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婴》 功法、法宝、灵兽等 【不愿意看“作品相关”的读者朋友,请直接跳到正文】 功法:只列出精要,威力强大的,其余微不足道的就不一一列举。 一,《末法真经》:有羽化飞升之妙。此经集三家之功法所著,成书于一千年前,由轩仙流犁阳祖师、龙涎寺怀度枯佛、南疆余任天三人合力编著而成。三人著经原为造福苍生,然而此经著成之后,却发现经文脱离初衷,导人入魔,实为邪物。 二,《寄灵法诀》:南疆修灵一脉功法。此诀有三术。 1,《冥体魂光束》,一旦施展,魂魄之力外泄而出,竖起魂盾,可以起到保护肉身的作用。 2,《炼魂术》,锻炼晶魄之术。世间万物皆有灵,灵乃魂魄延伸之力,炼化晶魄(普通晶魄)服用可延年益寿;(精华晶魄)可助长修为。 3,《镜月回光术》,第一层醍醐灌顶,施法者需要修为高深,有足够魂力灌输他人,亦可灌输自身,被开力者瞬有劈山凿石之能;第二层抽丝剥茧,施法者的修为更需通达鬼神,方可打开人的三魂七魄之力,被开力者灵气爆棚,翻江倒海,不过此力不可轻开,力量用尽之时,轻则虚溺重伤,重则脱力即死;第三层洗髓脱凡,孕育仙胎,自此法力无边,不死不灭。 三,轩仙流功法。 1,《刑戮三斩》:白继文自创。第一招坠星斩,引天雷下界,竖劈而下,犹如星坠,力可开山裂石;第二招幻影斩,则是引气入体,幻化成真气幻影,从体内暴走而出,致敌无招架之力;第三招破狱斩,肉魂解化,分身重影,同时使出坠星斩、旋风斩,亦可同时使出两种不同的功法。 2,《祭天剑诀》此诀根据祭天剑悟得,只有混元上仙可祭剑在天,孕育剑灵,用法有二:用法一,借天雷坠下,地裂山开,中招者人成齑粉;用法二,掏天取剑,人剑合一,功法倍增。 3,《龙刺》轩仙流基本剑法,分自驭和气驭。修为浅者不能与剑意气相通,故只能把剑在手,称作自驭;修为高深者,运气自如,与每一把都灵犀相通,可脱离剑柄,以气驭之,故称作为气驭。 4,《幻剑》可控制在场所有人的剑的剑灵产生共鸣,并且使用。 5,《霓裳羽衣》此书三大飞行秘术之一。真气催动秘术幻化而成,施展开来,翅展三丈,日行三千里。此术达到混元上仙方可施展。 四,龙涎寺功法。 1,《大千咒》此功法有大成和小成之分。大成为法,化大千,塑金身,乃肉身成圣之法;小成为术,短暂的塑起金身,保持肉身不灭,但仅仅是应敌之术。 2,《虚空眼》(三位枯佛可用)预知福祸,参破敌手招式,(非参透生死的圣僧不能领悟。) 3,《不赦刑杖》中仗者,修为高深者耗损元气,修为浅薄者三魂七魄俱灭。 4,《如意宝印手》疗伤之法,可令外伤即愈。 5,《金莲法座》此书三大飞行秘术之一,由施法者自身真气炼化而成,脚下腾起金光,如莲花宝座。 五,幡尸教功法。 1,《断魂指》太极玄虚,阴阳无常,万劲归指。(巡天左使高敢绝技) 2,《光影穿梭术》人剑合一,化作一道寒光。是幡尸教的一记杀招,施展开来,人剑合一,有瞬移杀敌之妙。 3,《离火荒天诀》:引阴灵上天,诓天骗地,斗转星移,偷招‘离恨天火’。 4,《黄泉寄语》:念动真诀,可聚四方幽灵为己所用。 5,《幽冥鬼眼》:额心生眼,与其对视,心生幻境,堕入九幽炼狱,经历生死劫难。 6,《翻手云》:此书三大飞行秘术之一,翻手为云,乘云驾雾,逍遥游天。 法宝:这里只说先天法宝。其余的不在此列举。 1,招摇宝幡(幡尸教)可招九幽魔兵。 2,龙鼎玉钵(龙涎寺)此钵附有潜龙、腾龙二灵,可盛四海之水,可装天地之火。相传此钵是天地灵根所生,携阴阳二气,天地初开之时,二气窜泄,遗落凡间。 3,祭天剑(轩仙流)上古仙剑,千年万年一直祭养于天,无形无影,乃是一把仙灵之剑。 灵兽:这里只说厉害的,其余的也不列举。 1,大日佛婴(此物九天所降——不属于灵兽)。 2,九面玉佛(相传出自九幽)。 3,醉心猿(五行灵兽之一) 4,紫鳞龙王(五行灵兽之一) 5,千岁燕(五行灵兽之一) 6,子午鼠(五行灵兽之一) 7,鼓瑟金蟾(五行灵兽之一) 真气和魂力的详解 中州向以修气问道,而气分四等: 浊气、太阴真气、混元真气、先天罡气。 寻常之人吐纳之气便是浊气。 初窥仙道者需花十数年方能肃清浊气,跻身太阴之列【也就是太阴真气】。——之后吸纳阴气,修为一日千里,资质奇佳者,只需再花二三十年便可问鼎于天,捕获纯阳之气,阴阳二气交融,达到混元之境【也就是混元真气】;而资质优者需花五六十年不等;但是平庸之辈,穷极一生也未必可成。 至于先天罡气,仙级真气。 有史以来,只有一千年前的怀度枯佛修得圆满;而历代幡尸教主痴迷修炼,虽小有成就,却遭反噬(后文还有人练成,暂且不表) ...... ...... 南疆修灵一脉,基于《寄灵法诀》修炼魂力: 《寄灵法诀》共分三部分,冥体魂光术、炼魂术、镜月回光术。 前两种是口传法诀: 【冥体魂光术】:一旦施展,魂魄之力外泄而出,可以护起魂盾,起到保护肉身的作用。 【炼魂术】:锻炼晶魄之术。世间万物皆有灵,灵乃魂魄延伸之力,炼化晶魄(普通晶魄)服用可延年益寿;(精华晶魄)可助长修为。 第三种是魂念意授法诀: 【镜月回光术】:此功法分作三层:【第一层醍醐灌顶】,施法者需要修为高深,有足够魂力灌输他人,被开力者瞬有劈山凿石之能;【第二层抽丝剥茧】,施法者的修为更需通达鬼神,方可为他人打开三魂七魄之力,被开力者灵气爆棚,翻江倒海,不过此力不可轻开,力量用尽之时,轻则虚溺重伤,重则脱力即死;【第三层洗髓换骨】(千年来无人达到),洗髓脱凡,孕育仙胎,自此法力无边,不死不灭。 第一章 鬼丈夫 琼皇鼎山脉巍峨起伏,妖魔据巢,乃中州抵御南蛮入侵的一座天然屏障。此山横跨大陆,妖气冲天,凡人自来不敢越界,因此琼皇鼎山脉也被世人称呼为“琼皇妖山”。——山脉以南称作南疆部州,向有“烝鲜族”和“颜羽族”两大宗族部落。 两族同宗同祖,自古驻有寄灵仙堂镇守部族。 …… …… 烝鲜族。 月牙城东临海滨,扎在妖山坳处。 时值盛夏,城中酷热。 正午,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背着两个大包裹缓缓上山。 这少年模样好看,眼神有灵,穿戴也很是整洁。 但看他举步艰辛,满脸流汗,身子骨却是很弱。 爬到半山腰,穿过一片竹林,眼前一阔。 这是一处荒废的院子,结了好多蜘蛛网。 院外有个牌楼,上书【寄灵仙堂】四字。 院内有十间破旧的屋子,十间屋以八卦太极布局。 而院子中央竖着一个三丈高的白玉圆柱,柱上凌空悬着一把巨铁剑。 那少年望着铁剑怔了一下,随后推开房门进去。 屋里有张破床,床上睡着一个20来岁的胖道士。 他把包裹放在桌上,去拍那胖道士。 那道士醒来,看见是他也不惊讶,瞄见桌上包裹,翻身而起,打开包裹从里面取来两张烧饼就吃,一边吃一边抠脚丫子,吃相极度难看。 少年过来坐在他旁边,用一双极其厌恶的眼神瞪他,瞪了好半晌实在受不了了,恼声恼气着道:“你这人真是又馋又懒。我跟你说,省着点吃,族长看我看得严,下回给你送吃的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哩。” “知道了,我是你师兄,别总数落我。”那道人道。 “跟你做师兄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那少年懒得看他这副馋相,托着下巴朝窗口叹气: …… …… 这少年叫谢宫宝,道士叫雍牧。 两人都是孤儿,身世都极悲苦。 因为是孤儿,才做了寄灵仙堂的嫡传弟子。 寄灵仙师收授嫡传弟子都是要考量仙灵寄体之资的,而考验之法却极为残忍。他们需要将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圈养在琼皇妖山一年,若能抵御妖气不死,才够资格。——所以,有爹有娘的孩子吃奶,没奶吃的孤儿,便入了寄灵仙童的选拔。 谢宫宝虽入选拔,但他的遭遇却又与别人不同。 在圈养期间,因结界遭到破坏,他让琥珀雪狐叼走。而后,光着屁股陪狐狸睡了三年,最后让寄灵仙师【关山岳】救回。——当时,关山岳勘察他的灵力,发现他体内寄有异灵,打那时起便怀疑谢宫宝可能狐灵入体,难以根除。 还没找到根除之法,关山岳忽然失踪了。 他这一失踪,寄灵仙堂从此就一蹶不振。 …… …… 今天谢宫宝偷了些吃的给师兄送过来。 看见师兄懒馋的样子,他就不由气打心来。 心想,自己的王八遭遇,师兄何尝没有责任。 他要勤些,多修习功法,担起护民授民的责任,那么自己也不会受虐。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就是这么懒,懒到只专心睡功大法,这辈子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 雍牧吃完烧饼,张嘴“哦”打了一个既长又厌的饱嗝。 然后把包裹往肩上一抗,一本正经说道:“走,上路。” 谢宫宝眉头一皱,晃了晃手:“又上路?还是算了吧。” 雍牧又打一嗝,捂起肥大的肚皮:“怎么,不相信师兄?” “这一年我们上了四趟,没有一趟是成功的,每次逮着,族长都要狠抽我一顿。”谢宫宝轻皱眉头,委屈之色尽展于眉。 这些年他们兄弟俩在族中地位远不如一个普通族人。 受族长冷落这么多年,他们也够了,就想离家出走。 也不知道雍牧打从哪里听来,听说中州地大物博,做乞丐都能置家置业,他懒人有懒人的想法,心里面渴望着带师弟到中州做乞丐去。——可是,策划上路每次都被族人抓回,被抓之后,族长也不来为难雍牧,只拿谢宫宝出气。 谢宫宝见师兄又来邀他上路,这回他犹豫了。 雍牧端正身子,负手望窗,装腔作势:“师傅常说,持之以恒可造奇迹。” 听到奇迹二字,谢宫宝心下一振。 这话倒也不错,奇迹总会有的吧? 倘若丈母娘【聂小乔】待他好,给她闺女做个鬼丈夫也还能忍,偏就没休止的虐打折磨,这岂能久忍。想通这一点,谢宫宝也不再犹豫,横下心来:“算你说的对,大不了再挨一顿鞭子。” 师兄弟二人取来收集好的干粮,开门去了。 …… …… 雍牧想逃走是因为他有个想当乞丐的理想。 谢宫宝则是因为族长聂小乔的虐待和冷落。 13岁那一年,族长一家发生了一件天大的祸事。 前族长颜梵带队贩运晶魄翻越琼皇妖山去往中州,途中不幸遭遇群妖袭击,当时遇难的人员当中还有一个是颜梵刚满15岁的千金颜仙儿。——这一老一少死了,颜家就只剩下颜梵之妻聂氏~小乔和一家子仆人。 得知夫女皆丧,聂小乔找来仙堂问罪。 说雍牧和谢宫宝不能保民授民,令人绑了狠狠抽打。 原本只做训斥惩戒,也不知道是聂小乔的主意还是有人提醒?总之聂小乔爱女心切,强迫谢宫宝跟颜仙儿的灵位拜堂成亲。谢宫宝自此入赘颜家,做了颜仙儿的鬼丈夫,没想到这一做就屈辱的做了两年。 期间受尽毒打,受尽虐待。 …… …… 穿过院外的竹林,两人稍作停步,回看仙堂。 这次真的永别了,这个家能多看几眼是几眼。 雍牧心想,这次没跟师弟商量,消息不会走漏吧? 哪料,他们俩刚从仙堂小径拐到山涧坡道,只听: “哪里跑!” “站住啦!” “拿住啦!” “……!” 喝声中,人影忽闪,不知道打从哪里闪来五个族中大汉。 谢宫宝和雍牧都痴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刚出院门,怎么就把人招来了? 还没等反应,就给五个族汉拿了下来。 雍牧一声泄气:“哎,又失败了。” 谢宫宝却道:“你就没成功过。” …… …… 那五个族汉把谢宫宝二人押到颜家。 家仆按照惯例把他们俩引到后院祠堂。 祠堂很大,挂着白布,摆满灵位牌子。 尤以颜仙儿的牌位最为靠前,也最为醒目。 谢宫宝记得颜仙儿秀丽柔美的样子,她若是没死,现在也该17岁了,必定长得越发好看。虽说谢宫宝比她小了两岁,可是女大三抱金砖,要是活生生的美人,娶来当然也好,偏偏造化弄人,倒霉的娶了个死人。 兄弟俩在祠堂里一直待到天黑。 期间,聂小乔也一直没有露面。 也不知道黑了多久,听到屋外脚步声响,雍牧提醒:“你跪下吧,一会儿会少挨几鞭子。” 谢宫宝眼神里闪过一丝倔犟。 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了下来。 …… …… 屋外脚声忽止,“咯”声门开。 聂小乔提着红灯笼,推门进来。 她插好灯笼,扫了一眼雍牧: “这是第几回了?” “族长,您息怒。” “知道错了吗?” “知道错了。” 聂小乔一时顿语,悲目看着堂上灵位牌子。别看她生女17载,实际年岁才三十有二,正值风韵当道,加上素衣裹身不做贵妇打扮,更显不俗。也正因为两年前亡夫亡女,她平时总那么冷峻忧伤,极少露笑。 此时盯着历代族长、仙师的牌位,她脸上竟处处透着凄凉:“前几次你也说知道错了,结果还是一犯再犯,我不说你是因为你大了。今天我得说你两句,你师傅失踪多年,仙堂不能一直萎靡下去,你应该把精力放在修练上,而不是带着宫宝满山跑。算了,不说你了,你走吧。” 雍牧频频干笑,一溜烟的跑了。 《寄灵法诀》口传有二,意传有一。 前二者口传功法,凡族人亦可传授。 后者则是魂灵意授,自古只传一人。 谢宫宝便得此机缘,而雍牧仅是陪衬,叫他如何不懒。 …… …… 祠堂本就阴森,雍牧走后,就更显得阴气逼人。 谢宫宝知道接下来会发什么,倔犟着心道:“打吧,你干脆把我打死算了!” 祠堂很静,静到能够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聂小乔站在谢宫宝身后,观其背影,怔了片刻,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从后腰拔出鞭子“啪啪啪……”抽在谢宫宝背上。她鞭功扎实,鞭鞭见肉,竟是一鞭也没落空,连抽了十七鞭子方才收手:“去年我打你十六下,今年多打一下,你可有领悟?” 谢宫宝极是坚毅,挨了十七鞭子却连哼也没哼一声。 看着颜仙儿的牌位,他又不傻,岂能没有领悟:“仙儿姐今年多长一岁,所以你就多打一下。” 聂小乔道:“没错,我要让你时时记得仙儿是怎么死的。当年关山岳把‘镜月回光术’传授给你,你就应该加倍修练,续上仙根,结果你一事无成,仙儿的死可以说是你一手造成,这两年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想逃,可见你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你这一出一出的实在让人寒心。” 谢宫宝听到这些话,竟是一阵伤感。 回品话意,他勾起头愧疚起来:“仙儿姐的死,我也不想。” 聂小乔似乎话尽,走到门边,回头又道:“不要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两年前我就跟你说过,要么老老实实的做个守灵的鬼丈夫,要么勤勤恳恳修练做回一任仙师,两种选择你自己把握。还有,今晚你别睡了,就留在祠堂好好反省,跪也好练也罢,都随你自己心意。” 聂小乔带门走后,又悄悄折返回来,趴在门窗往里面瞧。 看见谢宫宝盘起腿、结了印,她才满意点头,静静离开。 …… …… 其实谢宫宝向不懒惰,他何尝不想好好修炼。 可惜每次练来的魂力一天之间就会消失大半。 这么多年,他都在白费功夫,怎么练也练不好。 盘膝入定,半修练半睡觉的坐到半夜。 潜意识里朦朦胧胧的看到一个倩影。 那是个白衣仙子,看不太清,但能感觉到有些熟悉。 那仙子冲他发笑,他心里一喜,喊:“是仙儿姐吗?” 喊着喊着,猛然惊醒,回头瞥看灵堂上的牌子。 只见颜仙儿的灵位“啪”的一声掉落下来。 谢宫宝惊了一跳,起身上前,捡起灵位摆好,心想:“怪事,这段时间怎么老梦见她?不对,仙儿姐的魂力不济,她死了,魂体不可能续活?”想到这儿,瞪大眼珠看着灵位,异想天开的失声说道:“难道她没有死?” 第二章 大爆发 想得正投入,忽然听到房顶上瓦片脆响。 谢宫宝怔了一下,抬起头轻喝:“是谁!” 喝声未泯,一个胖乎乎的蒙面人闯进门来,不等谢宫宝反应,扣住他的手腕:“不想死就老老实实的别叫!” 谢宫宝挣扎不脱,咬牙怒问:“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那黑衣蒙面人道:“听说你是寄灵仙堂的弟子,又做了这家的姑爷,看来身份地位很高啊,那么家里什么地方适合藏宝贝,相信你是知道的喏。跟我说说,五彩灵蛋藏哪儿了?说出来,我就不杀你。” 原来是个窃贼,谢宫宝心知不妙。 急忙口念“冥体魂光术”,没反应。 接着又念,这回从头上冒起一撮小绿火。 谢宫宝担心那火苗要灭,滑稽的朝上吹气。 可是吹着吹着,那火苗还是无耻的熄灭了。 那蒙面人看着好笑:“小子,你很会搞笑嘛。” 谢宫宝最恨别人嘲笑他的修为,怒及之下,挥拳就打。 “臭小子,找死!”蒙面人侧身避开,打了他一掌。——谢宫宝背心中掌,当即摔倒,呕起血来。——蒙面人像老鹰捉小鸡一把将他提起:“我没有多少耐心,告诉我五彩灵蛋藏哪儿了?你若不说,我先杀你,然后再屠你全族!” 谢宫宝受伤颇重,没有力气挣扎。 索性闭上眼睛,一脸的视死如归:“要杀便杀,啰嗦什么!” 他不是不想活了,只是今晚招贼无疑又是一场祸事,两年前因颜仙儿之死而获罪,其罪尚未还清,如今又来一祸,他讨厌祸事发生之后的种种问罪,与其这样戴罪苟活,还不如现在就死,起码免去了族长、族人寒心般的问责。 …… …… “什么人敢在我这儿撒野!”就在这时,聂小乔突然闯进祠堂,出手如电直取蒙面人双眼。 那蒙面人冷哼一声,稍稍偏头,巧妙躲开。 他躲是躲开了,但谢宫宝却被聂小乔夺走。 原来,聂小乔攻击蒙面人双眼只是虚晃的一招,她真正的意图是想给蒙面人造成短暂的致盲,以此达到营救谢宫宝的目的。——她救下谢宫宝,立时窜出门去,跳上屋顶喊话:“宗卒何在!”——她这一喊,街外的宗卒举着火把迅速赶来,附近的族人也都纷纷奔出门支应着。 那蒙面人追上屋顶,恼之已极,冲聂小乔怒喝:“你当我怕你喊么,就算让你喊来千人我又何惧!” 这时,宗卒们纷纷上屋,架起魂盾护着聂小乔。 聂小乔看见谢宫宝受伤,心疼如绞,玉手一挥:“还等什么,把这大言不惭狗贼的剁成肉酱!” 宗卒们齐声应是,举起兵刃砍将上去。 那蒙面人哼哼冷笑,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众人合围过来,他微秒之间拍出十数掌,只听啪啪啪……,顿时有十多名宗卒魂盾破灭,被打下屋去,死的死伤的伤。——余下宗卒见状,愤恨之意加剧,攻击势头不减反增,但都一一被蒙面人双掌击飞。 聂小乔脸上泛起一丝惧意,失声道:“难道是混元真气!” 这世上修仙向有修气、修灵两种。 南疆专注修灵,中州一脉则专修气。 自古两脉互不侵犯,很少发生冲突。 眼下这蒙面人摆明就是中州修气一脉,而且修为奇高。 要知道修气共分浊气、太阴真气、混元真气、天罡真气四等。 天罡真气只是传说,修得圆满者千古一人而已。 所以混元真气则是当今之最,修炼达到此境者当世也不过十人左右。而蒙面人便是其中之一,其修为可见一斑了。——聂小乔极为愤恨,这蒙面人必是因关山岳失踪,才这么无所忌惮,简直欺人太甚!她搁下谢宫宝,纵身上前也加入战团:“狗贼!枉你是混元上仙,却毫无善心一味挑事,我烝鲜族就是拼尽最后一人,也不屈服!” 她是一族之长,修为仅次于寄灵仙师关山岳,如今仙师不在,值此紧要关头,她不得不亲自应战。可是,即使她加入战团,也难以扭转局面,一个不慎中了一掌。 …… …… 谢宫宝躺在远处看着,眼眶尽是泪水。 这场屋顶的大混战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以前他不理解颜仙儿的死与他何干,现在看见族人一个个被击杀,族长也身中一掌,他忽然明白护民授民的责任有多么重要。一直以来他对族人都有抱怨,此时看见他们身处危境,便回想起以往与族人的点点滴滴,其实族人对他的关心一点也不曾减少,他们只是冷漠,只是寒心。 看着看着,谢宫宝自责愧疚越发强烈。 他忍着伤疼,摇摇晃晃爬起来,怒瞪着蒙面人,嘴里含恨:“我不允许!绝不允许你杀我族人!绝不允许……!”一边临近崩溃的念着,一边踏着残重步子艰难的往蒙面人走去。——他心胸起伏剧烈,两眼诡异的迸射红光,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大喝:“老贼!你给我住手——!” 这声喊话大如雷响,直破苍穹。 屋下屋顶所有人都是一震,不自觉的停下手齐齐朝谢宫宝望来。月光映照下,他们看见谢宫宝在屋顶一角走着,如饿狼顾食一般盯着蒙面人,那眼神诡异得令人不寒而栗。——烝鲜族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谢宫宝动过杀气,此时得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没等众人回味过来,只见谢宫宝倏地跳上半空。 他的身影烙在月亮轮廓之上,就像个夜游杀神。 突然,身子下沉,出掌朝蒙面人拍落下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是自寻死路!”那蒙面人没把他放在眼里,不屑一顾的随手那么一应。——两掌相交,只听嘭声,气浪翻滚,把屋顶上的烝鲜族人吹得东倒西歪。——与此同时,蒙面人在强劲的掌力拍击下,哎哟一声,踩穿屋顶掉了下去;他反应快,扣住窟窿口子使劲的往上蹭。 可惜他轻敌在先,此时处处被动。 他往上一蹭,谢宫宝又是三记重拳打来。 只听砰砰砰三声响,打得他头晕脑胀。 虽说蒙面人狼狈之极,但毕竟修为极高,这一蹭还是让他蹭上了屋顶。他摸了摸巨疼无比的脑袋,带着满目的怒火和疑问盯着谢宫宝:“臭小子,扮猪吃老虎么!” 谢宫宝手指蒙面人,眼睛红光大盛:“杀我族人,你得偿命!”话未落,欺身上前,一通乱打。 此刻,他从灵魂深处涌来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越来越强,强到他只想嗜血杀人。 他好像有些失控,有些亢奋,也有些阴沉。 蒙面人哈哈大笑,笑去满脸的狼狈,手上聚足十成真气接招,企图一招制敌。哪料谢宫宝的魂力突然暴涨,那绿光魂力在他周身上下结成一个似人似狐的形状,其力量竟然可以与蒙面人相抗衡了。——蒙面人皱了皱眉,他发现谢宫宝的魂力似乎已经达到仙师级别,而且只攻不守,像头失了理智的猛兽,完全是在拼命。 他蒙面而来,不想暴露身份,也就不敢使用本家功法。 面对谢宫宝的玩命进攻,他只能回招防守。 防了十数招,眼神一泄,更有撤退之念了。 …… …… 聂小乔等一干宗卒竟是插不上手,一个个都跳下屋去。 街上的族人越聚越多,大家都望着屋顶的打斗。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张嘴纷纷嚷开: “这是小宝吗?他……他怎么忽然之间……?” “怎么不是小宝,天天见他,你还会认错。” “我以为他这辈子没出息了,没想到……!” “盼了这些年,总算看到希望了,呜呜~~。” “……。” 众族人七嘴八舌的,更有人激动的哭了。 仙堂后继有人,仙根得续,总能不让人喜极而泣。 聂小乔也好高兴,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她知道谢宫宝是一块糊不上墙壁的泥巴,几乎修练不出魂力,可为什么忽然之间变强了?——要知道,修练是日积月累而成,不可能一蹴而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聂小乔怎么想也想不通透,不过谢宫宝的蜕变是事实,她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 …… 这时,屋顶上的打斗已接近尾声。 蒙面人怕激烈的打斗难以掩饰身份,不敢在纠缠下去,说道:“寄灵仙堂果然名不虚传,好,算你有点本事,我不跟你打了。”说时,往后跃开,跳去巷子口。——谢宫宝着了魔似的,不知进退,疾追上去:“杀了人就想跑,没这么容易!” 两人对了一掌,飘步闪去城东树林。 追时,谢宫宝好像听见聂小乔喊他:“宫宝,穷寇莫追,放他走!” 可是他脑子充血,一心杀人,根本听不进话。然而就在他追进城东树林的刹那间,被飞来的一颗石子射中膝盖,踉踉跄跄绊倒在地,等他爬起来想再追赶,那蒙面人却已消失不见。——蒙面人虽然跑了,可他的杀心仍然充斥着每一根神经,猛一瞥眼,看见好多人举着火把奔进林子,他认不出人了,猴急似的扑过去想要大开杀戒。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耳边喊话:“小宝,你清醒一点!” 谢宫宝转头,狰狞的看着那人。 他眼睛一团模糊,看不清楚,拼命的晃了晃头,只见眼前是一个白衣素身,纤尘不染的仙子,这仙子微微张开唇瓣冲他笑了笑。谢宫宝心里一喜,杀气瞬间隐灭,失声道:“仙儿姐,你……你果然没死!”——说完这话,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 林外崖边站着一个青袍儒士和一个绿衫少女。 那少女看见谢宫宝昏倒,脸上担忧,疑惑不解的问那青袍士:“叔叔,那蒙面人来这里作恶,你不帮忙也就是了,怎么还拿石子打他?” 青袍士正色道:“你懂什么,我拿石子打他,是想救他。” 那少女远远瞄着谢宫宝,又问:“那他不会有事吧?” 青袍士高深莫测笑了笑:“或许他会来壁龙潭小住几天,别看了,跟叔叔回山吧。” 第三章 国民岳母 次日天亮,谢宫宝朦朦胧胧醒来。 感觉乏力,体内还伴着阵阵绞疼。 他依稀记得昨晚跟蒙面人打斗过,只觉畅快淋漓一扫多年郁闷。至于后面发生的事他没有一点印象,他不知道自己何以魂力暴涨?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倒的,整件事回想起来就像是做的一场梦。 此刻半梦半醒,闻到淡淡的体香,一时心旷神怡。 他感觉被人搂着,头枕着什么东西,好软好舒服。 青春萌动,忍不住伸手乱摸,【此处略去78字】。 兴奋过了,猛地睁眼,蚊帐之内竟是两人卧床。 他惊讶的发现搂着自己的是丈母娘聂小乔,只见她背靠床头,闭着眼睛轻咬嘴唇,轻轻的呻吟着,脸上酡红酡红的,美到了极点。——看清楚状况,谢宫宝吓了一大跳,心道:“惨了惨了!我刚才做什么!”赶紧起身,可是身子一动,立感巨疼难当,失声惨叫:“哎哟!” “你受了内伤,乖乖的躺着不要乱动。”聂小乔闻声睁眼,一动不动的盯着谢宫宝看,这双眼睛朦胧艳美,带着两分激情三分慈爱。 谢宫宝见她温声温气的没有动怒,心呼:“幸好她睡着了,刚才的事她不知道。”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睡在丈母娘的守寡闺房里。聂小乔从来没有对他这么温柔过,搂他睡觉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此时聂小乔的态度转变对谢宫宝来说,有些不适应,甚至有些害怕。——他挣扎着坐起来,小心谨慎的说道:“睡了一觉好多了,我不应该在这儿,我回房了。” 聂小乔见他痛苦的坐起,赶紧又搀他睡好:“啰嗦什么,为娘的照顾你不应该么。” 谢宫宝以为意识不清,听错了:“娘?什么娘?” 聂小乔脸上隐现羞色,穿好鞋子下床,回转头来脸色又是一沉,做起一贯的冷峻样儿:“你跟仙儿拜堂成亲已经有两年了,这两年来你守灵守的好,还算是个合格的夫君,看在这个份上,以后你就管我叫娘吧。” 谢宫宝把眼一闭,偏过头去,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应答? 他孤苦伶仃惯了,一时间让他认个娘确实难了。 不过,聂小乔态度上的转变,也让他很是感动。 至少昨晚受伤,她搂了自己一夜,这份慈性是谢宫宝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温馨的让人不得不感动。可是刚才乱摸一通,无形当中有了心里障碍,加上从小到大没有叫过一声爹娘,现在大了,就更叫不出口了:“还是叫族长吧,习……习惯了。” 聂小乔没有说话,开门去了。 接下来两天,她没有回闺房。 住得远远的,心里纠结着没来看望谢宫宝。 这两天,谢宫宝躺在床上养伤,吃喝拉撒由丫鬟伺候。到第三天,他力气恢复了不少,体内淤伤也明显好转,下午还下床走了四五圈,可是到了晚上突然砸东西打人,失控发起疯来。 …… …… 聂小乔闻讯赶来,闺房却已让谢宫宝砸得稀烂了。 看见谢宫宝两眼投射红光,理智全失,暗呼不妙。 冲进房间,使了最大的力气把他按倒在床。 过了一会儿,谢宫宝不闹了,却又全身打颤,好像很冷,虚脱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聂小乔赶紧探脉,惊讶的发现谢宫宝的魂力散得好快,显现魂飞湮灭之象。——聂小乔大惊失色,心道:“不可能,我烝鲜族的魂体与旁人不同,好端端的怎么会……?难道,难道是狐灵!” 心语方落,探脉之手被一股怪异的力量弹开。 聂小乔怔了一下,又下手把脉,不禁失声:“啊!吞魂夺体,果然是狐灵作祟!” 看来昨晚谢宫宝大战蒙面人是狐灵之故。 此妖蛰伏多年,现在怕是已经完全苏醒。 聂小乔不懂这狐灵为何物,但关山岳失踪前曾留书告诫,若谢宫宝遭狐灵吞魂脱体,当立即毙之以绝后患。——想到关山岳失踪前的告诫,聂小乔就禁不住的心里生恨,极度排斥。 关山岳啊关山岳,你自己做了糊涂事,凭什么要我替你善后! 既知宫宝后续之事,你为什么还要意授于他? 断我仙根,毁我族业,你简直可恶之极! 她愤恨已极,不打算理会关山岳的告诫。 再说,她养育谢宫宝两年,虽婿如子,怎舍得痛下杀手。 就算舍得,“镜月回光术”还在谢宫宝魂识之内尚未开窍,杀了岂不等于自毁仙根。要知道此术之重,与族群兴衰息息相关,且不说修灵一脉的地位需要“镜月回光术”的维系,单说族业就更离不开“镜月回光术”了。 …… …… 床上,谢宫宝哆嗦着,半昏半醒问着: “族长,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别瞎说,哪有这么容易死。” “那你为……为什么哭了?” “又瞎说,我哪有哭,你忍着点,我这就带你去壁龙潭治病去。”聂小乔偏过头去,把泪擦掉,伸指封住谢宫宝周身大穴,而后连人带被子卷出屋去。到屋外,点齐十名族卒,再让家仆备好一顶竹轿抬着谢宫宝就这么匆匆出城了。 她很清楚,谢宫宝现在的情况并非不能医治。 早就听说中州一脉可以真气封灵,或可一试。 她知道壁龙潭住着一位隐士高人,这隐士初现是六年前,那日他曾登临仙堂与关山岳说道,说来也怪,此人见到宫宝,一眼就看出他体内异样,临走时还曾留有一话,说宫宝将来若有异变,可到壁龙潭找他。——此后,这隐士便再也没有踏足仙堂,但他每隔半年都会下山采购晶魄和生活所需。 基于此点,聂小乔断定此人还在壁龙潭无疑。 …… …… 壁龙潭在琼皇妖山绝顶。 从月牙城出发,需经五十里坡林,五十里泉壑,再爬五十里黑岩陡壁。翻过山顶,在大山背面的雪线秘处有一泉沟,融化的雪水顺着这道沟缓缓流进天坑巨洞的深潭之中,此潭便是壁龙潭。 聂小乔一行深夜出发,次日午时方才抵达。 途中,谢宫宝几次晕死,命悬一线。 聂小乔不惜耗费自身魂力帮他续命。 到壁龙潭时,她的魂力也已近枯竭。 这壁龙潭阔约三十丈,深约二十丈,庞大无比。好在坑洞里生长着许多树蔓古藤,一行人抓住古藤滑落下去,倒也不难。洞内水滴声如琴瑟和鸣,煞是好听。——瞥眼游望,潭底雾气迷绕,隐隐约约瞧得见潭水中央有灯光飘闪。 聂小乔朝光亮处喊话:“有人吗?” 喊声未落,从雾里驶出一条船来。 撑船的是个十三四岁的绿衫少女。 聂小乔大喜,朝她挥手打招呼:“姑娘,能载我们一程吗?” 那绿衫少女把船划到岸边,踮起脚尖看了看半死不活的谢宫宝,而后堵在船头不让人上,朝聂小乔道:“我家叔叔知道来人了,让我过来接你们,只是你们人也太多了,我的船载不下。” 聂小乔令两个族卒抬起竹轿,走到船边:“就载我们几个,其余的不用姑娘管。” “那好,你们上船吧。”那绿衫少女招呼聂小乔上船,然后撑离水岸,冲进雾区,在湖心岛屿靠岸下船。 绿衫少女在前引路,穿过一片矮树林,来到一间竹屋门前。 一行人正要进屋,里面传来说话声:“族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声未落,从屋里头迎出一个中年青袍儒士。 此人高高瘦瘦,灰发短须,鹰眉神目。 总之,身姿若仙,五官雄俊。 第四章 药引 聂小乔施礼:“上仙客气了。” 那青袍士朝屋门引手:“族长请内屋说话。” 有求于人,聂小乔不敢迟疑。她令族卒把谢宫宝连同竹轿一同抬进屋去,而后打发族卒,不等坐定,又迫不及待的拿出十颗极品晶魄献上:“妾身虽说是一族之长,说到底还是个妇道人家,大礼大节的我也不懂,可能来得唐突了吧,奉上一些薄礼忝作赔罪了。” “什么赔不赔罪的,族长能来,屠某欢迎还来不及呢。”青袍士拿捏晶魄在手,笑赞:“好宝贝,晶莹剔透,魂力溢流,屠某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的晶魄,族长出手好阔绰。只不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族长不把话说明白了,这件礼物恕屠某不敢领受。”——说时,斜眼偷瞄昏迷的谢宫宝,显是明知故问。 聂小乔眼圈一红,尽显妇人柔态。 她也不绕弯子,拱手拜倒:“求上仙施法救救小婿。” 青袍士抿嘴轻笑,将她扶起:“族长无需行此大礼,我等修行所为何来,不正是救危扶贫吗。更何况,当年屠某也有言在先,宫宝小子若发生异变,可来找我施救,屠某又怎敢失言。” 话罢,伸手搭上谢宫宝的手脉。 良久收手,皱眉叹息:“关山岳好糊涂,他不听我言,自作主张,逼迫宫宝修炼,以为这样可以强健魂力压制狐灵,殊不知狐灵从一开始就压制着宫宝的三魂七魄,他越是修炼,狐灵就越是强大。” 听到这话,聂小乔心里一愣,恍然大悟。 狐灵以吞噬魂力滋长,我早该想到了! 难道这两年强逼宫宝修炼错了吗? 她眼泪窝窝:“上仙可救得活?” 青袍士锁眉冥思:“救也不难,只是缺了一味药引。” 聂小乔心下大喜,美目堆笑:“什么药引?我去寻去。” “药引乃是五行灵兽,抓来一只割肉取血服过一剂可根除狐灵,一劳永逸。”青袍士背手倚窗,昂首阔谈,一话终了又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世间流传,一千年前,烝鲜族第一任寄灵仙师曾在西域‘觉阎沙壁’亲睹‘千岁燕’产蛋,并且收获囊中,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聂小乔心头一震,怎么无缘无故提起千年旧事? 她虽是一阶女流,其智却不输须眉,岂能不懂: “妾身明白了,原来上仙对五彩灵蛋感兴趣。” “族长不要误会,屠某说的是病根和治法。” “小婿是狐灵入体,病根清楚,还说什么?” “不不不,这可不是一般的狐灵,不知道族长有没有听过九面玉狐?” “什么!九面玉狐!你是说小婿他……他……?”聂小乔失声惊呼,九面玉狐四字在她听来好比地狱罗刹一般恐怖。——众所周知,上有九天,下有九幽;九幽出妖兽【九面玉狐】,九天降神灵【大日佛婴】,人间则以五行灵兽【醉心猿、紫鳞龙王、千岁燕、子午鼠、鼓瑟金蟾】为尊。这些灵兽道行堪比神魔,尤其九面玉狐天性奸猾,好吸魂力。 “族长别慌,还没到九面,只是一只八面玉狐?” “这世上只传九面玉狐,这八面……?” “哈哈~~~,世上传言未必是实,世人都说九面玉狐出自九幽,其实不然,此物真正的来历没有几人知道。狐狸奸猾狡诈,修炼得道,更具诱术,迷惑人心获取灵魄是常有的事。狐狸得道至深,必寻灵童转世,每转一世修为精进一层,一世即一面,转到九世就是九面。——刚刚屠某把了宫宝的脉,一探就知道了,他体内就是一只转了八世的八面玉狐。” 九面玉狐的真正来历竟是如此古怪离奇。 转世之说,一世即一面,更是闻所未闻。 聂小乔今天雷声贯耳,算是长了见识。 可是这些与她何干,她只想救活宫宝:“除了五行灵兽,还有其他法子吗?” 青袍士凝起一双神目,朝她看来,笑道:“别无他法,五行灵兽是先天神兽,只有它们的血才有避妖除魔的功效,当然,驱除九面玉狐是做不到的,但对付八面还是有很好的功效。——不过,族长也不要灰心,没有别法,却有良方啊,五行灵兽极难捕获,这点屠某是清楚的,刚刚我询问五彩灵蛋就有提醒之意,五彩灵蛋是千岁燕产出,功效一样,就看族长舍不舍得拿出来救人了。” …… …… 若说五彩灵蛋就是良方,聂小乔又怎会舍不得。 可惜灵蛋只记宗族史书,却不在族中。 根据宗族史书记载,灵蛋确实出现过。 那是一千年前第一任寄灵仙师余任天从西域带回,本来一直密封在宗族祠堂的结界密室里等待孵化,也不知道为什么五百年后,灵蛋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当时密查,并没发现硬闯结界的痕迹。——时任族长、仙师开始怀疑是受了余任天的蒙骗,因为结界密室是余任天生前所设,五彩灵蛋也是他亲自放置,临死前还嘱咐后人莫要开启蛋盒。 亏得后辈里有人好奇,否则将演变成一场千年骗局。 史书还记载,时任族长和仙师曾下过余任天的陵墓。 从陵墓回来后,两人对里面情形只字不提。 聂小乔心想,灵蛋必在余任天的陵墓之内。 可是此陵乃先祖陵寝,不得族老支持,轻易是下不得的。所以她下山后需要说服族老,然后才能带人进陵,若无意外这一来一去恐怕七八天才能取来。她担心时间太长,谢宫宝挺不住:“只要能救活小婿,妾身没有舍不得的,就怕我走之后,他转眼就死,那么……那么妾身取来又有什么用?” 青袍士道:“族长放心,一会儿屠某施法,尽量帮他续命。” 聂小乔深深下拜,柔声柔气的一再道谢。 而后看了一眼谢宫宝,头也不回去了。 …… …… 谢宫宝半昏半醒看见聂小乔走了,哆嗦着喊:“族……族长,别丢……丢下我。” “她没丢下你,睡一会儿吧。”青袍士封了他的神识,而后手拍头顶灌了不少真气给他,待得谢宫宝脸色好转,遂又抱他上床,盖紧被子。最后,坐回椅上,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 这时候,绿衫少女推开房门,笑呵呵的走进来:“恭喜叔叔,九面玉狐和五彩灵蛋都要得手了。” 青袍士道:“偷听我们说话,没规矩。” 绿衫少女伸舌头扮个鬼脸,一蹦一跳走到床边。 左摆头右晃脑,用奇异的眼神盯着谢宫宝看。 看了片刻,伸手捏了捏谢宫宝的鼻子,噗吱笑道:“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憋死九面玉狐?叔叔,你快把九面玉狐抽出来吧,我想看看它是怎样一个妖怪?” “这只狐灵还只转了八世,等它完成九世之功,再抽不迟。” “九世之功?是要吸干他的魂力吗?那……那他不是……!” “叔叔还没这么残忍,怎么会因为一己私欲就害人性命,魂力嘛是要吸的,但不全吸,有叔叔在,管保他的性命,到时他顶多大病一场。这几天你帮叔叔多看着点,狐灵完工之时,他必然抽搐厉害,到时候你再叫我,不能晚了,否则他魂力被吸干,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绿衫少女应声说好,又去捏谢宫宝的鼻子,只觉好玩。 第五章 故旧【求推荐票】 其时,天色尚早。 青袍士出去打了几只野味,下厨弄艺。 叔侄俩吃饱喝足,也没忘了谢宫宝。 那绿衫少女把饭**肉凿碎,喂给谢宫宝吃。 如此过了两日,到第三天晚上,绿衫少女困了在床边打盹,等她一盹打完,发现谢宫宝两眼翻白,抽搐得连床也快塌了。她“哎呀呀”大叫,跑出门去大喊:“叔叔!他不行了!你快些过来救他!” 那青袍士正在竹林抛思修行,听到喊声,抢进屋来。 他伸指连点,首先封住谢宫宝周身大穴,紧接着掌心运气,拍在谢宫宝的天灵盖上,那气源源不断输出,数秒间游遍了谢宫宝周身血脉。 这气是混元真气,且已练到登峰造极之境。 以真气而言,世上能达此境者不出十人。 可想而知,这青袍士道行之深难以度量。 他那真气好像片片细刀,精准无比的割开缠在谢宫宝魂体上的狐灵。紧接着,虎口微张,真气回拢,大喝一声:“妖孽!还不出来么!” 那狐灵让混元真气缠住,挣脱不掉,竟是被拉了出来。 端看下,是只绿光狐狸,龇牙闷哼,野性十足。 …… …… 正所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那狐灵从谢宫宝的天灵盖刚刚被拉出半截身子,突然撒野咬中青袍士的手背。青袍士条件反射缩手回来,端看手背,已让狐灵咬掉一块皮去。等他再伸手捉那狐灵时,真气一灭,狐灵又钻了回去:“糟糕!这下麻烦了!” 赶紧又拍出快掌,击打在谢宫宝天灵盖上。 哪知真气分成左右围堵,竟还是晚了一步。 狐灵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死死粘住谢宫宝的魂魄,粘得更紧了。 青袍士清楚机会已失,他的混元真气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在谢宫宝魂力消亡之前将狐灵拉出,届时狐灵抢占谢宫宝的躯体,身具九面玉狐之力,他也不是对手。青袍士咬起牙根,催动真火:“该死!好狡猾的妖狐,我竟小瞧你了!” 那绿衫少女倚门看着,见叔叔脸上充血,不由焦急万分:“不要九面玉狐了好不好?你……你要好好的。” “我没事,躲远点别进来!”青袍士脸泛痛苦之色。 绿衫少女把身子一缩,空留了半只脑袋望着叔叔。 此时,谢宫宝七孔流血,眼看就没有气息了。 “既然你不肯屈服,那就封印了你!”青袍士将真气尽数灌入到谢宫宝体内,那真气便似大片薄纱袋子,将谢宫宝的魂魄和狐灵全包裹起来。——狐灵察觉到他的意图,弃了谢宫宝的魂魄,拼命往上蹭。青袍雅士气喘吁吁,狰狞笑道:“不怕你不上当!” 趁狐灵上蹭的当口,把谢宫宝的魂体抛出真气之外。 反过头来开始紧缩真气,那真气好像绳袋越缩越紧。 狐灵吃疼不起,嗷嗷惨叫,挣扎片刻便不敢动了。 青袍士这招使得极妙,在混元真气的包裹之下,狐灵不甘封印,必定舍弃谢宫宝的魂魄做窜逃之念。如此一来,青袍士把住机会救出谢宫宝的魂体,且还成功囚印狐灵,当真是一计二用,妙不可言。——不过青袍士真气耗尽,脸色惨白,摇摇欲倒。 绿衫少女冲进屋来,扶住他:“叔叔,你快坐一会儿。” “扶我去隔壁吧,这几天我要打坐修练,你好生看着他,别让他死了。”青袍士眼皮低垂,力气衰竭,放佛瞬间老去十岁。 “九面玉狐还没除掉,万一它出来滋事,我怎么应付得住?” “它已让我封印,两年之内莫想破得我混元真气。” …… …… 此次谢宫宝险些丧命,虽是救过来了,却也是睡够一天才缓过气来。而后高烧不退,胡言乱语,到第四天清晨高烧退去。午时醒来,掀开被子起床,只觉头重脚轻,歪歪倒倒走出门去,展眼游望,上面是个大洞口,有光有雾,有树有水。 眼前一切都极陌生,他不认得这是哪儿? 听见林外那头好像有女孩戏水之声。 他拨开雾气,探头探脑的往外寻去。 看见湖边有个绿衫少女扑水嬉戏。 少女旁边还趴着一头髯公虎。 他见虎悚惧,吓得转身就逃。 那绿衫少女呵呵一笑,抢上岸来,命令髯公虎:“威武将军,把他给我截住了!” 那髯公虎一扑一跃拦下谢宫宝,冲他瞪眼闷哼。 谢宫宝慌忙退步,大叫:“冥体魂光术!” 术字落音,头顶冒起火苗,像个鸡头,除此再无动静。 绿衫少女手指着他,捧腹大笑:“这也叫术,你丢不丢人。” 同时间,髯公虎好像也看出一些端倪,把头一丢,斜眼看他,做出一副轻蔑不屑的样子。一人一虎,一唱一和,把谢宫宝数天来的睡意从昏昏沉沉的脑子里驱得一干二净。——他也不理会绿衫少女,寻着一根粗棒子摆好架势,冲髯公虎道:“你敢瞧不起我!来啊,我杀老虎就像踩蚂蚁这么简单!” 髯公虎憋了憋嘴,抬起头更是趾高气扬。 那绿衫少女拍走髯公虎,捧着肚子笑道:“好了,我把它赶走了,看把你吓得。” “你是小丫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谢宫宝甚觉没趣,绕到湖边,跳上船,抓起竹竿撑离水岸。 …… …… 那绿衫少女把船拉住,不让他走。而后也跳上船来,气呼呼的看着谢宫宝,从腰间抽出一把玉箫作势要打:“你敢走,我就放虎咬你。你坐好,仔细听着,看你还记得不?”说罢,把箫放在嘴边吹奏起来。 她那箫声清丽,回旋婉转。 曲线入湖,鱼虾亢奋纷跳。 乐声出谷,也惹群鸟和鸣。 一曲吹完,绿衫少女收起玉箫问他:“这首《壁潭印月》还记得吗?” “不记得。”谢宫宝只觉好听,却无心回忆什么。 绿衫少女转身狠狠跺脚,愁眉苦脸气道:“怎么就不记得了!六年前的时候我跟叔叔到仙堂去玩耍,我吹过一遍,你还说好听来着,然后你就欺负我只有七岁,抢了我的羊脂玉箫,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还我,最后……最后让我打趴下了。” 经她提醒,谢宫宝有些印象,小时候是有这么一段记忆:“哦,想起来了,你叫屠什么来着?屠丫头。” 绿衫少女消了气,回头噗笑,满脸堆喜:“什么丫头,我有名字的,我叫屠娇娇。” 谢宫宝皮笑肉不笑,随口嗯嗯,一阵无趣。 …… …… 此刻,他心里念的想的全是聂小乔。 哪里有心思跟一个小丫头纠缠不清。 这段日子,他总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能想起的事情已经不多,但是在这段模糊的记忆里处处又能感觉到聂小乔充满母爱的呵护。他记得聂小乔说要带他去什么壁龙潭治病?他还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痛苦呻吟的时候,聂小乔总是搂着他,把那滚烫的眼泪滴落他的脸上。 从小他孤苦伶仃,没有人疼他,更没有感受过母爱。 而聂小乔的这份爱直击他的心灵,感动到灵魂深处。 经此一事,谢宫宝对聂小乔彻底改观。 他想回家,不想待在这里:“我要走了,你下船吧。” 屠娇娇背手昂头,趾高气扬的晃动身子,哼哼两声,偏偏不下船:“小宝,你都认出我了,还要走么!你走试试,看我不打死你。你来的时候都快死了,是我叔叔救活你的,现在你跟我家威武将军一样,都是我的了,我不准你走,你就哪儿也不能去。” 这丫头真是难缠,7岁那会儿就古灵精怪的。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的脾性一点没变。 谢宫宝当年被她祸害过,对她印象不好。 此时,见她又来耍狠,把她一推:“别缠我,下去吧!” “你敢推我!”屠娇娇摇摇晃晃的,半截身子已经掉下船去,突然出手抓住谢宫宝的胳膊,两人同时摔下船,扎进水里。——等冒出水面,屠娇娇委屈的哭将起来,一边哭一边掐谢宫宝的腰子:“从来都没人敢推我,你敢推我,我要打死你!” 谢宫宝被掐疼了,哎呀惨叫,打开她手:“你个小丫头片子,老是缠我做什么?” “你推了我,又打我,我……我……。”屠娇娇把泪一抹,抽出羊脂玉箫打他。 谢宫宝举手护头,狼狈窝囊之极,平白无故让小丫头欺负,没道理。他也火了,抢下羊脂玉箫:“够了!还没完没了!” 屠娇娇一愣,继而拍手,呵呵大笑起来:“对了对了!小时候你就是这么抢走我的羊脂玉箫的。”说罢,往谢宫宝身上浇水,嬉嬉闹闹,好不开心。 谢宫宝火到不行,却是拿她一点辙也没有。 ※※※※※※ ※※※※※※ 抱歉,请允许小弟求一下推荐票,谢谢 第六章 二使 其时太阳斜挂,坑洞里的光线暗了许多。 湖边树梢上站着一人,却是那青袍士。 屠娇娇跟谢宫宝嬉闹,吵了他的清净。 他过来看了一会儿,心里颇多感慨。 隐居六年了,他以为娇娇一直都很开心,今天一见才知道以往的自娱自乐都是无聊之举罢了,现在的哭、笑、闹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或许娇娇应该与人多多接触,可是强敌在侧,怎敢随心所欲,看来开心两字做叔叔的是永远也给不了的。 一阵悲切,从树上跃下,走到水边,招手:“娇娇,别闹了,你们俩都过来。” 屠娇娇扯住谢宫宝的衣角往岸边走来:“叔叔,他刚才推我,还打我。” 谢宫宝心想,又跟小时候一样。 明明是你打我,最后还要告状。 他认得青袍士,当年仙堂切磋,他是亲眼目睹的,虽然记忆模糊,却是把青袍士的脸记得极熟。料想屠娇娇告了状,做叔叔的当然要给出气,故而他走了两步,便不愿往前走了。 “明明是你打他,你当叔叔眼瞎没看见吗,你先到一边去,让我给宫宝小子把把脉。”青袍士捏了捏屠娇娇的鼻子,而后踏波上前抄起谢宫宝提上岸来:“你大病初愈,最好留下来观察观察,我想你家族长一两天内就该来接你了,到时候再走不迟。来,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把脉。” 谢宫宝听懂了,看来是族长送他来的。 他记得族长说,带他到壁龙潭治病。 看这儿又是湖又是坑的,肯定就是壁龙潭了。 他伸手出去,开口问话:“是你救我的吗?” 青袍士抿嘴轻笑,闭目把脉,却不答话。 在一旁的屠娇娇听他发问,神气活现的把话接来:“那是当然,你不知道你体内有个八面玉狐吗?不对,现在是九面玉狐了,你的魂差点就让它吃了,要不是我叔叔耗尽混元真气把九面玉狐封印了,你这会儿早死翘翘了。” 什么八面、九面,谢宫宝是一点也不懂。 他只知道自己伤病不轻,比死还要痛苦。 现在痊愈,好像有一种死而复活的感觉。 得知真相,他对屠娇娇的刁蛮也不反感了。 不管怎么说,他这条命是人家叔叔救的。 青袍士把脉良久,微微点头,说了一句“恢复得不错”就戛然而止了。——他似乎感应到什么,两只耳朵摇摆起来,有节奏的越摆越快,突然耳朵一止,脸色随之惨变。他睁开眼睛,昂头看顶:“哼哼!要来的终究会来!你们俩进屋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来。” 刚刚还温言善色,转眼杀气腾腾,让人好生难解。 谢宫宝心知不妙,抬头看那洞口,又看不出端倪? 同时间,屠娇娇也害起怕来,抓住青袍士衣角:“叔叔,你……你怎么了?” 青袍雅士厉喝:“快进屋去!” 这声喝直如惊雷贯耳,屠娇娇怔怔当场都吓傻了。 “喊你进屋你就进屋,还磨蹭什么。”谢宫宝年长两岁,他知道好歹,料想必有祸事发生,拉起屠娇娇就往林子里跑去。两人没有进屋,就在林子深处停步,藏在山岩后面观望。 过了一会儿,坑洞口人影忽闪,有人跳了下来。 …… …… 那人坠势迅疾,眼看就要摔死,身形忽又顿止。 此人身着一袭黑袍,须发半白,样子生得霸气。他在水面上蜻蜓点水慢慢走着,每走一步都带起一圈涟漪。走得距离岛屿近了,距离青袍士近了,就这么在水面上拱手止步:“老弟六年闲居,让老哥好找。” 青袍士负手岸边,脸上无任何表情:“你我已无瓜葛,寻我做什么!” 那人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和和善善说道:“老弟说这话就生分了,你我相交几十年,胜似同胞兄弟,当年巡天二使之名撼天动地,何等声望,如今你躲进深山偷闲,教我一人撑着巡天二使的名声,这面旗子老哥都快扛不动了。” 青袍士哈哈轻笑,继而越笑声音越大,笑得极其悲凉:“教主暴毙,二使离心,你我没有交情了。” 那人眉心微挤,也做起悲状:“说到教主暴毙,难道你就没责任了。想想吧,当年你都做过什么,你明知白继文是轩仙流的人,你还跟他鼓琴鼓瑟,不知收敛,你自己和他结交也就罢了,怎么又要凑合他与方熙弱成就姻缘?这段姻缘一开始就是孽缘,他轩仙流自认修仙正统,岂能容忍,最后事情越闹越大,轩仙流联合龙涎寺对我教大举围攻,教主力战不逮,终死于非命。” 青袍士鼻哼两声:“哼哼!你真会扯,把教主之死归咎于我了。轩仙流自命清高,早就与我教势不两存,就算我和白兄没有私交,这一战迟早会来。再说,教主久习《末法真经》,功法通天,教众也有不少深通广大之辈,当年一战,事实上我方侥胜,轩仙流、龙涎寺败北后,教主的身体状况仍佳。其实,你我心知肚明,教主暴毙是有人蓄谋加害。” 那人眯起眼睛,又柔笑起来:“你误会纳兰教主了。” …… …… 他们俩积怨极深,一碰面就争论不休。 所争之事则是幡尸教一桩切齿的悬案。 这幡尸教(教众自称幡仙教)地处中州以北,偏安北冥地界。 此教奉行“一教二使三坛四圣”,昌盛千年,传位至【屠霸天】更是达到极盛。屠霸天执掌教务期间,人才辈出,尤以巡天二使最为杰出,修为之高可说是未逢敌手。如今屠霸天已逝,巡天二使尚在,却正是眼前二人。 穿黑袍的是巡天左使高敢。 青袍士则是巡天右使屠隐。 其实他们的积怨全因一人。 此人原是屠隐的贴身丫鬟,名叫【贺兰灵卿】。 这贺兰灵卿生得极美,可用美绝天下来形容。 正因为她美,教主屠霸天才将其纳娶过门。 可是没想到,过门没几年,屠霸天就暴毙身亡了。 屠隐怀疑教主之死与贺兰灵卿有关,同时也怀疑高敢涉案其中。事实上,诸多证据也都显示二人阴谋。而且,从后面贺兰灵卿更名【贺兰图霸】暂代教主之位,就更能看出她的野心。 这些年,屠隐虽隐居南疆,心里却始终有恨。当年没有机会争论发泄,今天倒是有了机会:“到这时候你还帮她叫冤,不觉得可笑吗?” “老弟此言差矣。我只是阐述事实,教主之死怪不得纳兰教主,当年先教主力战两派,确实重伤力竭,他只是碍于脸面不愿表露出来罢了。——哎,其实这也是个劫数,怪谁也没用,你我都知道先教主痴练《末法真经》多年,他企图冲破混元,直达先天,殊不知先天罡气最不易掌控,他重伤之下,遭了罡气的反噬,暴毙也就不奇怪了。”高敢句句有叹,字字有哀,那做出来的悲状样子很难让人分出真假。 他顿了顿语,朝天拱手,又道: “纳兰教主虽为女子,雄才大略相比先教主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弟之所以对她持有偏见,怕是因为她是出自你的府邸,你嫌她身份低贱,不愿听她号令吧?” “胡说八道!我屠隐铮铮男儿,岂容不下一个女子!” “你要真有气量,当初就不该不辞而别。” “你休要混淆视听,这和气量有关么?我不管她的身份是贵是贱,总之,教主暴毙之后,她封锁消息,假传教令,意图篡位,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若说教主之死跟她毫无关系,说什么我也不信。” “老弟不能是非不分啊!她这么做非但没错反而有功,我教刚经历一场大战,不能再卷入仇杀。先教主猝死,消息如果传开,轩仙流和龙涎寺势必卷土重来,她在这关键时刻,分寸拿捏极好,封锁消息不报丧,一来防止教众生变,内乱不止;二来颁发教令,调配人员防守,做好迎战准备。” …… …… 很明显的弑主篡位,偏就一直狡辩。 他这小人嘴脸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屠隐越听越气,咬牙恨恨:“真是屁话连天!我和教主是同宗兄弟,为什么消息封锁期间你能进出灵堂,而我却不能?不仅如此,总坛戒备森严,又为什么有人要暗杀襁褓之中的娇娇?” 这句话出口,威力极大,正是弑主篡位的疑问所在。 高敢再巧言善辩,此时也答话不出,只能含糊其辞:“这……这我就不清楚了?你有疑问,何不随我回去向教主当面问个清楚。” “我不想见她,你走吧。”屠隐挥手驱客。 高敢道:“老弟,纳兰教主只是承继夫志暂代教主之位,并没有篡位之实。她一个女子也不容易,教众有几个是服她的,为了帮小姐守好这份基业,她索性把名字也改了,一来暗合教主的名讳,示威于众;二来也是告诉大家,自己没有篡位之心。” 屠隐频频冷笑,继而昂头大笑:“哈哈……,改名字?屠霸即图霸,改得好,改得妙!正所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她是鸿鹄,我倒变成燕雀了,那么些年我都看走眼了,居然就没看出来她胸怀图霸!高敢,不要再说了,你来是什么目的,我一清二楚,我只能送你两个字‘不行’。” 说了半天,高敢也渐渐失去耐心。 他脸色一沉,脚下也荡起圈圈涟漪:“屠隐,跟你怎么说也说不通了!这些年你逍遥自在,荒废教务,又有谁怨过你,乱局之中如果没有我和纳兰教主把控,教众不知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现在教主就盼等小姐回去执掌教务,你要还是我教中人,就应该把小姐交把给我。” 屠隐冷巴巴说道:“我刚说了,不行!” 高敢怒气渐升:“你非要逼我出手么!” …… …… 两人怒眼相瞪,瞳光如剑。 人还没有动手,眼睛就先厮杀起来。 周边空气放佛瞬间凝结,杀气飙升。 这一刻没了声音,静得可怕,也有些冷意。 谢宫宝和屠娇娇躲在远处,都禁不住只打寒颤。 她们听不懂屠隐和高敢的话,但此情此景却也知道他们就要开打了。高手过招,非同儿戏,谢宫宝想拉屠娇娇躲到更远一些,哪料却拉她不动。此时,屠娇娇为叔叔担着心,紧紧捏动拳头,身子骨僵硬着哪里迈得动步子。 端见得,屠隐右手微抬,“砰”声拍碎身旁巨石。 石碎处悬着一把冰剑,当真碧光萦绕,寒气逼人。 第七章 对决 高敢盯着这把冰剑,脸上一寒:“往日对敌,你也只使肉掌,极少用剑,怎么今天和我对招,却把碧空寒冰剑也拿了出来?” 屠隐把剑在手:“六年不见,你的修为怕是通了天,我可不敢托大,你要觉得吃亏,大可以也亮兵器。” “兵器我不在行,看我一双肉掌是否压得过你!”高敢哈哈一笑,右手成爪,直取屠隐面门。 屠隐不闪不避,只是挥剑来削。 高敢自然不敢懈怠,缩手回来,而他身形仍然只进不退,左手食指在袖袍里酝酿着,心里默念:“太极玄虚,阴阳无常,万劲归指。”全身真气灌入,食指顿时通红如烧。聚力以毕,刚好欺近屠隐,食指闪电戳出,点他右腰。 屠隐还是不躲避,挺剑朝他咽喉刺来。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逼使高敢后退。 倘若不退,虽能克敌,高敢自己的喉咙也要让剑刺穿。 果不其然,高敢知晓厉害,一边退步一边叫:“屠隐,我不是来跟你拼命的!” 屠隐不搭理他,步步紧逼,招招拼命。 高敢每退一步,屠隐便前进一分,冰剑始终不偏不倚指着他的喉咙。 高敢大为恼火,像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他还是头一遭遇见,哪有人一上手就强逼着同归于尽的!恼火归恼火,眼下保命要紧,急忙撤回双手回护。——就在这时,屠隐招式突变,冰剑往下一划,来削他左手手腕。高敢大惊失色,右手闪电抢出,拍开屠隐持剑之手,可惜晚了半步,左手手腕还是让冰剑划破。 一招过后,两人往后跃开,四只眸子都喷出火来。 高敢藏左手在背,感觉冻僵,已经毫无知觉。 眼下左手负伤,形同废手,不禁有了怯意。 想到屠隐拼命的打法,他又不由好生恼怒:“你真狡猾!居然拿命做堵,破我指功!” 屠隐嘴角微扬,似笑非笑:“不破了你的断魂指,我怎么放得开手脚跟你打。” 高敢冷笑:“好,很好!有本事你再破我幽冥鬼眼!” 屠隐惊问:“你说什么?” …… …… 高敢也不答话,右手食指和中指往眉心处用力一挤。 顿时,光亮乍闪,分出一条肉口子,从肉口子里长出一只眼来。 屠隐大惊,往后退了两步:“你从几时起修练《末法真经》的?” 高敢哈哈大笑,甚是得意:“六年前。” “《末法真经》是我教至尊宝典,非教主不得修练,你胆敢逾越!” “屠教主在时,是有这个规矩,但现在是纳兰教主执掌教务,凡建立奇功的教众,都可以一览真经,习得一招一术。” “我明白了,你窜上窜下,甘做贺兰图霸的走狗,原来是得了这层好处。” “你说谁是走狗!”高干像是让屠隐戳中伤处,气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屠隐捏拳暗运真气,说道:“你要知道羞耻,就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高敢大怒,双眉微挤,那只幽冥鬼眼蓦地散射红光,瞳力阴邃,犹如无底深渊,能见九幽炼狱。——屠隐只扫了一眼,顿感毛骨悚然,如堕九幽,险些生出幻境,遂闭上双目,不敢与之对视了。——高敢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断叫他有眼不敢睁:“你眼都闭了,还怎么跟我斗!” 屠隐遥剑平刺过来:“废话少说!” 高敢左手受伤不能应招,只出右手相会。 不过,即使他使了幽冥鬼眼,面对碧空寒冰剑时也不敢小觑。 这碧空寒冰剑乃是幡尸教创教祖师采地之尽、一块不化玄冰锻造而成,虽未入先天灵宝之列,却是极寒的兵器,可破混元真气。故而高敢手上尽管运有十足的真气,也不敢举臂来挡。——他左闪右避,如闻乐起舞,表面上剑影笼罩,高敢像是被逼得没有还手之力,实际上他闪避的好轻松,没有反击只不过剑光正盛,暂避锋芒而已。 其实,暗暗叫苦的是屠隐。 他封印九面玉狐,耗损不少真元。 这几天用心打坐也才恢复到五成。 此时,他计已用尽,力也出足,早已是黔驴技穷。 他知道高敢的独门绝技是断魂指,一指之力可与先天罡气媲美,一旦中招,指尖力道直透人体,轻则受伤摄魂,重则魂消暴毙。所以他一开始就破了高敢的指功,企图让他知难而退。——哪料人算不如天算,高敢这六年修为精进,如今操着幽冥鬼眼,退敌之计自是难成。 元气未复,他打不过高敢,只能借神剑一搏。 碧空寒冰剑如银蛇吐信,时左时右,时上时下。 剑身经真气催动,散出寒气,把湖水也冻了。 高敢身在剑影包裹下,只觉冷得难受。 他运气相抵,才不至于冻僵。 眼见屠隐剑式已现颓势,高敢大喝一声:“倒!” 右手从剑影缝隙间探出,不偏不倚拍中屠隐的胸口。 只听得“砰”的一声,真气碰击,气浪翻滚。 屠隐倒飞出去数丈,仰摔在地,狂吐鲜血。 …… …… 这时候,屠娇娇从石后闪出,奔来岸边:“叔叔,你打伤我叔叔,我跟你拼命!” 屠隐歪歪倒到站起,瞪眼喝斥:“谁让你来的!退回去!” 屠娇娇不听他话,冲高敢怒叫:“现在我来跟你打!” 高敢飘身上岸,哈哈豪笑:“小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不等屠娇娇接话,屠隐抢步上前,将她拉到身后:“高敢,别妄想了,我们再来打过!” “胜负已分,还有什么好打的。”高敢眯眼讥笑。 屠隐撑剑坐地,摇摇欲倒的支撑着:“我还没死,就不算输。” “算了吧,别在死撑了,你也确实胆子不小,元气未复就来和我过招,还搞出这么多花样来,我差点就让你给蒙了,我服你了,行吧。别再引我过招了,我要手上没轻没重把你打死了,小姐日后会怪责我的。”高敢前面有叹,后面是讥。 屠隐纵横天下,罕遇敌手,岂能忍受这般讥讽:“真是笑话,你当我是纸糊的。”他强自提气,立感胸口巨疼,喷出一嘴的血雾。 屠娇娇搀手扶他,好不凄怜的泣叫:“叔叔!你不能死,不能死!” 高敢道:“来,让我给他疗伤。” 屠娇娇怒吼:“不准动我叔叔!是你打伤他的,我才不信你。” “好,我不动他,那你跟我走吧。”高敢突然出击封了屠娇娇的神识,继而揽手抱起。 屠隐大急,想抄手去抢,却是连手也抬不起来。他伤势很重,别说抬手,就是站起来也难。看着娇娇不省人事,他心里一阵悲戚,自己护她多年,这就要被抓走了么? 正揪心之时,矮树林里传来一声急喊:“住手!把我妹妹放了!” 第八章 正邪 高敢大喝:“早知道石后有人了,出来吧!” 谢宫宝从石后闪出来,不急不缓走出林子。 他盯着高敢,目光神运,不露一丝害怕。 高敢横目一扫,瞪眼竟是瞪不过他。 怔了片刻,已明究竟。——自来修灵一脉可以通过眼睛判定修为高低,眼睛越是深邃有光,修为越高。但看眼前这少年一双眼睛便是如此,他料想眼前少年必是烝鲜族修灵一脉,否则没道理瞪不过他。——然而,高敢却不知道谢宫宝修为极浅,眼睛深邃有光是因为体内附有九面玉狐,目光神运即是妖运罢了。 “小兄弟,你刚喊什么?”高敢问。 谢宫宝不卑不亢,手指屠娇娇:“把我妹妹放了!” 高敢听着,有些犯迷糊:“你说她是你妹妹?” 谢宫宝正要答话,让缓过气来的屠隐一把揪住。 而后屠隐挥了挥手:“够了高敢,拿了人你就该走了!” 高敢瞧屠隐举止反常,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上当了:“你不让他说话,又急着喊我拿人走,是什么道理?是不是这小子出来搅了你的局,你心慌意乱了?屠隐,你演得真好,居然偷梁换柱用个假的来骗我,快说,你究竟把小姐藏哪儿了!” 屠隐把眼一闭,说道:“我这壁龙潭能藏人的地方不多,你请随意。” “你!你果然……!”高敢丢下屠娇娇,上前拧起屠隐一阵龇牙,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算你狠,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带你回去见一见纳兰教主了。” “躲不过,那就回吧。”屠隐卖足力气站稳,拔出碧空寒冰剑端在眼前看了看,那剑没有真气催动灵力,却如水晶那般晶莹剔透,没有了一丝寒意。——他把剑身反复擦拭一遍,而后转身把剑抛给谢宫宝:“小子接着,差点害了你们兄妹,送你一把剑当做赔礼了。” 其实,他这是拿剑喻人,赠剑之举实际是有托孤之意。 他对谢宫宝刚才的机智颇为欣赏,料他懂得深意。 谢宫宝接剑在手,想要说话,却已晚了。 此时,高敢裹着屠隐已然驾云腾去。 谢宫宝抬头望顶,洞口偌大。 两个升腾的人影越来越小。 …… …… 谢宫宝怔了片刻,拿起袖子抹汗,心里一阵后怕。 正要移目,只见高敢和屠隐飞出洞口,立遭光网包围。 洞口人影晃动,好像有不少人,且还伴着人声: “翻手云!果然是幡尸教的魔头,截住他!” 紧接着,又听得高敢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原来轩仙流四大掌观全都到齐了,怎么独缺秋掌门一人?”——声音方落,有人接话:“对付两个魔头,何需掌门师兄亲自动手!”——高干哈哈大笑:“确实,四大掌观带着百十名弟子群殴我们两个手无寸铁的糟老头子就已经不光彩了,如果秋掌门再来帮忙,就更显得你们人多势众了。”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们就会放你们走!” “对付魔头只论手段,无需讲什么道义!” “……。” 洞口边人多嘴杂,均口出恶语。 高敢笑道:“老弟,看来他们是寻你来的,老哥很想帮你,可惜双拳难敌人多;带你一起走吧,我的翻手云驮着你又走不快。这样好了,你还是留下来和他们叙叙旧吧。”说时,丢下屠隐,破网而出。 …… …… 谢宫宝踮起脚尖往上看,看得真真确确。 听声音,上面这帮人像是轩仙流的上仙。 烝鲜族与轩仙流有些渊源,这下算得救了。 于是朝上喊话:“喂,下面还有人哩!” 喊声传出洞口,立马有人跳了下来。 那人扇着五彩光翅,身姿宛如神仙。 谢宫宝早就听说轩仙流有一门飞行秘术《霓裳羽衣》,以秘术催动真气幻化而成,施法开来,好像孔雀开屏一样披霓展翅,无比好看。——今天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传说中的《霓裳羽衣》,竟一时看得呆了。他看着来人是个紫袍女子,展着光翅抄来,漂亮的像天上的云霞,轻巧的像飘落的雪花,轻轻的裹起他和屠娇娇,穿云透雾顷刻间飞出洞来。 出了坑洞,那女子放下谢宫宝和屠娇娇,径自跳上树去: “师兄,是个少年和一个姑娘。” “嗯,不要为难她们。” 谢宫宝环目一扫,此处是块平地。 地里独生一颗大树,树梢上有人,却是四个头戴翠冠,穿着紫纱丝袍的仙师道长。树下也有三十多个仗剑弟子操着剑阵围着屠隐,杀气腾腾的准备好随时砍杀。——面对强敌围伺,屠隐闭目打坐,显得极为淡定。 谢宫宝心里气愤,对轩仙流顿时没了好感。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他才懒得去理会。 屠隐坦然领受的英雄气概深深触动了他。 若说正邪,那么在他看来,临危不惧是正,围攻欺人就是邪。 更何况,他与轩仙流不熟,他们的行径对错,与他又有何干!不管怎么说,屠隐也算是老熟人,而且这次还施法救他,眼下屠隐遭困受欺,他知道自己力量薄弱帮不上忙,可是于情于恩他都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谢宫宝不多想,冲进包围圈,拔出腰剑递给屠隐:“我把剑还你,你自己留着防身吧。” 轩仙流一众弟子面面相觑,有人厉喝:“小魔头,你干什么!找死么!” 谢宫宝不理,托着剑仍要递给屠隐。 此时,他无所畏惧,实是性格使然。 要知道,他是孤儿,从小缺少关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内心自然极为坚毅。更何况,前面还有聂小乔为了逼他修练时常鞭打他,他犟着不练,久而久之练就了一身倔犟的脾性。——此刻,轩仙流出言恐吓,他岂肯退怯,偏偏就要犟着来。 见谢宫宝不肯退开,有人要上前擒他。 这时,树梢上的四个道长飘身下来。 也不知道是哪个说了一句:“够了,不要为难他。” 众弟子顿时止声止戾,不敢强来。 …… …… 这四个仙师道长不是别个,正是轩仙流四大掌观。 瞧她们神韵像有七老八十了,然而容貌却止在中年。 总之,个个生得仙风道骨,一副慈悲样儿。 迈步上前,盯着屠隐,却又变得无比仇恨。 其中一人环扫弟子,扬了扬手:“他已受伤,把剑都收了吧。” 众弟子应命,撤出剑阵,站去一旁。 那人瞥了一眼还剑的谢宫宝,朝屠隐道:“屠隐,这些年你的手段长进不小,居然懂得利用小孩儿保全性命了。” 屠隐睁开眼来,却不理他,只朝谢宫宝抿嘴轻笑:“小子吔,送出去的东西还能收回么,你先退开。” “我不要了。”谢宫宝丢下剑,转身就走。 此情此景,他能做的只有还他一把绝世好剑。 然而,他刚转身,屠隐便伸手抓来,捡起剑又插回他的腰间:“你睡一会儿吧,不要再多管闲事。”说话间,伸指一点,封了他的神识。——屠影重伤之下,气血不均,功法施展不开,这神识也是封得极为勉强。 谢宫宝感觉到一股真气直窜脑门,晕倒在地。 不过,这真气后劲不足,给他留下一丝意识。 迷迷糊糊的,他听见屠隐冷笑:“动手吧,四位。” 谢宫宝心里一震,这就要死了吗? 他想睁眼看看,意识里好像有许多拱动的真气催他入眠,他怎么也睁不开,反而越发的迷糊起来。——只听有人接话了,好像还是刚才那人在说:“想死哪有这么容易,十年前你将我白师弟引入魔道,害他早亡,这笔血债岂是你死就能还清的。今天我们先把以往的恩怨搁置一旁不说,我只问你,烝鲜族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灭人全族?” 听到这话,谢宫宝如刀捅心窝,只觉好疼。 灭我全族?族人都死了吗? 族长、师兄呢? 这一定是幻觉。 意识一散,就此昏去。 昏睡之前仍听到数语,却已分不清是谁说的了: “废话少说,既然你们不出手,那我就走了!” “啊!散功求法!屠隐,你想干什么!” “堵住他,别让他跑了!” “……。” 第九章 枯灭 谢宫宝昏睡不知多久? 从有意识开始,他便迷迷糊糊喊着族长和师兄。 醒来时,天色已昏,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破庙。 眼前一尊神像,几堆稻草,除此再无别物。 屠娇娇躺在他身边,仍处昏迷状态。 神像下有人打坐,却是屠隐。 端看他形枯色衰,像具干尸。 仔细一看,好像还有些动静? 谢宫宝看着,心里一阵悚惧,小心问话:“上仙,你是活还是死了?” 屠隐微微抬头,眯起疲倦的眼睛,苍老无力的回他:“我散尽功力,求了一个逃生之法,本来就要枯灭了,提着一口气不肯死就为了等你醒来。——宫宝,今日之灾全因你而起,我若不是耗尽真气救你,他轩仙流又能奈我何,我说这些并不是怪你,而是希望你能明白你的命是我用性命换来的,所以,我现在要你替我办一件事当做报恩,不知道你肯不肯?” 见他神形痛苦,谢宫宝心有不忍,点了点头:“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不要你做别的,只要你帮我走一趟北冥,把娇娇送到界山七星镇,交给七星坛坛主方泰吉,那便算是还了我的恩情。此去界山,有万里之遥,我已经绘好地图,拿好切莫遗失。”屠隐摊手丢下一张纸皮。 谢宫宝捡了揣进兜里,说道:“这个简单,等我回去后,一定求族长多派人手送她去。” 屠影凄然一笑:“你族已灭,你已无家可归了,回去作甚?” …… …… “什么!”谢宫宝闻言震惊,一屁股瘫坐在地。 族已灭?这三个字不停的在他耳朵里重复。 先前昏昏沉沉听到的不是幻觉吗? 怎么一觉醒来幻觉就成真了呢? 这个消息像一座大山压来,让他不堪重负难以承受。以前恨族长鞭他,怪族人冷落他,总想着离开族群,可是真到永别之时,他又何其不舍。——尤其这几日族长聂小乔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他,更是令他对族群又有了依赖,难以割弃。 他忍着一阵鼻酸,坚强的从地上爬起。 心想我烝鲜族人多势众,怎能杀尽! 即使灭族,族长和师兄也必能逃脱。 绕是心存希望,仍然忍不住咬牙问道:“凶手是谁!” 屠隐微微沉吟:“或许是那晚打伤你的黑衣蒙面人吧。” 谢宫宝悲疼之中不由大奇:“黑衣蒙面人?你……你怎么知道?” 屠隐摇了摇头,眼皮已经无力睁开,张嘴也极为吃力: “宫宝,我的时间已经不多,莫悲莫问,听我嘱咐。