《罗布泊之咒》 楔子:有人在南太平洋听到了我们在中国大西北的呼救 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岛。 复活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 第一章:我不是人?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动那个念头——去罗布泊。 我不知道我会经历那么漫长的恐怖旅途,那么瘆人的奇人异象,那么玄乎的生死轮回……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片死气沉沉的盐壳之地,百年如一日,纹丝不动,定定地等着我。 那么,我为什么要去罗布泊呢? 这要从一个月前的体检说起。 我挺皮实的,从小到大,没做过一次体检。 那天,助理季风非拉着我去体检中心,我被逼无奈,去了。 我挨个房间做检查,根本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项目。 在心内科,大夫给我做心电图,他的神情有些异常,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机器好像出了点问题……”然后,一边抱怨国产机器的质量,一边重启。 他给我重新做了一次心电图,然后他惊呆了。 我说:“有什么不对吗?” 他转过身来,打量着我的脸:“你感觉正常吗?” 我说:“很正常啊。到底怎么了?” 他说:“正常人的心律是每分钟60——100次,你知道你是多少吗?” 我有些忐忑:“多……少?” 他说:“每分钟600次!” 我说:“太快了?” 他说:“老鼠的心律才是600次!” 我说:“没有人跟我一样?” 他说:“达到600次,心脏是不供血的,等于心跳停止了,挺不过15分钟!” 我竟然笑起来:“就是说,我还有15分钟的寿命了?” 他继续观察着我,说:“刚才重启机器,已经过去15分钟了。” 我说:“看来我死不了。” 他说:“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我说:“什么可能?” 他咄咄逼人地盯着我:“你不是……人。” 我说:“好吧,我是老鼠,我换个体检中心。” 说完,我就走出去了。 走出门,我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大夫一直在门里看着我。 还剩下几个项目,我不想再做了,匆匆离开了体检中心,给季风打了个电话,说我有急事儿,先离开了。 回到家,我的心里并不平静,600次这个数字成了一个阴影,笼罩着我,越来越压抑。 我摸了摸心口,“怦怦怦怦怦怦怦怦……”老实说,我不知道别人的心跳是怎么样的。 我不是人? 接着,我用手机上网查了查,果然,人类没有每分钟600次的心跳。不过我意外地搜出了一个案例—— 在新疆的罗布泊边缘,有人发现一名昏厥的男子,把他送到了附近医院。经过抢救,此人苏醒过来。他穿着蓝裤子,白衬衫,非常脏,身上没带任何证件。无论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大家怀疑他擅闯罗布泊无人区,死里逃生,受到强烈刺激,变成了痴呆。 医生给他做了各项检查,发现此人很异常——他的心律高达每分钟600次。 当天晚上,这个人从医院悄然失踪…… 难道,我和这个神秘男子是同一个种类? 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去罗布泊看看。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我的人生和罗布泊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 偶然的一个念头,往往会要了你的命。而越是不祥的念头越是无法阻挡,我发现我已经劝不了自己了。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连续三天做了同一个梦:一大片水域,四周似乎都是金黄色的沙子,有个女子,身上披着金色的花朵,她站在水中央,笑着朝我勾手…… 三次我都从梦中惊醒了。 回想起梦中的情景,我感觉那个模模糊糊的女子有点眼熟,她是谁呢? 噢,小时候,我看过一部电影,叫《海市蜃楼》,好像是于荣光演的,有个镜头吓了我半辈子—— 有个男的,他在沙漠上看到了海市蜃楼,半个天空都是一个巨大画面,晃晃悠悠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异族女子,骑着马。于是,这个男的千辛万苦去寻找画面中的女子,终于有一天找到了她…… 也许是因为那个蜃景在我的大脑里根深蒂固了,我三次梦到的女子,跟画面中的那个女子十分相像。 她在呼唤我? 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住在狼城(对不起,打错了,是兰城),从事自由写作,没什么拖累。这天,我开始收拾行装了。 出发之前,我去了一趟崆峒山的白云观,求签。据说那里的签非常灵验。 我一早就到了,走进三清殿,面对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烧香跪拜,心中默默地问:三位大仙,我想去穿越罗布泊,请你们告诉我——可行吗? 三尊神仙木呆呆地看着正前方。 我轻轻拿起签筒,闭上双眼,开始摇晃。过了好久,不见有签条掉出来。 我使劲摇。 依然没有签条掉出来。 我把签筒倾斜,继续使劲摇,终于听到“啪嗒”一声,一支签条掉在了地上。 我把它捡起来,看了看,有些惊愕。 我知道,签条上写的都是挺深奥的签文,什么:八纯之卦问跟官,财鬼逢冲事不安,莫问别营连利好,只宜守旧可寻欢…… 然后需要去解签,道士会根据你问的具体事宜,告诉你,这个签是什么意思,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我抽到的签条上,只有三个字——下 下 签。 我好半天都没有琢磨透这算怎么回事儿。 接着,我起身去找道士了。一个40多岁的道士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盹儿,他穿着蓝色道袍,星冠,唐巾,踏云靴,干干净净。 我说:“道长,您能帮我解解签吗?” 他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然后从我手中接过那支签条,凑到眼前看了看,又还给了我:“这不是我们的签。”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了。 我哭笑不得,难道这支签是我带来的,故意捣乱? 我马上想到,说不定是哪个香客胡搞,自制了这支签,上香的时候,偷偷塞进了签筒里。 我随手把这支签扔进了门旁的垃圾筒,转身离开了。再抽已经没有意义。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休息了一会儿,给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 “我去,还是不去?” “什么意思?去哪儿?” “你别管了,我就问你,我去,还是不去?” “擦,没头没脑的,你叫我怎么回答啊!” “你就凭直觉回答,去,还是不去?” “不去。” “没事了。” 接着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这种询问当成一种问卜。这个朋友不了解我的情况,我只让他凭直觉回答,有时候我挺烦理性的,而直觉也许代表着天意。 我又给季风打了个电话,当时她正跟她的朋友拜拜打羽毛球,接电话时气喘吁吁的。 我说:“季风同学,我要去一趟罗布泊。” 听了我的话,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天才说:“什么!” 我说:“近期就出发。” 季风讲话向来干净利落,她问我:“新疆政府邀请你去的?” 我:“不是。” 季风:“哪家出版单位组织你去的?” 我:“也不是。” 季风:“那你去干什么?体验生活?” 我:“算是吧。” 季风:“我……去吗?” 我:“你不去。” 季风:“你一个人?” 我:“我会找一些人结伴。” 季风:“看看,还是……穿越?” 我:“穿越。” 季风:“周老大,我能劝劝你吗?” 我:“你试试。” 季风:“我只想说一句——那里不是酆都鬼城,不是封门村,不是洛杉矶的塞西尔酒店,它是吃人的魔鬼三角区!” 我:“说完了?” 季风:“……说完了。” 我:“你接着打球吧。” 说完这句话,我就挂了电话。 我不怕那些传说中闹鬼的地方,感觉很幼稚,但是我害怕罗布泊,它是真正的无人之地,吃人都不吐骨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是害怕它,越想接近它。 一分钟之后,电话又响了,是拜拜打来的,我没接。我了解她俩的风格——季风柔声细语,她只是理性地劝阻,而拜拜是个大嗓门,她会跟我磨叽一个钟头+。 冷静地想想,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不让我去,身边的人也不让我去……似乎所有人都在阻止我。 我偏要试试。 第二章:亚洲大陆的“死亡三角区” 罗布泊过去是个大湖,又称罗布淖尔。“罗布”为古突厥语,众水汇集的意思。“淖尔”为蒙语,海的意思。 在第四纪更新世早期,气候温凉多雨,罗布泊古湖面积最大超过20万平方公里。 张骞出使西域,经过罗布泊的时候,当地人告诉他:这片大湖常常在某一个时间忽然消失。张骞认为,罗布泊钻入地下,潜流千里,又露出地表,于是才有了黄河…… 军旅作家庞天舒在书中写道: 罗布泊在自己的历史上曾几度消失,又几度再现。因为新一轮造山运动,因为全球性气候变化, 因为人类的垦殖活动,河水的改道和断流……罗布泊死亡又复活,复活再死亡, 真正的六世轮回。 有科学家认为,罗布泊在不断漂移,也有科学家反对。不管定论是什么,罗布泊这个幽灵之地,更加扑朔迷离。 它什么时候变成荒漠了呢? 1934年,世界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考察罗布泊,那时候还有1000多平方公里的水域,他在《亚洲腹地探险八年》 写道—— 当时的罗布泊像镜子一样,很多野鸭子在湖上玩耍, 很多鱼鸥在半空飞舞。环顾四周,东南方向出现了海市蜃楼, 一排黑影徘徊在地平线上。西南方向有些像飞船一样的东西漂浮在罗布泊上空…… 350年来,这片水域逐渐干涸,在上世纪60年代末彻底消失,变成了神秘的死亡之海。没有一棵草,没有一条溪,没有一只虫,夏季地表温度高达80c。没有任何飞禽敢穿越。 沙漠上最伟大的树是胡杨,生而不死1000年,死而不倒1000年,倒而不枯1000年。就算胡杨在罗布泊也纷纷死去,最终绝迹。 1949年,重庆飞往迪化(乌鲁木齐)的飞机,在鄯善上空失踪,1958年在罗布泊东部的盐壳上发现了它,机上人员全部死亡。令人不解的是,飞机本来是飞向西北的,为什么突然改变航线飞向了正南?没人知晓。 1950年,解放军某部在塔里木盆地剿匪,一个警卫员骑马冲出重围之后失踪,32年之后,地质队竟在罗布泊南岸红柳沟中发现了他的遗体。这里离他失踪地点一百多公里。 1959年,石油局重磁调查队的李全友等人进入罗布泊以东地区勘探时发现4具尸体。 1978年7月,新疆地矿局第一大队九分队的一辆大卡车,给罗布泊作业人员运送物资,司机、副手和助理工程师三人失踪,空军某部航空兵前往营救,找到了三具尸体。 1980年6月17日,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在罗布泊考察的时候神秘失踪,多方搜寻,一无所获。2007年终于在罗布泊发现了一具干尸,可是,最后经过dna鉴定,这具干尸却不是彭加木。 1990年,哈密7人乘一辆客货小汽车去罗布泊寻找水晶矿,一去不返。两年后,人们在一陡坡下发现三具干尸。汽车距离死者30公里,其他人下落不明。 1995年,米兰农场职工带领两个亲属去罗布泊探宝失踪。之后,一个探险家在距楼兰17公里处发现了两具尸体,汽车完好,不缺汽油和水,死因不明。 1996年6月,中国探险家余纯顺徒步穿越罗布泊,不幸遇难。 1997年,甘肃敦煌一家三口在父亲的带领下,前往楼兰寻宝,一去不返,最后他们的尸体被淘金人发现。 