——我虽救了你,可我毕竟不是仙,没有办法驱除你体内的九面玉狐;你要记住,这妖狐专吸魂力,若你不在修灵,还有得两年寿命;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刚给你的地图尚还附有书信,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把娇娇送到,方泰吉看了书信,自然会传你一些修气功法,只要你修得真气,也能延寿几年吧。——切记,莫要敷衍我,你若敢抛下娇娇,必也活不过两年。” 谢宫宝听得头皮发麻,一时哑了。 再过两年,鬼丈夫真就成鬼了吗? 畏死之心人人皆有,他又岂能例外。收敛心神,忙道:“族长和师兄肯定没死,我还不能死,我得找到他们,有什么办法可以驱除妖狐?请上仙教我?” “九面玉狐乃纯阴之灵,我等凡人岂能驱除,不过方法也有。其一,用大日佛婴的纯阳之灵可制;其二,聚齐五行灵兽,锻炼成丹,也能救得你命;其三,修习《末法真经》,达先天之境,或许也可消除妖狐。除此,我想再无他法了。”屠影越说声音越细,到最后字如吹气,几乎难闻。 谢宫宝听着好像没了声息,喊道:“上仙,你……你……!” 探他鼻息,却是已经断气。 …… …… 他怔怔的望着屠隐干枯的尸体。 脑子闪过万千痛苦,心里难受之极。 他不知道是为屠隐的枯灭难过,还是为了灭族之祸伤心?这种复杂的心情,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总之不动,不说话,心里堵得慌。——过了一会儿,屠娇娇醒来,看见叔叔枯灭,哭着闹着问他,他却脑子像被抽空了似的,看不见也听不见。 许久许久,他慢慢恢复意识。 看见屠娇娇蹬在角落凄哭,他也不劝,径往外走。 “你终于肯动了!”屠娇娇抢步出门,扯住他:“你快跟我说,我叔叔是怎么死的!” 听她发问,谢宫宝有些厌恶的想到轩仙流。 这是一个有着数千年历史的修仙门派,素有修仙正宗之美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谢宫宝偏偏对这个门派提不起一丝好感,或许是亲眼目睹了轩仙流仗着人多势众围攻屠隐,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他望着星空,脑子里回放着屠隐的英雄豪气,良久才回:“我也说不好,先是中了高敢一掌,后来又遭到轩仙流的围攻,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屠娇娇听罢,坐地抱头,哭得越发厉害了:“呜呜~~~,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谢宫宝道:“哭有用么,还是刨坑把你叔叔埋了吧。” 屠娇娇嘶吼:“谁要你埋我叔叔了!我不准你埋!” 谢宫宝不理她,拔剑到庙外刨了起来。 “不准你刨!不准你刨!呜呜~~~。”屠娇娇捏起拳头过来打他,打了几拳头,又趴在坑边一边抓土一边抽泣:“你滚开,我自己刨!” 谢宫宝很是无奈,退到一旁,生了一堆火。 然后到外面摘些野果,蹬坐门口啃食起来。 屠娇娇气得要死,竟忘记哭了,骂道: “你没良心,就知道吃,都不帮忙!” “是你让我滚开的,怎么又来骂我?” “你帮不帮,你不帮,我打死你!” “……。” 谢宫宝一阵无语,刨吧又叫滚快,不刨又来骂他。 这小丫头的心思怎么如此难懂,简直难以沟通。 他不想跟屠娇娇计较,拔剑出来,又刨坑去了。 等坑挖好,放上屠隐尸体,屠娇娇又哭了一阵,两人掩土埋好。这一晚,屠娇娇不肯进庙,就这么趴在坟头上泣了半夜,到后半夜时才昏昏沉沉睡着。 第十章 竹林肉搏 次日天亮,谢宫宝把屠娇娇拍醒。 吃了一些果子,便要邀她上路。 屠娇娇憋起小嘴哽咽着道:“我要跟叔叔在一起,我不跟你走。” 她从小跟叔叔相依为命,从来没有分离过一天,亲情深厚。 如今叔叔埋骨于此,面对坟头,叫她如何看淡这生死离别。 谢宫宝见说不动她,给屠隐磕头:“上仙,你的恩我不是不想还,是她自己不肯跟我走的,这不懒我,我给你磕个头,就当是报恩了。”说完,拉了屠娇娇几下,仍然拉不动,干脆转身就走。——出了破庙,沿小道下山,猛见得远处窜出一物,定睛细看,却是花豹猎食。 他心里噗通一跳,回头眺望破庙,为屠娇娇担起心来。 这荒郊野外的,可不能留下她一个人。 正要转身回去,看见屠娇娇奔步下来。 这山路崎岖,她就这么十步一跌奔来,边跑边哭:“你丢下我不管了,我恨死你了,我……我要打死你!”跑到姜小羽身边,蹬在地上嚎嚎大哭,比死了叔叔哭得还要伤心。 谢宫宝道:“别哭了好不好?走吧。” 屠娇娇站起来,勾头抓住他的衣角。 谢宫宝也不多言,迈开步子就走。 …… …… 这山很大,延绵起伏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两人就跟没头苍蝇似的翻过两座山头,看见极远处的山坳里有个豪华的庄园。谢宫宝心里一喜,加快步子下山。 走了一会儿,屠娇娇嗲声嗲气:“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平时精灵古怪,此时却撒起娇来。 她这种变化也不奇怪,以往叔叔在时,对她呵护有加,吃穿住行全是叔叔替她操持,她自己无忧无虑就像是个活脱脱的公主。现在叔叔不在了,她失了主心骨,不知道怎么活了,迷惘之际,她只能依赖谢宫宝了。——加上,悲伤刚过,心里还极为脆弱,撒娇寻求藉慰也是女孩儿的天性。 谢宫宝盯着她上下打量,没头没尾的道:“你很脏,衣服上全是土渣子。” 屠娇娇怒哼一声,转身拿羊脂玉箫打草:“我恨死你了!不背我还说我脏!” 谢宫宝搞不懂,他只不过提醒她脏,想给她找个地洗洗。 这完全是一番好意,她怎么无缘无故的又生气了? 谢宫宝一阵无趣,解释着道:“我话还没说完,你又来劲了。我是说,下面有条小溪,我背你过去洗个澡,顺便把衣也洗了,趁现在还有太阳,干得也快。” “真的么?那我上背了,你别不肯。”屠娇娇蹙眉一笑,搭住谢宫宝的肩膀,跳上背去。 虽说屠娇娇个儿小,可毕竟是几十斤的肉贴在背上,加上天气酷热,谢宫宝走过一段,就气喘吁吁起来。行至山腰,找了一条道拐到溪边,两个人扎进水里泡了一会儿,谢宫宝道:“把衣服脱了吧,好好洗洗,洗好了晾在石头上。” 屠娇娇脸上烧得通红通红,伸手掐他腰子。 谢宫宝被掐疼了,打开她手,恼道:“你够了,不要老是掐我!” 屠娇娇捂起今年刚刚才隆起胸口,低头藏羞:“你讨厌,我到上面去,不跟你洗了,你不准扭头看我。”说罢,去了上游,脱光衣服,洗了晾好,然后又沉回水里不敢起身,生怕谢宫宝扭头看她。——同时,她自己又极不公平的把眼珠子盯着谢宫宝。心想,叔叔没了,我就只认识他了,他会对我好吗? 一时感伤,竟又偷偷的哭了起来。 她们俩就这么在水里泡着,羞于说话。 等到衣服干了,穿好又继续赶路。 一路上,屠娇娇问个不停,谢宫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她。 “小宝,我还脏不?” “不脏不脏。” “那我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 …… …… 下了山,平目一望,山势凹处屋宇连荫。 荫处是翠林野地,屋宇却是那庄园。 其时太阳偏西,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谢宫宝打算去庄园求宿,哪怕不受主人家待见,打听个方向去处也是好的。他领着屠娇娇沿着山坡小道前行,走得离庄园近了,途经竹林,忽然听到竹林里有人说话: “表哥,你胆也太大了,大白天的你就……你就……。” “我就什么?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想我吗?” “想是想,可我有些害怕,怕爹也……也怕邹奇。” “舅舅有什么好怕的,就算让他发现了又能怎滴,难道他还能把我们两个都杀了。至于邹琦那小子,不就是轩仙流的弟子吗,我幡仙教可不怕,再说,你还只到17岁,算算日子,跟他的婚期还有两年呢,他现在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你,你怕他做什么?” 听了几句,谢宫宝踮起脚尖往前看,发现竹丛里有一男一女。 这对男女没穿衣服,搂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亲热。 谢宫宝毕竟大了,虽没尽人事,却也懂得。 他怕搅到别人,生出事端,想绕道离开。 可是屠娇娇不肯走,附在他耳边说道:“她们在说轩仙流呢,我想听听。” 谢宫宝心想,轩仙流八成还在周边活动呢? 脱困不易,可不能让他们逮住,听听也好。 可转念一想,小丫头脾气怪,别又生出事来。 他有些不放心,叮嘱着道:“听也行,你不能捣乱。” 屠娇娇点了点头,两人往草丛里蹬好,只听那女子又道: “我也不是怕邹奇,主要是轩仙流人多势众,我们白驼山庄惹不起。你今天刚到,还不晓得,前些天轩仙流一众来了七八十个,说是云游,我爹他就好不殷勤,安排他们在庄上住了两夜。说来也巧了,他们刚来两天,妖山对面的烝鲜族就让人给灭了,据说凶手是你们幡尸教,啊不对不对,是你们幡仙教巡天右使屠隐。这屠隐,我从小就听说他厉害的紧,你猜怎么着,结果还是让轩仙流逼得散功逃了,这会儿估计早就枯灭死了。————表哥,连你们幡仙教屠隐都打不过轩仙流,我以后可怎么办?现在离婚期只有两年了,我都让你糟蹋了好多年,以后邹奇发现我不是……不是……,他肯定不会饶我的,表哥,你要跟我想个主意救我。” “你哭什么,不是还有两年吗,表哥不会不管你的。其实我幡仙教的事你不懂,屠隐叛离我教多年,他要不做叛徒,身边自然也是人多势众,岂能这么容易就被人杀了;再说,屠隐再厉害,也只不过是个右使,对我教来说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所以,表妹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爹可是幡仙四圣之一,手下高手如云,到时候一定护得住你。——哦,对了,既然说到烝鲜族了,你把知道的都给表哥说说,我回去后也好报给爹听。” “这几天的事情很复杂,你想听什么?” “不光这几天,关山岳失踪后发生的事我都想听。” “你讨厌,明明是来……是来……,你偏要说事。” “不说不行啊,烝鲜族独占五彩灵蛋一千年,以前没人硬抢,那是因为各派之间相互猜忌,不敢蛮来;最重要的一点,历代的寄灵仙师功法高深,足与各派仙家一较高下,有这些仙师护着,自然也就没人用强了。——不过,关山岳失踪后,各方势力就开始蠢蠢欲动了,我听爹说,就连纳兰教主也派了巡天左使高敢暗中行事了。——就拿这次烝鲜族屠灭说吧,事先居然就聚拢了这么多势力,有屠隐、有轩仙流、可能还有高左使,说不定暗里还藏了什么势力?总之整件事情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五彩灵蛋可能易主了。表妹,你说我要是把这事查清楚了,教主还不得大大的封赏我。” “你就想着自己封赏,什么时候真心想过我了。” “亲一口算是想你了吧,行了,快跟我说说。” “关仙师失踪后,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有一件事有些怪。两年前,他们烝鲜族族长颜梵带队过来跟我们白驼山庄交易,中途罕见的遭到一群妖兽袭击,全队覆灭了;这事本来也称不上怪,怪就怪在前些天轩仙流到我们庄上来,带来一名女弟子,自称叫什么颜仙儿,说是当年妖山遇袭的幸存者。——后来,爹和各位仙长谈及当年那桩事,这才知道当年袭击颜族长的不是兽群,而是一个黑衣蒙面人,他拷问五彩灵蛋未果,就杀人灭口,整队人马就只逃脱了颜仙儿一个,听说这个颜仙儿最后是给轩仙流礼司观的仙长给救了,现在是她门下弟子。” 听到这儿,谢宫宝好似惊雷贯耳,一下子就蒙了。 仙儿果然还活着!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族长要是知道了,那还不得欢天喜地。 还有,他跟颜仙儿成亲就作不得数了。 做了两年的鬼丈夫,也终于解脱。 第十一章 我还小 只听竹丛里,那女的话尽,男的又接上口来:“你说的这件事很有价值,整队人马全被杀了,怎么就逃了一个颜仙儿,而且还给礼司观的妖婆子救了,巧得跟说书一样。哼哼,这么看来,对五彩灵蛋觊觎最深的就是轩仙流了,什么修仙正统,我呸!两年前的杀人凶手八成就跟他们有关,这次屠灭烝鲜族嫌疑最大的我认为也是轩仙流,这五彩灵蛋易主,哼哼。” “什么易不易主的,你到底还做不做,不做我就穿衣了。” “都做了两次,你还要?你想榨干我么。” “你说话忒没良心,明明是你糟蹋我的。” “……。” 接下来,这对男女又行苟且,嘴上说词也越发yin秽。 这男子体格健硕,动作连贯有力,进出豪迈,身具北方长相。没错,此人唤作【马擒龙】,的确是北方人,他爹就是幡尸教幡仙四圣之一、无脊道人【马源】。——而这女子苟且之时、妖骚之间,也是大放手脚,显然是宠坏了的千金小姐。此女不是别个,正是白驼山庄庄主【白鹿寒】之女,名叫【白骆衣】。 她们表亲间干起这勾当来,简直不留余力,激情到了极点。 其实这也怪不得她们,她们这个家族从祖上到现在,什么表亲、堂亲之间tou情那点事就一直存在,好像不偷一偷这日子就整不明白了。所以,马擒龙和白骆衣有此优秀的遗传,干一干搞一搞也就不奇怪了。 在她们小的时候,正邪大战刚刚预演。 马源恐有劫难,便把妻儿送来白驼山庄。 小时候,她们一起玩耍,彼此就有研究。 稍大一些,果实还没隆起的年岁,便把这研究往深处探了一探,发现奇妙无比,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怎奈好事不长,正邪大战结束,幡尸教内部争斗也已休止,马源把马擒龙接了回去。之后,两人分居两地,相思甚苦,时常在梦里研究,俗称梦~遗。——好在白驼山庄历代做着晶魄的买卖,山庄常年为烝鲜族、颜羽族做中转分销,从中取利;因此,马擒龙每隔半年都会来山庄采购晶魄,每当这个时候她们也才得几天缠绵。 …… …… 见她们只顾缠绵不说话了,谢宫宝想走,把屠娇娇一拉。 屠娇娇转过头来,脸色红的一塌糊涂,捧脸羞道:“你想干什么嘛,不…..不行,我……我还小。” 她这情急之言,只顾羞了,不顾声调大小。 谢宫宝暗呼这下惨了,拉上屠娇娇就跑。 这时,马擒龙和白骆衣齐喊:“是哪个在说话!咦,想跑!” 也不知道她们穿衣的速度有多快,话声刚落,双双追出。 两人前后包抄,把谢宫宝和屠娇娇拦在了竹林之内。 谢宫宝情急之下,结印施法喊了一声“冥体魂光术”,顿时一团绿焰从身体冒出,可惜还没等结成魂盾,那绿焰又熄了,只剩下头顶一缕火苗努力的燃烧着。——屠娇娇白了他一眼,上前帮他拍灭头顶火苗:“你不行,就看我的。”抽出羊脂玉箫,摆开架势。 马擒龙和白骆衣见状,均忍不住笑出声来。 马擒龙出了几口笑音,更是捧腹大笑。 而后,学着谢宫宝结印的手势和腔调:“冥体魂光术,噗噗~~,你很厉害嘛。” 屠娇娇见他取笑谢宫宝,不由大怒:“你再敢笑,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值此危难之际,谢宫宝知道好歹,他也不恼,朝马擒龙和白骆衣道:“我们兄妹俩只是过路的闲人,刚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还请大哥大姐给个道吧。” “小子吔,这路你们就不该打这儿过,遇上我算你们倒霉了。”马擒龙行事向来是想杀便杀,想放便放,根本不会考虑太多。今天他与表妹厮混,被人发现,自然是要杀人灭口的。倘若不杀,luan伦之事传出,那么他和表妹就得遭殃。——正掌上运气,打算出手,这时白骆衣突然阻止:“表哥,只是两个小弟小妹,别杀她们。” “可是她们……。” 马擒龙不解,表妹性子阴狠,素来只对他一人温顺。 平时杀个把人连眼都不眨一下,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想问个明白,可是话才刚刚起头,就让白骆衣打断了:“表哥,你先别说话,让我问问她们。——小兄弟,冥体魂光术是烝鲜族和颜羽族的祖传秘术,你既然会使,那你们兄妹俩一定是这两个部族的喏。要是这样,姐姐就不懂了,你们身边又没有长辈,是怎么翻越这八百里琼皇妖山的?” 谢宫宝保持镇定,尽量不慌,说道:“有长辈,他们在前面等着。” “我知道,你是骗姐姐的,不过姐姐不为难你们,你们去吧。”白骆衣挪动身子闪开道来,不等谢宫宝和屠娇娇离开,紧接着又笑盈盈道:“姐姐还有几句话嘱咐你们,轩仙流的仙长们还在这一带找人呢,你们要小心,可别落在他们手上了。”——这话出口,等同于口吐恶魔。 谢宫宝和屠娇娇面面相觑,不敢迈步了。 轩仙流三字在她们听来跟恶魔没有区别。 白骆衣见她们傻愣着不动,忙又说道:“姐姐听轩仙流的仙长说,屠隐这大魔头散功逃走,身边还带着两个小魔头。呵呵,这是轩仙流仙长的原话,在姐姐心里,屠右使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至于你们两个,也怪可怜的,不像小魔头。” 听到这些话,屠娇娇难抑心中愤恨:“轩仙流才是魔头呢,个个该杀!” 谢宫宝怕屠娇娇嘴巴惹祸,推了她一把:“你又乱说话,不准说了!” …… …… 话及至此,马擒龙已经看清楚表妹的良苦用心了。 心想,这对兄妹怕是烝鲜族屠灭之时幸存下来的。 烝鲜族立族千年,究竟谁敢犯下灭人全族的恶行? 屠隐散功逃走,又为什么要带走她们兄妹? 这些难解的答案或许可以从这对兄妹身上挖掘出来,说不好借这个机会还能打探到五彩灵蛋的下落。——想到这些,马擒龙心里一阵窃喜,朝表妹使了个赞许的眼色,继而呵呵笑道:“表妹说的对,刚才是我冲动了,我道歉。表妹,那就让她们走吧?” “不行,现在不能让她们走了,要是她们路上碰见轩仙流的人,那是一定会下杀手的。表哥,她们俩真是挺可怜的,我想帮她们,你给我出个主意好不好?” “这事好办,只要她们兄妹两个愿意,一会儿你领她们悄悄去后院住着,明天一早我向舅舅辞行,到时候她们就跟我一起走,料来可以避开轩仙流的耳目。” “表哥这法子好。小弟小妹,你们看呢?” 她们表兄妹一唱一和,尽拿轩仙流吓人,把前途说的艰难万险。 好像今天不得她们帮忙,谢宫宝和屠娇娇就只有死路一条。 第十二章 好感 谢宫宝听得头皮发麻,除此似乎已别无选择。 他问:“我们又不认识,你们真会帮忙吗?” “瞧你问的,姐姐的心肠难道是石头化的么,你们年纪还小,我怎么忍心看着你们被人追杀。再说,姐姐对轩仙流也素无好感,既然这个忙是举手之劳,我为什么不帮呢。”白骆衣呵呵笑道。 谢宫宝低头想了一想,说的也是。 跟她们没仇没怨的,没道理骗人。 更何况,他和屠娇娇本来就是到山庄来借宿的。 至于人家是否帮忙,那是人家自己的意向,他并不在乎。 想通此节,低头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屠娇娇。 这时,屠娇娇也鼓起透明的眼睛昂头看他。 两人目光相接,谢宫宝能够清楚的感应到屠娇娇的疲倦和迫切希望留下的意图。他心里一阵触动,是不是真心帮忙另说,借宿而已,何必想这么多。心意既定,忙道:“好,那就谢谢大哥大姐了。” 白骆衣和马擒龙相顾喜笑,白骆衣过来搭着谢宫宝和屠娇娇的肩膀:“别大哥大姐的叫了,我叫白骆衣,我表哥叫马擒龙,你们要是喜欢,以后就管我叫骆衣姐吧,至于我表哥就随便你们怎么叫了。哦,对了,你们兄妹两个叫什么呢,给姐姐说说,也好有个称呼。” “我叫谢小宝,妹妹叫做谢小娇。” “好呢,小宝小娇,跟姐姐来。” …… …… 一行四人穿过竹林,绕到山庄后面。 见四下无人,马擒龙纵身跳进庄去,而后开门出来迎人。 这山庄颇大,后院极为荒废,少有人来。 谢宫宝和屠娇娇跟在白骆衣身后来到一处老旧的厢房。 房间床桌齐备,只是多有杂物,有些凌乱。——白骆衣道:“表哥,爹向来推崇轩仙流,这事千万不能走风让他知道。还有,这里未必就安全,我怕晚上轩仙流的人又来借宿,他们人又多,我看这样好了,一会儿你派几个手下过来陪着,安安她们兄妹两个的心。” “还是表妹考虑周到。”马擒龙道。 她们表兄妹此时一本正经,没了肉搏时的淫淫。 两人叮嘱谢宫宝和屠娇娇一番,而后带门去了。 过了一会儿,天色撒黑,白骆衣送来饭食,马擒龙又派来两名手下作陪。当真是细心体贴,暖人心扉。人在劫难之中,但凡一丝一点关怀,都能猝发感动,谢宫宝自然也不例外,心里暖暖的,只觉遇上好人了,紧张的精神也慢慢松懈下来。 这一晚,他平平静静的睡了一个好觉。 …… …… 次日天亮,马擒龙匆匆过来,说要启程了。 谢宫宝和屠娇娇换上黑袍子,扮作他的手下带门去了。 山庄外头列着十匹货马,货马前头又是二十名黑袍骑士。马擒龙把谢宫宝和屠娇娇安排在马上坐定,遂又进庄去向白鹿寒辞行。——待他辞行出来,跨上马背,好像很急似的大手一挥,队列立时放蹄奔飞起来。 他们所经之路乃是一条两山夹峙的谷道。 这条道延绵幽长,足有八十里,直通幽都。 两边的山体高大,走在路上,感觉阴森有煞气。 马擒龙扬鞭催速,带队一口气就跑了四十里地。 遥见两山荫处有两骑在前,他催马上前:“表妹,总算追上你了。” 前面两骑扭马转身,却是一男一女。 其中一个蓝衣如仙,正是白骆衣。 另外一个则是轩仙流掌门秋道仁的关门弟子邹奇。 三人打上照面,白骆衣欢喜之至,策马往表哥身边一靠,朝邹奇道:“奇哥,不好意思,我想跟表哥到【野拂碑林】看望小姨去,你自己先走吧。” 邹奇满脸堆奇:“不是说好去幽都散心的吗,你怎么……?” 白骆衣道:“爹不准我去野拂碑林,我是逼不得已才骗你的,你别怪我哟。” “原来如此。”邹奇神色上有些失落,继而脸泛难色,勾下头稍稍沉吟:“骆衣,本来你去哪儿我是不应该管的,只是你我一道出门,要是你半路上就这么走了,教我怎么向师门交代?又怎么向白庄主交代?” 白骆衣皱着悲眉,哀声哀气说道:“我都有四年没见着小姨了,她是最疼我的,成亲前怎么着都要看看她去,不然我们成亲后,就更没得机会了,你说是不是?奇哥,你就行行好让我去吧。” 这时马擒龙朝邹奇拱了拱手,把话接来:“是啊,有我护着表妹,邹兄大可放心。” 邹奇闭目不答,只在嘴边挂起一丝冷笑。 面对邹奇的傲慢无礼,马擒龙不怒反笑:“邹兄,令师与家父六年前就已谈好互不侵犯,怎么你还把我当作魔头不成?” 邹奇睁开眼睛,英眉倒竖,铿锵有力答话:“只要与纳兰图霸沾边的都是魔头。” 马擒龙道:“邹兄此言差矣,众所周知,屠教主死后,家父早已不问教事,他老人家这些年对纳兰图霸也只是表面迎合,实际上早就是割地分治,各走各路了。” 邹奇好像听不进去,把马策往一旁:“好了,马兄无需多言,你们走吧。” 马擒龙也觉无趣,拱了拱手,领队去了。 …… …… 谢宫宝认得邹奇的装束。 白中取洁,行云流水,暗合轩仙流仙风之韵味。 在马擒龙、白骆衣,邹奇三人照面之时,谢宫宝心气紧张,怕这邹奇是来拿他和屠娇娇的,一直气嘘戒备,做着防范。当听到她们三个说话,便知是虚惊一场了。——他怕邹奇认得他,从邹奇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把袍子裹得紧紧的,只拿余光瞟人。 这一瞟,倒是起了几分好感。 这邹奇年不过25,却生得英气逼人。 端看他眉似剑插,神目如鹰,当的是一身正气。 谢宫宝心想,他就是邹奇吗? 等到马队去远,回头眺望,那邹奇竟是远远跟来。 他又想了,我怎么看着他心里一点都不慌乱呢? 马擒龙和白骆衣知道邹奇在后面跟着,起先没有理会。将到幽都,马擒龙领队从城外山间绕过,往北奔了大半日,再回头发现邹奇还在,这个时候马擒龙来了火气:“表妹,这姓邹的老是跟着也不是办法,你想个法子把他撵走吧。” 白骆衣也是气极,甩不掉邹奇,一路上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她极为厌恨的咬了咬牙,继而转身,笑盈盈的喊:“奇哥,你怎么还跟着我呢?” 邹奇回道:“无始终者非君子,我与你一道出门,就应该与你一起回去。你要去野拂碑林,那我便跟着吧,不过你放心,我只远远跟着,绝不讨饶,吃住我自己解决,一路上你也无需跟我说话。等到了界山之后,我便在哪儿等着你。” “那就随你吧。”白骆衣脸上一僵,转过身来,又恨恨轻骂:“真讨厌!表哥,别管他,反正他也干涉不了我们。” 马擒龙没法,只能作罢,发狠狂奔。 这一日竟跑了1000里山路。 第十三章 诱问 晚上支起八个布棚,烧了两堆篝火。 而后打了些野味下肚,倦了便各自睡去。 马擒龙倒也不错,尽管人多棚少,他还是给谢宫宝和屠娇娇腾了个布棚出来。 夜晚风冷,布棚简陋,只有一席薄毯御寒,谢宫宝把毯子披给屠娇娇,自己则卷在一角沉沉睡着。也不知道睡到几时,朦朦胧胧的闻到一股香味,感觉有人在摸他脸蛋,他睁开眼来一瞧,却是白骆衣。 谢宫宝一惊而起:“骆衣姐,你……?” “嘘——!”白骆衣吻指禁声:“别把妹妹吵醒了。小宝,不好意思啊,这里全是大男人,姐姐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找你们兄妹俩挤挤了,事先没跟你说,对不住了。不过也好,这山上凉,你啊就睡在姐姐腿上。” 这骚骚的声调好像往耳里吹气一样,让人心痒。 谢宫宝毕竟15了,这个年岁最是青春浮躁。 他懵懵懂懂的哪里敢跟白骆衣亲近:“这地方给你,我到一边去睡。” 白骆衣咯吱一笑,硬把他拉到身边,把胸挺来:“姐姐疼你,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谢宫宝扎在她胸前,只觉好软好香,香得他心神大乱。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突然间浮现出昨天竹丛肉搏的场景。 而后,感觉身体某个部位竟然起了反应,他忙收思断念:“骆衣姐,我……我想去撒尿。” 白骆衣伸手探他下身,只觉坚硬如铁:“你啊哪里是想撒尿,分明是想……。算了,不说了,在我们庄上,就你这个年岁的,有的已经成亲了,你想这事儿也是应该的。小宝,姐姐问问你,你觉得姐姐好看吗?” 谢宫宝性情寡淡,是因为长期受虐所致。 他毕竟是个少年,心旺的很,定力有限。 如此诱惑,岂是一个少年能够抗拒的。 尤其是白骆衣的伸手掏鸟之时,他更是打了冷战:“骆衣姐,你……你很好看。” “那你还躲躲闪闪做什么,好好睡觉,山上冷,你就抱着姐姐睡,不准胡思乱想哟。”白骆衣满意的粲然一笑,无比妖娆美丽的倒在枕边,而后又把谢宫宝拉来身边睡下。 谢宫宝身上像火烧似的难受之极,他想起身,可又莫名其妙的舍不得。 这一晚,他压根儿就没睡着,也不敢乱动。 脑子里面想的全是白骆衣没穿衣服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企图摆脱邪念,却始终无法做到。 …… …… 将到天亮时分,他困了,意识不清的对白骆衣一通乱摸,越摸越舒服。摸了好一阵子,意识忽醒,吓了一跳,赶紧悄悄爬起,去外面撒了包尿,冲动的心思才慢慢止住。在篷外坐着,远远瞅见前面有堆篝火,火旁盘膝坐着一人。 他知道这人是邹奇。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邹奇的印象越发好了。 由此,心里对轩仙流也没有前两天那么抵触了。 谢宫宝记得邹奇的英姿正气,记得邹奇的那句“无始终者非君子”七字。经过一天一夜的观察,谢宫宝真心有些佩服邹奇了,他还真是说到做到,一起出门一起回去,远远跟着,不来讨饶。——谢宫宝就不懂了,邹奇不错,为什么骆衣姐不喜欢呢,还要跟表哥那样? 他知道,白骆衣这么做是不对的。 有婚在身,就算不喜欢也该守约。 他有些看不懂白骆衣,感觉她不好,同时又觉得她好。 过了一会儿,白骆衣也掀帘出来,有意无意的捂着胸口,冲他笑了笑:“晚上搅到你了,你没睡好吧?天快亮了,我去叫人起床,准备吃的,你快去补个觉吧。” 谢宫宝本来心境平复了,可是看到白骆衣竟又是一阵心慌。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不敢拿眼看人,只是问道:“骆衣姐,你们要去界山吗?” 这个问题,他昨天晚上就想问了。把屠娇娇送往界山七星镇,交给七星坛坛主方泰吉,是屠隐临终前的嘱托。此行万里之遥,谢宫宝正愁没有办法做到,不巧的是,昨天听到邹奇和白骆衣说话的时候清清楚楚的提到“界山”二字,他便用心记牢,此时发此一问。 白骆衣答道:“没错,去野拂碑林,是要经过界山。” 谢宫宝大喜:“我跟妹妹想去界山,不知道能不能?” 白骆衣咯咯发笑,笑得颇显诡异,而后收敛笑意,学起邹奇的口吻:“无始终者非君子,既然帮了忙,自然是一帮到底,姐姐就送你去界山。”——这“无始终者非君子”七字从她嘴里蹦出,都带着一股骚味。 谢宫宝怎么听都觉得别扭,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正气。 不过他也很高兴,有白骆衣帮忙,界山就不难走了。 …… …… 接下来三天,也是日行千里。 晚上,每当屠娇娇睡熟,白骆衣便准时钻进棚来。 她进棚后也不说话,只是睡觉,不过是挨着谢宫宝睡。她也没有主动做什么,但身体散发的淫熟味道却把谢宫宝一颗少年的心折磨得如烧如焚。时常一觉醒来,谢宫宝裤子上黏黏一片,三晚下来,地图画了六张之多。 到第四天晚上,白骆衣钻进棚里,却没有立时睡觉。 他把谢宫宝招到身边,抚摸他脸,挤眉弄眼的飙出几滴泪来:“越看越像,真是越看越像。小宝,想知道姐姐为什么要帮你吗?” 谢宫宝摇了摇头,一阵迷惘,好端端的哭什么? 白骆衣抹去泪,泣笑一声:“姐姐哭起来很难看吧,那不哭了。其实姐姐是有个弟弟的,跟你一样大,可惜四年前让贼人杀了。我……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跟我弟弟长得很像,姐姐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你让人追杀,姐姐就想了,可能帮你就算是帮了死去的弟弟吧。”——说着说着,抽抽噎噎的又流下泪来。 听她说的这般凄惨,谢宫宝也不禁替她难过。 说到这姐弟之间的事,他心里何尝没有念想。 小时候,他跟颜仙儿也算得上是对姐弟。 关山岳失踪前,他便和颜仙儿时常在一起玩耍;后来关山岳失踪了,族人断粮,颜仙儿便只是偶尔送些吃的来,却没有跟谢宫宝交往了。不管怎么说,谢宫宝给她当了两年的鬼丈夫,这份有名无实的关系也是一种无形的感情。——此时听到白骆衣诉说姐弟之情,他便不由自主想到了颜仙儿,心里一阵苦涩,好在她还没有真死,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轩仙流看看她去。 悲到深处,谢宫宝叹了口气,为己而叹,也是为白骆衣发叹:“骆衣姐,我不晓得安慰人,可我还是希望你别哭了。” 白骆衣拭了把泪:“好,姐姐听你的,不哭了。那你跟姐姐说说,杀你族人的凶手是谁?我想知道究竟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害得你无家可归的,但凡有机会,姐姐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谢宫宝低下头默哀半晌,低沉着声音恨道:“我猜凶手可能是那黑衣蒙面人。” 白骆衣端正身子,表现得极有兴趣:“哦!你把前因后果说来听听?” 连日来,谢宫宝受她照顾,对她早就无比信任了,故而在黑衣蒙面人一事上他没有刻意拿捏,知道多少便说了多少。——不过,这件事原就没头没尾,白骆衣听罢,也是模棱两可,她不关心黑衣蒙面人出手打伤谢宫宝,却对蒙面人盗取“五彩灵蛋”极感兴趣。 她问:“奇怪了,那人为什么要来找你逼问五彩灵蛋?” “他搞错了吧,我哪里知道五彩灵蛋在哪儿?” “不对吧,你要不知道五彩灵蛋,屠右使受困大可以自行逃命,他干嘛还要带上你们兄妹?还有,轩仙流漫山遍地找的八成也是你吧?小宝,你是不是不信姐姐啊,怎么跟姐姐还不说实话。我跟你说,五彩灵蛋是五行灵兽,绝对不能落在坏人手上,姐姐很担心,你知道吗,快跟姐姐说说,五彩灵蛋究竟有没有遗失?如果遗失了又是谁拿走了,是轩仙流,还是屠右使?” “骆衣姐,你别误会,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姐姐也就随口问问。” 白骆衣一阵失望,这几日对谢宫宝投入精力,所谋便是此事。 然而,付出却没有收获,她岂止失望,简直都想杀人了。 她忍着不发作,往后四天继续旁敲侧击,仍无所得。 第十四章 仙侣墓 马队行至第九日,已横跨南北,走了9000里地。 其时正值夏末,北方天气是白天热,晚上转冷。 这晚在界山脚底安棚下营,背靠山壁遮挡冷风。 由于冷,谢宫宝在棚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屠娇娇盖着一席薄薄毯子,勉强入睡。 但她没有睡着,莫名其妙的连发哼声。 谢宫宝问:“你怎么还没睡着?” 屠娇娇气呼呼道:“是啊,你当然想我睡着了,等我睡着了,她就来抱你。她现在不抱你,你都睡不着了,是不是?哼,她有什么好的,不就比我大了四岁吗,等我十七了,肯定比她好看一百倍。” 谢宫宝脸上一红,说道:“乱讲,她是没地方睡觉。” 屠娇娇把手指向帘门,气得两眼发直:“你到外面看看天色去,这都什么时辰了,她怎么没来?没地方睡觉,你骗鬼吧。” 谢宫宝不愿跟她扯这些说不清的闲事:“小丫头知道什么,你睡你的。” 屠娇娇扭着身子,蹬起腿来踹了他一脚:“你讨厌!以后不准你叫我小丫头了!” “好好睡,别没玩没了的。”谢宫宝怕了她,索性掀帘出去,不跟她纠缠了。 也不知为何,今晚他空荡荡的,硬就不想睡觉。此时此刻他有些期盼,干望着黑处。可是望着望着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怎么可以对白骆衣产生依赖呢,难道真让屠娇娇说准了?这念头到了这儿,又感觉女人真可怕,害得他心绪不定。——排除杂念,感觉好冷,见棚外还燃着几堆火星,便想生堆篝火去去寒气。 他哆着身子,轻手轻脚的到山边捡了好多柴火。 可是当他抱着柴打算回来生火时,无意间听到有人说话。 说话声是从马擒龙的布棚里传出的,而从声音判断答话的正是马擒龙和白骆衣。——谢宫宝没想偷听,准备离开,但听了两句,顿时傻傻僵住。首先是马擒龙的声音传入他耳: “表妹,今晚你好卖力哟,是不是这几天让那小子惹得浴火焚烧了?” “你还说,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让那野小子占便宜呢。” “好了好了,表哥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对表哥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的,只要拿到五彩灵蛋,就是奇功一件,到时候纳兰教主一定会把《末法真经》借我赏阅,只要习得当中一技半技,那表哥的修为可就一跃千里了。” “你就只顾你自己,什么时候顾过我了。” “我怎么不顾你了,这几天你去哄那小子,我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就怕那小子得寸进尺欺负到你。不过,还是你有办法,哄得他团团转,不仅没吃什么亏,还一问就问清楚了。呵呵,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五彩灵蛋居然跟这野小子有关,我还以为轩仙流已经得手了呢,看来他们也是白忙活一场。” “可惜那小子嘴巴太严了,我怎么哄也哄不动他。” “没关系,等到了野拂碑林,我每天扒他一层皮,不怕他不招。” 听到这儿,谢宫宝只觉天崩地裂,心碎了一地。 什么无始终者非君子,什么姐啊弟,全是欺骗。 他坚毅少哭,此时伤心已极,愧恨得流下泪来。 值此危难之际,他不敢愚蠢的听下去。 回到棚里,叫醒屠娇娇:“快起来,跟我走。” 看他脸上惶恐,屠娇娇问:“你怎么了?” “别问了,赶紧的。”谢宫宝大急,这九天来竟是与狼为伍,真是越想越可怕。他也不等屠娇娇梳理,拉上她就往外逃,轻手轻脚的摸到山边,沿着一条小道狂奔上山。 …… …… 这界山横跨东西三千余里,与海相接。 从南往北纵深也有五百里,山脉起伏,大得难以想象。 这个时节,大山苍翠正茂,夜晚树影飘曳处时有兽吼,十分的恐怖。谢宫宝哪会在意山精野兽,领着屠娇娇上了山便撒开腿来一直跑,足足翻了两座山才敢瘫坐地上休息。——屠娇娇心眼活泛,猜到一些,走过来体贴的给他擦汗:“你怎么想着跑了?是不是她跟你使坏了?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 谢宫宝耻于前事,条件反射喝了一句:“够了!别再提她了!” 屠娇娇跺脚怒哼,拿羊脂玉箫打草:“你冲我吼什么,我又没跟你使坏!” 谢宫宝忽觉人累心也累,说道:“别斗嘴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好,那你躺我腿上休息。”屠娇娇嘴上抹笑,坐在地上拍拍大腿。 谢宫宝不想理她,抱着腿,好不凄苦的看着月亮。——他睹月思乡,心里一片凄凉。灭族之灾不远,族长、师兄究竟有没有逃脱扼杀?虽说家已不在,但乡情仍浓,如今离家万里,北域之上,只有这轮明月是熟悉的,可把思乡之心寄予。 屠娇娇见他不搭理自己,伸手掐他的腰:“她的腿你就喜欢躺,我……我恨死你了!” 谢宫宝揉了揉被掐疼的腰,瞪起眼珠子看着她。 忽然感觉屠娇娇跟月亮一样,有着家乡的熟悉。 可不就是,一路走来,从南到北唯一不变的就是月亮的光和屠娇娇的心意。她们相依为命,心连着心,命连着命,岂能用熟悉二字概括。有此一感,谢宫宝本来要发火的,此时目光转柔:“休息好了,就走吧。” 屠娇娇搭着他的肩膀,跳上背去:“我没力气了,你背我。” …… …… 如此又行了十余里,到天亮时分让一条无底深渊挡住去路。 那深渊飘着一层厚厚的白雾,长宽约莫数十丈,难望边际。她们修为浅薄,自然迈不过去,沿着深渊一路绕行,趟过一片松林,又来到一处陡坡。 那坡上堆着一座孤坟,有些阴森。 正要上前,只见屠娇娇往上一直:“哎呀!有鬼!” 谢宫宝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坟前站着一个白影,如鬼如魅的看着可怕。谢宫宝强作镇定:“天快亮透了,哪里来的鬼,只管走,别怕。”牵着屠娇娇一步一慎的走着,走到近处,端眼再看,那白影不是别个,却是邹奇。 两人面面相觑,均想,他怎么在这儿? 心里打鼓,不敢迟疑,兜着快步从邹奇身边擦过。 然而,邹奇根本不搭理她们,盯着墓碑,哀念着: 十年恍一梦,奉命盗真经; 北冥存知己,琴箫点仙姻。 天下风云起,鬼差勾妻魂; 驾羽回轩仙,提剑杀一人。 听到这首诗,屠娇娇咦了一声,往碑上望了望。 只见墓碑所书,乃是“白继文、方熙弱之墓”。 屠娇娇看着墓碑好像看见亲人似的,顿时鼻子一酸,抹泪大哭:“白叔叔,方姨,原来是你们啊!”也不顾邹奇在侧,哭着哭着扑在墓前:“叔……叔叔在世的时候,每天都要提起你们,现在他也死了,你们见着他了吗?你们要是听到我说话了,那请你们告诉叔叔,就说……就说娇娇想他了,呜呜呜~~~。” 谢宫宝没料到她会失控,上前搀起她就走。 邹奇这头皱了皱眉,脸上泛起疑色,问:“小姑娘,你跟我白师叔有关系么?” 谢宫宝暗示屠娇娇莫要作答,搀着她越走越快。 经过白骆衣一事,谢宫宝再也不敢轻信于人。尽管他对邹奇颇有好感,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他还对轩仙流心存戒备,这会儿最好不要搭上话,否则祸自口出,生死就系于他人之手了。——逃也似的快步走时,突然听到有人喊话:“少主,小姐!她们在哪儿!” 谢宫宝回头瞥看,远处山边奔来一彪人马。 领头的不是别个,正是白骆衣和马擒龙。 谢宫宝大惊失色,急喊:“快跑!” 第十五章 援救 两人撒腿就跑,却哪里跑得掉。 只见马擒龙奔步如飞,几个起落,便将她们截了下来。 白骆衣与其余人马速度也不慢,齐齐赶到。 事到如今,白骆衣还一味做戏,温声哄骗:“你们怎么就走了?害得姐姐担心死了。” 屠娇娇拔箫怒挥,说打就打:“臭女人,还想骗我们么!” “你!”白骆衣往后疾闪,避开她那当头一箫,而后咬牙瞋怒去拔剑,剑拔到一半,瞥眼偷偷瞄了瞄远处的邹奇,终是咽下怒火,没有拔剑出来:“你这一下是想打死我么,姐姐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要打我?” 屠娇娇鼓动着小嘴还想骂人,让谢宫宝抢了先:“什么也别说了,放我妹妹走,我留下。” 眼下形式,前面是穷途末路,后面是万丈深渊。 谢宫宝心知已到绝境,插上翅膀怕是也难逃了。 说到底此祸还是因他轻信白骆衣所致,与屠娇娇无干。更何况,他比屠娇娇大了两岁,一路来事事照顾着,早已经把她的性命看的比自己还重了。此时性命攸关之际,谢宫宝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自己护得屠娇娇的周全。 屠娇娇转过身来抱他,哽咽着摇头:“小宝,我不走!我也不要你跟她们走!” 马擒龙显得不耐烦了,朝手下招手:“带她们两个走,再哭就给她几嘴巴!” 左右手下领命,上前拿人。 这时邹奇从坡间一跃而至。 他往谢宫宝和屠娇娇面前一挡,瞋喝:“住手!我看谁敢拿人!” 马擒龙冷笑道:“邹兄,这是我野拂碑林的家事,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免得坏了令师和家父多年的修好,伤了两家的和气。看来表妹的面子上,今天这事我可以当做不是挑衅,你请自便吧。” 白骆衣也勾起头,清清纯纯说道:“奇哥,表哥说的有道理,你别插手。” “骆衣,你别劝我,这事我有分寸。”邹奇朝白骆衣罢了罢手,继而回头看了看谢宫宝和屠娇娇,问马擒龙:“如果是马兄的家事,邹某当然是不该管的,可我怎么觉得这小兄弟和小姑娘生得清秀俊美,很有南方人的水色,倒是一点也不像北方人。这样好了,容我问问她们,确信她们两个是你的人,我自会离去。” 谢宫宝见邹奇挺身援助,心里好不感激。 不等邹奇发问,谢宫宝自己先嚷开话来:“他乱说的,我们跟他没有关系!” 邹奇大拇指扣动剑柄,做好相斗的准备:“马兄也听到了,这就怪不得邹某插手了。” 马擒龙哈哈大笑:“邹兄,你教我说你什么好呢,说你好糊弄还是说你很可笑,她们二人犯了错怕受责罚,当然不敢承认了。你也不想想,她们穿着我野拂碑林的袍子,又随我从南走到北,不是我的人,难道还是你的人不成。” 这话辩得有理有据的,旨在令邹奇知难而退。 其实这理,邹奇何尝不知,他只是装傻而已。 从南到北一路走来,他见过谢宫宝和屠娇娇不知多少次,早也肯定她们俩就是马擒龙的人了。只不过,适才屠娇娇在白继文的坟前那么一哭,让他起了亲近之感;加上他素来以正气立命,焉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少年遭遇围困而袖手旁观。——所以,他这是有意为之,救人心切:“你说她们是你的人,她们又说给你没关系,邹某向来愚笨,也分不清真假来。邹某心想,两个孩子而已,马兄何不大气一些,放过她们呢。” “不行!我看你是存心找茬!”马擒龙道理说尽,没了耐心,拔剑刺去,其余部下也纷纷出招。 白骆衣捧嘴做戏,哎啊哎啊大叫:“表哥,有话好说,别跟奇哥打了。” …… …… 面对马擒龙二十人的合围攻击,邹奇却是不见慌乱,掌心运气,隔空拔剑,那剑像是通灵了似的自行飞出。而后,邹奇控制着飞剑,劈刺削砍,动作飘逸潇洒,那剑则随着他的动作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将来攻之人一一挡下。 邹奇这手剑招是轩仙流的入门剑法《龙刺》。 这套剑法虽是入门级,却分作自驭和气驭,极为艰深。 所谓自驭,乃是修为浅者不能与剑意气相通,故而只能把剑在手,难脱束缚;所谓气驭,需是修为深者,与每一把剑都灵犀相通,方可脱离剑柄,以气驭之,威力可见一斑。——而邹奇所使,正是气驭。 端看场上,悬崖边,方寸之地,驰逐生死之变。 马擒龙一方二十人如山洪猛兽,围攻势头不减。 邹奇这头,剑影来去,恰似竖起一道剑墙,使敌难进半步。 清晨雨露,最是宁静时,这铮铮的兵器声极脆,传响山涧,刺人耳膜。 谢宫宝和屠娇娇几曾见过这等阵势,躲在邹奇身后用心看着。她们分不清谁占优势,谁占劣势,只知道马擒龙人多势众,邹奇怕是难以胜出。——正所谓,事由己出,谢宫宝预料到自己劫数难逃,他感激邹奇,念着屠娇娇,不愿再牵累任何人:“上仙,他们要抓的是我,你只要把我妹妹救走便可,我不用你管得。” 邹奇哈哈豪笑:“小兄弟,你舍己救妹,品德可贵,我岂能舍你。” 马擒龙见他驭剑之际仍能谈笑风生,不由暗暗称赞。 同时,久攻不下,他也已是满腔怒火,讥笑道:“早听说轩仙流剑法通神,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邹奇一边御敌一边答道:“有本事破我剑来!” “不是只有你轩仙流懂得使剑,看我《光影穿梭术》怎么破你剑招!”马擒龙阴阴发笑,把剑指向邹奇,大步一迈,顿时连人带剑都消失了,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缕寒光瞬间刺到。——他这招是幡尸教瞬杀绝招,施展开来,人剑合一,有瞬移杀敌之妙。——其实《光影穿梭术》的威力,也是根据修为深浅而定,修为浅的难抑破风的气息,遭遇强敌之时,就难伤皮毛了;修为深的,可敛收破风之气,杀人于无形。 所以,马擒龙破风而去,按理说是伤不到邹奇的。 因为邹奇在个人修为上要比马擒龙略高一筹。 然而,胜败的因素有时不能以修为断定。 邹奇想要躲过这记绝杀,只有二法可行。 一是回剑挡招,二是疾步后退。 可是,面对瞬杀,还需把剑在手,才能做到及时回剑,眼下他以气驭剑,剑在外而不在手,回剑自然不及,所以这回剑挡招是行不通的;而他又背靠悬崖,疾步后退显然又不可能。——生死瞬间之际,他唯有举手格挡。 只听“噗”声,剑身穿过手臂,顿时鲜血四溅。 邹奇咬牙忍痛,飞起一脚将马擒龙踢飞出去。 谢宫宝脱口惊呼:“上仙!你……!” “这点伤死不了,你们俩跟我来!”邹奇收起剑,携上谢宫宝和屠娇娇跳下崖去。 第十六章 护送 原来崖下三丈远处有条悬崖小道。 那小道盘岩绕壁缓缓而下,无比的险峻。 三人顺着小道穿进云雾,但只走了一段,便到了尽头。 这道路尽处云雾飘渺,抬头不见天,低头也不见底。 邹奇领着谢宫宝和屠娇娇到此,只是走了一条绝路。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手臂受伤,力不能战,躲来这儿也是无奈之举,起码能够有效扼制马擒龙的攻势。——三人背靠岩壁刚刚坐定,只听白骆衣和马擒龙在上面嚷嚷起来: “表哥!你干嘛要伤奇哥!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你别担心啊,邹兄不会有事的,只要他不再多管闲事,我就放他走。” “真的吗?奇哥,你快上来,表哥说不为难你了!” 邹奇盘膝坐地,闭着眼睛听着,过了好半晌才朝上喊话:“骆衣,对不住了,不能护你回庄,你自己路上小心。” 他对白骆衣爱意深厚,但私情与公义焉能混淆不清。他不认为自己是多管闲事,起码这两个少年兄妹情深,身陷魔道却品正心正,该当援救,否则便是取私情而舍公义。既然是心意坚定,所为又是守正扬善的好事,邹奇自然不肯向邪魔歪道屈服。 由此,任凭白骆衣如何煽情劝说,他也不回一句了。 …… …… 听着白骆衣的声音,屠娇娇一阵反感,一阵作呕。 在她的视角里,白骆衣专勾男人,不是个好东西。她恨不能把自己所见所闻全都数落给邹奇知道,但那些事都yin秽不堪,她说不出口。气了一会儿,把嘴凑到谢宫宝耳边悄说:“这女人不好,你跟他说说,让他别再喜欢她了。” 此时,谢宫宝何尝不恼,可他感觉这事是说不得的。 一来空口无凭;二来也有摆弄是非的嫌疑。 总之,祸从口出,这种事少说为妙。 他提醒屠娇娇:“这事以后再说。” 两人再不多言,安安静静候着邹奇运功疗伤。 过了一会儿,邹奇打坐以毕,消耗的真气已得恢复,只是手臂贯穿却非短期可以康复。他轻叹了一口气:“人生有死,死亦求道,得其所,得正果,夫复何恨。——小兄弟,我已经尽力了,想救你们却救不活,不过你们也别害怕,黄泉路上我一样会护着你们。对了,生死一场,还不知道你们兄妹俩叫什么呢?” 谢宫宝低头沉吟,只觉邹奇话锋悲壮,坦然迎死。 本来邹奇出手援救,他就已经很感激了。 现在又来陪死,这个举动深深震撼了他。 此情此景,谢宫宝只想拿真心说话,不愿说假:“既然要死了,我也不骗上仙,其实我跟她不是兄妹,我叫谢宫宝,她叫屠娇娇。” 听到这话,邹奇身形一震,似是想到了什么:“谢宫宝?屠娇娇?听说烝鲜族寄灵仙堂这一届的嫡传弟子是叫雍牧和谢宫宝,小兄弟,我没说错吧?还有,当年屠霸天暴毙的时候,留有一个遗女好像就叫屠娇娇。看来,你们跟姓马的还真没有半点关系,也难怪他要捉你们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把“原来如此”四字说的极为森冷,好似动了杀心一般。 谢宫宝和屠娇娇面面相觑,都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而后,屠娇娇心里起了抵触,想起叔叔的死,又激愤起来:“我还以为你跟轩仙流其他人不一样,哼哼,我不要你救了,你滚!” 邹奇不理她,只是伸指一点,屠娇娇便昏了过去。 谢宫宝急喊:“别伤害她!” “这儿是悬崖峭壁,不宜激动,我暂时封了她的神识,一会儿自然会醒。”邹奇语调恢复正常,极为好奇的盯着谢宫宝,目光尽是迷惘:“我不明白,屠隐杀你全族,你为什么还要这般护她?” 谢宫宝嘴角抹过一丝极苦,解释着道:“屠上仙不是凶手,他还救过我。” 邹奇问:“哦,那凶手是谁?” “这……这,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才好?”谢宫宝对整件事情也不甚了解,只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一遍。他先说祠堂遭遇黑衣蒙面人袭击,而后又说族长带他去壁龙潭求屠隐搭救,接着又说高敢来袭,最后才说到轩仙流围攻屠隐,屠隐散功逃脱,枯灭于古庙。 听完事情原委,邹奇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谢宫宝望了望身边昏睡的屠娇娇,又道:“我把丫头送到这里来,是屠上仙临终嘱托,其实,就算他没有嘱托我,我也不可能撇下丫头不管的,她……她年纪还小,不能没人管。” 邹奇点了点头:“守信报恩,这些你都没有做错。” “可我没有做到。”谢宫宝只觉凄苦,一阵沮丧:“屠上仙耗尽真气也只能帮我延寿两年,我就是现在死了也没关系,可是丫头没病没灾的,她不能死。还有,他们要抓的是我,其实上仙也用不着陪我送死,你现在走,他们肯定不为难你,我……我只求你帮我一个忙。” 邹奇意领神会:“你想求我带这小姑娘走?” 谢宫宝望着屠娇娇,一阵不舍:“上仙要是肯帮忙,就把她送去七星坛。” …… …… 七星坛! 邹奇哈了一声,眉头一挤,反应很大。 要知道,自从正邪大战到如今,轩仙流与幡尸教各方势力均有缓和,唯独对七星坛难消怨恨,双方人马但凡遇上,必有厮杀。而七星坛坛主方泰吉在轩仙流的除魔名单上排名第二,仅次于教主纳兰图霸。——双方结此深仇,追根究底都和白继文有关。 说到这白继文,资质奇佳,可以说是千古一人。 他七岁拜入轩仙流,八岁修满浊气,晋升太阴。 之后,又花费十五年从太阴晋升混元,修炼如此神速,当真是旷古未有。 然而,修气对于旁人就难比登天了,就拿轩仙流掌门秋道仁做比,他现年一百零八岁,十岁入门,却也花了四十年才修到混元之境。——当年的白继文风光无限,很得师门看重,但他不羁无束,勾结幡尸魔教,先是与屠隐琴箫和鸣,以音律结交;而后,又与幡仙四圣之一、紫辰仙子方熙弱成就姻缘,最终毁在了美se惑之下。 轩仙流认为,白继文入魔成亲之事跟方泰吉、屠隐有关。 方泰吉身为方熙弱的兄长,更是从中穿针引线,百般凑合。 所以,白继文死后,轩仙流便把这笔账记在了七星坛方泰吉的头上。 …… …… 而此时,谢宫宝提及七星坛,邹奇如针刺耳,焉能没有反应。 他先是痛惜,感叹白师叔的悲剧一生。 而后又是一恨,恨不能诛尽七星坛的魔头。 最后又觉可笑,笑自己居然动了相帮之念。 他看见谢宫宝心无杂念,亦无正邪之分,行事仅凭心意,而所为竟是如此之正!谢宫宝从南到北一路护送,生死瞬间也不变初衷,即使他护送的是屠霸天的女儿,又能说他是邪么?——邹奇虽不敢离经叛道的质疑正邪之分,但他对谢宫宝的所作所为极为欣赏。 既是如此,为什么不能帮? 犹豫半晌,抿嘴轻笑:“这个忙我帮了。” 谢宫宝喜道:“多谢上仙!” “小兄弟,我修为还浅,可不敢以上仙自居,以后别再胡乱叫了,我比你年长许多,你何不如叫我一声大哥呢。还有,留好性命,别想着轻生,待我把人送到,必来野拂碑林救你,救得出自然最好,倘若救不出,我还是要与你一同赴死。”邹奇说罢,背起昏迷的屠娇娇沿路奔上崖去。 第十七章 坠崖 屠娇娇一去,谢宫宝仿若心汁被抽,难受之极。 族人已灭,族长、师兄尚不知生死,现在身边唯一一个熟悉之人也走了,他忽觉天地虽大,好像寸土寸悲,处处是苦。——他抬头看了看天,云雾飘渺的,只能看见模糊的日晕,阳光洒下,云里雾气披着五彩霓裳,煞是好看。 悬崖小道那头好像有人过来,谢宫宝知道是马擒龙一伙。 事已至此,他已没得选择,迎上前,打算跟他们走。 可是刚刚起步,只听前面有人急喊: “崖下有东西上来,戒备!戒备!” 声未落,立时就有几人摔下崖去。 谢宫宝心头一震,怔怔的不敢挪步了。就在这时,忽然眼前人影一晃,好像被人用力推了一把,脚下不稳,“啊”的一声惨叫,扎了下去。——人在半空,只觉就要死了,本能的伸手不停的捣,好像抓住了一根树枝,下坠之势微微一顿,那枝头断裂,复又跌落。只听得“嘭”声,摔在草坪地里,五脏六腑都似要炸开了一般。 他狂呕了几口鲜血,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躺在地上,好像看见有只猿猴朝他冲来。 接着又似乎是在做梦一样听见有人厉喝:“猿兄住手!我叫你救人,你却杀人!”猿猴好像声辩“叽叽歪歪”个不停。那人“咦”了一声:“你是说,他体内有九面玉狐?”——听到这儿,谢宫宝意识一散,完全没了知觉。 …… …… 也不知道沉去多久,朦朦胧胧感觉眼前很亮,但又看不清。 周遭气流涌动,一股股若隐若现的白气飞快的转动着。 谢宫宝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像被一股吸力拉着,慢慢的往一个方向挪去。剥开白气,他看见前面有一只白狐困在气罩之内。那白狐眼放红光,龇着牙狰狞发笑。谢宫宝立时醒悟,愕然失声:“九面玉狐么?难道我进入魂识了?” 他记得自己坠了崖,看来神识入魂,正是将死之象。 心想,九面玉狐把我魂体吸来想干什么? 心念未泯,让这股吸力吸到了气罩之外。 这时,九面玉狐爪子捣来一把将他按倒在地,而后张嘴咬下。 谢宫宝反应也快,迅速掰住它头:“啊!吞魂夺体!” 尽管九面玉狐无比凶残的张开血盆大嘴撕咬着,但它毕竟困在混元真气的结界之内,只有爪子和头能够稍动半分,在谢宫宝剧烈的反抗下,竟也一时无法得逞。——行凶不成,它开口说起话来:“别冥顽不灵!你快死了,难道要我陪葬么!来,让我吞了你,我替你活下去!” 谢宫宝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你休想!” 九面玉狐嗷嗷大怒,晃头摆脑越发厉害了。 这般晃动,谢宫宝哪里掰得住,眼看就要魂归狐嘴。 就在这时,不知名处响起一声叱喝:“妖孽!还敢逞凶!” 喝声未泯,接着飞来一束金光。 那金光飞来,好像一枚绣花针直接扎向九面玉狐的天灵盖。 九面玉狐顿时瘫软,愕道:“先天罡气!是哪个多管闲事!”龇着牙爬起来,表现得更加狂躁,张开嘴又要行凶。滋滋两声,又射来两束金光,扎得它四肢发颤,不等它恢复动作,谢宫宝的魂体已经让金光掳走。【再次声明:气分四等,浊气,太阴真气,混元真气,先天罡气(先天罡气几乎无人达到)】 …… …… 哗哗哗……。 谢宫宝意识回拢,先是听见水声。 他心里一阵狂喜:“我居然没死!”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能动了,睁开眼来抬了抬头,立时疼得撕心裂肺,好像全身都疼。他忍着疼扭头顾望,前面是一条溪,溪水上游有一帘瀑布,瀑布旁边则是苍绿繁茂的森林。而他自己却是躺在溪边草棚里,这棚有顶无墙,极为简陋。 谢宫宝心想,这棚简陋,可也结实,应该是人搭建的才对。 难道崖下有人居住么?在哪儿呢? 他又望了望,并没发现半个人影。 而后,躺了半天,仍然不见有人出现。 这时,他又饿又渴,心里失望之极,如果没人,饿也要饿死了。 正伤感间,鼻子闻到一股好浓的酒气,接着人影一晃,窜进来一只猿猴。那猿猴穿着灰袍子,学人走路,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孩;端看它手上拧着一只酒壶,腰间又挂着一只酒壶,走起路来一癫一癫的,又十足像个老醉鬼。——它走到谢宫宝身边,捏开他嘴,喂了一颗丹药,然后丢下两颗桃和一块熟肉,轻慢无礼的甩了甩头,转身就走。 谢宫宝急喊:“你哪里来的酒肉,还有这药?” 那猿猴回头拿凶光眺他,放佛在说,闭嘴。 而后,一丢头,癫里癫气的走了。 谢宫宝心道:“有人,一定有人。” 他也饿坏了,抓起肉食啃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天色黑了,他躺着不能动,很快睡着。 第二天,安安静静的躺到下午,那猿猴又准时出现,只是送药送吃的,并不多留片刻;任凭谢宫宝说什么,它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极是高傲冷漠。——谢宫宝恢复很快,到第三天,就能动能坐了,半月后便可杵着棍棒走路了,短短不到两月竟康复了八九成。 养伤期间,一直是那猿猴送药送食。 至于猴子的主人,却是没有露面。 …… …… 伤势好全,谢宫宝围着崖底转了一圈。 发现山如天高,根本没有出路。 隔于幽谷,顿时绝望。 眼下,坐谷观天,与世隔绝,怕是只有那个一直不肯露面的神秘人能够帮他逃出升天了。——这天下午,等那猿猴送来吃的,便悄悄的跟着。只见猿猴一边癫步一边喝酒,好像嘴里还哼了两句小调,走到瀑布下“呼”的一声钻进了水帘之内。 谢宫宝大喜,沿着瀑布旁边的凸石爬了上去。 爬到高处,往水帘里一钻,旁边居然隐藏着一个洞口。 他挪到洞边正想偷看,那猿猴突然窜出将他提进洞去。 别看这猿猴个头不大,力气却是大的惊人,它只用了两根手指,捏着谢宫宝的后颈衣就这么轻轻松松提进洞来,而后又把谢宫宝重重的摔落在地。——不等谢宫宝爬起身子,那猿猴身形一闪骑上他身,龇开嘴露出两排尖牙厉声咆哮。 谢宫宝举手告饶:“你别吼了,我这就下去。” 但就在这时,从山体里穿出一个白衣男子:“猿兄,他只是个孩子,放过他吧。” 那猿猴倒是听话,闪去一边继续喝酒。 第十八章 魔猴 谢宫宝从地上爬起,只见眼前男子脸如美玉,眸如星闪,颚下有须,单从相貌上看是个年约三十五岁左右的儒士;不过他须发尽白,蓬头不束,颚须长有一尺有余,又像是个古稀老者,真实年岁实难辨清。——总之,身姿飘逸,长相脱俗,像个神仙。 谢宫宝看着,不由暗暗赞扬。 而后拜了拜,小声道:“我从上面摔下来,是上仙救我的吧?” 那白衣人不答话,脸上也不作半点喜怒哀乐,只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上仙,以后你就管我叫先生吧。既然你找来这儿,那么打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吧。” 住在这里?出不去了吗? 猜疑之际,谢宫宝放眼游望。 此洞方圆五丈,只是一座简单的洞府。 洞中有二张石凳、一张石桌、一张床。 桌上黑白二字对弈,有一盘残局未了。 床上搁有一副五弦古琴,琴腹里藏有一把古剑。 而左右岩壁凿有书橱,摆满书籍,除此再无一物。 这地方倒是干净雅致,但谢宫宝此来只想求个出谷的法子,可没想住在这里。他收敛目光,也不啰嗦,直接问道:“我现在伤好了,先生可不可以帮帮我?我想出去。” 那白衣人抚动白须,双脚离地,竟然漂浮起来:“你看不出来么,我只是个魂体,帮不了你。” 这话一出口,谢宫宝怔怔当场,顿时就痴了。 据他所学所知,魂魄离体,非修为高者不能为。 而且,不论人死,还是施法,魂魄但凡离体,都不能久存,只有在极阴之地才能长久的保得一丝魂体;然而,眼下这座洞府,阳气很盛,感觉不到半点阴气,这白衣人的魂体在这里是如何存活的呢?——加上,魂体只是一缕魂识意识,离体显灵极为消耗魂力,哪怕是魂力深厚的寄灵仙师也不敢在大白天冒然显灵;可是,这白衣人的魂体居然毫不回避风险,大白天的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显现在谢宫宝的面前,这简直匪夷所思。 不等谢宫宝回过神来,那白衣人又抿嘴轻笑:“你刚说你伤好了,真的好了吗?魂体虚弱,病入膏盲,你能活够两年就不错了。两年后,九面玉狐吞你魂夺你体,就是我杀你之时,否则妖狐出世,人间又是一场浩劫。孩子,不染尘世,就不会给人间招灾,你懂吗?既来之则安之吧,别再心存出去的念头了。” 说完,缓缓转身,往内洞岩壁里一钻,消失不见了。 …… …… 谢宫宝心头一震,两年后,他就要杀我么? “为什么?”他冲上前拍打岩壁,却让一股气流弹开。 谢宫宝伸手去摸,原来不是岩壁,而是一面气墙结界。 他使劲的撞击气墙,却是怎么撞也撞不进去。 这个时候,那猿猴打着酒嗝过来,趾高气扬的鼓起嘴巴冲谢宫宝“嘘嘘”两声,好像在说“真没用,看我的”,跌跌撞撞的毫无阻碍的进了气墙结界,而后伸出猴头故意的丢了丢头,才又进去。——谢宫宝怔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我居然连只猴子都不如。 只觉无趣,钻出洞府,回到溪边木棚傻坐了半夜。 静下心来,他似懂非懂的回味着白衣人说的话。 不染尘世,就不会给人间招灾?这是为什么? 他也一直再问自己,为何体内会有一只妖狐? 此次坠崖重伤,让他见识到九面玉狐的邪恶。 他不知道九面玉狐究竟是何灾乱,但他明白妖狐出世首先遭难的必然是他。想到自己只有两年可活,心里不由一阵悲凉;同时,他又有一种解脱之感,从小到大孤苦伶仃的,他找不到一点开心的记忆,好像活着未必比死亡好。 想着想着,下起雪来,冷得受不住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又回到洞府。 洞里面暖和,而且桌上有肉。 他也饿了,吃完又不想睡觉。 百般无聊之际,抄起书来就看。 这些书全是道家经典、历史明记,有趣的少,乏味的多,权当催眠罢了。 他躺在床上翻了两本,不知不觉睡着。 …… …… 次日醒来,看见那猿猴偷了他的碧空寒冰剑,坐在一旁,对着剑时而抹泪时而灌酒,好像极度伤心似的。 他起床过来问它:“怎么?你认识这把剑?” 猴儿站起,背着手来回兜步,像在深思熟虑想些什么? 腰间酒壶一摇一摆的,十足的人样,应该说像个老者。 走了十几下沉重的步子,突然把头扭来,用高傲悲伤的眼神看着谢宫宝,手指气墙结界,做了一个抚动胡须的样子;而后又指了指碧空寒冰剑,做了一个饮刀自尽、翻白眼的动作。——整套动作似乎在说“里面的白胡子老头说这把剑的主人死了,消息是否属实?” 谢宫宝猜到它的意思,轻叹一声:“哎,你是问屠隐么?没错,他已经死了。” 那猴儿听罢,蹬去墙角,嚎嚎大哭。 谢宫宝心想,原来它是认识屠上仙的。 见它哭得好不伤心,拾起剑递它:“你别哭了,我把这剑送给你。” 那猿猴把剑接了,抽泣了一会儿,瞧不起人似的昂起头轻蔑的看着谢宫宝,继而目光转柔,去书橱翻出几本书拍在桌上,指着书“呜呜”了几句。——谢宫宝凑过来一看,这些书全是修气功法和剑谱,他理解猴子的意图:“你想让我学这些?” 猿猴身子一闪,卧去床上,灌了一口酒,点了点头。 谢宫宝苦笑道:“我都快死了,还学来做什么?” 听他不肯学,猴子大怒,弹跳起来暴打他头。 谢宫宝头上中招,疼得难以忍受,抱头乱窜:“别打了,我学,我学。” 他还以为这猴子只是心血来潮,敷衍着翻了一天书,哪知道它竟然是那么的认真,天天强迫谢宫宝读书,读得慢了就打,偷懒了也打。这猴子喝醉酒后,发起酒疯来,手脚重,花样多,时常把谢宫宝打的口吐鲜血,折磨得死去活来,它自己要么就咧嘴大笑,要么就投来鄙视的眼光。——以前遭族长鞭打,还有个轻重,而这猴子就像个魔猴,着实让谢宫宝害怕。他不知道这只遭瘟的猴子为什么要逼他修炼,他只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一定生不如死。 就这么苦苦撑了半个月,硬生生的把几本书背了下来。 可是他体内藏不住一丝真气,修练就没有半点进展了。 这就彻底惹恼了猴子,强逼谢宫宝打坐,且不准进食。 而那白衣人的魂体放佛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白衣人不出现,就没有人可以阻止猴子逆天的变态行为。 第十九章 名师 这日,趁猴子喝醉睡熟,谢宫宝悄悄爬起,到瀑布边喝了好些水。 他已经四天没有进食了,饿得头晕脑胀,没有了一点力气。 捂着肚皮站了一会儿,又打起坐来。他不敢起来太久,若是被猴子发现,必然一顿暴打。此时,他早也屈服了,这猴子没人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要是能练些真气出来,往后的日子说不定也会好过一些,只要过了猴子这一关,最起码顿顿美餐,不至于挨饿吧。 所以这些天,他很认真,可是不管怎么修炼,偏偏没用。 这会儿饿得思绪跑偏,更没办法集中精神了。 虽在打坐,脑子里面全是鸡鸭鱼肉。 想着想着,鼻子里闻到一股肉香味。 他舔了舔嘴,馋了他一嘴口水。 这味道越来越浓,感觉不像假的,他用力嗅了嗅,脸上一喜,睁开眼来,只见气墙结界处搁着一大块肉腿。他想也没想,奔步过去抓来就啃。可是没等他啃上两口,那猴子警醒过来,龇着牙气呼呼的过来,夺了他手上肉食,捏紧拳头就要打他。 这时,只听不知名处传来白衣人的声音。 一月来销声匿迹,这会儿终于吭声了:“够了,猿兄,就让他吃吧。” 猴子拍着胸口“呜呜呜叽叽叽”的叫了几声。 白衣人又道:“我早就跟你说了,他跟屠隐没有关系,你却不信。再说,你逼他修练的法门不对,他就是练上十年百年也是没有进展的,你何必这么执着。” 猴子好像恼了,“呜呜叽叽”的狂躁起来。 沉默良久,白衣人从结界走出,望瀑兴叹: “熙弱已死,世上再也没有莺喉之歌,烟纱妙舞,就算屠隐还活着,琴箫和鸣又有何意?你好舞贪杯,这是天性,可这些年,你不也因熙弱之死,甘守寂寞不再念舞了吗?怎么这孩子一来,你又开始浮躁了呢?猿兄,别再逼这孩子了,我已经封琴多年,即便这孩子学得跟屠隐一样的修为和音律,我也不可能再去碰那‘八荒琴’。” 猴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尖牙,呜呜的像是求着什么。 白衣人看向谢宫宝,冷道:“不可能,我不收徒。” 猴子抓耳挠腮恼之已极,抱手丢头,呜呜的又像威胁。 白衣人脸上也泛起怒意:“胡闹!他哪里碍你眼了,你要把它送出去!他体内有九面玉狐,岂能放得,我看你分明是在逼我。——猿兄,你我相交有20多年了,你是天生天长的灵物,能跟你结交,也不枉此生,我想我是自私了,不该留你陪我一起归隐的,如果你不甘寂寞想走,我不拦你。” 听到这话,猴子眼圈一红,飙出几滴泪珠。 而后,仰天悲啸,窜出瀑布。 …… …… 白衣人跨步上前,伸手欲拦,但又无比纠结的缩回了手。 他怔怔的站在瀑布边,良久不动,心里不知有多凄苦。 这一刻,他放佛被抽去仙根,瞬间变得疲软无力。 此时,谢宫宝饿得什么也顾不上,蹬在一旁吃东西。等他啃完肉腿,看见白衣人依然站在瀑布边不动,他轻手轻脚过来,忍不住开口问:“先生其实不舍得,又为什么要赶它走?” 白衣人身形一挺,恢复常态,仙气十足的转过身来,淡然冷笑:“该死之人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没它陪着,我才好死呢。” 谢宫宝偏头摆脑甚是不解,似懂非懂说道:“都说我活不长了,还挨打受饿的,我也没想死啊,你为什么要死?再说,你已经是魂体了,难道还想魂飞魄散么?先生,我劝你别想死了,它陪了你这么多年,不会因为几句话就会离开,估计一会儿它就回来了,你想死的念头怕是还得放一放。” 白衣人一面抚须,一面看着谢宫宝。 眼里浮现一丝怜悯,但又随即泯灭。 他也不做声了,只是坐在桌旁独自对弈。 谢宫宝心想,你嘴巴硬,心里可舍不得。 可不就是,白衣人平时从不现身,今天现身却不肯走了,他哪里是下棋,分明是在等猴儿回家吗。——端看他纵观棋盘,走黑白二子如摘叶一般轻巧,谢宫宝在旁边看得心里一阵迷糊,不禁心问了:“这是魂体吗?” …… …… 众所周知,魂体虚无缥缈,形同虚物。 执子拿物,杀人害命,需要消耗魂力才能办到。 然而,这白衣人的魂体大白天的显灵就已经很不正常了,如今却还能执子走棋,实在是匪夷所思。——谢宫宝开始有些怀疑白衣人不是魂体了,可是他又无法解释白衣人脚不沾地的漂浮现象?说是驭术飞行的功法,却又不像。 他听师傅、师兄说过,这世上只有三种飞行功法。 第一种是轩仙流的霓裳羽衣。 第二种是龙涎寺的金莲法座。 第三种则是幡尸教的翻手云。 此三种飞行之术都需达到混元之境才能修习。 故而,自古修得飞行,横穿天际者寥寥无几。 所以,谢宫宝阅历虽浅,但他也分辨得出,白衣人漂步如飞显然不是功法,似乎只能说明是个魂体。可是,魂体又哪里来得如此强大的魂力,强大到形同肉身了。这种诡异的形象,谢宫宝是怎么想也想不通。 见白衣人痴于棋局,他可不愿留在洞府讨人厌。 轻手轻脚走到洞边,正要出去,突听白衣人道:“你想去哪儿?回到床上继续打坐。” 谢宫宝一阵迷茫,回头苦道:“打坐?有用吗?” 白衣人一边执子走棋,一边缓缓说道:“想是你命不该绝吧,猿兄偏要认定你是屠隐的传人,既是如此,我便顺它一次,教你一教。从现在开始,按我说的练,你不仅可以习得功法,还可续命。” 听说续命,谢宫宝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先生真……真有法子救我么?” 白衣人道:“救你何难,只不过我一生不收徒弟,教是教你了,但你我没有师徒名分,修炼期间不准你胡乱猜我,即使猜到什么,也不准你说出半个字来,你若敢不听我话,胡言乱语,我必不轻饶!” 这些话森森冷冷如剑如刀,却又如救命稻草。 谢宫宝听罢,顿有濒死轮回之感。 他冲上前,无比激动的蹬坐桌边:“我听先生的,请先生教我。” 第二十章 魂体修灵 白衣人手执黑子,盯着棋盘,杀了一片白子。 运筹棋道之余,嘴上却哈着仙气,吐着珠玑:“我修气一脉从来是先固魂后养气,所以需要长期服用晶魄。而你魂体虚弱,魂弱则体虚,自然就修不来真气了。不过,你有修灵的底子,只要修得魂力,再依照我教你的功法,自然可以聚来真气,如此气灵双修,必见奇效。” 话是不错,分析了病情,同时也准确的对症下药了。 可是谢宫宝却极为失望,脸上挂着沮丧:“我从小就修不来魂力,看来我是没救了。听屠上仙说,不是我修不好,只是修来的魂力都让妖狐吸去了;屠上仙还说,只要我不再修灵,妖狐就吸不到魂力,那么它暂时就冲不破结界,我也就还有两年可活,否则的话,我就会死了。” 话没落音,只见白衣人微微抬手。 谢宫宝只觉忽忽悠悠的浮动起来。 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外面的光线陡然变得异常刺目,谢宫宝睁不开眼,身体好热,热得都快化开了。他感觉自己要死了,这时白衣人伸手过来搭住他的手脉,身体里顿时传进来一股凉丝丝的气流,舒服的难以形容。睁开眼来,外面的光线已经恢复正常了,不再刺眼。 他瞥眼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啊!我……我魂体出窍了吗?” 这大白天的出窍,容易魂飞魄散。 他一阵惊慌失措,往肉身里扎去。 白衣人袖子一挥,像是使了定身法似的,不管谢宫宝怎么跑都在原地踏步,根本回不了窍。——谢宫宝一边滑稽可笑的跑,一边慌里慌张惨叫:“我要魂飞魄散了么!先生,我没胡言乱语吧,你干嘛杀我?” 白衣人也不看他,一边走棋一边说道:“你胡猜什么,有我给你灌的天罡魂力护体,你想魂飞魄散都难。抽你魂体出来,只是想教你法门,帮你开窍,你也别管屠隐说过什么,他距离仙道还远,焉知我法。从现在开始,我要教你魂体修灵,任它什么妖魔鬼怪也吸不去你的魂力。” 听完这话,谢宫宝停下步子,又摸脸又转圈。 察觉魂体没事,不由喜咦了一声,顿觉好奇。 第一次灵魂出窍,没想到竟然是在大白天。 他不知道天罡魂力是什么,居然可以护住他的魂体?他感觉这个白衣先生的魂力比他师父关山岳要厉害不止一倍。他想,这怎么可能,我师父是寄灵仙师,天底下还有哪个比他的魂力强的?——他用质疑的眼神看着白衣人,然而眼前所见,执子镇定,不染尘埃,比他印象中的师父确实多了几分神仙的气质。 更何况,白衣人以魂体形式存在,本身就是奇迹。 想到白衣人强大的魂体,谢宫宝脑子里灵光一闪。 能把魂体修到与肉身相同,难道他真会魂体修灵? 谢宫宝出身修灵一脉,竟不知世上还有此等修炼的法门? 他只知道,修灵和修气自来同途殊归,需要运用肉体七窍吸纳灵气,方可化作魂力和真气,为己所用。而魂体本是七窍之延伸,一旦脱离肉体,便只是一股有形的灵气而已,又如何修练?——谢宫宝定住心神,趴在桌上,极为好奇的问:“先生,什么是魂体修灵?” “乃死里求生之道。”白衣人袖子微抚,一股气流从袖间荡出。 谢宫宝的魂体顿时像一片枯叶轻浮飘荡,忽悠上床。与此同时,他体内的那一股凉丝丝的护体魂力放佛一下子被抽走,忽然全身又炙热如焚起来,难受得在床上打滚:“先生,受不了了,我……我只感觉自己要死了,怎么……怎么求生?” 白衣人道:“世人多谬,只知魂乃七窍之延伸,当以窍入灵;殊不知力乃灵也,灵乃魂也,可见修灵自来就与肉身无关。其实,肉身七窍不过是过滤之筛,而天地气运皆为灵气,过滤筛选岂是求取之道?所以,金刚是百炼而成,魂体也需经受磨练方成大道。——听好了,你魂识伏有《镜月回光术》,修习此法,可以更快的吸纳魂力,正是气灵双修之所需,我已帮你开窍,打坐入定,默运《镜月回光术》,不要理会焚烧之疼,焚烧你的都是肉身求取不到的灵气,你需要学会吸纳它。” 这个时候,谢宫宝已是全身冒烟,魂体烧伤严重。 生死瞬息之间,不管信是不信,他也只能依从了。 打坐入定,脑海里果然浮现出《镜月回光术》的法诀符咒。 他默运法诀,尽量不去理会疼痛。坐了好一阵,感觉好像有些效果,疼虽然还是钻心般的疼,但魂体却没有消散,这是以往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的事情。他心里一阵狂喜,赶忙思绪归心,入定到了深处。 入定中,疼痛以极慢的速度在消减。 而他却浑然不觉了。 …… ……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朦朦胧胧醒来。 只觉说不出的舒爽,再也感触不到半点疼痛。 谢宫宝睁开眼,天色黑了,洞府里已经点灯。 此时,白衣人的棋局已见胜负,正静静的负手呆立在瀑布边;而谢宫宝自己的肉身则趴在桌上,像个贪睡的懒虫。谢宫宝也不急于回窍,起床轻问:“先生,你还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他明白,九面玉狐还在他肉身里虎视眈眈,倘若回窍时不得要领,好不容易修来的一丝魂力又要被妖狐吸去。他想让白衣人教他一个安全的法子。 白衣人也不回身,随手丢来一本书: “你回窍吧,吃完东西接着练气。” “真的可以回窍了吗?” “你还在担心九面玉狐?它只是你身体一魂,除非吞噬你的魂魄,又或者你肉身修炼,滥用魂力,它才有机会窃取。以后你需记得一点,修来的魂力切不可用,莫要给妖狐可乘之机。——我教你的,你要是都记牢了,就只管大胆修炼,白天出窍,修灵;晚上回窍,修气。能不能修得真气续命,还得看你自己是否用功了。” 谢宫宝求生的意识强烈,知道续命比什么都重要。 当初屠隐耗尽真气封印九面玉狐,帮他续了一命。 然而这股真气在谢宫宝体内失去人的疏导,再难与其他真气相融,现在即使像白衣人这样的仙家高手,也没办法输送真气修复渐渐崩塌的封印。所以,只有谢宫宝自身修来真气,日夜磨合,才有机会兼容,最后维系封印。 谢宫宝也不多说什么,赶紧回窍,拿起书翻阅起来。 桌上有一盘果子,他一边啃一边看。 突然,听得“噗”声,破水声响。 有人从瀑布外破开水帘荡了进来。 却是那猴子。 第二十一章 越界 猴子回来,竟扛着一只大箱子。 它打开箱盖,里面有玄端礼服,凤冠霞帔,也有红烛蜡台,总之全是婚礼所需。而后,咧开嘴露出两排嬉笑的尖牙,拍打胸口,卖乖讨好似的冲白衣人“呜呜”叫着。 白衣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泪光,关上箱盖,悲道:“猿兄,你真是多管闲事,这些尘世的俗物我若想取,早也取来了,以后别去七星坛了,免得暴露行踪。”说着,又朝猴子投去一抹感激之色。——既是猴子已回,他心也静了,举起箱子进了气墙结界。 等白衣人走后,猴子挺直腰杆,刚才卑微的面孔立时不见。 它像个老者背着手来回走动,朝谢宫宝“咕咕”说话。 好像再说“为了你,老子都变成孙子了!” 谢宫宝看它目光越来越凶,晓得它又要撒泼行凶了,急忙往床上一坐,盘起腿来,说道:“刚你走了,先生已经教我法门了,我以后好好修练就是,你也别再打我了。”——听他这么一说,猴子目光才稍稍转淡。而后,学着白衣人的样子摸了摸颚下一撮毛,扮忧郁、装深沉的也钻进气墙结界去了。 这一夜没人打扰,谢宫宝也自觉,苦修不停。 即使困了睡觉,也要盘腿,走着吸纳之法。 一晚下来,倒颇有效果。 …… …… 此后,谢宫宝气灵双修,再没障碍。 为了续命,他勤奋好学,从不迈出洞府。 除了吃喝拉撒,每时每刻都在盘膝打坐。 修炼期间,那猴子也不打他了,反而照应着起居饮食,越来越把他当做家人看待了。——初时,白衣人只是每隔两月出来看看,直到一年后,谢宫宝居然突破浊气,晋升太阴之境,白衣人感叹气灵双修的奇效,同时大感欢喜,自此便隔三差五出来教他。 有了白衣人亲自兜授,谢宫宝的修为更是一日千里。 就这样,秋来冬去,一晃五年。 他不仅没死,反而从一个修不出魂力和真气的倒霉孩子蜕化成一个功法入神的清秀公子。仗着气灵双修的奇妙法门,他居然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就晋升到混元之境;一举打破白继文当年的记录,成了修仙史上晋升混元时间最短之人。 由此,白衣人也越发爱惜他,教了气灵双修,又教剑法。 最后又教会他霓裳羽衣。 …… …… 这一日,谢宫宝跟猴子在溪边切磋。 他两年前就开始与猴子过招了,却未尝一胜。也不知道这猴子究竟是何品种,力量强悍到难以形容,身形灵活飘逸,动如闪电,即使谢宫宝现在达到混元之境,也还是胜不过它。——一人一猴均没拿武器,赤手空拳,从溪边一直打进林子,而后又双双一纵,沿着陡峭的崖壁快步奔上,千米高崖,竟是瞬间到顶。 猴子向来装深沉,极为托大,对招之时从来都不认真。 端看他一手喝酒一手应招,全然不把谢宫宝放在眼里。 这让谢宫宝倍感窝囊:“猿伯,你不使全力,不打了。” 一直以来,猴子只有在白衣人面前才现顽皮之象,在谢宫宝面前总是轻蔑、高傲、深沉、老气,动不动还要装模作样训斥几句,谢宫宝索性就管它叫猿伯。 猴子也不反对,似乎还很享受做“伯”的快感。 见谢宫宝撤招不打了,猴子藏起尖嘴猴腮的脸偷偷笑了笑。 而后,板起猴脸,背起手走来走去,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叽叽呜呜训着话,好像再说:“就你小样的还想要我出全力,我要出全力,就打死你了。”训完话,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跳下崖去。——守寂千年,没有对手,它情愿自己玩耍,自己喝酒。在它心里,只服白衣人,要不是白衣人让它给谢宫宝喂招,以它傲得不能再傲的性格,才不会跟谢宫宝动手。 谢宫宝兀自不服,俯视崖底,朝下喊话:“猿伯,我再练练,一定打得赢你!” 喊声传出,却不及猴子下崖的速度。 眨眨眼,它便穿进云海,消失无形。 这时,谢宫宝环顾崖顶,感慨万千。 跟五年前一样,此处依然是云海翻涌,怪石堆积,林木繁茂,没有一点变化。要说变化,那就是山坡上的那座仙侣墓四周堆满祭品,比当年多了一分人气。——他落脚之处,正是五年前他和屠娇娇受困落难之地,此时立足在此,追忆往昔,生死紧迫之感依在。 谢宫宝眺了眺身后的那座仙侣墓,忍不住走上坡来。 到墓前蹬下,伸手摸着墓碑,摸着白继文三字。 …… …… 起身下崖,回到洞府,白衣人和猴子不在。 洞府五年不变,两凳一桌一床,两面书橱。 简单到让人生厌,单调到没有一丝乐趣。 谢宫宝望着气墙结界,一阵冲动,好想就这么闯进去看看。 到书橱找来本书,心不在焉的坐在桌边翻着,可是越翻心里越乱,冲动的快要抑制不住了。——五年来,他一直没有能力过界,前些日子晋升混元之后,他悄悄试过,发现自己可以淌过气墙了,但没有白衣人允许,他不敢冒然闯入。不过,以前是没有能力,现在有能力越界,探奇之心岂能久抑。 心想,只进去看一眼,一眼就够了。 他打定主意,把书一合,穿进气墙。 里面却是个洞室,点着两盏长明灯。 灯下有条石梯,好像是通往地底的。 他这一进来,可就更奇了,哪还愿意出去。 沿着石梯往下走了三十来级,眼前豁然开朗,竟是来到一座地底幽林。林子很密,苍翠欲滴的,一眼游去差不多有方圆四五里,大得吓人。——林子正中间有一尊巨大无比的石像,极为抢眼。石像是个后腿微翘、撒开裙子、走着霓裳舞步的仙女。 那女子舞步如腊月飘雪,一笑好似春暖花开。 她脸似朝霞,眉如黛,眼如波,美到极点。 谢宫宝都看痴了,心呼:“这是方熙弱?” 这时,草丛里窜出一只豹子,跃空捣来,谢宫宝条件反射闪了闪。 那豹子却不是来攻击他的,而是钻进草丛,叼到一只兔子,扬长而去。 他意识回拢,四处瞥看,才发现这林子有不少飞禽走兽,但都好像很怕人,不来攻击他。走到林深处,距离那尊巨大的石像近了,看见石像下筑有一座池塘水榭楼阁。——那水榭背靠森林,挂满了粉色纱布。他往水榭楼阁再近了近,惊奇的看见水边亭子里除了猴子,居然有两个白衣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第二十二章 天道 谢宫宝吓了一跳,心呼:“原来他肉身没灭,他没死!” 走到这儿,急忙停下脚步,再也不敢往前了。 正要转身,有一浮光图影突然出现在神识里。 顿时水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片荒野。 那应该是个夏天,大山里草木繁茂。 谢宫宝看见浮光图影里有三个人,他认得一个是屠隐,一个是白衣人(发丝未白),最后一个不认识,但却是个瑶池仙女般的女子,跟石像描刻的方熙弱一样美艳。 她们三人在山涧摆上桌子,置了许多美酒佳肴。 而后,屠隐吹箫,白衣人抚琴,所奏却是那首《壁潭印月》。 琴箫和鸣,当的是天籁淫耳,千古一绝。 曲声绕谷,有细水流长,有高潮迭起。 时如披甲跨骑劫敌营,骋其千回百折。 时如出闺少女吐情丝,腻其千娇百媚。 妙曲袅袅,把个身旁的女子都听醉了,她抛纱微步,柔弄舞姿,曲舞相和,竟又是一道亮景。——过了一会儿,谷中爬上来一只穿着灰袍、挎着酒壶的猿猴,模样儿正是与谢宫宝相处五年的猿伯。那猴子上来,带着敌意的先试探性拿酒喝,然后陶醉音律,跟着那女子舞步起来。 就在这时,从山涧奔来一百多人,喊抓喊捉。 那猴子吓着了,转身便逃,钻进谷底洞穴。 屠隐和白衣人大怒,与来人发生争执。 谢宫宝也听不清她们在争执什么,不过他发现这一百多号人里面,有一个女子极美,正是刚刚看见的那尊巨大的石像——方熙弱。双方争执一番,又各自把住洞口,烧了一堆烟火往洞里面扇烟。——那猴子耐不住熏,从洞穴里闪身出来,却极有智慧的把方熙弱劫持了。 屠隐、白衣人等一百来人均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僵持一阵,白衣人让余人都速速退开。 接下来,与屠隐又弹曲奏乐,敢情是想用乐曲消除猴子的戾气。 怎奈曲起曲终数十遍,猴子始终僵持着不肯松懈,戾气丝毫没有减退。不过,世事难料,方熙弱的歌舞迎合把自己给救了。——当猴子不肯屈服于琴箫之时,方熙弱早已如痴如醉。她听到入迷处,轻启唇瓣,微吐蜜舌,唱起莺喉之歌。 歌声婉转,直击人心,把个猴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方熙弱把准机会挣脱控制,可她并没有立即逃跑。 而是随着琴箫的节奏舞步而动,一时风姿绝世。 曲到豪情奔放之时,她便抛袖撒裙。 曲若桑蚕吐丝之时,她则轻盈漫步。 总之烟纱飘飘,宛如凌波仙子。 猴子痴了,看了一会儿,竟是戾气全消,抢步上前伴起舞来。 不等曲尽舞终,白衣人、屠隐双双出手,把那猴子制服。 …… …… 这道浮光图影演绎至此,突然中断。 神识回拢,眼前又是水榭。 一瞥眼,谢宫宝看见亭子里,两个白衣人合二为一了。还没等谢宫宝反应过来,合体后的白衣人转过头,用凶厉的眼神看了谢宫宝一眼,而后一个移形换影,瞬间闪到他跟前:“你好大胆,竟敢闯入我魂识发功范围!你都看到什么了!” 谢宫宝吓的舌头打结:“先生,我……我不知道你在发功。” 白衣人戾气大增,举起手劈下:“看我肉身,窥我记忆,我岂能绕你!” 谢宫宝把他当师傅看待,明明可以躲避,却站着不动。 这时,猴子闪来托住白衣人的手,唧唧呜呜叫了一通。 被猴子一拦一叫,白衣人脸上戾气立时消退:“猿兄,拦的好,我刚失控了。”昂起头,深吸了口气,背手阔步往外行去:“都随我出来。” 猴子跳上树,抓着树枝一飘一荡跟去。 谢宫宝怔了一下,也随步就后。——走在后面,他清清楚楚看见白衣人每一步都脚踏实地,鞋底沾有黏土,洁白的衣裳也明显有些污迹。谢宫宝在心里嘀咕,这是人,不是魂体,他没死,他果然没死。——两人一猴出了林子,淌过气墙结界,回到洞府。 多年来,白衣人还是第一次魂体回窍,出来观景。 他呆立在瀑布边,透过明亮的水帘望着天光水色:“今天我不罚你,但你我缘分已尽,你走吧。” 谢宫宝噗通一声跪下:“先生,宫宝知道错了,你别赶我走。” 五年朝夕相处,焉能没有感情,更何况白衣人和猴子对他还有授业、救命之恩,他怎舍得就此离去。此时,诸多感念,下跪磕头,只为留下来能够多多陪伴他们。 白衣人道:“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你也该走了。” 谢宫宝两眼盛泪,极为不解:“为什么?” …… …… 白衣人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而后坐到桌旁,沉默半晌,环指书橱: “宫宝,这些年,我除了教你修练,也让你遍览经书,是想你领悟天道,助你延寿。——所谓天道不过阴阳二字,天之阳气下降,气流于地,地之阴气上升,气腾于天,阴阳二气交感而化身万物。——说白了,这阳气降自九天,阴气则出自九幽,阴阳交感200年一轮回。届时九天有路,可渡劫飞升;九幽门开,也有邪魔出世,此等现象持续半月方息。” 他抚摸着白须,脸上泛起一丝悲色,续道: “现在距离上一次阴阳轮回已经过去198年,两年后九幽之门打开,九面玉狐的法力就会倍增,那时别说混元真气,即使是天罡真气,也不能困它了。也就是说,虽然你续命有成,但还是活不过两年。这也就是你为什么要走的原因了,我救不了你,你就只能想办法自救了。” 听到这些话,谢宫宝有些犯蒙,难道这些年的修炼都白修了吗? 其实,早前读书时,他特意查阅过九面玉狐的章节。 他知道九面玉狐是极阴极邪之物,力量通着九幽。 根据史料记载,1000年前就曾有妖狐乱世。当年正值九幽门开,妖狐欲颠覆阴阳,常开九幽,造人间炼狱,我道大昌与妖狐决战于龙涎寺,最后天降大日佛婴始杀妖狐。——历史文卷对于这些描述颇细,但却没有说明妖狐封印在人体之内、仍能感应到九幽之力、法力倍增冲破封印。 谢宫宝一直认为自己修炼得法,压制妖狐越发得心应手。 哪里知道事情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很多。 多年来,他死里求生,与死亡倒是无惧了:“连先生都救不了我,那我还是不走了。” 白衣人晃了晃手,脸上显现出一丝厌烦:“不行,我说了你我缘分已尽,你休要再缠我。现在你修为不浅,出去或许还能谋得一条生路,阴阳轮回之前你若没有找到法子驱除妖狐,我自会来取你性命。”说到“取你性命”四字,眼睛里迸射出一丝慈祥复杂、柔软无力的凶光。 第二十三章 醉心猿 谢宫宝察言观色看得仔细,先生起了厌烦之心。 看来此番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留不住了。 可惜五年的师徒之情,竟要断在今日。 他勾头洒泪,咬牙强忍着不出悲声。 哽咽了一会儿,擦干泪,缓缓站起: “先生,宫宝听你的,我走便是。只是走之前,宫宝还有一事不明,请先生教我?记得,屠上仙枯灭那天跟我说,诛灭九面玉狐唯有三法。其一,用大日佛婴可制;其二,修习《末法真经》,达先天之境,或许也可诛杀妖狐;其三,聚齐五行灵兽,锻炼成丹,也能救得我的性命。——我想问先生,当真就只有这三种法子么?” 他这话出口,瘫在地上喝酒的猴子急眼了。 一阵龇牙裂齿,跳上他肩,乱抓乱打。 谢宫宝狼狈之极,抱头愕问:“猿伯,你干嘛打我?” “你要拿它炼丹,它当然要打你了。”白衣人直挺挺的坐着,也不出手制止,只是劝了一句:“猿兄,他又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是句无心之言罢了,你又何必在意呢,绕了他吧。” 猴子不打谢宫宝了,窜去床上,又蹦又跳怒吼着。 谢宫宝捞了捞头,好像听明白了。 一边搓揉疼处,一边看着猴子:“猿伯,你是醉心猿?” 猴子抱手昂头,抖着腿,高傲着不理他。 白衣人这头,眉心一挤,厌声道:“愚蠢!五年了,猜也该猜到了!” 可不是,猴子整天酗酒,每时每刻都处在醉与半醉之间,这便符合了醉心猿的“醉”字了;而且它天生强悍,论本事,它已超出混元境界,达先天之境,这不就正好说明它是只先天灵兽了。——谢宫宝原该早早猜到,只是相处五年,太熟悉反而就没有过多的往深处去想了:“先生说的是,我太蠢了。猿伯,以后我再也不敢有那种荒唐的想法了。” 醉心猿摇头摆脑,斜眼取笑,去去几声。 好像在说“我才不怕,有本事你炼啊”。 白衣人罢了罢手,正色道:“猿兄,不要再闹了。宫宝,你问的问题我回答不了,我也还未能参透天道,知道的也只有这三法而已。不过,天道茫茫,岂是只有三法可行,一切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你,走吧。” 说着,缓缓起身,朝醉心猿招手。 走到气墙结界边,白衣人回头又道:“三法嘛,我可以与你说说。《末法真经》是个邪物,修练者生不如死,直接剔除不说;至于聚齐五行灵兽,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惜五行灵兽个个拥有先天之力,且不说很难找到,即使找着,以你的修为也擒拿不住;最后这大日佛婴,我不能教你什么,有机会你自己去一趟龙涎寺,或许你能找到答案。” 这段话显然是剔除真经和灵兽,暗示佛婴可行。 谢宫宝可不傻,听由耳,明于心。 他心里一喜,躬身抱拳:“多谢先生教我。” 抬起头,白衣人和醉心猿已然越界。 …… …… 谢宫宝望着气墙结界,一时鼻酸,心里难过。 环看洞府,不起眼的沙石,不在意的书籍,现在竟都变得极为珍贵。 这里舍不下的东西实在太多,可是舍不下又能如何,他这一辈子注定要为续命奔波。——怔了片刻,包好衣裳,一咬牙窜出瀑布,蹬步上崖。行至白继文和方熙弱的墓前,又行尸走肉似的痴痴看着。 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这时,人影一晃,醉心猿纵上崖来。 谢宫宝咦了一声,喜迎上前:“猿伯,你来送我么?” 醉心猿走到近前,递给他一袋银两和一方古琴。 谢宫宝接来,收好银两,而后从琴腹里抽出古剑。 此剑,剑身宽厚,通体发黑发亮,一看便知不俗:“这是先生的八荒琴和揽月剑,你给我做什么?” 醉心猿唧唧呜呜说了几句,跳上树荡了荡,长啸一声,投身下崖。 谢宫宝的猴语基础不扎实,硬是一句也没听懂。心想,猿伯向来不敢乱动先生的东西,这一定是先生的主意。既是临别相赠,所赠又是朝夕相伴之物,正好留着当个念想。他把琴装进琴袋,细心背好,而后翻山而去。 …… …… 其时,正值春末,天色将昏。 谢宫宝走出界山,看见山下扎着十几个布棚。 这倒巧了,当年进山之时便是结营在此。 时隔五年出山,竟还能一览当年风貌。 真个是恍若时光倒流,引人发叹。 那些布棚背靠大山,炊烟袅袅的,还有马嘶人喊,倒有几分少时的味道。 谢宫宝绕到近处,看见棚区里面的人都在围火烤肉,外头有个三四岁的小孩在玩耍。那小孩嬉嬉笑笑像是追着什么,越追越远,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还没等小孩哭出声来,突然从乱石堆里窜出一条蟒蛇,那蛇缠住小孩,扬起头张嘴要咬。——谢宫宝心呼糟糕,一疾上前,出掌隔空一劈,“唰”的一声,蟒蛇便即身首分离。 这时,小孩才哭出声来,越哭声音越大。 棚区里听见小孩哭声,有人急喊:“哎啊,那孩子!那孩子!” 众人从棚区奔出,顿时喊声一片。 谢宫宝抱起孩子走过去,有个女子冲上前把孩子从谢宫宝怀里接过来:“一没看住,你就跑远了,为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全当耳旁风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着,便打他屁股。 听这声音,闻这香气,只觉得好熟悉。 像是近距离、趴在身上摸过、闻过? 谢宫宝仔细端看,真是越看越惊。 那女子头后结着发包,做少妇打扮,竟是白骆衣。五年前,她17岁,正值妙龄,妖骚多姿;五年后却已为人父母,但容貌依存,只是脸上多了几分经历、几分成熟、几分韵味。——谢宫宝莫名其妙的想起当年在白驼山庄竹林里看见的那场肉搏战,心里泛起一丝好奇。 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是马擒龙的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怕给白骆衣认出来。 心想,我长大了,她八成是不认得我的。 第二十四章 家丑 白骆衣还在扭着孩子打,孩子越打越哭。 余下二十多人都站得远远的,好像白骆衣母子身上有屎,生怕沾包。他们冷漠的看着这对母子,并没有一个人上前劝说。——白骆衣似乎在跟众人赌气一般,把孩子打的哇哇惨叫,那孩子给打怕了,跑到谢宫宝背后躲了起来。白骆衣不依不饶,气冲上前,围着谢宫宝跟小孩打转。 这时,有个灰发老者踏步上前,喝道:“够了!未婚生子够丢人了!你还想杀子么!” 白骆衣花容尽残,牵着孩子一声不吭走远。 等白骆衣离开,那老者立时换上一张笑脸,朝谢宫宝拱了拱手:“刚才多谢小兄弟仗义相救。此地方圆百里没有人家,这天快黑了,不宜赶路,小兄弟如不嫌弃,请来喝杯水酒,与我等将就一晚,也算是老夫聊表谢意了。” 谢宫宝拱手:“那就打扰了。” 随在老者身边,他环目微扫,不算白骆衣和小孩,此地驻有23人,却不是一路人马。——从白骆衣甘心受骂一事推断,这灰发老者应该是白驼山庄庄主白鹿寒;而余人更不难猜,必是白驼山庄的弟子。不过,在这众人之中,有一男一女服侍淡雅,颇有轩仙流的风格,当是轩仙流的弟子才对。 谢宫宝留下不为别个,正是看到一个个仇恨的身影。 白骆衣当年欺他感情,害他性命,这岂能忘记。 同时,他认出两个轩仙流弟子也曾围攻屠隐。 此刻看见如此三人,谢宫宝自不免心生恨意。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手报仇? …… …… 来到棚区,坐在火边闷声喝酒。 两个轩仙流弟子见他仗义施救,倒来频频示好,自报姓名,男的叫易云,女的叫云水瑶。谢宫宝对于她们的示好只是象征性的笑了笑,没有吱声答话。易云和云水瑶受了冷遇,甚觉没趣,也不再跟他说话。 白骆衣母子凄凄惨惨的独自坐在一边,没人愿意理她们。 看得出,未婚生子这桩家丑让白鹿寒丢尽了脸面。 他连喝两坛烈酒,凶狠的瞪着女儿:“还坐在这里丢人现眼!给我滚回去睡觉!” 白骆衣眼泪一涌而出,抱着孩子回棚去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各自有叹。大家围坐一堆篝火,虽有叹,却都没能叹出声来。只有易云看那孩子可怜,起了一丝怜悯之心,劝道:“白庄主,家师说了,这件事我轩仙流会负全责,届时会给您一个交代,其实……其实骆衣妹子和孩子没有错,您就先消消气吧。” 白鹿寒抓起酒坛又喝了大口,一边摇头一边悲道:“她们已经有婚约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易云眉头深皱,也放悲声:“是啊,邹师弟也太……,哎!他怎么就干出这种荒唐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明媒正娶,不能这么辱人清白。等明天见到他,我倒要问问,这五年他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不遵婚约,为什么要拐带骆衣妹子!” …… …… 听到这段话,谢宫宝心头大震。 邹师弟?婚约?难道说的是邹奇么? 一时激动,仍不住失声惊问:“你们说的可是邹奇?” 这话出口,所有人都投来看他,有带着敌意的,有重新打量的。 谢宫宝意识到自己触到了敏感词汇,可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从刚刚听到的两段话,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事。——谢宫宝气愤不已,五年前的事情,他一清二楚,说什么邹奇拐带白骆衣,纯属扯淡,至于辱人清白就更是无稽之谈了,白骆衣从始至终就没清白过。——当年邹奇豪情万丈、舍身相救,谢宫宝一直感念极深,岂容别人玷污他的名声。 易云见他亦惊亦愤,不禁有疑,问:“小兄弟,你认识我邹师弟么?” 谢宫宝没做正面回答,朗声道:“邹大哥英风豪气哪个比得,可不是你们嘴上说的那么卑劣!明天可以见到他么?那好,我正想要见他,到时给他做个佐证,我看谁还污蔑得了!”——说时,把眼眺向白骆衣的布棚。 听到这话,白鹿寒心里就不舒服了。 站起身来,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家丑难盖,其实也怪不得他恼火。 女儿失踪五年,前些日子回来却给他领回了一个四岁的野种外孙,这换成谁也是受不了的,故而他心恨有二。——其恨一,婚配之事自古有制,女子待嫁,该当守身如玉,而白骆衣与人勾搭也就勾搭了,偏还生下野种,令他颜面扫尽;其恨二,他对邹奇可说是欣赏有佳,愿招他做婿,可他倒好,偏偏不待婚娶,诱拐白骆衣,毁其清白,这无疑于仗着轩仙流的势力欺人。 白鹿寒负气而去,易云和云水瑶互看一眼,很是尴尬。 不过,她们俩听了谢宫宝的话,心里都极为欢喜。 只是顾及白驼山庄的脸面,一时不好替邹奇说话。 “小兄弟,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易云很清楚,师弟犯的是弥天大错,倘若当中另有情由,有人出面作证,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故以言外之音传信,邀谢宫宝明日同行。——此时,天色大黑,确实也该睡了,易云朝云水瑶使了个眼色,两人各自回棚。 过了一会儿,余人也都回棚睡觉。 谢宫宝替邹奇说好话,犯了忌讳。 没人理他,更没人给他安排歇处。 他就这么在外头坐了一夜。 …… …… 次日,天亮。 白驼山庄一行也不搭理谢宫宝。 众人收棚跨马,浩浩荡荡上路。 谢宫宝脚下不慢,远远跟着。 一彪人马沿着界山山脚,先是往东行了二百余里,而后沿着山涧小道又一路往北穿进大山。——白鹿寒回头眺望,见谢宫宝在崇山峻岭间穿行如飞,心里顿觉不爽,回身纵马上前,朝谢宫宝拱手道:“小兄弟,这是老夫的家事,你跟着来似乎不妥吧,难不成小兄弟要看老夫的笑话?这样好了,你留个尊号,别再跟来了,至于昨天相救之恩,他日老夫自有重谢。 谢宫宝道:“先生多想了,我去见邹大哥,你我只是同路。” “那好吧,你要跟就随你吧。”白鹿寒脸色一沉,策马回队。 一行人在山道里时疾时缓,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里地? 天昏时分,走出大山,来到一处小镇。 第二十五章 以死相逼 这镇子不大,驻在大山坳处。 一眼游去,也不过百户人家。 镇子虽说不大,里面却横着一条官道,贯穿东西,正是北冥的枢纽小镇。往东五十里是野拂碑林;往西三百里是七星镇。街上人来人往,倒也有几分热闹。 一行人进镇,在一家客栈门口顿步。 白鹿寒向易云和云水瑶道:“这家客栈不错,两位仙侄,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吧。”接着,又吩咐门人弟子:“你们都听好了,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要滋事,尤其不能怠慢了两位仙长。”——说完,领着白骆衣母子驱马要走。 易云急道:“白庄主且慢,您不打算带我们去么?” 白鹿寒罢了罢手:“不妥,小女不是说了吗,邹奇这小子是三番两次滋事杀人,马老怪没有杀他,已经是客气了,你们若是去要人,那不等于兴师问罪。此时距离阴阳轮回只有两年了,这时候最好别闹出事来,我想令师没有亲来,便是有这层顾虑。” 易云愧声道:“白庄主说的是。” …… …… 白鹿寒去后,众人开房,都各自歇息去了。 只有谢宫宝悄悄跟着,他怀疑白骆衣说谎污蔑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事关邹奇的安危和清白,他谨慎跟着,是想探清事情的因由。——白鹿寒祖孙三人沿着官道一路向西,扬鞭骠骑,谢宫宝则在旁侧山涧纵跳飞赶。 如此行到天色大黑,从崎岖小径折入深山。 在山涧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穿进一处峡道。 这峡道,两面山壁高耸入云,壑深幽长。 两匹马走进里面,给阴风一吹,顿时吓得扬起前蹄,嘶叫起来。马不敢往前走了,用力摆头,节节后退,好像感应到前面有阴煞之气。——白鹿寒知道厉害,祖孙三人索性下马,将马拴在峡道外头。 趁栓马这挡功夫,白骆衣小心开口:“爹,女儿想跟你说个事。” 白鹿寒栓好马,也不看她:“什么事,赶紧说?” 白骆衣搂着孩子,勾起头抽泣起来,眼泪一滴一滴的全落在孩子脸上。那孩子也不知道发生什么,昂着头看着母亲:“娘,你别哭了,聪儿以后乖。”——白骆衣咬咬牙,昂起头:“爹,女儿不孝,给您丢脸了,您……您一会儿找姨父要了人,放我和奇哥走,好不好?” 白鹿寒哼哼两声,厌恶到了极点:“邹奇不守婚期,败我家风,他这是欺我!我也不要他命,但他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落人话柄,日后受人非笑,我白鹿寒可丢不起这个人!你也用不着求我什么,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等这件事情了了,你要跟他走,我不拦你。” “这全是女儿的错,怪不得奇哥,其实……其实是女儿勾引他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怀了孩子,女儿心里害怕一直不敢回,要不是这次……这次……。” “够了!不知廉耻的东西,你还要脸不要脸!” “爹,您怎么骂我都行,您……您一定要帮帮奇哥。这次女儿回去,只想求爹过来找姨父要人,本来没想惊动轩仙流,可爹您……您还是惊动他们了。您说您不杀奇哥,可是他师门执法森严,落到他们手上,绝没好活,女儿恳求爹,求爹给我们一条生路,给你外孙一条生路,好不好?”白骆衣噗通一声跪倒,而后也让孩子跪下磕头。 白鹿寒气得两眼发直,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突起凶光,猛发一掌,击碎身旁岩壁:“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畜!” “爹要不答应,那女儿和聪儿干脆现在就死。”白骆衣脸上泛起一丝蛮意,手掌运气,朝儿子头顶拍落下去。 白鹿寒大惊失色,来不及细想,抢步上前,抓住她行凶之手:“放肆!平时看你骄纵,没犯什么大错,我也由着你了,没想到把你惯成这副德行了,居然学会用死来要挟我!也罢,这脸已经丢了,找补回来也一样遭人耻笑,走吧走吧,你们早走早好,莫要再出来给我丢人现眼,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 白骆衣破涕为笑,磕头不止:“谢谢,谢谢爹。” 白鹿寒冷哼一声,提上宝刀,大步迈进峡道。 白骆衣母子也爬将起来,碎步跟上。 …… …… 谢宫宝借着夜黑山影,躲在草丛里偷听。 此时,他功法极高,倘若凝神闭气要偷听什么,即使像高敢这样的仙家高手也未必能够发现。他离白鹿寒父女很近,适才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听完这些话,谢宫宝立时陷入迷惘,难以理解。 在他印象当中,白骆衣心狠毒辣,狡如狐,骚如妖。 可是现在好像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丝狡骚之气了。 当年白骆衣心向马擒龙,对邹奇没有一点好感。 为什么时隔五年,她对邹奇却爱得如此之深? 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孩子真是邹奇的骨肉? 想着想着,不禁来气,心道:“邹大哥一身正气,就算喜欢这妖女,也断然不会做出破格的事情来,依我看这妖女定是胡说八道,没安什么好心!”从草丛里钻出来,正打算提步追去,突然身后脚步声响,猛地回头,轻喝:“谁!” 喝声刚落,从远处石后闪出两个人来:“小兄弟,别喊,是我们。” 谢宫宝定睛一看,却是易云和云水瑶。 三人汇合,易云拱手笑道:“原来小兄弟也跟来了,亏得赶来及时拦你一拦,穿过这条峡道就是野拂碑林了,大晚上的没投拜帖,偷偷摸摸进去总是不好,我们还是留在这里等吧。” 谢宫宝也不回礼,转身要走:“等?我可不等。” 云水瑶上前拦他,口气可没易云那么好了:“别不识好歹,拦你是为你好,这儿是极阴之地,峡道那头有阴兵霸道,你想死就过去。” 易云拉了拉云水瑶,摇了摇头:“水瑶师妹,不能这么说,小兄弟艺高胆大,几个阴兵算得什么。不过,小兄弟,对付阴兵不难,就怕动静太大,如果惊动了马老怪,反而不利于搭救邹师弟了。依我看,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等等再说。” 第二十六章 罪恶的果实 谢宫宝道:“阴兵挡道而已,此路不通,还有天路。” 云水瑶抬头望天,一阵向往:“天……天路!” 自来天路难渡,非混元上仙不可驾驭。 不管是轩仙流的霓裳羽衣,还是龙涎寺的金莲法座、还是幡尸教的翻手云,都是混元真气催发而成。所以,世间的飞天仙法,均看修为,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泛泛之辈,焉能渡得天路。 “小兄弟说笑了,易某跟水瑶师妹尚未晋升混元,这天路……。”易云愧声愧气说着,可话声未落,便看见谢宫宝生出羽翅。——那翅膀一展三丈,闪着五彩微光,异常好看。 易云和云水瑶惊得眼珠欲爆,异口同声:“什么!你……你是混元上仙!” 紧接着,云水瑶把眉一锁,凶声问:“你究竟是谁!敢偷我霓裳羽衣!” “不陪了,先走一步。”谢宫宝也不作解释,拱了拱手,扇起三丈羽翅一飞上天。——升腾到高空,借着月光,谢宫宝看得仔细,峡道山体那头黑气弥漫,漫山遍野全是坟头,墓碑多的如林如柱。在碑林之上,半山腰间有飞檐阁楼数十间,当的是灯火通明,好一个山野府邸。 通往山腰的小径上,有人下来接引白鹿寒祖孙三个。 谢宫宝跃过坟地,悄落山林,紧跟上去。 …… …… 到府邸门口,马擒龙慌慌张张奔出。 看见白鹿寒,他似乎有所惊恐,痴了一下,遂鞠躬行礼:“舅舅,您……您怎么来了?您看,您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擒龙也好出去迎接不是,这……这可怠慢了。” 白鹿寒瞪起眼睛,冷哼一声:“舅舅?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舅舅么!骆衣在你这地界荡了五年,你为什么不把她给我送回来?不送也就罢了,居然还瞒着不跟我说!你简直混账!——我也不跟你废话了,给我闪开,我有事找你爹说。” 马擒龙脸上肌肉抽搐,连连哈腰,闪到一旁。 白鹿寒袍袖怒挥,迈进府门,愤步去了。 马擒龙跟上前,趁白鹿寒不注意,把白骆衣和孩子悄悄拉了回来。而后,屏退左右,搭着白骆衣的酥肩,质问:“表妹,好好的待在这里不好么,你干嘛要走?你走便走吧,为什么还把舅舅招来?你想害死我么?” 白骆衣扒开他手,暴退两步,冷淡着道:“你就只想着自己,放心好了,爹什么都不知道。” 马擒龙看了看孩子,泛起一丝杀气,疑道:“当真不知道么?那他过来做什么?” 白骆衣嘴角生恼,眼神生厌,哼哼两声:“你们不肯放人,我只好把爹找来!” “你——!你还是害我了!”马擒龙气得脸色涨红:“表妹,邹奇要是活着出去,我们俩的事就穿帮了。这几年,我跟爹可都顺着你,没有杀他,也没有伤孩子一根毫毛,你……你怎么尽做傻事!我跟你说,这事要是捅露出去,你们白驼山庄照样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我野拂碑林倒是不怕他轩仙流,最后倒霉的还是白驼山庄。” 白骆衣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怕了,同是男人,你真不如奇哥,当年我怎么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你也用不着害怕什么,奇哥给我说过,这件事关系到我和聪儿的性命,他即使死也不会向外说,而且……而且我打算说服他,让他带我和聪儿走,走得远远的,以后……以后再也不见人了。” “表妹,你太天真了,他邹奇何许人也,怎会跟你这骚……。”马擒龙一时口误,慌忙捂嘴,以致话音止于“骚”字,后面就没了下文。 白骆衣听罢,岂不明他意,顿时火大。 小时候,更事未多,不知行房为何物。 哪一次不是马擒龙过来教她、诱她。 乖巧的年岁,偏让马擒龙调教成奸。 这会儿说“骚”,真是颠倒黑白。 她俏脸怒放,两眼都快迸出火花:“捂嘴干什么!有本事你往下说!是,你说的没错,我骚我贱,贱得缠你了,贱得死活都要把孩子生下来!我为你受了那么多苦,你为我做什么了?说什么表亲不能成亲,这世上表亲成亲的多的去了,你何不干脆直说,你招惹不起轩仙流,干嘛编个借口哄我!——我爹说的没错,你简直就是混账!” 马擒龙慌里慌张看看四周,拍打自己的嘴巴:“姑奶奶,你小声点,我错了好吧,乖。” …… …… 白骆衣和马擒龙谈话之际,谢宫宝就藏在府门之侧、树荫之下。 这一字一句,谢宫宝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虽说没有窃听到白骆衣移情邹奇的原因,但最起码把那孩子的身世搞懂了。搞了半天,原来这孩子果真是马擒龙和白骆衣所生,也难怪她们这么诚惶诚恐、遮遮掩掩。 要知道,表亲之间,指腹为婚尚需谨慎。 更何况她们之间没有婚配,当属luan伦。 而且,白骆衣和邹奇已有婚约,马擒龙胆大妄为横插一杠,等于给轩仙流戴了一顶绿帽。其实,这顶绿帽偷偷摸摸的戴,倒也不会惹下多少祸端,偏偏瞎搞之时疯狂过度,把罪恶的果实【孩子】结了下来。如此行径,非但不容于世,也会与轩仙流结仇,从此不得安宁。 谢宫宝感到很庆幸,这孩子不是邹奇的。 在他心里,邹奇人格高尚,近乎完美。 而白骆衣卖娼弄骚,岂能与其相配。 …… …… 接下来,是马擒龙花言巧语一轮炮轰,且还动手动脚。 白骆衣扭扭咧咧的,反正不让他碰,也不听哄了。 过了一会儿,有两人从里屋穿廊下梯,走出来。此二人,一个身着黑色道袍,脸瘦如骷,如鬼般披头散发,正是马源;另一人不是别个,却是白鹿寒。——两人气呼呼的站在院子里,朝门外喊话:“你们两个混账东西,给我过来!” 马擒龙和白骆衣面面相觑,领着孩子唯唯诺诺进了院子。 白鹿寒气冲上前,冷不丁的给了白骆衣一个嘴巴:“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娼货!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我还大老远赶来找邹奇兴师问罪,我凭什么问罪,我有脸问吗!——我都没脸了,你还有脸站着,给我跪下!” 马擒龙吓了一跳,心虚不已,战战兢兢的小着声问父亲:“爹,你把这事跟舅舅说了么?我们不是讲好的,谁也不说,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不等他说完,马源也闪电出手,扇了他一个耳光:“不知死活的东西!到这时候还要瞒你舅舅,轩仙流就要打上门了!我现在看见你就烦,你也给我跪一边去!” 第二十七章 妥协认子 白骆衣和马擒龙含着恨,双双跪地。 你看我,我看你,均不给好脸色。 此时,白鹿寒初闻真相,怒火正盛。 可是大错已经铸成,即使杀了不孝女也不能改变什么。他拔出刀来怒挥泄愤,顿将身旁巨石砍为两半。回刀入鞘,火气已消大半,朝马源埋怨:“马老怪,你这儿子教的,哼哼!都成yin魔了!好吧,事情已经这样了,追究也没意义,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该把骆衣这死丫头看紧了,怎么就让她跑回白驼山庄了?这下露了邹奇下落,叫我怎么向轩仙流交代?” 马源像感冒了似的,干咳两声,不急不缓的解释: “老哥,我已经看得很紧了,谁知道她就跑掉了。” “你这人平时阴里阴气的,凡事都喜欢藏着捏着,这事发生之后你就不该瞒我,你要不瞒我,死丫头回家,我也早把她关地牢了,哪还会兴师动众跑来这里。” “事已至此,抱怨也无意义了,得想法子补救。” “怎么补救?难不成你有法子?” “呵呵,当然,老哥附耳过来。” 白鹿寒哦了一声,把耳附过去。 马源在他耳边悄声碎语说了半天,白鹿寒听着,眼睛却看着女儿和那野种外孙,脸色越发变得难看。——待得听完,他闭上眼睛做痛苦之状,深吸一口气道:“邹奇人品端正,好好的一个佳婿,现在哎……,罢了罢了,就照你说的做吧。” 悲声悲气叹完,背起手往里屋去了。 等他去后,马源把儿子招来悄声吩咐,而后也去了里屋。 …… …… 阴风阵阵,院子里树影沙沙。 山下碑林偶有几个鬼影凄叫。 宁静下来,这里确实可怕之极。 白鹿寒和马源走后,院中还剩下马擒龙和白骆衣母子。 严格来说是luan伦一家亲,是天地造物的一场意外。 当然除了她们之外,还有藏在院门外的谢宫宝。 没了长辈在场,马擒龙又肆无忌惮起来,他托着白骆衣香嫩嫩的下巴,冷笑道:“表妹,你这招够毒的,把轩仙流都搬来了,为了那小子,你居然想害我,你以为我野拂碑林就怕了轩仙流么,顶多不过一场大战而已。——不过,表妹始终是表妹,你害我,我不跟你计较,而且我还应你所求把那小子放了。” 白骆衣喜上眉头,激动着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在这里等着吧。”马擒龙狡然一笑,招来几个府兵暗暗嘱咐。 那几个府兵点了点头,好像去提人了?过了一会儿,三四个府兵果然搀着一个负伤之人从里屋出来。——那伤者勾着头,散着发,看不清面貌,但看他身有血迹,尤其后背还有鲜血不断的流出,当是穿过琵琶骨才对。 白骆衣脸上一喜,抢步上前,从府兵手中接过伤者:“奇哥!好了好了,你再也不用受罪了。” 那伤者不要人扶,倔犟的摇摇晃晃站稳:“哈哈……,死都不怕,何惧受罪。” 这时,藏身府门之外的谢宫宝心里一阵激动。 听着豪笑,听着说话,他判定此人必是邹奇。 …… …… 院灯之下,只见邹奇不屈的昂直脖子。 尽管他脸脏形枯,胡子拉渣不见往日峥嵘,但眼神里仍然透着精神。 他谁也不看,只狠狠盯着马擒龙,连眼都不眨一下。 马擒龙也毫不示弱瞪着邹奇,阴阴冷笑:“你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五年了,居然还不死心?不就死个烝鲜族的小子,犯得着你替他强行出头。” 邹奇挤紧眉头,正气凛然的朝天拱手:“我辈立身行事当以天命为本,执守道本,立心诚信。——五年前,你荼毒弱小,做那妖邪之事,我怎能坐视不管;既是许诺小兄弟要救他危难,我又岂能失信。哼,可惜了,可惜你下手太快,我没能救活他,但这个公道说什么我也要替他讨回!” “迂腐!把你招来不是听你讲学说道的。”马擒龙无比厌烦的、像挥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而后,又把那孩子拉到身边来,询问邹奇:“听说这孩子是你和我表妹生的,对吗?” 这问题问的好没道理,极度无耻。 邹奇听得耳膜震荡,顿时火起。 要知道,轩仙流素以正气立派,身为派中弟子,自是珍惜名声。而马擒龙此举显然是想饰非掩过,他自己犯下*乱生子的罪恶,却想利用邹奇掩盖其罪,如此卑劣的行径,邹奇当然忍受不得:“孩子是谁的,你比我更清楚,休想栽我头上!” “你不承认,那就说明这孩子是野种喏,既是野种,留他又有何用!”马擒龙杀气暴涨,翻起掌心,带着折磨人心的心态慢慢地、缓缓地往孩子头顶压去。 白骆衣被府兵拉住,阻拦不得,只能哭喊:“不要!求你不要杀聪儿,你要杀杀我好了!” 尽管她哭喊着,马擒龙却心硬如铁,不肯收掌。那掌心以极慢的速度压向孩子的天灵盖,这杀人的速度似乎在折磨白骆衣,也好像是刻意给邹奇留下犹豫的时间。——邹奇看着那聚满真气的掌心,看着孩子哭喊娘亲,看着白骆衣惨如渡劫的表情,他心田一苦,闭上眼睛,悲声喊道:“够了!孩子是我和骆衣生的,你收手吧!” 白骆衣既感动又羞愧,哭得说不出话来:“奇哥,你……。” 马擒龙这头哈哈大笑,语调变得和善许多:“表妹,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这也说明邹兄爱你之心坚定,好事一桩嘛,你哭什么。——邹兄,既然你跟我表妹有了夫妻之实,那你就是我的妹夫了,我也不能再关你了,你带着我表妹走吧。——至于我这表外甥,就暂时留在野拂碑林,我想你们不会有异议吧?” 白骆衣抹干泪,跺了跺脚,就要往里屋奔去:“我去问爹,他答应我的,不能不作数!” 马擒龙挥了挥手,命令府兵:“拦住她,送她们下山!” 就在这时,藏身门外的谢宫宝恍如火山爆发,竟是一闪而入,出掌直击马擒龙胸口:“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早该死了!”——这一掌去势迅疾,马擒龙想躲已是不及,仓皇之下伸掌去接,真气相交,“嘭”声响作。 同时,又是一声“咯吱”脆响。 马擒龙手骨断裂,戳穿皮肉,啊的惨叫。 紧接着,被谢宫宝震飞丈远,口吐鲜血。 第二十八章 叙旧 这微秒之变,惊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同时,也惊动了远处府兵,他们纷纷嚷开,里屋立时也奔出人来。——邹奇慌忙提醒:“小兄弟仗义施救,邹奇感激不尽,马老怪不是你能应付的,你快逃!快逃!” 谢宫宝知道形式危机,展开霓裳羽衣:“邹大哥,要走就一起走!” 邹奇瞪大眼珠,惊悚的指着他的羽翅: “你……你是谁?为……为什么?” “这里很是凶险,先离开这儿再说。” “好,麻烦小兄弟带上她们母子。” 谢宫宝看了看白骆衣,心里一阵厌恶一阵怜悯:“好,就依邹大哥的。”话罢,搂起邹奇和白骆衣母子击翅上天。——腾临半空,只听下界有人叱喝:“伤了我的人,还想逃么!”——谢宫宝不敢迟疑,使尽力气扇动翅膀。 他驮着两个大人,一个小孩,速度比往常慢了半拍。 俯望下界,山脉之间尽是人影奔波。 回头眺看,云层下也有人驾云追来。 谢宫宝催发全力,飞过两百里,再往下看,下面奔袭之人少了,但身后驾云追赶的却是越来越近。——谢宫宝心知,在天上目标太大,此时往大山里躲着还有一线生机。心念及此,忙俯冲而下,落到一处山腹之地,手指旁边山洞:“邹大哥,我看你伤得不轻,我们往山洞里先躲躲。” 邹奇晃了晃手:“小兄弟,你自己逃吧,别管我们了。” 谢宫宝笑道:“有始无终非君子。” 他以此话相驳,邹奇一愣,也无话可说。 …… …… 白骆衣这头,竟是连儿子也不顾了,见色忘子似的趁机搀扶邹奇进洞。谢宫宝摇了摇头,把那孩子牵进洞来。——只见白骆衣拉着邹奇的手,搭着鼻子,抽抽噎噎着道:“奇哥,你对我真好,我……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对我的好。” 邹奇撒开她手,背靠岩壁坐下,盘膝闭目,缓缓说道:“相识一场,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你不需记挂在心。” 白骆衣蹬下身子,趴在邹奇身上,甜甜笑道:“怎能不记在心上,没有人比你对我好了。” 邹奇稳坐不动,暗运真气,把她轻轻弹开:“你我情缘已尽,不要再念着我的好了。” 听到这话,白骆衣眼泪珠子一涌而出,全然不顾谢宫宝在场。 她就这么痴痴的看着邹奇,一个劲儿淌着泪。而后,又抱头痛哭起来:“不!我就要念,就要念!谁……谁让你救我的,谁让你对我好的。那时候,你来野拂碑林救那个烝鲜族的小子,我和表哥三番两次要捉你,你也没恨我,后来我怀孕了,表哥要我打胎,我一气之下跑出来寻死,是你找到我,不让我死的。——好啊,你说我们情缘已了,为什么你要救我?为什么你要照顾我?我生下聪儿,身体不好了,你也是细心伺候,这是为什么?” “那时你有孕在身,我怎能弃之不顾,这跟情缘扯不上关系。再说,你生子之后,我也就走了,我之所以留在北冥,只是为了找回谢小兄弟,你我之间短暂的接触完全是一场意外。” “奇哥,我知道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 …… 听到这儿,谢宫宝耳朵又痒又麻,实在听不下去了。 只要看着白骆衣,就想起白驼山庄的那场肉搏。 那场肉搏昏天黑地,恨不能是个男人都可一乱。 他印象当中的白骆衣没有纯情,只有妖骚。 此时,却纯情满满说着情爱,实在恶心。 谢宫宝干咳两声,打断她们二人谈话:“邹大哥,你被穿了琵琶骨,自行运气怕是还有些障碍,不如让我来替你疗伤吧。” “不用了。”邹奇摇了摇头,继而睁开眼来,冲谢宫宝浅浅一笑:“小兄弟年纪轻轻居然就已晋升混元,这是千古未有的奇迹,只怕连我派白师叔也望尘莫及了,就以小兄弟这般年岁和修为,他日天下必又疯传。——只不过,我不明白,小兄弟使的是我派功法,可我怎么不认识你呢?不知道小兄弟方不方便吐露一下名讳和师承?” 时隔五年,得遇故人,往日恩情一一浮上心头。 然而叙旧在即之时,谢宫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邹大哥刚说,留在北冥,是为了找回谢小兄弟。” 邹奇深深作叹:“没错,当年一诺,至死不忘,哎。” 这一叹,声哀如泣,直叹得谢宫宝五脏激荡。——他走上前,抓住邹奇的手,捋起他的袖子露出当年贯穿之剑伤,轻笑道:“这伤口我是记得的,邹大哥为了一诺,这些年又是受伤又是受罪,宫宝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此话一出,白骆衣倏地站起,吓得倒退三步:“你是他!你……你是人是鬼!” 邹奇听罢,也傻愣当场,继而如释重负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悲道:“你居然是宫宝?哈哈……,天不负我,这一诺我已经无力再守,想不到你还活着,活着就好,这下我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这时候,白骆衣缓过神来,气呼呼的斥责谢宫宝:“你既然没有死,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你知不知道奇哥为了守你一诺,受了多少罪!将心比心,你对得起他吗!或许……或许你早点出现,我跟奇哥可能……可能……。”说着说着,又哭将起来。 白骆衣这么一斥,把谢宫宝说的哑口无言。 他发现,五年的遭遇,哪怕一个字也不能与人分说。 若是说了,便是暴露了【先生】和猿伯的隐居之所。 【先生】隐居因由,并不难猜,正是常伴鬼影,永绝世人。 正所谓,兜授之恩,形同再造,谢宫宝当然不敢透露【先生】的半点消息。 可是,邹奇这头也得给个解释,否则良心难安:“邹大哥,五年前我坠崖后,得人相救,他把我带出谷去,教我功法,不准我走,所以……?” 邹奇摇了摇头,笑道:“宫宝,你理会错了。当年你若不是舍死守信,我又岂会感化,重此一诺呢?这些年我虽受罪,却也是磨练道心,对修行大有裨益,假若此时静心修炼,用不了四五年,或也能晋升混元。——所以,不要觉得亏欠了我,说到底,我还受你点化,应该感谢你才对。” 说到这儿,看着谢宫宝,瞳孔骤然放大,又问:“我只是好奇,教你功法的高人是何方神圣?” 谢宫宝歉道:“这个,我不能说,请邹大哥见谅。” 邹奇呵呵一笑,也不问他了:“明白明白,仙人行事往往有此癖习。” 两人叙旧说话之际,突听洞外脚声脆响。 谢宫宝心呼:“糟糕!”瞥眼一瞧,洞外人影晃动,遂抓起一石掷去,只听“啊”的一声,那人顿时倒地。 紧接着,山洞外头有人喊话:“轩仙流都是鸡鸣狗盗之辈么!尽干暗箭伤人、偷人盗物之事!邹奇屡犯我门,污我外甥女清白,我马源囚他四年自觉无过,今晚本要放他,却反遭劫取,我不管救人的是秋掌门,还是四大掌观,今天这事总要给我一个交代。——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要么把孩子交出来,要么就鱼死网破。” 第二十九章 一方古琴 事到如今,野拂碑林居然还想要回孩子。 他们这是强逼邹奇,令邹奇不得反口。 卑鄙如斯,是可忍孰不可忍。 “邹大哥,你只管疗伤,其他的别管,等你伤好些了,我们再冲出去!”谢宫宝气愤已极,有心出去杀他几人,震一震外面人心,使他们不敢轻易迈进洞来。——有此一念,忙把手伸往背后,搭住八荒琴,抽出揽月剑。 那剑一望便知是把绝世神兵,宽大厚重,黝黑发亮。 剑身灵光波动,好似灵气内敛溢出来的一点灵光。 他把剑在手,缓步正要走出去。 就在这时,不知名处有人发赞:“剑好,琴好,人也好。” 洞中三人均是一震,那小孩更是惊悚得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谢宫宝辨知声音源头,忙往洞深处喊话:“是谁?” “人在荆棘中,不动不刺;心在俗世中,不动不伤。”禅语习习,从洞深漆黑处缓缓走出一个老和尚。——那和尚一身破衣,打着赤脚,身上织满蜘网,形如枯骨,好像刚从坟地爬出似的;但再细看,灰须垂腰,脸善目慈,又是一副慈悲相。——那老和尚双手合十,口念佛号:“阿弥陀佛,老僧在此坐禅,悟法求佛,三年未得一果,方听两位施主点化之说,忽然悟道,一时感慨,出声打扰,实属罪过。” 邹奇勉强站起身子,回以佛礼:“大师过了,是我等讨饶才对。” 那老和尚佛手在胸,含笑点了一下头。 而后,走到谢宫宝跟前,施以佛礼。 他瞄了瞄谢宫宝手中揽月剑,又眺了眺谢宫宝背上八荒琴,最后又投以不可置信的眼神仔细打量着谢宫宝。——看了片刻,抚须浅笑,又打起禅语:“剑好,琴好,人也好。施主,把剑回鞘吧,想要阻敌,施主这口古琴便可做到。” 谢宫宝不明他意:“大师的意思,晚辈不懂?” 那老和尚抚须呵笑,做高深莫测状:“把琴卸来交给贫僧,贫僧自有阻敌之策。” 谢宫宝心想,这和尚好没来由,话是句句不明。 他听不懂和尚的话,自然不敢轻易把琴给他。 那老和尚洞察他心,呵呵轻笑:“施主不相信我么?老僧是个出家人,剑刃逞凶,不敢使得;琴导六欲,亦不敢悟。所以,琴剑于我无益,纵是绝世神兵,也断不会起此贪念。” 谢宫宝向通情理,听罢这话,再也不疑。 还剑入鞘,卸下琴来,除去琴袋递给他:“大师说的对,这琴交给你了。” 老和尚接过琴,突地一掷,八荒琴脱手飞出,稳稳的竖在洞外石上。 …… …… 这个举动给人以猝不及防之感,谁会料到满口佛心的老和尚会有如此疯癫之举?别说邹奇和白骆衣惊得当场失色,连那小孩也懵懵懂懂的吓傻了。——而谢宫宝这头就更是脱口怒哮:“大师!你疯了吗!”迈开步子,想要出洞拿回八荒琴。 老和尚探手抓住谢宫宝,阻他出洞:“施主莫急,在没有探清洞中虚实之前,这世上没有人敢动这方古琴。有它在外面,别说区区一个野拂碑林,哪怕是纳兰图霸,也不敢闯进洞来。不相信,可把耳朵竖起,仔细听听外面的动静。” 八荒琴掷出之后,听得有人叫唤马源。 许多人簇在八荒琴旁,果真没人敢动。 过了一会儿,只听有人愕声愕气说道:“主公,这方古琴难道是……?当年属下在七星坛述职,曾见过多次,虽是远观,却也不会认错。” 马源的声音也极尽颤抖:“你不会认错,我就更不会看错了,是他!他居然还活着!这是以琴化界么?——都赶紧散开,撤下山去,不要在这里惊扰。还有你,速速赶去总坛,把这里的情况通禀教主,教主思他极甚,倘若知道他尚在人间,必会亲来,快去!” 一方古琴吓退马源,简直荒诞可笑,令人难以相信。 要知道,马源修有二十年的混元真气,功法深厚。 今日即使轩仙流掌门秋道仁来,也未必吓得退他。 邹奇好生难解,奇问:“大师,这是为什么?”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老和尚轻轻摇头,转而投目看向谢宫宝,发了一声哀叹:“哎——,六道苦轮,皆由贪爱。谢施主,那个人孤傲一生,视琴如命,既肯把琴送你,可见他惜你几分;这琴剑原在苦海,既因你出世,就该让它们多染人间烟火,如此或许能帮他渡过苦海。——谢施主,贫僧的话你懂了吗?” …… …… 谢宫宝暗暗捏汗,这禅语打得真是让人头疼。 不过老和尚说的意思,细细揣摩,倒也懂得。 首先是有些体会,明白这八荒琴代表着什么。 然后,顺着老和尚的意思那么一猜,又是一阵伤感。 谢宫宝知道先生是谁,只是谨遵先生告诫,不猜不想不说而已。 五年下来,谢宫宝体会着先生的一切,知道他沉沦苦海,难以自拔,先生是在折磨痛恨着自己,他不希望有人在他耳边提起他的名字。——然而五年的师徒之情,似乎给先生注入了一些人间烟火,先生明明知道琴剑现世,必将暴露他假死的信息,却仍然义无反顾的以八荒琴、揽月剑相赠,可见他对谢宫宝有了疼惜和期许。 这种疼惜即是渡苦海之舟。 这种期许则是划舟的动力。 谢宫宝思虑片刻,有此悟:“大师的话,晚辈明白了。” …… …… 见他们二人打上哑谜,白骆衣急了起来。 她在洞里坐立不安,来回兜步,看了看打坐疗伤的邹奇,又看了看儿子,求那和尚:“大师,您是当世枯佛,您……您一定想个法子救救我们。他们……他们是不敢进来了,可也没有走远,刚才好像听到他们说要去请纳兰图霸,这……这要她真的来了,我们就更逃不掉了。” 老和尚呵呵柔笑:“女施主莫怕,那方古琴已经吓着马施主了。一会儿贫僧作陪,趁天黑不辨借天路遁走,相信马施主八成是不敢追赶的。现在嘛,就等邹施主了,等他气息顺畅些了,我们就走。” 邹奇缓缓站起,力气似乎康复不少,朝老和尚礼道:“晚辈好了很多,这就出去说个清楚。” “既是好了,何不早走,出去何为?”老和尚问。 邹奇笑而不答,有些凄惨的踏着脆响的步子走出洞去。 第三十章 为天下计 他朝山下盈望,山下五十多个举火之人也朝他望来。 双方相互看着,相隔太远看不清楚,一时间谁也不说话,静的可怕。 过了一会儿,邹奇突发声响:“马老,你关我四年不够,还想关我儿么?我邹奇向来说一不二,既然已经承认不守婚期,与骆衣私通生子,便不会抵赖。邹奇有罪,自当回去向师门禀明罪状,届时,我与骆衣、孩子是死是活全凭师门定夺,还轮不到马老代劳。邹奇话尽于此,请马老自重。” 话罢,也不愿听马源回话,转身回洞,静静的坐下。 此时,他有卸千斤重担之感,悲戚中又有些舒坦。 洞中三人哪料他会发此一言,均是怔愣当场。 自揽私通之事,当众宣扬,等于自毁前程。 此事再经人疯传,必然会闹得沸沸扬扬。 往后,臭名远扬不说,也给师门抹了黑。 谢宫宝摇了摇头,替他感到不值:“邹大哥,你揽祸上身根本就不值得。” 邹奇浅浅一笑,笑得颇有无奈和伤感: “我仔细想过了,马擒龙跟骆衣犯的错大了一些,有违伦常,别说我正派难容,就是他幡尸教也是不耻的,我若担下,也就犯了一个私通之罪,况且我和骆衣原本就有婚约,罪孽也就轻了一些。——可若我置身事外,马擒龙与骆衣生子一事让师门知晓因由,牵连就大了,到时候必然又是一场正邪大战。——哎,阴阳轮回之期将近,正邪两道正需通力合作应付九幽乱局,此时绝不能大动干戈。所以,我为天下计,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这话正气浩然,老和尚听罢,赶忙合十做礼,口念佛号:“阿弥陀佛,舍一己而救天下,邹施主真是菩萨心肠。” 邹奇摇了摇头,苦苦笑道:“大师谬赞,其实晚辈揽罪上身,也有私心。世人推崇男尊女卑,倘若大战一起,正邪未必会有赢家,但可以肯定的是,骆衣母子必不容于正邪两道,她们母子一定会死。晚辈心系于此,也是一番私欲吧。” 老和尚抚须呵笑:“不私不私,救人不分公私。” 这时,白骆衣这头早已经哭得凄泪如雨了。 听罢邹奇之言,哽着声道:“奇哥,我……我对不起你。” 邹奇罢手止声:“别说了,你我情缘早了,谈不上对得起或者对不起。大师,这山下的魔头越聚越多,躲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晚辈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劳请大师送我等一程吧。” 老和尚道:“邹施主既无大碍,那便请吧。” 谢宫宝和老和尚在前引路,四大一小走出洞口。 …… …… 此时山下举火之人已增至数百,均昂头看来。 天色黑,双方都看不清彼此容貌,只能靠猜。 谢宫宝把琴装袋,背在背后。这个动作可把野拂碑林一众吓了一跳,他们通过月光,依稀看见有人动琴了,知道这方古琴来历的长者们都齐齐“哇”了一声,骚动不安的、急急忙忙的、悄声喊退。——这时,山边那头奔来两人,一边跑一边喊:“邹师弟莫慌,为兄和水瑶师妹援你来了!” 两人奔步奇快,瞬间即到,却是易云和云水瑶。 她们俩看见如此多人,傻傻的怔了一下。 邹奇知道她们嘟着嘴有话要问,抢口道:“师兄师姐,有话等离开这里再说。” 眼下,大山被围,应当速离,实不宜拖拉。 老和尚和谢宫宝互望一眼,各运真气。 一个脚起金光,宛若一朵莲花。 一个背生五彩光翅,羽展三丈。 这时,山下有人大呼:“龙涎寺金莲法座!白兄逝世多年,今日涅槃重生,与龙涎寺的枯佛大师谈佛论道,却要和马某以琴化界,同时故人,何以厚此薄彼。” “莫要理他,我们走。”老和尚揽起邹奇、易云、孩子,一飞冲天。 谢宫宝裹上白骆衣和云水瑶,也疾冲而去。 一个金莲法座,耀耀拔度。 一个霓裳羽衣,艳艳轻腾。 两缕光芒在空中一划而过。 野拂碑林一众摄于古琴,莫敢再追。 …… …… 谢宫宝一行跃过界山,天亮落地。 借飞天路,一夜也才行了两千里。 此处地属中州北部,山少地多,有几处村寨,前面不远是北部重镇千香店。----一行人走上官道,邹奇转身朝谢宫宝叩礼,也向老和尚打着佛手:“承蒙护送,不敢言谢,邹奇是戴罪之身,脱险即可,剩下的路就不敢再劳烦二位恩送了。” 老和尚朝邹奇还礼,嘴角轻叹,宛有惜才之感。 而后,又向易云和云水瑶依次行礼,口念佛号: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回山后,若是见到秋掌门和各峰掌观,请跟他们说,贫僧【空相】择日会登门揖礼拜会。还有,贫僧知道,贵派素来执法森严,邹施主所犯之罪怕是不能轻饶的;不过,贫僧看他是可造之才,还是希望替他说个情,你们回去跟秋掌门说,怎么罚他都行,只是希望莫废他功法,莫伤他性命。” 易云和云水瑶面面相觑,赶紧回礼:“大师的话,晚辈一定带到。” 其实,她们早猜到眼前这个老和尚就是空相大师了。 众所周知,龙涎寺兴旺千年,传至今时,寺有三佛。 分别是方丈空寂、执法长老空明和不担职的空相。 轩仙流和龙涎寺交际颇深,空寂和空明时常在人前露面,故而大多人都认得。唯独这个空相神龙见首不见尾,认识的人没有几个。——早就听闻,空相大师看淡权职名声,颇具洒脱,喜欢赤脚遨游,苦行度世,故世人尊称他为赤脚枯佛。 却没想到今番有此机缘得见枯佛真容。 空相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朝谢宫宝道:“谢施主修为之高,创千古未有,照此发展下去,说不得还能再造神奇,这或许是轩仙流的福气吧,总而言之,贫僧跟他一样,对你期许很大。”——话罢,面朝众人打了个佛手:“各位,老僧就此别过。” 言未落,架起金莲法座,划空而去。 空相虽走,禅语佛音却仍犹在耳,耐人寻味。 第三十一章 师兄下落 谢宫宝环目扫了扫,邹奇垂眼低眉没了半点精神。 白骆衣母子放佛两坨除不去的屎,紧紧靠着邹奇。 而易云和云水瑶则用无比惊奇的眼神看着谢宫宝。 谢宫宝心想,还真就没我什么事了。拱了拱手道:“既然邹大哥不让我送,那我也就告辞了。” 云水瑶抢步上前,挺起硕大的胸脯子拦住他:“等等,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你不能走!” 易云走上前来,呵呵一笑,也道:“小兄弟,说说清楚也好。” “说什么?”谢宫宝对轩仙流还心存恨意,时下五年虽过,但他心里面这道坎却是有些过不了,至少不太愿意跟当日围攻屠隐的人说话,故而语调上难免有些森冷。 云水瑶轻轻跺脚,微胖的身姿、高挺的胸膛也跟着狂抖一下:“怎么,使完了霓裳羽衣就不想认账了!我轩仙流功法从不外传,你是从哪里偷学的,这事不说明白了,我们就是想放你走也不敢放了,否则掌门师伯哪儿,我们没法交代。” 谢宫宝心想,不得先生同意,可不能乱说。 他也懒得跟她纠缠,驾起霓裳羽衣想走。 哪知易云欺近身前,抓住他的肩膀。 同时间,云水瑶也拔剑抵住他喉:“想走,没这么容易!” 谢宫宝心里气急,想运气震开她们。 这时,邹奇出声劝阻:“云师兄,水瑶师姐,不要动手,宫宝兄弟是烝鲜族人,当年月牙城灭,我们没能及时阻止,已经是个遗憾了,他现在族群屠尽,也很可怜,难道我们还要刀剑相加么?更何况……更何况仙儿师妹在山上修行那两年,不是听说她已冥嫁,我这宫宝兄弟就是仙儿师妹的夫君。” 易云和云水瑶听罢,均大为震惊。 云水瑶连连摇头:“你说他是谢宫宝?不可能?听说他已经死了。” 当年烝鲜族屠灭之后,轩仙流曾施行搜救。 多年来也有打探寄灵仙堂弟子的下落。 怎奈一直没有发现谢宫宝的踪迹。 眼下,谢宫宝从邹奇嘴里死而复活,着实让人接受不了。云水瑶缓缓收剑,难以置信的看着谢宫宝,问:“你真是寄灵仙堂那个谢宫宝?你真是仙儿师妹的夫君?要真是,那仙儿师妹可要高兴坏了。” 夫君来夫君去的,谢宫宝听得心里直打鼓。 少时的心灵创伤不管在何时也是抹不去的。 那时小,身不由己,难道长大了还要继续给人当鬼丈夫么? 谢宫宝眉头挤了一挤:“回去跟仙儿姐说,不用理会这桩婚事。” “你说什么?大逆不道!没良心!就算冥婚也是父母之命,你说不理会就不理会么!”云水瑶眉头轻锁,额脸蛋再那么微微一火,继续道:“我师傅最是看重纲常,她让仙儿师妹给你守节,不管你是死是活,这桩婚事还得算数。” 她说的正起劲时,易云把手放在嘴边干咳一声:“师妹,不要跑题了,我们说的是功法。” 云水瑶反应过来,又把剑架在谢宫宝的脖上:“对,不管你是谁,也不能偷学我派功法!” 谢宫宝素来就有一股犟劲,别说他不想开口,哪怕就是想说,遭人拿剑威逼他也不愿说了。——这回谢宫宝可不客气,想都不想,直接运起真气将易云和云水瑶弹了开去。 邹奇见情况不对,抢上前来劝和:“大家别伤和气,云师兄,水瑶师姐,请移步说话。”说着,出手抢下谢宫宝背后的八荒琴:“宫宝兄弟,把琴借老哥看一会儿。”——他把易云和云水瑶邀到远处悄声细语说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但看易云和云水瑶翻看八荒琴时紧张兮兮的样子,而后又无比兴奋的瞄向谢宫宝,想来是听到想到了某件天大的喜事。 谢宫宝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既然先生以琴剑相赠,就免不得让人揣测。 既然出山入世了,也更加免不了遭人盘问。 他只答应先生不想不猜不说,至于别人,他管不着。 …… …… 三人说完悄悄话,走到谢宫宝跟前,均都露笑。 邹奇还了琴,轻拍谢宫宝肩膀:“你可以走了。” 易云喊了一声“等等”,忽然奇怪的改了一个亲近的称呼:“宫宝,刚刚只是一场误会,得罪你了,你别见怪。我呢,叫你留一下,是有个消息要跟你说,可能你很想知道。——五年前,月牙城屠灭之后,我们轩仙流在琼皇妖山搜救了四百多个烝鲜族人,其中就有你师兄雍牧。听说这几年,他一直活跃在幽都和千香店,仙儿师妹还去找过他,劝他回去把烝鲜族再支起来,他不停劝,偏要领着族人沿街要饭。” 这个消息当真如惊雷劈身,震得人一阵迷糊。 谢宫宝怔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情形激动:“那我们族长呢?她是不是还活着?” 易云道:“这个就不好说了,没有发现尸体,也一直没有找到她人。” 谢宫宝如丧母似的心里一疼,激动之情瞬灭。 小时候孤苦,他就少有喜怒哀乐的表情。 如今长大了,就更懂得喜怒不形于色了。 他强忍内心痛楚,朝易云拱手道:“这个消息对我有用,谢了。”话罢,也不告别了,展翅腾起,在空中撒了一把眼泪,急往千香店方向跃去。——南下三百里地,遥见一宏伟城池,遂在无人山头按下地来。 穿过一片深林子,城门已望。 于是插进官道,直淌进城。 进城一望,果是繁华不凡。 千香店人流颇多,街道两旁店铺民居、大商小贩不计其数。除了繁华之外,亦不失美色。广厦院内,总有红杏出墙,翠光外泄;城里有河,河岸两边也有数不尽的烟柳画桥。 谢宫宝别的都不在意,他只关注街上乞丐。 这千香店的乞丐忒多,转完一圈,足足看见五百多个叫花子。细细问了才知道,原来这座城里有个天乞帮,这些乞丐大多都是天乞帮的。——谢宫宝心想,这里有个叫花子帮,师兄和族人怕是很难混得下去,不如明天再去幽都找找。加上他昨晚一夜奔波,体力耗尽,这个时候又累又饿,实在也找不动了。 打定主意,进了一家酒楼打尖。 第三十二章 乞丐 酒楼生意好,上下两层满满是客。 没有空桌子,小二张罗过来,给他与人拼桌。 谢宫宝见与他拼桌的是个紫袍老道人,心里不愿。他孤寂惯了,哪肯与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对面而食,本想要走,却听那老道人说道:“贫道观你步履轻盈,是个不凡之人,何不坐下同饮,现在午时刚过,等吃好喝足,正好结伴,一起去天寿宫。” 谢宫宝好奇,随口问:“去天寿宫做什么?” 那老道人转头,拿疑光瞄他:“近来疯传,说九面玉狐出世,于五年前让幡尸教巡天二使合力封印,之后又由烝鲜族锻炼成魄,据说烝鲜族灭族之后,此魄流落中州,现已流到天寿宫了。怎么,小兄弟连这个消息都不知道么?哦,那是贫道判断错了,原来你不去天寿宫。” 扯到九面玉狐,谢宫宝心里一悚,再难淡定。 这个传闻是胡说八道,可也透着几分真消息。 谢宫宝隐约感觉讹传之人似乎知道当年妖狐出世一事? 既然知道真相,就该清楚九面玉狐是在他体内滋长的,出世那天也是屠隐耗尽真气封印的,整件事跟高敢无关。——可是讹传消息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提他的名字,并且还捏造谎言非说是巡天二使合力封印?难道此人想掩盖当年的事实真相,又或者这个谣言压根儿就是巧合? “这消息晚辈听说了,正要去天寿宫,既然同路,那打扰了。”谢宫宝来了兴趣,朝那老道人拱手。 而后上桌,招来小二张罗酒菜。 他刚坐定,邻桌四名青衣道人各哼一声,均怒眼投来。 那老道人脸色微沉,训他们:“多事,吃饭!” 谢宫宝瞥眼细看,四个青衣道人均搁剑在桌,老道人则手持浮尘,未有兵刃。但看他们服侍打扮没有轩仙流那么淡雅好看,却也颇有效仿轩仙流的韵味。——老道人训完,转眼又朝谢宫宝呵笑:“小兄弟的饭菜还没上桌,若是饿了,贫道的酒菜你尽可拿去吃。” “好。”谢宫宝虽说好字,却一动不动。 等到酒菜上桌,他动起筷子,细嚼慢咽得像个女子。 老道人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哈哈一笑:“男人豪迈,小兄弟有些女儿态哟。” 