2005年末,有人在罗布泊内发现一具无名男性尸体,他自行到罗布泊探险,却不知为何死亡。 同年,武警部队开进罗布泊寻找金矿,在红山嘴一带,入伍不到半年的山东籍新兵赵胜岭失踪。三天之后,战友们在一处山梁上发现了他,此时他已经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无论大家怎么呼喊他,拥抱他,他都像木头人一样毫无反应…… 2007年,有人在罗布泊边缘发现两具无名尸体,沿着脚印又发现一些散落的古钱币和古器皿,断定他们为盗墓者。 还有一些白骨,没人知道是谁,那将是永远的谜了。 2009年2月27日,维族司机卡斯木和朋友、向导4人,驾车从鄯善县出发,越过西南大漠进入罗布泊,他们来到临近楼兰古城的铁板河。铁板河一片干涸的河床,深深浅浅,沟壑交错,险象环生,没有参照,处处相似,极易迷路。卡斯木在这里神秘失踪。 营救人员9次搜寻,只找到了卡斯木的遗嘱和望远镜等遗物。遗嘱是用铅笔写的,他对妻子说:亲爱的老婆,我可能走不出去了。对不起你,孩子还小,家里重担都给了你,我很自责,爱你!我在外面没有欠过任何人债务。我农行和工行还有一些存款,看看我前两天买的彩票中奖了没有。如果有人发现我的遗嘱请与我的朋友帕尔哈提联系,手机号…… 最近的悲剧发生在2013年2月,一个科考小组去罗布泊寻找锰矿,7个人蹊跷失踪…… 至今无人能徒步穿越罗布泊。 有人称罗布泊地区是亚洲大陆上的“魔鬼三角区”。 古丝绸之路就从那里穿过,古往今来,很多孤魂野鬼在那里游荡,枯骨到处皆是。东晋高僧法显在《佛国记》中,针对罗布泊,写下近乎骇人听闻的词句:“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者则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志耳……” 夜深人静,我梳理内心。 我奔赴罗布泊的念头之所以越来越坚固,说明我的潜意识里,确实认为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先后失踪,我是在舅舅家长大的。 听说父亲去了西北,他一去不返。 半年之后,母亲也离家出走了,她去哪了我不知道,现在我怀疑她是去寻找父亲了,也去了西北。 而罗布泊就在西北! 也许,那个地方有我的根。 就算我发现不了什么,我也想去探探险。 我不爱提自己的年龄,但是我毕竟45岁了,如果此次不去,估计再没有体力去穿越罗布泊了。 打定主意之后,我开始了体力锻炼。 每天早晨跑步,中午游泳,下午健身。 我住在兰城东郊,这里很安静,适合写故事。 这天晚上,我在街边吃完饭回到家,冲了澡正准备睡下,电话响起来。 我的电话只用于跟15岁的女儿越洋联系,很少有人知道。我看了看,不是女儿的,不是季风的,那就很可能是骚扰电话了。 我没接。 过了会儿,电话再次响起来,还是那个陌生号码。我依然没接。 躺下后,我刚刚关了灯,短信来了。我拿起来一看,5个字:我与你同行。 这是谁啊? 第三章:其实这些人分别都有秘密 我发短信问:你是谁? 对方回道:我是飞橙。 应该是个女孩的名字。 我又问:你要跟我去哪儿? 对方回道:西域。 我很警觉,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西域?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对方没有消息了。 我写悬疑小说15年,不会轻易害怕什么。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飞橙是谁,但是我能肯定,她是从某个被我忽略的渠道得知了我的计划。 不管她。 如果再多几个人知道我的电话,我就换号了。 早晨起床之后,我去手机店买了个新号码,然后在某个旅行网站上发了个帖子—— 本人周老大,欲驾车穿越罗布泊,求旅伴。 qq群号:255329844。飞橙勿扰。 我写故事一直用笔名——周德东。其实,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周老大。 几天内,这个群加进来100多人。看来太多人对那个神秘之地感兴趣。有人问我,“飞橙”是谁?我说我写的是“非诚勿扰”,写错了。 实际上,多数人并不敢去。大家在群里聊了将近一个月,最终敲定11个人结伴穿越罗布泊,6男,4女。 我在兰城,其他人都是外地的。 现在的季节不是很热,正好出发。 太太离开我之后,带着女儿去了法国生活,我单身多年,无牵无挂。 大家初定4月20日进入罗布泊,那一天是农历3月(大)11日,星期六,冲狗(庚戍)煞南。 我领队。 我本人是金牛座,a型血,我觉得我更像处女作,很担忧,很善良,随和并挑剔,很纠结。我自认为我对家人对团队甚至对整个社会,应该算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 我刚刚写完一本书,叫《藏在你生活中的365种致命危险》,那是我多年来总结的生活经验。可以说,在书中我把种种危险都写到了。面对不安全的生活,这本书就像一身坚硬的铠甲。遗憾的是,书中没有一则是关于沙漠的。 对于那片盐壳之地,我的防御也是空白。 5辆越野车,一辆房车,11位队友。 我们约定4月19日下午在库尔勒集合(巴音郭楞自治州首府,古焉耆国),地点是政府宾馆。5辆越野车和一辆房车开着去,其他人坐飞机或者火车去。 出发之前,我让季风把这个团队的名单和备注给我打印出来,带上了。直到我开车上了路,驶入了永山高速,在加油站加油的时候,才发现一个蹊跷的问题——这些人的名字上都带着黑框。 黄夕:男,25岁,山东人,身高1.82米,体重85公斤,曾获全国散打亚军,工作是体育老师。(不知道在西北会遇到什么险情,或许他的功夫会派上用场。) 白欣欣:男,29岁,福建人,在安徽做生意,身高1.80米,体重80公斤。(他有一辆房车,有足够空间装物资,紧要时刻,他的房车又可以供多人栖身。) 号外:男,25岁,天津人,身高1.72,体重65公斤,干过建筑,卖过旧货,无线电爱好者。(他有一个电台,那是穿越罗布泊最需要的。) 张回:男,25岁,东北齐齐哈尔人,身高1.74米,体重69公斤。(麦南监狱狱警。) 徐尔戈:男,27岁,江苏人,身高1.75米,体重77公斤,电台播音。(此人差不多骑车走遍了全国,很有野外生存经验。西北是他旅行生涯的空白。) 魏早:男,26岁,内蒙古人,身高1.76米,体重75公斤。(他在部队汽车连当修理工,4年,刚刚退役。) 浆汁儿:女,职业是文员,24岁,湖南人,身高1.58米,体重53公斤,微胖。(信佛,喜欢研究方术,星座,手相。自称通灵。) 布布:女,党史研究室干部,42岁,武汉人,身高1.60米,体重59公斤。(她有一辆越野车,车龄18年。) 孟小帅:女,平面模特,27岁,西安人,身高1.70米,体重52公斤。(她唯一的优势就是漂亮,我在微博中看过她的照片。) 衣舞:女,29岁,正在读博,音乐美学专业,贵州人,身高1.57米,体重45公斤。 什么意思? 难道是神灵在警告我,这些人都会死? 如果我也在名单中,会不会也带着黑框? 难道是季风搞的?不像她的性格,她要阻止的话,一定是当面锣对面鼓。 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特点:不信邪。 假如我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怪物,也会被吓得头皮一炸,但是我绝不会跑掉,我会迅速冷静下来,然后慢慢接近它,直到确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把这个名单撕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路火花带闪电。(没什么特别意思,只是押韵,就这么写了。) 上世纪90年代,有一本杂志很火,叫《女友》。我曾经在那里工作。 该杂志搞了一次活动——《女友》记者万里行,老读者都应该记得。我是其中一员,我们那个小组去了新疆,曾路过若羌县。 若羌县是中国最大的县,面积相当于内地两个省。 当时,我不知道罗布泊就位于若羌县东北部,我只记得,我们在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上行驶,走着走着,发动机上的风扇发出“咯啦啦”的异响。 只能停车。 一检查,固定发动机的螺丝断了,发动机已经严重移位。这好比一个人的心脏出了问题,不可能再走了。 美国克莱斯勒公司生产的jeep,四轮驱动,质量应该没问题。只是他们设计的时候,不可能考虑到中国大西北特殊的路况。 我们被搁置在茫茫戈壁滩上,等待数个小时之后,才见到一辆长途大客车慢腾腾地开过来,车后的沙尘就像龙卷风,车顶装着高高的行李物品,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开车的是个维族老大爷。 我们的司机拦住它,上去了。 他返回若羌县请求救援。 又过了数个钟头,天快黑了,司机终于带着两辆救援车赶到了。 那天是周末,若羌县各个单位都在放假,司机看到一家银行大院里有人在修车,于是向他们求助。修车者竟然是《女友》杂志的铁杆粉丝,二话不说就来了。 他们把我们拖到了若羌县,可是没有一家修理厂修得了我们的车,好人做到底,他们又连夜把我们拖到了库尔勒…… 闲言少叙。 我们11个队友在qq群里定好了,所有人必须在4月19日赶到库尔勒。大家从各个方向,全部出发了,奔向同一个目的。令人费解的是——所有人都迟到了一天。 第四章:奇遇一头小野鹿 我先说我遇到的怪事儿。 我的路线是——从兰城出发,经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玉门,哈密,吐鲁番,最后到达库尔勒。 全程2000多公里,三天时间。 我4月16日一大早就离开兰城,上路了。 我带了很多应急的东西,有一样要提出来说说——吉他。那是我的灵魂伴侣。 第一天,我住在了张掖。第二天,我预计行车11个钟头,晚上住哈密。开车太累了,我在张掖睡到日上三竿,吃完早餐,已经是上午11点了。 一路朝西,越走人烟越稀少,平坦的公路两旁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天黑了,哈密尚远。我在路旁一家维族小餐厅吃了块馕,喝了碗羊汤,继续赶路。 公路上不见一个人,也不见一辆车,只剩下越野车的引擎声和无边的孤寂感。 哈密,哈密,哈密……那么遥远。 我越来越困倦,注意力好像急速旋转的涡轮,巨大的离心力迫使它一次次朝四周的黑暗扩散,我一次次努力拉回它…… 突然,有个活物从公路旁的黑暗中跑出来,横穿公路,奔向另一侧的黑暗。 它离我太近了!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是空白的,急刹车只是一个本能动作。 “哐”一声,车体剧烈地震荡了一下,同时停下来。我知道,我撞到它了。 愣怔了十几秒钟,我下了车。 竟然是一头小野鹿! 它躺在越野车右前方的路面上,不停地抽搐,脑袋朝着车,右后腿在流血,肯定骨折了,只是皮肉相连着。 它长的太漂亮了,两只长耳朵,一只短尾巴,没有角。毛是淡黄色的,腹部之下,四腿之后,嘴巴和眼睛四周,却是纯白色。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真的像滴水的葡萄,哀伤地望着我。 我立即跑回车上,拿来了急救包,慢慢靠近它。 它明显很害怕我,当我接近它的时候,它蹬了几下腿,似乎想站起来跑掉,但是,剧痛迫使它躺下来。 温差大,风很冷。我闻到了它身上那股可爱的腥膻味。 我轻轻为它包扎,差不多用了5分钟。它静静地躺着,惊恐地望着茫茫夜空。 最后,我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戈壁滩黑咕隆咚,不见一盏灯火。 我把它抱起来,走向了我的车。 虽然看起来它年纪尚小,但至少有40公斤。 我把它放在后座上,它挣扎着要爬起来。我不知道该对它说什么,只是反复发出一个轻柔的声音:“嘘……嘘……嘘……” 它依然不老实。我必须尽快给它找个人家照顾。 看看导航仪,最近的加油站还有140多公里。 我决定朝回开。 这地方离我吃饭的那个维族小餐厅,顶多80公里。 车开动之后,它更惶恐了,不停地乱蹬。 将近一个钟头之后,我回到了那家维族小餐厅。 餐厅里剩下一个大妈,她戴着四楞小花帽,正在白炽灯下看电视,竟然是翻译成维语的《大长今》。 见我走进来,她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好!” 我说:“我撞了一头小野鹿,能不能放在你家养伤?我急着赶路……” 大妈笑着摇摇头,嘀咕了几句维语,我不知道她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帮忙。 这时候,从厨房走出来一个30多岁的男子,应该是大妈的儿子,他穿着黑坎肩,蓝袷袢。他同样听不懂汉语。 我比比划划指着外面的车,然后引领他们出来,看了看那头受伤的小野鹿。 他们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男子把小野鹿轻轻抱下来,走到旁边的羊圈,放在了干草上。接着,他用维语对我说了几句什么,从他的神态中,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不用担心了,他们会处理。 我说:“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娘俩就像照顾婴儿一样,开始侍弄那头小野鹿,我离开了。 看看时间,已经将近11点了。我无法赶到哈密了,只能沿途找个小旅馆住下来。 我撞伤了一头小野鹿,然后把它委托给了一户维族人家,接着继续赶路……在旅途中,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很正常。但是,两天之后我听到了另一件事,马上,一切都变得不对头了—— 我的另一个旅伴,就是那个当过汽车修理工的魏早,他驾驶着越野车,在同一天,跟我走的是同一条公路,他也是奔哈密。我们聊起来才知道,我和他一前一后,相距不过半个钟头的车程。当我拉着受伤的小野鹿,返回那家小餐厅的时候,应该跟他擦肩而过,不过我没有印象了。 最怪的是:他在我撞到小野鹿的那个地段,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他风忙火急地赶路,突然,车灯照到一个活物,它从公路旁的黑暗中跑出来,横穿公路,奔向另一侧的黑暗。 他赶紧刹车,已经晚了,他把那个活物撞着了。 他下车看了看,竟然是一头小野鹿,正在汩汩流血。 他和我一样,为小野鹿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他把它放在了车上,不过,他没有朝回走,而是慢慢朝前开,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口稀少的小镇,叫乌托乡,那里有个兽医站。 当时,人们都睡了。 他费尽周折,找到了兽医的家,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然后把小野鹿交到了他的手上。折腾到半夜,他只能在乡里的一家私人小旅馆住下来…… 于是,他也被耽搁了一天。 我是个悬疑小说家,通俗地说,就是一个编故事的,因此我对别人的嘴巴极不信任。 不过,令我无语的是,撞鹿这件事是魏早先说的,这一点很重要——不是我,是魏早先说的! 大家见面之后,纷纷讲述迟到一天的原因,魏早就眉飞色舞地讲起了那头小野鹿。 他讲完之后,我立刻问他:“你在哪儿撞到那头小野鹿的?” 他说:“离哈密300多里的地方吧。”(他说的300多里是口语,应该是300多公里。) 我也差不多是在那个地段撞到那头小野鹿的! 我:“它长什么样?” 他说:“淡黄色的,看起来不大。” 我:“眼睛和嘴巴四周,还有肚子下面,是不是纯白色的?” 他说:“是是是!” 我:“它有角吗?” 他想了想说:“没有。” 我:“它哪里受伤了?” 他:“腿。” 我:“哪条腿?” 他再次想了想,说:“右后腿。” 我越来越惊异了:他撞的那头小野鹿,和我撞的那头小野鹿,长相完全一致! 我只能这么想:在新疆的戈壁滩地带,只有一种马鹿,它们的长相当然很像。可是,为什么它们都是右后腿被撞伤? 它们从公路左侧冲向右侧,右腿受伤,这是对的。它们的速度很快,我们都采取了急刹车,它们的前半身躲过了车头,后腿受伤,这也是对的…… 都是对的吗? 戈壁滩上,野鹿极其稀少,为什么那么巧,我们都遇到了?并且,都撞到了? 我没说我也撞到了小野鹿,我不想在大家的心里留下阴影。 我只说,我的车出故障了,在张掖多停了一天,修了修。 阴影只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怀疑…… 我怀疑…… 我怀疑——我和魏早撞到的是同一个东西。是的,“东西”。 第五章:其他人迟到的原因 倒回来说。 4月20日下午3点多,我到达了库尔勒政府宾馆。 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件黑色立领对襟褂子,胸前绣着一朵大红花,头上高高盘着髻,长着一张精致的娃娃脸。她给我第一印象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我停好车,拎着行李走向宾馆。 她一直在阳光下亮晶晶地看着我,我猜测她可能是我的队友之一。 果然,我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她站起来:“真慢,就等你了。” 我说:“你是……” 她说:“浆汁儿,岳阳的浆汁儿。怎么,长的不如你想的好看?” 初次见面,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刺刺的,总爱扎人。 我说:“不不不。你好浆汁儿,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说:“都到了,就差你一个了啊。” 接着,她带着我走进了宽阔的会议室,我见到了另外的队友。 我满身尘土,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周老大,不过你们现在见到的,并不是我最好看的时候——三天没刮胡子了。” 大家热情地鼓掌。 一个女孩站起来拥抱了我,我闻到了浓郁的香气。她说:“我是孟小帅。周老大,你长的一点都不像老大啊,哈哈。” 孟小帅是模特,长相漂亮就是社交能力,她搞定了宾馆经理,为我们提供了会议室,免费的。我相信,任何男人见到孟小帅的第一眼,最吸引他们眼球的,不是她的俊美脸蛋,而是她的完美大胸,绝对e罩杯(猥琐了)。 我笑笑说:“刮完胡子再看看。” 接着,我坐下来,浆汁儿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环顾大家:“抱歉抱歉,我迟到了。” 孟小帅说:“你不用抱歉,我们都是今天到的。” 我一愣:“哦?” 孟小帅说:“一会儿让大家自己说吧。” 我说:“那么,让我猜猜,你们都是谁。之前我见过孟小帅的照片,刚才浆汁儿自我介绍了,她俩除外。” 坐在我对面的男子,身体高大,穿着蓝色白条纹运动衫,鼓起结实的疙瘩肉。光头。 我说:“你是黄夕?”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使劲点头:“周老大好眼力啊!”接着,他做了个健美动作,大臂肌肉鼓得更高了。 我说:“说说你为什么迟到了一天?” 他说:“我家里出了点事儿……” 原来,黄夕的弟弟也练散打,不过,那家伙好勇斗狠,总惹事儿。黄夕出发那天,他跟人在酒吧发生群殴,被派出所抓了。幸好后果不是很严重,黄夕把他保释出来,天已经快黑了,只好推迟一天再走。 …… 坐在黄夕旁边的人,30多岁,平头,戴着粗大的金链子,名牌夹克的袖口,露出一点青色文身,好像是海盗图案。 我说:“你是白欣欣。” 他有些傲慢地点了点头。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儿?” 他说:“死人了。” 我说:“谁死了?” 他说:“我认识的一个小妹妹。” 接着他就讲起来。 听得出,白欣欣是个风流哥,身边美女多多。 他出发前一天,带几个小妹妹去公园划船。有个女孩叫蒋梦溪,超级热爱生活,划船那天,她不知怎么搞的掉进了水里。 大家赶紧营救,却怎么都找不到人。 那是一个人工湖,很小,很浅,地形一点都不复杂。 时间无情地流逝,如果她还在水中,肯定早淹死了,可是,大家并没有看到尸体。 由于一直没看到她浮出水面,有人甚至怀疑她在逗大家玩儿,说不定偷偷回家了。 直到工作人员把水抽干之后,大家才找到她——蒋梦溪被挂在了他们乘坐的那条脚踏船的动力装置上。 不知道当时她有没有敲船求救,当时大家都很慌乱,不停地呼喊,可能忽略和掩盖了生命的信号。 奇怪的是,她明明就被挂在船下,那条船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搜救的时候,那条船也参与了,在湖上来来回回地寻找…… 白欣欣帮忙操持丧事,推迟了一天。 …… 白欣欣讲完之后,气氛有点压抑。 我看了看他旁边的那个中年女子,她皮肤黝黑,穿着一身迷彩服,短发,一看就常年旅行。她肯定是布布了。 我说:“你是布布。” 她说:“我是布布。” 我说:“你说说你迟到的原因。” 她说:“我是因为孩子。” 布布唯一的爱好就是旅行,只要有假期,她肯定驾车出去玩儿。她给我的感觉很沉静,很热心。 布布的女儿叫布丁丁,今年14岁。 布丁丁在一家私立中学寄读,由于布布管得少,她的生活能力极强。正当布布准备旅行物品的时候,接到那家私立中学的电话,布丁丁发烧了。 她立即赶到学校,把女儿带出来,去了医院。 第三天,女儿才退烧。 她说:“妈妈,你走吧,我没事了。” 然后,她拥抱了妈妈,一个人坐公车回了学校…… 布布本来该迟到两天的,在路上,她日夜兼程,追回了一天。 …… 布布旁边那个女孩看起来有30岁了,皮肤有点缺乏血色,很白,素面朝天,穿一件红衬衫,蓝坎肩,头发很黑很长。 毫无疑问,她就是还在读博的衣舞了。 我说:“你是衣舞。” 她看了我一下,把眼神落下去:“呃,我是衣舞。” 也许是读书读多了,她显得有些木讷。我甚至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她多少有点神经不对头。 我说:“你也说说。” 她说:“我是坐火车来的,钱夹被人偷了……” 书生就是书生。 一个男的马上插嘴:“你也被偷了?来的时候,我的背包也丢了,幸好我的钱不在里面!” 我马上问:“你是……” 他把脸转向我,说:“周老大,我是张回。” 我说:“你不是狱警吗?” 他说:“警察难道就不会被偷吗?我有个朋友在反扒队,他们还经常挤不上公交车呢!” 这句话把我逗笑了,很多人都笑了。 张回又补充说:“主要是我没穿警服。” 我说:“你丢了什么?” 他说:“身份证,警官证,还有……我女朋友的照片。” 我把目光转向了衣舞:“你继续说吧。” 衣舞在西安中转。 当时她太困了,打了个盹儿,突然感觉脸上一凉,她一下就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20多岁的男青年,奇瘦,他手里抱着一瓶矿泉水,正在斜眼看她。见她睁开了眼睛,就把目光移开了,举起矿泉水喝了一口。 衣舞不知道哪里崩来的水珠,又迷迷瞪瞪睡过去了。 她一直在象牙塔里,太缺乏社会经验了,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青年肯定是个小偷啊,他用手指朝她面部弹水珠,其实是在试探她睡没睡熟。 等衣舞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背包被拉开,钱夹不见了。 车票也在钱夹里。 她四下看看,人头攒动,一下就哭出来。 很多人围观。 她哭着去车站派出所报了案。 她的口袋里装着一点钱,很少,只够短期的食宿。 警方答应第二天把她送上火车,让她返回贵州,如果案情有了进展,他们再跟她联系。 她离开派出所之后,找了家小旅馆住下来。她没给我打电话,她希望警察能帮她找回钱夹。 第二天,她再次来到火车站,走进候车大厅的时候,感觉背包被人重重地碰了一下,她猛地回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就把背包转到了胸前。 派出所换了警察。正当值班警察翻看昨天笔录的时候,她打开背包拿水,竟然摸到了丢失的钱夹!打开看看,车票在,钱也在,一分不少! 她愣了一会儿,赶紧对警察说:“不麻烦你们了,谢谢!”然后就快步离开了派出所。 