五年来,谢宫宝修习功法,也是修心养性。 加上他嘴薄喉小,吃饭从来都是不急不慢。 面对老道人玩笑之言,他只简单回了八字:“豪迈在心,而非在口。” 老道人抚须点头,哈哈大笑:“好一个豪迈在心,辩得好,很好很好。此去天寿宫也才五十里地,狐魄大会要到晚上才开,小兄弟只管慢吃,贫道陪着你。”笑完,端杯满饮一口,而后又招来小二添了两坛好酒。 …… …… 刚吃到半饱,从外面闯进来一个小乞丐。 那乞丐是个跛脚,一瘸一拐的走到邻桌,朝那四个青衣道人伸了伸破碗。那四个道人捂起鼻子“去去去”把他赶开。——乞丐捂着肚皮可怜兮兮的转过身,又来问谢宫宝和老道人索要吃的。 老道人倒也不嫌他,给他碗里放了两根烧鹅腿:“够了吧?那就去外面吃吧。” 谢宫宝扯住乞丐,喊:“慢着,这些哪能吃得饱。” 而后,直往他碗里夹菜,接着又掏出两锭银子给他。 叫花子大喜,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让小二赶了出去。 看着乞丐离开的背影,谢宫宝不自禁的想到师兄和族人,他们行乞多年,或许就跟这个小叫花一样,脏臭无比,每天拿着破碗沿街乞讨。——想着想着,鼻子一酸,险些淌出泪来。 老道人道:“小兄弟生得一副好心肠,可惜用错地方了。贫道听闻,近年来千香店和幽都两地的乞丐日益增多,而且都是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之辈。他们盘旋两地虽无大的祸害,终究好手好脚不劳作,惹得人闲。——小兄弟方才出手就是两锭银子,虽是好心,却是助长了他们的懒性。” 听他这么一说,谢宫宝想到师兄,脱口叹道:“也是,他这人本来就是又馋又懒的。” 正感叹间,只听邻桌愕喊:“师傅,酒有毒!” 喊声未泯,立时有两个青衣道人口吐白沫,中毒倒地。 老道人大惊失色,抢上前去施救:“啊!是幡尸教的神仙劫!”扭头望窗,看见刚才那个小乞丐站在街道对面朝酒楼里张望。他醒悟过来,命令没有中毒的两个弟子:“你们俩照顾好师弟,为师去追那乞丐讨要解药!”——说罢,跳窗追去。 谢宫宝拿着酒杯闻了闻,也随步就后,追了出去。 那小乞丐嘿嘿一笑,钻进巷子,跳上房顶。 三条身影先后翻墙过屋,飞似的跃出城墙。 眼见小乞丐奔进义庄,谢宫宝和老道人同时跟进。 义庄里光线极暗,横七竖八摆着十几副棺材。还没等看清楚义庄的具体情况,谢宫宝感觉有东西从上面撒了下来,他急往旁边一闪;而那老道人也察觉有疑,但他反应慢了半拍,刚要闪避,让撒下来的大网给包裹了。 老道人拼命挣扎,却是怎么挣也挣不开。 谢宫宝拔剑欲帮,见有人从里屋走出。 为首的正是那小乞丐,另外还有八个黑袍汉子。 那小乞丐变幻了一张俏皮的嘴脸,背起手冲谢宫宝笑了笑:“你本事倒好,居然躲开了。”——继而转身盯着老道人看,呵呵讥笑:“太清宫【陈幻山】原来是个草包,难怪事事都要听从轩仙流调遣了。我劝你不要挣扎,这个网是用万年树妖的皮织成的,灵气很重,你就是再厉害,也休想挣脱。” 陈幻山气得脸色涨红,朝他怒喝:“你是谁!为什么要谋害贫道!” 谢宫宝往前站了几步,冷声也问:“还有我,为什么害我!” 那乞丐面对谢宫宝,语调倒是柔和:“你跟他坐在一起吃饭就该死,但你心肠不错,送了我两个银元宝,本来等他们都毒死了,我就来拿解药救你,既然你没中毒,那我也就不用救你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第三十三章 刁蛮古怪 坐在一起吃饭就该死,什么逻辑! 听到这话,谢宫宝顿觉不爽:“无缘无故害人,你才该死!” 那乞丐脸色一变,咬动嘴皮子,蛮狠着道:“干什么?你想打抱不平么!公子,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死了可惜,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这个牛鼻子老贼今天我是杀定了的,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我罢手!” 她这边话声刚落,陈幻山哈哈大笑起来:“幡尸教才不过如此呢,暗箭伤人不说,这些年不敢招惹轩仙流,就拿我等出气,可笑,可笑的很!” 乞丐眼放凶光,扯下他几根胡子:“再笑,我拔光你的胡子!什么叫不敢招惹轩仙流!这一年,我把当年攻打我教的门派都剿了好几个了,怎么不见轩仙流阻止我啊?我倒是希望他们来,可惜你们这些小门派,人家压根儿没有放在眼里。——我也不怕老实跟你说,等我灭了你太清宫,再把天授宫和浑天宗这两个帮凶剿了,我自然会打上轩仙流去!” 陈幻山脸不着慌,一边听一边笑,听完瞅着谢宫宝说道:“小兄弟,听清楚了吗?你可以回轩仙流禀明秋掌门了。” 谢宫宝一愣,心想怎么又扯上轩仙流了?拱手道:“道长误会了,晚辈不是轩仙流的弟子。” 陈幻山奇道:“刚才小兄弟的起落功夫很有轩仙流的路数,难道贫道看错了?” …… …… 两人说话之际,那乞丐暴喝一声“够了”,拔剑怒指谢宫宝。 八个黑袍汉子移步如电,将谢宫宝合围起来。 那乞丐两眼直冒血光,恨声道:“看来还真不能心软,险些就把你这贼子放了!老早就想逮个轩仙流的弟子杀着玩玩了,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你们还等什么,把他给我剁成肉酱!” 八个黑袍汉子一声不吭,齐齐出刀。 只听“嘭”声,八刀劈落,气浪翻滚。 怎奈威力虽强,却没个卵用。 谢宫宝此时已入混元之境,普通高手除非练有神技、持有法宝,否则休想伤他分毫。眼见刀来,他躲都懒得躲,只运了些真气便将那八个黑袍汉子的大刀震飞开去。——而这刀砍瞬息之间,在小乞丐和陈幻山看来,犹如凡人仰仙。 他们看到谢宫宝体散金光,八口刀就莫名其妙的脱手了。 两人异口同声,惊呼:“混元真气!” 不等八个黑袍汉子缓过气来,谢宫宝一个瞬移欺到乞丐身边,掐住他的脖子,笑道:“你这小叫花子,真是歹毒,不问情由就胡乱杀人!我都说了我不是轩仙流弟子,你居然还要杀我,看来我不能留你了!” 八个黑袍汉子齐冲上前:“少主……!” “都退下!”那乞丐喝退左右手下。 而后捂着两只眼睛哭了起来:“是啊,我是胡乱杀人了,你杀我吧,你杀我吧!你是混元上仙了不起,仗着功法高就欺负人,你也是不问情由就要杀我!——我爹我娘、叔叔婶婶,一家三代都让轩仙流害死了,我找轩仙流报仇有错么?——刚刚明明是那个牛鼻子老道说你是轩仙流,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是他想害你,你……你却冤枉我。” 说着说着,越哭越厉害了,越发像个女子。 陈幻山听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急忙辩驳:“小兄弟,别信他的话,贫道从不害人。” 那乞丐气得直跺脚:“牛鼻子,还想狡辩!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你从不害人,你太清宫霸占城邑、欺男霸女,什么坏事没做过!——你明明知道我跟轩仙流有仇,却还要故意当着我的面说公子是轩仙流的弟子,你不是害他是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哼哼,你是想利用公子缠住我们,然后,你好想法子逃跑,是不是!” 陈幻山怒哮:“胡说八道!” 看见陈幻山恼羞成怒的样子,谢宫宝一阵恍然。 小乞丐虽然凶狠,可也比他摆弄机巧强多了。 想到这一节,顿生厌感:“好了,都别说了,我不杀你,你把道长也放了吧,他倒是邀我上桌吃饭,这个人情我要还他。”说时,松开小乞丐的脖子。 小乞丐得脱自由,也不敢耍花样,令人解开网绳放出陈幻山。 陈幻山向谢宫宝道了谢,居然不问解药,大步走了。 …… …… 谢宫宝心想,不顾徒弟生死,确也算不得好人。 他不愿跟陈幻山一路,行出义庄大门,本想绕路进城。——这时候,小乞丐追步出来,一把扯住他:“不准走,你仗着功法高,我要报仇你不许我报,还是欺负我了!想走也成,除非你回答我三个问题,否则你就只有把我杀了才能走。” 义庄外光线明亮,乞丐瞪眼翘嘴,更显得刁蛮古怪。 谢宫宝看着他,竟没了先前的憎恶,反而有些亲切:“你想耍什么花样?别又想跟我使毒。” 小乞丐死死拽着他,趾高气扬的昂头狡笑:“你就那么怕我么?居然怕我,还敢欺负我。我有六个问题,你可以只回答三个,你要敢不回答,就别怪我害死你了。——听好了,我要问的问题是,你姓啥名谁?你师傅是谁?你是那方人士,是南疆、是中州、是北冥?你来千香店做什么?你是不是我幡仙教教众?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刚刚你使的究竟是术,还是混元真气?” 她一口气提出六个问题,口齿伶俐,毫不停顿。 谢宫宝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乞丐,亲切感越发强烈,忍不住笑了笑,鬼使神差的答了话:“南疆人士,不是幡尸教众,使的是混元真气。你六个问题,我只能答你这三个,满意了就放手,别再粘着我了。” 小乞丐翻脸似的甩开他手:“小气,你滚吧。” 刚刚还笑脸盈盈的,怎么说垮脸就垮脸,真怪? 谢宫宝心里竟是一点也不恼,提步穿进林子。 他法高耳锐,走远了仍能听到乞丐与人说话: “这小子居然是混元上仙!太恐怖了!” “少主,晚上他不会去万寿宫吧?” “是啊,万一他去捣乱就麻烦了。” “瞎猜什么,今晚的计划不容有失,你们都去准备,这小子的事我自有分寸。” 谢宫宝边走边听,听到这儿已不闻人声,他脚下一疾,迅速进城。 第三十四章 是个娘们 其时太阳很高,天色还早。 进城后,谢宫宝先到客栈投宿。 开好房,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一天一夜没睡觉,他也累了,这一睡就睡到了天昏。 正要醒来,朦朦胧胧听见窗响,他弹跳而起,大喝:“谁!”疾目一看,窗户大开,房间茶桌边坐着一名绿衫女子。——那女子顽皮似的、手指卷动着鬓发,以蛮笑之色瞅着谢宫宝:“我刚才在想,你要是没有发现我进来呢,我就用刀子割了你的脑袋。看来,你命很大,一时还死不了。” “你……?”谢宫宝只觉眼熟,偏头晃脑使劲的想。 那女子站起来,撒开衣服转了一圈:“你什么你,不认得了么?” 谢宫宝瞅她上下打量,愕然失声:“你是小乞丐?怎么是个女的?” 那女子呵呵笑道:“你眼神也太差了,我跟你一样高,只是没你壮实,相信陈幻山那个牛鼻子老贼早就看出我是女的了,偏你还把我当作小乞丐。睡好了吗?你要是没睡好,可以继续,我坐这儿等着。” 谢宫宝听她这话,好像耐上不走了,不免生恼:“你居然跟踪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女子不回话,背着手慢慢走到床边。 忽然脸色一沉,持一根玉箫刺将过来。 这般行刺对谢宫宝来说好比小孩挥棒,他只身子微侧便轻松躲过。不仅躲开了,且还趁势抓住玉箫末端,暗运真气弹开女子的手,硬生生的把玉箫抢了过来。——谢宫宝夺箫在手,本想给她一掌,可潜意识又莫名其妙的不舍,只把玉箫架在女子肩上:“我不认识你,也跟你没仇,你为什么还想杀我?” 那女子却也不怕,脖子伸得老高:“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在义庄是怎么欺负我的,你忘了吗?你看看,看看我的脖子都还红着,那是你的手印。其实我也没想杀你,你是混元上仙,我也杀不了你,总之,你欺负我了,我要你给我一个公道。” 这个女子虽然蛮横无理,可是容貌却是奇美无比。 通过窗外昏霞,近距离一看,谢宫宝一时痴了。 端看她美鼻俏挺,艳唇似粉,脸如暖玉细雕,滑滑嫩嫩的肉质再也多不得一分,也少不得一分。尤其是那眼、眉、睫生得最是协调和完美,恰似烟水墨画。总之一个字,美,美得如泥藕之花,污而不染;美得像瑶池仙女,天而不凡。 那女子见谢宫宝盯着她看,一巴掌拍他脸上:“你眼睛不怀好意,信不信我挖了它!” 这一巴掌拍来,谢宫宝的脸像让火燎了似的疼。 他也不恼,这一耳光全当是还她公道了。 拿玉箫看了看,只觉有些熟悉,还她:“打也打了,你可以走了吧。” 那女子俏皮一笑,坐回椅上:“打你是因为你眼睛使坏,你欺负我的账我还没算呢。我也不为难你,也不问你师傅是谁,反正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修为比我高,我不服气,你一定有独门诀窍,否则不可能年纪轻轻的就做了混元上仙,你现在是千古第一人,那我要做第二人,你把诀窍教我,我们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谢宫宝一阵郁闷,怎么遇上这么一个难缠的女子? 瞅着霞光不在,窗外渐黑,他拧起琴袋背上:“我有事不跟你说了。” 那女子见他要出门,伸手一把扭着,蛮笑:“不介意我跟着你吧?” 谢宫宝哼哼冷笑,用真气震开她手,跳窗去了。 …… …… 奔出西城,那女子却在后面追来。 他只觉头疼,脚下灌气正要提步加速,只听那女子喊道:“你想去天寿宫吗?带上我,我也是要去的!——喂!你给我停下!你再不停下等我,我就把你画成头像,再把你怎么欺负我的事添油加醋编个文段,然后印上几千上万份,然后贴满千香店,再贴幽都,最后飘啊飘飘过琼皇妖山贴到南疆去!” 忍耐是有限的,这般黏人哪能受得了。 谢宫宝转身欺到女子身边,抓她手:“你是不想活了么!” 那女子伸脖子闭眼:“有本事你就杀吧,我来时跟我手下都交代好了,我若死了,一样有人把你画成像,而且还要把你编写成书,编几个jian人妻女的段子撒贴出去;还有,我还交代手下,找几个嘴巴利落的到街上给你扬扬名气……。” “够了!”谢宫宝喝断她话,深吸口气强压怒火。 而后,松开她手,冷道:“今晚之后,别再缠我。” 那女子扬起眉头,胜利一笑:“过了今晚再说呗。” …… …… 其时天色全黑。 两人一路无语,沿着泥巴小道往西走着。 走过一阵,遥见前方山影之处灯光好亮。 来到近处一看,是一片广湖,那光是从湖心岛屿传来。——整片湖烟雾缭绕的,能清晰看见的只有脚下涟漪上岸的波浪;烟雾遮掩中,岛上好像竖着一根巨大的百米石峰,峰顶之上筑有庭宇楼阁,远看恰似云端天宫。——此地美如画卷,正是天寿宫。 潮汐潮落间,远处芦苇荡有队人马举火巡来。 那女子扯了扯谢宫宝衣袖:“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走吧,你没有请帖,要是让巡逻的发现,你就别想偷偷摸摸进去了,除非你想血洗天寿宫,那你就站在这儿好好让人发现。” 谢宫宝不答话,踩水踏波登上湖岛。 那女子紧紧跟在后面,也飘飞上岸。 这岛上巡逻的也不少,到处是火把。 好在烟雾很重,她们二人功法又高,避开巡逻的倒也容易。 两人也没在岛岸边逗留,攀岩走壁冲上巨石峰顶。先是潜入花园,遥见前院大殿里灯光通明,人头攒动,忙从花园钻出,堂而皇之的挤进门去。——环目看下,大殿里聚有数百人之多,十把椅子,空有六把。 主位坐的是白衣蓝袍的老道姑,旁边竖牌,上书“天寿宫蓝采禾”。 客席坐着三人,一个是棕衫老者,竖牌书写“浑天宗陆景升”。 最后两个谢宫宝是认识的,分别是白鹿寒和陈幻山。 第三十五章 狐魄大会 这么多人聚集一堂,交头接耳,嗡声一片。 谢宫宝怕给白鹿寒和陈幻山看见,站在后面不往前挤。 只见天寿宫蓝采禾站起身来,罢了罢手: “各位,都静一静。相信传闻大家都听说了,在这里贫道就不重述什么了,这个宝物淘购不易,自购得那天起,贫道便惴惴不安,一直不敢独享此物,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传出去也好,贫道反而轻松很多。——古卷记载,九面玉狐锻炼成魄,食之羽化,这个记载偏颇不实,贫道不信,所以也就没敢享用。不过贫道相信吃了狐魄,增加二三十年的修为或许不假。哎,贪道只是一介女流,悟性差,自问修为浅薄,无福享受,今晚开这个狐魄大会,便是做好了与三位分享的打算。” 听罢她话,众人纷纷点赞,满堂哗然。 谢宫宝却悄放冷声:“哼,假的。” 那绿衫女子嘘了一声,把他往后拉:“你怎么瞎说,别让人听见了。” 谢宫宝道:“我说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女子高深莫测笑了笑:“反正你别再瞎说了,否则我要你好看!再说,那个老妖婆说的多真,我反正是信了的,再说她还没把狐魄拿出来,你怎么就知道是假的,你是猜的?” 谢宫宝体封九面玉狐,从小毒害极深,所以一切与妖狐有关的事情,他都极为敏感:“我的事,你少打听。” 那女子疑目看他:“你很古怪。” …… …… 这时候,白鹿寒站起身来,稍作拱手: “天寿真人纳宝而不用,这份定力实在让人钦佩,也不枉白某弃马徒步、星夜赶来。——只不过,烝鲜族锻炼狐魄的传闻不可全信,九面玉狐是极阴之物,锻炼成魄只见古典名记,真要去炼,谈何容易。白某一门驻扎琼皇妖山数百年,也懂得一些炼魂术,自问是没有这个能耐的,所以,敢问真人,你这物是从哪里购得,别是上当卖了假吧?” 蓝采禾先不急着答话,往旁边招了招手。 门下弟子捧着铁盒子递来,她接了,道: “消息既然走漏出去,贫道也不妨直说了。大家都知道烝鲜族的炼魂术即使是羽颜族也是无法媲美的,说是烝鲜族锻炼的狐魄,贫道倒是会信上几分。——所以,不瞒诸位,贫道这枚狐魄正是从雍牧手里买来,有些人可能还不知道,此人在烝鲜族大劫过后,逃到我中州地界,这几年好吃懒做,领着一帮族人好手好脚的不务正业,盘旋在幽都和千香店两地沿街乞讨。贫道心想,可能是穷日子过怕了吧,他才肯把这宝物卖给贫道。” 白鹿寒气得吹胡子瞪眼,拍桌怒道:“果然是那个大肚懒丐!” 见他发火,知道情况的都悄声悄语剖析起来。 座上其余三人也是面面相望,心知肚明。 浑天宗陆景升说道:“听说,这个雍牧乞丐做惯了,几月前奇奇怪怪的搞了个什么天乞帮,据称在我中州地面做起晶魄生意了,难怪白兄这么恼他。——说句向着白兄的话,千年前九面玉狐乱世之后,琼皇妖山除了混元上仙,谁敢去得,他南疆的晶魄出运困难,还不是你祖上冒死进山,数百年来前仆后继开辟道路,这晶魄的买卖由你白驼山庄包办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他雍牧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不守规矩,应该恼,应该恼。” 白鹿寒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皮笑肉不笑的干笑两声:“陆兄取笑了,白某倒不在意生意,就是看不惯他。” …… …… 谢宫宝听她们说着雍牧师兄,精神越来越紧张。 搞了半天,原来假狐魄是师兄炮制出来的骗局。 要是这样,造谣妖狐被锻炼一事就说得通了。 当年他妖狐附体,师兄或许知道一些情况。 只是万万没想到,师兄现在不仅好吃懒做,还学会坑蒙拐骗了,居然把个老道姑骗得团团转?他实在没法想象师兄现在的模样,把叫花子纠集到一块儿搞什么天乞帮,也亏他做的出来,他这是打算领着族人做一辈子乞丐了么? 想着想着,不自禁的发了一声叹息:“哎。” 那女子见他发叹,拿胳膊肘碰他:“叹什么,好戏快开场了。” …… …… 这时,殿里面说话声音颇多,嗡声不绝。 陈幻山举手罢声,朝蓝采禾道:“何不打开盒子让我等看上一看?” “正有此意。”蓝采禾缓缓打开盒子。 顿时红光乍现,满殿生辉。 满殿之众伸脖望去,齐齐哦了一声,而后个个呆若木瓜。除了谢宫宝和那女子之外,所有人都垂涎欲滴;尤其是白鹿寒、陈幻山、陆景升三人更是两眼发直,恨不能抢了来。——原来盒子里面是一颗红灿灿的绝世晶魄,灵气非凡,形如宝石。 一时间大殿静了下来,静得连呼吸也几尽难闻。 陈幻山馋了馋嘴,笑道:“如此宝物,真人为什么不献上轩仙流呢?” 蓝采禾叹了口气:“哎,不瞒诸位,贫道前些天确有奉献之意,派了弟子上山,却是被挡山门,当时贫道就想了,我们拿狐魄当宝贝,可在秋掌门眼里或许就一文不值了。轩仙流是近天羽化之地,多的是混元上仙,哪会在意区区一个狐魄。” 众人听罢她话,无不哀叹,殿中弟子对轩仙流更是流露出崇拜之色。 要知道,轩仙流岂止近天羽化,更是中州修仙的发源之地。 千年以前,我道大昌,从轩仙流不知分出多少门派。 但自从九面玉狐乱世之后,所剩便已无多。 千年来,同属一脉,唯有轩仙流驻仙得道。 陈幻山一阵悲催,沉默半晌,抚须大笑:“不说这些没用的了,天寿真人,你还是把意思说透了吧,今天你搞这么一个狐魄大会,绝对不是邀我三人共享狐魄这么简单,想必你另有深意吧。” 蓝采禾盖好盒子,放在一旁,起身朗道:“今天把大家招来,确有深意。大家都知道,三十年前白继文入魔,引发正邪之争,摩擦十年,最终于二十年前爆发大战,结果是正不压邪、邪不压正,闹了个两败俱伤。——这二十年来,幡尸教元气早复,开始向我道发起攻击,他们不敢招惹轩仙流和龙涎寺,就拿我们下手。”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续道: “一年前,七星坛出了叫【方思弱】的妖女,此女比当年的方熙弱还要歹毒,她屠我正道,不留活口,我中州十派已快让她屠尽。——三位,九幽之期将近,轩仙流这会儿怕是不愿与幡尸教再起冲突,所以应付七星坛怕是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我们四个应该团结,贫道提议结盟,合为一体。” 听到这儿,谢宫宝一阵恍然。 转头看向身边绿衫女子,道:“哦,原来你叫方思弱。” 那绿衫女子方思弱嘘声:“你想害死我么?” 第三十六章 一网打尽 蓝采禾说完,大殿立时散发一股悲气。 陈幻山哼哼两声,拍起桌子接过话来:“说到那妖女,贫道就一肚子火,不久前她假扮乞丐给贫道下毒,然后又把贫道引到义庄,若不是贫道机警,这会儿早变成一具尸体了!天寿真人说得对,我们早该团结了,贫道赞成结盟。” 众弟子纷纷点头,浑天宗陆景升也随口应和。 唯独白鹿寒堆了一缕干笑,说道:“这……,兹事体大,还是慢慢商议吧。” 陈幻山哈哈大笑:“白兄,你以为你和野拂碑林结了亲,你就能躲得过?别忘了,马老怪做事阴狠,他未必把你放在心上。还有,你白驼山庄经营晶魄的买卖,扼天下之喉,贫道料想幡尸教迟早也要将你连根拔起。正所谓唇亡齿寒,我道大昌,白驼山庄才可兴旺不衰;我道若灭,你又岂能独善其身。” 白鹿寒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迷惘着念道:“唇亡齿寒?唇亡齿寒?” …… …… 此时结盟已成定局,方思弱脸色惨变。 她把谢宫宝往后拉了两步,可怜兮兮、无比惊悚的道:“她们果然要结盟了,怎么办?怎么办嘛?她们……她们要对付我,你快带我走,我……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谢宫宝满目惊疑,半信半疑着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方思弱跺了跺脚,气道:“那老婆子和牛鼻子认识我,我是不想来的,是你非要来,我才跟来,都是你害我的,现在你还取笑我。我不管,你快带我走,我要是死在这里了,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谢宫宝愁紧眉头,恼道:“你又威胁我。” 看见方思弱害怕,他居然有些紧张她,很想护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凭什么为她紧张?又为什么那么想护她?谢宫宝百思不得其解,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方思弱身上有种奇特的味道充斥着他的潜意识,似熟非熟、却又说不上来。——趁大殿里没人注意,谢宫宝说了句“那就走吧”,两人急闪而出。 天寿宫有不少弟子巡逻,戒备森严。 二人没在殿外逗留,直接纵上屋顶。 屋顶之上悬着一轮明月,凉风徐徐,颇有画境。 方思弱拉着谢宫宝走瓦飘步来到悬崖边,这里是天寿宫偏僻之地,巡逻的当也不会来此。——此时的方思弱怯意全无,举头望月,满脸堆笑;谢宫宝拉她跳崖,她也不肯,只道:“这里的月亮很美,我想多看几眼,要不,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吧。” 吹曲子? 谢宫宝不得不佩服她的闲情雅致:“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不管你了。” 方思弱抽出腰间玉箫,耍玩几下:“急什么,吹完一首曲子就走。” “不怕把人招你,你就吹吧。”谢宫宝见方思弱神定气闲的样子,他眼珠左右转了转,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刚才在大殿……!你一点都不怕她们?你把我拐骗出来,想做什么?” “听完曲子,我再告诉你。”方思弱诡异一笑,吹奏起来。 …… …… 这曲子很爽耳,就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 感觉音速很快,好比月下之辉,透着一丝冰冷。 谢宫宝面无表情的斜眼瞄了一下方思弱。猛然间,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此情此景此人,与13岁的屠娇娇何其相似?——谢宫宝心道:“她是丫头?”心声未泯,又立时否决,丫头是丫头,方思弱是方思弱,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更何况,当年屠娇娇持的是把绿光发亮的羊脂玉箫。 而此刻,方思弱所吹之箫形状相同,但却是红色。 谢宫宝心想,这方思弱八成是方泰吉的女儿吧? 箫声响起不到半分钟,只听崖下啊”声惨叫。 紧接着,一个黑影窜上峰来,竟是一条巨蟒。 这蟒巨大无比,黝黑发亮,头上顶着大肉包。 谢宫宝想起自己曾在书上见过,这是赤狱黑蛇,传说是九幽毒物,力量仅次于五行灵兽。——谢宫宝心想,天寿宫怎会招来这么一个煞物?眼见赤狱黑蛇横冲直撞游进大殿,他提步要去救人,却让方思弱一把拉住:“你敢救她们,我明天就把你jian人妻女的事捅出去!” 又拿造谣之事威胁,谢宫宝怒不可歇:“清者自清,我还怕你造谣么!” 方思弱收了箫,无比狡猾的笑了笑:“你当真不怕么?不是吓唬你,假狐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设计的,我不敢说骗得了所有人,但相信谣言的一定占了大多数;所以,只要是我造的遥,哪怕你再怎么清者自清,最后也只是过街老鼠。——好吧好吧,就当你不怕吧,就当是我求你了,别管她们的死活,我跟这些人有血海深仇,布局半年,就是等着今晚把她们一网打尽。” 谢宫宝目衔冷光,语调淡如崖下湖水:“这些人是死是活,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只关心两年后的九幽乱局。你现在一网打尽,是在挑动轩仙流和幡尸教开战,要真开战了,谁还有余力应付九幽?你松手,再不松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方思弱扯得更紧了,抽抽噎噎起来:“我不松,就是不松,你只知道欺负我!” 两人纠缠之际,只见大殿蛇影穿梭,惨叫连连。 有人奔出大殿,投崖跳下,结果让崖下飞箭射死。 原来方思弱早就安排了百名神箭手伺守崖下,务求屠光,不让走脱一人。 谢宫宝知道赤狱黑蛇极其凶残,白鹿寒、陈幻山、陆景升、蓝采禾四个人加起来怕也不是对手,此时若再不施救,就真的一网打尽了。——他使起混元真气企图震开方思弱的手,哪知方思弱极为大胆的拿太阴真气抵抗,两股真气相碰,当场把她震得口吐鲜血。 谢宫宝愕道:“你不想活了吗,敢拿真气抵抗。” 饶是震伤,方思弱仍倔犟着不松手:“你想救人,就把我震死好了!” 谢宫宝不敢再使真气,索性拖着方思弱纵上房顶。 就在这时,猛听得一声鸟鸣,月下飞来一团火焰。 第三十七章 斗蟒 那火焰越飞越近,竟是一只火凤凰,这凤凰背上驮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好似天女下凡,仗剑跳下,瞬间冲进殿去,也不知道她使了个什么仙法,但见大殿紫光爆闪,所有人都被罩在了一顶紫光罩内。——赤狱黑蛇试图破罩杀人,却是无效,便去纠缠那名女子。 方思弱好不失望,冲那大殿咬牙:“纯阳紫火罩!算你狠!” 谢宫宝趁她走神,闪开丈远:“你走吧,我不陪你了。” 而后转身一疾,如凌空虚步,潇潇洒洒飞进殿门。 他瞥眼一看,大殿沉尸近百,地上满是残肢血迹,当真惨不忍睹。陈幻山、白鹿寒、蓝采禾、陆景升领着一众弟子躲在纯阳紫火罩内,提心吊胆的望着场上的人蛇大战。 只见赤狱黑蛇和那女子在殿内游斗。 赤狱黑蛇动如闪电,发了疯似的追击。 而那女子左跑右奔,只剩逃命,几无还手之力。 好在她会《龙刺》,以气驭剑,搏杀于背后。 这么一来,她奔跑逃命,看上去才没那么狼狈。 但赤狱黑蛇鳞厚如甲,即使神兵宝器也难伤它。 那女子知道不是敌手,奔来殿门,企图把赤狱黑蛇引出殿去。猛然看见刚刚闯进殿门的谢宫宝,急喊:“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别挡着我,快闪开!” 谢宫宝没有理会她,纵身跃过女子头顶,凌空飞踢一脚。 那赤狱黑蛇颚下中招,庞大的身躯立时翻起,滚去墙角。 …… …… 他这么闪亮登场,力挽狂澜,顿时震惊当场。 众人在罩内齐放“哦”声,个个目瞪口呆。 连那女子也不禁“咦”了一声,习惯性的把手拱在肚前,悄悄退去一旁。 谢宫宝一脚得逞,拔剑出鞘,瞬步刺去。 然而,那赤狱黑蛇灵猾无比,眼看剑到,游上房梁躲了过去。它缠在梁柱上,吐着长长的信子,一双寒光凶闪的眼睛瞪着谢宫宝,看样子好像有些畏惧了。 谢宫宝可不这么想,他感觉这蟒是在蓄力待发,忙往剑上灌入混元真气,先发制人飞扑上去,凌空舞了三剑,真气化作剑气杀去。——那赤狱黑蛇竟不闪避,反而迎面窜来,突然口吐黑火,原来竟有此杀招。——谢宫宝知道这火烧人魂魄,不敢相迎,急忙身子一斜,侧翻躲过。 他人虽躲,三剑挥出,剑气仍去势迅猛。 剑气无形,“噗噗噗”三声气响。 那蟒皮开肉裂,跟着惨叫了三声。 就在这时,殿外箫响,赤狱黑蛇破门逃去。 …… …… 众人死里逃生,忍不住大声哈笑,难以自控。 那女子走来,盯着谢宫宝,问:“你是谢宫宝?” 谢宫宝感觉奇怪,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 那女子温温柔柔笑了笑,转过身去,把手张开,那纯阳紫火罩立时飞起,迅速缩小,落入女子头顶,融入神识。那女子收了纯阳紫火罩,而后闪到一旁,也不与人说话。 此时,陈幻山摸须大笑,向谢宫宝抱拳拱手: “小兄弟,你总算来了!众位,听贫道说,我这个小兄弟可说是千古一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混元上仙了,那妖女极是怕他,只要有他在,量那妖女也不敢再来滋事。”——说着,感觉似乎言语太过,冷落了赶来救人的女子,忙又朝那女子拱手陪笑:“当然,也亏得轩仙流派仙子过来救援,否则我们只怕早也死了。 这段话出口,真如天雷轰顶,满殿之人无不怔怔变色。 所以人都看着谢宫宝,就连轩仙流的女弟子也不例外。 千古一人?混元上仙?这简直匪夷所思。 除了白鹿寒,根本没人相信这是真的。 等陈幻山话尽,白鹿寒也走上前来,朝谢宫宝拱手:“恕白某眼拙,早前竟没看出小兄弟已入仙境,惭愧的很。小兄弟吓退马源一事,现在已经传遍幡尸教,马源得知真相之后,视为奇耻大辱,以后你可要防着他些。对了,敢问小兄弟,你背的可是八荒琴和揽月剑?难道真如传言说的一样,白继文没死,你是白继文的弟子?” 此话一出,更像是天塌地陷,轰动全场。 吓退马源?白继文没死?白继文弟子? 这三句话如针尖刺耳,让人只觉耳膜一疼。 白继文是个神话,在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众人心里都在猜疑,白继文真的没有死吗?眼前的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真是白继文的弟子?这小子敢与赤狱黑蛇相斗,多半是真入了仙境!如果真是这样,这世上除了白继文,谁还能教得出如此厉害的徒弟。 此时,就连陈幻山也瞪大眼珠,一脸的不可置信。 殿内诸人,无不是交头接耳,不乏羡慕称赞。 反观轩仙流的那名女弟子温温柔柔的站在一边,无多惊奇的表情,应当早已知晓。她瞧着谢宫宝,像在打量,眼睛里面偶尔泛起一丝情感。 “白庄主,谣言多半不真,既然这里已经没事,我这就告辞了。”谢宫宝闯进殿来,只为杀蟒,他讨厌被人追问,转身出门,匆匆跳崖。 …… …… 奔出一段,上了一座高山,眺望千香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登上山顶,直到站在山顶之上,看着城中灯火像是黑山恶水夹缝里的一颗璀璨明珠,他这才明白,原来是想家了。——他记得,小时候站在寄灵仙堂俯望,月牙城也跟千香店一样好看。可惜,家毁族亡,月牙城不复往日峥嵘。 族长生死不明,师兄就放任自我,实在可气。 他应该担起责任,领着劫后余生的族人返乡。 可他倒好,做乞丐都能做出花样来,搞了个狗屁天乞帮! 想到族人流落他乡,沿街乞讨,谢宫宝心里就不免一寒。 谢宫宝站了一会儿,听见天上鸟叫,抬头一看,是那轩仙流的女子乘坐火凤凰追来。那女弟子轻落山头,跳下凤背,跟火凤凰说话:“这几天不用你驮我了,回山去吧。” 谢宫宝斜眼瞄了瞄她,问:“你怎么追来了?” “不好意思,公子不要怪我追你。我在路上遇见云师兄了,他跟我说你在千香店,我还听云师兄说,你让水瑶师姐带话给仙儿师妹,让她不用理会你们俩的婚事,我过来就是想替仙儿师妹问问,你说这话是真是假?”那女子小口生香,说话至柔,一字一句都惹人骨酥。 第三十八章 夜谈 谢宫宝回她:“她没死,这桩冥婚算不得数。” “嗯,我明白了。”那女子低下眉头轻呵一句,就再也不说话了。——她默默的走去旁边,坐在石上,抓起地上树枝在地上划写;她每划一笔,就抬起头来看一眼谢宫宝,等到划写完毕,却是“休书”两字。 她有些紧张,生怕谢宫宝扭头看见,忙又擦去。 寂静了一小会儿,谢宫宝突地奔步跳崖。 那女子也起身下山,静静的跟在后面。 到城外小树林边,谢宫宝转身道:“我要回客栈,仙子别再跟着我了。” 那女子柔着步子走上前:“我猜公子明天是想去找雍牧吧,刚巧我知道他,明天我可以带你去。对了,不知道公子住的是哪家客栈?晚上我不如就跟你住一家吧,等到天亮了也好邀在一起去找人。” 谢宫宝心里一喜,有人带路,这倒好了。 他拱了拱手:“好,那就多谢仙子了。” …… …… 两人翻墙入城,回到客栈。 谢宫宝交代掌柜送些饭菜上来,便冲那女子告辞,先回房了。 那女子则在他客房边开了一间,而后坐在大堂等着厨房饭菜。 她洁白一身,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望着窗,似乎有些苦恼。——大堂里全是她散发出来的酥骨香气,掌柜瞪直了眼,忘了打算盘;小二鬼鬼祟祟偷瞄,跌撞几回;桌边有几名食客,不馋美酒佳肴,却对着这女子大咽口水。 等饭菜好了,小二端出大堂。 那女子轻步上前,接过菜盘:“我跟他送进去吧。” 掌柜、小二、食客们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二楼谢宫宝的房门,一阵羡慕一阵嫉妒。 那女子上楼如凌波点水,柔得是让人心痛。 她来到谢宫宝的房外,轻轻的敲门。 谢宫宝开门,尴尬着笑问:“怎么是你送来的?” “可不可以请我进去?我有话想说。”那女子道。 谢宫宝移步闪身,让她进门。 那女子进屋摆好饭菜,又去整理床铺,而后请谢宫宝坐好,最后她自己也围桌坐下。——灯光下,谢宫宝近距离望她,竟是有些心动。——只见这女子腰缠古剑,那剑薄如叶、白如雪,乍看下好像一系腰带;再看她打扮,白衣素身,纤尘不染,洁如云絮;其相貌就更是惊人了,那脸似玉雕一般细腻光滑,眼如宝石微灿,薄唇似一片春水,发丝更像一缕千年古泉。 三个字,美美美! 美如一盘佳肴,吃一口与天同寿。 美如一滴琼浆,舔一舔羽化升仙。 谢宫宝心里怪怪的,感觉她有些像颜仙儿,但又不太像? 当年颜仙儿传来死讯时才15岁,模样儿还没完全定型,算算日子,今年她已经22岁了,七年的时间足够让她变成另外一个模样。——虽说谢宫宝有相熟之感,但眼前的仙子早就明言,说是仙儿的师姐。 他也没什么可多疑的,收起目光,问话:“仙子想说什么?” 那女子抿嘴,赔了一个浅笑: “不好意思,打扰公子休息了。其实我给公子端饭、整理床铺,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想替仙儿师妹做些事情,就当是帮她了了心愿吧。我跟仙儿师妹平时最要好,你们的事,我也最清楚。——烝鲜族遭劫之后,师妹找过你,但活不见人死……死不见尸,不过她一直相信你还活着。有时候她跟我哭说,按理她比你长两岁,应该找到你,好好照顾着;现在看来,你已经是混元上仙,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她也就放心了。” 听着这些话,谢宫宝不觉有些难过。 颜仙儿毕竟不再是祠堂里的那块灵牌。 既然她还活着,自然会有牵挂,会有想念。 谢宫宝不擅表达男女之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道:“请仙子跟仙儿姐说,过些时候我去看她。” “怎么叫姐?”那女子眉头微皱,有些不喜:“好吧,姐就姐吧。公子,这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仙儿师妹跟你现在还是夫妻,一切都得依着你,婚事算不算数也不是她能说的。所以,我想替仙儿师妹再确认一下,你真愿意还她一个自由身?” 谢宫宝搞不懂了,一个问题问了又问,什么意思? 难道是自己某些地方做的不对,仙儿姐恼了? 这回他不明说了,还是先问问清楚:“那仙子可知道她的心意?” “仙儿师妹清心寡欲,不涉男女之情,其实有没有自由身她都一心向道。只是……只是如果背负着夫妻之名,她又不愿做那……做那床笫之事,怕是做不好一个好妻子,让你失望。——所以,这婚事算不算数,取决于你,你要觉得她好,那便算数;要是觉得她不好,那便不算。” 那女子脸泛羞色,尤其说到“床笫之事”,更是把头一扭,不敢看人。 谢宫宝听明白了,敢情仙儿姐是派这仙子过来讨要自由身的。 他心下一松,再没顾虑了,笑道:“你跟仙儿姐说,她是自由身了。” “那好,公子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那女子脸上有喜有悲,谦谦起身,开门去了。 …… …… 谢宫宝吃完饭,回床打坐。 静下心来,他能听到隔壁女子躁动的步子。 这女子好像在房间的兜步,一会儿推窗,一会儿又关窗。谢宫宝心想:“她怎么还不睡觉?心里有事么?”过了一会儿,隔壁没了动静,他又想:“怕是困了,上床睡觉了吧。” 随即排除杂念,盘好入定,一边修炼一边睡觉。 坐到凌晨将亮,忽然隔壁有人说话:“轻点,别吵醒了隔壁公子!” 紧接着,“呼呼呼”像是有人跳窗。 谢宫宝从床上弹跳而起,拿了琴剑推窗眺望。 猛见对面房顶有三个人影纵跳去远,他来不及细想,直追上去。 从西面一直追到北面,跃进一座大宅子。谢宫宝瞧得清楚,前面三人其中一个正是七星坛方思弱,另外两个黑袍人抱着卷铺盖,铺盖里却是那轩仙流的仙子。——进了宅子,谢宫宝跃过三人头顶,将方思弱三人拦在前院:“方姑娘,你又恶作剧了!你把她怎么了?” 方思弱可不怕他,背手上前,笑道:“怎么,心疼了?你才认识她一个晚上,就被她迷倒了么?哼,轩仙流的狐狸精专会勾搭男人,公子不要让她迷了,你要是喜欢,过两天我送你十个八个美女,准保让你满意,至于她,你就别管了,她今晚坏我好事,我得慢慢折磨她死!” 第三十九章 中计 “不行!”谢宫宝欺步上前,夺那轩仙流的仙子。 方思弱把身一扑,抱住谢宫宝:“你们俩带她走,别管我!” 两个黑袍人领命,急急闪进大堂,转眼消失了。 谢宫宝想追,被方思弱拖住,不由大怒:“你这妖女,抱我做什么!松手!” 方思弱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妥,松开手:“谁要抱你了,你又不是他。” 谢宫宝得脱自由,哼了一声,闯进大堂。 大堂没人,又穿到井院,最后找到后院。 这宅子很大很深,有四十多间房,婢女、下人、府卫,都不拦他,任他瞎闯。 方思弱跟在他身后,勾头发笑,在花园拦下他:“行了,别找了,我要抓的人,你以为你找得到吗?跟你说实话吧,我在客栈是故意把话说的那么大声的,抓那骚狐狸只是小事,引你过来才是大事呢。” 谢宫宝又好气又好笑,好端端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人?没招没惹的,她怎么还来纠缠?想想就有气,怒道:“你还纠缠不清了是吧,昨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听他这么说,方思弱脸上羞红,极不高兴:“自作多情!我缠你?你以为你是谁!除了他,这世上就是有再好看的男子,我也不会看上一眼。你也别多心,引你来没有恶意,我看这天也快亮了,只想请你到府上喝几杯水酒,顺便向你讨教几个问题,你要肯赏这个脸,喝完酒,我就把骚狐狸还给你。怎么样?” “当真?你不会借机害我吧?”谢宫宝知道她狡猾,半信半疑。 方思弱扬起眉头,得意洋洋大笑:“哦——,原来你胆子这么小,做了混元上仙还这么怕我啊。这回我肯定不骗你,来吧,酒菜我让人备在花亭里了。”——说着,把手指向远处花亭。 …… …… 此处是后花园,树茂草密,花也香甜。 那花亭子筑在莲花池边,颇有诗意。 其时天色已白,两人来到亭中坐下。 亭子有两张石凳,一张石桌,桌上是八样早点小吃,还有一壶酒、两只酒杯。 在没弄清楚方思弱的意图之前,谢宫宝不敢动筷,他知道方思弱手段很多,保不齐就在酒菜里下了神仙劫这种害人魂魄的剧毒。——方思弱看他坐在桌旁,不愿下筷,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先把酒菜逐一尝过一遍,笑道:“我已经试了,没毒,你还不吃。” 谢宫宝道:“我不吃,有话请说。” “我好心好意请你喝酒,你不领情是吧!我这就下令杀了那只骚狐狸!”方思弱怒拍桌子,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行了,吆喝什么!我喝!”谢宫宝端起酒杯闻闻,酒气里面飘有异味,果然下了神仙劫。他怔了片刻,一饮而尽,而后暗运混元真气,将刚刚喝下去的酒用真气逼出体外。——他知道体内还残留了余毒,一会儿魂体受损,可能会有些体虚力乏,趁现在还有力气,道:“酒也喝了,把你的坏心肠拿出来晒晒吧。” 方思弱笑了笑,用深邃的目光斜眼眺着他:“你明明知道酒里有毒,也要喝,可见你是真被那只骚狐狸迷上了。也对,你是混元上仙嘛,区区神仙劫,你也不会怕,我呢也没想害你,只想借这杯毒酒试试你究竟有多喜欢那只狐狸精。” 说到这儿,收起嘲弄的目光,继续说道: “好吧,既然你这么赏脸,那我们就言归正传,昨晚我老爹派人传过话来,说白叔叔没死,而且还教出一个年纪轻轻的混元上仙,连马源也给这小子设计吓跑了;老爹的意思是让我务必找到白叔叔的弟子,向他讨问讨问白叔叔的下落。——公子,你看这个问题,你能不能帮我解答?” 又是这些问题,人人都猜白继文,人人都问白继文。 既知他假死不见人,又何必多此一举打听他的下落。 谢宫宝烦不胜烦,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能答:“我跟白老先生没有瓜葛,对不起,回答不了你,让你失望了。” “撒谎都不会,的确令人失望。”方思弱翘起嘴角,满脸鄙视,丢了筷子,没好气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啊,不说不要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交代。公子,既然来了,你就在我府上多住几天吧,对了,你喜欢那只狐狸精是吧,一会儿我就带你去见她。” 谢宫宝平时不爱动气,此时也忍不得,龇牙大怒:“说好喝完酒,把人还我,你敢反口!” “我是反口了,你能把我怎么着。”方思弱耸耸肩头,挑衅似的狡然一笑。 谢宫宝倏地起身,举掌欲劈,突感脑子一阵晕眩。 他摇摇欲倒,感觉意识有些不清,转眼怕要睡着。 趁尚还清醒,手指酒杯,急问:“你这酒里除了神仙劫,还动了什么手脚!” 方思弱起身过去搀他,笑道:“你没听说过瞌睡虫吗?给你投毒只是巧布疑兵,让你不识我计,我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让你睡上一觉,所以,我往你酒里放了一粒虫卵。你放心,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白叔叔的弟子,我不会害你的,好好睡吧。” “你……你这妖……妖……。” 谢宫宝一语未尽,就此睡去。 …… …… 不知时光飞逝,不知睡去多时。 谢宫宝的意识慢慢恢复,他却舍不得睁眼。 修行五年,从来没有踏踏实实睡过一觉,更别提做个美梦了。此番吃了瞌睡虫,竟是获益不小,做了许多许多美梦,他梦见族长聂小乔、梦见师兄、梦见屠娇娇、梦见颜仙儿,也梦见了先生和猿伯。——回味了梦境,睁开眼来,发现自己竟被关在地牢。 这地牢简陋潮湿,有一个大铁笼子。 笼外桌椅一张,刑具一堆,黄灯一盏。 他想起身,却发现被绳索绑着,根本爬不起来。 这时,角落里有人喜叫:“公子,你……你醒了!” 谢宫宝偏头去看,却是那轩仙流的漂亮仙子,她也被绑着。谢宫宝对她颇有好感,心里一喜,道:“你没事就好,我这就救你出去。”强运真气使劲一挣,竟是没能挣脱绳索,那绳索好像有灵似的,反而越缠越紧,他有些吃疼,叫了一声“啊”。 “公子,你怎么了?”那女子无比紧张,慌忙爬过来,拿自己的身子垫着他头。她就像个大姐,也像是个任劳任怨的妻子,情愿自己累一些,也要让谢宫宝躺的舒舒服服。 两人依偎在一起,谢宫宝只觉好香。 他不敢起邪念,问她:“这是什么绳子?怎么越挣越紧?” 第四十章 魂体出窍 那女子不厌其烦解说:“这是九幽松绳,是用九幽松的树皮锻炼而成的,据说这个九幽松是一千年前九面玉狐从九幽召来的万年树妖,我道大昌,将它诛灭,然后才有了这些绳子,我们轩仙流也有几根。——对了公子,你千万别运真气了,它有黑渊之力,不怕真气。” “这绳子好像怕光吧?” 谢宫宝稍作回思,记起一些书籍内容。 书上说,九幽松是阴灵煞物,只怕阳光,故有此一问。 那女子道:“嗯,地牢没有太阳光,我们怕是……。” 她话还没有说话,“咯吱”一声,牢门打开了。 门外迈进一只脚,却是方思弱调皮似的探头偷看。 看见谢宫宝和那女子依偎在一起,方思弱脸色立变,阔步进来,气呼呼的坐在椅上,恶狠狠的盯着轩仙流的仙子,招手唤进来四名手下:“这只狐狸精不老实,关在牢房里还要勾人,把她给我拉出来,我要把她的脸划了,看她以后还怎么勾引男人!” 那四名手下应诺一声,打开铁门,要来拿人。 谢宫宝拿身子挡着轩仙流的仙子:“方姑娘,住手!你敢伤她,我定不绕你!” “你……!”方思弱气得脸色涨红,恨恨的看了谢宫宝一眼,继而打起哈哈:“哈,真是见鬼了,我干嘛要生气。公子,你刚说什么?不饶我么?你都自身难保了,凭什么不绕我?公子如果真那么怜香惜玉,就应该跟我说实话,只要你肯把白叔叔的下落说出来,我就不伤她,怎么样?” 谢宫宝明白了,搞了半天,原来妖女的最终目的竟是逼问。 这一连串的算计,可谓算不遗漏,完美到了极点。 他不得不佩服方思弱的用心,同时也暗暗生恨。 可笑的是,方思弱的逼问方式颇具匠心,像是场生恨生嫉的恶作剧,她不对谢宫宝施刑拷问,却是要折磨轩仙流的仙子。——谢宫宝虽说与这仙子素不相识,或许因为她是颜仙儿的师姐,又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原因,谢宫宝竟不舍得她受到伤害。 可是,先生隐居不愿见人,他岂能把先生的下落告人。 既不能告诉方思弱答案,那么救人又该怎么去救? 正苦恼着不知如何应答,那轩仙流的仙子把话接来: “妖女!要杀要剐悉随尊便,别想拿我威胁公子!” 方思弱眼放凶光,咬着牙蛮里蛮气的大放狠话:“你这只狐狸精居然还敢嘴硬!把她给我拖出来,我要划破她的脸,然后割掉她的舌头。” 四个手下哈哈大笑,满脸****的、慢悠悠的伸过手去。——眼看八只淫手摸啊摸的摸过来,那女子吓得脸色惨变:“你们想干什么!不许碰我的身子!不许碰我!我只求一死,杀了我吧!” 方思弱哼哼两声,嚣张的把头一扭,懒得理她。 这时,谢宫宝突然朗叫:“好!我说!” “你肯说了!”方思弱大喜,奔进铁笼子,赶走四个手下,但转念之间又是一怒:“哼!这么快你就肯说了!我只道你是个好心肠,不会见死不救,没想到你真让她迷上了!居然这么护她!——白叔叔瞎眼了,怎么收了你这么一个好色之徒做弟子的!你……你简直让人失望!” 谢宫宝扭动着身子慢慢站起,用极其冷酷的眼睛盯着方思弱:“失不失望跟你有什么关系!废话少说,我饿了,你去给我弄些酒菜来,吃饱了我就说给你听。” 方思弱张大嘴巴一阵恍然,精明的笑了笑:“我就说嘛,我还什么都没做,你怎么就肯说了呢,原来跟我拖延时间啊。好,我听公子的,这就去给你准备吃的,量你再怎么能耐也耍不出花样来;不过,我得提醒公子,一会儿吃饱,你若还不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领着手下带门去了。 …… …… 只等牢门关上,谢宫宝迅速转身,跳到墙边坐好。 那女子见他举止有异,无比惊奇的看着他。——只见谢宫宝闭上眼睛,身体闪着淡淡绿光,那绿光越来越亮,突然光亮瞬灭,从谢宫宝体内走出一个魂体来。——那女子大惊失色,脱口道:“公子,不要!魂体出窍极耗魂力,我修气一脉不提倡此法,而且魂体虚无飘渺,起不了多大作用,你还是回窍吧。” 谢宫宝脱离肉身,也不答话。 冲出铁笼,倏地钻进墙壁。 墙外是地牢通往上面的楼梯,上面还有一扇铁门。 他沿着楼梯走上去,把头穿进厚厚的铁门,往外偷看。 外面阳光刺眼,有花草,很僻静,俨然是个庭院花园。 门口把守的蹬在远处聊天,没有什么障碍,逃跑当是畅行无阻了。 谢宫宝心呼一声天助我也,返回地牢,二话不说,夹起自己的肉身和那女子,飞也似的冲出铁笼。——那女子让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同时也芳心大动,失声道:“魂体都是虚无的,拿物杀人都要耗费巨大魂力,你的魂体为什么可以轻松抱起我来?好像……好像跟肉身一样了,这……这是为什么?” 谢宫宝哪有空闲答她,冲上楼梯,打开铁门闪了出去。 不等看门的反应过来,夺步窜到花园,沐浴大好阳光。 九幽松绳经光一晒,立时松绑,像蛇一样逃去阴处。 同时间,谢宫宝把身一闪,魂体消失,回了肉身。 而这时,把门的才反应过来,吓得转身就跑: “我的妈啊!少主!公子跑了……!” 谢宫宝扶那女子站起,那女子却是惊奇的看着他。 她习惯性的把手拱在肚前,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眉宇之间堆着无数的疑问:“不可能,不可能的,除非你的《镜月回光术》练到第二层,否则你的魂体怎敢暴露在阳光下?这也不对啊,修气和修灵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功法,怎可兼修,你已经是混元上仙了,不可能还练得魂力?——公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气灵双修的法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谢宫宝可没有时间解答:“你的问题可真多。” 那女子脸上一红,歉道:“对不住,我话多了。” “不说了,跟我来!”谢宫宝抢上花廊,那女子随步跟上。 第四十一章 说唱悲怜 两人窜到前院,正好方思弱率领十多名手下匆匆赶来。 双方在走廊碰头,谢宫宝闪电出手,擒住方思弱。 方思弱的手下见状,纷纷靠拢过来救人。——方思弱扬手让手下莫要轻动,她可不怕谢宫宝,反而点头呵笑:“九幽松绳都捆不住你,公子不愧是白叔叔的弟子,好手段。既然你已经逃出来了,那我就不留你了,你们俩走吧。” 谢宫宝道:“走当然是要走的,先把琴剑还我!” “还有我的天音剑!”那女子也上前讨要。 方思弱嚣张跋扈的哈哈两声,抬头耍傲,矢口否认:“捉贼拿赃,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你们东西了。” 谢宫宝屡遭戏耍,或者说是屡遭毒手,气也受够了,此时没了多少耐心。他使了把劲捏动方思弱的手腕,一阵龇牙:“还敢跟我耍心眼!乖乖把东西还回来,我可以绕你不死!你要是再敢说半个不字,我现在就杀了你!” 方思弱被捏疼了,咧嘴欲哭:“还你就是了,你干嘛捏我吼我!” 谢宫宝冷酷之色不改,手劲却松了松:“好,不捏你,你让人把东西取来。” 其实,方思弱有一百种古灵精怪的办法可以耍赖,可是看见谢宫宝动了真怒,却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怕他生厌,不敢再耍赖皮了。她这是第一次变得这般乖巧,命令手下把一应物品取来,老老实实的还给了谢宫宝和那轩仙流的仙子。 谢宫宝和那女子拿回东西,更不答话。 双双纵上屋顶,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思弱望向屋顶,凄凄悲语:“越来越觉得你像他了?” 将身一纵,也跟了上去。 …… …… 其时正值晌午时分。 谢宫宝跟那女子先回客栈拿回余物。 那女子说天乞帮总舵在城南郊外二十里。 于是两人径出南城,往总舵方向行去。 行至半途,发现方思弱悄悄跟在后面,那女子一张柔态立时变凶,转身怒步迎上,抽出腰间白如雪的天音剑,挥剑便砍:“妖女!做了恶还敢冒头,吃我一剑!” 方思弱不接招,跳上枝去,大放狠话:“狐狸精,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胡乱勾人,早晚有一天我要划了你的脸,让你变成一个人见人怕的丑八怪!不过,看在公子的面上,本姑娘今天不打算跟你计较。” “死到临头,还耍嘴皮!”那女子杀气暴涨,一剑朝那树劈去。 这一剑灌以太阴真气劈出,剑气纵横,顿将那树从中劈开。 方思弱还是不接招,翻落下地,跑到谢宫宝背后躲起来示弱:“公子,我要真想害你,你早也死了,我放了你,你不记我的好,反而帮着这只狐狸精欺负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其实,谢宫宝的怒气,这会儿早已消去大半。 面对方思弱,他总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是这种感觉,每每受气,却每每恨不起来。 此时,见方思弱说着软话,心里也颇有亲切。 不过,他知道方思弱诡计多端,不想给她制造作怪使坏的机会,故而又不愿跟她说话。——眼见轩仙流的仙子白衣飘飘的杀过来,他把手一拦:“这妖女功法很高,你一时半会儿也杀不了她,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走我们的,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好,我听公子的话,不跟她计较了。”那女子平素温柔的脸发起怒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但给谢宫宝拦下,脸上无论多恨,神色也立时放缓,乖乖的系剑入腰,跟谢宫宝穿进峡谷。 …… …… 方思弱被当做空气冷落在旁,不由大恼。 她挥舞玉箫打草,眉心间好不凄凉:“不理我!我也要跟着你!” 别看她刁蛮古怪,诡计多端,其实她也有温存的一面,而且痴情到令人发指。她心中的那个人一直活在她少时的记忆里,自从与那人失散之后,她怕忘记那人容貌,几乎每天都会想一想,偶尔也哭上一哭;可惜,时光荏苒,任凭她怎么努力,那人的样子仍然在脑海里模糊起来。 直到遇见谢宫宝,与他近距离接触过后,她隐约有了些错觉。 并且这个错觉越发强烈,感觉谢宫宝和她心中之人极为相像? 所以,她鼓起勇气跟来,就是想找个机会探个清楚。 此时,跟进峡谷,方思弱加快脚步赶上。 三人进了峡谷,走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遥见谷道阴处有座寺庙。这座寺庙筑在翠林之间,依山旁水,倒是个幽僻求佛之所。——那女子把手指寺,跟谢宫宝道:“那儿就是天乞帮总舵,我就送到这儿了,公子,你去吧,见到雍牧好好劝劝。” “仙子不跟我一起去吗?”谢宫宝问。 那女子抿嘴笑笑,习惯性的拱手在肚,转身走了。 …… …… 谢宫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失望。 收回目光,看见方思弱可怜巴巴的站在远处,忙拔腿就走,还是不理她。 方思弱跺了跺脚,哼了一声,追赶上来,扯他衣角:“公子,你想来天乞帮,早跟我说嘛,根本用不着那只狐狸精跟你带路,我跟雍牧很熟的。你还不理我是吧,天乞帮戒备森严,没我引你进去,你是进不去的。” 谢宫宝锁上眉头,没好气道:“妖女,你又想使坏么?” “怕我使坏,你还敢对我不敬。”方思弱得意洋洋一笑,遥见寺庙门口蹬着许多破衣烂衫的小孩,她把手一指,又道:“看见没,我说戒备森严吧,别看他们小,要是不认识你,绝对不会放你进去的。” 这些小乞丐为数近百,全是缺胳膊少腿的可怜儿。 他们拿着破碗,分成左右两队,应当是在排练。 谢宫宝看着不禁心酸,问:“怎么会有这么残疾小孩?” “全是给人害的。”方思弱一边走一边叹息。 谢宫宝闻言震惊:“你是说雍牧!” “才不是雍牧呢,他懒是懒了些,还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这都是原先住在寺庙里的土匪头子干的好事,他们把小孩拐来,砍去胳膊和腿博取……博取……。”方思弱言语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偷偷摸了一把泪,继续说道:“也得亏雍牧发现隐情,带人把这些土匪一窝端了,救了这些小孩,之后也还教会他们讨钱。” 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掩嘴一笑: “雍牧这人很有些意思,天生就是个乞丐样儿。你看,他把小孩编成‘说唱’、‘悲怜’两队,口齿伶俐的编成一队,说磨难,唱身世;口齿不利落的编成一队,装悲苦,扮可怜。每天……每天,噗噗……,每天讨得钱可不少呢。” 说着说着,捧腹大笑起来。 谢宫宝心里一寒,悲道:“他这是坑蒙拐骗。” “你懂什么,雍牧算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了,你以为缺胳膊少腿的还能像你一样,坑蒙拐骗也是一门技艺不是。走了,走了,我带你进去。” 第四十二章 偷寡妇 两人走到寺庙门前,立时被小乞丐们围住。 这些小乞丐口喊“思弱姐姐”,跟方思弱不知有多亲近。 谢宫宝看在眼中,心里面不觉一暖。 心想,原来她也有善良温柔的一面? 哄了会儿小乞丐,两人进寺。寺庙颇大,不算太破,前后两院共计有四五十间房,里面的男男女女虽做乞丐打扮,身上倒也干净,就是看上去有些慵懒。——有人请她们到大殿奉茶,此殿原是供香客拜佛的,金身佛像早被移除,改成会客大厅倒像个土财主了。 茶过半盏,一个中年男子从外面进来哈了哈腰。 谢宫宝看着眼熟,脱口问:“你是徐大叔?” 那中年男子朝谢宫宝上下打量:“这位公子是......?” 谢宫宝脸上一喜,看来是猜对了。 方才进寺,他看见许多面孔似熟非熟,只因初来乍到,尚未表明身份,故忍着没去相认;而这徐大叔原先就住在寄灵仙堂下面,正是族人。——此时认出徐大叔,爆发乡情,实在是难以自禁了:“徐大叔,你没死就好,先不说这些了,雍牧他人呢?” 徐大叔见他说话怪怪的,不好打脸,抱拳哈笑:“两位,我家帮主不在,要不你们明天再来?” 听说雍牧不在,方思弱噗噗发笑,问徐大叔:“徐大叔,你家帮主不会又去私会小寡妇了吧?得了,看你的表情我就明白了。公子,雍牧这两月迷上一个小寡妇,他没事就跑去偷偷私会,你想不想看看雍牧是怎么私会小寡妇的?想看的话,翻过前面两座山头,有个村子,他应该就在那里,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谢宫宝抹了抹汗,甚觉丢人:“他这人……,哎。” 方思弱边笑边拉他:“别哎了,走吧。” …… …… 五年不见,师兄的变化也忒大了些。 人还没见着,心里就已经很失望了。 在没相认之前,谢宫宝也确实想断一断师兄究竟还会做出多少荒唐事来。他跟着方思弱出了天乞帮总舵(寺庙),直奔上山,而后翻过两座山头,瞧见山边有一大片田地,田地周边零零散散砌着几十间房屋。 方思弱对这里的路径很熟,而且走路鬼鬼祟祟。 给人感觉,好像偷看雍牧私会寡妇不止一次。 她领着谢宫宝绕到一片玉米地,见前面有人,忙伏在田坎里偷看。——只见那人胡子拉渣的,挺着肥大的肚子,却做公子哥打扮,坐在玉米地外的大石头上看书;而玉米地里有个漂亮的小媳妇在阴处掰剥玉米。 方思弱捧嘴偷笑:“小寡妇水灵灵的,很漂亮吧。” 谢宫宝没答话,怔怔的看着石头上的男子。 此人天生一副懒相,那不正是师兄雍牧吗! 当年别时,雍牧早已成年,此时模样与五年前相比,除了肥胖、除了脸上胡渣、除了打扮,几乎没有多少变化。——但看雍牧一本正经的翻着书,谢宫宝就纳闷了,他可是从来不喜欢读书的,怎么转性了吗? 定睛观察了那么几眼,谢宫宝才明白过来。 师兄哪是看书,分明借书挡脸,看那可人的小寡妇。 …… …… 雍牧一边装模作样看书,一边正正经经说话: “丽丽,天快黑了,你就让我帮你吧。” “雍先生,您要看书,回家去看,您说您在这里看书,还总跟我说话,您看得进去吗?再说,这儿多热,把你晒坏了可不太好。” “热了我找你借水喝,不怕不怕,呵呵。” “您是大富大贵的人,每天却要窝在奴家这里,借了水喝,还要赖在我家蹭饭,您说您这样好吗?本来,寡妇门前是非多,让人看见了多不好。其实,奴家也不是在乎名声,就是怕我夫家那边的人发现,他们要是发现……发现您……您有不愧的企图,非得打断您的腿不可。” “我是正人君子,不怕被人冤枉,来来,我帮你。” 也不知道调情调得亢奋了,还是怎么滴?雍牧猴急似的往玉米地里一窜。 也不知道是绊着石头了,还是怎么滴?直接就往那小寡妇身上压去。 那小寡妇哎呀亦羞亦恼的轻叫:“哪有正人君子像你这样的。” “对不住!对不住!脚下绊了一下,我这就起来。”雍牧慌里慌张想要爬起来,却是被玉米藤子缠住,越是想爬越是爬不起来。 …… …… 看到这儿,谢宫宝蒙圈了。 跟寡妇调调情,也还罢了。 这偷寡妇,名声可不好听。 师兄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胆儿也太大了。 谢宫宝拿手打脸,替他害臊:“哎呀,我得阻止他!” 方思弱也憋了憋嘴,看不下去:“是很荒唐,不过不用你阻止,你瞧,来人了。” 谢宫宝投目一看,玉米地那头果然奔来五个人。 他们扛着锄头,冲进玉米地:“嘿啊,这骚婆娘果然在偷汉子!” 雍牧大惊失色,从小寡妇身上爬起,一阵抱头鼠窜。 那五人大喊:“还想跑!”一边追一边举锄就挖。 雍牧逃命之际往后一瞄,见那锄头挖来,赶紧结印喊了一句“冥体魂光术”架起魂盾,这才逃远。 谢宫宝和方思弱见状,相顾喷笑。 谢宫宝看着雍牧逃去的身影:“他这是活该。” 方思弱晃了晃手,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声:“你说的不对,雍牧好歹也是寄灵弟子,杀这几个人还是简单,他一没杀人,二没抢人,反而选择逃跑,可见他人一点都不坏。” 这个道理,谢宫宝当然是懂的。 师兄不乱杀人,也算是不失本心。 他拉起方思弱就追:“走,赶他去。” 这么一拉,方思弱心里甜蜜到了极点。 这感觉太熟悉不过了,难道真是他吗? 从谢宫宝到天乞帮来找雍牧开始,方思弱就已猜到七八分,她心中一直激动不安,却不敢向谢宫宝开口求证,一来是怕谢宫宝不肯吐露;二来也怕自己的猜测有误。——她想带着激动的心情好好的感受一下熟悉的味道,哪怕谢宫宝最终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至少今天也算是五年来最开心的一天,她要好好的过。 至于真相,等到谢宫宝与雍牧碰面,自然就见分晓。 第四十三章 娇娇 两人追到山腰,见雍牧懒在石上抹汗喘气。 方思弱悄奔上前,拿箫打他:“喂,大肚懒丐,你怎么跑了?” 雍牧一脸的羞涩,身子扭到一边,转身就跑。 谢宫宝抢上前拦他,喊道:“师兄——!” 雍牧步子一停,身子一震,朝谢宫宝上下打量,嘴里哆着:“有点像?有点像?”看了一会儿,瞳孔放大,认了出来。——两人四目相交,眼泪珠子一个劲儿的往下掉。雍牧哽着声问:“你是师弟?你是师弟吗?” 谢宫宝嗯嗯点头:“是啊,我是宫宝!” 这话出口,雍牧还没反应,方思弱倒先痛哭起来。 她瘫坐在地,抱头大哭,哭得比秋天里的蝉还要凄惨。 谢宫宝和雍牧面面相觑,齐问:“我们兄弟相认,你哭什么?” “我哭我的,不关你们的事。”方思弱倏地站起,一边洒泪一边跑,跑进林子里,蹬坐石后,竟又是抹泪泣笑:“小宝哥哥,原来真的是你,我是娇娇,你知道吗?我让老爹找了你五年,你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怎么找也找不着,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跟白叔叔在一起。” 没错,方思弱正是五年前的屠娇娇。 …… …… 五年前,邹奇送屠娇娇去往七星坛,正值方泰吉丧女。 为掩人耳目,方泰吉索性把屠娇娇当成女儿抚养。 并且将丧女方思弱的名字也一并换给了屠娇娇。 在七星坛五年,屠娇娇不失父爱,表面上无忧。 实际她内心孤苦,时常对窗发呆,总想着少时所托之人。 现在看见活生生的谢宫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大概是情不自禁、喜极而泣吧。——她也不知道为了要跑开?可能是因为还没有做好相认的准备,她得好好想想往后应该怎么跟谢宫宝相处。——想着想着,嘴角越拉越长,越笑越灿。 眼见太阳快要落山,方思弱(屠娇娇)抹干余泪。【注解1】 而后,仔细的疏理一下发丝和脸,准备过去相认。 就在这时,只听山下人声喧闹,村头聚了好多人。 方思弱心道:“糟了,那个小寡妇!” 她知道,寡妇偷人,罪过不小,奸夫雍牧跑脱了,村民必然会把小寡妇当做yin妇处置。她想,救人要紧,干脆把人抢了送去天乞帮,反正雍牧喜欢。——心念及此,急忙沿着山间小道疾奔下山,将到村头,看见百多十人在野地里围成一圈。 而那小寡妇则被绑在柴火堆上,有人正准备点火焚她。 方思弱一个疾步冲上前,将那点火之人打晕在地。而后把玉箫凌空一划,像使了仙法似的,将绑在小寡妇身上的绳子隔空划断。——那小寡妇得脱自由,像受精的兔子战战兢兢的躲在方思弱的背后。 村民们几曾见过这等厉害的人物,吓得个个后退。 “这小寡妇我卖了,以后她的生死我说了算。”方思弱一贯的嚣张跋扈,掏出一袋银子抛在地上。然后也不管村民同意不同意,携上小寡妇飞也似的奔上山去。 奔到山腰,四下里一看,谢宫宝和雍牧却已不在。 “你们只顾自己高兴,天都快黑了,也不说等等我!”方思弱跺了跺脚,气了一会儿,扭头看那小寡妇,拿玉箫托起她下巴仔细瞧了瞧:“不错,越看越标致。” “谢……谢恩公搭救。”那小寡妇噗通跪倒。 “你叫什么名字?”方思弱问。 那小寡妇哆嗦着,不敢看人:“奴家姓唐,唤……唤作美丽。” 方思弱笑道:“唐美丽?难怪雍牧每次都要叫你丽丽,他可真会调情。好了,起来吧,别跪我了,你要想跪,一会儿跪你的雍先生,是他派我过来救你的。”搀她起来,继续爬山。 那小寡妇唐美丽身子骨弱,脚力慢,咬牙硬撑着。 方思弱走走停停等她,磨蹭到半夜才回到天乞帮。 …… …… 其时,会客厅挤满乞丐,连说带笑,好不热闹。 这场面形同过节,不用猜也知道,谢宫宝准是与族人相认了。 看到这个场面,方思弱醋意大发,心里有气:“你明明知道我在七星坛,却不来找我,在你眼里就只有族人,没有我了吗?”——气愤之下,闯进会客厅,看见谢宫宝让一群乞丐围问,也不理会别人,拉上谢宫宝就走:“你跟我来!” 其实,谢宫宝被族人围问,不能作答,正有去意。 被方思弱一拉,立时借坡下驴逃也似的跟她走了。 两人来到后院,方思弱把谢宫宝拉进回廊亭,而后就这么瞪着他,似乎有万顷苦水要倒,却又迟迟不言。——回廊亭在悬崖之上、松树之下,原本就透着一股冷意,方思弱的眼神更像腊月里的霜,奇冷无比。 谢宫宝遭受方思弱的瞪眼,只觉莫名其妙。 看见后面有人,仔细辨认,是那小寡妇。 他咦了一声,问:“妖女,你又使坏!怎么把她抢来了?” 那小寡妇唐美丽颤着步子上前,小声的帮着方思弱说话:“公子误会恩公了,奴家让夫家发现……发现……,夫家联合村民要惩杀奴家,是恩公路过,起了好心把奴家救了下来。公子不要……不要怪罪恩公。” “不用你多嘴解释,站一边去!”方思弱眉头倒竖,把唐美丽吓得连退十多步。 谢宫宝见她火气大,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有话快说。” 方思弱戳他胸口:“你心里除了族人,还装有其他人吗?你明明知道娇娇就在七星坛,为什么不去找她?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么,亏得她天天为你担着心,这五年她就没有开心过。我问你,你是不是把她忘了?” 这番质问,字字如针,扎进谢宫宝的心田。 当年相护相依之人,岂能不念,岂敢忘怀。 他不是没有想过去七星坛会一会当年的丫头。 只不过,五年前受屠隐相托,万里护送所谓何来?不正是因为遭遇正邪两道的围攻,这说明屠姓一家不容于世,屠娇娇想在夹缝里求存,就必须隐姓埋名,不染尘世。所以,谢宫宝也只敢在心中念想,不敢去七星坛打扰,以免带去灾祸。 此时面对质问,谢宫宝心酸不已。 勾头追忆,千言万语归于一句:“她,现在好吗?” 方思弱丢头抱手:“她不好。” “她……她怎么了!是生病了,还是……还是……?还有没有救?需要我做什么?快说!”谢宫宝平时冷静如水,此刻听到屠娇娇不好,也不知道怎么着,好如蚂蚁啃心,慌乱的一塌糊涂。 “这还差不多,你紧张她,说明你还有良心。”方思弱噗噗一笑,火气终是灭了下来,笑过之后,转而又勾起头,卷弄着鬓发,羞答答的道:“放心,她没事,我刚刚跟你说气话呢。小宝哥哥,你……你想不想见她?想的话,我就……我就安排你们见面。” 谢宫宝沉默半晌,摇了摇头:“她有她的生活,还是别去打扰她了。” 方思弱咬动嘴唇,怒哼一声,伸手掐他腰子: “你没良心!你这根木头桩子!” “你掐疼我了,快松手!” “你掐疼我了,快松手!” “不松!就是不松!” 两人这番嬉闹,惹得小寡妇唐美丽也跟着甜甜偷笑。 就在这时,院门里进来两人,谢宫宝和方思弱面面相觑,同时一愣。 ※※※※※※ ※※※※※※ 注解1:因屠娇娇的名字需要遮瞒纳兰图霸以及幡尸教所有人,所以小说里面对话都是以“方姑娘、思弱”等等出现,故此,屠娇娇只能用方思弱的名字继续写下去。希望读者朋友谅解,这样写也是为了不让读者们看上去很杂。 第四十四章 休书 那两人不是别个,正是雍牧和早前的那名轩仙流的白衣仙子。 端见得她们二人行色匆匆,穿过庭院,进了厢房。 谢宫宝怔了片刻,傻傻不解:“她不是走了吗?” 方思弱知道,这厢房是雍牧的睡房,两人这么鬼鬼祟祟,难不成……?想到这儿,忍不住噗噗发笑,瞥眼看了看谢宫宝,心道:“这狐狸精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色,这下有好戏看了,看你还死心不是死心。”——她让唐美丽在回廊里等着,然后把谢宫宝拉到厢房边上偷看。 “你无不无聊。”谢宫宝挣脱她手,转身要走。 方思弱扯住他,昂头坏笑:“你敢走,我就叫,说你非礼我。” “你……!”谢宫宝空有一身本事,面对方思弱,竟也无奈。 方思弱拉着他手摇啊摇,撒娇般说道:“你别生气呢,我只想让你看看狐狸精是个什么货色,以后你也就不会迷她了对不对,我的良苦用心你怎么就不懂呢。