前一天,她翻遍了背包,钱夹肯定不在了,现在,它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她马上想到,她走进候车大厅的时候,曾经被人撞了一下,她相信,正是那时候有人把钱夹塞进了她的背包。 小偷为什么偷了她的钱夹又还给了她? 她顾不上多想,赶紧改签车票,继续奔赴库尔勒。 …… 听了衣舞的讲述,大家都认为,她哭的时候,小偷肯定躲在什么地方看到了,动了恻隐之心。 我说:“张回,你说说你。” 他说:“我是为公事。有个犯人跑了。” 我反复打量这个张回,他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他身为狱警,我并没有在他的眼神里看到多少正气凛然的东西,反而有点贼。简单说,他的眼珠子转得太快了。 据他讲,本来,他休假了,打算第二天出发。可是那天下午,他临时接到监狱电话,说有个犯人逃走了。 张回在监狱只是负责宣教,但是监狱出了大事,他必须得回到岗位上。 那个犯人和张回同名同姓,只是不同字,那个犯人叫——章回,黑龙江大庆人,杀人罪,死缓,在监狱里蹲了7年了。 那天,杀人犯章回在医院体检的时候,趁机从二楼跳了出去。看押他的干警下楼去追,他已经横穿马路,冲进了对面的居民区,不见了。 接下来,刑警、武警、狱警联合搜捕,第二天半夜,终于在一栋高楼顶层将他抓获。 狱警和犯人竟然重名。 我发现,此行都是奇事。 …… 衣舞旁边那个人,穿着灰色帽衫,头发快披肩了,十指细长。 我说:“你是谁?我猜不到了。” 他说:“嘿嘿,我是号——号外。” 他有点结巴,他是喜欢捣鼓无线电的号外。 我说:“让我猜猜你迟到的原因。” 号外继续笑:“你猜。” 我说:“你被哪个女孩缠住了。” 号外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还没有女朋友呢,谁纠缠我,我是为了我——我的狗……” 我惊讶了:“你带狗来的?” 他说:“是啊,金毛,4岁了。” 我说:“你要带它穿越罗布泊?” 他说:“大家不要怪我悲——悲观,我想过了,假如这次我走不出来,我希望最后和它在——在一起……我父母早就离婚了,我一个人生活,它是我唯一的伴——伴侣。” 号外的狗有个不般配的名字——四眼。 号外带着航空箱,消毒证明,检疫证,健康证,来到机场办理托运手续,可是,人家告诉他,那张健康证刚刚过期。 无论他怎么恳求,机场工作人员都不肯通融。 没办法,他只好返回,到街道兽医站补办健康证。 一切办妥,已经延误了航班,只能次日出发。 …… 坐在号外旁边的人,五官很帅气,皮肤很黑,很结实,他应该是喜欢骑车旅行的江苏人徐尔戈。 没想到,徐尔戈还出版过一本有关旅行见闻的书,我顿时对他有了一种亲近感,不过,我没有表达出来。我不希望大家知道我是个作家,我只想做爱玩的“周老大”。 他的语调很慢:“说起来,我迟到的原因很乌龙。” 徐尔戈发音标准,吐字清晰,一听就是搞播音的。 出发那天,徐尔戈遇见了一个人,好像是个算卦的。平时,徐尔戈骑车旅行的时候,胸前必须挂上平安佛,他很信命。 他遇到的那个人,大约30岁左右,面容清瘦,穿得十分整洁,看上去,样子很像小区的物业经理。他站在徐尔戈家小区门口,似乎在等徐尔戈出来。 果然,徐尔戈刚刚走过他的身旁,他就说:“施主,你要出门?” 徐尔戈很诧异,他非僧非道,却叫徐尔戈“施主”。 徐尔戈停下来,说:“是啊。” 那个人说:“推迟一天再走。” 徐尔戈问:“你是谁?” 那个人看了看别处,又说:“改成明天。” 徐尔戈说:“为什么?” 那个人淡定地说:“听我的就行了。”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徐尔戈觉得很奇怪,对方不说原由,不说要钱,只有这一句莫名其妙的劝告。 小区门口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黑车,司机眼巴眼望地看着他,等待他光顾生意。 徐尔戈想了想,这个怪人与自己素不相识,毫无瓜葛,不可能是故意整他。他犹豫了好半天,终于返身回家了。 第二天,他听说小区门口有一辆黑车出事了——那个司机拉着一个女孩去城中心,等红灯的时候,旁边一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翻了,砸在黑车上,幸好没出人命,只是那个女孩骨折了。 徐尔戈不确定出事的那辆黑车是不是前一天等在小区门口的那辆黑车。 他第二天出门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小区门口的黑车都不见了。 …… 我把目光转向了浆汁儿:“说说你吧。” 她说:“我遇到的事比徐尔戈更乌龙……” 接着,她就讲起来。 这个自称通灵的女孩,遇到的事儿果然半云半雾。 3月1日,浆汁儿去了趟北京旅游,出发之前,她买了款新手机。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闲着无聊,她试着自拍了一张照片,效果还不错,只是照片显示时间为4月18日。 手机日期不对,她调了过来。 从北京返回湖南不久,她就加入了我们这支穿越罗布泊的团队。 出发那天,她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无所事事,又用手机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显示时间为4月18日。没错儿,那天是4月18日。 不过,她发现了一个问题——手机里总共只有两张照片,她对比了一下——两张照片的角度、衣服、表情、日期,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买手机的第一天,她就拍到了4月18日的场景! 更诡异的是,第一张照片中有个留披肩发女人的背影,第二张照片也有这个女人! 她猛地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头长发,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哎,我问你一下……” 那个女人转过脸来。 浆汁儿看了看她,继续说:“3月1号那天,你也坐在这儿吗?” 对方有些惊讶:“什么意思?今天就是3月1号啊。” 浆汁儿愣住了,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来,又问了一个听起来很古怪的问题:“那4月18号那天你还会坐在这儿吗?” 那个女人观察了她一会儿,终于说:“下个月的事儿你会知道吗!”然后转过头去,再不说话了。 盯着那一头黑黑的披肩发,浆汁儿越来越不舒服了。 她删掉了手机里的照片,当即决定:退票,明天再走。 …… 她讲完之后,大家纷纷称奇。那个叫衣舞的在读博士生,压根没听懂,她皱着眉头问浆汁儿:“那天到底是4月18号还是3月1号啊?” 浆汁儿笑了,说:“亲,时间属于哲学,不属于你的专业。” 衣舞很老实地说:“噢。” 孟小帅说:“天,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事儿,肯定吓死了。” 浆汁儿撇撇嘴,说:“我只把它当成一个解谜游戏,多好玩啊。” 我打断了她们,说:“我们继续吧。” 接着,我对孟小帅说:“美女,你呢?” 孟小帅说:“我没遇到什么事儿。我之所以推迟了一天,是因为那天接到了衣舞的电话,她说她的钱夹丢了,会晚到一天,我知道就算我来了,大家凑不齐人数也不能出发,正巧我在一家刊物上的广告没拍完,就改签了机票。” 说完,她把脸转向了我:“周老大,我怎么总觉得你很面熟呢?” 浆汁儿立即敏感地看向了我。 我说:“我长的像陈宝国。” 孟小帅又说:“还有,我见了徐……” 徐尔戈看着她的眼睛:“徐,尔,戈。” 孟小帅说:“嗯,我见了徐尔戈也感觉哪里有点熟悉,好像是他的声音,可就是想不起来像谁……” 徐尔戈说:“你肯定在网上听过我讲故事的音频,传播挺广的。” 孟小帅点点头:“嗯,有可能。” …… 剩下最后一个男性了,毫无疑问他是那个修理工魏早。这小子鼻子很大。 魏早留着平头,眼睛很亮,一举一动很敏捷。我当过兵,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股军旅的节奏感,我说:“魏早,你说说你迟到的原因。” 他说:“我在半路上撞到了一头小野鹿……” 接着,他眉飞色舞地讲起来。就是前面我写的那段情节。 大家鸦雀无声,就像在听传奇。我们在内地,只会在公路看到一只母猪,他却撞到了一头野生的鹿! 只有我感觉不对劲。 不管大家分别遇到了什么事儿,结果是一致的——11个人,每个人都迟到了一天。 …… 接下来,大家商量了一下明天出发的事儿。 会议结束之后,那个浆汁儿悄悄走到我身边,笑嘻嘻地说:“周德东,我就是飞橙。” 第六章:第一个可疑的人 穿越死亡之地。 我们现有6辆车:白欣欣一辆高大的房车,我,黄夕,魏早,布布,孟小帅,每人一辆越野车。 一条叫四眼的金毛狗,一把吉他,一部电台,一台笔记本电脑,一部摄像机,4只照相机,4个导航仪,6个备胎,11部手机,一堆行李…… 布布带了一部卫星移动电话和一副夜视望远镜。 由于军事管制,我们只能奔向若羌,从鬼背山脚下进入罗布泊。 首先,我们要带一名当地的向导。 我来之前,先后联系过十几个新疆读者,请他们帮忙寻找向导,遗憾的是,没有人敢去。 没想到,这个问题让魏早解决掉了。 他在乌托乡住了一夜,问过老板,有没有人愿意做向导带我们穿越罗布泊。老板很热心,给他推荐了一个人,叫帕万,他是极少数罗布人后代,才20岁,不过此人是个哑巴。 魏早很疑虑,问:“哑巴能带路?” 老板反问他:“带路需要说话吗?” 魏早的妹妹是个聋哑人,15岁,在聋哑学校读书。不过,魏早一直在部队,刚刚退伍,跟妹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好在他多少懂一些哑语。 他定不下来,想着大家聚齐之后,再做商量。 时间紧迫,我让他给那个小旅馆老板打电话,确定那个罗布人后代,并谈好价钱。 魏早跟那个老板联系上了。 价钱不高。 帕万会赶到若羌,在公路上等待我们。 搞定。 接着,我让孟小帅去消防部门登记,万一我们走不出来,他们会派直升机救援。 同时,其他人出去购买东西。 穿越罗布泊,一千多公里寸草不生的无人区,短则5天,长则10天。那么,我们至少需要20天的水、食品和炊具,以防被困走不出来。 要带上帐篷。 黄夕和孟小帅的车上有两顶帐篷,不过,是那种在公园里用的家庭小帐篷,风一大直接就掀翻了。 我让他们去购买5顶军用帐篷。 那种帐篷跟房屋一样宽大,敞亮,除了稳固之外,立起来,有一种安营扎寨的感觉,威风凛凛,把荒漠踩在了脚下。 而那种家庭小帐篷矮趴趴的,就像婴儿匍匐在荒漠的身体上,乞求容身和保护。 要带上足够的汽油。 穿越罗布泊直线一千多公里,万一迷路,可能就变成了一万公里。 要带上最容易损坏的汽车配件以及各种工具,比如牵引绳,木板,铁锹。这个交给了魏早,他有经验。 要购买各种医用物资,比如药品,纱布,绑带,双氧水,酒精,等等。 吊床。 应急灯。 消毒纸巾。 纸碗碟。 一次性木筷。 漱口水。 各种水果。 防风防水打火机。 女孩们用的卫生巾。 6对高频对讲机,范围5公里。 100面做标记的小红旗。 雨伞。尽管不可能下雨。 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大家免不了要解手,由于团队有男有女,我让大家专门去订做了一个蹲坑支架,以及遮挡板,四方形,一米高,可以折叠。 我特意让魏早买了一把城市管制的刀具。鬼知道在那片盐壳荒漠里会遇见什么。 …… 浆汁儿对我说,她就是飞橙。 当时,她满脸得意:“嘿嘿,怎么我都能找着你!” 这让我很吃惊。 在我印象里,飞橙应该跟我在同一个城市,不知道从哪个渠道知道我要去罗布泊,于是联系上了我。 她却来自湖南! 不管她是什么人,这个团队里,至少有一个人知道我是写小说的周德东,这让我很不舒服。 当时我看着她,低声问:“你是谁?” 她说:“怎么搞的这么神秘呀!浆汁儿是我本名,飞橙是我的曾用名。”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根底?” 她说:“我不希望这个团队里哪个人有秘密,那会成为不愉快的开始。你就是周德东,不行吗?” 我说:“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淡淡地说:“非要搞得那么明白啊?没劲!