快点,好戏要开场了。”拉着谢宫宝走上台阶,倚窗偷看。 端见得屋内有床,却并没有发生床事。 那白衣女子坐在桌边,眉头皱的好深。 而雍牧也规规矩矩的,正在沏茶。 只听那女子说道:“劝你的话我已经说的够多了,我也不打算再说什么,现在你跟小宝相认,究竟是回去还是留在这里,你们兄弟俩自己拿主意。今天我来也不是为了劝你,主要还是为了小宝,这两天我跟小宝在一起,探过他的口风,他是不承认我跟她之间……之间……,既然他不承认,那就请雍牧师兄帮个忙,叫他写封休书给我。” 雍牧脸现尴尬,一阵晃头摆脑,苦着声道:“不是师兄不帮你,你跟师弟的婚事是族长一手包办,我不能趟这摊浑水,我要是帮了你,万一族长哪天蹦跶回来,还不得扒了我的皮。依我看,休书还是你自己问他要吧,师兄从旁协助,呵呵,从旁协助。” 那女子垂首低眉,羞道:“跟他我……我说不出口。” 听到这儿,方思弱再难控制,恨恨的蹬了一眼谢宫宝。 而后,掀开窗帘,拿箫怒指白衣女子:“你胡说什么!什么休书!” …… …… 雍牧和那女子没料到窗外有人,均是一震,双双站起。 这时,方思弱和谢宫宝已经跳进屋来。四人围着桌上,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异常怪异。——雍牧见情况不对,一阵悚然,躬起身子想溜,让方思弱一把揪住:“雍牧师兄,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雍牧耸起肩头,苦笑:“这还用说么。” 方思弱预感不妙,咬动嘴唇,看着谢宫宝。 而谢宫宝却盯着那白衣女子,目光迷离,转眼一悲:“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没想到真是你。仙儿姐,你干嘛一直瞒我?这,一点都不好玩,你扮成另外一个人跟着我,不就是打算开口问我要休书吗,临了为什么又说不出口了?” 那白衣女子把头扭到一边,羞愧得连脖子都红了。 什么师姐师妹都是假扮的,她正是颜仙儿本人。 颜仙儿泄了口气,不敢抬头:“小宝,我……,算了,我回山了。” 眼看颜仙儿要走,方思弱拦道:“等等,你还没有拿到休书呢。” 颜仙儿哀脸瞬间转怒,叱喝:“妖女!要你多管闲事!” 方思弱也不发火,扭头对谢宫宝说道:“小宝哥哥,以前我听叔叔说,你很早之前就娶了个比你大两岁的女鬼,这事太荒唐了,我一开始还不相信,没想到还真有这事。依我看你还是给人家写个休书吧,你要不写,好像是要咒人家早死似的,这样可不好。” 不等她话尽,颜仙儿拔剑砍来:“妖女!你欺我太甚!” 眼看剑落,谢宫宝随手一挥,将其弹开:“别动剑,我写就是了。” 颜仙儿怔在当场,想解释,却又羞于启齿。 谢宫宝问雍牧要了笔墨纸砚,提笔写来。 他下笔成文,一行休书顷刻写完:“仙儿姐,拿去吧。” “谢了。”颜仙儿眼圈一红,拿上休书奔门去了。 她走之后,谢宫宝没了半点雅兴,说是困了,问雍牧要了房间去休息。而方思弱因休书一事,兴头不减反增,她把小寡妇唐美丽招进屋来与雍牧相会。——那小寡妇看见雍牧,又喜又悲,又笑又哭,搞得雍牧心乱如麻;如此折腾到后半夜,各人才各自安歇。 …… …… 其实,这一夜谢宫宝心里好不酸苦。 他回房也不打坐,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不管怎么说,从13岁开始,他就做了颜仙儿的鬼丈夫,虽是冥婚,却也是一段忘不了的记忆,割不断的姻缘。——没错,这段婚姻的确是强迫的,是荒谬的,谢宫宝从来也不承认颜仙儿是他的妻子;但是写完休书,给这段荒谬的婚姻画上句话之后,他反而有些伤感。 伤感不为其他,只因休书有着族长聂小乔的影子。 谢宫宝清楚,假如族长在场,今晚休书绝难写成。 如今休书已成,而族长无力阻挠,实是令人伤感。 脱离族长的管束肆意妄为,并不是谢宫宝想要的。——小时候,族长的确经常打骂于他,可是对他的呵护也如老牛舐犊,一点不少。谢宫宝身世孤苦,只有族长给过他母爱。所以适才下笔休书之时,他多么希望族长拦上一拦,可惜落笔成文,她却不在。 谢宫宝心想,只要族长活着,什么阴婚阳婚,他都不在乎。 眼下颜仙儿走了,放佛带走族长的魂,留给他一夜的凄楚。 哀哀追思之际,谢宫宝也暗暗下了决心。 他可不像雍牧那样又懒又馋,既已出山,族长的生死自当查个明白。 今晚跟族人相认,倒是有些收获。 有人跟他说,其实族长在屠城前五天就已经带队去了裂天峡谷,据说是去先祖陵墓寻些物件,所以在灾祸之前她未必赶得回来;更何况事后,月牙城周围乃至裂天峡谷附近都找不到族长的尸体,可见她未必就死了。 谢宫宝想了一晚上,已有计议。 第四十五章 又馋又懒 次日起床,屋外响起一曲箫声。 这曲子撩人心魄,入耳便知,是那曲《壁潭印月》。 谢宫宝开门寻声,看见悬崖之上回廊亭内、有个纤纤丽影,却是方思弱。端看她绿纱翻飞,如仙如画,然而背影孤瑟,把箫弄曲好似向天发叹,叹那情?叹那人?——谢宫宝轻步走进亭子,站在她身后,不惊不扰细细品着曲子,只待曲终方道:“这首曲子琴箫合奏更显奇妙,我在先生哪里听过。不过丫头吹的也很棒,是她教你的吧?” 方思弱也不转身,好像抽泣着:“你既然不想见她,还提她做什么?” “她身份特殊,不打扰她也是为她好。”谢宫宝道。 “其实……,我……我……,算了,不说了,以后你别再叫我妖女了,跟娇娇一样叫我丫头吧,我……我喜欢听你喊我丫头。”方思弱勾着头偷偷擦脸,而后转过身来,笑着又道:“小宝哥哥,我老爹过两天会来,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见见他好不好?不过你放心,我会跟老爹说清楚,就说白叔叔隐居避世,谁也不见,他就不会逼问你白叔叔的下落了。” 这鬼丫头古灵精怪的什么情况? 才刚认识几天,就这般自来熟。 不仅管他叫小宝哥哥,还要领他去见方泰吉。 谢宫宝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不认识,不见。” 方思弱霸蛮揪他腰子:“不见就不见,你干嘛说的这么刻薄。” 她这一揪力气极大,谢宫宝吃疼不起“哎哟哎哟”惨叫。 过路的乞丐婆子们看见,只道她们打情骂俏,均捧嘴偷笑远远走开。 谢宫宝扭了扭身子,好不容易才挣脱,一边揉腰一边发恼:“你怎么跟丫头一个样子,都喜欢掐人!” 方思弱搭了搭嘴皮,发了几声娇笑:“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喜欢你喊我丫头,所以我就是丫头啊。以后你最好事事顺着我,要是再敢惹我生气,本丫头掐也要把你掐死。”说着,蛮横无理的伸出爪子,作势捏了又捏。 …… …… 谢宫宝算是怕了她了,转身走开。 方思弱跟上来:“你干什么去?” 谢宫宝没有理她,走到雍牧房外敲门。 可任凭他如何敲,屋里偏就没人应声。 方思弱道:“这大肚懒丐不到中午是不会起床的,你现在就是把门敲破了,他也不会应你。对付他,有时候还得霸霸蛮,你让开,看我的。”说着,推开谢宫宝,飞起一脚把门踹开,而后拉谢宫宝进屋:“叫他,你得掀他被子。” 她们这一进去,小寡妇唐美丽吓得往被子里一钻。 而雍牧光着屁股在外,且还拿手又抠又抓。 方思弱见状,气得捧脸转身,直跺脚:“雍牧师兄,你……你太过分了!” 雍牧昂起头,似醒非醒说道:“还让不让人活了,有事下午再说。” 谢宫宝也是大抹额头,心气都泄没了。 他也没去掀雍牧的被子,而是坐在桌旁,心平气和说着:“师兄,不是做师弟说你,你现在越来越不着调,不光又馋又懒,你还好上女色了,这五年你要勤些,族长怕是早就找到了。师兄,不能再这样了,从今天起你得改掉这些毛病。起床吧,我有事跟你商量。” 雍牧又抠了抠满是痱子的屁股,有气无力回话:“好,我以后改,今天让我多睡一会儿。” 不等他话尽,方思弱气呼呼的把话截断:“你到底起不起!不起我就放火了! 雍牧搂起被子爬起,似怒非怒求她:“姑奶奶,给我留点面子,成不成?” 方思弱怕他没穿衣服,冲出门去,狡笑道:“是面子重要,还是钱重要,我七星坛的银子也不是大水刮来的,每年我还要给你不少钱养活这帮乞丐,今年还出了大把大把的银两给你支了个分舵,炼制晶魄,你还问我要面子,不怕跟你说实话,我就是看在小宝哥哥的面子上,我才帮你做了这么多事,不然我才懒得管你。” “得了,别说了,我起,你们俩先到外面等等。”雍牧道。 谢宫宝看得叹为观止,这鬼丫头真有一套。 刁蛮起来连师兄也受不了,不过倒也有趣。 既然师兄肯起床了,他也不说什么,带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回廊里来了一帮乞丐婆子。 她们有的端洗漱用品,有的端美酒佳肴,轻手轻脚进了雍牧房间。而后,伺候雍牧起床,擦脸的擦脸,穿衣的穿衣;洗漱已毕,雍牧和唐美丽上桌吃饭,又有乞丐婆子按摩的按摩,扇风的扇风,日子过的简直就像山大王。 雍牧咪两口小酒,朝门外喊话:“师弟,丫头,你们俩也进来吃点。” 谢宫宝气得一阵牙痒:“不吃!” “噗噗。”看着谢宫宝气急败坏的样子,方思弱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在这时,空中突然升起一束烟花,方思弱脸色随即一变,跟谢宫宝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儿过来找你。”——说完,急匆匆离开天乞帮,进城去了。 …… …… 回到府中,大堂里候着一名男子。 那男子见方思弱驾到,慌忙下跪:“手下无能,请少主责罚。” 方思弱在堂椅上坐好,抬手道:“发生什么事了?你起来回话。” 那男子站起身来,抱了抱拳:“六天前,手下十人去天乞帮分舵提取晶魄,本来交易完了要走,突然杀进来一伙黑衣蒙面人,手下……手下十人拼死抵抗,怎奈这伙贼功法极高,我们不是对手。他们端了天乞帮分舵,见人就杀,最后……最后也只逃出手下一人。——手下不是贪生怕死,只想逃回来给少主报个信。” 方思弱脸上凝重,又问:“既是报信,可有线索?” “这伙贼功法不一,有的惯用真气,有的惯用魂力,开始还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不过手下与贼人打斗之时划破其中一人的衣服,看见此人身上纹有一只白边骆驼,所以手下认为偷袭天乞帮、杀我教众的定是白驼山庄所为。”那男子回禀。 第四十六章 方泰吉 方思弱凝思定目仔细想了一想,顿觉疑点颇多。 表面上看,白驼山庄乃修气门派,近年来也有兜授修灵之法,兜授弟子因材施教,或传气,或传灵,庄上不乏修气与修灵的高手,所以且不说贼人身上骆驼纹身的标记,单说这亦灵亦气的功法,白驼山庄便有最大嫌疑。 不过偷袭天乞帮是大事,白鹿寒必会亲力亲为。 但是往深处一想,时间就对不上号了。 因为,白鹿寒四天前才出现在天寿宫。 要知道,千香店与幽都相隔六千余里,即使架起翻手云走一遭也需要两天,更何况白鹿寒还没有晋升混元,借不得天路。这么算来,骑上快马来一回,最快也需六天。因此,除非白鹿寒分身有术,否则岂能两边兼顾。 如此想来,线索便是贼人刻意留下,意图嫁祸。 这伙贼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偷袭天乞帮? 方思弱冷然一笑,好像有了一点眉目。 她看了看回来报信的男子,挥手道:“你一路奔波,想也累了,休息去吧。” …… …… 待那男子走后,从屋室内轻步走出一个灰发老者。 端看他披头散发,做青衣打扮,走路似飘,眼睛有神,脸上浮有霸气。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七星坛坛主方泰吉。 他一出来,便道:“思弱,听报可有想法?” 方思弱扭头大喜,从椅上弹跳起来:“老爹,你骗我,不是说后天才到吗?” 方泰吉哈哈大笑:“老爹还嫌来晚了呢,白兄没死,兴奋得老爹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听说你把你白叔叔的高徒给捆了?老爹又听说,这小子居然解得开九幽松绳,又在你眼皮底下跑了?嗯,不愧是白兄的高徒,果然有些本事。” 方思弱背着手踮起脚尖,甜甜一笑:“他是很好很厉害,老爹,你猜他是谁?” 方泰吉目光似疑非疑,摇头笑道:“你一向精灵古怪,老爹可没功夫陪你瞎猜。不过,你这鬼精灵平时眼高于顶,从不说人一个好字,这回遇上心仪的了,莫不是动了凡心?” 听了这话,方思弱羞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去:“哪有,本来就……就……,女儿的心思,老爹是知道的。算了,不要你猜了,干脆直接跟你说了吧,白叔叔的弟子其实……其实就是小宝哥哥。” 方泰吉身形一震,怔了片刻,哈哈大笑:“谢宫宝?很好很好!难怪这些年寻不到人,原来是聆听白兄教诲去了。嗯,这小子重情重信,又得白兄真传,短短五年便已晋升混元,可谓千古未有,可谓佳婿。——思弱,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还不领着老爹见见他去。” 见见他去?这可不行。 你想见他,他未必想见你呢。 方思弱尴尬一笑,心里这么想着。 她眼珠子动了动,思绪一转,笑道: “我帮老爹问了,他说白叔叔隐居避世,不愿见人,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你就别再逼问他了。——至于见他,女儿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你想啊,小宝哥哥是白叔叔的弟子,又是混元上仙,轩仙流肯定留意得紧,你现在去见他,轩仙流的牛鼻子还不急着拉他入伙。——再说,小宝哥哥跟雍牧是师兄弟,天乞帮分舵又刚刚被端,万一让人看见你跟他喝酒说话,是要招人话柄的,说我们勾结天乞帮,图谋不轨。” …… …… “算你说的有理,我就不去见他了。”方泰吉点点头,继而端正脸色,目运凶光,又道:“言归正传,幽都这件事你怎么看?” “不好说,要去现场看了才有结论。”方思弱知道老爹厌恨白鹿寒,心中虽然排除了白驼山庄的嫌疑,却不敢帮白驼山庄说话。——此时,看见老爹凶光乍现,更是猜想,老爹精明干练,怎会不知这嫁祸之计,他莫不是想将计就计利用雍牧铲除白驼山庄吧? 说起这个白驼山庄庄主白鹿寒,也确实可气可恨。 这两年,受轩仙流挑唆处处掐着七星坛的脖子。 凡是七星坛购买晶魄,大多时都拿次货充数。 为了购得品质优良的晶魄,方泰吉不得不耗费人力物力翻越琼皇妖山,远赴颜羽族,可谓受尽艰辛。——白驼山庄与七星坛结怨便是由此而始,只因白鹿寒受轩仙流庇佑,又与野拂碑林攀着亲戚,方泰吉这才没有动他,而是暗中扶持雍牧,企图利用此等手腕打垮白驼山庄。 眼下,天乞帮分舵遇袭,方思弱怕老爹利用雍牧。 烝鲜族人所剩无几,她不忍心利用他们去跟白鹿寒拼命。 有此念想,方思弱也不给老爹说话的机会,倒着步子一边退走一边说道:“老爹,这个乱摊子交给女儿好了,你就别管了。我这就去天乞帮,把幽都的事给小宝哥哥和雍牧师兄通报一声,他们要是南下,我就扮个小叫花子跟他们一起去,管保把这事处理妥当了。”——说完,转身快步去了。 …… …… 返回天乞帮,雍牧还在喝酒吃肉。 谢宫宝想是绝望了,盘坐廊亭,长吁短叹。 方思弱看着雍牧胖乎乎的懒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闯进屋去,一把将雍牧拽到廊亭里来,先好好说了他一顿,而后把天乞帮分舵遇袭一事说了出来。——虽说,雍牧毛病不少,但族群观念极强,听说分舵死了不少族人,顿时急眼了。 谢宫宝这头闻听噩耗,也震惊不小。 方思弱提议速速南下,查明因由。 雍牧这回急眼,来了劲,交代徐大叔坐镇总舵。 而后留下老弱,率领七八百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出发之前,谢宫宝和方思弱一直劝他,南下幽都六千余里,所率帮众过多,既耗粮草,行走也慢,让他只率十几二十骑高手即可。——可是,雍牧认真过头了,说什么你们没当过乞丐,不知道人多势众好办事,偏就不听劝。 一众人等声势浩荡走了五天,竟只走了八百里。 第六天断粮,雍牧一本正经罢罢手,让众人莫慌。 而后,像领兵打战的将帅,指挥乞丐们进村乞讨。 第四十七章 花秀纺 谢宫宝和方思弱实在忍无可忍,当晚架起霓裳羽衣借天路先行走了。 她们日落夜飞,日行三千里,到第二晚降落在幽都西郊的树林里。 方思弱道:“分舵有五百人,你烝鲜族族人也有一百多个,活口肯定走脱不少,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分舵附近等着雍牧,不如我们先别进城,到分舵看看去。” “好,你前面带路。”谢宫宝说道。 方思弱摸了一把泥涂在脸上:“这样才像叫花子嘛,走吧。” 此时,她女扮男装做乞丐打扮,倒也像模像样。 夜晚,西郊林外很黑很静,伴有野兽嘶叫。两人淌出树林,一路往南走了四十余里,穿过一片竹林,来到天乞帮分舵门口。——这天乞帮分舵筑在琼皇妖山山脚,一砖一瓦都带有南疆风味,院落风格与寄灵仙堂极为相似。 两人推开院门,里面白影一晃,好像有人! “是谁!”方思弱冲进院子大喝。 谢宫宝眼利,却是看见那人跳上房梁。 他不做声,脚尖轻点,一颗石子瞬间飞起。 只听“嘭”声,石子击穿房梁,那人被逼从梁上翻下,却是颜仙儿。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一震。 随后,三人目光均慢慢变化开来。 颜仙儿看着谢宫宝,眼睛柔情似水,放佛是姻缘已了,情意不断。——谢宫宝也望着颜仙儿,目光略有痴意,好像是休书斩姻缘,斩不去心中所念。——而方思弱在她们两人的视线内游离不定,看出端倪,双眼冒火,狠狠掐了一下谢宫宝;趁谢宫宝揉腰呼疼之际,上前冲颜仙儿没好气道:“真巧,你也来了。” 颜仙儿冲她上下打量:“你是妖女?” 方思弱摸摸脸,方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乞丐。 一时气急之举,把个掩人耳目的装束也毁了。 她想,我为什么看见她,就这么火大呢? 既然给颜仙儿认出,又有谢宫宝在场,她可不敢撒野,索性大方笑道:“仙儿姐,以前呢是我不对,得罪你了,我给你陪个礼,你别记恨我哟。” 颜仙儿脸色微沉,不搭理她,只朝谢宫宝说道:“这妖女忒毒,我劝你还是离她远一些。” 毒与不毒,谢宫宝其实辨得很清楚了。 连日来,他与方思弱相处一起,对其印象大有改观,觉得她并没想象中那么阴狠歹毒。对待仇敌,方思弱的确不留情面,手段毒辣;但她也并没有乱杀无辜,内心也很善良。——只不过,她我行我素惯了,行事作风透着一股邪性,这才给人以阴狠毒辣的错觉。 总之在谢宫宝看来,方思弱表面乖张,实际内心似水。 也不知道怎么着,觉得跟她在一起,越发亲切。 此时颜仙儿的提醒,激起他辩护之心:“你误会了,其实……,她还好。” 听到谢宫宝袒护自己,方思弱开心之极:“小宝哥哥,你用不着帮我解释,我本来就是妖女嘛,当然是诡计多端、阴狠毒辣了,别人怎么看我,我一点都不在乎,只要你觉得我好就行。” 颜仙儿看了看谢宫宝,品着他话,一阵鼻酸。 而后又瞄了一眼方思弱,又是一阵憎恨。 最后,像是吃了败仗似的泄了口气:“好吧,算我多事了。这次天乞帮分舵遇袭这事传得很广,或许是因为你的原因吧,听说龙涎寺也派了人来调查,师傅她老人家也来了,说要协助你查处真凶。——现在是大晚上,你在这儿也看不出什么来,倒是我师傅哪里好像有些线索,不如……不如你就随我回城见见她去,听她说些什么?” 谢宫宝初来乍到,正苦无头绪:“阮掌观要是有线索,听她说说也好。” 方思弱脸上一惊,急道:“你真要跟她走啊?” 谢宫宝知道她害怕什么,忍俊不禁笑了一笑:“你是不敢见阮掌观呢,还是不想进城?你要是不愿意去,那就留在这里等我,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方思弱扬起玉箫,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我是妖女我怕谁,走就走。” 颜仙儿哼哼两声:“死鸭子嘴硬!” 七星坛和轩仙流交恶多年,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谢宫宝何尝不知方思弱是在做张做势,他可不想看到方思弱伤在阮梦莹手上。稍作沉默,跟颜仙儿道:“仙儿姐,其实她来,也是为了帮我,一会儿在阮掌观面前,你就把她当成个小乞丐,别去拆穿她。” “她不使坏,我便应你。”颜仙儿道。 尽管她温声柔态,拿剑之手却在使劲。 …… …… 三人出了天乞帮分舵,回到幽都。 这时已到深夜,西城河边很是热闹。 那岸边停靠着几十艘花船,大红灯笼高高挂着,映得夜好不通亮。船上有老鸨子吆喝,也有**挥巾抛媚,更有歌姬琴瑟之咏;岸上茶座、小贩也有不少,实在是热闹非凡。——三人从路边走过,一个童子跑步过来,递给谢宫宝一张纸条便又跑开。 谢宫宝好奇,展开纸条一字一顿读来:“欲知凶手,来花秀纺一聚。” 三人均是一愣,投目扫看众船。 只见众船紧凑,唯有一艘隔得远些。 那是一艘两层阁楼式花船,灯笼上贴的正是“花秀纺”三字。 方思弱打个冷哈:“真是怪了,刚进幽都就有人给你递纸条,看来我们在天乞帮分舵就已经让人跟踪了。小宝,这写纸条的一定没安好心,这船上不得。” 颜仙儿也蹙起眉头:“那肮脏的地方,不去也罢。” 二女相嫉相恨,此时倒言语同心了,可谓难得。 谢宫宝笑道:“有人想害我,不正是一条线索。” 可不是,在此事调查期间,若遇歹人相害,说不定就与此案有直接关系。 谢宫宝觉得,这起案件殊不简单,并且隐隐约约的透着几分五年前灭族之难的血腥味道。——从方思弱提供的线索得知,白驼山庄固有嫌疑,却未必不是贼人嫁祸,此案扑朔迷离,不太像简单的仇杀,倒像是一场持续了五年、意图扑灭烝鲜族遗民的阴谋。 谢宫宝望着花船,轻蔑一笑,而后阔步上船。 颜、方二女跟在后头,却让船边大汉拦下。 方思弱喊他回来,颜仙儿也是花容惨淡。 谢宫宝知道此船凶险,朝她们挥手,身子一矮,钻进舱去。 第四十八章 评曲 舱内好香,是个迎客雅厅,里面坐着一名妖娆的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手按古琴,冲着谢宫宝微笑,引手请坐。 这一笑,眉如淫弦,眼泛春水,像是挑逗。 谢宫宝修行已达混元,定力悍强,但是见到这般狐媚诱术,竟也免不了心神激荡。心想,好厉害的诱术,这女子可不简单。——待得落座,船缓缓开动起来,同时从里间出来两名卑女,跪在他面面小心侍茶。——谢宫宝问那红衣女子:“姑娘请我上船,为什么又一言不发?” 那红衣女子望着谢宫宝,微添香唇,无比性感的笑道:“听说公子背的这方古琴是个稀宝,可否借来一奏?” “借琴可以,姑娘得先解我疑惑。”谢宫宝道。 红衣女子呵呵娇笑,托着香腮,眼放黄光,习惯性的添嘴唇:“公子,你急什么嘛,先喝喝茶、听听曲,好好的放松放松,一会儿有个骚老头子要来捉我,小女子还要仰仗你保护呢,你只要帮我退了强敌,别说告诉你凶手了,就是以身相许也成。” 见她拿捏话词,谢宫宝也不敢逼问,说了句“好吧” 然后把琴交给卑女:“月夜游河,听琴杀敌,倒也有趣。” 那卑女接下八荒琴,转手递给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摆好琴,轻轻抚摸,连赞“好”字。 而后,玉指轻动,拨开弦线,仙音随之传出。 那曲子虽没有《壁潭印月》之妙,却也如九霄云涌,如树巢燕语,静中不闹,夜里不喧,听着让人爽心悦耳。——一曲终了,突听外面有人喊话:“张某四人已经恭候多时,不知道妙音姑娘此时方不方便请我等上船?” 红衣女子妙音招来卑女艳唇轻动,细声交代。 那卑女听罢点了点头,出去把那四人迎进舱来。 …… …… “收到妙音姑娘来信,就匆匆赶来,还好没迟。” 那四人一进来,便淫声淫气耍笑,色眯眯的看着妙音。 然后发现谢宫宝坐在妙音右边,他们又狠狠瞪起眼来。 而谢宫宝这头却只顾喝茶,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这四人乃是白驼山庄弟子,从左到右分别是张一鸣、魏一凡、曹一昌、柳一飞。他们可不是善茬,平时嚣张惯了,自称什么【白驼四仙】,既是仙,岂容得他人轻蔑,正欲发飙。 这时,妙音起来欠身做礼,娇娇欲泣着道: “妙音出身卑贱,苦也好乐也好、活也好死也好,都是我自己的命,今晚遭难,只怪我自己命薄,原不该纸信求援,没想到四位上仙不嫌妙音卑贱、赶来救我,妙音感激不尽。” 白驼四仙听了这些话,一阵兴奋得意。 张一鸣说道:“妙音姑娘自贬了,佳人笑有倾城之贵,佳人笑也有倾国之魅呢,那骚老头便是看上姑娘你了,不然也不会想来捉你,张某四人不才,愿做这个护花使者,哪怕最后以身殉花了,那也是快活的。” 谢宫宝听得耳根子都要酸了。 什么烂人?什么淫词滥调? 禁不住瞄了瞄,见这四人做白驼山庄打扮。 心想,白鹿寒的弟子全都是这副德行吗? 妙音看见白驼四仙瞪着谢宫宝,眼睛都要冒火了,忙道:“上仙说笑了,快快请坐,品品小女子珍藏的好茶,夜里无趣,免得枯坐,小女子给各位弹奏一曲解闷。” 待白驼四仙落座,妙音又拨弦轻奏起来。 船顺流而下,水急则疾,水慢则缓。 乐曲篇章也是船疾则敞,船缓则幽。 这曲子和船速同步一致,相得益彰,听来竟是让人如痴如醉。 曲子奏完,白驼四仙鼓掌哈笑,连连说好。 妙音问:“既是说好,好在哪里?” 白驼四仙你看我,我看你,答不上来。也并非他们庸才,实在是白驼山庄只教功法和炼魂之术,可没有琴师授艺;加上庄上弟子久染繁华,吃喝之外,还自诩风雅出入风月,尤对**大法极为精通,至于音律这种高尚的玩意儿他们是不懂的。 …… …… 见他们答不上来,妙音又问谢宫宝:“公子,可有评价?” 谢宫宝端端正正坐好,朝妙音浅笑: “音律这玩意儿我只在书上看过一些前辈注解,怕是不太会讲。不过,既然是姑娘开口了,那我就勉为其难说说。——我觉得音律和修行是一样的,修行的最高境界是内外同修,也就是传说中的气灵双修;而音律也讲究内外双求。——刚刚姑娘这首,曲船同步,随波逐流,有迎合万物之妙,也有暗合道法自然之功,琴艺高超,可见一斑,可惜只是求外,未见求内。” 其实,谢宫宝不会操琴,在音律方面仅仅限于书本。 此时,之所以有如此独特见解,是因为有些仙缘。 出山之前,他曾机缘巧合误入【先生】记忆。 在先生记忆里,他听到琴箫合奏,犹如仙乐。 那曲子内外兼有,有气灵双修之妙,绝对是悟道之曲。 他听后,念念不忘,有所得,有所悟。 …… …… 妙音怔怔看着谢宫宝,惊若天人,眼睛隐隐闪现着一丝敬意。 把音律和修行串联一起,简直闻所未闻,却又说得合情合理。 她不禁心问,灵气双修,内外双求,如何做到?——凡修行者,修气必舍修灵,灵气双修只是传说,自古无此功法,难道说他做到了?——还有这内外双求的音律技艺也是苦修才有所悟,却一直没有修得圆满,他怎么就能一语中的说得如此精准? 想到这儿,又不禁心道:“白继文的弟子果然与众不同。” 念到此处,眼中敬意瞬间转化为爱慕痴色,笑道: “公子一语惊人,抵得过小女子弹奏十曲了。” 谢宫宝瞥了一眼白驼四仙,心叹一声,故意拉高嗓门:“姑娘过谦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其实姑娘是天仙奏,却要埋没烟花,好干净的曲子偏就被人听成淫曲滥调,可惜了,可惜了。今晚船上都是些不通音律的庸物,我觉得姑娘就不要再奏了,免得污了这曲。” 白驼四仙拍桌而起:“臭小子!你说谁是不通音律的庸物!” 妙音眼见不妙,忙给谢宫宝神识传音:“公子沉住气,留着他们自有妙用。” 而后,搭着下巴咯吱一笑:“四位上仙,别发火啊,你们没听出来么,他这是自贬夸我呢。”——那四人见她打圆场,才又愤愤坐下。——紧接着妙音走到谢宫宝身边,恭手还琴:“其实公子用不着自贬,这不,得罪人了吧,说到底还是你的琴好,希望下次还能借得。” 谢宫宝听了她的神识传音,好奇心越发浓烈。 只觉得此女神神秘秘,后面必有故事。 他接了琴,回了一句:“只要姑娘今晚守信,当然借得。” 妙音诡异一笑,女儿羞状的返回原座。 然后,轻拍双手,立时有卑女从里间端来酒菜。只待酒菜上桌,妙音笑道:“这艘船已经出城多时了,山区里面有些冷,小女子准备了一些美酒给大家暖身子,大家只管畅饮,都别客气。” 她刚说完,只听舱外有人大笑:“好啊!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笑声未落,舱门已开,闪进来一个白发老头。 第四十九章 刑戮三斩 那老头隔空取物把妙音手上的酒杯抢来,一口饮尽。 而后弓着背,用一双老鹰般犀利的眼睛扫视在场五男;紧接着,摸起山羊胡子,一脸猥琐的看着妙音:“骚娘们,你还真他妈带劲啊,竟敢背着老子招来五个小白脸谈情说爱,我要来迟一步,你们是不是就要上床了!” 白驼四仙纷纷站起怒喝: “放肆!” “大胆!” “无耻!” “老东西!识相的给我滚出去!再迟一步,老子就削了你的脑袋!妙音姑娘莫怕,有我白驼四仙在此,任他什么淫贼也休想碰你!”张一鸣上前拽那老头,一边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拽,一边色胆包天、朝妙音大抛媚眼。 可是,使劲拽了两三下,竟拽不动那老头。 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妙,正要撒手,那老头瞪起眼珠,“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张一鸣脸上中招,如断线的风筝撞破舱门飞了出去。——其余三仙见状,奔去甲板抢救,张一鸣摇摇晃晃站起,脸肿得像馒头,眼冒金花,原地打转找不着方向了。 那老头打完人,朝地吐痰:“呸!区区浊气敢称四仙,是白驼四屎吧!” 白驼四仙哪受得这般屈辱,冲进舱来,纷纷拔剑。 张一鸣怒喊:“把这老贼给我剁成肉酱!” 四仙齐齐出剑,怎奈剑尖刺到那老头身上,就像刺到了坚壁,四把剑顿时折断。跟着,老头闪电出手,又在四仙脸上各扇了一巴掌,一瞬间鼻屎和鲜血齐飞;随着“啪啪啪啪”四声响,四仙顿时变成四屎,撞破船舱,掉下河去。 …… …… 此时,妙音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躲在谢宫宝身边。 她软软的靠着谢宫宝,又不像受惊,倒像是揩油。 而谢宫宝这头是真的吓了一跳,这老头功法奇高,少说有三十年的混元真气,当今世上能有如此修为的少之又少;可他自己才刚刚晋升混元,真气不够雄厚,绝非敌手。——他就不解了,这妙音究竟是何来路,为什么惹来如此厉害的角色? 那老头打发走了白驼四仙,转头哈哈大笑。 也不理会谢宫宝,饥渴似的来捉拿妙音。 妙音往谢宫宝身上一扎:“公子,救我!” 眼看老头淫手抓到,谢宫宝擒住他手往前一带。 那老头被他一带,身形不稳,险些栽了个跟头。他稳住身形,转过身来,不由轻咦一声:“嘿嘿嘿!差点就绊倒我了,这小白脸有趣,有趣的很。”话落,出手直取谢宫宝面门。 谢宫宝掀起桌子阻他,然后裹起妙音窜出舱门:“姑娘,这老贼功法了得,我怕不能抵挡太久,你先逃,凶手的事以后再说。” 妙音却是不肯离开,笑道:“公子,他打不赢你的。” 那老头冲出甲板,闻言大笑:“你说什么?我打不赢他?” 妙音没有搭理他,而是跟谢宫宝解释着:“公子,你不知道,这骚老头子当年爬人墙头,欲行不轨,给白继文当场逮住,人家本来没想伤他,只是让他改过,他却不自量力要跟人家打,白继文引天地灵气以三招《刑戮三斩》险些要了他的老命,幸亏人家出手留了情,否则他早死了。——所以,他最怕《刑戮三斩》,公子会使,又怎么会打不赢他呢。” “你知道的倒是蛮多的。”谢宫宝道。 《刑戮三斩》乃白继文自创,修炼极难。 此三斩创立之初,曾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 那时白继文意气风发,威名达到极盛,他本想将三斩传于师门,怎奈却因方熙弱与师门结怨,故传功之心愿一直没能完成。——这也是轩仙流引以为憾之事,因为这门神技与轩仙流顶级功法《祭天剑诀》类似,且威力更为高超。 这三斩分别是坠星斩、幻影斩、破狱斩三招。 谢宫宝学是学了,可惜时日短,还很生疏。 而且这最后一招破狱斩始终没有参透。 所以,他没把握应付得了眼前老头。 …… …… 只见那老头听了妙音的话,怔了片刻,笑道: “早就听说白老弟尚在人间,还教了个烝鲜族的野小子当徒弟,搞了半天,原来就是这小子啊!——骚娘们,你好会找靠山嘛,以为搬出白继文来我就怕了吗,不对啊,平时你都是一副骚相,怎么今天还一本正经了,莫不是你看上这个小白脸了?哈哈……,他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不如让老夫告诉他。” 妙音眉头一竖,厉喝:“住口!” 那老头摸着山羊胡,笑眯眯道:“我偏不住口。——喂,小白脸,这骚娘们都三十出头了,你以为她真是什么妙音小姑娘,她可是我幡仙教烟墨坛大名鼎鼎的坛主诛姬,烟墨坛奸银良家男子、采阳补阴的法门威震天下,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我劝你莫要护她,免得惹祸上身。” 谢宫宝斜眼看着妙音,心道:“原来她是烟墨坛坛主诛姬。” 众所周知,烟墨坛采阳补阴,世所不容。 正因为yin邪无比,引起公愤,当年正邪大战之时,坛主莫岚便惨遭围杀。自那以后,烟墨坛便一蹶不振,几乎在幡尸教除名,没想到最近几年竟然又死灰复燃,冒出来一个年轻的坛主。——搞清楚这妙音姑娘的真实身份,谢宫宝一阵反感。 正当他反感之时,诛姬抛出红袖直打那老头嘴巴:“老贼!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 那老头偏头躲过,嘻嘻哈哈怪笑。 就在这时,只听天空中霹雷作响。 紧跟着,谢宫宝举剑引雷,竖劈下来。 那天雷化作一束白光,犹如坠星从天落下。 “啊!坠星斩!”那老头大惊失色,护起气罩,同时往旁边急闪。 就在他身形挪开的一瞬间,那束白光刚好劈在甲板之上,“嘭”的一声爆炸,那老头被炸飞出去丈远,眼看就要落水,他修为高,遂又驾起翻手云腾飞而起。——瞥眼看船,已经被炸成碎末片子,而谢宫宝裹着诛姬也已扇翅去远。 “好小子!敢跟老子抢女人!”老头龇牙大怒,愤而追去。 第五十章 坦白 谢宫宝带着诛姬飞入琼皇妖山,躲进山洞 这是个小山洞,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背靠岩壁坐着,彼此看不见对方。 诛姬也不知道是真的怕黑,还是造作揩油,小鸟依人的挽着谢宫宝的手腕不放手:“公子,刚刚你那招坠星斩可算了得,如果再斗下去,那老贼未必是你的对手,你干嘛要跑啊?” 谢宫宝扒开她手,不答反问:“你真认为我打得过他?” 可不是,稚子和老贼,怎可相提并论。 谢宫宝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初窥仙道,即使熟用神技,没有实战经验,又怎斗得过老贼。——此时,得知诛姬的真实身份,再听到这些谄媚的假话,谢宫宝一阵厌恶,先前说琴评曲的风雅荡然无存,反问一句算是客气了。 诛姬听得言外之音,干笑两声,没有说话。 沉寂片刻,诛姬又莫名其妙发了声笑: “我以为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就不会管我了,你让我感到很意外。公子,老贼说我奸yin良家男子、采阳补阴,你就不怕我迷惑你,然后吸干你的阳气么?知道我的身份,你就应该离我远些,为什么还要救我,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探知凶手吗?” “上船的时候,我已经领教过你的媚术了,你想吸干我的阳气,首先得把媚术学的再高明一些。”谢宫宝语调越来越冷淡。 他越是冷淡,诛姬就越亲切,叹了口气: “你误会我了,我那是媚眼,用来摄魂克敌的瞳术。——这世上以讹传讹的事情大多都不可信,公子是个聪明人,不会听信谣言的哦。没错,我烟墨坛出入风月,可做的是搭救娼门女子的好事,资质好的传授功法,资质差的教授琴棋书画,难道这些不算功德?说我们采阳补阴,纯属恶人诬陷,那种下贱勾当岂是人做的事。” 这番解释悲而有力,不带半点胭脂气味。 谢宫宝稍稍动容,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她。 只见黑暗里诛姬勾着头,不知悲有几分? 他心中运思,真假立辨,语调也随之柔来:“你说的倒也有理,人言可畏,有时候听来的未必是真。姑娘,你的话我信,这世上,人有七情,琴有七音,我听姑娘琴音独取一个‘忧’字,应该是个感性的女子,还不至于像外界传的那样十恶不赦。” 诛姬哽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公子以琴辨人,让人好生感动。” 稍作沉吟,又唉声唉气叹了一声: “可是,我还是骗了公子。” “什么意思?” “既然公子以诚相待,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刚刚要捉我的是我教界封坛坛主【高丸】,这人最是好色,若不是纳兰教主护我,四年前他就对我下手了。没想到教主……,哎,就在刚不久,教主信使传报,说公子来了幽都,要我今晚亲自验证你的身份;并且,并且教主想试你功法,她答应高老头,只要高老头今晚捉得住我,便准了他的好事,除非公子救我,我才能免遭于难。——所以,我让小童子给你塞纸条,骗你上船。” …… …… 听了她这番坦白,谢宫宝也没有过多的惊讶。 从上船开始,谢宫宝所求不过是一线索而已。 但他知道,天乞帮遇袭,本就扑朔迷离,连逃脱的七星坛活口也说不出有用的线索,更何况旁人。他之所以上船,抱的也是万一和侥幸,此时听完诛姬坦白的实情,他不惊讶,却是有些失望:“照你这么说,你是不知道凶手喏?” 诛姬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真蠢,居然还问你。”谢宫宝没了留下的动力,起身要走。 诛姬也站起来,抢步上前拉他:“你这就要走了吗?” 谢宫宝道:“你想要我救你,我已经救了,还躲在这儿干什么。你放心好了,琼皇妖山那么大,老贼不可能找得到你,你就耐心躲着吧,等到天亮,你也就安全了。” “你这人真是有趣的很,我刚只嗯了一声,还没说话呢,你怎么说走就走。我是不知道凶手是谁,可我也没说我没有线索啊。”诛姬噗吱发了声笑,温温柔柔的说着,而后趴在洞口边四下张望,回头拉上谢宫宝的手往外就走:“想是这老鬼去远了,我也不躲了,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看线索。” 谢宫宝心头一喜,却又半信半疑:“真有线索,这回你没骗我吧?” “没线索,我也不敢偏你上船。”诛姬一边答话,一边拉他飞奔下山。 …… …… 两人功法均好,奔山跨石如履平地。 翻过一座山,又趟过一片芦苇荡,回到河边。 望着花船碎片搁浅在岸边,诛姬微微愣神,随后又领着谢宫宝沿着河流一路往下走去。走了约莫几里地,诛姬停下脚步,朝山脚边的树林看了一眼,转头笑了笑,问谢宫宝:“我想考考公子,你来猜猜看,我请来白驼山庄的四个草包究竟有什么用意?” “你有什么用意我不知道。不过,今晚看到白驼四屎出手,我更加坚信天乞帮凶案与白驼山庄无关了。要真是白驼山庄派人偷袭,以他们的修为不可能杀得了那么多人,我烝鲜族人个个修有魂力,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算打不过,运起《冥体魂光术》自保也没问题。”谢宫宝道。 诛姬抿嘴笑着,赞赏的看了一会儿谢宫宝:“公子观察入微,是真聪明。公子还记得我跟你神识传音么?其实我邀他们来,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看他们的实力。在你没上船之前,我就做了好些准备,比如邀你上船,顺水漂下来,也是想在你救完我之后,带你看看线索。” 谢宫宝耸耸肩:“那线索呢?” 诛姬没说话,只是把手指向山脚树林。 两人穿进林子,看见林深处有一洞口。 谢宫宝扯下树枝,当做火把点燃。 而后,二人一先一后钻进山洞。 这山洞洞口很窄,里面却很宽敞。 火光映照下,墙角边有不少黑色夜行衣,岩壁和地上全是脚印和凝固的血迹。谢宫宝心头一震,捡起一件夜行衣端在眼前:“衣服很新,丢下没过多久,八成是那伙凶手留下!” “哼哼,还有更惊人的,公子快看。”诛姬拿匕首刨坑,刨出一个死人。 第五十一章 计中计 谢宫宝举火照下,坑里还有死尸。 两人徒手刨尸,足足拖出五具之多。 这些尸体均都穿着夜行衣,尸身有些发臭,但还没有腐烂,当是刚死去不久。诛姬哼哼两声,扯下尸体的夜行衣,让他们露出了本来装束:“公子,你好好辨辨,看看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你是不是认得出来?” 谢宫宝把五个尸体逐一翻看,越看脸色越难看:“三个不认得,两个好像是轩仙流的装束?” 诛姬大皱眉头,一本正经说道:“其他三个一定是修灵高手。” “有这个可能,据说这伙凶手不是一般路数,是分了修气和修灵两类,看来这儿就是这伙凶手犯案之后聚合的地方……。”谢宫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 依照线索,偷袭天乞帮分舵的当是轩仙流无疑。 但细想又觉得线索疑点太多,很难让人相信。 轩仙流近天羽化,素有仙踪美誉,为什么要阴谋杀人? 从邹奇的品行上可以看出,轩仙流守正辟邪绝非浪得虚名。 更何况,颜仙儿投其门下已有五年,轩仙流干嘛要对她族人下手? 谢宫宝想不出轩仙流阴谋杀人的动机,却对诛姬起了疑心,笑道:“听说这几天,幽都来了几路人马寻找线索,他们都没找到这里来,倒是姑娘用心找到了这么有利的证据,我很好奇,这里穷山恶水的,你究竟花了多少心思才找到这个山洞?” 他这是轻慢嘲问,显然有质疑之意。 诛姬眉头越发皱得厉害:“公子怀疑我伪造证据吗?” 谢宫宝脸色一沉,冷声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 …… 诛姬满脸委屈盯着谢宫宝,眼睛尽浮怒火。 看着看着却又忍不住一阵心动,怒火瞬间熄了。 转而骚骚的拿袖子遮脸,低眉垂眼,噗噗笑道:“好,你怀疑得对,我不怪你,这事换成是我,我也会怀疑。公子,我烟墨坛染在风月,门人遍布各地,收集情报消息是我们的拿手本事,只要是男人,他总爱喝酒听曲,留恋温柔,这些臭男人在女人面前,嘴吧永远都关不牢。——跟你说了吧,这个山洞正是一个客人醉酒之后露了嘴,无意间说出来的。” 谢宫宝心想,这些话真假不好辨,不过说的倒是在理。 他围尸体转了一圈,搭着嘴巴做深思状,边想边道: “轩仙流修气,他从哪里招来这么多修灵高手?” “烝鲜族和颜羽族偏安南疆,死守荒蛮,你以为一千年来就没有逃民,这些逃民好些都成了中州浪人,轩仙流想要招些高手,又有什么难的。”诛姬正色道。 谢宫宝脑子灵光一闪,想到方思弱提供给他的线索。 遂撕开一具尸体的衣服,见尸身上俨然刺着一只骆驼。 他松下一口气,坚定的笑道:“这些线索果然是假的。” “何以见得?”诛姬问。 谢宫宝蹬下身子,指着尸身上的骆驼图案: “这只骆驼,说明这伙凶手起先想嫁祸的是白驼山庄,而轩仙流和白驼山庄素来交好,在晶魄供应上白驼山庄也都是优先轩仙流的,所以轩仙流没有嫁祸的动机。——更何况,今晚看到白驼四屎的精彩表演,我觉得嫁祸白驼山庄只有傻瓜才做得出来,依我看这只骆驼图案一定另有玄机。” 说到这儿,忽然扣住诛姬手脉,瞪眼龇牙: “姑娘,啊不对,诛姬诛坛主,好厉害的计中计!哼,我总算明白了,嫁祸白驼山庄只是混淆视听的手段,谁会想到嫁祸之上还有嫁祸!诛坛主,你们要栽赃轩仙流我不管,干嘛要杀我族人!” …… …… 诛姬手脉被他扣着,有些疼,却一点也不害怕。 她反而喜欢让谢宫宝抓着,妖骚的发了声笑。 而后,也不解释,索性软趴趴的扎到他身上:“好啊,你说我是凶手,那你把我杀了吧。” 谢宫宝推开她,冲到洞口,狠狠捶打岩壁:“谁指使你的,是不是纳兰图霸!” 诛姬学着姜小羽口吻,打趣着说道:“谢——小弟弟,你好聪明,也好傻。我要真是凶手,我会亲自带你来么,这天下谁不知道我幡仙教和轩仙流是世仇,你也不好好想想,我栽赃轩仙流,然后领你来找线索,我这不是惹人怀疑吗。——不过,你分析得的确很有道理,这应该是个计中计,我刚听你说,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细节,本来是要说给你听的,但是看你这么怀疑我,还是算了,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谢宫宝转身,脸上露奇:“什么细节?说说看。” 诛姬不理睬他,钻出洞去。 而后,借着月光翻看指甲。 谢宫宝见她拿捏作势,又好气又好笑: “姑娘,要是我冤枉你了,我道歉。” “你差点把我当成凶手杀了,道歉管什么用。”诛姬拿捏够了,咬动嘴唇,像个发情的小猫咪往谢宫宝身上一挤,而后骚骚的托着谢宫宝的下巴看他的脸:“这张脸我喜欢,要我说也行,除非你肯娶我。” 柔柔嫩嫩的身子贴在身上,好香好软。 谢宫宝免不得一阵心乱:“姑娘,你……。” 诛姬冲他吹了口香气,噗噗发笑,离开他身:“行了,我跟你说笑呢,瞧把你紧张的,我比你大了十多岁,你就是肯娶,我也不敢嫁啊,免得有人说我老牛吃嫩草。这样吧,做不成夫妻,咱做姐弟如何?你叫我一声姐吧,叫我姐了,我就说给你听。” 今晚这才刚认识,平白无故的多了个姐。 谢宫宝尴尬着昂头看天,咳嗦着清嗓门。 然后,含糊其辞的叫了声姐:“随你意了,你可以说了吧。” “那姐以后就叫小宝了,你别不乐意哟。”诛姬捧嘴呵呵骚笑,转而领着谢宫宝走进林子,把手指向一堆黑漆漆的炭火渣子:“前天中午姐呢到这里来勘察,发现这儿坐着两个人在烤野味,我没去惊扰他们,使了个法子悄悄进洞扫了一眼,当时我以为是打猎的,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这两人八成就是凶手一伙的?” 第五十二章 二女相杀 经她这么一说,谢宫宝思路越发的清晰起来。 他在四周转悠一圈,发现有十多个火堆渣子。 这个发现,立时让谢宫宝恍然大悟: “没错,这两人就是凶手一伙的,他们蹲守在这儿,是为了防止猎人进洞破坏证物。哼,这伙凶手杀我族人是想嫁祸轩仙流,不可能埋了尸体就不闻不问了,我估断他们是想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揭开这里的证物。——咦,不对啊,今晚怎么没人蹲守呢?难道……。” 说到这儿,以询问的眼神看着诛姬。 诛姬明白他的意思,笑盈盈说道: “天亮后就有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今晚还有必要蹲守吗。——你想查明凶手替族人报仇,中午的时候可以去白驼山庄,听说白鹿寒邀了轩仙流的老妖婆和龙涎寺的老和尚住持公道,说是中午要出示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我想凶手会选择那时出场。” 谢宫宝死死咬着牙,眼放凶光:“到时一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其时,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谢宫宝觉得不能让凶手计谋得逞,他钻进洞去,把五具尸体全都搬到远处埋了,而后返回山洞把坑填满,最后清理痕迹,钻出洞来。 两人穿过林子,来到河边,准备原路返城。 行过一阵,忽听山边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 二人匆步寻去,远远瞅见山下旷地有人。 闪到近处,藏在石后偷看,竟都不由吓了一跳。 “我引开他,你帮我救人,拜托了。”谢宫宝嘱咐完诛姬,而后拔剑暴跳而出:“老贼!你休想得逞!” ※※※※※※ ※※※※※※ 花船去远,还剩一荡涟漪,一点红灯。 方思弱和颜仙儿互哼一声,背驰而去。 两人都没去别处,而是远远跟着那艘花船。 出城不久,二人又在河边碰上。 颜仙儿厌道:“妖女,你跟着我做什么!” 方思弱回敬她一句:“笑话,明明是你跟我!” 颜仙儿一甩头,不再跟她说话。 她们就这么一路无语、远远跟在那艘花船后面,约莫走了二三十里,忽见一人从天降下,落在花船之上。两人面面相觑,各把步子一停藏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见有人落水,料想船上必有打斗,抢步上前正欲支援,忽听天空雷响,紧接着从天泻下一束光电,“嘭”声把花船炸成碎末。 同时间,她们看见谢宫宝驾霓裳羽衣一划而去。 而后,又有人驾翻手云腾空而起,追他去了。 二女见状,以为谢宫宝遭险,不由大急。 顾不得许多,随那驾翻手云的奔进大山。 可惜追到一处旷野之地,那人去远,不见了。 方思弱和颜仙儿干望着山影轮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 …… 颜仙儿料想,既是驾驭翻手云,那必是幡尸教的魔头。——她斜眼看着方思弱,脱去温柔的面纱,脸上尽浮厌色,突然拔剑怒指:“妖女!平白无故缠着小宝,我早料到你不怀好意了!快说,刚刚那人是谁!是不是方泰吉!” “仙儿姐,小宝哥哥休了你,你心里不舒服,故意找我茬是么?也难怪,让人休了,心里不舒服也很正常。”方思弱背着手,在后面舞弄玉箫,咧开嘴来嘲笑。不仅如此,她还故意把“仙儿姐”的姐字音调拉长,意在讥讽颜仙儿年老岁大。 这话出口,可就触到颜仙儿的底限,将她彻底激怒。 其实颜仙儿有异域风情,又有仙踪气韵,美貌罕有。 她自己一向自信,唯独面对谢宫宝,偏就自信不了。 正因为谢宫宝比她小了两岁,她不想背负着少夫老妻的名头,这才讨要了休书。然而,要了休书之后,却又发现自己是那么的不舍,往日清心寡欲的心也随之荡然无存。——可惜她大谢宫宝两岁,这是事实,她很自卑,没有勇气重拾失去的姻缘。 眼下,受此嘲讽,持剑之手再难久待。 她眼冒凶光,把手中天音剑抛掷上空。 而后,默运法诀,催动神剑的剑灵。 那剑白光暴涨,瞬间变成三把飞剑,齐朝方思弱刺去。 那三剑削砍刺杀,极其凌厉,方思弱能躲则躲,躲不了便拿玉箫格挡:“住手!再不住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看在你是他姐的份上,我让你三分,别以为我就怕你了!” 颜仙儿脸冒寒意,只顾操运真气驭剑,不接她话。 “好!想打,我奉陪到底!”方思弱以箫代剑,大步一迈。 顿时,连人带箫瞬间消失,化作一缕锋利的白光剑锋朝颜仙儿刺去。——她这招《光影穿梭术》是幡尸教瞬杀绝招,施展开来,人剑合一,有瞬移杀敌之妙;当年马擒龙便是投机取巧,使用了这一招才重创邹奇。——如今时隔五年,方思弱也学会了这等妙招,而且使的要比当年的马擒龙更加娴熟。 端见她去势如电,只刺颜仙儿肩头,倒是留了情面。 颜仙儿知道厉害,往后便退,身法快得如鬼如魅。 同时,她又操控远处三剑,意图回救。 那三剑裹挟而来,顺利挡住杀招。 颜仙儿前进冲刺被三把飞剑挡住,顿时火大,在人箫合一的状态下,运气强冲,倔犟的偏要冲破这三把剑。——颜仙儿操控三剑挡在身前,抽身不得,只能催动真气抵御。——可是,这么一来,就从对招演变成了比拼真气。两人的真气很快催运到鼎盛,这时她们俩才豁然清醒,但已经为时已晚,此刻谁先收手都可能当场毙命。 两人身在绝境,拼气仍自不够,嘴上还要相杀。 方思弱频频发笑,忍不住挖苦:“你不是想杀我么,倒是杀啊!” 颜仙儿咬牙苦撑:“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能活么!” 其实,比拼真气到无法收手之时,只需双方达成共识,同时撤手,当还有得救。偏偏她们两个都不肯相让,情愿僵持,慢慢等死。——就在她们俩真气衰竭之时,忽听耳边响起人声:“两位施主罢手吧。” 话声未灭,只见黑处闪来一个年轻和尚。 那和尚手持藤杖朝二女真气聚处一扫。 只听“嘭”声气爆,二女被弹开丈远,摔倒在地,口吐鲜血。 第五十三章 一心和尚 那年轻和尚佛手在胸,口念佛号:“阿弥陀佛,两位女施主莫要再打了,请听小僧一言,情爱是毒,不贪不瞋或有得,正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用佛心看尘即是得,用凡眼观世即是空。——两位因情搏杀,堕入痴念,即使分出生死,业已成魔,所得终究是空。” “你这和尚可不正经,偷听我们说话。” 方思弱伤得不重,心气顺了爬起来笑道。 话虽伴着调侃,但她倒也认可和尚的话。 刚才若真杀了颜仙儿,谢宫宝必定恨她,这岂不就是一场空。 面对方思弱的调侃,那和尚不嗔不怒,温温和和解释: “罪过,罪过,小僧夜里在此破禅,实非有心窃听。” 这时,颜仙儿也爬起身来,见这和尚破衣赤脚,已经猜到他的身份。——据说龙涎寺赤脚枯佛空相一生仅收了一名弟子,瞧他打扮模样,八成便是了。稍一愣神,忙朝那和尚施礼:“刚才势危,多谢大师施救,请问大师法号可叫【一心】?” 那一心和尚笑道:“女施主好眼力。” 颜仙儿大喜,瞄了瞄方思弱,转而又泣:“大师在这儿就好了,这妖女作恶多端,今晚又伙同方泰吉谋害我的……我的……,现在小宝他……他怕是凶多吉少了。大师慈悲,总不能看着这害人的妖女逍遥法外吧,恳请大师出手,我们合力把这妖女擒了,若是小宝有救,也好用她交换。” 听了这话,方思弱冤气上升,继而大恼大怒:“你少胡扯!我就是害自己,也绝不害他!” 一心听出些味道来,心中存疑,问:“两位说的可是谢宫宝谢施主?” “是。”方思弱和颜仙儿同时应声。——方才还相恨相杀,此时异口同声却有些不适应了,愣了一愣,相互之间瞪着,哼声发泄,转身扭头各自生起闷气。 一心看见她们眼浮杀气,转身就走:“小僧只知协力救人,争持救人闻所未闻。” 方思弱和颜仙儿闻言警醒,双双跟上: “仙儿一时糊涂,多谢大师点拨。” “和尚,你说的倒也有理。” …… …… 三人加快脚步,正要上山,忽见一道人影从天降下。 此人满头白发,极度猥琐,正是界封坛坛主高丸。端见他捏动山羊胡,色眯眯看着颜仙儿,笑道:“那骚娘们跑了,却遇上个极品,不亏。” 颜仙儿被他这么看着,心里无比厌恶:“你这是什么眼神,盯着我做什么!” 高丸嘻嘻发笑,一个瞬步欺到颜仙儿身边。 颜仙儿大惊失色,苦于适才比拼真气耗费过巨,此时心知有险,身体却来不及躲闪。——眼看高丸伸手抓来,颜仙儿就要被被他拿走,千钧一发之际,一心藤杖扫来,正中高丸心窝。 高丸大意,中此一杖,顿时被扫飞丈远。 他捂着胸口,只觉气脉逆转,魂魄动摇: “龙涎寺的《不赦刑杖》果然厉害。” 一心收起藤杖,恭恭敬敬朝他施着佛礼: “施主既是上仙,何以要为难小辈?” 高丸打量着一心,从其打扮看出端倪:“原来是空相老秃驴的徒弟,怪不得这么多管闲事。不过,依老夫看徒弟要比师傅的心眼活泛,起码见了美人儿也动了凡心啊,哈哈……,小和尚,老夫问你,三更半夜跟轩仙流的小美人在深山老林是约会呢、还是偷情呢?”——他为老不尊,言语yin秽,难以入耳。 颜仙儿羞得满脸通红,怒哮:“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阿弥陀佛,原来是高施主,难怪,难怪。”一心听声辨人,也猜到高丸身份。——高丸臭名远扬,凡天下修行之士无人不知他的喜好,一心认出是他,背心惊出一身冷汗,冲颜仙儿和方思弱道:“这里小僧顶着,两位快逃!” “敢逃,老夫就杀了小和尚!”高丸哈哈大笑,飘步直取一心。 一心却也不惧,舞动藤杖迎上。 他使的是《不赦刑杖》,修为相当者若是中他一杖,轻则耗损真元,重则魂魄俱灭;然而,抵今为止他仍在太阴巅峰徘徊不前,尚不能晋升混元,因此面对混元上仙,他的《不赦刑杖》只能伤其皮肉,勉强御之,却不能退敌。 有此自知,他把藤杖舞得密不透风,只求自保。 眼见缠住了高丸,催喊:“还等什么,快逃!” …… …… 颜仙儿叫苦连天,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但看方思弱这头却不慌乱,更无去意。 她一直怒眼仇视高丸,恨不能吃他肉。 由此,眼睛冒火,几乎失控。 她之所以这么咬牙痛恨此人,一来是因为高丸、高敢两兄弟是纳兰图霸的忠实走狗,当年谋害她父亲屠霸天,高丸便有份参与;二来她也猜到适才追赶谢宫宝的就是高丸老贼。——眼见一心藤杖失守,让高丸一掌击飞,方思弱急喊:“老鬼,我爹就快来了,你不怕吗!” 高丸正在狂妄大笑,举掌正要击毙一心。 忽听喊声,停手一望:“小叫花子,胡喊什么!” 方思弱揭了乞丐帽,露出本来面目:“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么?” “认识,认识,方家侄女漂漂亮亮的,想忘都难。”高丸看着她,狂吞口水,而后左右看了看,一阵疑惑:“侄女刚说方老弟就快到了,他在哪儿呢?呵呵……,都说方老弟生了个机灵古怪的女儿,今天果是见识了。——其实侄女不需要虚张声势,即使你爹不在,做长辈的也不会伤害你的。你且稍等,等老夫杀了小和尚,再与你叙话。” 话罢,缓步上前,举掌朝一心劈落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颜仙儿拔剑掷去。 那剑好似一道电光直刺高丸手腕。 高丸心知神兵难御,赶忙缩手退步。 颜仙儿趁这空档,窜到高丸身旁,收剑在手对其一轮强攻。 高丸心疼她细皮嫩肉,怕伤坏了她的身子不好玩弄,一直也不还手。——可是,没等到他寻着机会制服颜仙儿,一心缓过气也加入了战团,她们俩不留余力,招招指他要害,三四十招过后,他也火了,出手也渐渐重了起来。 颜仙儿和一心由攻转守,招式渐乱。 以她们两人的修为,即使没有受伤,以二敌一,尚且不是高丸的对手。如今,均已带伤,而且真气消耗巨大,此时与之对敌只能是死路一条。 第五十四章 智斗高丸 眼看颜仙儿和一心招架不住了,方思弱眼珠一转,又喊:“老鬼,教主派信使差我来安抚谢宫宝,趁机讨问白继文的下落,你不帮忙也就罢了,却还起了歹心把谢宫宝杀了!好啊,我这就启程回总坛,把这里的实情跟教主禀明!”——说时,踏着步子,作势要走。 高丸听她要去向教主打小报告,心下一急:“侄女且慢!谢宫宝没死,老夫就是想杀怕也不易,这小子一身奇门异术,老夫与他切磋,还险些被他伤了。” 他这一急,出招慢了,暴露空隙。 一心把准机会,趁机扫出一杖。 高丸腰间中杖,疼得撕心裂肺。 此时,方思弱得知谢宫宝没死,一时心花怒放,满脸堆笑。 她这一高兴,思绪就更敏捷了,又道:“其实你杀没杀谢宫宝,相信教主这回也不会绕你了,听说有人向教主打了小报告,说你经常偷看教主洗澡,教主听报后勃然大怒,扬言要把你碎尸万段!” “一派胡言!是哪个王八羔子陷害老子!”高丸勃然大怒,嘶吼时又中了颜仙儿一剑。 方思弱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你说是遭了别人的陷害,我看有些不像,那人不仅说你偷看教主洗澡,还说你偷了教主的贴身内衣,这些话有鼻子有眼的,连我都分不出真假来,看来你这次麻烦大了。” 高丸听着一时心神大乱,又连连中招。 身上疼痛直抵神识,他感觉不对劲:“臭丫头闭嘴!你想害我么!” “哪有,我在给你想辙呢,我想救你。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隐姓埋名躲起来,别让教主找到;这第二条嘛,就是乖乖的做个阉人,教主她不是喜欢用阉人吗,你要是做了阉人,她才喜欢呢。”方思弱笑道。 …… …… 高丸越听越气,极怒瞬间转化成凶杀之气。 当即舍了颜仙儿和一心,朝方思弱扑来:“臭丫头!吃里扒外,你是自己找死!” 方思弱哪敢迎战,转身就跑,怎奈她脚力不及,“啪”的一声背上中掌,顿时口喷血雾,好似脱线的风筝飞出两丈来远,扎扎实实摔在地上,一时间半昏半迷再也爬不起来。 此时,高丸受了奇辱,岂肯罢休,上前又要补她一掌。 生死瞬息之间,一心抢步上前,以背做盾护着方思弱。 这么一来,高丸掌落,刚好拍在一心背上。 这一掌实有开山裂石之威,一心只觉五脏六腑巨荡,嘴里一甜,吐血不止。——但他仍自不让,拖着重伤的身体盘坐在方思弱身边,把手搭着方思弱小腹上,一边吐血一边说话:“女施主,你伤得不轻,小僧要用《如意宝印手》给你疗伤,非常时期,只得冒犯了。” 高丸看着一心全没把他当回事,怒火之中又添一怒:“小秃驴,死到临头还敢逞强,我先送你归西!” “你想要我跟你走,就别杀他,否则我临死不从。”颜仙儿急喊。 “我考虑考虑。”高丸弓着背,摸着胡子,直勾勾的看着颜仙儿。 那眼神冒着熊熊浴火,饥渴得难以形容,放佛精神意识正享受那欲仙欲死。 …… …… 就在这时,不知名处有人厉喝:“老贼!你休想得逞!”喝声未泯,从暗处窜出一人,此人驾霓裳羽衣,正是谢宫宝。 端看他窜跳出来,闪电般抄起颜仙儿,扇翅飞走。 “臭小子!又坏我好事!”高丸大怒,驾云疾追。 两人一前一后,贴着山脉低空飞行,相隔不过四五丈远。——瞧情形,谢宫宝驮人飞行,明显要慢,这次说什么也逃不掉了。其实,这个道理谢宫宝何尝不知,他之所以抄走颜仙儿可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引开高丸,好让诛姬帮忙救人。——眼下,跃过山头,估摸着方思弱和一心和尚已经得救,忙把身一沉,落下地来。 其时,天色将亮,前面树影婆娑,有座荒庙。 谢宫宝轻咦,这座庙不是屠隐埋骨之地吗。 他收起羽衣,松开颜仙儿:“去庙里躲着,别出来。” 颜仙儿嗯了一声,静静走开,站在庙门口暗抹眼泪。 这时,高丸按下云头,冲谢宫宝一阵咬牙,继而笑道:“仙侄,令师白继文很多年前就让秋道仁逐出师门了,按理说轩仙流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何必强自出头。看在白老弟的面子上,先前你坏我好事,老夫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这个小骚娘们,老夫实在是喜欢的很,希望仙侄莫再阻扰。” 谢宫宝听他一口一个小骚娘们,就不由火大。 他容不得颜仙儿遭人wei亵:“哼,你说话比白驼四屎还臭!” 高丸对他不屑于顾,斜眼瞪着:“仙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人说话如同嘴里含冰,异常寒冷;彼此的目光更像是杀人的利箭,看得让人害怕。——他们就这么瞪着,谁也不肯退让,眼线之间似乎有两缕杀气激来荡去,厮杀得暗无天日,难以言表。 …… …… 谢宫宝突然伸手结印,背后揽月剑自行出鞘。 那剑悬在半空,剑灵初醒,不觉铮铮作响。 谢宫宝口念法诀,那剑瞬间变成十把之多。 十把飞剑悬在头顶,齐朝高丸刺去。 “这招不新鲜!看老夫如何夺剑!” 高丸背心一弓,五把飞剑穿入他背衣之内;紧跟着微秒变招,卸下外套,一个空中揽月,又将其余五把飞剑裹进衣内。——夺剑如此轻松,如此迅疾,简直匪夷所思,让人咋舌。——高丸一瞬之功夺下十剑,洋洋自得,朝天狂笑:“仙侄,你不是老夫的对手,不要逼我杀你!” 他笑声未落,只见谢宫宝体内发光。 光亮变大,催射出一道人形幻影。 紧跟着,又连续射出十五道之多。 这些幻影从谢宫宝体内暴走而出,像分身一样,奇妙无比。 人形幻影去势迅疾,个个举着宽厚的光刀。 “小子,你敢阴我!”高丸大惊失色,赶忙催动真气,护起一道气墙。——只听“铮铮铮”响,幻影砍到即爆,好像山倒浪击,饶是高丸的气墙结实,仍让幻影震得五脏六腑激荡,痛苦不堪。不过,十五下攻击,他还是咬牙挺了下来:“《刑戮三斩》幻影斩,不过如此嘛!” 第五十五章 示爱 “是吗,还有一刀,接好了!” 谢宫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笑得颇具诡异。 而后,一道人形幻影又从他体内暴走而出。 高丸不敢怠慢,仍以气墙御之,料来无误。 哪知这道幻影并没有在气墙上爆炸,而是直接闯过高丸的气墙,举剑砍落。——高丸大惊,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忙举手夹住剑身,怎奈这一剑砍落之势极重,以至于他夹住剑身,仍没能阻止剑落,生死瞬间之际,他条件反射赶紧偏头。 只听“噗”的一声,那剑只砍在高丸肩上。 高丸负伤,急忙缩身倒退十步,捂着肩膀伤处,愕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这最后一招不是幻影斩!是……是……?”——话到这儿,看到场上出现两个谢宫宝,一时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他见多识广,猛然醒悟,失声又愕:“魂体出窍!你居然可以魂体伤我?这也不可能,就算是寄灵仙师也没你这么强大的魂体?——仙侄,你这是什么功法?” 其实,谢宫宝魂体伤人,纯属力穷智疏,布局偷袭。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高丸,前面两招只做诱敌,目的是诱骗高丸,令其不做预防,然后,他魂体出窍,来一招出其不意,这才一击得逞。——此时,高丸发问,谢宫宝冷然一笑,也不作答,一头扎进肉身;只等肉身苏醒,伸手召来散落地上的剑,然后剑指高丸。 也不知道怎么滴,先前看见高丸也只有厌感,此刻却满是仇意。 尤其想到高丸猥琐颜仙儿的时候,他就恨得牙痒。 可惜,适才魂体出窍只是轻创,高丸实力犹在。 此时,若再动手,谢宫宝没有把握杀得过他。 为今之计,退敌才是上策:“老贼,我还有破狱斩,你要不要试试?” 高丸吓得倒退一步,继而眼珠一转,捏着山羊胡子,哈哈大笑:“仙侄,老夫怎能以大欺小,更何况你还是白老弟的高徒,老夫更应该让着你些。这样吧,这个轩仙流的小骚娘们是个极品,想必你也很喜欢,那我就不给你争了,告辞。”——话罢,逃也似的驾云去了。 看那云团去远,谢宫宝大抹额汗,暗暗松气。 …… …… 这时,太阳初升,一缕阳光射入庙门。 颜仙儿让光照到,一阵迷糊,随即昏倒。 谢宫宝夺步上前,拦腰抱住,探她脉搏。 而后,抱她进庙,灌些真气给她疗伤。 过了一会儿,颜仙儿恢复意识,感觉体内懒洋洋的,内伤虽没好全,但枯竭的真气好像恢复到了三四成;她缓缓睁眼,看见谢宫宝正在给她灌气,忙把身移开:“你这么消耗真气救我,万一……万一那老贼回来,可怎么办?” 谢宫宝咬牙恨道:“老贼敢来,我就跟他拼了。” 听了这话,颜仙儿心里高兴,柔问:“为了我,跟他拼命,值得吗?” 谢宫宝不明她话里情意,轻轻笑道:“你这话问多余了吧,记得小时候饿肚子没东西吃,你跟族人常常瞒着族长接济我和师兄,这些我全都记得。——现在我们烝鲜族遭难,族人还剩得几个?谁敢伤我族人,我都会拼命!” 颜仙儿眉头皱了一皱,再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族人。” 谢宫宝未涉男女之情,哪懂她弦外之音。 不过,颜仙儿的不高兴,他倒是看见了: “怎么了仙儿姐,我哪里说错了?” “你没说错,是我自己的错。”颜仙儿垂头滴泪,从地上爬起。而后,捂着肚子哎哟一声,摇摇晃晃又倒了下来。——得亏谢宫宝伸手来接,她这么一倒,刚好就倒在谢宫宝怀里。她也不起身,幸福害羞的扎在谢宫宝心窝里,好像刚才的呼疼摔倒是一场戏似的。 谢宫宝闻香心动,生理起了反应:“仙儿姐,你……你没事吧?” 颜仙儿用指头封住他嘴:“以后别叫姐了,我不喜欢。” 这一刻,两人目光相接,谢宫宝犯起痴来。 此时的颜仙儿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嗲嗲,脸似蜜桃,眼含春水,颇有撒娇求爱之意。——谢宫宝再怎么不通男女之情,面对如此示爱,也是一阵恍然。他明白了,也有些心动,但却不敢接话。——他纠结着九面玉狐,纠结着九幽门开,他不敢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就算心动了,也不能让这段感情死灰复燃,以免害了仙儿姐。 回过神来,颜仙儿趴在他身上已经睡着了。 他不敢挪身子,就这么一动不动靠墙坐着。 过了一会儿,他也不知不觉的睡着。 醒来时,已近午时,推醒颜仙儿: “糟糕!快起来,跟我走!” “我们这是去哪儿?” “白驼山庄!” …… …… 为赴白驼山庄午时之会,一切从简。 谢宫宝在庙外摘了两个果子给颜仙儿充饥,而后便驾羽衣来到白驼山庄,两人藏在屋檐之上,暂不现身。——屋下是个大院子,院子里摆有五张桌椅,白鹿寒是东道主,自然端坐主位。 其余四把椅子,则只有三把坐人。 分别坐着一个仙姑,一个老和尚,一个身穿南疆服侍的年轻男子。 那仙姑身后站在十五名弟子,均有些姿色;老和尚身后则站着五十多名乞丐和十名弟子,其中就有一心和尚;而那南疆年轻男子,后面则是三十多个威风凛凛的彪汉,尽显土著风情。——颜仙儿悄悄告诉谢宫宝,那仙姑是她师傅阮梦莹,老和尚则是龙涎寺的执法长老【空明】,至于那个南疆的年轻人,她却不认得。 此时,院子人多嘴杂,尽是咬耳喧声。 白鹿寒抬头看了看日头,样子很着急。 而后,站起来朝阮梦莹恭恭敬敬拱手:“阮掌观,您确定雍牧会到?” 阮梦莹自信满满,把手指天:“白庄主莫急,请看。” 众人随她手指瞧去,只见远处飞来一只火凤。 那火凤开始还远在天边,模糊不清,转眼瞬间飞到。这火凤也不做盘旋,直接一头扎进院来,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热浪。——而后,有一男一女从火凤背上跳下,却是雍牧和云水瑶。 雍牧一出现,空明背后的乞丐们纷纷涌来。 这些乞丐全是留守天乞帮分舵的烝鲜族人,好在遇袭那日,他们进山捕兽,这才侥幸捡了性命,后来又遇空明,得其护佑。——他们看见雍牧,是又哭又诉,场面一度失控。雍牧安抚好他们,看见有个空座,抓了抓满是痱子的屁股,懒洋洋的直接坐下。 他平时懒散惯了,坐着也像是卧床睡觉一般。 第五十六章 自证清白 阮梦莹失望的摇了摇头,连连叹息,心道: “有这样的寄灵弟子,烝鲜族岂能不亡。” 这阮梦莹因颜仙儿之故,与烝鲜族结缘。 烝鲜族遭劫之后,她一时留心这些劫后难民,得知雍牧不思进取,沦做乞丐,时常发些感叹。近来听说师弟白继文没死,并且收了谢宫宝当弟子,一时百感交集,对烝鲜族就更亲近了一些。——因此,天乞帮分舵遇袭之后,她不顾掌门的反对,执意插手凡尘,亲赴幽都一来是为烝鲜族做主,二来也想见见师弟的传人。 前天收到消息,听说雍牧已经启程赶来幽都。 她以为雍牧转性了,于是派云水瑶赶去接应。 哪知接来的竟还是一个死性不改的懒东西。 在场众人素知雍牧脾性,也没人跟他计较。不过,他也实在太不着调,刚刚坐下就搓来摸去,时不时的捏出一团脏兮兮的黑丸子,拿在鼻前闻了闻,然后曲指弹去,简直恶心到了极点。大家纷纷咽吞口沫,懒得看他。 连房顶上的谢宫宝都看不下去,赶紧神识传音:“师兄,麻烦你检点一些,好不好?。” 雍牧听罢,四处望了望,没看见谢宫宝。 脸上一阵失望,身子倒是坐得端正些了。 他端起桌杯,抿上一口,又喷了出来:“白庄主,这是什么茶?都凉了。” …… …… 白鹿寒白了他一眼,朝众人拱了拱手,道:“最近的传言相信各位都听说了,天乞帮遇难,令人扼腕,其实白某受冤事小,只是不愿看到真凶逍遥法外,所以今天邀大家来,便是想洗清嫌疑,只盼各位帮忙做个旁证,白某在此谢过了。” 空明双手合十,温温笑道:“既是冤枉,但说无妨。” 白鹿寒朝空明哈了哈腰,续道: “外人都说天乞帮撼我百年基业,说白某早就动了杀心,殊不知天有多大,地有多广,人有几多,这晶魄自古供不应求,为此白某还开罪了不少人,天乞帮想做这买卖,白某是一百个支持的,岂能毫无气量。——再说,天乞帮分舵遇袭那日,白某正赶往野拂碑林,当时轩仙流的两名仙侄还与白某同行,他们是可以作证的;除此之外,白某还在界山脚下偶遇谢宫宝谢小兄弟,后来又在天寿宫再次邂逅,试问,白某怎么可能抽身袭击天乞帮。” 说到这儿,朝里屋击掌拍手。 白驼四仙勾着头,战战兢兢走了出来。 四仙脸上红肿,贴着膏药,狼狈之极。 与他们四个一同出来还有蒙着面纱的诛姬。 “白某认为袭击天乞帮的这伙凶手显然是密谋已久,而且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即使白某有心除灭天乞帮,若不亲力亲为,也断难成功。”——白鹿寒说着,又环手指了指白驼四仙和诛姬,续道:“可能外人认为白某早已部署一切,只让门下弟子执行,可是白某要告诉各位的是,我门下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在天乞帮遇袭当晚却是在这位妙音姑娘的花船上吃酒听曲。