那我告诉你吧,我认识你的一个朋友。” 我说:“可是,你是在网站上联系上我的。” 她说:“你写了——飞橙勿扰,我没事儿就搜搜我的名字,于是就搜到喽。弄巧成拙吧?” 我说:“不管你认识我哪个朋友,我们也算朋友了。不过,你不要透露这些。” 她说:“为什么呀?” 我说:“此次穿越,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都是平等的。万一我们要经历生死,如果大家知道团队中有两个人关系更近,那会引起其他人的警惕和孤立。” 她说:“不理解。” 我说:“经历了你就理解了。” 她想了想说:“好了,我去忙了,周老大。” 我说:“嗯。” 她离开之后,我想了想,季风跟我工作很久了,她懂得规矩,不会把我的行踪轻易透露给外人的。那么能是谁呢?她的朋友拜拜? 我觉得这个眼神亮晶晶的女孩不简单了。 我给拜拜发了个短信:“你认识飞橙或者浆汁儿吗?” 很快粗线条的拜拜就给我回复了:“这是什么人哪,还俩名!不认识。” 她不认识。 浆汁儿,这个女孩有点神。 孟小帅完成了登记,回来了。她的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指南针,她说是一个很帅的消防中士送给她的。 物资买办齐备,装在车上,已经11点多了。 我说:“大家早点休息。” 白欣欣满不在乎地看了我一眼:“农民才睡这么早。我带了桌游,谁跟我来房间玩儿?” 这个人跟我有点顶。 孟小帅说:“你请我们吃烤羊羔肉去吧?” 白欣欣犹豫了一下,说:“好哇。” 孟小帅立刻跳起来:“哥,你太爽快了!” 浆汁儿不满地看了一眼孟小帅,说:“羊羔肉你们也下得去嘴?我肯定不去。” 于是,孟小帅和布布去了,有几个男的也跟了去。 衣舞回房间睡觉了。 我和浆汁儿各自走回房间。 我说:“你好像不喜欢孟小帅。” 她冷嘲热讽地说:“没关系,你们男人喜欢啊!” 我笑笑,没有辩解。 黄夕跟我一个屋,他跟着白欣欣他们走了。 我上网,查了查齐齐哈尔麦南监狱的新闻,没有犯人逃脱的报道。 接着,我拿起了电话。 我打到了齐齐哈尔,查到了麦南监狱的电话。 ——是的,我对张回这个人不放心。 会议之后,我的大脑中一直在闪现这个人的音容举止。 他穿着一件酱色夹克,很新,但有点不合体,显得略大。留着光头,刚刚长出毛茬茬…… 虽然每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但是当警察的,由于职业关系,眼神中总会有一些理性的光,甚至咄咄逼人,而这个张回看起来有些痞气。另外,他跟另外几位男性比起来,脸色缺乏健康的光泽,甚至有些苍白。 最大的问题是证件。 衣舞在西安被人偷了,他很自然地接了话,说他也被偷了。那么,不容忽视的事实是——此人没有任何有效证件能够证明他是谁。 11个人互不相识,偶然走到一起,要结伴穿越死亡之海,其中有个成员,没人能确定他的身份,这是非常不安全的。 不能怪我小题大做。 假想一下:如果他就是那个越狱的犯人呢? 全国都在抓捕他,风头正紧,哪里最安全?无人区。有吃有喝,却没人会追到这里来。 电话接通了。 “喂,麦南监狱吗?请帮我找下张回。” 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应该是值班员,她说:“现在下班了。” “你们单位有张回这个人吧?” “有啊,他在宣教科。他好像在休假吧,我不确定。” “噢,谢谢……哎,等等,我最后问一下,张回的个子有多高?”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一惊。 这句话不是电话里的那个女孩问的,而是来自我身后! 我转过脸来,张回就站在我身后,直勾勾地看着我。 第七章:人间最后一夜 我没听见电话里说什么,很尴尬地放下了话筒。 我说:“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我们没找到烧烤。你打到我单位去了?” 我说:“对不起,我必须核实一下。” 他说:“结果呢?” 我说:“没问题了。” 这时候,黄夕一步跨进来,说:“小城市就是小城市,完全没有夜生活!” 我说:“好好洗个澡,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了,进了罗布泊,水就变成了油。对了,张回,你找我有事吗?” 张回说:“我刚刚想起来,我们是不是需要买几只放大镜,万一……打火机有问题了,沙漠里总是有太阳的,放大镜可以生火。” 我说:“真到了那一步,把望远镜上的凸透镜卸下来,效果是一样的。” 他说:“噢,那就没事了。” 说完,他起身就朝外走了,走到门口,他停了停,似乎还要对我说什么,终于没有说,推门出去了。 我绷紧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我想,他和我结了仇。 黄夕穿着衣服在床上躺下来。这小子的身体就是壮,那张床发出怪响,疑似木头断裂了。 我说:“你不洗了?” 他说:“累。你洗吧。” 我就去了卫生间。天天洗澡,只有这一夜感觉不一样,水变得更加清澈和珍贵。我没用沐浴液,只是静静站在花洒下,让水迎头冲下来…… 半个钟头之后,我围着浴巾走出卫生间。 床上的黄夕依然保持着那个四仰八叉的姿势,望着天花板,眼睛里毫无睡意。 我躺进了被窝。 他转过脸来,说:“周老大,你来的时候,车真的出故障了?” 我反问他:“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说:“我觉得,这次旅行有很多怪事儿……” 我说:“已经箭在弦上,别想那么多了。” 他突然说:“我在你的车头上,看到了血。” 我愣了愣。 他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特意看了看你的车,前保险杠上有血,还有几根淡黄色的毛。那是怎么回事儿?” 我只能继续撒谎:“噢,我在一个农场撞到了一匹马,不是很严重,那不是我迟到的原因。” 他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听见你打电话了,也听见你和张回的对话了。” 我说:“哦?” 他说:“你觉得他有问题?” 我说:“现在没问题了。” 他说:“不一定。” 我说:“为什么?” 他说:“也许,那个监狱真的有个狱警叫张回,但不是他。” 我说:“如果他是冒充的,怎么可能那么了解监狱的情况呢?比如,他说他在宣教科,刚才我打电话核实了,没错儿。” 他说:“也许,他正是那个逃走的犯人,章回。” 我说:“不太可能,如果他是从麦南监狱逃出来的犯人,没必要自称是麦南监狱的狱警,对于他,麦南监狱是个忌讳,他应该千方百计地回避,反正没有身份证,他应该说自己是深圳人,做广告策划,或者做房屋中介,总之,在地理上在身份上,离得越远越好。” 他摇摇头,说:“我不这么认为。假如他就是章回,在监狱里蹲了7年,对这个社会已经很陌生,如果他随便编一个身份,很可能驴唇不对马嘴,导致露馅儿。” 停了停,黄夕一字一顿地说:“他只了解监狱。” 我不说话了。 黄夕的话颇有道理。 如果此人不是狱警张回,而是逃犯章回,那么,他冒充张回是最保险的。他经常跟张回打交道,甚至了解张回近期在休假…… 黄夕把被子扯到了身上,说:“周老大,你别想了。进入罗布泊之后,我会盯紧他,如果他有什么异常行为,我分分钟制服他。” 我说:“嗯。” 夜里起风了,吹得窗户“啪啪”响,我醒了。 朝外看去,库尔勒的星星那么水灵。 我知道,我不可能睡着了。拿起手机看了看,其实不是半夜,已经快7点了,窗外依然一片漆黑。 我叫了声:“黄夕,起来了。” 他一夜没脱衣服,迷迷瞪瞪爬起来,收拾东西。 我们拎着旅行箱,出门叫醒了大家,退房,来到停车场集结。 女孩们总是慢半拍。 大家到齐了,天才蒙蒙亮。 我第一次见到了四眼,它全身长毛,金黄色,品相很好。它没有拴脖绳,威风凛凛地坐在号外旁边,训练有素的样子。 我大概分配了一下: 我驾车,浆汁儿跟我一辆车。浆汁儿知道我是谁,我不了解她的嘴巴严不严,她只有跟我在一起,才会保证秘密不外泄。 黄夕驾车,张回跟他一辆车。除了我,只有黄夕对这个张回有戒备,他和张回在一起,自然会绷紧一根神经。 布布驾车,徐尔戈跟她一辆车。他们两个人都是旅行爱好者,暴走族,一个骑车,一个开车,应该有共同语言。 孟小帅驾车,她很爱狗,号外和四眼跟她一辆车。 白欣欣的房车是天蓝色的,很漂亮,速度慢,而且平稳,衣舞偶尔有晕车的症状,她坐房车。 魏早单独驾车,在车队最后。向导是他联系的,一会儿接到向导,坐在他的车上。 就这样,每辆车内两个人,正好合适。 每辆车一部对讲机,车与车随时保持联络。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我走在最前头,心里已经开始有点紧张了。 我很清楚我正在奔向什么地方,之前我在网上查阅了有关它的大量资料,它深不可测。 浆汁儿坐在副驾上。她的挎包也是黑色的,绣着一朵红色的小花。 她似乎挺放松,问我:“你有什么音乐?” 我说:“应有尽有。” 她问:“有朱哲琴的吗?” 我说:“有。” 她说:“哇!这么巧?” 我说:“她算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你好像不应该喜欢朱哲琴。” 她说:“那我应该喜欢谁?” 我说:“lady gaga什么的。” 她说:“切,我才不喜欢那种烂大街的音乐!” 我找出一张光盘,塞进cd机,朱哲琴就唱起来——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一丝气息。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纹。那一年, 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浆汁儿听得很陶醉。她靠着车座上,望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与你同行。”接着就笑起来。她的笑总带着一种讽刺的味道,我不知道我哪里可笑。 我说:“接到你短信的时候,我是拒绝的。有时候,某些事情你拒绝不了,那一定是你不该拒绝的。” 她突然说:“你为什么要来?” 我说:“我不喜欢有人的地方。” 她说:“孤僻。” 我说:“人多了就脏。” 她说:“你说争斗?” 我说:“说点具体的吧——我喜欢树林,喜欢草地,但是,只要你走进树林或者草地,总能看到一坨坨大便,飞舞着苍蝇。我相信,无人区绝对没大便。” 她瞪着我说:“你再这么恶心,我换车了啊!” 我说:“我们把广场弄脏了,把大海弄脏了,把空气弄脏了,把什么都弄脏了——这是我在微博上写过的话。” 她说:“我没关注你,不过,我偶尔会去看。” 我说:“你为什么不关注我?” 她说:“我为什么关注你?” 我说:“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你该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了。” 她说:“很简单,我有个朋友,她认识拜拜。一个男人,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好不好?烦!” 我说:“清楚了。拜拜真是个大嘴巴。” 停了停,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亮晶晶地看着我问:“你写悬疑小说,会不会总做一些怪梦?” 我说:“这是第10001个人问我这个问题了。” 她说:“别总拿自己当公众人物!” 我说:“我很少做怪梦。对于我,那是宝贵的素材,很遗憾。” 她说:“那你遇过鬼压床吗?” 我说:“当然,就是看到一些场景,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我告诉你,所谓鬼压床,其实是脑袋被压麻了。我个人的发现。” 她说:“我不这么认为。” 我说:“你怎么认为。” 她说:“那是神的训育。就像老师对学生说话,不容学生乱动或者插嘴。” 我说:“这个说法很奇特。” 她说:“切,没看谁说的!哎,在我出来之前,经历过一次鬼压床,我看到了一大片水,四周都是沙子,有个女的,身上披着金色的婚纱,她在水里笑,还朝我招手,我怎么都醒不了,吓出了一身汗……” 我一下就被震惊了。 接着我问:“婚纱?” 她说:“都是花骨朵,很漂亮。” 水,沙子,披着金色花朵的女人…… 跟我做过的那个梦一模一样! 