——哎,白某管束不严,教出四个贪图享乐的弟子,本来这桩家丑是不该张扬的,但为了证明清白,也没办法,白某还专程请来妙音姑娘作证。——妙音姑娘,请您说说。” 诛姬朝在座欠了欠身,道:“白庄主所言不虚。” 雍牧昂起头,眼睛上眺,轻蔑着道:“去,戴面纱作证,我还头一次见。” 白鹿寒气得眼睛充血,冲诛姬干笑。 诛姬明白他的意思,随即摘下面纱,那妖娆的脸蛋一展,配上修炼娴熟的媚眼,稍稍眨了一眨,顿时震撼全场。和尚们匆忙闭眼不敢看她,其余男人均都垂涎三尺,魂儿都飘没了。——倒是雍牧镇定,自言自语嘀咕:“还行,可惜不是寡妇,跟我家小乔比,还差了那么一点味道。” …… …… 他身后族人听罢他话,纷纷愕问: “帮主,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乔?你是说族长么?” “原来你对族长……?” “帮主,你大逆不道!” 雍牧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捂住嘴巴。 其实,他心中所念正是族长聂小乔。 这小子青春年少之时,对旁的女子毫无兴趣,独对聂小乔有诸多幻想,后来颜梵过世,聂小乔眉心忧郁的寡妇样就更令他着迷了,有时他按耐不住躁动,晚上的时候还强运功法,魂体出窍跑去偷看聂小乔洗澡,可惜胆儿小,不敢强来。——时隔五年,遇见唐美丽,正因她嘴角的一点小黑痣生得与聂小乔一模一样,加上又是寡妇,这才有了谈情的雅兴。 现下一时性急,露了嘴巴,他眼珠子一转,干笑着解释: “我在北边纳了一房,给她取的小名就叫小乔。” 族人觉得他说话没得底气,均都半信半疑。 …… …… 此时,诛姬与白驼四仙均已退下,场上又复平静。 白鹿寒也不啰嗦,冲在座抱拳,直接问:“白某举证,不知道列位是否认可?” 空明眯起佛眼,呵呵笑道:“凡尘不净,妄语者众,原本就不足为奇,白庄主刚刚自证清白,有理有条,其实老僧认不认可,这谣言也已让你不攻自破了。” 白鹿寒行合十礼,感激着道:“大师此言甚善。” 接着,那南疆的年轻男子又拱手朗道:“晚辈【严松】给各位仙长请好,说到认不认可,晚辈倒是觉得白庄主多此一问了。想烝鲜、颜羽同族同祖,烝鲜族惨遭屠杀,我们颜羽国是万分悲痛的,擒拿真凶责无旁贷;不过,悲疼归悲疼,我们也不能轻信谣言,家师说轻信谣言就是放纵真凶,其实以白庄主的人品,即使一字不说,我颜羽国上下也断定此事与你无关。” “承蒙信任,感激不尽。”白鹿寒脸上一喜,轻轻笑道,继而投目看向阮梦莹,盼她也开开尊口。 阮梦莹这头沉吟半晌,说道:“白庄主刚才说的,贫道没有异议。不过,这事你还是应该问问雍牧,关键还得看他信与不信,他信了一切好说。” 白鹿寒点点头,转头又朝雍牧做礼:“雍帮主,不知你意如何?” 雍牧一边掏耳屎,一边回他:“我信,我也不信。” 白鹿寒搞不懂他的意思,追问:“雍帮主什么意思?” 第五十七章 胡搅蛮缠 雍牧掏啊掏,掏出一坨黏糊糊的耳屎,像是挑衅似的屈指一弹:“这个道理很简单嘛,其实白庄主不需要自证清白,等拿到真凶,你自然就清白了。所以嘛,要我信你,除非你交得出真凶来,否则我还得赖你。” 白鹿寒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不可理喻!” 雍牧摇头晃脑,胡扯起来: “我为族人擒凶报仇,谁敢说我不可理喻。是不错,有人散了些谣言,可你也用不着这么急于证明清白嘛,你这么急,那你嫌疑就大。——你看看我,别人都说我又馋又懒,我有自证清白吗,我是清者自清,不怕别人造谣。” 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在场众人偷笑的,抹汗的,无不动容。 阮梦莹和空明也面面相觑,各自有叹。 …… …… 房顶之上,颜仙儿都不觉脸上一红,替雍牧害起臊来: “雍牧师兄说话不着调,你要不要下去制止一下?” 谢宫宝目不转睛盯着雍牧,嘴角泛起一丝轻笑: “不用,你仔细瞧瞧,看看谁站在他背后。” 颜仙儿端眼细看,雍牧背后有一叫花正在给他捏肩捶背,那模样打扮不是方思弱还能是谁。——她恍然大悟,张大嘴巴险些叫出声来:“这妖女又在使坏!是她……是她在教雍牧师兄说话!” “这次她没使坏,她教给师兄的话看似不着调,实际大有用处。凶手嫁祸白驼山庄不是最终目的,相信她已经猜到,既然凶手另有害人阴谋,自然不甘心白驼山庄把这罪名坐实,我想丫头是想逼凶手现身,或许她已经知道凶手谁了。”谢宫宝对方思弱极有信心,好像认识了很多年似的,竟是不起一点疑心。 颜仙儿暗暗哀气,心里不知有多酸痛: “你才认识她几天,就这么信她?” “嘘,仔细听下去,会有结果。” …… …… 院中,白鹿寒嘴角抽搐着,怒火已到极盛: “众位都看到听到了,不是白某不愿跟他说话,实在是他胡搅蛮缠。白某估料,谢宫宝谢小兄弟也一定来了幽都,不知道哪位可知他的下落,可否告我一告?毕竟天乞帮分舵遇袭,死难者也是他的族人,关于此事,白某想与他说。” 不等他人答话,雍牧一口又接了过来: “是啊,我师弟是来幽都了,昨晚还遇袭了呢。我问你,幡尸教的高丸是不是你招去暗害我师弟的?你也别不承认,幽都是你的地界,我师弟到这儿能瞒过你的耳目,准是你探查到我师弟下落,然后把高丸招去杀他。” 众人听到这话,当场炸锅,议论开来。 要知道,高丸功法奇高,恶名昭彰。 此事若真,谢宫宝怕是凶多吉少了。 众人当中,阮梦莹最是着急,她正要开口询问。 这时,空明朝她摇了摇头,神识传音:“阮掌观莫急,谢仙侄没有遭害,他与令徒仙儿早就附在屋顶之上了。老僧心想,雍帮主这些话八成是谢仙侄神识传音教他说的,坐观其变吧,或许会有收获。” 阮梦莹心下安定,感激的冲空明点了点头。 此时,白鹿寒无词反驳,只能咆哮:“你……你含血喷人!” “笑话,我含血喷人?”雍牧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服。而后冲和尚们大大咧咧的招了招手:“一心和尚,你出来一下,麻烦你把昨晚的事给大家说说,看看我是不是含血喷人了。” 一心和尚缓缓步出,冲在座一一施礼: “小僧昨晚在后山破禅,先是遇上颜仙儿颜施主跟另外一名女施主,据她们说,谢施主确实遭到高老施主的追杀,小僧三个本想进山寻人,哪知高老施主却又突然天降,将小僧三人均都打伤,后来得亏谢施主赶到、引走高老施主,小僧也才保得性命。——至于高老施主是不是受人指使,这个小僧就不得而知了。” 雍牧罢了罢手,白了一心一眼: “你话还真多,什么叫不得而知。高丸是狗鼻子么,他怎么那么大本事找得到我师弟?这只能说明白一点,白驼山庄在幽都的势力无处不在,白庄主发现我师弟踪迹之后,便把消息透露给了高丸老贼。” 这赃栽得、恨不能隔壁老王媳妇被强也要算在白鹿寒头上。 白鹿寒肺都快气炸了,此时的容忍已达极限: “好!就当是白某做的,你又能把我怎样!” …… …… 这话出口,众人交头接耳,全场一片哗然。 天乞帮一众怒气冲冲的持械冲上台来。 白驼山庄的弟子也拔出兵刃相持。 双方对峙,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阮梦莹和空明面面相觑,都把眼睛望向屋顶,不明白谢宫宝何以还不现身。就在她们二人打算出声阻拦之时,却见颜羽国那位年轻男子严松突然罢手叫停: “停!都停一下,请听严松说两句!” 在场所有人顿时收声,都不自禁的投目看去。 严松无比潇洒的撒开折扇,一面扇一面劝:“够了,雍师兄,你我都是寄灵仙堂的弟子,你再这么胡闹下去,别人还以为寄灵仙堂只会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了。——这次小弟过来,家师特意嘱咐,要我务必协助雍师兄查明真相,这几天小弟带人翻遍大山,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些证物,所以小弟可以证明这起凶案与白庄主无关。” 众人听罢,都以为他在敷衍雍牧,更不信他有证物。 要知道,天乞帮遇袭,凶手干净利落,无迹可寻。 怎么别人都没找到有用证物,偏就他找到了? 雍牧却脸露满意之色,领着手下蹲回原位,问:“好,我信你了,你快说凶手是谁?” 严松环顾众人,放佛这伙凶手就在其间。 看完一圈,最后把眼投向雍牧,苦笑道:“雍师兄,不是小弟不肯说,实在是这伙凶手功法盖世,上仙众多,一旦说出来只怕他们恼羞成怒,到时候你我两族都将遭遇灭顶之灾。——不过,家师的意思,这仇咱还得报,为今之计,只有你我两族合并,在功法上取长补短,报仇当也不难。” 第五十八章 合并文书 凶手功法盖世,上仙众多? 啥意思?他究竟意指何人? 在场诸人,包括白鹿寒都不经意的看向阮梦莹和空明,好像她们两个就是凶手似的?因为严松的话说的已经够明显了,当今天下堪称功法盖世,上仙众多的仅有轩仙流、幡尸教、龙涎寺三家;而此时幡尸教固然嫌疑最大,但阮梦莹和空明也未必就清白了。 空明道:“严施主不用顾虑,有话但说无妨。” 阮梦莹也哼哼两声:“幡尸教荼毒人间,无恶不作,贫道早就怀疑这起凶案与魔教有关了,只是一直苦无证据。严仙侄,有什么证物,你只管取来,但凡证实此事是魔教所为,我轩仙流定给死难者讨回公道。” “有二位仙长壮胆,晚辈也就没什么不敢说的了。不过,此次晚辈奉家师之命赶来幽都,除了查明真相之外,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不如先请二位仙长、当然还有诸位一起做个见证。”——严松合上折扇,笑盈盈说着,见阮梦莹和空明没有异议,忙又说道:“家师认为,烝鲜族流民遇袭不是一起单纯仇杀,可能与五年前烝鲜族灭族之祸有关,家师不忍兄弟族群飘零中州,遭人暗算,他老人家诚请雍师兄一行南下,从此两族合并,福祸共倚。” 说完,撒开折扇,高人一等似的问雍牧: “不知道雍师兄意下如何?” …… …… 在场诸人纷纷点头,认为严松说的有理。 此次凶案如果真是五年前烝鲜族灭族之祸的延续,那么两族合并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起码颜羽族尚有寄灵仙师坐镇,当能护得起两族的平安。——只不过,两族因先祖意气而分,千年互有摩擦,难道真能合并? 众人都看着雍牧,只见他晃了晃手:“两族合并,祖制不许,你忘了,我可没忘。” 严松呵呵一笑,从衣袖掏出一卷卷轴。 然后,恭恭敬敬递放到雍牧的桌旁: “雍师兄,这是你我先祖写的合并文书,还落了签名,你仔细辨辨。这卷文书说的很详细,当年余任天率部出走创建烝鲜族是因为与兄长余孝天不合,临老了兄弟俩又心生悔意,所以写下了这合并文书。——可惜你我两族已有积怨,当年没去遵循先祖遗愿,合并文书也从此下落不明。直到五年前,家师一众下了一趟祖墓,这才让合并文书重见天日。” 雍牧拿起卷抽,毫无敬意的随意翻看。 他一边看,一边听着背后方思弱的话。 突然,噗噗发笑,手指卷抽朝严松道: “拿这么个破玩意儿就说是先祖文书,你信不信我能给你整出一箩筐来。——依我看,这卷破玩意儿倒是让我看明白了,搞了半天,原来你的嫌疑最大。你们颜羽族加冕称国本来就很无耻,说你们袭击我族搞阴谋合并,相信也没人反对吧。” 这话出口,如刀如剑,院子里所有人全都蒙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雍牧。 均想,这懒叫花子怎么说话这般精准犀利? 经过雍牧提醒,大家才意识到,严松利用凶案的恐怖气氛吓唬雍牧,提出合并,未必不是阴谋合并,这嫌疑的确很大。——阮梦莹和空明相互抿笑,以为雍牧的惊人之语是谢宫宝神识传音所教,都忍不住用赞许的眼神往向屋顶。 此时,严松没料到雍牧口齿伶俐,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 继而扇开扇子,轻轻松松的跟没事似的笑道: “雍师兄何以如此多疑?烝鲜族流亡中州,还剩几人?小弟阴谋合并又能给我颜羽国增加多少土地,多少人口?雍师兄,你我同祖同宗,家师是看你们流落异乡,受人迫害,心下不落忍了,这才令小弟提议合并。说句实话,合并与我们有什么益处,犯得着耍什么阴谋吗。” 雍牧把耳竖着,一边听方思弱说话,一边道: “哦——,原来你杀我族人是不图好处的。” “那是当然。”严松笑道。 哪知,他话声刚落,雍牧就拍桌而起:“大家都听到了吧,我刚说‘你杀我族人是不图好处的’,他答‘那是当然’,既然他已经承认了,我看也就不用再查下去了。” “我承认什么了!”严松身形一震,恍才明白。 他也没了好脸色,怒瞪雍牧,继而转身朝空明抱了抱手:“大师,您向有枯佛之名,德高望重,您给评评理,晚辈方才邀他合并是不是一番好意?他倒像条疯狗,逮人就咬,刚刚冤枉完白庄主,又来冤枉晚辈,说不得一会儿还要把在场所有人都要冤枉一遍他才甘心。” 空明佛手在胸,如一尊悍然不动的大佛突兀的展了展笑: “妄语入耳,如屋顶窥听,皆入毒也。” …… …… 这句话表面上是劝严松守静养心,莫信妄语。 实际上是在点拨屋顶上的谢宫宝,该现身了。 谢宫宝暗赞:“老和尚发现我了,他好厉害。”——屋顶窥听,既被说成入毒,再不现身好像说不过去了。他朝颜仙儿使了个眼色,拉着她手跳了下去:“师兄,说话要有证据,文字机巧当不得数。” 院中男男女女投目屋顶,竟都如痴如醉,看直了眼。 谢宫宝和颜仙儿一个黑衣裹身,像个镇天神将。 一个白衣无尘,洁如暖玉,活脱脱的瑶池仙女。 她们飘飘落地,更像从天而降的一对神仙眷侣。 颜仙儿一着地,看见这么多人都看着她,羞得赶紧撒开谢宫宝的手,奔着小步子来到阮梦莹跟前,小声的温柔的、怯声怯气说道:“师傅,弟子……弟子昨晚……昨晚……一夜没回,让您老担心了。” 阮梦莹轻责:“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旁边的师姐妹们也跟着捂起嘴偷偷发笑。 颜仙儿脸上一红,行了行礼,退往一旁。 众人都看着谢宫宝,只见他不慌不忙先朝空明、阮梦莹、白鹿寒一一作礼 而后走到严松身边,翘起嘴角,展了一个不冷不热的笑意:“严兄千里迢迢赶来,又这么不辞辛苦帮我族查明真相,我相信严兄不是凶手。不过,你既然知道凶手是谁,却又迟迟不说,也怪不得我师兄拿话激你了,这样好了,你当着大伙儿的面揭发凶手,我就叫师兄答应合并,怎么样?” 第五十九章 矛指轩仙流 严松不敢相信谢宫宝,只问雍牧:“雍师兄,他能替你做主?” 谢宫宝一来,雍牧如释重负,又恢复了懒相。 此时像没骨头似的瘫在椅上,懒里懒气回道: “这事费脑子,别问我了,问我师弟吧。” “好!那小弟就直言不讳了!”严松大喜,兴奋得拿扇子敲手,转头看了看阮梦莹,继而又朝空明作礼问话:“请问大师,如果晚辈说出凶手,惹得凶手一门恼羞成怒,龙涎寺肯否与我颜羽国结盟,消得一时之灾?” “若真如此,龙涎寺自当全力周护,严施主请明言吧。”空明道。 凶手即将浮出水面,众人屏住呼吸,静待严松开口。 只见严松目光一寒,突然转身,把扇指向阮梦莹:“偷袭杀人、嫁祸白庄主的凶手就是轩仙流!” 此话当的是惊天动地,不可思议。 众人齐齐乍呼:“哦——!” 阮梦莹蒙了一下,大拍桌子:“你敢胡说八道!” …… …… 严松胆子壮得很,也不理会阮梦莹。 他脸上突起狡意,朝众人环顾抱拳: “各位,晚辈手握证据,绝非信口雌黄。通过这次凶杀事件,晚辈甚至还怀疑五年前屠灭烝鲜族的可能也是轩仙流。——相信大家都知道烝鲜族灭于一场大火,可事实并非这么简单,当年家师勘察现场,发现月牙城焚为灰烬,连一砖一瓦一尸也没留下。当时,家师就想了,凡火岂能有如此威力,他猜这火不是凡火,而是《离火荒天诀》招来的‘离恨天火’。——哼哼,当今天下,懂得施展《离火荒天诀》的除了幡尸教,就是轩仙流了吧。” 阮梦莹大怒,倏地站起,暴喝:“你!” 随即哈了一声,压下怒火,又坐了下来: “贫道不跟你这黄口小儿一般见识,你妖言惑众一大堆,还不是漏洞百出。那《离火荒天诀》是《末法真经》一技,天下人谁不知道《末法真经》是幡尸魔教不传秘法,说我轩仙流会使,除了博人一笑,有人会信么。” 严松恭恭敬敬跟阮梦莹做礼,接着哈腰问话:“真的不会使吗?那请阮掌观听听这首诗。”说罢,挺直腰杆,扇动扇面,嘴边酝着佳词。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看着他,只见他稍酝片刻,一边翩翩兜步,一边押韵的念了起来:“十年恍一梦,奉命盗真经;北冥存知己,琴箫点仙姻。天下风云起,鬼差勾妻魂;驾羽回轩仙,提剑杀一人。——阮掌观,不知道这首诗算不算妖言惑众?如果算,那晚辈就是诬蔑轩仙流的罪人,应当以死谢罪。” 阮梦莹听着诗句,眼圈一红险些流出泪来。 这首诗出自白继文之口,岂能算得妖言。 众所周知,当年正邪大战,方熙弱惨死,激怒了白继文,他悲伤过度丧失理智,不论正邪见人就杀;最后恢复意志,却又万念俱灰,搂尸作下这首笼括他悲剧一生、震动天下的诗句。 此诗之所以震动天下,是因“奉命盗真经”五字。 这五字正好隐喻《末法真经》入主轩仙流的秘密。 在所有人目光之下,阮梦莹锁紧眉头,慷慨悲词:“正邪之战,往事历历,鄙派白继文当年癫狂入魔,试问哪个不知?他丧失理智作的诗句,又怎能信得。单凭这么一首诗词就想诬陷我轩仙流,也未免可笑了。” “是吗。”严松自信满满一笑。而后,不慌不忙朝众人拱手问话:“晚辈想问问各位,这首诗究竟是信得,还是信不得?” 众人均不做声,但脸上均露质疑。 这时候,空明细摸胡须,轻轻打哈: “严施主之言只是妄加揣测,空口白牙岂能入罪。烝鲜族灭族之灾悬疑已久,至今还没结论,令师勘察亦不过看个表面,当今天下除天火之外,尚有灵火、妖火一样威力无穷,怎么可以单凭一己猜忌就断定这灭人族群的火是那离恨天火呢。——严施主,五年前的事暂且不提了吧,你既说轩仙流是袭击天乞帮分舵的凶手,那便请你出示证物,若得证实,老僧也绝不会徇私忘义。” 严松也不多想,拿扇子敲了敲手: “好,各位请随晚辈移步后山。” 众人一阵骚动,起步蜂拥而去。 …… …… 一百多号人出了白驼山庄,沿后山大河逆流而上。 这大河边上水流湍急,两边青岩翠茂,极美极静。 众人一路上浩浩荡荡,只把这美这静也破灭了。 到得此时,谢宫宝摸着线索,总算看清一切。 严松袭击天乞帮分舵,使用计中计嫁祸轩仙流,是为了在轩仙流和雍牧之间制造仇恨,让雍牧感到无助和恐惧;假如计谋得逞,严松提出两族合并,雍牧身处绝境,就只能顺从了。——不过,谢宫宝还是不明白,颜羽族不惜开罪轩仙流,来达到兼并烝鲜族的目的,这个代价未免大了一些。 谢宫宝搞不懂颜羽族为什么要兼并烝鲜族? 花如此代价兼并,究竟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正想着,只觉有人掐他,扭头看是方思弱: “我得罪你了吗,你怎么又掐我?” “你得罪本姑娘还少么,看见我在你后面,也不跟我说话,就该被我掐死。”方思弱趾高气扬的耍了耍蛮,接着脸色一沉,又伸手掐了一下谢宫宝:“我问你,昨天晚上你为什么只带她走,不带我?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处处帮你,到关键时候你就只顾她,不顾我。” 谢宫宝对她那掐人之手极度恐惧,苦笑道: “昨晚我引开老贼,不正是为了救你。” 方思弱咯咯笑道:“我跟你说笑的,我是想说昨晚你太鲁莽了,那老鬼杀人不眨眼,你万一被他杀了怎么办?下次遇上这种事,你就自己逃,别管我了。” “这事我可做不出来。”谢宫宝道。 方思弱听着这话,心里面开花,别提有多开心:“我反正跟你说了,以后你要再这么鲁莽,被人剁了杀了,就怨不得我了。对了,跟你说正事,那姓严的口口声声说有证物,这要万一找到证物,你是不是就信他了?” “当然不信,我早知道凶手是谁了。” “这么看来,你倒也不笨。” 第六十章 求帮 一行人沿河走上十余里,来到一处山洞。 严松走到洞边,朝里引手:“证物就在里面,想查验的请进。” 大家伙一窝哄淌进洞去,有人闻到血腥味不停扇鼻,有人查验地上血迹连连发叹,也有人找到夜行衣纷纷议论。 趁着场面混乱,谢宫宝偷瞄阮梦莹。 碰巧了,阮梦莹也在痴痴看他。 两人目光相接,竟似有泪有情。 谢宫宝发现,阮梦莹眸中隐泪,瞳孔里似乎孕育着几十年的悲情和爱意;同时,谢宫宝又发现她脸带忧色,应该是担心被人栽赃。——也不知道为什么,谢宫宝对她极有好感,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友善的朝她笑了一笑。 阮梦莹也投桃报李,冲谢宫宝抿了抿嘴。 大家找到半晌,一个个心气都不顺畅了: “开玩笑,就这些破衣烂衫也算证物?” “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藏着捏着。” 严松走到山洞中央,扬了扬手歉声道:“诸位,对不住,请听晚辈说明因由。四天前,晚辈发现这个山洞的时候,就跟诸位现在一样,以为只有一些夜行衣和血迹,当时晚辈好不沮丧。——不过,临到走时,老天开了眼,晚辈发现脚下有一片土壤松软,就叫人挖开,居然惊奇的刨出五具尸体,其中两具就是轩仙流的弟子。——晚辈深知此事干系重大,怕尸体遭山精野兽吃了,就又叫人埋回原处。” 说到这儿,朝阮梦莹躬了躬身: “阮掌观,烝鲜族与颜羽族同族同祖,烝鲜族遇难,我颜羽一脉理应携手查明真相,请您务必谅解,晚辈这就叫人开挖,若是得罪了您,您可以把恨撒在晚辈一人身上,只求您大发慈悲别再对我兄弟族群发难了。” …… …… 阮梦莹哼了一声,竟是一字也回不上来。 此情此景,她心里发虚,料定中了别人圈套。 可是,就算明知是场蓄谋栽赃的把戏,她也毫无办法。要知道,轩仙流素来仰天道、疏正气,不弄技巧之事,不敢滥杀无辜;此刻即便严松可恶可杀,阮梦莹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轻开杀戒, 严松令人开挖,却是连根毛也没挖出来。 阮梦莹心下一松,笑问:“仙侄,尸体呢?” 大家也都质疑,折腾半晌,竟是如此结果。 严松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不可能!一定有人偷了尸体!” 空明叹了口气,打个佛手劝道:“严施主,回头是岸吧。” “不行!此人阴谋栽赃,居心叵测,岂能以一句回头是岸度了!今天若是让他得逞,贫道百口莫辩!”——阮梦莹反驳空明,是怕严松再起坏心,她想借此机会扳回劣势,故而脸色一沉,又朝众人说道:“此事不难看出,颜羽一族阴谋生乱,反而暴露祸心,贫道现在怀疑天乞帮分舵遇袭与此人有关,正所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众弟子听命,把他给我拿了!” 话落,她门下弟子均怒气冲冲,拔剑窜出。 严松的手下反应也快,个个操起兵刃抵御。 众人哦声惊呼,纷纷退开,唯恐遭受池鱼之殃。 严松一脸无辜,苦苦笑道:“阮掌观这是何意?晚辈辛辛苦苦找来证物,反而被说成凶手,要是按照您的意思,那以后但凡有命案发生,谁还敢提取证据,惩治凶手?——没错,晚辈是丢了证物,但只要给晚辈一点时间,未必找不到其他证据,阮掌观这么急于下手,难道想杀人灭口吗?” …… …… 此时,雍牧率领族人也退去洞边。 他敢情乞丐做久了,没了脸皮,明明是当事者,却叉腰看戏,好像今天这事与他无关似的。见双方要打架了,他嘱咐族人别管闲事,然后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瞳孔扩展数倍,浮满仇恨。 方思弱唯恐天下不乱,也在一旁拍手称快。 谢宫宝拍打她手:“你怎么还幸灾乐祸,打起来好么?” 方思弱向来痛恨轩仙流,气道:“干嘛不打,狗咬狗才好哩。” “你以为轩仙流连几个毛贼都打不过么。我问你,这姓严的说话滴水不漏,你有什么办法让他自己招认?”——谢宫宝原本打算等到此间事了,再找机会诛杀严松,只是没想到严松诡诈狡辩,在窘境之中仍能负隅顽抗,他也怕严松留有后手继续诬陷他人,所以想请方思弱帮忙。 方思弱身子一扭,跟他耍起傲来: “当然有,可我为什么要帮忙?” “就当做好事吧。”谢宫宝道。 方思弱朝天轻轻的打个哈哈:“我是妖女吔,不晓得做好事,更何况轩仙流杀了我的……我的……,总之我跟轩仙流有不共戴天之仇,她们死光了我才高兴哩,我现在没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要我帮她们,没门!” 谢宫宝冷声道:“不帮算了,我去把他杀了。” 方思弱急忙阻他:“别!他还没招认,你要把他杀了就输了道理,往后颜羽一族找你族人寻仇就名正言顺了,到时候谁也帮不了忙,受苦受难的还不是你这些族人。行了,我就当帮你了,你……你以后只要对我好些就成。” …… …… 其时,轩仙流与颜羽一族刚刚交手。 那些不相干的人大多都已退出洞去。 方思弱整理了一下乞丐装束,大摇大摆窜出,喊道:“住手!死的是我烝鲜族人,我们都还没发话,你们倒先打起来了。都别打了,我家小宝师兄已经知道凶手是谁,派我出来跟大家分辨分辨。” 听她喊话,交手双方都各自退去一旁。 严松提步上前,道:“请小兄弟明断。” 方思弱咬着手指想了想,突然指向阮梦莹: “杀我族人的就是她了!” 不等师傅发话,颜仙儿首先震怒: “你敢诬陷我师傅!” 然而,这回阮梦莹只感意外,却没动怒。她不信谢宫宝会这么做,偷瞄他,看见谢宫宝在以目光传信示好,一时她虽然不解,却也安心不少。——她想看看谢宫宝究竟想做什么,朝颜仙儿喊:“仙儿,不要多嘴,让她说。” 第六十一章 巧言辨凶 方思弱冲颜仙儿胜利一笑,转身又瞪去坑边: “大家请看,这里有些泥土黏糊糊的,抓起来闻一闻,有些腐臭味,也有些血腥味道,我敢肯定这里的确埋过尸体。大家再看,这坑里挖出来的土壤全都很湿,我想应该是尸体淋过大雨所致。——严兄,你是碰过尸体的,我想问问尸体衣服是不是湿的?”——她说话很快,口齿伶俐,给人以思索不及之感。 严松也不怀疑,回道:“没错,尸体很湿。” 方思弱嘴角挂起一抹善笑,快声快气又问: “也就是说天乞帮遇袭那晚应该是个雨天?” 严松摇动扇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当天晚上确实大雨瓢泼。” “这就对了,据我所知,幽都一月无雨,只有天乞帮分舵遇袭当晚下雨,这就说明埋在这里的尸体就是受伤不治的凶手,虽然尸体没了,但我相信严兄没有说谎。——对了,严兄,这里山大林深,山洞又生得这么隐秘,你跟大家说说,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花了多长时间?也好让轩仙流一众不可抵赖。” “找来这儿的确不易,我带人花了整整六天,期间……。” “等等,找来这儿花了六天,你也够辛苦的。如果按照时间算的话,四天前找到山洞,找了六天,这么说你是十天前到达幽都的吧?” “不错,收到消息,就紧赶慢赶,总算没有耽误事。” 方思弱前奏已完,等的就是严松这话。 既然鱼儿已经上钩,也是时候收线了。 她也懒得再问严松,面朝众人说道:“大家都听懂了吗?没听懂没关系,我给大家捋一捋,天乞帮分舵遇袭是十五天前,而严兄是十天前到达幽都的,也就是说,天乞帮遇袭当晚,严兄人在南疆。——那么这就奇怪了,他既然人在南疆,凶案那晚幽都下雨这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 …… 剧情转变太快,众人傻愣当场,好些都没回过神来。 谢宫宝暗呼妙哉,心想论巧言投机,天下怕是没人比得过方思弱了。 阮梦莹这头也是一松一喜,暗暗抹汗。 就连守禅静心的空明也轻轻打哈,朗声大赞:“施主说话,有扭转乾坤之妙,善哉,善哉。” 严松瞧着众人脸色,一阵心慌:“你——!你拿话套我!” “套你又怎滴!”谢宫宝从人堆里走出,咬动压根,放佛烝鲜族人的游魂全都聚在了他的身上,他每走出一步,杀气便增加一份,让人觉着不寒而栗。——严松的手下感应不对,赶紧默运《冥体魂光术》架起一睹魂墙。——然而,谢宫宝速度超快,不等那魂墙架起,一个瞬间移动欺到严松身边,一把扣住严松的手腕,手上运劲,只把他手骨捏的咯吱作响。 严松哎哟呼疼,狼狈之极,再也没了半点潇洒。 他强忍手腕巨疼,眼珠子一转,苦着声解释: “谢师弟别发火,下雨这事我听别人说的。” 谢宫宝凶道:“死到临头还要狡辩么!好啊,我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我问你,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问的谁?你答对了,我就绕你一命。”——他话声刚落,方思弱又机智的拿箫狠狠敲打严松的头,故意打得他头晕目眩:“快说!” 严松被打的脑袋瓜子一晃一晃,拼命的想了又想,道: “前天去酒楼吃饭,随便问的,我也不认识那人。” “你诓骗谁哩!杀人当晚,只是琼皇妖山局部下雨,幽都城一滴雨也没下过,谁那么大本事告诉你这些?”方思弱抢过话头,仍作狡言炸他。 谢宫宝思路清晰,也忙接话:“对啊,幽都城近驻妖山,普通人谁敢大晚上的跑来妖山脚下淋雨,你分明是在说谎!” 严松看见谢宫宝眼露杀气,心里一急,脱口狡辩: “不可能,杀人当晚黑云压顶,绝非局部下雨。” 这话出口,就连他自己的手下也不由泄气摇头。 大家伙哈哈大笑,更有人嘲笑严松: “小子,你又上当了,哈哈……。” …… …… 此时,在场所有人就数颜仙儿最是瞋怒了。 严松百般用计嫁祸轩仙流,如若得逞,必将置她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地,届时她在师门与族人之间难做选择,师门疑她,族人弃她,谢宫宝恨她,或许最后会落得玉碎香消的下场。——眼下,严松既已不打自招,族人惨死之仇、污蔑师门之恨全都蹭上心头,她拔出剑来刺向严松。 严松大惊,手腕给谢宫宝扣着,想闪已是不及。 不过,他也机灵,身子微侧,避开了致命一刺。 颜仙儿怒哮:“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还敢躲!” 就在这时,严松三十多名手下迅速往打斗场上聚拢,他们也不扬兵动武,只是诡异的把谢宫宝、颜仙儿、方思弱、严松四人包围在中间,似是摆了个阵法?——同时,有七名南疆彪汉饮刀自刎;霎时间,魂光暴涨,除了七具死尸,南疆诸人以及谢宫宝、方思弱、颜仙儿竟然眨眼消失。 “七煞锁魂阵!罪过!罪过!” “该死的!使用这等邪阵!” 空明和阮梦莹双双抢步上前,却是晚了一步。 那魂光暴涨之后,缩成一团光球扎入了石壁。 众人急忙退出山洞,抬头观山,只见一缕光亮从山腹里直冲上天,往南去了。 大家伙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七煞锁魂阵,目睹邪恶与玄妙,个个咋舌。——此阵施展需死七人,七人之魂幻化成魑魅魍魉魈魃魋七煞恶灵,邪恶无比,可锁阵中之人魂魄,加以湮灭;除此之外,钻墙入壁,魂游万里,也是一门逃生之技。 正因此阵过于邪恶,烝鲜族千年来都废而不用。 眼看魂光南去,白鹿寒、雍牧等纷纷抢上山去。 阮梦莹这头急令:“水瑶,带你师妹们去客栈等着,为师晚些时候再来与你们会合!”——同时间,空明也嘱咐弟子:“你们也回客栈等着吧。”两人说完,一个驾霓裳羽衣,一个驾金莲法座双双追去。 第六十二章 族长下落 魂光入壁,谢宫宝感觉有一股力量侵袭他的魂体。 他有些昏昏欲睡,忙催运真气护住周身,将那股力量屏蔽在外。 展眼看去,周边混沌一片,上方有七个恶灵张牙舞爪,游弋不定;身旁的方思弱和颜仙儿被魂光裹着,早已昏迷,不知生死?而远处站着一彪南疆汉子,严松端端正正坐着,冲她们三人发笑:“哦——!谢师弟竟然没事?我这阵法只对混元上仙无效,看来传言不虚啊,谢师弟果然尽得白继文真传。” 谢宫宝搀扶着方思弱和颜仙儿,怒问: “这是什么地方!你使了什么妖法!” 严松眉头轻扬,无比自信的举手环指: “我这是七煞锁魂阵,你不知道吗?” 谢宫宝出身烝鲜族,熟读祖宗经典,岂能不知。 不过,他只是从经典名著中读过七煞锁魂阵,却从没遭遇过此阵威力。他知道,这个阵法惯能诛人魂魄。想到这儿,身体不由打颤,伸手探了探方思弱和颜仙儿的脉搏,见她们脉搏均匀,这才放下心来:“千防万防,竟没防到你还有这一手!看样子,你这是计谋败露、夹尾而逃了,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严松笑道:“谢师弟,不要怪愚兄没有提醒你,七煞锁魂阵只有寄灵仙师才有足够的魂力来去自如,不怕你混元真气厉害,困在这儿也得老老实实听话。所以我劝你老实一点,不要轻举妄动,我要是死在这儿,她们俩一样魂飞湮灭。” …… …… “好,我不轻举妄动。” 谢宫宝应着话,魂光一闪,人影一晃。 却是魂力外泄,魂体从肉身暴走而出。 他知道严松所言不虚,修气一脉即使通达混元之境,在七煞锁魂阵里也只能做到自保,不能消灭恶灵。——他记得祖宗经文上说,七煞恶灵通着九幽,具有黑渊之力,非寄灵仙师这般魂力高超之人不能摧灭。而此时,谢宫宝按照《镜月回光术》脱体修练,魂体成形已久,其魂力也早超过寄灵仙师;只不过,他体内封印着九面玉狐,不能擅用魂力,故而他才出窍,企图以魂制魂。 想法固然是好,现实却很残酷。 七煞恶灵可用魂力摧灭,但因其邪恶,即使寄灵仙师也不敢在锁魂阵中裸露魂体。——此刻,谢宫宝魂体出窍,就等于失去了肉身的防护,他窜上半空,七个恶灵立时朝他袭来,拉扯撕咬,异常凶狠。 只顷刻之功,谢宫宝就被撕咬得体无完肤了。 他痛苦无比,魂力好像江河泄洪消失的极快。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七煞锁魂阵的威力。 此时,既已出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趁着尚有一丝生机,他咬牙忍痛,闪电出击,分别点向恶灵颅骨。只听“啪啪啪……”七声炮竹声响,七个恶灵颅骨开裂,竟是转瞬湮灭。——没等严松一众反应过来,魂体回窍,肉身苏醒,“噗——!”狂呕了一口鲜血。 …… …… 严松等人张大嘴巴,惊讶得连呼啊声。 恶灵已诛,阵法破灭,大家从半空摔落下来。 谢宫宝不顾伤重,揽住方思弱和颜仙儿,强行驾起羽衣,缓缓着地。待得安置好二女,随后鹰视狼顾瞪了一眼颜羽族人,一时恨意大盛,勉力拔剑身形一晃,剑光划过,几十个南疆汉子均惨遭割喉,当场毙命。 严松见状,撒腿想跑,却被谢宫宝剑尖指喉。 他吓得全身打颤,嘴角抽搐着道:“原来谢师弟才是《镜月回光术》的继承人,想不到你既修得来气,也修得来灵,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啊。谢师弟,你我本是一族,不应该自相残杀,这次这事……这事是颜羽王下的令,愚兄也是身不由己,还请师弟明察,放我一马。” 谢宫宝嘴角滴血,捂着胸口冷冷问道: “为什么吞并我族?说了就不杀你!” 严松脸现苦色,嘴角抽搐的更利害了: “这,王意难测,愚兄也不知啊。” 族人流亡,惨遭毒杀,其仇何能忍! 他既然不说,谢宫宝也无心再问。 仇意袭来,把剑往前一挺:“不说,那就别活了!” “别杀我,我有话说!”严松吓得大喊大叫,伸手抓住剑身,见谢宫宝不往前刺了,忙又说道:“谢师弟,家师还等着我回去复命,我要是不明不白死了,家师一定会把帐记在烝鲜族的头上,到时候,你家族长就岌岌可危了。愚兄劝你三思而后行,别因为杀我,害了你家族长。” …… …… 谢宫宝闻言如雷贯耳,惊得三魂去了两魂。 族长聂小乔的样子瞬间出现在他脑海里。 一身素服,冷艳如霜,打过他,疼过他。 五年没有族长的消息,一朝得知,谢宫宝心里竟如蚂蚁啃食,难受之极。他鼻子发酸,眼圈一红,拿剑之手抖了起来:“我族与你颜羽一族平时没有什么交际,月牙城屠灭后,我想我家族长情愿流亡中州,也不会投靠你们颜羽一族。你给我说个理由,我凭什么信你?” 严松看出他很激动,放宽心来,扒开他剑: “我只能说这么多,你若不信就动手吧。” 谢宫宝稍作犹豫,族长性命要紧,他不敢冒险。看来此人是杀不得了,于是还剑入鞘:“你敢骗我,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狗!” “岂敢,岂敢。”严松抱了抱拳,转身穿进林子,爬山去了。 谢宫宝杵在原地,瞧着严松离去的背影。 他等待着,在等待之中苦苦支撑,只希望严松赶紧消失!适才急于杀人,是因肉身难以承受魂体受伤带来的伤害,倘若不快刀斩乱麻,重伤脱力之时,必遭贼人杀害。眼见严松越去越远,他身子一软再难支撑,半跪在地喷出一嘴的血雾。 眼下虚脱,意识散乱,怕是顷刻就要昏倒了。 他心知妖山多险,必须赶在昏倒前救醒二女。 等他摇摇晃晃站起,猛见林深处走出一人。 那人手抱古琴,脸露妖笑,却是诛姬。 谢宫宝大喜,手指方思弱和颜仙儿:“救……救她们……。” 一语未完,倒地昏迷。 “真是的,你自己都半死不活了,还惦着女人。” 诛姬抢步上前,搀着他呵呵发笑,正要探他伤势,遥见天上飞来两人,一个驾霓裳羽衣,一个驾金莲法座。——诛姬料定此二人必是阮梦莹和空明,她不想与来人碰面,裹着谢宫宝匆步进山。 第六十三章 魂体受伤 阮梦莹和空明落地,看见满地尸体,均都一愣。 空明口念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你太仁慈了。”阮梦莹可不想把慈悲心浪费在邪魔身上。——她检查尸体,通过尸体脖上剑伤,她断定这些人是死在揽月剑下。摸着剑伤,她可以想象得出谢宫宝使剑时的神采,正如师弟当年。她很高兴,高兴着揽月剑觅得新主,高兴着师弟后继有人。 可是尸体在,剑伤在,谢宫宝却不在? 她的脸因过于担心,而显得愁容满面。 拍醒颜仙儿和方思弱,问:“谢宫宝呢?” “是啊,他人呢?”颜仙儿以为方思弱知道,一脸迷惘看着她。 方思弱不搭理她,径自走到远处拿鼻子嗅了嗅,又蹬在地下比划脚印,咬着指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原来又是你这花痴。”转而面朝阮梦莹三人笑道:“你们去追吧,小叫花不陪你们了。”说罢,奔开步子匆忙走了。 颜仙儿也不傻,知道方思弱必有发现。 见她拿捏,心里不爽,却也不好逼问。 毕竟师傅在场,若是逼问,难保不出岔子。 不管怎么说,她师出名门仙踪,守信重诺是最基本的人格要求,此前既然答应谢宫宝不拆穿方思弱的身份,那么就得做到;最重要的一点,她想维护谢宫宝的名声,所以不想让师傅知道谢宫宝与魔教妖女纠缠不清。迫于此中因由,眼见方思弱去远,她除了暗扯衣服,什么也做不了。 阮梦莹心急,不想耽搁,问空明: “大师愿意随贫道往下再追追么?” 空明不慌不忙,不急不躁,盈盈笑道: “不用追了,刚刚那位女施主与谢仙侄关系匪浅,她怎会撇下谢仙侄自己就走了呢?老僧觉得,谢仙侄晋升混元,世上有几人伤得他命,老僧心想,那女施主便是知道这些,可能她已经猜到谢仙侄的去向,故此才急着离开。” 听了空明这话,阮梦莹轻咦一声,这才恍然。 如此俊美的叫花子,可不就是女子吗。 她颇为不解,转头看着颜仙儿,问话:“为师怎么觉得这女子不像烝鲜族人?” 颜仙儿心里打鼓,小声着扯谎:“可能……可能是小宝的朋友吧。” 阮梦莹听来就厌,冷哼一声:“朋友?什么朋友?宫宝这才出世几天,哪里招来这么一个口齿伶俐的丫头,别又是一个方熙弱!你白师叔他就因为……,哎,不说你白师叔了,总之不能让宫宝步他后尘,仙儿,既然宫宝还活着,你也该学学为妻之道了,没事的时候多劝解劝解,管束着点,像这种事以后必须杜绝。” 颜仙儿满脸堆苦,应了一声嗯字。 她不敢跟师傅说那休书一事。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 …… 话说诛姬裹走谢宫宝去后,在一处峡谷山洞落定。 她担心谢宫宝的伤势,探其脉搏,竟是大吃一惊:“啊!他体内怎会封有异灵?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把了半天脉,猜不透这异灵是何物?只知谢宫宝魂体受伤,那异灵蠢蠢欲动,有些吞魂夺体之象。她先输些真气稳住谢宫宝伤势,随后翻山越岭回到幽都。 其时天色已黑,诛姬驾船来到郊外湖区。 那湖有岛,岛上有灯,是个小木屋子。 诛姬背着谢宫宝登岛,敲了敲门。 屋里有人说话:“请进吧。” 诛姬推门进去,只见屋中之人窗前点灯,端坐看书。 此人披头散发,做青衣打扮,不是方泰吉还能是谁。他也不抬头,一边翻书一边说道:“老夫今早刚到,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给诛坛主发现,你可真不愧是教主的耳目。” 诛姬笑道:“晚辈这点耳目哪能发现得了方老的行踪,昨个晚上我见着思弱妹妹了,心想方老爱女心切,必会跟来,晚辈也就纯属靠猜。今晚方老在这儿静修,晚辈本来不该打扰,只是救人如救火,请方老施个援手吧。”说时,走上前,把谢宫宝往他身边一放。 方泰吉瞄了瞄谢宫宝,问: “你可曾探他脉象?” 诛姬脸色一正,也不隐瞒:“晚辈功法浅薄,只能探出体内封有异灵,却琢磨不透究竟是什么?她魂体受伤,昏迷不醒,正是因为异灵趁虚而入。晚辈心想,方老修为高深,定是有办法救他的。” 方泰吉放下书卷,去探谢宫宝脉搏。 就在这时,只听“咯”声门被推开。 推门进来的不是别个,却是方思弱。 她恢复了女儿装,一进来什么礼数也不讲,直接瞪着诛姬:“好你个花痴姐,果然是你啊!怎么昨晚到今天哪儿都有你,你干嘛总缠着我小宝哥哥?我问你,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思弱,不要这么没大没小!”方泰吉斥道。 “她好杀男人,老爹是知道的。”方思弱道。 诛姬不恼不气,呵呵作笑:“思弱妹妹的心眼儿在我教是出了名的,姐姐再怎么好杀男人,也不敢对你的小宝哥哥下手哩。昨天晚上姐姐是奉了教主之命,印证印证这些所谓的传闻,不过你大可放心,教主没有恶意,姐姐呢也没有坏心。这不,姐姐看见他受伤昏迷,还不是火急火燎带他过来找你老爹救治。” 方思弱也顾不得跟诛姬怄气,蹬下身子摇了摇谢宫宝: “小宝哥哥,你醒醒。爹,他……他伤哪儿了?” 方泰吉不搭理她,向诛姬说道:“老夫觉得,魂体受伤非药石外力所能救。不过,诛坛主也不用担心,此人真气自成结界,那异灵一时半会儿翻不起多大风浪,他现在只需静心休养,等待魂体复原即可。如果诛坛主实在不放心,可弹奏《静心咒》帮他恢复魂识,只要魂识恢复了,那异灵就更没有可乘之机了。” 方思弱大喜,不等诛姬答话,抢先道:“《静心咒》女儿也会。” 方泰吉依旧不理她,朝诛姬挥手: “天色不早了,诛坛主请便吧。” “那好,晚辈告辞。”诛姬作了作礼,眉心之间兀自有愁。她有些不放心,因为方泰吉说的太过轻描淡写,可是人家下了逐客令,再求援手也是无益的,为今之计也只能暂且信他了。稍作叹息,搀起谢宫宝去了。 第六十四章 劫数 方思弱看着她们走了,别提心有多急。 在她心里,谢宫宝有着独一无二的位置。少时生死相依那会儿,谢宫宝就是她唯一可以信赖和依赖的人,这份经历犹如一颗情种深深的扎在她心中,先是青春萌芽,如今已是参天大树。——此番谢宫宝受伤,好比情种之树将枯,她岂能不急。 她转头见老爹若无其事在看书,就不由来气: “老爹,你什么意思嘛?” 方思弱就不明白了,老爹对小宝哥哥明明是赞赏有加的,且还以佳婿相称,何以今晚变得如此冷漠?——见老爹不说话,她跺了跺脚,夺门想追。 这时,方泰吉挥袖关门,不冷不热开口了: “天色晚了,早些睡,别没事乱跑。” “老爹,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宝哥哥?”方思弱猜想,老爹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小宝哥哥,可能是因为小宝哥哥受了伤,身子骨弱,模样也有些憔悴,老爹对他印象不好了,所以也就有些不喜欢?——她急急切切的看着老爹,盼他给个答案。 方泰吉放下书卷,低下眉头,叹了口气: “谢宫宝以弱冠之年通达混元,创千古未有,爹怎会不喜欢呢。可惜啊,可惜天妒英才,爹以为你白叔叔法力通天,定是驱除了他体内的九面玉狐,没想到竟连他也束手无策。——哎,真不知道白老弟是怎么想的,何以放任谢宫宝出世,难道他不知道九幽门开,就是谢宫宝命丧之时?到时候九面玉狐获体重生,又是一场人间浩劫。” 方思弱听得寒毛竖起,冷汗涔涔直冒: “那……那怎么办?你救救他吧。” 方泰吉转头看窗,望着月光发叹: “昼光陨坠天地昏,繁华落尽见月明。——思弱,这月亮便是你白叔叔,他的修为就好比这满月之辉,凌驾于万物之上,驱黑照明,如果连他都无力回天了,爹不过一萤火之光而已,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思弱,劫数如此,强求不得,今晚他魂识若是不醒,便难逃一死,即使过得了今晚,他也没得两年可活了,爹劝你以后别再见他,以免徒增伤感。” 方思弱看着窗月,听着这话,心寒到了极点。 那眼泪珠子说流就流,顷刻间就流了一地。 但转念之间,脸上一凝,随之又是一喜: “对了,我……我想起来了!女儿刚到七星坛的时候,问过老爹怎么救小宝哥哥这个问题,当时老爹说《末法真经》、五行灵兽、大日佛婴都可以驱除九面玉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小宝哥哥就有救了!——老爹,你不是有一些《末法真经》的残卷吗,你……你可不可以借给小宝哥哥练练?” 方泰吉见她泪眼汪汪,心下极是不忍。 他嘴角翘了翘,挂起一丝怜爱的温笑: “傻丫头,平时看着机灵,怎么今天犯傻了呢?你看看爹,这么多年始终练不出先天罡气,可见爹手上的这点残卷根本微不足道;再说,这些残卷还是当年你白叔叔遗留下来的,他有《末法真经》,为什么没有教给谢宫宝呢,我猜你白叔叔深通《末法真经》,或许他知道谢宫宝即使练了真经恐怕也是没用的。” 方思弱杵在那儿,傻傻怜怜的出神。 也不知道她想到什么,把泪一抹: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方泰吉道:“这时候多做不如不做,早点睡,明天随我回七星坛。” “我不回去,我要……我要去陪小宝哥哥,老爹你别拦我。”方思弱匆步走到门边,打开门头也不回的去了。——方泰吉瞬间移动抢到门外,本要阻拦,但是想到方思弱的脾性,一时又不敢上前了,摇头长叹,转身又进屋了。 …… …… 方思弱来到小岛岸边,诛姬的花船已经驶远。 不过尚有一缕琴声随风飘来,却是那首《静心咒》。 她脚下灌气跳入湖中,踏水踩波如飞般疾奔而起。那琴声越来越近,远处有红灯暗光隐在水雾之内,她知道那是诛姬的花船,不做他想,加快脚步一跃上船。——登上甲板之后,她一点也不客气,直接闯进内舱。 舱内四盏烛台,装饰素雅,颇为好看。 谢宫宝和诛姬一个躺着,一个弹琴。 诛姬看见她硬闯进来,一点也不惊讶。 她十指勾动商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姐姐抚弦救人,妹妹何故扰我?” 方思弱带上舱门,走到诛姬身边。 而后,手按琴弦,断了她的琴音: “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救他?” 诛姬弹不动弓弦,索性缩手,冲她苦笑:“妹妹好多心,昨晚他救我脱身,今天就当还恩吧。你放心,姐姐比谢公子大得多,不敢配他的,姐姐还是觉得妹妹与他相配。” “什么配不配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思弱脸上一红,有些忸怩羞态。兴许是害臊了,欲盖弥彰的拉开屏风,挡住谢宫宝。而后,勾动琴弦,试了试音,干笑道:“我也擅会琴瑟,不如让我弹吧。” “好呀,妹妹在音律上的造诣连教主都赞不绝口,相信谢公子也喜欢,那姐姐就让你了,妹妹请。”诛姬离座让位去了隔壁小榭。——平时,她可不会这么相让,只因方思弱确实造诣颇深,纳兰图霸曾夸,方思弱琴箫上的造诣有屠、白二仙之神韵,故而她才肯让。 到隔壁面窗坐着,静静赏月,耳朵竖起想听那琴声之妙。 过了一会儿,琴声奏响,这首《静心咒》果真比她奏的好。 琴曲行云流水,洒脱无羁,神韵隐着逍遥二字。 听着曲子,诛姬不禁叹了口气,叹自己的命运不济,不能做到洒脱无稽的生活。她虽贵为烟墨坛坛主,修为却与其他分坛坛主不能做比,需要得到纳兰图霸的支持和护佑才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因此处处受制于纳兰图霸,不敢有一丝违拗。——所以听着琴声,她忽然明白,不是自己的造诣不及方思弱,而是自己做不到逍遥二字,抚琴之时难免心重。 《静心咒》曲终曲起十多遍,忽然琴曲突变。 琴走宫调,时如巍巍高山,时如潺潺流水,令人心旷神怡;一会儿琴声又即放缓,每一个音符音韵悠长,舒缓中蕴涵着力度;忽然,曲音猛地拔高,脆可裂石,直冲云霄,这曲一路上行,竟不留丝毫回旋的余地,进入羽调路数。 诛姬听得张大了嘴巴,一脸惊讶。 这不是教主平时最爱弹奏的《壁潭印月》么? 这曲走宫走羽不合常理,极为复杂,难以把握。 就连教主抚奏也时有哽音,方思弱竟抚得如此通顺! 她自言自语道:“这曲能入魂,看来他一会儿就会醒了。” 第六十五章 琴音入魂 谢宫宝魂体健壮,受伤晕厥原本没有大碍。 只是,九面玉狐趁虚而入,用幻术压制了他的魂体,以至于谢宫宝的魂识迟迟不醒。要知道,神识乃魂识之延伸,倘若魂识不醒,神识自然难愈。——他混混沌沌不知多久,模模糊糊好像记着自己到过很多地方。 随着魂识聚拢,他的眼界也渐渐清晰起来。 他看见自己是在月牙城内,天上好像有人。 那人使了个大法力,从天上招来离恨天火。 顿时火如雨下,月牙城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大火中,族长聂小乔身披火焰大声呼救。 谢宫宝大慌大急,疾奔过去施救。 哪知刚刚走近,情形突然一变。 他被十几人莫名其妙包围了,身边有邹奇护着。他努力的四处张望,身处之地熟悉之极,他与邹奇背靠悬崖,前面不远是白继文和方熙弱的坟墓,包围他们的人却是马擒龙一伙。——他还看见白骆衣站在坟前狰狞的拿刀架着屠娇娇的脖子,而屠娇娇哭得一声比一声凄惨。 谢宫宝一阵心酸,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冲出包围。 就在这时,忽听琴声袅袅,他陡然止步,自问自答: “我这是在哪儿?我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他往后瞥了一眼,马擒龙一行冲他阴阴发笑。而后,他又往前看了看,白骆衣揪着屠娇娇的头发向他示威,而屠娇娇一个劲的哭喊着“小宝哥哥”。——谢宫宝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被某种力量遮掩着,这些人很熟悉,却又偏偏想不起来。此刻,他的行为全凭一己意识。 听着琴声,他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好像不真? 可是潜意识里,他又是那么的在意屠娇娇。 屠娇娇泪眼汪汪的朝他招手,朝他哭喊着。 他心里酸疼,什么也不想了,决定救人。 然而,谢宫宝的脚步刚刚迈开,那缕琴音陡然一变,他的意识和记忆随之豁然开朗,失声道:“啊!是《壁潭印月》!”——声未落,周边情景立时变化开来,大山之境变成混沌世界,邹奇、白骆衣、马擒龙一伙全都消失了,屠娇娇也瞬间变成一只巨尾白狐。 …… …… “九面玉狐!原来是你在捣鬼!” 谢宫宝惊得满头大汗,始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他与九面玉狐的距离相差不到一丈远近了。 若不是琴声救他,此时魂体怕是已遭吞噬。 “该死的,又是谁在坏我好事!”九面玉狐昂头朝天,愤恨咆哮。而后,阴狠的瞪着谢宫宝,两眼散射红光,龇着两排利牙,那架势恨不能把人活吞了。 瞪了半晌,神色缓缓转柔,苦笑道:“世人只道九面玉狐乱世,却不知道九面玉狐也是身不由己。——小宝,其实我不想杀你,只是阴阳轮回将至,到时九幽门开,我便会受魔所控,失去自我。现在我只求把魂力输送给你,没有了魂力,我便不再是九面玉狐,也就不会受魔所控;而你,魂体成形已久,只要吸纳了我的魂力,说不得就可羽化飞升了。——小宝,考虑考虑吧,我对你没有恶意,希望你相信我。” 它噼里啪啦说上一大堆,满心期待着。 而谢宫宝却只简简单单回它九字: “吞我不成,又想骗我么。” 九面玉狐大怒,拼命挣扎。 谢宫宝不理它,转身出窍。 他魂体受伤很重,寄在肉身里还能勉强忍受,但从肉身暴走出来,便虚弱的站不住脚了,感觉修炼成形的魂体有分崩离析的现象。——听着这熟悉的琴声,痛苦有些减弱,他微目一扫,看见屏风后面有人弹琴;那弹琴之人也发现了他,一声“咦”从屏风传了出来。 谢宫宝需要尽快修复魂体,根本没有时间与人说话。 他匆匆穿过船顶,直冲上天,企图纳阴阳二气入灵。 而阴阳汇集,正是黎明曙光照耀,黑白交替之时。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提早接触曙光,就必须冲上云霄。 …… …… 云霄之上,那缕曙光金灿灿的无比耀眼。 谢宫宝盘坐虚空,默运法诀,魂体饱受曙光的侵蚀,如烧如焚。好在那琴声源源不断的传入肉身,又从肉身传入他的魂识,给予他无限的力量来承受这一切疼痛。——随着曲终曲起,谢宫宝开始适应阳光,慢慢的变得舒服,感觉魂体修复的差不多了,遂将身一沉,电光火石一般扎进花船,回归肉身。 他缓缓睁眼,盘坐起来,对屏风问话: “是谁救我,是诛姑娘么?” 屏风里面的方思弱学着诛姬的口吻回道:“嗯,你大伤初愈,不要起来,好好睡一觉吧,我换一曲《静心咒》帮你入眠。” “好,有劳姑娘了。” 大伤过后,谢宫宝疲倦无力,确实好想睡觉。 他躺回地上,让琴声那么一催,很快入眠。 方思弱孜孜不倦的拨动着琴弦,抚了一夜,一刻也不曾停过,手指都让琴弦划开了几道血口子。直到天色大亮,她才缩手止声,悄悄的站起,来到隔壁小榭。——诛姬心里堵得慌,也莫名其妙的一夜没睡,见方思弱进来,奇问:“妹妹,你……?” 方思弱吻指禁声:“嘘,他睡得正香,别把他吵醒了。” 诛姬见她一脸疲态,把手指床,笑道: “妹妹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方思弱勾下头,一阵悲切:“不了,我还有事,马上就要走了。花痴老姐,让他多睡一会儿吧,你……你帮我好好照顾着,我会记你好的,还有,千万别让他知道我来过。” 诛姬似笑非笑说道:“姐姐看出来了,妹妹不是心血来潮,你是真心喜欢谢公子的。都说七星坛的少主聪慧过人,美貌无双,这两年提亲的不少,你是一个也没看上,没想到谢公子出山还不到一个月,你竟对他动了真心。既然动了真心,就该让他知道你有为他付出,可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你瞧瞧你的手指都破了,姐姐看着都不觉一疼。” 方思弱褪去一贯古灵精怪的样子,变得极具深沉: “可能我命不久矣,不让他记我的情也是为他好。” 诛姬一惊而起,伸手搭着她的脉探了探,愕问: “妹妹脉象平稳,怎么就说活不长了?” 方思弱缩回手,嘴角勉强挤了挤笑: “我瞎说的,我……我走了。” 说罢,推开窗叶,跳下船去。 第六十六章 想要出海 诛姬怔了片刻,心道:“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说话做事总让人捉摸不透。”见她去远,遂转身去看谢宫宝了。——早上有些冷,她吩咐侍女取来被单,轻手轻脚给谢宫宝披上,而后端坐在地,抚起琴来。 此时船夫撑船,顺流东进,与幽都渐行渐远。 临到午时,谢宫宝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不过,他感觉琴声不对,晚上和白天的神韵迥然不同。 晚上的曲子洒脱连贯,隐隐有诉,放佛飘着千言万语;而此时,曲调求稳而不求快,有束缚之感,琴音里放佛有一层阴霾盖住了因诉的心绪。——谢宫宝觉察,二曲可能非一人所奏,于是端坐起来,问道:“还是诛姑娘在弹琴吗?” 诛姬把琴一止:“叫姐,不许再叫姑娘了。” “哦,原来真是你啊,那你的琴技真是出神入化了。”谢宫宝也不怀疑,只是忍不住感慨了一下诛姬的琴技。随后,又款款谢道:“好吧,随你意了,诛姬姐晚上以琴声救我,叫一声姐也应该,只是承此大恩,叫我该怎么谢你才好?” “怎么谢我?那我得好好想想了。”诛姬咯咯娇笑,起身撤去屏风,然后吩咐侍女端来脸盆和酒食,最后亲自拧干毛巾,递给谢宫宝:“我是有件小事要求你,先洗漱用餐,过一会儿我再跟你说。” 谢宫宝见她殷勤备至,料想所求之事怕不简单? 他接过毛巾好好洗了把脸,随后上桌用餐用酒。 …… …… 席间,外面的船夫加快手脚撑船,船越行越快。 诛姬也只是一味劝酒,盈盈说笑,却不谈事由。 吃完饭,诛姬像预谋好的醉睡过去,傍晚时分醒来,看见谢宫宝站在甲板上观风赏景,她满意的偷偷一笑,稍作梳妆,来到甲板:“抱歉,有些不胜酒力,竟然睡着了。” 谢宫宝扭头看了看诛姬,香气肆鼻,美艳夺目,初醒尤物最是柔韧性感。她这么如仙如妖的站在甲板上,两岸的青山猿嘀顿时失色。这美色撩人,谢宫宝不敢久看,忙又投目山景:“悠悠之水,滔滔到海。诛姐一路向东,是想带我出海么?其实,你用不着借酒装醉拖延时间,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 诛姬没想到谢宫宝这么快就识破了她的把戏。 她愣了一下,脸不红心不跳的艳艳一笑: “出海倒是不假,装醉可就冤枉我了。” 谢宫宝由着她自圆其说,也不戳破: “你带我出海做什么?” 诛姬端正脸色,不做正面回答: “小宝,令师白继文与我教主关系匪浅。教主这些年自缚深重,对令师好不思念,从来没有踏出总坛一步,这次听说令师尚在人间,她便迫不及待去了海外归墟,说是不忍看到令师久受凡尘极苦,她要狩猎【紫鳞龙王】,聚集五行灵兽,好帮令师解脱凡尘。——所以,教主此刻在归墟守候,她命我带你去见见她,我想你不该拒绝的吧?” 她先阐明白继文和纳兰图霸有关系,企图以情动人。 而后才道出出海的目的,好让谢宫宝难以拒绝。 可是,她不知道谢宫宝对纳兰图霸并无好感。 当年高敢大战屠隐、捉拿屠娇娇,便是奉了纳兰图霸的命令,所以屠隐的死可以说与纳兰图霸有直接关系。——这些年来,谢宫宝从来没有忘记屠隐对他的恩惠,也时刻记挂着屠娇娇的处境,基于此,他对纳兰图霸不仅没有好感,反而充满厌感。 此时要他去见一个不喜欢的人,谈何容易。 更何况纳兰图霸天下第一,他也有些忌惮。 沉默半晌,谢宫宝强颜欢笑,借词推诿:“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做,恐怕不能跟你出海了,这次就当欠你个人情吧,下次你再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 诛姬一阵失望,堆起愁眉,恼声道: “你不去,就不怕教主罚我么?” “她要对我安的是好心,又怎会罚你。不管怎么说,这次你救了我,我承你情了,下次一定加倍还你。”谢宫宝转身直面诛姬,感激的、温和的冲她笑了笑。而后抬头看天,突地驾起霓裳羽衣:“天快黑了,我有事要找师兄商量,这就先回幽都了。” 说完,也不等诛姬答话,扇翅去了。 ※※※※※※ ※※※※※※ 幽都西郊,天乞帮分舵。 阮梦莹领着弟子投来,雍牧将她们引进大堂,请座奉茶,备酒备菜。 可是阮梦莹却是不高兴,她倒不是怪雍牧招待不周,而是投目所见到处都是血迹污垢、断指碎肉,看着这些令人作呕的脏东西,即使有个好心情也要败了兴致。更何况她心情本就不爽,此时看见这些东西,只觉头疼,忍不住说道:“一股子血腥味,雍帮主也不叫人清理一下。” 雍牧自觉难堪,挠挠后脑勺:“味道是重了一点,可这也没办法啊,慢慢来,慢工出细活嘛,一天清理一点,十天半月也就干净了。” 清理血迹,打扫卫生,还要十天半月! 阮梦莹当真苦笑不得,这人懒成这样也算奇迹。 要不是坐等谢宫宝的消息,此刻必然起身就走。 昨天从琼皇妖山回来之后,空明一行便回了龙涎寺,她本来打算领着一干弟子也即刻返回轩仙流去,可是一想到谢宫宝无辜失踪,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在客栈歇息了一晚,便来天乞帮分舵探探消息。——没想到雍牧一众男男女女几十人,竟然连自己的窝都收拾不好,懒得简直天下无敌了。 她是爱洁之人,看着碍眼,索性令门下弟子帮忙清理。 这些仙子个个洁如云絮,几时帮人打扫过俗物。 她们不敢向师傅抱怨,只能悄悄的发些牢骚。 说烝鲜族尽出懒东西,好吃懒做,不成大器。 这些话说者无意,颜仙儿听了却是一阵脸红。她想:“雍牧师兄这样真不行,他要勤些,族人也不会这么懒惰,大家多勤练功法,这次凶案也就不会发生了。哎,我是劝不动他的,希望小宝可以劝他改好。” 天乞帮分舵太过邋遢,仙子们忙到黄昏,才清理干净。 第六十七章 调戏 这时,雍牧备好酒菜,请她们享用。 仙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怕这酒菜不净,都不敢上桌开吃。她们盯着师傅,盼她开恩,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其实,阮梦然何尝不想早些离开,只是她一生极爱师弟,对谢宫宝也就爱屋及乌了,眼下谢宫宝不知去向,她总能放下心来。 阮梦莹早料到,师弟的传人横空出世,必会招来多方觊觎。 以修为而言,她倒不担心谢宫宝失踪会有危险,怕就怕幡尸魔教故技重施,用当年对付师弟的法子**谢宫宝。——她想好了,与其这么提心吊胆,不如就趁此次下山的机会把谢宫宝带回轩仙流去。 所以等不到人回来,阮梦莹不愿就走。 不过,面对酒菜,她也不敢下筷,跟雍牧说道:“贫道还不饿,饭就不吃了,麻烦雍帮主安排几间厢房给我们师徒休息;还有,晚上宫宝要是回来,请雍帮主务必通知一声。” 此话一出,雍牧和几个老乞丐哈哈大笑。 而后奋勇上桌,噼里啪啦吃将起来。 雍牧一边吃一边喊来个乞丐婆子:“那个谁,带阮掌观去休息。” 阮梦莹看着就糟心,且还有些作呕,终是受不了了:“算了,贫道还是不打扰雍帮主雅兴了。仙儿,你就留在这里吧,为师跟你一众师姐先回客栈,晚上要是宫宝回来,你差个人通知为师就行了。” 颜仙儿应诺:“好,师傅慢走。” …… …… 其时,天色已黑。 阮梦莹师徒出了天乞帮分舵,走了上十几里山路,忽见云水瑶手指朝天,急喊:“师傅,快看!”——阮梦莹眼利,早就看见天上有人驾羽飞过;她脸上一喜,断定此人必是谢宫宝,心道:“师弟放你出世,可不是让你飞来飞去的,他失去的东西,还得你帮他找补回来,你懂吗。” 既知谢宫宝已回,自然不去客栈了。 当即领着弟子又想返回天乞帮分舵。 可是没走几步,先是闻到一股酒气。 紧接着,只听弟子们“啊”声呼叫: “哎呀!谁摸我屁……屁……。” “哎呀!我的胸……胸……。” “我的发簪!” “……!” 弟子们修为还浅,搞不清状况,阮梦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听到弟子们的呼声,她瞬目疾看,瞧见一个人影在众弟子身边穿插了几下,而后纵身上树,倒挂在树枝上,却是一只醉醺醺的猿猴。——阮梦莹急忙抢步上前,护着弟子:“这是醉心猿,喜怒无常,大家都别轻举妄动。” 众弟子望着树上的醉心猿,吓得脸色惨白,云水瑶问: “是当年跟白师叔杀上含星峰的那……那……?” 阮梦莹一阵兴奋:“嗯,你白师叔或许来了。” 说话间,只见醉心猿“吱吱”的龇牙怪笑,突然纵跳而去。——阮梦莹冲云水瑶道:“赶紧带你师妹们回客栈,不要在荒郊野外逗留!”话罢,跳上树梢,追那醉心猿去了。 醉心猿像是调戏阮梦莹似的,如飞般退着步子。 它举止洒脱,一边癫步狂退,一边拼命喝酒。 一人一猿逐于山林,距离始终相隔三四丈远。 阮梦莹心里乐开花了,一边追一边问:“看样子,你是记得我的,对不对?告诉我,我师弟在哪儿?”——醉心猿可不会说人话,收起酒葫芦,加快脚步像是带路似的,不知不觉来到天乞帮分舵。——阮梦莹大奇:“我师弟在天乞帮么?” 醉心猿点了点头,跳进院墙。 …… …… 把师傅与一众师姐送出门,颜仙儿返回大堂。 听见那几个乞丐打扮的族中长辈们淫笑道: “老道姑倒是有几分风韵啊,有些味道。” “穿白披紫的,不像道姑,倒像个贵妇。” “哈哈,没错,女人味十足,有趣的很。” 雍牧噗噗的发笑,大大咧咧的把话接来: “嗯,可惜不是寡妇,缺少那么点意思。” 颜仙儿听罢大怒,冲上前去,猛拍桌子:“你们太过分了!长辈没个长辈样,真是为老……为老不尊了!我师傅修为高,驻颜有术,是很好看,可也容不得你们这么说她!她……她都80了,你们拿她说事也不嫌臊!雍牧师兄,你……你太令人失望了!” 雍牧一众平时无拘无束,兴起时说些淫词滥调在所难免。 此时,喝酒吃肉,忘了颜仙儿还在,这才大放厥词。 被颜仙儿狠说一顿,几个长辈自觉没趣,掩面逃走。 “我们就是瞎扯淡,嘴巴是不好,可是心眼不坏啊,不过刚刚师妹说得对,我改,我发誓以后一定改好。”雍牧转过身不敢看人,尴尬着赌咒发誓,而后鬼鬼祟祟的瞄了瞄颜仙儿,手指餐桌,强颜欢笑:“来,吃饭,我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吃松鼠桂鱼,你看这鱼我们都没敢下筷,呵呵,呵呵。” 颜仙儿眉头挤得好紧,摆了摆手: “算了,我到厢房休息去了。” 雍牧长舒口气,叫人领她去了厢房。 …… …… 等颜仙儿去后,雍牧坐回桌边独斟独饮。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郁闷之极。 五年了,雍牧以为自己能够代替族长管理一帮族人。哪知,治人治世真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他生性慵懒,不懂族规族法,一味的无谓而治,到最后族人都变得跟他一样了。其实,他想过返回故里,重整烝鲜族,但又害怕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于是便过起了得过且过的日子。——雍牧每到心情郁闷的时候,便会想到族长,只有她在,烝鲜族才能得到复兴;可是,族长销声匿迹五年了,她究竟在哪儿? 他心境阔达,平时嬉笑惯了,也少有郁闷的时候。 不过,刚让颜仙儿说了一顿,心情就有些沉重了。 他在心里面疯狂的想着,嘴里大口的喝着。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忽听有人叫他师兄。 转头看了看堂外,却是谢宫宝从天而降。 雍牧大喜:“师弟,你都跑哪儿去了,害得我担心死了,来来,陪师兄喝两杯。” 谢宫宝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郑重其事说道:“不吃了,找个没人的房间,我有族长的消息要跟你商量。” 听到族长二字,雍牧精神一振:“你说什么!你有族长的消息!” “到房间去说。”谢宫宝道。 第六十八章 猿伯送信 雍牧使劲点头,火急火燎的把谢宫宝领到后院。 而后,兄弟俩进了厢房,点上烛火,围桌坐好。 谢宫宝把琼皇妖山与严松发生之事说了一遍,他主要说的是严松贪生怕死为了活命、以族长聂小乔的性命要挟。——谢宫宝不敢肯定这个消息准确无误,但是既然有了消息,不论真假,总该有些作为,所以他想跟师兄商量一个营救计划出来。 雍牧听了这个消息,一本正经的想了又想,道: “师弟,先别轻举妄动,这事交给我了。” 谢宫宝带着质疑的态度问道:“交给你,我能放心?” 雍牧站起身来,用力的拍拍屎肚子,有模有样的说道:“师兄拿人格保证,这事关乎族长安危,我不敢不用全力!我已经想好怎么做了,咱们族里有些长辈是去过无霜城的,我打算先派他们混进去,首先要证实这个消息的真假,然后再打听族长的下落,最后才轮到你出马搭救族长。” 谢宫宝总感觉他在装模作样,有些不放心: “话说的慷慨激昂,希望你还有人格吧。” 雍牧想着聂小乔的模样,忍不住噗噗笑出声来。 这一笑,把刚才一本正经的样子也笑没了。 谢宫宝听他发笑,大为泄气:“就知道不能信你。师兄,你做事能不能上点心,别总这么没着没调。哎——,本来我还打算把《镜月回光术》传给你,维系我烝鲜族的仙根,就你现在这样,叫我怎么放心把这么重要的功法给你。” “师兄有自知之明,不敢领受仙根。” 雍牧摆了摆手,倒是心境单纯,没有贪欲。 随后,他推开窗叶,学着古人背手望月,装起深沉:“这事先不要给任何人说,特别是仙儿师妹。你要相信师兄,这次我精神百倍,天不怕地不怕,就是龙潭虎穴我也闯了。”话没说完,窗外猛然露出一张咧嘴发笑的猴脸,雍牧吓得倒退三步:“什么鬼东西吓我!” …… …… 那猴从窗口窜跳进来,冲雍牧“去”声丢头。 放佛在说:“什么玩意儿,还天不怕地不怕。” 瞧它不可一世的样子,不是醉心猿还能是谁。 谢宫宝喜冲上前:“猿伯,你怎么来了?” 醉心猴也不吭声,默默的盯着他看,眼圈一红流了两滴眼泪,依依不舍的摸了摸他的头,然后丢下一封信和一个灵位牌子,便又跳窗去了。——谢宫宝趴窗大喊:“猿伯!你怎么又走了!”喊声远远传出,醉心猿却已消失不见。 他眼角含泪,转身拿起灵位牌子一看。 牌子上写着:白继文、方熙弱之灵位。 紧接着,又撕开信封,拿出信件来看。 这封信字数不多,写着:人死灯灭,魂归宗庙,跟她走,听她话。 谢宫宝煞是不解,先生的这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魂归宗庙,归的是哪个庙?跟她走,又是指的谁?思量之间,只见人影一晃,又有什么东西从窗口窜了进来,定睛一看,却是阮梦莹。——谢宫宝看见她,顿时恍然,原来先生被逐师门,一直耿耿于怀,他人虽然隐居避世,但魂却是归心似箭。 信中的“她”指的定是阮梦莹了。 而“庙”也必是轩仙流的宗庙。 想通此节,遂把信揉成一团塞进袖里。 阮梦莹四处瞄了瞄,满脸失望:“醉心猿呢?你师傅呢?” 谢宫宝不答话,把灵位牌子递她。 阮梦莹接过灵牌,怔怔傻眼:“你……你什么意思?” “先生最后的遗愿是想魂归宗庙。”谢宫宝道。 “你是说他死了么——?不可能!想我等晋升混元,也配享200年寿元,师弟修为已达先天之境,尚未羽化,岂能夭折!除非……除非……?”阮梦莹似是想到什么,身子一软,瘫在椅上痴了好半晌。随后,凄凄一笑,轻轻摸着灵牌:“白继文、方熙弱之灵位?方熙弱?方熙弱?师弟,时隔多年,你何以还有执念?何以还有执念……?” 念着念着,悲戚的已经不能自禁,拿着灵牌跳窗去了。 谢宫宝瞧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悲凉。 晚上一番折腾,兄弟二人再无谈性,各去歇息。 …… …… 次日天亮,谢宫宝还在打坐休息。 颜仙儿过来敲开他门,跟他说道: “师傅教我跟你说,你必须回轩仙流去,白师叔孤苦一生,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弟子,他的事只有你够资格争取,也应该争取。不过,这事也不好争,师傅她昨晚一个人先回去了,说是要跟你打头阵。你……你睡好了没?要是睡好了,就跟我走吧,师姐她们还在客栈等着我们回山呢。” “嗯,我跟师兄道个别,就跟你走。” 其实颜仙儿就算不说,谢宫宝也早有此意。 传功授法恩比天高,他焉能不顾先生意愿。 虽然先生跟他从来不以师徒相称,但在他心里,先生就是师傅。既然先生意愿明确,谢宫宝自当奉行。——他来到雍牧房间,给他说族长一事先探真假,不可冒进。嘱咐以毕,这就随颜仙儿出门去了。 两人先到幽都客栈与云水瑶等人汇合。 而后一干人等吃饱了饭,便速速北上。 轩仙流据雄山而居,傲视中州,此去有四千余里。 颜仙儿一众还没晋升混元,不能驾羽飞行,四千里地只能靠走。这些仙子都有些修为,脚力不差,一天轻轻松松可走上五百里山路。一路上,颜仙儿待谢宫宝处处周到,她也不怕师姐们笑,凡事都温柔处之。——一行人走到第三天午时,来到一处渡口边,然后雇船代步,顺着峡道河流缓缓北进。 乘船顺水,观光观景,倒也舒适。 这日傍晚,船靠柳岸,稍作停留。 云水瑶派两个师妹去附近小镇采购食粮。 眼看天色大黑,二人还不见回,云水瑶唠叨起来: “师傅不在,就变懒了,买个吃的都能去上一夜。” 她是大师姐,师傅不在时,有约束看管的责任。 此时恼归恼,却也不得不另行派出两人去接引。 可奇怪的是,购粮的未归,接引的又没了踪迹。 第六十九章 集体失踪 “这镇子平时没少来,不该出意外啊?”云水瑶有些担心了,在船头张望了一会儿,跟颜仙儿道:“小师妹,你在船上陪着谢师弟,其他人都随我到镇上走一遭去。” 颜仙儿素来性情似水,心静善察,面面俱微。 她也觉得有些蹊跷了,按理说到前面小镇只有十里地,就算是个普通人也该打个来回了,四个师姐迟迟不归,怕真是遇到什么意外了。