第八章:又变成了11个人 我没有告诉浆汁儿,我也做过同样的梦。 只当是个巧合吧。 经验告诉我,纠缠这种玄乎事儿很麻烦,注定没结果。 开出库尔勒城区之后,公路平坦,空空荡荡,我们一路飞奔。 中午时分,我们快到若羌的时候,公路边出现一个男子。在这种空天旷地里,见到一个孤单的人,跟在嘈杂的城中见到一头小野鹿的几率差不多。 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花衬衣,深蓝色夹克,军绿色裤子,棕色登山靴,背着一只旧旧的挎包。他的脸很瘦,黝黑黝黑的,手里举着一块纸壳,上面有字,好像在等着搭车。 车队接近他之后,我仔细看了看,纸壳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字:魏早。 我拿起对讲机呼叫魏早:“魏早,你停车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向导?” 魏早说:“好嘞。” 我减速靠边,把车停下来。 后面的车依次停下来。 我跳下车去,朝后看。 第二辆是黄夕的车,他和张回各自坐着,谁都不理谁。 第三辆是布布的车,布布下来了,伸展四肢。没看到徐尔戈,他没坐在副驾上,估计在后座睡着了。 第四辆是孟小帅的车,号外坐在她旁边,两个人朝我望过来。四眼在后座,从窗户伸出脑袋,惬意地吹着风。 第五辆是白欣欣的车,他和衣舞高高在上,两个人正在聊着什么,白欣欣讲得眉飞色舞,衣舞似乎对他不怎么感冒,没什么表情。她朝我看过来。 第六辆是魏早的车,他跳下来,走到了那个人跟前,打着手势说着什么。过了会儿,他与那个人一起上车了,并朝我挥了挥手。 看来,此人正是向导。说他20岁,长得倒像快30岁了。 我挥挥手,然后上车,车队继续前行,去前面的小镇吃午饭。 很巧,我们赶上了巴扎(集市),很热闹,一些人拿着从山里采集的奇石在兜售。 大家选定了一家很小的饭馆,我们12个人进去之后,一下变得拥挤了。 老板是一对回族夫妻,很热情。布布和徐尔戈管钱,他们去点餐,大盘鸡拉条子。 浆汁儿跟我坐在一起,她斜挎着那只绣着小红花的黑色挎包。 孟小帅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啊,累死我啦,我请求要个饮料!” 我对布布和徐尔戈说:“每人加个饮料。” 浆汁儿说:“我要杯白水好了。” 魏早和帕万走进来,也坐在了我这张桌子上。 我朝帕万笑了笑,把手伸过去,以示友好。他看着我的手愣了愣,似乎不确定我想干什么,终于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很不自然地握了握。 我大声说:“你害怕罗布泊吗?” 他看看我,又看看魏早。 魏早说:“他听不到的。不过,他知道他的职责。” 接着,魏早指了指我,对帕万比比划划地说:“他是我们的老大!” 我说:“魏早你错了,从现在起,帕万才是我们的老大。” 帕万憨憨地笑了笑,看浆汁儿。 我小声说:“看来,帕万喜欢你。” 浆汁儿说:“我也喜欢他。” 热腾腾的大盘鸡和拉条子端上来了,大家狼吞虎咽地吃。 我感觉有双眼睛从某个地方射过来,在看我。 我转头看了看,黄夕、张回、布布、徐尔戈、白欣欣、衣舞、号外坐在另一桌。 我没发现那双眼睛。 我问号外:“哎,四眼吃什么?” 号外说:“它只吃狗——狗粮,我带了。” 说着,他从背包里取出狗狗的餐盘,放进狗粮。四眼坐在餐盘前,静静看着号外。 我说:“它怎么不吃?” 号外说:“我没发号施——施令。” 我说:“吃吧!” 四眼还是看号外,并不吃。 号外小声说:“吃——吃吧。” 它这才扑到狗粮上,饕餮大吃。 浆汁儿笑:“必须得说吃——吃吧。” 我看着四眼,心里在琢磨刚才谁在偷看我。应该是张回,他和我相对而坐,中间挡着白欣欣和衣舞。 我突然抬起头,从白欣欣和衣舞之间的空隙看过去,与一双眼睛撞到了一起,这双眼睛迅速移开了。 是黄夕。 他跟张回同车,走了数个钟头,肯定一直在闲聊。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破绽?难道他有话想对我说? 我起身问老板:“这里有卫生间吗?” 老板告诉我,茅厕在外面。 我出去了,躲在小饭馆的背后,给黄夕发了个短信:你要跟我谈谈吗? 估计里面太炒了,黄夕根本没听见。他没回。 等了一会儿,我回到了小饭馆,布布和徐尔戈已经结了账。 大家一起离开了小饭馆。 接下来,我们就要进入戈壁滩了。 我让魏早和帕万走在最前头,我和浆汁儿殿后。 车队上了公路之后,走了不远,我前面那辆车停下来了,是黄夕的车,接着,黄夕和张回一起下了车,朝我走过来。 浆汁儿问:“他们怎么了?” 我说:“不知道。” 两个人走到我的车旁,我把车窗降下来。 黄夕说:“周老大,十分抱歉……” 我很不解:“你抱歉什么?” 他说:“我想退出。” 我愣了一下,对他说:“决定了?” 他点了点头,说:“我昨天几乎一夜没睡,最后我承认,我没这个胆量。我希望你们也考虑考虑。” 我看了看浆汁儿。 浆汁儿说:“你不用看我,我都考虑23年了!” 我说:“那好吧,黄夕,希望我们都一路顺利。” 他说:“我的车上没有公共物资,我把备胎留给你们吧。” 我说:“谢谢,不用了,你的路还远着呢。” 然后,我对张回说:“你上我的车。” 张回就爬上来,坐在了后座上。 黄夕说:“周老大,最后,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我说:“没问题。” 我跳下车,和黄夕走到了车尾。 我以为他想说张回的事儿,没料到他说的是:“我有个不好的猜测……” 我盯住了他的眼睛:“是什么?” 他说:“我很犹豫,不说吧,万一出了事儿,我之前没有提醒你们,我会自责一辈子;说了吧,最后你们肯定还是要去穿越,那会给你们造成心理阴影……” 我说:“没关系,你说吧。”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出来:“我感觉这次穿越罗布泊,大家会遇难,最后只有一个人能走出来。” 第九章:对证 只有一个人能走出来!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黄夕笑了笑:“如果你不信,那就当是无稽之谈吧。” 我说:“你是不是发现了张回有问题?” 他说:“不是。” 我说:“有什么你就直说!这牵扯到11个人的安全!” 他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走了,你们保重。” 黄夕真的退出了。 他离开车队,沿公路返回库尔勒,然后去哈密,他将从那里返回山东。 车队剩下了5辆车。 我让大家停下来,在公路上聚集,然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大家互相看了看,静默。 魏早先说话了:“二x!” 没想到,这个退伍兵这么有脾气。 接着,他怒气冲冲地说:“临阵退出,这不是涣散军心吗!” 我说:“不说了,来去自愿。我和浆汁儿没问题,你们呢?” 白欣欣说:“就算你退出,我也要继续。” 号外说:“我也继——继续。” 张回说:“我继续。” 徐尔戈说:“我继续。” 魏早说:“就算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要去。” 布布说:“我没问题。” 孟小帅说:“大家都去我就去。” 衣舞朝着我点了点头。 我说:“走起!” 从这个地方,我们就离开了公路,扑向了茫茫的戈壁滩。死亡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出现了,我的心又提高了一截。 第一辆车上是魏早和向导。 第二辆车上是布布和徐尔戈。 第三辆车上是孟小帅、号外和四眼。 第四辆车上是白欣欣和衣舞。 最后一辆车上是我、浆汁儿和张回。我开的是路虎卫士,白色的。 坚硬的公路没有了,偶尔在戈壁滩上能看到两条车辙,断断续续,走着走着又不见了。我们看到了一辆无人认领的卡车,它被大风吹翻在路旁,不知道多少年了,几乎看不出颜色,玻璃都碎了,四个轮胎是瘪的。 我特意留意了一下,车里没有尸骨。 浆汁儿举着手机在拍。 张回坐在后座上,一直没说话。 我和浆汁儿的后脑勺,都在张回的监控下。我们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和动作。 我把车停下来,回头说:“张回,你和浆汁儿换换。” 浆汁儿说:“为什么?” 我说:“副驾不安全,保护女性。” 张回听了这话,赶紧“噢”了一声,打开车门跳出去。 浆汁儿没客气,她说:“那我去后座睡觉了啊。” 我说:“有毯子,盖上点儿。” 浆汁儿说:“你的毯子?那还是算了吧。” 浆汁儿拎着她的挎包去了后座,我和张回并排坐在了前面。 继续行进。 我们尚未进入罗布泊。 戈壁滩上,根本不见人烟。只是很远的地方出现过一排低矮歪斜的土屋,那叫土窝子,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不知道是铁矿工人住的,还是犯人住的。 这是我们最后见到的人类房舍。 戈壁滩的风越来越大,吹得车子有些飘。 我说:“张回,咱们聊聊天吧。” 他说:“好哇。” 我说:“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他说:“省司法学校。” 我说:“你能讲讲监狱的故事吗?提提神。” 他说:“其实,在监狱工作很枯燥。” 我说:“在外人看来很神秘。” 他说:“我们监狱有两个犯人,他们进来之前在同一个县城,一个是南霸天,一个是北霸天,有一天,他们为了抢地盘,率领几十号弟兄火拼,满地都是血,最后,那些弟兄都跑光了,剩下他俩决战,南霸天砍掉了北霸天的鼻子,北霸天咬掉了南霸天的一只耳朵。他们被判刑之后,都送进了我们监狱。放风的时候,两个人不能见面,只要见了面,立刻就像疯狗一样冲到一起,拼死肉搏,拽都拽不开……” 我说:“两个人的脑袋都进水了。” 他说:“有些犯人常年呆在监狱里,太寂寞了,就创造游戏混时间。监狱里什么多?老鼠多。他们把老鼠捉住,掰断它们的腿,或者戳瞎它们的眼睛,看着它们一瘸一拐,四处乱撞,寻开心。我就见过两只老鼠,一只腿断了,一只眼瞎了,瘸老鼠在前面带路,瞎老鼠咬着它的尾巴,跟在后面。我猜,它们是一对儿……” 我说:“挺悲凉的。” 他继续说:“有个犯人,原来是个官员,跟一个二流明星有染,为了她,贪污受贿,结果被抓了。进来之后,他的表现一直很好,有一天,他却突然发了疯,跟另一个犯人打在了一起。事后大家才知道,另一个犯人原来是个煤老板,他涉黑被判刑,那天,煤老板偶然说起了那个二流明星,他说那是他的情人之一。官员勃然大怒,因为对方亵渎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于是两个人就像小孩一样打起来……” 我转头看了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讲的怎么都是犯人的事儿,而没有狱警的事儿?” 他愣了愣,说:“好吧,我给你讲个很二的同事……” 我说:“没关系,还是犯人的故事耐听。能说说另一个章回吗?” 他一愣:“谁?” 我说:“就是你说的那个逃犯。” 他一下笑出来:“周老大,你的记忆力真强!……说起来很可惜,他和我算是校友,也在省司法学校读过书,只是后来被开除了。” 我说:“他杀了什么人?” 张回说:“他女朋友的妈。那个女人不同意女儿和他谈恋爱,他喝了点酒,想找那个女人谈谈,没想到,那个女人说话太难听,刺激了他,两个人就扭打到了一起,他把那个女人的脑袋撞到暖气上,挂了。” 我突然说:“你家里人知道你来罗布泊吗?” 他想了想说:“他们知道我出来旅游了,只是不知道我来了罗布泊,我怕他们担心。” 我说:“我觉得,你该给单位和家里人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他说:“我的手机在背包里,丢了。没关系,不打了。” 我再次看了看他:“你的手机也丢了?” 他说:“走出罗布泊之后,我会买个新的。” 我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你用我的吧。” 他说:“谢谢,不需要的。” 我转过脸来,咄咄逼人地盯着他,一直举着手机:“进入罗布泊之后,我们就和外界失去联系了,说不定多少天,你不觉得你该给他们打个电话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很明显在琢磨我的用意。 终于,他接过了电话。 我双手抓住了方向盘。 他犹豫了一下,开始拨号。 我眼睛的余光严密关注着他。 他举起手机,说话了:“……喂?” 我努力听手机里的声音,车子太颠,引擎声太大,听不清。 张回:“爸,我是张回!” 对方好像反问了一句:“你是张回?”是个50岁左右男子的声音。 张回:“是我,我现在在新疆呢!” 对方隐约说的是:“你怎么跑出那么远啊?” 张回:“我来旅行的。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差不多一周之后回去,中间也不给你们打电话了,我一切都好!” 对方隐约说的是:“那就好,那就好!……” 张回:“拜拜!”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接着,他看了看我,我目视正前方,静静地开车。 这种对峙告诉他,他必须给单位打个电话。这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事了。 他想了想,很自觉地又拨了一个电话。 我侧了侧脸,盯住了他的手。我大概记得昨天那个电话号,我感觉,他拨的应该是麦南监狱的电话。 “喂?我是张回。” 张回把脑袋转向了车窗外,我一点都听不清里面的声音了。 “我现在到新疆了,正在进入罗布泊。” 我使劲竖起耳朵,依然听不清。 “这是我唯一的心愿,我必须要完成。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我给你们带新疆大枣……我挂了,拜拜。”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装进了口袋。 浆汁儿一直无声,估计她睡着了。 我在大脑里反复回放他刚才的通话。 说他是一名狱警,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开口就说:爸,我是张回! 对方肯定是他的父亲,如果他打给了一个朋友,那么,对方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个人不可能那么自然地聊下去。 既然对方是他的父亲,那么,可以肯定,他就是叫张回。 他说过,他家人知道他出来旅游,但不知道他来了罗布泊,于是,父亲听说他在新疆,很惊讶:你怎么跑出那么远啊? 张回说,他来这里旅行,然后,他很快就挂了电话。 接着,他打给了监狱,他说他是张回,他正在进入罗布泊,并答应回去给同事们带新疆大枣…… 换个角度,假如他是逃犯章回,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给父亲打电话,说他是章回。 他逃跑之后,公安肯定去过他家,他父亲当然知道他逃跑了,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必然很吃惊:你是章回? 他说他现在在新疆。 父亲更加吃惊了:你怎么跑出那么远啊? 这里有个关键的字——“跑”。 他说,他来新疆旅行,一切都好,接着就匆匆忙忙要挂掉电话。 父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木讷地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接着,章回又给麦南监狱打了一个电话。 他在监狱蹲了7年,你让他拨到其他单位,他肯定想不出电话号码。他只知道麦南监狱的电话号码。 他说他是章回。 章回越狱,在麦南监狱是大事,突然接到章回的电话,值班员肯定很震惊,他也许一边压制激烈的心跳,一边不动声色地问:你在哪儿? 章回说,他现在正在进入罗布泊。 对方也许是这样说的:章回,你在监狱呆了7年,应该了解法律的,你必须马上回来,不然会罪上加罪! 章回沉着地说,他一定要完成他这个心愿,然后,他会回去的…… 如果此人真是逃犯章回,他当着我的面,把电话打给了他的父亲,打给了他逃脱的监狱——这等强大的心理素质,已经透着恐怖了。 窗外光秃秃的,只能见到一丛丛黑乎乎的骆驼刺。 这个景致对于我并不陌生,我年少的时候服兵役,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戈壁草原放过羊,那里除了半青半黄的小草,就是遍地坚硬的骆驼刺。我还知道,某个季节骆驼刺会结果,红色的,小而圆,星星点点密密匝匝,就像一颗颗玛瑙。 不远处,出现了几棵沙枣树。 我把车慢慢停下来。 没有路,不用靠边,也无需打双闪,后面只有几条辙印,以及遥远的地平线。 张回说:“周老大,怎么了?” 我说:“我撒尿。” 实际上,我依然不放心,我要躲开,然后重拨刚才的电话,再次核实。 如果他真是狱警张回,我会彻底拆掉内心的疑虑,坦坦荡荡地上路。 如果他是逃犯章回,我会让整个团队停止前进,押送他返回若羌,交给派出所。 他说:“我跟你一块去。” 我看了看他,说:“你先去吧。” 他笑了笑:“怎么了?” 我说:“女人上厕所才喜欢搭伴儿。” 他说:“那我去了。憋半天了。” 浆汁儿从后座爬起来,问:“怎么停下来了?” 我说:“你接着睡。” 张回跑向了那几棵沙枣树。 我赶紧掏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调出了他打给父亲的那个电话号,重拨。 等了半天,传来三声“嘀嘀嘀”,然后就安静了。 我看了看手机,心里一紧——正巧到了这个地方,手机没信号了。 第六十章 所有人都来了吴城 孟小帅赶紧退回帐篷,对吴珉和章回说:“你俩快去看看!” 吴珉和章回就跑出去了。 孟小帅也跟了过去。 白欣欣下了房车,气愤地说:“真他妈晦气!那个哑巴死在我房车上了!” 再回到吴城。 那个躺在帐篷里睡觉的周德东不是我,这时候,我和季风已经走进了火车站。 这个火车站太小了,售票厅只有100平方米,不过窗明几净,甚至没人买票。 我走到窗口,问:“有去敦煌的车次吗?” 售票员很漂亮,她说:“有的。” 我说:“今天的。” 售票员说:“7天才有一趟车。” 我懵了一下,赶紧问:“今天有去哪儿的车?” 售票员说:“外面有列车时刻表,你看看。” 我后退几步,果然看到了列车时刻表,吴城的火车只通往乌鲁木齐、库尔勒、敦煌三个城市。都是7天一趟,现在是6月10日,三趟车昨天刚刚发出,我们要等到6月16日! 其他几趟车次全部通往一些不知名的小站。 我回到窗口,又问:“这里没机场吗?” 售票员说:“有个军用机场。” 我说:“长途客车呢?” 售票员说:“正在建呢。” 我没辙了,说声:“谢谢……”然后,回到了季风面前:“这个小城市太可爱了。” 季风说:“没车?” 我说:“要等几天,继续住宾馆吧。” 然后,我拉着她走出了售票厅:“今天,我陪你去逛逛吴城的商场,买点纪念品啥的。” 她的脚步有点慢,显得心事重重的。 我说:“有吃有喝,你担心什么呢?” 她不说话。 我突然说:“卡上是不是没钱了?” 季风说:“够的。” 我说:“那你怎么了?” 她朝四周的脚下看了看,在寻找什么。 我顿时明白了。 令狐山藏在地下,我们不知道他的方位,他可能随时都追随着我们的四只脚。 帕万死了。 他是被人刺死的,胸口在流血,淌了满车厢。 房车下,再次出现了那朵沙子雕成的花。 章回拎着一把工兵铲,怒气冲冲地四处寻找。空天旷地里,只有两顶帐篷,一辆房车,一辆越野车,两辆卡车。根本不见古墓人的踪迹。 周德东醒了,他走过来,看了看房车上的惨状,半天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拿起一把工兵铲,走到不远的地方,为帕万挖掘坟墓了。 章回也拎着工兵铲走过来,跟他一起挖。 吴珉把孟小帅拉回了帐篷。 孟小帅抱住了吴珉,哭起来:“吴珉,很快就要轮到我们了……” 吴珉说:“你胡说什么!” 孟小帅说:“你看我们现在剩下几个人了!” 吴珉说:“周老大回来了,我们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孟小帅朝外看了看,低声说:“你确定他是……原来的周老大吗?” 吴珉说:“你想说什么?” 孟小帅说:“刚才,我们都在郭美和章回的帐篷里,只有他没跟我们在一起……” 吴珉说:“他怎么可能杀帕万!” 孟小帅说:“你再想想,季风和令狐山哪去了?” 吴珉不说话了。 孟小帅又说:“他这么准确就找到了我们,符合常理吗?” 吴珉也警惕起来。 孟小帅继续说:“他说过,他的身上流淌着古墓人的血统,他会不会投靠那群人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和他商量商量,都投靠那群人吧,至少不会死……” 吴珉说:“你以为他们想拉我们入伙?他们是想一个个消灭我们!” 半个钟头之后,周德东回来了。 两个人不再说什么。 周德东掀开帐篷的门帘,对孟小帅和吴珉说:“你们出来一下。” 孟小帅和吴珉互相看了一眼,走出帐篷,看到大家都聚集在郭美和章回的帐篷里。他们也走进去了。 周德东说:“现在,我们只剩下6个人了,都在,我跟你们说点重要的情况。” 所有人都看着他。 周德东说:“那群古墓人神出鬼没,我们必须立刻逃出去,不然都会死。” 白欣欣说:“都是废话。” 周德东说:“噩梦快结束了,我会把你们带出去。其实,季风和令狐山都已经出去了……” 孟小帅瞪大眼睛:“他们怎么出去的?” 周德东说:“罗布泊有个太阳墓,太阳墓的地下有很多条通道,其中有一条通道门口画着马,从那条通道钻出去,就能逃出这个鬼地方,到达吴城。我们从吴城继续走,最后会到达库尔勒——也就是我们出发的地方。” 孟小帅又问:“你怎么回来了?” 周德东说:“那条通道里没有氧气,我们的气瓶不够了,我回来找气瓶,没想到遇见了你们。” 孟小帅说:“去哪儿找气瓶?” 周德东说:“我们要回到那个湖。我在湖边扔了一个气瓶,我们必须找到它带上。一个气瓶不够我们这些人用,我们要想办法在湖里复制一些……” 听到这里,每个人都急不可耐了。 接下来,大家迅速拆掉帐篷,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四眼突然叫起来。 大家看过去,四眼站在房车下的阴影中,冲着大家叫起来,好像在宣告它的存在。 孟小帅说:“四眼怎么办?”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周德东才说:“它没法跟我们一起穿过那条通道。” 孟小帅说:“你的意思是……把它扔下?” 周德东说:“没办法。” 孟小帅的眼圈红了。她想了想说:“把它带到那个湖边吧……” 白欣欣终于把他的房车丢弃了。房车上死了两个人,他真的不敢再睡在上面了。而且,车厢里都是血迹,味道刺鼻,在旱极罗布泊,又没有水清洗。另外,到了太阳墓,所有人都要钻进地洞,所有车都要扔在荒漠上。 一辆越野车,两辆卡车,朝着那个湖的方向,艰难地爬去。 下午6点多钟,他们终于回到了那个湖边。 那个湖风平浪静,似乎正在等着他们。 大家从车上下来,顾不上疲惫,走到湖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气瓶。 白欣欣说:“总共需要几个?” 周德东说:“不知道。” 白欣欣说:“那怎么办?” 周德东说:“让我想想……” 白欣欣说:“要不这样,你们把我送到太阳墓,我背着这个气瓶先跑出去,然后找到救援,回来救你们。” 吴珉说:“为什么是你?” 白欣欣冷笑了一下:“瞧,中国人都这德性……你不让我出去,大家都出不去啊!” 吴珉很平静地说:“为什么不是我?” 白欣欣说:“为什么是你?” 吴珉说:“看,看,你也不同意了吧!” 孟小帅对周德东说:“你说复制……怎么复制啊?” 周德东说:“只要潜到这个湖底,就可以复制它。不过,潜下去的人也会被复制……” 孟小帅立即就不说话了。 章回突然说:“郭美,你不说你希望被复制吗?” 郭美连连摆手:“我那是说着玩儿的!要是真出来几个我,那还不吓死我!” 周德东说:“干脆,我们抽签吧。同意吗?” 大家互相看,都不说话。 周德东看看白欣欣:“你同意吗?” 白欣欣说:“你问他们。” 周德东问章回:“你同意吗?” 章回说:“我同意。” 周德东又看了看孟小帅:“你呢?” 孟小帅想了想,说:“同意吧。” 吴珉小声说:“要是出来几个你,必须有一个要嫁给我……” 周德东又问吴珉:“你?” 吴珉说:“不同意也得同意啊!” 周德东看了看郭美。 郭美说:“同意……” 周德东把脑袋转向白欣欣:“剩你了。” 白欣欣说:“能不能你们5个抽签?我愿意干任何事儿。” 吴珉马上说:“不可能!” 白欣欣瞪了他一眼,说:“抽吧抽吧,不信我那么倒霉!” 