——她皱起眉头,说道:“师姐们都去了,我留在这儿心里也不安,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小宝,这几天你都待在船头,肯定也没睡好,要不你进舱歇息去,我跟师姐们可能要去一会儿。 这话倒是温柔体贴,但在谢宫宝听来却是一阵刺耳。 阮梦莹之所以先行回山,是对他的莫大支持和信任。 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她不怕招人非议,留下一众漂亮的弟子与谢宫宝同行,必是相信谢宫宝懂得守礼,也相信以谢宫宝的修为足以保护她的弟子。——现下,众仙子嚷着要去寻人,他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没有担当,独守空船。 有此思绪,抢先一步跳下船去:“我一个人去,你们都留下。” 云水瑶有师姐之责,不敢假手:“怎好意思麻烦谢师弟。” 不等她说完,谢宫宝转身走了,尽显洒脱,一边走一边晃手:“不麻烦,我去镇上找酒喝,顺便找人,可能晚些才回,你们休息吧,都别跟来。”三两步窜进林子,拐上山涧小道,往后一瞥,见颜仙儿跟在身后,停下步子等她:“你怎么跟来了?” “我怕你喝醉误事,你别怪我管你。”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你不怪我,那就走吧。” 颜仙儿弹了弹白衣上的叶子,温温一笑。 而后把手拱在肚前,迈开步先走了。 虽是在笑,可她心里面却极不适应。要知道,她在阮梦莹门下修为最高,除了资质极佳之外,平时修炼靠的就是清心寡欲,百事不管;此时,动起心思管束谢宫宝又如何适应得了。——只不过,师傅令她学习为妻之道,她若不学着来,难保不让师姐们和师傅看出破绽,那时休书一事就会穿帮。 也不知道怎么着,要休书之前,她是不怕穿帮的。 而现在“穿帮”两字已成她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 …… 两人一路无语,迈着疾步匆匆进镇。 此镇很小,只有横竖两条街道而已。 不过,家家亮灯,颇有富庶之气象。 走在街上,灯光照来,颜仙儿有些心魄撩拨之感。 她放缓脚步,望着谢宫宝的背心,边想边问:“这次回轩仙流,你会留下吗?” 谢宫宝停下步子,回头微微一笑,像在打趣:“轩仙流是仙踪正统,近天羽化,占尽灵气,世上想去想留的不知多少。只是可惜了,连先生这么简单的一个遗愿都要争取,可见轩仙流不会有我的位置,我就是想留也留不下来。” 颜仙儿听得心花绽放,脸上却不动声色:“你肯留就好了,我师傅她会帮你。” 谢宫宝适才打趣,是为先生鸣不平,轩仙流待先生如此不公,他岂肯留下:“我随便说说而已,仙儿姐,你别当真。” 听到这个“姐”字,颜仙儿心里难受,暗暗泄了口气:“留下不好么?轩仙流总算是个归宿,比雍牧师兄哪儿要好得多,你要是留下来,我还可以好好照料你,不是吗?我……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别这么快就做决定。” 看她香唇微启,吐着幽兰般的话,谢宫宝禁不住一阵心动。 他理解颜仙儿的意思,但他不能接受这份极美极甜的情意。 谢宫宝对颜仙儿的感情一开始建立在亲情之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爱恋,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愿承认冥婚的主要原因。——虽说,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屡屡心动,也有些喜欢仙儿姐了,但他并不后悔执笔休书,因为阴阳轮回将至,他没有信心能够活到九幽门开?既然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干嘛还要害人。 此时,颜仙儿以柔化他,以情动他,画面极美。 谢宫宝却不敢享受,唯有“嗯啊”的含糊其辞。 心静下来,急忙环指街道两旁房屋,岔开话题:“仙儿姐,这些屋子全都点了灯,也就是说这小镇上的人还没休息,可是为什么房门紧闭,街上没人呢?你再听听,没有一点杂声,很安静,不太对劲啊?” …… …… 经谢宫宝提醒,颜仙儿也顿觉诡异。 整个小镇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阴风拂过,颜仙儿打了个冷战: “奇怪了,我去敲敲门。” 她连敲了几家民居和商铺,别说没人开门了,连个吭气的声音都没有。——两人面面相觑,谢宫宝索性踢开酒馆大门,闯将进去。酒馆里面很干净,一张桌面还有酒肉饭食,那菜还没凉透,也就是说这家酒馆不久之前还有人喝酒吃饭,可是人怎么都无缘无故消失了呢? 谢宫宝咬着指头,稍作冥思,突然急道: “糟糕!你那些师姐!走!回去看看!” 颜仙儿被他这话吓着,惊出一身的冷汗。 见谢宫宝驾起羽衣,她不及多想,往谢宫宝怀里一跳。 两人腾飞而起,在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弧线,降落在船上。惊讶的是,船上没灯没人,云水瑶一众仙子居然集体失踪了!——这人失踪也失得蹊跷无比,没有打斗的痕迹,岸边也没有多余的脚印,如果说是遭到偷袭,那这偷袭之人的修为必已高到难以想象。 颜仙儿脸现慌色,努力保持冷静:“小宝,你我从东西两岸分头去找。” 谢宫宝拉开舱门使劲的嗅:“我猜这抓人的仙家高手八成就在小镇。” 颜仙儿奇道:“怎么可能,镇上明明没人?”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跟猿伯待在一块儿,总闻它身上酒气,时间久了,我这鼻子对酒就特别敏感。你闻闻,这舱内是不是有股淡淡的酒气?这气味跟我们在镇上进的那家酒馆桌上的半杯酒是一样的,我要是没猜错,酒馆里面的酒菜就是那人吃剩的。”谢宫宝凝眸深思,用心揣测,继续说道:“这人很可能是混元上仙,他把人都抓了,不可能留下我们两个?走,再去镇上碰碰运气。” 第七十章 被擒 两人再次光顾小镇,情形却是大变。 街道两边的房灯都灭了,漆黑一片。 整个镇子吹着阴风,弥漫着恐怖的气息。 谢宫宝和颜仙儿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通这一来一去须臾之间,竟像撞鬼了似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大?——也不是完全漆黑,走过一段,发现远处街角那家酒馆还闪着一缕光芒。谢宫宝望着那光,怔了片刻,走到酒馆外头,推开屋门。 烛光映照下,屋内还是一桌酒菜,没有任何变化。 只不过酒杯已空,先前的半杯酒水诡异的没有了。 突然,烛光晃了一晃,一阵冷风从门外刮了进来。 谢宫宝觉察这风来的蹊跷,瞥眼间,发现地上倒着一个人影,心呼:“背后有人!”看着地上倒影,发觉此人正从他身后偷袭而来。他来不及细想,大喝一声:“谁!”匆忙转身拍出一掌。 出掌之际,瞬目一看,偷袭他的是个黑衣蒙面人。 那蒙面人也推起双掌,四掌相交,砰声响作。 两人对掌威力巨大,那蒙面人被震退两步。 而谢宫宝却是暴退了八步才勉强稳住脚跟。 那黑衣蒙面人一击不成,暴跳而起,转头袭击颜仙儿。 生死瞬间,颜仙儿却是不怕,她不躲反进,抽出腰上天音剑直刺过去。别看她平时柔弱,反应极是轻盈快疾。虽说她已修满太阴真气,但与混元上仙对招却是不能制胜的,她之所以冒进,是因谢宫宝被掌力所震,还没缓过气来,她想争取时间。 然而,谢宫宝并不愿意看到她冒一丝的风险。 尽管他体内气脉翻腾,仍忍着疼痛抢步上前。 而后,搂起颜仙儿捅破房瓦,跳上屋顶。 那黑衣蒙面人紧跟在后窜跳上来,他不给谢宫宝任何喘息的机会,缠着又是一轮疾风骤雨般的强攻。这人既不说话,也不吭声,像是跟谢宫宝结有深仇大恨似的,不问情由一味的痛下杀手,招招不留余力。 谢宫宝把颜仙儿推下屋去,一边应招一边喊话: “这里交给我,你快挨家挨户去搜!” 颜仙儿昂头观战,一时没反应过来: “搜什么?你的意思是说……?” 话说到一半,突然明白过来。那黑衣蒙面人出没小镇,有贪杯之举,料来不会把师姐们关得太远。——再有,山上空旷,但凡通晓飞行秘术者均可高空俯览,哪怕山体有洞多树,也能一览无余,所以黑衣蒙面人或许不会把人藏于山上;反观小镇,有房屋一百多间,藏起十几个人,却是轻而易举。 想通此节,颜仙儿不敢迟疑,急忙窜去。 …… …… 谢宫宝真气不够纯厚,自知难以退敌。 好在他剑法练得极熟,一时还不至落败。 他的目的是为救人,不愿与其争锋,故而且战且退的把黑衣蒙面人引离小镇;如此一来,颜仙儿挨家挨户搜寻师姐,便不会受到干扰了。——出了小镇,两人在山涧游斗,谢宫宝索性不再应招,借着山体一味躲闪。——那黑衣蒙面人尽管出手犀利,百招下来也只逼得谢宫宝应下二三十招。 百招过后,谢宫宝改变应敌之策,围山打转。 这种打法已经算不得游斗了,简直就像奔命。 黑衣蒙面人不由火大,停下步子,讥笑:“都说白继文教了一个好弟子,确实很好!给你机会杀我救人,你却躲躲闪闪,好得很,好得不知羞耻了!一个大男人连几个女子都保护不了,那真是跟外界说的一样,千古一人!千古一人呀!” 见他说话了,谢宫宝也停下步子,笑道: “不使蛮力救人是谓智,你不用激我。” 黑衣蒙面人哈哈大笑:“说得好!我与白继文有不共戴天之仇,当年打不过他,我也没有使用蛮力,这一点你跟我倒是很像。好吧,既然你不肯使蛮力,那我就给你一个明智的选择,你只要跪下来拜我为师,再说一句白继文是个王八蛋,我就把人放了,否则你们今晚都得死!” 谢宫宝嘴巴微张做恍然状,冷道:“原来是先生的仇家,难怪了。” “难怪什么?”黑袍蒙面人问。 “打不赢先生,就来找我寻仇,找我寻仇也就罢了,居然还拿几个女子的性命要挟我,你这么卑鄙无耻,难怪先生当年跟你结仇,据我所知,先生与君子为善,只跟无耻之人结仇。”谢宫宝嘴角抹起一丝嘲笑,来了个反唇相讥。 “大胆!”黑衣蒙面人瞋目大怒。 两人四目相瞪,眼瞅着又要打起来。 这时,从远处林子里奔出一群女子,正是颜仙儿和云水瑶一众。她们怒气冲冲一疾而至,往谢宫宝身边站好,而后纷纷拔剑遥指黑衣蒙面人。——云水瑶仗势怒喝:“老贼!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偷袭我们!” 黑衣蒙面人不说话,也不畏惧,只是轻轻发笑。 谢宫宝这头大为恼火,叹道:“你们怎么还来自投罗网,快走!快走!” “晚了!”黑衣蒙面人电光火石一般飘步欺来,伸手要抓颜仙儿。——谢宫宝岂容他得逞,右手推开颜仙儿,左手招架黑衣蒙面人的抓来之手。——哪料,黑衣蒙面人袭击颜仙儿只是佯攻,眼看谢宫宝去推颜仙儿,他来个中途变招,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麻袋,往谢宫宝头上一罩,顿时将他装进了麻袋。 这佯攻、变招、偷袭均在毫秒之间完成。 谢宫宝中此佯攻之计,根本来不及反应。 黑衣蒙面人把手一伸,那麻袋轻若无物的飞进他的衣袖里。 然后他也不再攻击颜仙儿等人,却是哈哈大笑,驾羽而去。 …… …… 颜仙儿一众仙子看得惊掉下巴,怔愣当场。 那个麻袋子、那横空划去的笑声何其熟悉。 这简直就像做的一场梦境,让人难以相信。 过了好半晌,颜仙儿将信将疑问了一句: “大师姐,这人是……是王师伯么?” “除了王师伯,谁有八宝乾坤袋。” “王师伯这是干什么?难道……。” “别多想,我们还是赶紧回山吧。” 第七十一章 居心叵测 那黑袍蒙面人驾羽腾空,瞬间攀上云层。 大笑声中,身形一晃,褪去黑袍蒙面,俨然是个仙师道长。瞧他头戴翠冠,穿紫纱丝袍,腰间挂着一个紫金酒壶,却不是轩仙流【谏司观王忠殊】还能是谁。——他收了谢宫宝,而谢宫宝挣扎不断,八宝乾坤袋一直在袖子里面时胀时缩。 王忠殊任他挣扎,只顾发笑,不作理会。 直飞了半夜,清晨时分降落在大山之下。 此山高大秀挺,正是近天羽化的轩仙流。 端看这山迷雾隐盖,有峭壁千刃之险。 其上飘有五彩祥云,映射着仙踪之象。 要说这轩仙流绝对不负仙踪之称,这里设有上古防御结界,屏蔽飞行,不论是大罗神仙,还是凡夫俗子,都需一步一爬方能见顶。——王忠殊绕开山下村落,一边豪步奔跑,一边拧壶喝酒。可以看出,他抓到谢宫宝,很是开心,精神格外的好。 穿进云层,俯首下界,物事已如蝼蚁。 昂头望顶,又是无边无际的魔岭雪地。 这雪山之地阴冷无比,刮着寒风雪沫。 王忠殊在雪线下止步,余光瞄左:“朋友,跟了我一路,还不现身?” 话声方落,从山岭里蹦出一个灰衣人来。——此人有意掩盖身份,全身上下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半张脸来。但看他现身而出,两只眼睛瞥来,极是邪恶凶狠。——王忠殊心里一震,暗暗戒备着,表面上显得很是轻松:“朋友不以真面目示人,是要行杀人越货之事吗?” 那灰衣人把手一伸,说话的声调沙哑,显然有意掩盖原声:“《末法真经》想必你已经到手了,交出来吧。” 王忠殊张嘴恍然,微微的楞了一下,继而大笑:“老道又不是纳兰图霸,哪来的《末法真经》。” “别跟我装傻了,这世上除了纳兰图霸,白继文也深通《末法真经》。众所周知,白继文一生仅收了谢宫宝一个弟子,焉有不倾囊相授的道理。哼,你捉了谢宫宝,《末法真经》自然就落到了你的手上。王掌观,做人不能太贪心,拿出来借我抄录一份,如何?”那灰衣人道。 捉拿谢宫宝,就是掌门也不知,此人如何得知?王忠殊先是一惊,紧接着脸色又是一沉,冷道:“居心叵测,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给你!” “不给,那我就只好自己取了!”灰衣人眼珠子一凝,闪露凶光。突地伸出右手往眉心处挤了挤,顿时光亮乍现,分出一条肉口子,而后从肉口子里生出一只眼睛来。——这只眼睛散射红光,瞳力阴邃,犹如无底深渊,隐隐见得九幽炼狱。 王忠殊看着那眼,全身打颤,立时生出九幽幻境。 得亏他修为极高,闭眼即时,才不致让幻境所迷。 但,就在他闭眼的刹那间,灰衣人欺步上前,取他的面门。 …… …… 王忠殊听风辨位,匆忙后退,举手格挡。 他不敢睁眼,交手自然落了下风:“好一个幽冥鬼眼!看来你是幡尸魔教的,既然你会使《末法真经》,干嘛还来问我索要!” “我要的是《末法真经》的全部,而不是一技。”灰衣人出手如疾风骤雨,招招狠辣,声调更是阴冷。 “胡说八道!你就这么断定我有《末法真经》!哼,我轩仙流自有羽化之道,何须贪图区区真经!依老道看,你图经是假,抢我宫宝师侄才是真吧!”王忠殊说话之际,往后暴退数丈,右手结印,高举向天:“想抢人,得先问过我《祭天剑诀》!” 意念之间,只听轰隆雷响,一把古剑携着闪电从天坠下。 那剑像是生了眼睛似的,直往灰衣人天灵盖插来。 灰衣人知道厉害,不敢硬接,疾步后退暂避锋芒。 古剑坠下,“嘭”声巨响,真个是地动山摇。随着古剑插地,爆炸出一股白色光芒,往四面八方急散而开。尽管灰衣人即时躲开,并且织起气墙抵御,但仍然让强大的白光气浪震飞十数丈远,呕吐鲜血受了伤。——不过,王忠殊自己也没有逃脱厄运,被这白光震伤倒地。 《祭天剑诀》,是轩仙流混元上仙孕养剑灵的仙术。 平常的时候祭剑在天,对敌之时唤剑御之,可制敌。 王忠殊闭目而战,为形式所逼迫,不得不使用此术。 但他极为大胆,唤剑而不取,任由古剑坠地,借灵气迸散重创敌手。然而,古剑坠下何止万斤,剑灵迸散更是与先天真气媲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向来不敢有人轻用。 灰衣人大怒:“你个疯子!嫌命长么!” 王忠殊打个哈哈,缓缓爬起,勉力站直。 然后,结印施法,又把古剑祭上了天: “死有何惧!再来一击,如何?”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算你狠!”灰衣人捂着胸口伤痛,眼睛如杀人之刀恨恨的盯着王忠殊,而后又极为不甘的敛起凶光,不得不转身暴走,奔下山去。 …… …… 这时,王忠殊睁开眼睛,心气一松,瘫坐在地。 他伤得不轻,全身气脉翻腾,一时半会儿是站不起来了。——从灰衣人的伤势上判断,此人的混元真气要比他纯厚。王忠殊很是疑惑,这究竟是何人呢?若说是幡尸魔教的魔头,又何须裹得这般严实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是,要说不是幡尸魔头,他又怎会懂得使用《末法真经》里面的幽冥鬼眼? 正猜想间,忽听雪地奔来一人,不是别个,却是白骆衣。 白骆衣看到王忠殊,一脸惊悚愕道:“刚才那人……,王师叔,您没事吧?” 王忠殊摇了摇头,使劲全力摇摇晃晃站起。 白骆衣上前搀扶:“小侄送您上山吧。” 王忠殊叹了一声:“哎,你这孩子倒有几分痴情,可惜错了就是错了,别再固执了,好吗。这月你已经爬了三回了,就算再爬十回,掌门也断然不会准你的。下山去吧,安安静静的待在村子里,不要再做没用的事了。” 白骆衣掩面哭了起来,哭得胸一颤一颤的:“这都是小侄的错,跟奇哥没有关系,小侄只想当面跟掌门师伯阐明事实,要杀要刮小侄都认,只要……只要奇哥不死就行。” 王忠殊晃了晃手,高深莫测笑了笑: “你下山去吧,老道自会救他。” 说罢,背手飘步,如飞般踏雪而去。 第七十二章 麻烦大了 白骆衣望着魔岭雪山,喃喃自问:“真有救吗?” 邹奇不守师门定下的婚期,擅自与人结合生子,大逆不道,犯的乃是yin邪之罪,有损师门千年清誉。秋道仁执掌一门,焉敢徇私,原想把邹奇逐出师门,可他不肯,甘愿受死。邹奇求死之心坚决,又如何救得? 不过,白骆衣相信王忠殊德高望重,自非戏言。 她怔了半晌,心里既慌又喜,转身缓步下山。 这下山之路崎岖陡峭,极为难行。 走到山脚,已是午时刚过。 行在山脚的小路上,往村口张望,远远眺见云水瑶、颜仙儿等一众仙子正在村头围着聪儿打趣。她快步上前,喊道:“聪儿,为娘让你跟婶婶待在一起,要听婶婶的话,谁让你跑出来的!” 聪儿虽小,但也知道娘的脾气不好,经常打骂于他。 看见娘怒气冲冲奔来,怕挨打,往仙子们身后一躲。 而后,露出无辜的小脑袋,指着云水瑶:“是师伯,师伯……。” 众仙子看他滑稽的模样,均都发笑,云水瑶蹬下身子,捏他脸蛋:“你这小精怪,还学会出卖人了,师伯给你的蜜饯好吃吗?” “好吃,师伯,你还有没有啊?”聪儿抹了一把鼻涕,嘴里大口嚼着,伸手讨要。 白骆衣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打他手掌:“不许这么没规矩,娘平时怎么教你的,你都当耳旁风了吗!”——这话训斥得极好,她自己的下面要懂规矩,也就没有这聪儿了。不过,她这副严母教子形象倒是有模有样,与五年前的荒唐形成鲜明对比。 “白姑娘,没事,我挺喜欢聪儿的。”云水瑶劝了一句,而后从师妹手中拿来一袋蜜饯,扣在聪儿的脖子上:“这一袋都是给你的,师伯先走了,下次过来再给你带吃的。”逗完聪儿,又问白骆衣:“白姑娘,你刚从山上下来么?可有遇见我王师伯?” 白骆衣昂头看向云顶山峰:“早上碰见了,有人袭击他,他还受伤了。” 王师伯乃一观之长,修为高深,谁敢袭击他? 众仙子面面相觑,脸色都极为难看。 颜仙儿问:“王师伯受伤了?那……那小宝呢?” 白骆衣迷惘的念了一句“小宝”,回道:“你说的是谢宫宝么?我没见着。” 众仙子掩嘴偷笑,笑颜仙儿平时清心寡欲,聪敏好学,一碰到男女之情就犯痴了,痴如酒醉。——云水瑶想宽她心,笑道:“小师妹,你真是多虑了,他在王师伯的八宝乾坤袋里,怎会受伤呢。——白姑娘,我们还有急事要赶回山上,今天就不多留了,告辞。” 白骆衣把聪儿拉到一旁,微微欠身:“各位师姐慢走。” …… …… 颜仙儿一众登山攀崖,满速奔行,一个时辰便穿进了魔岭雪地。这雪地茫茫无边,飓风吹着雪沫,无比寒冷,堪称天地分界,凡人自来不敢涉足其间。她们一行都是超凡脱俗的仙子,自然不惧寒冷,且还如履平地。 如此又行了一个时辰,便已到达轩仙流。 这里雪消冰融,彩屋盘顶,翠山呈秀。 这里与天比高,彩烟浮蒸,骄鹤盘飞。 平目望去,云霄之上,方圆百里之间有五峰插天,极为壮观。 这五峰也是五宗五观,含星峰常驻掌门秋道仁一脉;卧星峰常驻烝司观【姜在黔】一脉;摘星峰常驻禅司观【谷苍永】一脉;凌云峰常驻谏司观【王忠殊】一脉;双子峰常驻礼司观【阮梦莹】一脉。——总之五峰之间烟锁虹桥,时有仙气浮动,时有灵光闪烁,不得不说轩仙流实乃名副其实的神仙福地。 颜仙儿一行来到含星峰下,沿石阶而上。 走到山腰上,见两个师兄弟在打扫卫生。 这两人一个是王忠殊门下弟子庞七,一个是姜在黔门下弟子徐真。他们手拿扫帚,把含星峰纵横交错的石阶打扫的干干净净,看见颜仙儿一行上来,赶紧让道,频频干笑,有些羞涩不好意思。——众仙子捧嘴偷笑,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云水瑶驻了驻足,笑问:“庞老七,你又犯什么事了?” 庞七偷偷的瞄了瞄颜仙儿,冤枉着笑道:“这次我可没犯错,不信,你问徐师兄。” 徐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犯的事还小么,王师叔回山,跟几位师叔伯在殿内议事,你偷听也就罢了,王师叔议事出来,你怎么还敢拿殿内商议的秘事问长问短,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庞七又瞄了瞄颜仙儿,捞了捞头:“好奇问一问也算犯错吗?” 众仙子噗吱作笑,唯独颜仙儿不吭一声。 云水瑶抹嘴止笑,又问徐真:“你平时沉稳,怎么今天也被罚了?” 徐真稍稍迟疑,尴尬着笑了笑:“我也是好奇,插了一句嘴。” …… …… 颜仙儿在旁听着,虽静静的不言不笑,但却心境敞亮,一听就听出了一些端倪。她难得开口,此时把话接来:“什么事这么好奇?庞师兄,你都偷听到什么了?师傅师伯她们商议的事是不是跟谢宫宝有关?” 见她发问,庞七嬉皮笑脸,来了兴趣:“对对对,说的就是他。仙儿师妹,这谢宫宝是不是你侍奉的那张灵位牌子,他不是五年前就死了吗?——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那样也死不了,听说还做了白师叔的徒弟,这下麻烦大了,他这么崩炸出来横插一竿子,那我岂不是没戏了?” 颜仙儿轻皱眉头,恼道:“你怎么胡说八道。” “哈哈……,我跟你开玩笑呢,我的意思是说他活了好,活……活了好。”庞七脸上嬉笑着,嘴上说词却是有些走腔跑调,显得言不由衷。稍稍顿语,哎呀一声,又道:“这下麻烦大了,这次他肯定活不成了,我偷听到我师傅说,好像把他丢进万骨蛊窟了。” 众仙子听了这话,无不脸色大变。 颜仙儿更是惊若雷轰,舌头打结: “你说的是真……是真是假?” 庞七捞了捞头,想了一想,不敢肯定的回道:“我应该没听错吧,好像是真的?对,是真的,刚才我和徐师兄还看见师傅和阮师叔往万骨蛊窟的方向去了呢。是不是啊,徐师兄?” 徐真点点头:“两位师叔确实是往那方向去了。” “师姐,我找师傅去。”颜仙儿咬牙振作,奔步走了。 云水瑶一众均随步就后:“小师妹,一起。” 第七十三章 质问师伯 其时,天色已昏,暮光如焚。 血红的太阳把轩仙流照得如同火山。 这里的黄昏极美,从轩仙流往下看,当的是赤云滚滚,千里飘红。 阮梦莹和王忠殊驾羽飞天,一个跑一个追,双双落在翠峰之巅,两人都俯望着峰下一团怪云。——那团浮云呈黑白两色、缓缓旋转,形状酷似八卦双鱼,无比的虚幻怪异;浮云之下隐隐升腾着淡淡的黑烟,给人一种邃远阴暗的恐怖感觉。 阮梦莹看了一眼,眉头一锁,要往那团怪云跳去。 王忠殊料她要跳,将她拉住:“师妹,我追你一路,你就不能听我解释吗?”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么多年我竟然没看出你王忠殊憋着一肚子坏水,白师弟临终遗愿只想魂归宗庙,这点要求过分吗!你不帮忙也就罢了,居然还瞒着大家捉了宫宝投到这万骨蛊窟,你跟白师弟有仇还是有恨,这么处心积虑的害他弟子!”阮梦莹性子直率,眼睛不容沙子,跟几个师兄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王忠殊脸有急色,急急解释:“我这么做正是为了白师弟。” “别说好听的话了,这几天我在殿前跟掌门师兄理论,你们三个做师兄的跳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了吗!我算看出来了,除了我就没有人关心师弟了。”——阮梦莹越说越恼,说到这儿,恼色转忧,红着眼圈又道:“也对,都过了几十年了,你们忘了师弟便忘了,可我忘不了,他七岁入门,九岁那会儿师傅就寿尽归天了,是我一直抚养他长大成人,现在他死了,留在世上的就只有宫宝一个弟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宫宝送死!” 看她这般声泪俱下,王忠殊摇头叹气:“哎,你教养他,把心也给他了,他却……。” 阮梦莹情绪好转,扭头偷偷抹泪:“都老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好,不说这些,咱就说说师弟。当年师弟冲上山来重创掌门师兄,这事你比谁都清楚吧。虽然时隔这么多年,但师弟毕竟犯下这滔天大罪,我跟老二、老三怎么帮他说话。——所以说,掌门师兄和师弟的恩怨不是我们四个能够化解得了的,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够帮师弟的只能是宫宝和邹奇两个师侄了。”王忠殊道。 听完这话,阮梦莹神经一紧:“什么意思?” “你想啊,掌门师兄众多弟子里面他最喜欢谁?邹奇这孩子别说掌门师兄了,你我不也是很喜欢吗。这孩子资质极佳,往往修为未成,悟道已深,这修行不就靠个‘悟’字吗。可惜了,可惜邹奇脾气太拗,看不出掌门师兄逐他出师门是有心护短,他倒好,把自己说的罪恶滔天,自愿来这万骨蛊窟受魂体侵蚀之苦。——师妹,掌门师兄喜爱邹奇,如果宫宝能够救他出来,那么师弟的遗愿也就水到渠成了。”王忠殊耐心解释着,一字一句都说的极为用心。 阮梦莹如拨云雾,张开嘴做恍然状:“我明白了,原来你……你……!” 王忠殊点点头,俯瞰万骨蛊窟入口处的黑白云团,又道: “嗯,我这么做正好一举两得。其一,师傅犯罪,弟子代罚,这个道理说得通,我先斩后奏把宫宝丢进万骨蛊窟,是想让掌门师兄无从反对,一旦宫宝逃脱出来,那也算是替师弟代罚了,我们四个才好出面替师弟说话;——这其二嘛,也解了邹奇之危,邹奇经此一事便可抵过,对外对内都有了交代,别人也不会再说什么,这岂不是皆大欢喜。” 阮梦莹冷冷打了个哈哈,气道:“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异想天开,连我们五个都不敢擅下蛊窟,你让宫宝和邹奇怎么逃出来?” 王忠殊轻轻抚动胡须,笑道:“师妹常怀舐犊之情,这可不好,宫宝师侄可不是九岁的师弟,你别忘了他可是混元上仙,难道你对他就没有一点信心吗?更何况,昨晚我已经试探过他的功法,逃生的几率颇大。——就算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相信宫宝也愿意以这种方式为师弟尽孝吧。” “你这么做,未免太冷血了。”阮梦莹道。 道理她都懂,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也就此法可行。 万骨蛊窟是轩仙流封魔镇妖之地,素有九幽地狱之称。 门中弟子凡有罪大恶极者都会被打入此地,万劫不复。 不过,犯事弟子若能从万骨蛊窟逃出,也算历劫重生,前面所犯之罪便可重罪轻罚,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正因为门中有此规矩,那么谢宫宝此去历劫,不论生死如何,都可当做替师受罚,也只有这样,白继文临终遗愿才可实现。 阮梦莹沉吟半晌,摇了摇头,凄凄又叹:“罢了,事已至此,只能委屈他了。” …… …… 两人望着万骨蛊窟,一时无话可说了。 过了一会儿,颜仙儿一众驾凤乘鹤而至。 阮梦莹板起脸来,怒瞪弟子,斥道:“不知道这里是禁地么,谁让你们来的!” 颜仙儿走上前来,拱手欠了欠身:“师傅,弟子有几句话想问王师伯,问完了,您老想怎么惩罚弟子,弟子都甘愿领受。”——说到这儿,脸色顿变,一改往日的端庄温柔,朝王忠殊冷声问话:“王师伯,表面扬仙道之名,背里缪与慈善,言行相戾,这难道就是您吗?” 这话出口,等同于质问,更像是指责。 众仙子听罢,张大嘴巴无比为她捏汗。 阮梦莹脸上也挂不住了,厉声斥道:“放肆!目无尊长,没大没小!” 王忠殊拧开酒壶,喝了口酒,笑道:“师妹,你别发火啊,仙儿师侄心无畏惧,直面善恶,做人理应如此,问的好。——仙儿,世间万恶皆由名利熏心而生,所以师伯我只问酒水,不扬仙名。你既有质疑,倒不如问问我壶中美酒,便知是否有名利二字。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师伯也不辩了,过些天你自会明白。——师妹,坐等消息,万望冷静,我先走一步了。” 说罢,一跃上天,长笑而去。 第七十四章 万骨蛊窟 王忠殊走后,阮梦莹杵在原地呆了半晌。 她没想到平时温柔似水的的弟子,竟也有刚烈之时? 颜仙儿的这种变化,使得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当年她跟白继文厮守一起,也是一样的温柔,直到白继文与方熙弱私定终身,她那平静如水的心就像被掷了石子,涟漪不停,暴躁不断,以至于后来性情发生了变化,没了多少柔情。——尽管白继文找到心仪之人,促使她性情大变,但她仍然百般的护着白继文,曾经她就跟今天的颜仙儿一样,直面善恶,质问过掌门师兄秋道仁。 阮梦莹感叹情能左右人心,摆布人性。 与此同时,她心里面又燃起一丝甜意。 颜仙儿和谢宫宝不正是弥补了她的遗憾。 她收敛心神,责备的看着颜仙儿:“下不为例,走吧,随为师回去。” 颜仙儿不肯走,望着万骨蛊窟的旋转云团,发问:“师傅,小宝现在是不是在下面?” “宫宝的事为师自有主张,你就别管了。”阮梦莹近乎发叹般的回道。——看着颜仙儿关切的严实,她忍不住一阵难过。曾几何时,她对师弟何尝不是如此,不论是看着,还是想着,瞳孔倒影出来的全是师弟的身影;即使现在师弟过世了,她对师弟的关切之情依旧不减。 “弟子恳请师傅救救小宝。”颜仙儿悲目怜望,央求起来。 阮梦莹知道此刻不能心软,脸色微沉,说道:“你懂什么,你白师叔的遗愿只有等宫宝淌过这一趟才能完成,他既是你白师叔的弟子,就应受此劫,为师若是横加干涉下去救他,岂不半途而废。不过你放心,以宫宝的修为,料来不会有事。——水瑶,一会儿回去,给为师把她看牢了,这两天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是,师傅。”云水瑶应诺着。 颜仙儿眼泪在框内打转,悲问:“师傅!这是为什么?” “水瑶,带她回去。”阮梦莹罢手止声,驾羽先飞。 而后,众弟子驾凤乘鹤紧跟上去。颜仙儿被云水瑶牢牢抓着,身不由己越飞越远,回头泣望,表情着生离死别之疼,眼睛却漂着祈祷之泪,放佛在诉求上天,不管千难万险也要让他活着。 ※※※※※※ ※※※※※※ 谢宫宝被收进袋中,挣扎无用,便就睡着。 至于是何人收他,目的如何,他却不知。 也不知道睡去多久,稀里糊涂的感觉身子好像在下沉,他猝醒过来,展开羽翅稳在半空,环目一看,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深坑巨洞之中。——此坑黑烟腾腾,邃不见底;洞中岩壁嵌满了荧光发亮的枯骨,这些枯骨都是活物,张牙舞爪,凄厉鬼叫,无比的恐怖。 谢宫宝瞧清楚状况,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他抬头看顶,上面黑云盘罩,煞气十足。 不及多想,扇动羽翅往上飞,忽然黑云里白光一闪,噼里啪啦泻下几十道闪电,谢宫宝惊呼:“糟糕!”急忙躲闪,可是电如雨下,他躲避不及,让其中两道劈个正着。——这闪电有开山裂石之威,谢宫宝当场就被劈晕过去,“嘭”声扎扎实实的摔在洞底。 这一摔却又摔醒过来,他爬起身子左右顾看。 这坑洞底下多是碎骨残渣,阴暗腐臭无比。 除了岩壁上枯骨嘶叫,好像还有一个人? 谢宫宝走近一看,不由亦惊亦喜:“邹大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人盘膝坐地,一动不动,可不就是邹奇。 谢宫宝看他脸缠黑气,呼之不醒,急忙搭上他的手脉一探:“啊!黑渊之力侵体,难怪叫不醒了,再迟些就要魂飞魄散了!”——救人要紧,他管不了这许多,当下掌拍邹奇头顶,将自身魂力源源不断的输出。——魂力交感之下,两人通体上下散发着光亮,过了许久,邹奇魂体聚拢,脸上的黑气也尽数褪去;然而谢宫宝自己却是一脸苍白,十成魂力已耗去八成。 他体内有九面玉狐,平时不敢使用一丝一毫的魂力。 适才为了救人破除禁忌,发现魂力输出竟收刹不住。 原来九面玉狐吸力惊人,把大部分的魂力尽数吞噬。 谢宫宝发现控制不住魂力的流向,遂费九牛二虎之力催运真气才将魂力与妖狐隔绝,否则十成魂力尽被吸光,一年半载怕也恢复不了了。——这时,邹奇魂识恢复,神识也随之清醒,睁开眼看见谢宫宝,诧异得弹跳而起:“宫宝兄弟,你……你怎么在这儿!” 谢宫宝耸耸肩头,一脸的迷惘,苦着声道:“我是被人捉来的,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 邹奇心里面敞亮,沉默片刻,便即明白,苦叹道:“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了,万骨蛊窟是我轩仙流封魔镇妖之地,自古以来不关人只锁妖,你既被关来这儿,那你就不再是人,而是被人当成妖邪了。” 谢宫宝只觉好笑:“你也是妖么?” 邹奇昂头哀叹:“与人私通生子,同妖魔又有何异。” 谢宫宝眼珠子转了两转,冷哼一声:“把我当妖,看来抓我的是轩仙流!” 邹奇道:“嗯,当年白师叔一朝入魔,杀人无数,那时候他是轩仙流公认的邪魔,师傅师叔们怕他为祸人间,都想清理门户,怎奈白师叔修为奇高,无人能敌,世上没有人可以惩治他,这些年我师傅一直为此事引以为憾。——所以,你是白师叔的弟子,难脱邪魔之名,抓你的或许是我师傅,也可能是哪个师叔吧。” 听他这话,谢宫宝心里极是不爽:“放屁!谁敢说先生是邪魔!” 邹奇轻轻戳指他的胸口:“正邪在心,何必计较他人评说。” “行了,也别光顾着说话,你还没有脱离危险,先坐好吧。”谢宫宝按他坐下,然后不顾自己消耗过巨,又灌了些混元真气给邹奇,助他抵御坑洞里面黑烟的侵袭。——这些黑烟可不是寻常之物,乃九幽炼狱投放人间的黑渊之力,善能滋魂、养魂,也能摄魂、腐魂、杀魂,世间只有混元真气能够抵御黑渊之力的侵害。 待得输气已毕,谢宫宝手指窟洞洞口:“这个山洞就是出口吗?” 邹奇盘坐不动,点了点头:“嗯,你出去吧。” 谢宫宝大喜,伸手搀他:“走,跟我出去。” 邹奇轻轻推开谢宫宝,摇头浅笑:“我来这儿只求一死,没想出去,只有我死在万骨蛊窟,轩仙流的清誉才能彻底洗净。还有,这里妖魔鬼怪众多,即便你是混元上仙,也未必逃得出去,更何况带上我这么一个累赘,你,还是别管我了,自己走吧。” 谢宫宝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揪住他手腕拉着就走:“你既想死,就不是累赘了,你先跟我走,如果遇到凶险,你帮我一把,等我逃出去了,你想死我不拦你。” “宫宝兄弟,你……。” “邹大哥不想帮我?” “也罢,就当以死相帮吧。” 第七十五章 红毛尸王 两人走进窟洞,阴风阵阵来。 这风不大,却透骨冰凉,令人胆寒。 走过一阵,前头飘来许多黑烟骷头。 这些骷头乃黑渊之力所化,不停的往他们二人身上扎来。谢宫宝伸手凌空一划,在身前驾起一睹八卦气墙,用来屏蔽凶悍无比骷头。再往前走一段,那些黑烟骷头突然停止攻击,往洞深处飘飞得一干二净。 谢宫宝和邹奇面面相觑,只觉诡异,不知因由。 两人加快脚步,冲出洞穴,却是来到一个石殿。 此殿撑着四根石柱,柱顶挂着四盏长明灯,另外柱上、墙上、地上都雕满了奇形怪状的恶鬼罗刹。在石殿中央有一滩血池,池中漂浮着许多人骨架子,实在有说不出的恐怖。——谢宫宝左看右寻,没有发现任何出路和活物,唯一算得上活物的就是血池上空飘动的一团黑烟。他向邹奇浅然一笑,朝前引了引手: “得亏拉着你来了,帮忙找找出口吧。” 邹奇摇了摇头,正色道:“万骨蛊窟的出口没有明文记载,师傅师叔他们也从来不说,所以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石殿应该不是这么简单,最好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两人说话之际,整个石殿突然晃动起来。 紧接着,从血池里冒出一具竖立的石棺。 石棺升到与地面平行,棺盖倏地弹飞开去。 而后,无比惊悚的从石棺内蹦出一具腐尸。 …… …… 这腐尸须发皆红,脸上长满蛆虫,獠牙外翻,身披金甲,手持偃月大刀;更恐怖的是,石殿内的黑烟迅速缠绕在它的身上,口鼻进进出出的吸纳着,每吸一口,便嗷嗷大叫一声。——邹奇扯住谢宫宝往后便退,愕道:“传说万骨蛊窟关着红毛尸王,看来传说不虚,宫宝兄弟,这红毛尸王出自九幽,极难对付,可要加倍小心了!” 话没说完,那红毛尸王举起刀便朝他们俩当头劈来。 “闪开!”谢宫宝推开邹奇,自己也往旁边一闪。 同时,拔剑出来“刷刷”两声,切下尸王的左臂。 然而,宝剑虽利,却没个卵用,那红毛尸王并没有因受伤而倒下;相反的,左臂落地,黑渊之力迅速附上它的伤口,莫名其妙的长出一只新鲜的手臂出来。——邹奇提醒:“它有黑渊之力护体,是个不死邪物!” 可不就是,黑渊之力不驱,难过此关。 如何驱法,谢宫宝一时间想不出良策。 面对红毛尸王的砍杀,他也不再应招。 而是一边想法子,一边围着石棺兜圈。 随着石殿的黑渊之力越聚越多,墙上,柱上、地上雕刻的恶鬼罗刹全都悄悄的活了过来。这些鬼怪猝不及防的从墙面、地面、珠子上亮着獠牙剥离出来,它们全没思想,只会张牙舞爪。 谢宫宝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九幽魔怪,果然厉害的很。” 心想,一个红毛尸王尚且如此难以对付,再过不久九幽门开,还不知道有多少厉害的魔怪蹦跳出来?想到这儿就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正所谓,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谢宫宝全心全力应对尸王,无法分神招架小鬼,以至背后遭到多次不明攻击。——这时,邹奇冲上前来杀退小鬼,而后应战尸王,提醒谢宫宝:“宫宝兄弟,沿路返回吧,想想辙了再来!” “不用回。”谢宫宝心有主意,摆开架势。 而后,驾起霓裳羽衣,不停的扇动翅膀。 那翅膀足有三丈来长,扇动起来产生强大风流,顿将缠绕在红毛尸王身上的黑渊之力全部吹散。——邹奇大喜,把准机会欺到红毛尸王身前,挥剑砍断它的双手。——红毛尸王失去黑渊之力的护助,双手再难愈合,也很明显有了胆怯之意。 它害怕了,慌张的钻进石棺,飞快的沉入血池。 尸王一逃,石殿的小鬼立时归位,又化作石雕。 …… …… “霓裳羽衣还有这妙处。” 邹奇看着谢宫宝漂亮的羽翅,感慨不已。 而后盯着波浪起伏的血池,又不由大抹额汗,心想这红毛尸王并非强大,归根结底还是黑渊之力太邪恶。他不敢想象九幽门开之时,面对无穷的黑渊之力又该如何应对?从谢宫宝适才的表现来看,真到那灭世之景,也只有混元上仙能够抵御得了,而余人不过是任由宰割而已。——想到这儿,不免心灰意冷,感觉自己就像个废物。 谢宫宝察言观色,看出他心中沮丧,安慰道:“你离混元上仙不过一步之遥,快了,快了。” 邹奇晃了晃手,做起一副看破生死之状:“我已是将死之人,即使晋升又有何意。” 见他心怀死志,谢宫宝哄着他道:“在我没逃出去之前,你还不能死。” 邹奇摒除忧郁之色,呵呵笑道:“宫宝兄弟放心,我明白的。” 而后,两人打起精神,开始敲敲打打,检查石殿里面是否有机关按钮。他们找遍了每一个角度,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出口。——可能是两人心有灵犀,同时投目看向血池,猛见的血池深处闪动着点点绿光,谢宫宝和邹奇相顾一笑,谢宫宝问:“邹大哥,这跳下去可就沾了一身血了,你怕不怕脏?” “死都不怕,我还怕脏么。”邹奇大笑一声,噗通扎进血池。 谢宫宝紧跟在后,也迅速跳进池中。 他们俩寻着绿光潜到深处,池底沉着一层厚厚的骨头渣子,让人看着既作呕又恐惧。不过,并没有发现红毛尸王的石棺,那绿光闪动处是一个向下呈45度角倾斜的洞口。——二人大喜,一先一后游进洞去,却是脱水而出,沿着窄小的洞穴直坠下去。 原来这个洞穴与血水自然分开,形成一个分水层。 二人下坠速度好快,不到十秒从洞穴摔了出来。 而后,砰砰两声,像是砸到了什么东西? 谢宫宝和邹奇瞬目急看,都看傻了眼睛。 原来他们身在一处天坑之上,下界无比漆黑,不知深有几何?天坑底下诡异的生长着一颗庞大无比的巨树,这树枝粗叶茂,仿若一顶巨伞罩着,而枝干上垂着无数根藤枝,在藤枝末端又都缠着无数具阴森可怕的石棺,场面当真是极为壮观。 这些石棺悬在半空,一晃一晃,恐怖到难以想象。 谢宫宝和邹奇从洞穴甩出,便是砸中了一具石棺。 第七十六章 我不是狗 两人趴在石棺上,异口同声:“啊!九幽松!” 古记有云,九幽松扎根黑渊,出自九幽,根达千丈,悬挂万棺。此情此景,正合古典记载。他们俩熟读古记,通晓史文,岂能不识如此邪物。——片刻的安静之后,只见天坑底下升腾起来许多黑色烟状的黑渊之力;紧跟着,万口悬棺无辜抖动起来,棺盖倏地开启。 “邹大哥,快!上我背来!” 谢宫宝不敢迟疑,背起邹奇,驾羽飞起。 这时万具红毛尸王蹦出石棺,攀爬追来。 这些尸王龇牙亮刀,追势蜂拥而极快。 一时间此处形同鬼蜮,难做人间想象。 谢宫宝绕开九幽松繁茂的枝叶,企图从旁边攀飞到顶。——哪知九幽松的藤枝像是长了眼睛的一样纷纷朝他袭来,谢宫宝曾让九幽松绳绑过,知道九幽松藤枝的厉害,他不敢有一丝松懈,把自身真气源源不断的加持给霓裳羽衣,“呀——!”声嘶力竭的喊着,开足全力一个疾冲,跃到树顶高处。 刹那间,谢宫宝和邹奇悬停高空,往下俯望。 他们看到尸王们惶恐撤退了,纷纷抢回石棺。 九幽松繁开的枝叶也像是害怕似的缩成一团。 谢宫宝只觉匪夷所思,自言自语说道:“奇怪了,它们害怕什么呢?” 邹奇看着上空,悚然的把手一指:“它们害怕的可能是它!” 谢宫宝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上空电云翻滚,云下有一座天然的拱桥连接着天坑两壁,那桥上摆着一副奇形怪状的腐木棺材。——大奇之下,飞上桥面一看,此棺没有棺盖,里面躺着一具红衣女尸。——这具女尸没有腐烂,不仅漂亮,全身还散发着奇香。 谢宫宝扶棺近看,摇头不解:“这是妖物么?典籍上可没见过?” 他话声刚落,让邹奇一把扯开:“小心!这尸体有动静!” …… …… 就在邹奇扯开谢宫宝的同时,从女尸体内闪出一个荧光魂体。这魂体是一只巨尾狐狸,龇着两排尖牙怒吼着,撞向谢宫宝和邹奇,“砰”声,魂体在他们身上炸开,消失无影,原来这只是女尸体内残存的魂力,而非魂体。——绕是有惊无险,也把谢宫宝和邹奇吓了一跳。 谢宫宝怔了一下,脸色急转而下,变得惨白一片。 这巨尾狐狸与他体内封印的九面玉狐极其相似。 他猜到了,心里发毛,再也不敢多看女尸一眼。 他小心翼翼退着步子:“走!离开这儿!” 就在这时,从棺材里滋生出无数的蓝花藤条。 谢宫宝和邹奇面面相觑,齐喊:“快跑!”而后转身投向拱桥对面的山洞。然而花藤的生长速度极快,瞬间覆盖了整个高空拱桥,追着谢宫宝二人的脚步又蔓延进了山洞。——更恐怖的是,花瓣展开,从里面蹦出无数的黑背甲虫。 这些虫子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追来。 谢宫宝和邹奇奔步虽快,却也摆脱不得。 眼看花藤到了脚后跟,谢宫宝索性转身,护起八卦气墙抵御起来。 邹奇也停下脚步,架起气墙:“我能抵挡一会儿,宫宝兄弟,你快走!” “这时候就想牺牲,太早了点,你还得帮我找出口呢!别忘了,我可是混元上仙,这点把戏还伤不了我,要不你先走,在前面等我。”谢宫宝故作轻松,表面说笑,心里却自知抵御极难。——这些黑背甲虫来势凶猛,眨眼的功夫就把山洞堵得水泄不通了,不仅如此,甲虫有蚕食气墙之能,这抵御绝难长久。 身处逆境,邹奇怎会分辨不出厉害: “宫宝兄弟,我可不是三岁小孩。” “那就互不相弃,一起走吧!” 谢宫宝哈哈大笑,使足力气将八卦气墙推了出去。在气墙离手推出的瞬间,两人踏步如飞往洞深处奔去。——八卦气墙吃力的持续了四秒钟,突然崩破,甲虫、花藤又急追来。——两人跑过一阵,远远瞅见前面有一扇石门,门前有个光身子的周岁小孩牵着一只小狗熊朝他们走来。 …… …… 谢宫宝和邹奇面面相觑,均想万骨蛊窟怎会有小孩? 来不及多想,邹奇隔得老远就喊:“别过来,快跑!” 那小孩耳朵尖尖有些怪,牵着小狗熊恍恍惚惚的走着,全当没听见。只见他猛捏了一下鼻子,鼻尖被捏得血红如火,紧接着又张开嘴来,突然喷出一嘴的火焰。——谢宫宝二人大吃一惊,慌忙护起气墙。绕是防御及时,火从他们身边掠过,竟如置身火炉,奇热难耐。 两人感觉这火不一般,一疾冲出火域,窜到门口。 转身一看,前面火势好猛,甲虫、花藤尽数烧绝。 那小孩拍手大笑,跳进火里,捡甲虫和花藤吃。 谢宫宝和邹奇不由暗暗捏汗,难以理解。 邹奇轻推石门,拉扯谢宫宝:“别看了,赶紧走。” 谢宫宝暗舒口气,两人悄悄的钻进门缝,来到一个洞室。洞室里头有一个盘旋石梯,高约四五十丈,二人沿着石梯走着,感觉有些不对劲,猛然回头,看见那小孩童牵着小狗熊跟了上来。——邹奇轻声说道:“别看他,别理他,赶紧找出口。” 谢宫宝感觉邹奇声音发抖,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他用肩头碰了一下邹奇:“没认出他来,莫非你认得?” “我也不认得,不过我记得有个传说跟这小孩很相似。——说的是1000年前九面玉狐欲颠阴阳之事,我道大昌与妖狐决战于龙涎寺,最后天降大日佛婴始杀妖狐。——这大日佛婴是纯阳之灵,传说天降之日,元气外泄,有孕妇吸纳纯阳之气,此后诞下的婴孩天生智障,喜怒无常,但法力无边,善吐【纯阳紫火】,人称【骄皮娃娃】,是个非人非妖、非正非邪的危险物种。”邹奇不厌其烦的说道。 这番解说,直指大日佛婴,谢宫宝听得一阵兴奋。 大日佛婴果然名不虚传,竟有如此巧夺天工之妙。 以往他对佛婴还抱有一些质疑,如今得知这般可爱的物种出自佛婴,他便不再质疑,坚信自己只要吸纳了大日佛婴的纯阳之气,必能化解他体内的九面玉狐。 兴奋到极处,忍不住回头瞅了瞅可爱的骄皮娃娃。 那骄皮娃娃也正看着他,奔着小步跑到他跟前。 而后,昂着头冲他嘿嘿傻笑,确实可爱之极。 谢宫宝感觉他在卖乖讨好,心有不忍,停下脚步,蹬下身子摸他的头,正要说话,那骄皮娃娃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两根狗链子递来。——谢宫宝一愣,看了看他身边可怜兮兮的小狗熊脖子上狗链,当即明白过来,笑盈盈的摇头:“你把我当狗了么,我可不是狗。” 那骄皮娃娃见他摇头,顿时鼓眼大怒。 邹奇拍了拍额头:“完了,我叫你别理他,你怎么不听。” 谢宫宝哈哈大笑,也不惧怕:“他要发火了,快跑吧。” 骄皮娃娃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看懂了,暴跳如雷,张嘴喷出火来。——谢宫宝和邹奇纵身一跳巧妙避开,然后拔腿就跑。——骄皮娃娃哼哼两声,翻上小狗熊的背,扭了扭狗熊脖子,那狗熊骤然变得无比巨大,放蹄追来。 双方一前一后,沿着盘旋石梯一路到顶。 顶上别无去路,只有两道紧闭的大石门。 两道门,左边安静无声,右边鬼哭狼嚎。 两人想也没想,推开左边石门闪了进去。 第七十七章 怨灵 晚上,轩仙流,万骨蛊窟入口。 云端之上,山峰之巅站着一人。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轩仙流掌门【秋道仁】。 月光泻下,端见他眉发齐肩,银须垂胸,观其貌仙风道气,观其形风骨傲然。他背着手,一动不动盯着万骨蛊窟的入口。——原来,入口的黑白云团乍现光芒,显现着谢宫宝和邹奇二人渡劫的画面。——随着谢宫宝二人涉险的节奏,秋道仁表情淡漠,但眼睛却时紧时松,隐现关心之色。 山巅风大,他顶着寒意,像一尊雕像杵在那儿。 突然,一束佛光划过天际,“砰”声落在山顶。 秋道仁知道是谁到了,缓缓转身,说道:“大师今夜造访,老道欢喜之极,原该悉心款待,虚心求教;只不过二十年未见,老友相聚也不急在一时,大师一路风尘,更该养足精神好好歇息。——大师,请回吧,明日老道自有一份款待。” 来人从树荫下走了出来,月辉照到,却是赤脚枯佛空相。只见他双手合十,昂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苦声道:“怨灵有望解脱,贫僧心愿将了,怎么能睡得着。” 秋道仁瞄向万骨蛊窟,目光一寒,转而轻道:“怨灵解脱?听大师口吻,像是后悔了。” 空相苦口悲目念了一句佛号,说道:“当年原是一番善举,却没想种善因结恶果,既伤了方施主性命,也害了继文老友一生;多年来贫僧忏悔度日,每天烧香诵经,只盼度化怨灵,可惜,始终没能做到。” “妖女乱世,该有此报,大师不必自责。”秋道仁道。 空相看了秋道仁一眼,眼睛深邃放光,揣摩着: “真是这样吗?贫僧记得继文老友曾说,正邪在心,不在门派之别。时隔多年,回过头来想想,他这句话说的确有道理。方施主虽属幡尸教,倒也算得洁身自好,何必还要给她冠以妖女的名号呢。——当年你我一意孤行,究竟是对还是错,贫僧不相信秋掌门分辨不出。” 秋道仁眺望天空巨月,稍作沉吟,正色道: “大师字字珠玑,彰显慈悲,可惜天下之事有时不能以佛理揣之,死一人而换天下,难道做错了吗?——试想,妖女不死,白继文必日日受其熏陶,迟早也会转投幡尸教,这对天下岂不是灾乱;相反的,白继文素来清高,妖女一死,就没有人可以蛊惑于他,而老道之所以亲手诛杀妖女,便是想把仇恨种在白继文心里,他想报仇,随时可以来找老道,也就不会迁怒他人。——所以,当年之事,对于你我而言,种善因结恶果,但对天下来说,却是结了一个大大的善果。” 听完这段反驳之言,空相泄了口气。 而后,无力的把手合十,躬了躬身:“阿弥陀佛,秋掌门以天下大义相驳,贫僧也就无话可说了。哎——,只可惜一条性命换得天下,却毁掉了继文老友一生,不免惋惜。” “他是我师弟,老道又何尝不疼心,可是法不容情,老道也没有办法,归根结底,都是妖女毁了他。——不过,时过境迁,老道对这妖女早没了怨恨,反倒妖女死前有怨,吸纳黑渊之力,化作怨灵,如今变得越发强大,我怕万骨蛊窟再难锁得住她了,需得尽快解决,否则让她携着仇怨逃脱,人间又会是一场灾乱。——所以,今晚我与大师愿望相同,老道寄希望于谢宫宝,希望他可以度化妖女,解决你我之难。”秋道仁道。 听到这段话,空相沉闷的心好受了一些,脸上展笑: “这么看来,秋掌门是愿意接纳宫宝仙侄喏?” 秋道仁稍作沉吟,皱起眉头,微怒道:“接纳?非我门中之人谈何接纳。他有把我当师伯么,老道处决邹奇,他却多管闲事非要搭救邹奇,他这是公然挑衅,老道不想跟他计较,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此次,他若能活着出来,大师喜欢,领走就是。” 空相感觉他言不由衷,不知这怒是真是假: “贫道倒是喜欢的紧,秋掌门真舍得吗?” 秋道仁转头看了空相一眼,拿捏着不愿作答。 而后,手指万骨蛊窟入口的画面,转移话题: “大师既不愿回去休息,就请静心观看吧。” ※※※※※※ ※※※※※※ 话说,谢宫宝和邹奇把骄皮娃娃视作小孩,不愿伤它,无奈之下只能奔命逃跑。——他们在盘旋石梯之上、两道石门之间不做徘徊,直接闪进了左边石门。 两人进门之后,立时刮起一阵极寒极阴之风。 他们打起冷战,停下步子,瞬目一看,满世界的电云黑烟,混混沌沌看不清楚。模模糊糊间,前面好像有一副八卦图闪着盈盈光芒,除此之外,门边还竖着一根石柱,柱子上插着一把宝剑,刻着“越界者死”四个血淋淋的大字。——两人看见这四个字,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 一路走来,险情不断,心知此间妖魔鬼怪极难对付。 在没瞧清状况之前,他们不愿擅动,以免招来危险。 这时候,骄皮娃娃骑着狗熊闯了进来。 它怒气冲冲的,一不小心踏过了石柱。 谢宫宝和邹奇同时喊话:“退回来!” 骄皮娃娃看了看石柱,又看了看那把剑,反应过来,当场吓得哇哇大哭,掉头就跑。可惜晚了一步,那石柱之剑倏地飞起,瞬间幻变成剑雨朝骄皮娃娃刺来。——谢宫宝和邹奇同时出剑,脱手气驭,“乒乒……”将那剑雨一一挡开。骄皮娃娃逃脱性命,捂着肚皮憋着嘴巴冲他们俩感激的看了一眼,遂闪出门去。 与剑雨过后,空中显现出一个蓝衣女子。 这女子披头散发,飘在空中,显然是个魂体。 她长得极美,只是全身散着魔气,持剑遥指: “轩仙流《龙刺》!是谁!你们是谁!” 谢宫宝感觉到这女子的魂力怪异强大,甚至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从刚才女子驭剑的手段来看,似乎还伴着真气,魂体使剑,使出真气的当真闻所未闻。他可不想跟这魔物过招,拍了拍邹奇肩膀:“我们进错门了,这是条死路,赶紧退出去。” 哪知二人刚刚转身,“嘭”的一声石门无风自关了。 第七十八章 度化(上) 两人止步门前,瞬间回头,猛见得剑雨又来。 谢宫宝和邹奇来不及多想,分左右匆忙闪开。 那女子哈哈邪笑,像盯着猎物一样看着谢宫宝二人:“秋道仁这个老贼背信弃义,害我夫妻,杀他两个徒子徒孙不为过吧!哈哈……,老天对我不薄,对我不薄啊!体谅这些年我受苦受难,特意送来两个人头,以泄我心头之恨!” 谢宫宝听着这话,感觉寒冰刺骨,有些毛骨悚然。 他瞧见这女子聚着黑渊之力,料定是个不死魂体。 心想,魂体可以毫无障碍的使用神技功法吗? 谢宫宝百思不得其解,此女魂体何以如此诡异和厉害?他自问不是敌手,只能硬着头皮说起假话来:“你弄错了,我们不是轩仙流的弟子,跟秋道仁更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怎奈话声未落,让邹奇抢口打断:“说假保命,不是大丈夫所为,宫宝兄弟用不着替我遮掩。”说着,朝那女子拱了拱手,朗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跟家师有仇,那便请动手吧,不过,他不是轩仙流弟子,请放他离开。” 谢宫宝大抹额汗:“邹大哥,你……!” 正邪守心即可,何须严谨于一字一句。 谢宫宝觉得邹奇对己太苛,实在头疼。 确实,邹奇面对邪物的确有些呆气了,他不知道这女子杀气极重,纵使他们俩与轩仙流无关,今日也难逃厄运。——那女子咬咬牙关,怒挥双手:“你休想骗我,他刚才所使乃是轩仙流《龙刺》,你当我不认得么!——哦,我明白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秋道仁卑鄙无耻,教出来的徒子徒孙自然也就没有骨气了。” 邹奇听罢,勃然大怒:“休要污蔑家师,动手吧!” “好!”那女子在空中如舞如蹈,结印喊道:“坠星斩。” 谢宫宝闻言震惊,也随之结印,同样使了一记《坠星斩》。 顿时,天空聚成两股巨大光柱,如坠星一般从天泻下。 生死瞬间,谢宫宝冲邹奇大喊:“邹大哥,快闪!” 光柱泻地,嘭嘭两响,巨大的光柱把地都劈开了。 好在他们身法快疾,一闪一滚及时躲开。不过饶是如此,仍给光柱迸散的气浪震伤。邹奇半跪在地,一时间连站也站不起来了;谢宫宝有混元真气护体,伤得不重,抢步挡在邹奇身前,以防不测。——再看那女子,根本没有料到谢宫宝会使《坠星斩》,一时不防,结结实实的中了一招,魂体被震散开去,但瞬间又聚拢成形。 …… …… 那女子散而又合,无比惊奇的看着谢宫宝。 而谢宫宝也怔怔的看着她,两人异口同声: “你怎么会使《坠星斩》?” 那女子癫狂抓头:“谁教你的!是不是秋道仁?快说!” 谢宫宝忽然感觉自己对这女子没有了半点畏惧,总觉得她有些亲切眼熟,但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一时间止不住、莫名其妙的有些情感波动,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待得心境平复,不答反问:“轩仙流没有《刑戮三斩》的功法,这套功法也从来没有传世,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那女子停止抓头,恶狠狠瞪着谢宫宝: “你说什么?轩仙流没有《刑戮三斩》?哼哼,你骗谁!《刑戮三斩》乃参悟天道所创,修为晋升太阴者亦可使得,比你们轩仙流的《祭天剑诀》强了不知多少倍!以秋老贼的小人德行,岂会没有觊觎之心!” 这话一出,谢宫宝还没接上话,邹奇就受不了了。 他怒吼一声“够了”,接着拼尽力气站直身子: “家师与你有何仇怨,你为什么要污蔑他!” 那女子恨恨咬牙,邪恶的阴狠发笑:“我污蔑他?你不知道你师傅是什么人,那我就说给你听!——老贼天性阴险,嫉贤妒能,我夫与他是同门师兄弟,他忌惮我夫修为,唆使我夫盗取《末法真经》,回过头来却说我夫私通魔教,害得他身败名裂!——这还不算,我夫妻二人成婚,他总要想方设法拆散我们,拆散不成,便搅得天下大乱!尽管如此,我也尊他为长,处处敬他,可他……。” 说到这儿,目光越发凶厉,顿了一下续道: “可他做的所有一切都只为《末法真经》,他哄骗我拿《末法真经》换取名分,我瞒着我夫偷来给他,他却背信弃义,以清理门户的由头杀了我夫,之后又联合空相老秃驴诛我肉身,哼哼!好在苍天有眼,在我临死之前吸纳了黑渊之力,肉身虽死,但我魂灵不灭,苟活至今就是为了报这血海深仇!” …… …… 这一段话,可谓字字含恨,句句泣血。 谢宫宝和邹奇面面相觑,悚然而失色。 他们听懂了,却不敢就信。 谢宫宝使劲回忆,想象在先生的神识里看到的方熙弱;而后,鼓起勇气瞄向那女子,只觉越看越像,不禁激动起来,心呼:“是她,是她!”——激动之际,想到她已成魂,又不免一阵伤悲。沉默半晌,忍不住跃过界去,卸琴去套,端在手边,冲那女子哀哀一笑:“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这八荒琴你可还记得,其实他还活着。” 那女子飘身下地,奏近一看,顿时瘫坐在地:“不可能!不可能的,秋老贼明明跟我说已经……已经……?我不信!我不信!”——说时,眼睛飙泪,可怜兮兮的猛抓头,把个头发抓得稀烂。 谢宫宝鼻子一酸,也随之难过起来。 这时,邹奇拖着伤步一瘸一拐也越过界来: “往事渺渺,您又何必耿耿于怀,既然是家师伤了您的性命,我愿意替师偿命,您可以杀了我。不过,家师当年只将白师叔逐出师门,并没有杀他,这一点我需要向您说明。还有,宫宝兄弟是白师叔的弟子,您心中有恨,杀我就行了,请您千万不要伤害他。” 那女子哼哼冷笑,倏地弹跳而起,冲邹奇厉眼怒瞪。 突然出手掐住邹奇的脖子:“你想骗我放过你们,对不对!” 第七十九章 度化(下) 尽管有窒息之苦,邹奇却面不改色: “《刑戮三斩》是白师叔所创,试问您命丧家师之手,白师叔还会把自己的绝学传给轩仙流吗?传说,白师叔性情冷傲,他要不肯传,谁能学得会一招半式,刚才您也看见了,宫宝兄弟可以熟练使用《刑戮三斩》,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是白师弟的弟子吗?” 听了这番话,那女子凶相转柔,又问谢宫宝: “我要你跟我说,他说的是真是假?” 谢宫宝点了点头,苦着声恭恭敬敬回话: “不敢欺瞒,五年前,我在界山坠崖,是先生救了我,还教会我不少功法。不过,先生与我只有师徒之实,没有师徒之名,他不许我喊他师傅,只准我以先生相称。” 听到这儿,那女子杀气瞬灭,缓缓松开邹奇。 她嘴唇打颤,眼泪珠子哗啦哗啦的往下流: “没错,这是他的作风,他说等我怀孕生子,自然就有徒弟,所以他不愿收徒。可是……可是,人鬼殊途,我们已经不会有孩子了,白兄,一句戏言而已,你何必念念不忘。”——话毕,走过来轻摸古琴,泣笑一声,又道:“孩子,这八荒琴是他最爱之物,他既肯送你,说明他心里是认你这个弟子的,下次见到他,你可以叫他师傅了。” 想到先生苦守孤寂,谢宫宝就不由生悲。 他摇了摇头,道:“不对,曲舞作伴才是先生的最爱,这世上没有您的霓裳羽衣舞,再好的琴对先生来说又算得什么。这些年,先生隐居山洞,与您的石像终日作伴,孤苦伶仃,却也可怜的很。” 这话虽只寥寥数语,然而悲声绵长。 那女子听罢,泪如雨下,心都化了。 她紧紧咬着唇瓣,昂着头抽噎不止: “把你知道的都给我说说?” …… …… 谢宫宝顺着她的意思,不急不缓、不厌其烦的把五年来与先生、醉心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说了一遍,生活、修炼的细节都无一遗漏。——那女子杵在原地,静静听着,脸上的怨恨之色逐步消失,盘绕在身体周围的黑渊之力也尽数散开;全身上下变得异常干净,冰清玉洁得就像使了仙术似的。 等到谢宫宝说完,她泪已流干,凄声念道:“情到深处空留恨,两两相思两两空。”念完,又冲谢宫宝勉强的挤出一抹笑容: “孩子,你师傅肯教你魂体修灵之术,可见他对你寄予厚望,你大概还不知道魂体修灵之术是出自《末法真经》吧?——世人只道《末法真经》通着九天,却不知真经实乃至邪之物,真经的精要部分全靠参悟,参悟不通者擅自修炼,易遭邪气入体,瞬间成魔;这魂体修灵便是你师傅参悟所得,真经上面并无明确记载。——所以,你师傅曾经发誓,此经邪恶,绝不教人授人,看来,他为你破了誓言,很好很好,往后有你这个弟子牵动他心,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听她言有去意,谢宫宝急问:“走?您……您要走去哪儿?” 那女子举手昂头,一脸轻松:“心结已解,自有归处。” 谢宫宝替先生发问:“您不想见先生一面吗?” 那女子摇了摇头,柔声道:“想见,但不能见,见面只会多添愁感,对他不好。你切记,不要告诉你师傅见过我,否则他意识崩溃,就未必肯活了。”——话毕,不明处响起一阵梵音,这女子深吸一口气,笑道:“空相,你的佛语梵音来的真是及时,这些年你日日度我,今天我便领了你情。” 说着,走过来摸了摸谢宫宝的头:“你叫我一声师娘吧,权当送行。” 谢宫宝喉咙哽着,发自肺腑喊道:“师娘。” 那女子满意笑了笑,释怀的闭上双眼。 褪去怨气,这一瞬间,她美到了极点。 随着梵音越来越清晰,她慢慢化作一团荧光。 而后,缓缓上飘,消失在云层之内。 …… …… 谢宫宝和邹奇怔愣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此间之事一世情一世悲,深深触动了他们。 好好一对眷侣不得善终,人间极悲莫过于此。 为什么夫妻之情、同门之谊的路上总是充满未知的阴谋?可见人心难测,被伤害往往痛苦的不是伤害本事,而是伤害你的人。——谢宫宝替先生难过,也替先生深深恨之。沉默良久,他目光一寒,恨道:“秋道仁!” 邹奇瞅着他眼,心头一震:“宫宝兄弟,你……。” “放心吧,他修为高,我还不敢乱来。”谢宫宝冷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家师嫉恶如仇,眼睛不容沙子,我相信他反对过白师叔的婚事,也相信他气愤之下杀了方……师……师叔母;不过,要说家师不择手段骗取《末法真经》,说什么我也不信。——这当中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误会,你想想看,如果真像传言说的,家师利用白师叔盗取《末法真经》,那么白师叔得手,家师完全可以找白师叔索要,可他老人家怎么会舍近求远找上师叔母?这难道不是疑点吗?”邹奇道。 谢宫宝想了想,甚觉有理:“你说的是有道理,舍近求远确实不符合逻辑,但师娘口衔怨恨这么多年,我不觉得她会冤枉别人,否则她哪来的这么大怨气。” “有疑点当然要查,在没查清楚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对家师不敬。” “我哪敢,这次上山,我还有求于他呢。” “那就好,不说了,走吧。” “你的伤不要紧吧?” “呕了淤血,好多了。” 此间是个死胡同,两人打开石门退了出去。 而后,又推开另外一扇石门闪身进去,里面却是一个地底森林。这林子方圆五里,草木皆肥,处处幽阴。他们闯进门来,也不知道打从哪里冒出来一彪奇禽怪兽瞬间就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谢宫宝二人直冒额汗,暗运真气,准备开打。 这时,骄皮娃娃鼓动着小腿儿,牵着小狗熊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他拍拍添着指头,龇牙尖叫一声,顿时群兽皆散,就连它的小狗熊也趴在地上颤抖不止。然后,骄皮娃娃也不管小狗熊的死活,拖着它走,来到谢宫宝和邹奇跟前,小脸朝天,嚣张的“哼”了一声,又把两条狗链子拿了出来。 第八十章 迋升殿 谢宫宝二人又好气又好笑,不搭理它。 两人绕开路,顺着森林小道径直奔去。 骄皮娃娃这回倒没发火,骑上狗熊孤零零的跟在后面。——谢宫宝二人奔过一段,来到一处水潭,四处找寻,再无去路。经过红毛尸王那一出,两人稍作交流,都认为水底必有通道,而后双双潜下水去。——这时,骄皮娃娃追到,想也不想,噗通一声也跳下水去。 这水底山石如林,鱼群穿梭,颇为壮观。 两人潜在水底,有些鱼游大海之感。 他们靠山而游,竟是一路无险。 游过一阵,瞥眼看见前面有个山洞,游过去正打算闪身进洞,忽然发现洞口生有两排巨齿,两人慌忙刹住,往后急退,瞪大眼睛仔细辨认,这哪是什么洞口,分明就是一张嘴巴。——他们稍稍上浮,居高临下才看清楚,原来洞口边上蛰伏着一只巨龟。 这龟好像极为慵懒,没有杀气,不愿动。 巨龟不主动攻击人,无疑是一件好事。 但是,洞口又偏偏让它堵得死死的。 谢宫宝二人想要出去,也只能放手一搏。 他们游下去,拔剑砍下,哪料巨龟皮甲坚固,竟是砍不动它。 谢宫宝灵机一动,鼓起勇气游进巨龟嘴边。这龟懒是懒了些,吃东西倒是积极向上,见食物在前,龟tou倏地往前一纵,张嘴咬下。——谢宫宝反应快,双脚蹬在巨龟口腔壁上借力猛冲而出。——这到嘴的食物眼看飞了,巨龟却也是不甘心,兜着四只巨腿站起,伸直脖子朝谢宫宝一阵乱咬。 此时,洞口已现,机不可失。 谢宫宝铺开双手使劲往上浮。 眼瞅着邹奇游进洞口,他一个俯冲,灵巧的紧跟着钻进洞去。 两人游过一条漆黑的暗道,浮出水面,却是来到了一处冰室。 这冰室之上悬着一副八卦,就在他们浮上水面之时,那八卦轰然一亮,泻下一团火罩。谢宫宝和邹奇条件反射的护起气墙,饶是如此,也被那火焚得难以忍受。正准备潜回水里躲避烈火,忽然从冰室外头闯进来三个人。 …… …… 这三个人不是别个,却是易云、徐真和庞七。 他们使用法器止住八卦,谢宫宝趁机窜出水面。 然而邹奇这头,却一动不动泡在水里不肯上岸。 谢宫宝心知他死意坚决,自作主张提他上来。 这不提不打紧,一提之下把那骄皮娃娃也提了出来。 众人均是一震,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骄皮娃娃冲谢宫宝吐了吐舌头,骑着狗熊窜逃而去。——众人追出冰室,外面有雪有风,却是不见了骄皮娃娃的踪影。——五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庞七道:“这下麻烦大了,反正我什么都没看见。” 易云尴尬着道:“刚那是什么?我是真没看清。” “哎,怪可怜的孩子,跑了就跑了吧。”邹奇叹了口气,看见谢宫宝抓着他手,转而脸色一变,大义凛然说道:“宫宝兄弟,说好只是帮你,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拉我上来,犯错受罚理所应当,我若逃了,轩仙流法度何存!更何况,我干下那种不耻之事,自己也没脸活了。” 谢宫宝紧扣着他,不肯放手:“这我不管,反正我不让你死。” “你……!”邹奇大恼。 不等他发恼,庞七插上了一嘴:“这下麻烦大了,邹师兄你傻了是不是?就你干的那点事,根本不叫事儿,白姑娘本来跟你就有婚约,你只是属猴的,猴急了那么一点,对不对,这算不了什么嘛,俗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就为这点破事儿,你就急着寻死,不值,真的不值。” 邹奇气得脸色通红,一阵无语。 易云轻轻打了呵呵,也开了口:“老七嘴吧快,乱说话了,你别往心里去。师傅和几位师叔算准你们会从万骨蛊窟逃出来,他们提议派我们三个过来迎你们上山,邹师弟倘若一心求死,我们几个也拦不住,不过,为兄觉得你最好还是先去见见师傅和师叔吧。” 邹奇脸色缓和下来,问:“师傅当真传唤我了?” 易云应了声“嗯”,转头又朝谢宫宝说道:“家师也传你了,一起吧。” 谢宫宝到轩仙流来,正是为了先生的心愿。这就要去见秋道仁,他自然求之不得:“好,那就有劳三位带路了。” 五人走出冰室,外头是魔岭雪山。 这魔岭雪山在云层上,极为寒冷。 …… …… 其时,天色刚亮,他们往上爬了一刻钟,走出雪线,来到含星峰下。而后,攀峰直上,走桥过廊,来到迋升殿外,易云、徐真、庞七打开殿门,引谢宫宝和邹奇进殿,然后三人便即告退。——这座迋升殿一半裸露在外,一半深陷绝壁,筑造得极为玄奇。 殿顶是琉璃水晶结构,盖着一层湖水,明如玉镜。 湖水微波,滴着一帘水瀑,顺着内壁落入烟池。 在烟池前头设有一把玛瑙座椅,坐的正是轩仙流掌门秋道仁;而在秋道仁前方前面还有五把玛瑙座椅分摆两旁,分别坐着四峰掌观和赤脚枯佛空相。六个人端姿不一,但是瑞气盘顶,各有仙气。——见谢宫宝和邹奇入得殿来,阮梦莹大喜,把他们招到近前。 而秋道仁却没半点喜色,轻喝:“邹奇,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弟子知罪,这就回去受罚。”邹奇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欲走。 “邹大哥,先等等。”谢宫宝伸手拦他,继而环顾众人作了作礼:“各位仙长前辈,哄骗邹大哥出来是晚辈的主意,不干邹大哥的事。晚辈之所以这么做,是有真相要向几位仙长陈述,其实邹大哥与白姑娘的事,并不是表面这么简单,这事晚辈是知道的,还请几位仙长可以听晚辈说说这当中因由。” 听谢宫宝要揭当年之事,邹奇大惊失色。 要知道,真相倘若公布,必将遗祸无穷。 白骆衣私通马擒龙,首先遭殃的就是她们母子。 这还算不得什么,最关键的是轩仙流颜面扫地,不堪屈辱,说不得就会与幡尸魔教全面开战。——此时,阴阳轮回之期将近,正邪之间不能大动干戈,需要共同应对九幽乱局,所以这个真相说什么也不能揭露出来。——只等谢宫宝说完,邹奇便扣住他手腕,一边暗示一边急道:“宫宝兄弟,别胡说。” “邹奇,别打岔,让他说。”阮梦莹插上一嘴。 “是啊,有什么隐情但说无妨。”王忠殊也道。 姜在黔和谷苍永也纷纷应和,都有保邹奇一命之意。 第八十一章 死罪可免 谢宫宝扒开邹奇之手,环顾众人,正色道: “五年前,我族遭灭,晚辈翻越妖山碰巧来到白驼山庄,当时我筋疲力尽、饥困交迫,是白姑娘收留了我。那个时候我还少不更事,嘴巴不严,让马擒龙获知了我的身份,他哄骗白姑娘带我上路,企图问我五彩灵蛋。——上路那天,白姑娘也是上了马擒龙的当,借与邹大哥外出游玩为托词骗过白庄主,带上我悄悄的跟马擒龙一路北上。” 说到这,顿了顿语,在脑子里编了一编,续道: “我就是在那天认识邹大哥的,白姑娘让邹大哥先回,邹大哥说‘同出同回,才不负师望,不负白庄主信任’,他一路不惊不扰尾随马擒龙也到了北冥地界。——我记得在界山扎营当晚,听到马擒龙的意图,我知道上当了,就悄悄跑进界山,怎料还是让马擒龙追上,是邹大哥舍命相救,缠住马擒龙一伙,我才能够逃脱。——之后五年,邹大哥四处找我,他以为我一直囚禁在野拂碑林,便一再潜入,一再受伤,最后被擒。——至于邹大哥和白姑娘的事,据晚辈所知,那是因为邹大哥受伤,性命垂危,是白姑娘细心照顾,两人日久生情,也就犯下了这错。” 这番话半真半假,说来极为顺口,颇有恩义。 在座众人听了这真相,纷纷点头,甚是满意。 秋道仁问邹奇:“你自己说,他说的可是真话?” 邹奇德行极高,向不说谎:“宫宝兄弟说的有些不实。” 谢宫宝心里泄了口气,硬着头皮争辩:“你一心求死,当然说我不实了。” 