周德东从车上找来了纸和笔,写了6张纸条,5个上,1个下,然后让大家抽。 章回抽了一张,看了看,立刻露出了喜色。 孟小帅抽了一张,也如释重负。 吴珉抽了一张,没说话。 郭美抽了一张,“哇”一声跳起来:“感谢……淘宝!” 剩下白欣欣和周德东了。 白欣欣胆怯了,他说:“我放弃。” 吴珉说:“不行!” 白欣欣看了看他:“你把我推下去?” 章回说:“是的,我会把你推下去。” 白欣欣硬着头皮抽了一张,慢慢打开,突然看了看周德东,大声说:“你!” 周德东打开纸条看了看,果然是那个“下”签。 他说:“我下。” 现场立刻充满了恐怖的气氛。大家不敢想,一会儿将出现很多个周德东。 周德东正要背起那个气瓶,湖里突然冒出一颗很小的脑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是那个小孩! 孟小帅呆呆地说:“淖尔……” 那个小孩慢慢上升,水面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托举着他,他在水上“啪叽啪叽”地爬着,终于上了岸,轻松地抱起那个很重的气瓶,转身沉入了水中。 大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湖面一直平静。 白欣欣突然对周德东叫起来:“你怎么不阻止他!” 周德东把食指放在嘴上:“嘘……”然后,他全神贯注,继续观察湖面。 大约20分钟之后,湖面“哗啦哗啦”冒出了20几颗小脑袋,每个小孩抱着一个气瓶,把它们送到了岸上,然后他们重新沉入水中,不见了…… 大家离开那个湖的时候,大概计算了一下气瓶的使用时间,竟然用不完,孟小帅特意在湖边留下了一个。 她也没想清楚为什么这么做。 也许在潜意识里,她有些担忧这次走不出去,所以她留下了一个机会。有气瓶就可以复制,没有的话,这个湖不可能像变戏法一样变出气瓶来。从某种意义上说,留下的这个气瓶就是一只母鸡。 四眼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它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跟着大家跑来跑去,它趴在了一片芦苇旁,朝大家静静地看过来。 孟小帅走到它身边,给它放下了一些吃的,四眼看都没看,依然静静地趴着。孟小帅跟它说了些什么,然后慢慢走回来,脸上都是泪水。 周德东看了看大家,说:“现在,我们万事俱备,只差一件事了。” 吴珉问:“是什么?” 周德东说:“我们到了吴城之后,会看到季风和令狐山,还会看到一个人……” 吴珉问:“谁?” 周德东说:“周德东。” 吴珉眨了眨眼睛,糊涂了。 白欣欣眼睛一转,问:“复制的?” 周德东说:“是的。” 白欣欣竟然笑起来:“你怎么办?” 周德东说:“大家要帮助我,把他杀掉。” 吴珉说:“要是我们分辨不出来你们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怎么办?” 周德东说:“很简单,我们定个暗号。” 吴珉说:“什么暗号?” 周德东说:“三个字——令狐山。” 吴珉说:“明白了。” 这些事都是我后来知道的。 当孟小帅他们奔向太阳墓的时候,我和季风已经吃过晚饭,坐在她的房间里聊天。 季风不愿意出去。 我们的房间在9楼,可能她觉得,9楼离地面远一些,离突然变成了老鼠的令狐山远一些。 我们一起望着窗外,窗外灯火绚烂。 第61章 我进了公安局 前面说,我们进入罗布泊探险,陷入**之地,遭遇了传说中的“沙民”,遭遇了地心婴孩,遭遇了疑似天外人——有人被复制,有人悲惨死掉。后来,我们又陷入某种时间怪圈,无数次重复同一天的经历…… 最后,我和季风、令狐山找到太阳墓下面的一条秘密通道,成功逃出来,到达了罗布泊大漠西北部一个县级市——吴城。 不过,我们依然不算走出了罗布泊。我们还要等上6天才有火车开往敦煌。我和季风只能在宾馆里耐心等待。令狐山就是个“沙民”,其实他们是人类另一个分支,到了吴城之后,他本性复发,潜入了下水道…… 不管我们在大漠里经历过什么恐怖而神奇的事情,我们总算到达了人类聚集的城镇,似乎太平无事了。 不是这样。 我们还剩下5个队友,他们分别是孟小帅、吴珉、章回、白欣欣、郭美,他们依然滞留在**地。这一天,他们看见周德东,也就是我,突然在荒漠上出现了。 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季风和令狐山已经找到一条秘密通道,离开了罗布泊的**之地,到了吴城。他可以带领大家一起逃出去,不过,他有个条件,那就是大家必须帮助他杀死季风和令狐山身边的另一个周德东。 为了区别真假,他们定了个暗号——令狐山。 我和季风、令狐山定的暗号也是——令狐山。 我不知道我的队友都变成了我的敌人,他们要团结起来,在吴城杀掉我。 晚上,我和季风在9楼的宾馆里,欣赏这个小城的灯火。 其实,我心里在考虑一件事——什么时候去自首?鲁三国是被我用枪误杀的,他被埋在罗布泊深处的那个湖边。 季风太了解我了,她说:“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觉得我应该去自首了。” 季风半天没说话。 我说:“你自己去敦煌吧。有问题吗?” 季风说:“没问题。可是……” 我说:“可是什么?” 季风说:“我们在罗布泊的那些经历,就像一场噩梦,跟这个现实世界完全是两回事儿,你是无辜的,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说:“如果我真是无辜的,那我很快就回来。” 季风说:“我只怕,你去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说:“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那就说明我不是无辜的。” 季风说:“我是担心,你到了公安局就说不清楚了。” 我说:“我的表达没问题啊,怎么说不清楚?” 季风说:“你说天上出现了两个月亮,他们会信吗?你说你的影像出现在了天上,他们会信吗?你说你掉进了时间怪圈,永远重复同一天,他们会信吗?你说你被你父亲控制大脑了,然后把鲁三国杀了,他们会信吗?” 我说:“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他们信不信就是他们的事了。说真的,如果这件事能瞒过去,我也不想自投罗。问题是,这个世界上失踪了一个大活人,不可能瞒过去的,等警察找到我,那就被动了。” 季风想了想说:“我陪你去吧。” 我说:“好。” 季风说:“什么时候?” 我说:“现在。” 我和季风离开房间,乘电梯下到了大堂。 季风没有走出去,她对保安说:“麻烦帮我们叫一辆出租车。” 我知道,她担心下水道里再露出令狐山的脑袋。 10分钟之后,出租车到了,车身是黄色,崭新崭新。我们坐进去,几分钟就到了吴城公安局大门口。 我们下了出租车,季风问:“你确定要进去?” 我说:“嗯。” 公安局是一栋三层小楼,刑警队在左首,是一排青砖房。 一个警察在值班,他的个子高高的,长相有点像黄晓明。 我说:“警官,我来自首,我杀了一个人。” 高个警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季风,问:“她是谁?” 我说:“我的助理,她也在我们团队里。” 高个警察说:“你坐下吧。”然后他拿出纸笔,准备做笔录了:“你的名字。” 我说:“周德东。噢,身份证上是周老大。” 高个警察:“你的职业。” 我说:“作家。” 高个警察:“哪里人。” 我说:“黑龙江人,现在在兰城居住。” 高个警察:“你把过程详细讲一讲吧。” 我说:“我们去罗布泊旅行,迷路了,莫名其妙死了很多人,不知道谁杀的。其中一个人叫鲁三国,我在梦游状态中开枪把他打死了……” 高个警察问:“枪呢?”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七七式手枪,走到桌子前,想交给他。他很警惕地朝后躲了躲。我把手枪放在了桌子上,坐下来。他把枪拿起来,认真地看了看,又放下了:“你说被你打死的那个人叫什么?哪几个字?他是干什么的?” 我说:“鲁迅的鲁,一二三的三,国家的国。男,47岁,昆明人,只是公司的老总。我不知道他的公司具体叫什么。对了,他可能盗卖物——可能。” 高个警察说:“尸体在哪儿?” 我说:“罗布泊里有个湖,我们把他埋在湖边了。” 高个警察再次停止了做笔录,看了看我:“湖?有水吗?” 我说:“有水,我不知道它叫什么湖,它大概在罗布泊南岸和余纯顺墓地之间。” 高个警察看了看季风,季风点点头。 高个警察又问:“你们团队其他人呢?” 我说:“还剩下10个,我们分开了,他们正在走出罗布泊。” 高个警察说:“你能跟他们联系上吗?” 我赶紧掏出手机,拨打布布的卫星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了。 高个警察一直盯着我,终于说:“没关系。”然后,他收起笔录,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手铐,朝我走过来。 我很配合地伸出双手,被铐住了。 他收走了我的手机,把我拉起来:“你跟我来吧。”又对季风说:“小姐,你可以离开了。” 季风站起来,看着我。我不想看到她的表情,低头跟警察离开了。 我被关进了旁边一个滞留室,三面墙,一面铁栏杆。 警察离开之后,我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四四方方,没有任何东西,水泥棚顶挂着一个昏黄的灯泡,只有我一个人。 这是我“二进宫”。 我在西安工作的时候,为了一个女孩,曾经跟人打架,我去找那个人的时候,中了埋伏,被七八个城中村的村民团团围住,我没把对方打怎么样,自己却落个伤痕累累。警察把我带走,要拘留15天。当时,我被烤在水泥地的一个铁环上,蹲着,旁边还有两个偷自行车的毛贼,一个打架的小贩。通过单位周旋,当天晚上派出所把我放了,不过我不能离开西安,每天必须去派出所报到…… 那只是打架,现在却是命案。 我在滞留室里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天刚亮,一个保安给我送来了馕,咸菜条,一碗清汤。 10点钟,这个保安把我带到了放风区。一片平整的土地,四周是铁丝,怀疑通了电。我的心里素质并不强,情绪糟糕透了,一夜之间嘴上已经起了大泡。 我在地上坐了半个多钟头,听见有人喊我:“周老大……” 多么亲切的声音! 我四下寻找,发现旁边被扒出了一个洞,露出半个脑袋,正是令狐山,他的头发和脸上都是沙土,他紧张地四下看了看,着急地说:“你走吗?” 我说:“我自己来的,走什么走!” 那个保安在不远处转悠,他朝我看过来,令狐山一下就缩进了土里,过了会儿,他又露出了两只眼睛:“那我不管你了!” 说完他就不见了,那个洞口四周的沙土一点点塌陷,只剩下了一个坑。 我朝那个保安看去,高个警察出现了,他朝我勾了勾手。 我站起来,走过去。 他没有说什么,拉着我,离开放风区,拐了几个弯儿,走进了一间讯问室。 讯问室已经有个矮个警察等着了。 我坐在了讯问室正中央的凳子上。 高个警察说:“我们查过了,昆明总共有27个叫鲁三国的,没人失踪,更没人死亡。” 我一时想不明白了。 高个警察又说:“再说你提交的那把手枪,枪械科鉴定过了,它已经严重腐烂,顶针都没有了,不可能打响。” 我不知道惊讶还是惊喜,突然固执起来:“他可能用了假名字,我可以带你们找到他的尸体!” 我竟然在抗争。 后来我仔细想过,我之所以抗争,是不想否定在罗布泊发生的一切。如果那一切都不存在,我就是个精神病。我宁可当个囚犯,也不愿意变成一个精神病。 高个警察认真地看了看我的眼睛,说:“你们在罗布泊困了多少天?” 我想说17天,又改口了:“将近两个月。” 高个警察看了看矮个警察,继续对我说:“你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说:“我确实杀了那个人!不过,我当时就像在做梦……我们还有10个人没有走出来,当时他们都在现场!” 高个警察说:“我们从部队借了直升飞机,你带我们去指认杀人现场,如果找不到,你就面临两种结果,一个是谎报警情,一个是送进精神病院。” 下午1点钟,我被押上直升飞机,再次飞进罗布泊。从天上看到的情况,令我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