在座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一时分辨不出真假了。这时,空相哈哈轻笑,站起身来口念佛号:“阿弥陀佛,蝼蚁尚且偷生,邹仙侄何不惜命?——秋掌门,前不久贫僧在界山破禅,碰巧两位仙侄五年相逢刚好闯进我破禅范围,他们说的话,贫僧都听到了,所以,贫僧可以证明,宫宝仙侄说的句句是真。” 空相的搭腔等于救人危难,更是一场及时雨。 谢宫宝松了一口气,料想当再无疑虑。 …… …… “大师都这么说了,那我们还能不信么。掌门师兄,既然邹奇从万骨蛊窟走过一趟,便算是受罚抵过了,小妹觉得没有理由再罚他了,我轩仙流可以派使到各派交代受罚、审讯的经过,加上有空相大师和宫宝师侄的作证,小妹心想既能挽回颜面,也不算徇私舞弊了。更何况邹奇犯错的确情有可原,重罚过了当也不会有人不服。”阮梦莹道。 姜在黔也朝秋道仁拱手,笑道:“师妹说的没错,邹奇五年如一日守正救危,也算不忘师门教诲,功可抵过;再说,要不是邹奇坚持救下宫宝仙侄,白师弟怕是到死也没有一个后继之人,他们师兄弟这般遭遇倒称得上奇遇了,日后必将沦为千古美谈。——我姜在黔愿保他一保,希望掌门师兄公正慎裁,莫太苛刻。” 秋道仁把手抚须想了想,说道:“话虽不错,可是善恶不两存,正邪不两立,功焉能抵过。倘若功能抵过,那么往后杀一人再救一人,岂不人人都可以毫无顾忌的去杀人了,这世间还不乱成一糟。” 空相听罢,深有感触:“秋掌门此言大善。” 袁梦莹心道:“什么意思?还不借坡下驴,难道非要置邹奇于死地吗?”——心念之际,说道:“善恶之分自有人心而定,只要德行端正,杀一恶人救一好人,有何不可。掌门师兄执法苛刻,小妹实在不解。” 秋道仁从椅子上徐徐站起,正色道: “师妹,执法、受罚不过是纠错之法,目的是为了让犯错者谨记所犯之错,以免日后重蹈覆辙。至于执法松严、受罚轻重,乃是因人而异,正所谓严师出高徒,为兄对邹奇期望很高,自然就需重罚。——邹奇,既然你已经在万骨蛊窟受过刑罚,死罪可免了,不过为师仍要打你一百杖,罚你面壁思过一年,你可服判?” 邹奇噗通跪倒:“弟子服判,愿意领罚。” 秋道仁把易云喊进门来,令道:“带邹奇出去仗一百,再贬去宗庙面壁思过。” “弟子遵命。”易云搀起邹奇领命去了。 …… …… 待得邹奇出殿,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秋道仁的身上。 其实,邹奇不过是餐前小菜,谢宫宝才今日大餐。 王忠殊苦心筹划,安排谢宫宝搭救邹奇,既给了秋道仁免除邹奇死罪的有力借口,也给了谢宫宝代师受罚的机会。所以,这份大餐必定有滋有味,说什么也得开吃。——平时他只顾买醉修行,逍遥自在,不理俗事,只因惦着白继文的同门之谊,他才有些动力出山管事。——也正是基于同门之情,他与阮梦莹、姜在黔、谷苍永私下商议,今天务必出尽全力,帮白师弟魂归宗庙。 空相这头,原本为邹奇而来,现在碰上这事,倒想亲证一二。 至于谢宫宝,目的明确,自然更无需多说。 六个人带着相同的目的都看着秋道仁。 而秋道仁似有收场之意,朝空相笑道:“为了区区劣徒,烦恼大师垂眷,远赴万里赶来作证,老道既感激又惭愧。不过也亏得劣徒这桩错事,否则还不知等上何年何月才能与大师再叙老友之情。既然大师来了,就请务必多住几日,也好让老道和师弟师妹们以尽地主之谊。” 空相施礼,微笑作答:“秋掌门的盛情,贫僧心领了,阴阳轮回之期将近,鄙寺的安全尤为重要,贫僧不敢偷闲,就等此间事了,贫僧与宫宝仙师说上几句话,就要赶回去护寺了。” 秋道仁笑色不改,抱拳道:“既是这样,那老道就不强留了。” 而后看向谢宫宝,眯眼柔笑:“仙侄要是没事,可随大师一同下山。” 这话看似客客气气的,实则是在对谢宫宝下逐客令。 他称谢宫宝仙侄,而不称师侄,也有疏离不纳之意。 第八十二章 藏污纳垢 秋道仁这般说法,其余四观均脸露急色。 阮梦莹倏地离座站起,很不客气说道:“掌门师兄,俗话说人死罪消,纵然白师弟有千错万错,既已仙逝,你何苦还念着旧恶?师弟临死不忘魂归宗庙,可见他有悔过之心,宫宝师侄既然替师认祖归宗来了,你问也不问一句就下逐客令,未免显得有些心胸狭窄了。” 听她话音不敬,姜在黔和谷苍永忙打圆场: “师妹有些过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嗯,都是同门师兄妹,万事好商量。” 王忠殊打开酒壶抿了一口,轻呵笑道: “掌门师兄,小弟呢平时疏懒,什么事都不想管,只是白师弟魂归宗庙,兹事体大,小弟也想说几句。——我派执法森严,天下共知,弟子但凡入妖邪之罪,都会按律打入万骨窟窟,小弟记得当年白师弟入魔,掌门师兄开始也是选项把他打入此窟,后来考虑他修为太高,万骨蛊窟关不住他,这才动用祭天剑诛他元神【注解1】,怎奈竟是打不过他。——这么多年过去,白师弟不顾师门清誉,一直不愿归山伏法,实在令人气愤,好在他有传人,所以前晚小弟才自作主张掳了宫宝投进万骨蛊窟。——昨天,小弟向掌门师兄禀告的时候,可能是喝多了酒,有些话忘说了,小弟呢之所以把宫宝师侄投入万骨蛊窟,是希望他代师受罚,以赎白师弟之罪。——既然白师弟罪已不罪,那么这事,还是可以商量的。” 听了这番话,谢宫宝立时反应过来。 既惊既怒的看着王忠殊,失声道:“原来抓我的人是你?” 王忠殊微微点头,抚须哈笑。 秋道仁坐回椅上,安安静静听着,只等她们话尽,才缓缓说道:“王师弟用心良苦,算你顾念同门之情,做法是值得褒奖的。只可惜法不容情,为兄既然执掌轩仙流,就必须秉承先祖之志,不敢徇私。王师弟明知宫宝仙侄已是混元上仙,你把他投进万骨蛊窟,岂不是投机取巧,这代师受罚难道不是弄虚作假么。” …… …… 谢宫宝瞄了瞄王忠殊,心道:“原来他还是一番好意。” 心念之际,王忠殊又搭起腔来:“师兄此言差矣,白师弟是千年一遇的盖世奇才,换成谁也不会相信他们师徒两个的资质都这么好吧。前天晚上小弟可能酒喝多了,也没做试探,直接用八宝乾坤袋抓了宫宝,不曾想传言不虚,小弟这会儿还惊着呢。——不管怎么说,宫宝比易云、庞七、邹奇年纪都小,邹奇从万骨蛊窟走过一趟,尚可免除死罪,我们不能因为宫宝是混元上仙,就厚此薄彼吧。” 他几十年不鸣,却吐词老道,一鸣惊人。 一席话把秋道仁说的难以招架,哑口无言。 秋道仁已经习惯王忠殊不争不吵不发表意见。 在细腻的词汇间,秋道仁看见了熟悉的味道。 他记不起是哪一年了,那个时候王忠殊英姿飒爽、气势丝毫不逊色于白继文,但因苦追阮梦莹不成而性情大变,自此不争不抢,深居浅出。此事,秋道仁几个都知道究竟,只是心照不宣而已。——秋道仁以为王忠殊一直耿耿于怀痛恨着白继文,没想到他竟然早就看开了。沉吟半晌,秋道仁环顾温笑:“好吧,既然师弟师妹都这么认为,加上又有空相大师见证,那为兄也就不说什么了。师妹,把白师弟的灵牌给我。” 听他认了白继文这个师弟,众人大喜。 阮梦莹不敢迟疑,拿了灵牌递了过去。 秋道仁接过端看,说道:“这个不要了,为兄叫人重塑灵牌。” “这个灵牌是我师傅亲手做的,是哪里不对了?”谢宫宝知道秋道仁八成又再刁难,此时改口把先生叫作师傅,也是无奈之举,他清楚打从今天开始再也不能叫先生了,只有改了口,才更有资格争取更多。 秋道仁端起灵牌,手指牌文: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你可看清楚了。轩仙流宗庙向来只奉掌门和各峰掌观,你师傅要进宗庙,还得老道允他开宗立观才可进去,方熙弱不过一魔教妖女,若把她供奉在宗庙,岂不亵渎祖宗仙灵,所以方熙弱三字必须剔除。” 想到方熙弱的死,谢宫宝心里就无比的气愤。 他尽量控制情绪,不恼不怒,恭恭敬敬说道: “夫妻同入宗庙,是师傅遗愿,请掌门允准。” …… …… 秋道仁看了看空相,又瞧了瞧阮梦莹四人,郑重其事的举起灵牌:“你们都听见了,白师弟的遗愿是夫妻同入宗庙,他这是泄愤报复,哪里是真心悔改。”——说时,起座走到谢宫宝身边,把灵位牌子递给他,又道:“不是老道不近人情,你师傅当年入魔,屠杀我弟子十一人,老道也从来都没想过要为难他,今天老道已经破例准他入庙,仅此而已,莫再有过多要求,否则你就只能拿着这个灵位牌子下山去了。” 依法依规,依情依理,秋道仁已经做出妥协,也做极致。 空相只是观摩见证,即便能够插嘴,此时也辨无可辨。 阮梦莹四人更不敢再说下去,以免伤了同门义气。 不过,谢宫宝泛起一丝恼意,端正脸色,辨道: “正邪在心,不在门派之别,轩仙流辨善识恶只取门面,不击人心,可笑!晚辈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但晚辈知道师母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可她的死却是轩仙流一手造成,轩仙流妄称仙踪,竟也是藏污纳垢之地!”——说到这儿,阮梦莹等人均出声喝止,谢宫宝却当冲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继续发恼:“这些年掌门高卧仙山,垂头号令天下,举手近天取力,无限风光;而我师傅呢像个行尸走肉,惨淡度日,五年来不见一笑,临死还不忘与师母同归宗庙,这份长情难道不是大善!” 秋道仁气之已极,两只手捏得咯吱作响:“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自便吧。” “这地方只是表面光鲜,我师傅也未必喜欢了。”谢宫宝朝阮梦莹、空相等五人拱手作别,转身投门去了。 ※※※※※※ ※※※※※※ 注解1:祭天剑与祭天剑诀的区别。 祭天剑:上古仙剑,千年万年祭养于天,无形无影,乃是一把仙灵之剑。 祭天剑诀:此诀根据祭天剑悟得,只有混元上仙可祭剑在天,孕育剑灵,用法有二:用法一,借天雷坠下,地裂山开,中招者人成齑粉;用法二,掏天取剑,人剑合一,功法倍增。 第八十三章 下榻双子峰 阮梦莹怒拍座椅,瞋目喝道:“你给我站住!小小年纪就沉不住气!”——待得叫停谢宫宝,又朝秋道仁道:“掌门师兄,白师弟这些年着实可怜,难道就不能再网开一面吗?小妹刚刚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还请掌门师兄斟酌。小妹觉得,宫宝师侄代师立宗开观,选址可在我双子峰右峰,哪儿又正是宗庙,开观之后可令人在宗庙旁边兴些土木,专门用来供奉白师弟的灵位,这么一来既了了师弟的遗愿,也不算触犯门规了。” “好,就依你。三日后破我《八子遁元》,就准他开观。” 秋道仁耐心尽失,什么都不想说了,索性爽快答应下来。 不过,答应归答应,但却出了个不可能完成的难题。 这《八子遁元》是轩仙流压箱底的剑阵,威力无穷。 “掌门师兄,你……。”阮梦莹愕道。 不容她说完,秋道仁罢手止声:“我意已决,不要再说了,开宗立观需靠实力,否则岂能服人。”说时,朝空相拱了拱手,笑道:“门中琐事叫大师见笑了,老道已经命人备下斋饭,不如请大师移步,吃饱喝足了上路也不迟啊。” “秋掌门客气了,贫僧掺和鄙派家事,自知唐突,不敢再留。”空相起身,打了个佛手,而后走到谢宫宝身边,续道:“仙侄, 常怀感恩心,莫忘挖井人,你要知道有轩仙流才有你师,有你师才有你。今日之事贫僧不做评判,不过三日后仙侄若是破不得阵,开不了观,可以考虑来我龙涎寺,届时贫僧愿将继文老友的灵位安置在舍利塔,往后与佛同塔,日日闻经,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他这些话,明面上好像是在拉拢谢宫宝。 实在上是拿话激人,助谢宫宝一臂之力。 他了解佛道两家执法、处事都极不相同。 龙涎寺以柔滋身,而轩仙流则以刚毅立世。 所以空相认为秋道仁嫉恶如仇,内心刚强,不会轻易逾越门规。因此,他便以此话相激,目的是要告诉秋道仁,轩仙流不肯接纳白继文和方熙弱的灵位,龙涎寺可以;同时,也向秋道仁表明态度,轩仙流不待见谢宫宝,龙涎寺愿为他常开方便之门。 谢宫宝听出端倪,感激着道:“大师的话,晚辈谨记了。” “诸位,那贫僧就告辞了。”空相微微一笑,转身去了。 秋道仁望着空相离去的背影,心有所思,久久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抚动长眉,端眼细看谢宫宝,适才的怒火也渐渐消失。——沉吟半晌,朝阮梦莹道:“三天后,殿外校武,这三天宫宝师侄就交由师妹了,现在都散了吧。”说着,背手往内殿去了。 殿中仪事已毕,四大掌观也纷纷离座。 王忠殊也不管其他,喂了口酒,阔达的发着笑先一步淌出殿去。——姜在黔走到谢宫宝身边,笑道:“双子峰礼司观都是些女儿,怕有不便,师侄不如到我卧星峰烝司观歇歇去?”——姜在黔话声刚落,谷苍永也靠了过来,哈哈笑道:“师侄,还是去我摘星峰禅司观吧。” 不等谢宫宝接话,阮梦莹又抢过话头:“去什么去,宫宝自有歇处。” 姜在黔恍然着道:“哦,原来她们小两口要团聚呢。” 谷苍永听罢,哈哈大笑。 …… …… 四人走出殿门,外头一众弟子都看向谢宫宝。 他们面目惊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议论着。 阮梦莹拍拍谢宫宝肩膀:“你跟我来吧。” 两人在众弟子羡慕的眼光中驾起霓裳羽衣冲天飞起。——击翅高飞,居高临下那么一看,五峰呈翠,峰顶彩屋映光,有虹桥架在云涧,乍看犹如天上宫阙。——两人在云端之上划过两道长长的弧线,最后落入双子峰左峰。 这里娇树翠竹,怪石清泉,极雅极静。 在山坡上青砖绿瓦,筑有房屋十余间。 二人来到屋前,宽旷的院外有四十余名仙子正在用心练剑。这些仙子看见谢宫宝跟师傅一起走来,都是一愣,停下剑招,交头接耳的偷偷抹笑。——谢宫宝被这么多放电般的眼睛盯着,好难为情,索性昂头望天不去看她们。 阮梦莹板起脸来,冲弟子们斥喝:“笑什么!都给我好好练剑!” 众仙子吓得赶紧收声,把剑又练了起来。 阮梦莹领谢宫宝淌进院门,里面是个三进三深的大院子,房屋修砌极密,花卉仙鸟处处可见。——两人来到院后,只见前头有一道窄窄的断岩深谷,谷下云翻雾涌,而谷口则驾有一条藤桥。渡过桥面,阮梦莹忽然脸上一苦,手指竹林小屋,说道:“你师傅就是在这间屋子长大的,往后三天,你就住在这里,可好?” 谢宫宝能体会到阮梦莹的用心,心中感慨万千。 心动感慨之余,微微笑道:“全听阮掌观安排。” “怎么还不改口,我不配当你师伯么?”阮梦莹白了他一眼。 谢宫宝自打第一眼看到阮梦莹时,就倍感亲切,叫声师伯又有何不可:“您误会了,师傅他老人家终究是被逐出师门的,晚辈是怕名不正言不顺,叫错了贻笑大方,既然您不介意,那以后弟子就叫您师伯了。” 阮梦莹大喜,眉开眼笑:“这就对了,想让你师傅魂归宗庙,往后这称呼可不能乱,该叫师伯的就得恭恭敬敬的叫声师伯,该叫师兄师姐的也得叫顺口了。我们轩仙流门规极严,凡事都是有规矩的,你以后要多学多看,不要再口不择言顶撞你掌门师伯。” “师伯的话,弟子记住了。”谢宫宝拱手作礼,师伯二字叫得好不顺口。 阮梦莹开心极了,察觉谢宫宝言行举止越来越像年轻时候的师弟了。一时恍惚,脑子里浮现出白继文的影子,竟情不自禁,脸上泛起一丝酡红,转而喜极又悲,泪水在眼眶里一荡一荡,险些流淌下来。她不想让谢宫宝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随便点头,转身走了。 第八十四章 小屋窃语 谢宫宝沿竹林小路走进去,开门进屋。 这屋子不大,却一尘不染,陈设素朴。 里有玉床、琴桌、书架各一张,棋盘一副,茶具一套。除此之外,屋后还有一个云海小阳台,台上有张软塌,周边挂着白纱和风铃;而在阳台前面则是万丈悬崖,俯首下界,云雾漂动,如梦如幻。——谢宫宝坐在阳台软塌上,感触着白纱拂面,听着风吹铜铃,不知不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的闻到了一阵清香。 他睁眼一瞧,看见有人,却是颜仙儿坐在旁边: “咦,仙儿姐,你来怎么也不吭声啊?” 颜仙儿痴痴的盯着风铃,嘴角点笑,答非所问: “这风铃声清脆润耳,惹人眠意,真是好听。听说,白师叔从9岁那一年就住在这儿了,那时候他很小,怕黑怕静,不敢睡觉,师傅就挂上风铃催他入眠。——师傅养大白师叔,却又喜欢上白师叔,当年师傅碍于纲常伦理,不得不把这份喜欢藏着,哪晓得却让方熙弱趁虚而入。——小宝,师傅是个可怜人,她老人家后悔了,或许……或许她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我们两个身上。” 谢宫宝怔了一下,没底气的问道:“怎么,她还不知道休书的事?” 颜仙儿点了点头,模样柔得像片浮云:“嗯,师傅把我们的事看得很重,我现在不敢跟她说,你……你最好也别说。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伤心,到时候她要是怪罪你始乱终弃,我怕我怎么解释也没用。其实休书是我叫你写的,我不能害了你。” 怪不怪的,其实谢宫宝并不是那么在乎。 不过,阮梦莹的心思他也能理会到一些。 不管怎么说,阮梦莹对白继文先有舔犊之恩,后有单思之情,于情于理谢宫宝都不愿意驳了阮梦莹的心思,令她希望破灭。——但是,阴阳轮回已不到两年,谢宫宝是死是活尚不能确定,倘若瞒着不说,万一到时候自己一命呜呼,颜仙儿岂不又要独守灵位,害她一生。 沉默半晌,谢宫宝强笑道:“你想说就尽管说,我不怕怪罪。” 颜仙儿眼睛闪着失望:“你就这么着急跟我撇清关系?” 谢宫宝摇摇头,轻轻发叹:“哎,有些事你不了解。” 颜仙儿道:“我不了解么?我当然了解了,我们俩跟师傅和白师叔一样,老妻少夫是不合适的,我向来喜欢独处,也……也没想过嫁……嫁什么人。不过,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要步白师叔的后尘,我们俩即使没关系了,你也不能跟那妖女纠缠不清,否则你会身败名裂,真到那时,我也不会原谅你。——至于休书,我想先拖一阵子吧,等我想好了,再跟她老人家解释。” 谢宫宝身缠死结,明知颜仙儿误会已深,却无言以对。 没错,他厌恶世俗婚姻,更何况还是一桩荒唐的冥婚。 但即使有万般的厌恶,也无损他对颜仙儿的儿时情感。 假如没有死结,基于情感,他不反对与颜仙儿厮守。 可惜“假如”二字终究不是事实,他不想误人一生。 此刻,他不能解释自己的处境,索性闭口不言。 颜仙儿一番情感抒发,心情也好了一些。——她进屋端来酒菜,搁在桌上,勉强柔笑:“师傅说,双子峰没有男人,她怕你不好意思,吃饭就不叫你了。她老人家教我特意给你预了一份端来,这都怪我,刚才见你睡得香,不愿吵你,现在酒菜都凉了,要不你就将就吃点。” “还有温气,一点都不将就。”谢宫宝抓起筷子,大口吃将起来。 等谢宫宝吃饱喝足,颜仙儿说道:“师傅教我跟你说,不要担心破阵的事,其实关键不在破阵,你只要对掌门师伯恭恭敬敬的,多讲点礼数,想要达到目的就不难了。你自己待在这儿,我去练剑了,晚饭的时候我再来,对了,你要觉得无聊,可以随便走走,双子峰倒是有些景色的。” 见她收拾碗筷要走,谢宫宝倏地站起:“我去看你练剑,好不好?” 颜仙儿心噗通一下,脸上一红:“师姐们都在,这样不好吧。” “师姐们都在才好呢,阮师伯不是说要我多讲点礼数吗,那我现在就跟师姐们打个招呼去,你从旁指点,看我哪里不对。”谢宫宝打着趣,而后大步出门,站在门后朝颜仙儿招手。——颜仙儿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得端好菜盘子也跟出门来。 …… …… 两人来到前院,颜仙儿先把菜篮放回厨房。 然后,与谢宫宝一道提剑来到院外。 礼司观的弟子大多都在院子外头练剑,当的是剑影如网,飒飒生风。谢宫宝一来,众仙子立时放缓剑招,一边练着,一边盈盈发笑。听到这些笑声,颜仙儿羞得脸色酡红,心里却像涂了蜜一样美滋滋的。——谢宫宝干咳一下,拱手作礼:“抱歉,打扰师姐们练剑了。” 云水瑶收剑走来,看了看谢宫宝:“你倒是肯叫师姐了,真是矫情。” “以前礼数不周,水瑶师姐不要见怪。”谢宫宝一改口,顿时显得亲近了许多。为了此行目的,他必须学着处处守礼,更何况师出同门,改口也是名正言顺。 “听庞老七说,你连掌门师伯都顶撞了,我哪敢怪你哟。”云水瑶打趣的白了他一眼,继而朝颜仙儿道:“小师妹,师傅准你这几天不用练剑,你还提剑来做什么?” “已经两天没练了,再不勤些,就生疏了。”颜仙儿拔出剑来,随意的轻舞两下,以证自己练剑之心,不为谢宫宝所动。 云水瑶点了点头,拔剑出来与颜仙儿的剑交碰一处:“这样也好,我就陪你过几招,也让人家见识见识你的厉害,免得日后他仗着修为高天天欺负你。”——话罢,冲谢宫宝轻哼了一声,而后两人长剑脱手,走起剑招。 她们俩以气驭剑,脚下走位却如同霓裳舞步。 出击、回挡快如闪电,身形都裹在剑影当中。 第八十五章 交流剑法 礼司观练剑通常都是一对一,相互喂招。 此时颜仙儿和云水瑶已出全力,场上剑风呼呼,即紧张刺激又莺莺好看。众仙子收剑停招,围成一圈看着她们比拼。——而谢宫宝远远坐在石上,饶有趣味的观察着她们的一招一式,看了一会儿了,忽道:“不对,你们耍得不对。” 听他说话,云水瑶不服,收招过来问话:“就你能耐,我们怎么不对了?” 谢宫宝一本正经说道:“师姐,不是我能耐,是我师傅有些心得,我想这些心得是可以提升你们的剑法的。——刚才你和仙儿姐耍的这几招表面上剑脱双手,威力不小,可是剑走虚空,真气却始终不离双手控制,约束太甚,不能随心随欲。——我师傅说,气驭也是意驭,发挥空间是无限的;所以,以气驭剑,说的是‘气由意发、剑由气驭’八个字,而不单单只是用手驭气。” 众仙子听罢,均满脸疑惑,一时难以理解。 云水瑶偏头侧目想了想,没整明白,气道: “你鬼扯吧,都是这么练的,难道错了?” “我觉得小宝说的有道理,毕竟是剑走虚空,有一定的发挥空间,有时候耍着耍着感觉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如果气驭不能做到随心随欲,那还不如自驭的好。——小宝,白师叔是怎么教你的,你能不能说的再明朗一些?”颜仙儿倒是能够理解,也有极强的求知之心。 谢宫宝夺下五名仙子手中长剑,说道: “借你们的剑一用!以气驭剑,关键在于真气与神识的贯通。所以,修炼真气除了打坐吸纳,日常仍然可以气游周天,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疏通经脉,既有助于修炼,也能贯通神识。要知道,神识触感往往能够料敌于先,只有‘意’‘气’相通,遇敌搏斗,以意驭气,那么全身真气都可拿来驭剑,五把十把都可以随心支配。” 他杵在原地,双手不动,一边说话,一边演示。 那五把剑果然无需手控,全凭神识,臆想天开。 剑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像五条灵蛇在他身上游走。 众仙子看得眼都痴了,云水瑶更是惊讶得口齿打颤: “白师叔真是……真是名不虚传的奇……奇才。” 谢宫宝演示一遍,把剑收起物归原主,尴尬着道:“本来不愿献丑的,我想既然是轩仙流的剑法,也不妨跟师姐们交流交流。你们的修为都不浅了,只要按我师傅的方法修练真气,不出一个月,定能‘意’‘气’贯通,修为必会大有长进。” 众仙子大喜,活脱脱的都像芳心暗动的痴女。 有的缠着谢宫宝教授,有的三两成群讨论起来。 …… …… 众人正矫议剑法,忽听天上有人喊话:“都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大家抬头望天,只见半空中悬着一只仙鹤。 鹤背上骑着一人,却是王忠殊的弟子庞七。 此人原名【庞光】,在王忠殊门下排行第七,因姓名与屁股关系匪浅,故王忠殊觉得不雅,替他取了庞七这个别名。——他在空中挥了挥手,从鹤背上跳下,旁若无人的往颜仙儿身边一挤:“练剑啊?练剑好,练剑好。” 庞七这一挤,颜仙儿顿时有罪恶之感,有些慌张的偷瞄谢宫宝,看见他正瞅着自己,忙心虚的闪了一闪:“庞师兄,你别总是挤兑我,知道练剑好,你怎么还偷懒跑出来?” “师妹,你这话说的,他哪天不偷懒了。”云水瑶推开庞七,不准他跟师妹们靠这么近:“庞老七,你皮痒了是不是,隔三差五跑来图谋不轨,我看你是想讨我师傅的打。你赶紧走,你要再不走,我师傅可就来了。” “这下麻烦大了!”庞七吓得头发竖起,龟缩脖子四下里偷看,没看到阮梦莹的影子,这才拍拍胸口放下心来:“水瑶师姐,你别吓我啊,我来是想邀你们去宗庙祠堂看热闹的,你别误会好不好。” “宗庙祠堂有什么热闹可看?”云水瑶问。 庞七发了几声笑,鬼头鬼脑的压低声调:“邹师兄的事不是告一段落了吗,从今天开始他要面壁一年对不对,我听说掌门师伯开恩,准了白姑娘的探视;我猜她们俩这会儿在宗庙外头小树林里那个……那个什么?反正有热闹看,你们想不想看?想看就跟我一起走吧。” 众仙子听他这话,就像听到淫词滥调一般。 这淫声扰耳的,把她们的双腮都染红了。 有些胆儿小的,不敢再听,憋嘴散去。 云水瑶恼道:“你一天到晚飘来荡去,什么消息你都好打听,你没正事可干了是不是!幡尸魔教有两个巡天使,你也快成我轩仙流的巡天使了,五峰五观但凡有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你都要偷听一下,你上辈子是不是做贼的!赶紧给我滚回你凌云峰去,否则我就跟王师伯告发你!” “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别管他了,他又不怕罚,告了也没用。”颜仙儿诚惶诚恐的,只希望庞七不要纠缠,早点离开。这庞七每次过来,总是那么死不要脸缠着她嘘寒问暖,以往颜仙儿不做理会便是;但如今谢宫宝在场,倘若庞七耍得起劲,又来纠缠于她,让谢宫宝看见准会生出枝节来。 她话声刚落,庞七哈哈大笑:“瞅瞅,还是仙儿师妹脾气好。” 颜仙儿听他的笑声,心里既慌又厌。 她向来高洁,可不愿让谢宫宝误会。 眼看庞七凑来,她拉起谢宫宝的手:“我不练剑了,我们走吧。” 庞七没想那么多,没心没肺的依旧凑了过来,闪电出手在颜仙儿的酥肩上那么一抓:“哈哈,好大一只爬山虎。喂,仙儿师妹,你什么意思嘛,我看你肩上有只爬山虎,想帮你拿掉,你干嘛躲啊?——小宝师弟,你这夫君做的真不合格,这事还要我代劳啊,哈哈……。” 谢宫宝对这庞七的举止言谈很是无语。不过他知道庞七只是一贯的口不择言,并没无恶意,倒也不能计较太多:“让老七师兄代劳,真是过意不去。” “行了,我去宗庙祠堂,你们继续。”庞七豪放大气的晃了晃手,纵身跃起五丈来高,翻上鹤背。——谢宫宝眼珠子转了两转,叫颜仙儿继续练剑,自己也跃上半空,搭住庞七的肩膀骑上鹤背:“老七师兄,一起吧,我也看看热闹去。” 庞七咦了一声,笑道:“看不出你人不错。” 第八十六章 偷听 两人同骑一鹤,很快飞离左峰。 遨游云端,当的是逍遥如仙。 双子峰左右两峰相隔百丈,在云翻雾涌之间架有一根儿臂粗的铁链。这铁链在雪白的云雾里一荡一晃的,犹如一条巨龙。——两人驾鹤飞至铁链边上,然后弃去仙鹤,跳到铁链上一路踏行,来到右峰山腰。 这右峰山腰少树多石,只有五间破旧的屋子。 那宗庙祠堂则在峰顶,黄瓦红墙,倒很阔气。 庞七鬼鬼祟祟的闪进树林,罢了罢手道: “根据我的经验,她们俩一定在里面。” 谢宫宝问:“何以见得?” “呵呵,你不懂哟,一般卿卿我我、见不得人的事都是在荫蔽幽黑的地方的发生的。你看,这座峰就这里树多茂密,邹师兄跟白姑娘估计有很多话要说,我们听听就很有趣了,要是她们卿卿我我的话就别看了,这样不好,你说是不。”庞七一本正经说道。 谢宫宝额头生汗,对他很是无语: “窥人隐私,还说什么不好。” 庞七笑道:“这你又不懂了,这里闷得慌,像我们不得师傅允许是不能擅自下山的,这要不找点乐子,非闷死不可。我跟你说,咱轩仙流上上下下都一板一眼的,表面上都没趣的很,我就喜欢暗地里看他们做什么,这样才有乐子呢,山上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我都记下来了,得空拿给你看。” 谢宫宝真是服了他,简直我行我素,无法无天。不过,倒也说明庞七心思单纯,对他的胃口:“大事小情?你不会连掌门师伯……?” 庞七尴尬着笑道:“一点,就知道一点。” …… …… 两人走过一段,远远瞅见林深处有人。 乃是一男一女,果然是邹奇和白骆衣。 庞七大喜,赶紧俯伏在地,很熟练的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白鼠。那白鼠脖子上缠着一根丝线,丝线两头各有一只听筒。庞七手一松开,那白鼠便驾轻就熟的往前爬去。——谢宫宝大奇,不理解庞七所作所为,问道:“这就是你窥人秘事的法宝?” “邹师兄修为很高,不能走得太近,相隔这么远就得拿出我的看家宝贝。”庞七得意洋洋的说着,手上不停捣弄着丝线,以此来控制小白鼠的走向。 谢宫宝暗呼好险,心道:“白骆衣过来探望,八成会说起旧事,幸好跟来了,否则白骆衣那点见不得光的破事非得让你小子偷听去了。”——他可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嗜好,只因邹奇一事已经告一段落,他不想再节外生枝,故而才跟了过来,企图阻扰庞七偷听秘密。 那白鼠在庞七的操控下,转眼爬到了邹奇和白骆衣的脚下。 庞七兴奋的把听筒靠在耳边,谢宫宝也凑上来听。 只听白骆衣抽抽噎噎着道:“奇哥,把裤子脱了好不好,我想给你涂药。” 接着又看见邹奇退开两步,声音从听筒传来: “不过一百杖,都是皮外伤,不用涂药了。” “你嫌我对不对?我……我有自知之明。” “别说了,以后你别再上山了,我也不想再见你。不过你放心,我邹奇既然认了你们母子,就不会不管,往后你若是继续住在山下,我会每月派人下山给你们送钱送吃的;假如你想回白驼山庄,我也会派人送你们母子回去。总之,这辈子我不想再见你了,但也不会不管你。” “奇哥,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白骆衣嚎嚎大哭,扑上前紧紧的抱住邹奇。 这时,谢宫宝大呼不好,料想白骆衣情绪不稳,接下来怕是要提及旧事了?他不敢再让庞七听下去,急忙假装鼻痒“啊去”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庞七俯伏拍地,埋怨道:“这下麻烦大了,正卿卿我我的时候,你打什么喷嚏!” 同时,邹奇那头也厉喝开来:“谁!谁躲在哪儿!” …… …… “你们俩关系好,他不会怪你的。”庞七眼珠子转了两转,拍拍谢宫宝肩膀,贼头贼脑的慌慌张张跑了。 谢宫宝看见他逃如奔命、眨眼消失,真是好气又好笑。——这时,邹奇推开白骆衣,从远处欺近身来,伸手成爪来抓俯伏在草地上的谢宫宝。谢宫宝打个哈哈,就地滚了一圈,然后翻身而起:“别打,是我。” 邹奇杵在原地,怔了一下,道:“是你?你偷听我们说话?” 谢宫宝捡起听筒,比划着:“我偷听总要比别人偷听的好。” 邹奇盯着听筒,愕然失声:“你是说刚才……?” “在轩仙流说话要谨慎些,有些秘密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否则你的努力就白费了。”谢宫宝戳了戳邹奇的肚子,而后晃手走开,一边走一边道:“我给你们放哨,有什么想说的抓紧说吧,说完我帮你送白姑娘下山。” 邹奇瞅了瞅白骆衣,目光流露不舍,也流露厌恶。 转瞬间吸气吐气,似乎恩怨两清,一阵释怀。 他走到白骆衣身边,强作微笑:“不说了,跟宫宝兄弟下山去吧。” 白骆衣央求着道:“我来一趟不容易,你就不能跟我多说一会儿话吗?大错铸成,我明白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这都是我自找的,我没想奢求什么,我只希望你能给我机会好好弥补,哪怕给你做牛做马,这辈子我都会毫无怨言。” 邹奇一字半句也不愿多说,冲谢宫宝喊话:“宫宝兄弟,烦请你送她下山吧。”嘴里面喊着话,人却是纵步去远。 白骆衣伤心的蹬下身子,抱头大哭。 她为年少任性而哭,多少次马擒龙花言巧语哄得她难以自禁,泄欲在花前柳下、草边竹林,无所畏惧的追求一瞬间的快感,浇过花育过树,却毁掉了自己的人生;到得此时,她才意识到花言巧语总比得过真心以待,泄欲快感还不如为情悲哭一场来得痛快。——她后悔莫及,自己容颜未衰,美艳如花,却再也没有资格收获真情。 谢宫宝过来搂起她,驾起霓裳羽衣:“哭什么,我送你一程。” 第八十七章 贱名远播 两人下山,如九天云下。 行至山脚村庄,忽见村口沉尸十余。 有人伏尸嚎哭,村里到处都是血迹。 白骆衣大惊失色,仓皇奔进家门,谢宫宝也随步就后。屋内血迹一滩,沉着一具阿婆的尸体,白骆衣慌里慌张的伴着惊吓屋前屋后寻找:“聪儿!聪儿!呜呜~~~,聪儿不见了,不见了!呜呜~~~。” “你别急,我找人问问。” 谢宫宝这一惊也非同小可。 他料想不到仙踪之下竟有人胆敢逞凶?看来这桩凶案一点也不简单,需得找人问个明白。——他把哭成泪人的白骆衣安置在门口坐下,正要找人去问,忽觉屋顶有人,瞬目一瞥,却是个黑甲女子:“你是谁!” “公子,我家坛主有请,跟我来吧。” 那女子说完话,急忙转身纵跳而去。 这时,白骆衣一脸哭相立即转变成凶杀之色,先一步跳上屋顶,追那女子去了,谢宫宝三两步赶上她。两人就这么跟在那女子身后奔出村庄,来到山谷河边。——那河边停着一艘大船,船下站着十多名黑甲女子,船头有人弹琴,却是诛姬。 谢宫宝和白骆衣上船,也没人阻拦她们。 白骆衣冲诛姬怒喝:“把我儿子还我!” 诛姬缓缓站起,冲谢宫宝艳艳一笑,继而又朝白骆衣说道:“听闻白驼山庄的掌上明珠刁蛮任性,藐视伦常,与人私通生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要儿子还要得这么大声,你就不怕再也见不着你儿子了么?” 白骆衣气极,却又不得不压下怒火:“你究竟是谁?到底想怎样?” “我想白姑娘误会了,杀人劫你儿子的另有其人,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你家小子。”诛姬朝舱内招了招手,立时有人把聪儿领出舱来。 那聪儿看见母亲,一头扎来:“娘,是姐姐救我的,你别怪姐姐,呜呜~~~。” …… …… 诛姬眯着弯弯的美眼看着聪儿,呵呵笑了几声。而后把笑一敛,鼓动小嘴,生气似的问谢宫宝:“要是聪儿做不来证,你是不是就误会我了?” 谢宫宝阔然笑道:“当然不会,我相信你人不坏。” 诛姬把手搭在嘴唇边呵呵娇笑:“你骗鬼吧,相信我你还撇下我一个人跑来轩仙流,幸好我家教主没有责难,否则我就让你害死了。——但是呢,你可以无义,姐却不能无情,今天来呢是有几句忠告要跟你说,你们师徒俩都跟七星坛方家渊源很深,假如你喜欢思弱妹子,建议你不要和轩仙流牵扯过深,否则你的下场会跟你师傅一样。” 谢宫宝心虚的摇摇头:“我喜欢思弱?你弄错了吧。” 诛姬善能察言观色,于情于爱一看便知究竟:“你嘴巴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哟。”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心里想的,你怎会知道。不过,诛姬姐千里赶来倒是一番好心,我谢谢你的忠告了。”谢宫宝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情说爱,匆匆道了谢,然后话锋一转,问:“对了,不知道诛姬姐晓不晓得是什么人敢来这里行凶杀人?” 诛姬收敛狡骚之象,蹙起眉头一边想一边道:“这伙人都蒙着面,功法杂乱,一时没认出来,其实你应该问问白姑娘,她得罪过谁?” “难道是他!”谢宫宝想起五年前的竹林肉搏一事。 这聪儿便是白骆衣与马擒龙肉搏之结果,也是罪证。 马擒龙心狠手辣,这杀人灭口的事他是干得出来的。 白骆衣哼哼两声:“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想置我们母子于死地!” 在谢宫宝看来,凶手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伙凶手是冲白骆衣母子而来。若果真如此,那她们母子便不能住在山下了。不过,出了这件惨案倒是解了谢宫宝的难题。 实际上,谢宫宝不愿意白骆衣长居于此,因为这儿的一草一木都会令她发狂的苦念邹奇,倘若因此隔三差五的上山纠缠,那这性命攸关的秘密又能守到几时?——今天邹、白二人私会,谢宫宝之所以要送白骆衣下山,目的是想劝解白骆衣别在上山。——现在,出了这事,他心意遂改,打算把白骆衣母子带回轩仙流,陈述山下凶案,然后建议派人送她们母子返回白驼山庄。 打定主意,谢宫宝也无心留此叙话,跟诛姬说道:“诛姬姐忠告之情,搭救之恩,容我来日再报,这里发生凶案,轩仙流说不得早派人下山了,你最好不要留在这里,赶紧走吧。”——说罢,抱起聪儿,与白骆衣跳船走了。 诛姬叫了两声,他也没应,头也不回钻进深山。 …… …… 在山脚穿行一阵,沿路上山。 白骆衣问:“你想带我们母子上山?” “白姑娘,村庄凶案可能是马擒龙干的好事,为了安全其间,我觉得你们母子不宜住在这里了,现在我带你们上山,请阮师伯派人送你们母子返回白驼山庄,相信以白驼山庄的势力当也护得住你们母子性命。”谢宫宝道。 白骆衣脸现悲苦,哀哀一笑: “白姑娘?记得五年前你还叫我骆衣姐呢,那会儿我猪油蒙心,差点害了你,想不到五年后却要靠你救济。哈——,真是造化弄人,现在的你脱胎换骨,仙名传世;而我也自尝恶果,贱名远播。试问,我一个**的贱人,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我爹极好面子,他不会待见我的,这天下除了轩仙流,好像没有我容身之地了。”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你犯的事邹大哥全承担下来,只要你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真相。还有,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你现在离开轩仙流,对邹大哥,对你们母子未尝不是一件事。”谢宫宝道。 白骆衣痛苦纠结着,继而勉强一笑。 伸手摸了摸聪儿的头,眼眶含泪,说道:“你说的话我都明白,麻烦你带聪儿上山,托人把他送回白驼山庄,孩子是没有错的,相信我爹不至于冷落了他。至于我,自有去处,就不劳你费心了。” 谢宫宝问:“你想去哪儿?” “杀该杀之人。” 白骆衣面**狠,转身片刻消失。 第八十八章 洞房 她这一走,聪儿哭爹喊娘嚎嚎大哭。 谢宫宝头疼欲裂,直哄了半天才好。 待到聪儿止哭,他踏开步子快速上山。 行至山腰,刚好与易云等十余人撞上。 双方照面,谢宫宝把村庄凶案和白骆衣离开一事说了,而后将聪儿一并交给了易云。——其实,山下凶案,轩仙流已然知晓,易云正是奉了师傅之命下山查看:“听说,王师叔前两天在半山腰上遇袭,师傅让我们多加防备,哪料山下还是出了事。——谢师弟,这以后下山上山的最好结个伴,不要一个人独行,免得着了贼人的道。” 谢宫宝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告辞,匆匆上山。 回到双子峰礼司观,炊烟袅袅,天色已昏。 他在竹林小屋刚刚落定,颜仙儿端饭进来。 两人依旧软坐屋后阳台,面云海而食,听风铃而醉。 夕阳缓下,风吹云涌,这竹林小屋就像是云端宫阙随浮云而动,恍若世外圣境。她们二人端坐云上,揽夕阳入座,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眷侣。——不知不觉,天色全黑了下来。 …… …… 颜仙儿收拾好碗筷,准备回房打坐睡觉。 哪知开门出去,看见师傅盘坐门口石上。 阮梦莹闭目养神,也不回头,淡道:“天黑了,你还要到哪里去?” 颜仙儿躬身拜了拜,回道:“是啊,天黑了,弟子也该回房了。” 阮梦莹言辞坚决:“不用回了,今晚你该睡在这里。” “阮师伯,您不是开玩笑吧?”谢宫宝听到她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阳台冲到门口。——他脑子转的快,完全理解阮梦莹的用意,但是他不能糟蹋颜仙儿,否则将来自己一死,颜仙儿苦守灵位,岂不痛苦一生。 阮梦莹起身转头,瞅着谢宫宝,脸上泛起红晕:“我不是开玩笑,你们成婚有七年了吧,以前天隔一方倒也罢了,现在你们团聚有些日子,这么妻不像妻、夫不像夫的实在不妥,不知道因由的还以为我这做师长的不认这桩婚事,免得别人戳我脊梁骨,今晚你们就给我洞房。” 谢宫宝听着直冒额汗,苦无佳词反驳。 干笑道:“洞房?这事急……急不得。” 阮梦莹脸色一沉,恼道:“怎么,你不愿意?早前听水瑶说,你是不承认这桩婚事的,我还一直不信,现在我信了。你嫌仙儿比你大,是不是?大便大,又怎么了,谁敢说三道四!——宫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焉能更改!师伯也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桩婚事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变!” 谢宫宝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休书一事日后必起波澜。 他想,阮梦莹把他安排在竹林小屋,此时又来这么一出,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她明面上是来成就他与颜仙儿的夫妻之事,实际上却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谢宫宝不知道阮梦莹对师傅用情多深,但他知道阮梦莹为了师傅可以失去理性与秋道仁争持;此刻他更知道阮梦莹为了圆自己一个美梦,甚至不顾身份强逼他与颜仙儿洞房。 然而,身处窘境,谢宫宝没法反对。 因为阮梦莹与师傅的感情非同一般。 正冥思沉默,只听颜仙儿说道:“师傅,您误会了,小宝没有嫌我,可能他是累了吧,您老放心,弟子知道该怎么做。”说时,把谢宫宝拉进屋来,然后关上房门。 …… …… 待房门关紧,谢宫宝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 猛瞥眼,看见颜仙儿咬动嘴唇,泪珠流个不停。 他好不内疚,心里一团乱麻:“对不起,我不知道师伯她……。”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才对,什么女大三抱金砖都是胡说的,我比你大,我们不合适,这都是娘亲的安排,我替娘亲跟你说声对不起了。——你忙你的,我留在这儿只是陪你演好这处戏,晚上我自己打坐,你不用理会我。”颜仙儿拿泪眼瞪了他一下,转身走去阳台,盘膝坐好。 谢宫宝瞧出她有委屈,赶去解释:“仙儿姐,我没嫌你大。” 颜仙儿赌气似的把眼一闭,不动也不答话。 谢宫宝伸冤无门,一阵失望。他知道方才可能伤到颜仙儿的自尊心,此刻她气在头上,任凭谢宫宝怎么解释,她就是不开口。瞧见外面风大,谢宫宝索性也不说话了,到屋里拿来一床薄毯披在颜仙儿身上,而后自己也靠在岩壁打起坐来。 …… …… 次日天亮,两人从入定中醒来。 颜仙儿气色好了一些,她起身理了理洁白的衣裳,跟谢宫宝说道:“往后两晚都这样吧,一会儿师傅问起,你就说已经……已经做夫妻了。” 见她肯说话,谢宫宝心里开心,问:“你不生我气了?” “我跟你还有隔夜仇么。”颜仙儿嘴上这么说,但柔情似水的眼睛却还带了一丝恼意。她径直走到床边,咬破手指,在床单上滴了三滴鲜血,然后叠好床单抱在怀中。 谢宫宝见她咬手滴血,感到费解:“好端端的,你咬手做什么?” “你不懂么?不懂就算了。”颜仙儿羞得脸上充血,转过身去。 盯着房门,她一时不敢迈步,搂着沾血的床单一旦走出门口,就意味着她与谢宫宝不再是名义上的夫妻,而是有了夫妻之实。——她有些伤感,也有些高兴。伤感,是因为从冰清玉洁的圣女变成经历床帏的人妻,靠的不是谢宫宝,而是自己指尖上的三滴鲜血;高兴,则是因为经此一事,至少名义上她跟谢宫宝行过夫妻之礼。 想到这儿,心里一甜,大着胆子开门去了。 此后两天,颜仙儿渐渐放开,万事周到。 除了练剑之外,还事无巨细的照应好谢宫宝的起居饮食,不管谢宫宝是在双子峰上游玩,还是在竹林小屋歇息,这口饭食必会准时送到,真的是当姐又当妻。——晚上,两人共处一室,既是做戏给师傅看,也认真学习为妻之道,她打来洗澡水供谢宫宝洗漱,说话细如吐丝,举止柔软撩人,当真是温柔体贴。 尽管三晚无事发生,颜仙儿却是满足。 第八十九章 破阵 这日清晨,含星峰仙鹤盘飞,金凤和鸣。 掌门一脉及四观之众均都聚齐迋升殿外。 这殿外之地乃用巨石铺就而成,石上凿有一副巨大的八卦太极图。图上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各站着一名持剑弟子。而余下数百人都分站左右,静静的瞅着台阶之上的掌门及四大掌观,也有人把目光投在阮梦莹背后的谢宫宝,为他捏足了汗。 秋道仁也不多话,直入正题:“宫宝师侄,此阵凶险,你可想好了?你只消答应剔除方熙弱重塑灵牌,立宗开观就不需要破得此阵。” 谢宫宝心道:“哼,惺惺作态。”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敢露一丝不悦,毕竟师傅的心愿还要秋道仁准许才成。此时虽有不愿,也不得不恭恭敬敬的改口:“多谢掌门师伯关心,弟子想试试。” 听到“师伯”二字,秋道仁嘴角点起一笑:“既如此,那便去吧。” …… …… 谢宫宝转身走下石阶。 他表面上佯装轻松,实际手心冒汗,颇为紧张。 众人凝神屏气,看他一步一步的走进八卦太极图。 颜仙儿一众仙子最是提心吊胆,她们知道《八子遁元》凶险无比,乃是秋道仁受白继文重创之后,耗尽心汁所悟。——此阵贯以阴阳循环,催生八卦以应万物;所以八人站位结阵,正如黑洞吸纳天地灵气,将八人真气串联一线,以达到八人合一之境。 《八子遁元》的威力以结阵之人的修为而定。 此时,结阵的八人都已修满太阴真气,合一之后,真气便会瞬间晋升为浑厚的混元真气。而谢宫宝虽是混元上仙,但他的真气还不够浑厚,绝难破阵。——其实能不能破阵,颜仙儿一点也不关心,她只担心谢宫宝的安危,时下瞅着谢宫宝踏入险境,一时情急,喊出声来:“小宝,顶不住就喊,切不可硬撑!” 她这一喊,场上所有人齐齐朝她看来。 了解她与谢宫宝关系的,都捧嘴偷笑。 不了解的,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起来。 …… …… 谢宫宝踏进八卦太极图,立时飓风卷起。 展眼一望,站位结阵之人忽然消失了? 周边观战的也若隐若现的看不清楚。 阵中的风很怪,刮得他如火焚般难受。 除此,还有噼里啪啦的雷电一道接着一道劈下,电光裹挟而来八道剑影。 谢宫宝不敢大意,大喝一声:“出鞘!”揽月剑疾飞而出。他把剑在手,使了一招横扫千军,揽月剑与那剑影相交,只听“乒乒……”八声脆响,竟是没能退敌,反而遭到一股真气的反弹,虎口发麻,宝剑险些脱手。——谢宫宝听阮梦莹简单说过此阵的玄妙,此时入阵体验,方知不假。 眼看八剑分从八个方位刺来,如鬼如魅。 生死瞬间,谢宫宝将身一纵,跳出包围。 然而等他转身,八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千剑万剑。 谢宫宝来不及多想,还剑入鞘,跳到远处,结印引电光泻下,使了一招《坠星斩》。那电光光束粗如盆大,泻下来的能量足以裂地开山,“碰”声巨响,光束在地面炸开,气浪滚滚,千万把剑立时吹灭。——谢宫宝在气浪散开之时,发现八个方位同时驾起气墙抵御,那气墙里面隐隐约约反射着人影。 谢宫宝大喜,灌以真气突然出掌,朝前面人影推去。 “碰”掌心拍到,那气墙没破,自己反被震开丈远。 谢宫宝心道:“好厉害的阵法,八人真气合一,非同小可,这可怎么打?” …… …… 《八子遁元》启动,比斗场蒙上一层雾气。 外面的人观战,也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战况。 不过修为高的,眼力好的,倒是一目了然。 秋道仁与四大掌观投目极深,她们都想看看谢宫宝的真实实力。当谢宫宝持剑横扫千军与八剑相交过后,五人脸色都是一震;而当谢宫宝使出《坠星斩》化险为夷,五人从椅子上倏地站起,脸上除了惊叹之外,也有一丝惋惜。 要知道,《坠星斩》的领悟来自《祭天剑诀》。 轩仙流的《祭天剑诀》威力虽强,但因功法限制,自古只有混元上仙修得。然而《坠星斩》修练极难,但门槛却是很低,凡晋升太阴者,俱可修练。——所以,《坠星坠》乃至《刑戮三斩》原本就属于轩仙流,怎奈一直无缘编收门籍,这叫秋道仁五个怎能没有一点惋惜。 其余观战弟子也是看得眼珠欲爆,惊声不断。 除了颜仙儿等少数人,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谢宫宝混元上仙的身份。要知道,以弱冠之年修得混元真气,对这些弟子来说简直就是神话传说;此时,这些弟子看见谢宫宝在阵法中左窜右跳,游刃有余,竟像做梦一般无不感叹。 正看得起劲,也不知是谁惊呼: “啊!魂体出窍!” …… …… 谢宫宝与结阵之人僵持,苦不能撼。 破不了阵,师傅的心愿便不能完成,正苦无良策,突然脑子里灵光闪动,想起自己曾经用魂体、出其不意重创过界封坛坛主高丸。——此时,《坠星斩》激起的气浪刚刚消失殆尽,那结阵的八人还驾着气墙,趁着他们没有消失之前,谢宫宝魂体暴走而出,冲进气墙,掐住一人脖子将其推出阵去。 八人结阵,一人推出,这阵法遂解。 飓风、气浪、闪电、剑影顷刻消失。 眼看破阵,他以迅雷之势回到肉身。 而后,一个移形换位飘出结阵范围。 这一切都仰仗速度,从魂体出窍到魂体回窍,仅眨眼之功,快得肉眼难辨。 这时,全场肃静,轩仙流上下看得无不傻眼。在众人当中只有颜仙儿见识过谢宫宝的魂体出窍,余人一概不知,甚至他们都不信修气一脉能有如此强大的魂体,这简直令人费解。——在大家凝神闭气之时,秋道仁深吸口气,喃喃自语:“难怪,难怪你小小年纪可以晋升混元,原来他已经参悟了气灵双修这等秘术,哎,我不如他。” 姜在黔愕问:“师兄是说气灵双修?” 秋道仁愣了愣,笑道:“我有说气灵双修吗?没有吧。” 阮梦莹起身罢了罢手,说道:“白师弟是千古奇才,他有领悟一点也不稀奇,小妹认为宫宝代师立宗开观是必然的,他继承了白师弟的衣钵,将来授徒衣钵相传,对我轩仙流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掌门师兄,既然宫宝破了《八子遁元》,我们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了?” 第九十章 开观 秋道仁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但不露痕迹转瞬即灭。 他瞅着石阶下面的谢宫宝,似乎在等待什么? 谢宫宝与他目光交接,见他有期盼之色,却不知他是何意?不过,谢宫宝倒是记得阮梦然说过礼数二字,基此猜测,他这是等我下跪请旨吗?——想到这儿,双膝一软噗通跪下:“请掌门师伯开恩,准我师傅师娘魂归宗庙。” 秋道仁轻轻抬手,隔空托他起来:“不用下跪了,既是魂归宗庙,享祭祀香火,那便赐名祭司观吧。——师妹,这次如你心愿了,往后宫宝师侄还得你多加照应。” 阮梦莹压制心喜,抱拳欠身:“小妹责无旁贷。” 秋道仁挥手道:“那就散了吧。” 这么轻轻松松就立宗开观了?轩仙流众弟子一阵恍然,一阵哗然,知道因由的上前向谢宫宝道贺,不明因由的围着颜仙儿一众仙子问个不停。——总之,众人情形不一,充满了羡慕嫉妒恨,议论良久才渐渐散尽。 …… …… 双子峰右峰除了宗庙祠堂,就只有四间破屋,想要开观,还得钉钉打打、修缮修缮。——回到双子峰,阮梦莹派去几名弟子到右峰帮忙打扫;过了一会儿,掌门一脉以及其余三观也都派了人过来帮忙。 修缮打扫了一天,总算有些像模像样了。 不过四间屋子仍然陈旧,显得穷酸之极。 次日,挂上匾额,就算是立宗开观了。 这立宗之事自来是轩仙流的头等大事,但是秋道仁好像不重视,并且打破常规不举行仪式,以至于谢宫宝这四间屋子门庭冷清,开观之日更是少有人来问津。——有些门人好奇的,偷溜过来观看,发现门前无人,只觉寒酸,又都悄悄折返。好在,四大掌观先后而至,稍作慰问,这才不至于太过寒酸。 不过,谢宫宝志不在此,倒是一点也不在乎。 立宗开观只是安置师傅师娘灵位的法子而已。 这开观之日没人打扰,倒也落得清闲。 太阳还没下山,他草草关门,径直来到宗庙祠堂。祠堂门外有两个看门童子,他们只准谢宫宝瞻仰历代祖先灵位,却不准他去内殿探望邹奇;他们说,掌门交代,邹奇面壁期间,需虔诚忏悔,任何人不准探视。 谢宫宝无奈,只能沮丧的沿路返回。 …… …… 回到观中,突听门前树林传来一声娇笑。 一名女子手抱古琴从林子里面走了出来。 谢宫宝瞧得真确,这女子不是别个,正是诛姬。 他惊了一下,轻喝:“轩仙流也敢乱闯,你吃熊心豹子胆了!” 诛姬走出林子,来到门前,四下里一瞄,鄙视的搭搭嘴皮:“这儿跟我们幡仙教的柴房差不多,秋道仁也太不拿你当回事了,你还死皮赖脸的待在这里做什么?我要是你,我就什么门也不进,一个人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多好。” 谢宫宝心想,我做的事,你怎会懂。 他担心诛姬的安危,冲她挥了挥手: “这里不是你能来的,赶紧走吧。” “我来一趟九死一生,你怎么还赶我走?当年你师傅跟轩仙流结怨太深,我担心有人对你不利,特意上来看看,难道不行吗?”诛姬非但不走,还推门走了进去,把琴搁在桌上,生气似的端坐着,朝谢宫宝翻白眼。 谢宫宝把门关紧,点上烛台:“你身份特殊,我担心你有危险。” “放心,我的身份没有几人知道,要是让人发现了,你可以保护我啊,你就说跟我相好,金屋藏娇,你说好不好?”诛姬捏着兰花指轻搭香唇,咯吱骚笑。 谢宫宝知道诛姬有一双媚眼,善会摄魂撩人。 他可不愿跟她打情骂俏,误入禁区,说道:“诛姬姐,你爬上山来不会只是跟我开玩笑吧,有事直说。” 诛姬挺直腰杆,端端正正坐好:“还是你聪明,知道我有来意。我上来呢一是关心你,看你住在这里开不开心?有没有人对你不利?这二嘛,我收到消息,思弱妹子前些天偷入龙涎寺盗取【大日佛婴】,被三个老秃驴关了,我觉得你喜欢思弱妹子,应该过来跟你说一声,你想救她的话,就得抓紧时间启程了。” 谢宫宝闻听如雷,心扑通乱跳: “什么!你没开玩笑吧?” “谁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那她……她没事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 谢宫宝一阵莫名惊慌,不管方思弱偷盗也好,杀人也罢,他都不愿意听到方思弱有任何不好的信息。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跟方思弱的交情还浅,心里总装着她,未免有些可笑;再说,方思弱的生死自然有幡尸教和七星坛做主,哪里轮到他去关心。——想通这一节,心情顿时平复,笑道:“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爹会救她的。” 诛姬白了他一眼,抚摸琴面,说道: “你这人忒没良心,这琴弦上染的血还没干呢,你这么快就不管思弱妹子的死活了?本来思弱妹子不让我跟你说的,看来今天是不能瞒你了,那天晚上你体内异灵作祟,弹琴救你的不是我,是思弱妹子,她弹了一晚,手指都让琴弦划破了。——小宝,于情于理,这事你都不能置身事外,否则你就是没良心。” 这话语调深沉,一字一句都触动谢宫宝的神经。 难怪当晚听那琴声怪怪的,不像一人操奏。 那晚谢宫宝就怀疑过琴声出自二人之手。 不曾想怀疑成真,竟是方思弱救了他命。 谢宫宝一阵感动,说道:“通风报信可不像你?” 诛姬沉默半晌,一本正经说道:“我怎么就不能给你通风报信了,我瞧得出,你对思弱妹子是有好感的,给你报信让你知道她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对。再说,我不想你留在轩仙流,假如你执意留下,将来杀场相逢,你我该如何自处?——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留在轩仙流立宗开观,要么随我一道去龙涎寺救人,两者你只能选一。当然,你要是选择去龙涎寺救人,那么你就与我幡仙教有了瓜葛,日后轩仙流未必就肯接纳你了。——实不相瞒,这就是我上山找你的目的。” 见谢宫宝面有犹豫,她趁人打铁继续说道: “还有,你别指望我家教主帮忙救人。你初出茅庐,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纳兰教主执掌幡仙教这些年来,各方势力都慢慢归附,只有七星坛始终若即若离,这次思弱妹子的事,想必我家教主会袖手旁观,单凭方泰吉一人绝难救得下思弱妹子。——所以,以你师傅白继文的声望,只要你肯出马,相信老秃驴多少会给点面子。” 第九十一章 仙儿被擒 谢宫宝默默的听着,内运乾坤,纠结不已。 他很想亲赴龙涎寺,救一救方思弱的性命。 怎奈,师傅的灵位尚未安置,他如何走得。 事有轻重缓急,此时天大的事都不如师傅的事大。 他暗叹一口气,瞄向窗口,说道:“天黑了,我送你下山吧。” 诛姬好不失望,沮丧着说道:“说了半天,我都白说了?” 两人叙话将近尾声,这时颜仙儿突然推门进来。——她送饭过来,听见屋子里面说话声响,以为轩仙流近天之地,不会有外人随意进出,所以也不疑有他,哪知推门看见一个陌生女子坐在房中,顿时傻眼,怔了片刻,质问谢宫宝:“小宝,你怎么……怎么……?这人是谁?” 谢宫宝暗呼糟糕,舌头打结:“她是……是……。” 舌头打结“是”了半天,硬是编不出来。 反倒是诛姬面色从容,站起来欠身笑道:“小女子妙音见过仙儿妹妹,妹妹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在白驼山庄我们是见过面的。呵呵,小宝跟我是相好,以后住在这里,还要妹妹多多包容才行。” “住口!” 颜仙儿瞋怒,气得满脸涨红。 虽怒,粉腮朱颜却更显好看。 她嘴角打颤,欲哭欲泪,伤到了心。 待心神稍定,也不跟诛姬答话,直接向谢宫宝说道:“邹师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你警醒的吗?你就算喜欢沾花惹草,可以偷偷摸摸的别让我知道,更不应该明目张胆的把人带上山来,你胆子也太大了。”——这话虽有指责之意,但语调上仍充满着体贴。 “仙儿姐,她胡说八道的。”谢宫宝有口难辩。 他知道误会已生,此时赶诛姬离开,怕才是最好的解释。于是拿起桌上古琴塞入诛姬怀里,而后一把将她拉起:“你跟我说的事,我会考虑,现在你不能待在这里胡扯了,跟我走,我送你下山。” 诛姬被他拉出门,嘴里还骚里骚气埋怨: “哎哟,你捏疼我了,你这人真坏。” 颜仙儿听着酸不溜秋的,放下菜篮子,追出门来:“小宝,我也去吧,有我在,就算被发现了,也好有个说辞。” …… …… 谢宫宝点头应好,当下三人坠落云层。 倚着云雾的掩护,轻手轻脚摸到含星峰。 之后途经魔岭雪山,一路无阻奔到山脚。 纵是到了山脚,也是一片大山,起伏万里,蔚为壮观。 其时天色已经很晚,山里漆黑无光,诛姬环指山影,又口不择言起来:“小宝,你瞅瞅这月黑风高的,你打算就把我撇在这儿么?干脆你送佛送上西把我送回幽都呗。”——她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谢宫宝手,显然存有居心。——她猜谢宫宝留在轩仙流大概是因为颜仙儿,故有意挑起颜仙儿的怒意,破坏其温柔形象,基此给谢宫宝创造叛离轩仙流的条件。 怎奈颜仙儿非但不怒,反而选择逃避: “不打扰你们说话,我先回了。” 谢宫宝见颜仙儿走了,心里一急,朝诛姬恼道:“你嘴巴故意放刁,想害我么!”说完,怕诛姬纠缠,飞也似的奔上山去,可是奔跑一段,竟然没有追上颜仙儿? 他就纳闷了,以他的脚力计算,颜仙儿应该早被他抛到身后才对,可为什么沿途不见她人?喊了几声,黑不隆冬的也没人应话。——正费解之际,忽见一个人影从远处一划而过,谢宫宝瞬间心道:“好身法!”同时厉喊:“是谁!” …… …… 颜仙儿受了诛姬的挑衅,实是怒火填胸。 她借故逃开,躲在远处石后,等谢宫宝提步追她去得远了,忙又从石后闪出,悄悄的跟在诛姬身后。——两人这么一前一后、一明一暗走山穿林。颜仙儿一改柔态,脸色阴沉,每一步都带着杀气,眼看诛姬在河道边驻足,她拔出束在腰间的宝剑,抢步追上,从背后刺将上去。 她这一剑去势迅疾,并且不带半点声音。 信心十足,料想必能结果了贱人的性命。 哪料诛姬身形一晃,轻轻松松闪去左边。 诛姬也不恼,冲颜仙儿笑道:“跟我一路,你总算出手了。听人说,轩仙流的颜仙儿柔情似水、洁如云絮,好得不得了,我道女子无不竭尽效仿,男子更想一亲芳泽。呵呵,看来大家都错了,仙儿妹妹的温柔都是浮于表面的,给我一逼,就原形毕露了。” 颜仙儿冷道:“我是好是坏,不用你来评说!你对小宝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晚我若不杀你,你一准儿还会上山迷惑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宝身败名裂。” 诛姬似嘲非嘲的笑了几声:“吃醋杀人,还找借口,我服你了。” “我懒得跟你废话,看剑!”颜仙儿挺剑又是一轮疾刺。 诛姬抛起手袖护住身子,只躲却不应招:“小宝能分善恶,能辨黑白,倒也洒脱,有几分白继文的脾性,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阴毒的妻……,啊不是‘姐姐’。我跟你不同,我是个重情义的人,既然你是小宝他‘姐’,我不跟你计较,也不会跟你交手,再会了,仙儿妹妹。”——说时,咯吱一笑,闪离颜仙儿的攻击范围,跳下河踏波而去。 颜仙儿只当她是妙音,有些姿色,是个盖世名妓。 可能有旁门左道的功法,但没料到身手如此之高。 眼看她踏波去远,哪肯罢休,顺着河道直追上去。 …… …… 颜、诛二人斗法之际,不远处飞来一个蒙面人。 他悄无声息的站在树巅上瞅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就在颜仙儿提步追赶诛姬的当口,这人从树上闪电落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欺到颜仙儿身边,伸手掐住她的脖子。——颜仙儿被掐,好比小鸡落入鹰爪,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涨红着脸连喊也喊不出一个字来。 诛姬发现不妙,跳上岸问那蒙面人:“朋友,干嘛出手相助?” 那蒙面人不理她,死死盯着林子暗处。 林子里有人影一晃而出,却是谢宫宝。 颜仙儿和诛姬同时一愣,心境各不相同。 尽管颜仙儿被掐着,喘不过气来,但仍然看得出她的激动之情。 而诛姬这头却是一阵心慌,颜仙儿被蒙面人所擒,自己怕是脱不了干系了,为今之计需要与蒙面人撇清关系。——她倒是极有机智,怒喊:“放了仙儿妹妹!”突然右手一挥,使了一招《绵里针》,瞬间洒出五十根细小的针头朝那蒙面人射去。 那蒙面人冷哼一声,不躲不闪,在胸前划开一道八卦气墙。 只听“乒乒……”火星四溅,五十根针头全被气墙挡下。 诛姬愕道:“啊,混元真气!” 第九十二章 仇家 谢宫宝罢了罢手,走到诛姬身边:“不要轻举妄动,人我自己会救,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赶紧走,一会儿我师伯来了撞见你,不好解释。” 诛姬摇摇头不肯走:“我留下来帮你呗。” 值性命攸关之际,谢宫宝可不愿磨唧:“你到底走不走!”声音颇大,近乎于吼,把诛姬吓了一跳。诛姬没法,难做逗留,只得叹息而去。 待得诛姬走后,谢宫宝仔细打量,发现蒙面人身材偏胖,全身包裹很紧,只能看见两只眼睛。这双眼睛透着一股杀气和邪恶,好像有些似曾相识?——他怕误伤了颜仙儿,不敢冒然出手,问:“抓人不是你的目的吧,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人?” 蒙面人笑道:“小子,你倒是快人快语,嗯,看来我是抓对人了。好吧,那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想我放人很容易,把《末法真经》交出来吧。” 原来是个觊觎真经的贼!谢宫宝在心里鄙视着。 世人以为白继文法力通神,乃出《末法真经》。 因此阴谋觊觎、癫狂追捧真经者不计其数。 谢宫宝授业于白继文,世人自然认为真经落入他手。可事实上,谢宫宝压根儿就没见过真经,更别提拥有了。眼下,蒙面人要求拿真经换人,谢宫宝如何拿得出来:“不管你信不信,你要的东西我没有。” 蒙面人哈哈大笑:“小子吔,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想这世间修仙之道莫非两种,一种修灵,一种修气,似气灵双修这等功法早已失传千年,我想《末法真经》必然有载,否则你的气灵双修之法又从何处修来。” …… …… 听着笑声,说话声,谢宫宝怔愣当场。 他瞬间想到五年前族中祠堂遇刺一事。 当年之事虽已久远,如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五年前的蒙面人为了打听五彩灵蛋伤害过他,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谢宫宝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相隔五年,两个蒙面人无论身材、笑声、说话声都几乎一模一样。谢宫宝可以肯定眼前之人必是当年伤他之人,他捏紧拳头,咬紧牙关:“原来是你!五年前闯我族中祠堂,伤我的那个人是你!” 蒙面人哈哈怪笑:“好眼力,居然让你看出来了。” 谢宫宝仇意瞬间飙到极点:“好个老贼!屠我烝鲜族的是不是你!” 蒙面人摇了摇头,笑道:“这么残忍的事,我可做不来。” 听他笑得阴邪无比,谢宫宝哪会信他,此时恨不能扑上去拼命。 可惜对方掐着颜仙儿的脖子,谢宫宝空有恨意,却不敢近身一搏。——这时,颜仙儿不要命的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拼足力气喊道:“屠杀我们族人的肯定是这老贼,小宝,你别管我了,杀了他!杀了他为娘报仇!” “落在我手上,还敢多嘴!” 蒙面人手上运劲,只听咔擦一声。 颜仙儿顿时口吐香舌,翻起白眼。 谢宫宝大惊失色:“万事好说,不要杀她!” 蒙面人眼睛一寒,伸手索要:“把真经交出来吧。” “好!我交我交!”谢宫宝急中生智,伸手入怀,悄悄撕下内衣卷成卷轴,然后拿出来高举在手:“《末法真经》在此,想要的话,就放人吧。”说着,走到黑衣人身前,伸手搭住颜仙儿的肩膀,然后将卷轴抛向半空。 那蒙面人大喜,当即腾上半空夺取卷轴。 谢宫宝则趁机揽住颜仙儿,撒开腿就跑。 那蒙面人拿到卷轴,展开无字,不由大怒:“臭小子敢耍我!看你们往哪里跑!” …… …… 三人在崇山峻岭狂奔,走悬崖峭壁如履平地。 眼瞅着蒙面人追近,谢宫宝说道:“我缠住老贼,你赶回山上请援。” 颜仙儿怔了一下,忍不住眼泪涌出:“我不走,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赶紧走!”谢宫宝不想跟她多费唇舌,拔剑掉头,飞扑而上。他以周身游走之气驭剑杀敌,那剑便像有了自主思想随意砍杀;而腾出来的双手也如双龙出海,招招进逼。这样的搏杀之技当真玄妙之极,就好像天神下凡,看得颜仙儿心中不禁一荡。——那蒙面人以一双肉掌接招,竟丝毫不落下风,修为也着实恐怖得很。 谢宫宝见颜仙儿发愣,喝喊: “你还磨蹭什么,快走!” “我……我……,你……。” 颜仙儿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际,只见天上电闪雷鸣,坠下一剑。但看那剑尚未坠地,从不知名处忽然跃来一道倩影把住坠剑,那人与剑合一之后,遂又朝那蒙面人刺去。——此人一现,蒙面人受左右夹攻,招架不住立现败势。——颜仙儿看得真确,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师傅阮梦莹。她大喜如悲,急喊:“师傅,这老贼就是五年前屠杀我族人的凶手!” “那敢情好了,这仇为师帮你报!”阮梦莹道。 …… …… 颜仙儿心里又激动又激愤,也想挺剑上去帮忙。 这时,庞七不知从哪里蹦扎出来,嘿嘿笑道:“仙儿师妹,我也帮你报仇来了。” 颜仙儿“嗯”声点头,两人拔剑闯入战团。 那蒙面人双拳难敌人多,全力拍出一掌,后跃逃走。 谢宫宝四人仗剑追杀,庞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狐假虎威的喊杀喊打,把个满山的精怪吓得四处逃窜。这天原本就黑,加上蒙面人对轩仙流附近地形极为熟悉,在山精猛兽窜逃掩护之下,就这么滑不溜秋的逃去无踪了。——谢宫宝、颜仙儿、阮梦莹追杀无果,都横起眼睛看着庞七,而庞七却浑然不觉,举着手中长剑一边挥舞摇晃一边有节奏的呐喊:“杀啊,杀啊……。” 阮梦莹气得两眼充血,恨不能削他一巴掌: “杀什么杀!人都让你喊没了!” 颜仙儿好不甘心,埋怨着道: “你……你跟他是一伙的么。” 庞七呵呵干笑,委屈的小声解释:“我是这么想的,先虚张声势,灭他威风,我想他急了肯定慌不择路乱跑一通,这要是跑错路了呢,我们才好杀他个措手不及,对不对?”——见阮梦莹不搭理他,领着颜仙儿先走一步了,遂又转过头来问谢宫宝:“你说对不对?” 第九十三章 盗经往事(上) 大好的报仇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谢宫宝甚觉可惜,没好气回他一句: “我知道,你跟老贼不是一伙的。” 庞七不懂他弦外之音,拍拍胸脯: “那是当然,我都不认识他。” 四人上山,一路再无言语。行到魔岭雪山,阮梦莹猛地转身盯着谢宫宝和颜仙儿扫了一眼,脸色难看之极:“为师问你们,大晚上不好好歇息,无缘无故下山做什么?要不是在祭司观碰见庞七,我还不知道你们偷溜下山了,你们可知刚才有多凶险,我要不是及时赶到,你们俩可能就遭毒手了。” 谢宫宝和颜仙儿神经一紧,诧异的看向庞七。 谢宫宝心道:“敢情这小子在门外偷听啊?” “回个话,还要看他么?”阮梦莹道。 庞七呵呵一笑,胡说八道把话接来:“师叔,弟子不是给您说了吗,天刚撒黑的时候祭司观闯来一个妖孽,好像是只成精的大花猫,生得可漂亮了,会弹妖琴,宫宝师弟和仙儿师妹呢就追赶了,这一追可不就追下山了吗。” 谢宫宝听得好不气恼,这大花猫显然暗指诛姬。 看来,这小子果真伏在暗处偷听我们说话。 不过,好在他帮着隐瞒了,没有吐露实情。 “鬼扯!再敢说鬼话,就罚你面壁一月!”阮梦莹火里火气的训斥庞七,而后叹了口气,又跟谢宫宝道:“宫宝,你也别瞒我,今天祭司观开观,你受了冷落,心里有气想走了,仙儿呢准是不让你走,对不对?——哎,你也别怪你掌门师伯,他要堵悠悠众口,冷落你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你师傅当年犯下弥天大罪,就算现在魂归宗庙,立宗开观,也不能大张旗鼓,免得别人说我们轩仙流没有法度。——宫宝,体谅体谅吧,你掌门师伯明天会派工匠过来,该修的咱慢慢修,不能让你受委屈。” 谢宫宝暗呼好险,回道:“仙儿姐刚才跟我说了道理,弟子也想通了。” 听谢宫宝胡扯掩饰,庞七噗声喷笑出来。笑过之后,察觉阮梦莹三人厉眼瞪来,他知道笑坏了,遂嬉皮笑脸又抓又捞:“有只毛毛虫钻我身上了,噗噗,噗噗,好痒好痒。” 阮梦莹三个懒得理他,提速上山去了。 …… …… 四人爬山好似鹰飞豹走,一人快过一人。 穿过魔岭雪山,不一会儿走到含星峰下。 猛见峰脚之下,云端之上的迎客亭中有人,走得近了一瞧,却是秋道仁、姜在黔、谷苍永、王忠殊四个。——阮梦莹领着谢宫宝三人迎步上前,秋道仁抚须笑道:“我们几个正打算下山支援,师妹没事就好了。” 王忠殊问:“连祭天剑诀也用上了,师妹这是遇上强敌了么?” 阮梦莹哼了一声:“哼,八成跟袭击过你的是同一个人。——掌门师兄,算上村庄凶案,这已经是第三回了,我估计这人短期之内还不会走,小妹觉得应该加大搜山力度;还有,为了安全其间,往后凡我弟子下山都需结伴,这山上也要多加几道结界才行。” “理应如此。” 秋道仁点点头,吩咐姜在黔、谷苍永、王忠殊三人:“我轩仙流贯天通地,咽喉要道岂容他人扼制,趁今晚这个契机,烦劳师弟三个带弟子去搜,若有发现,可使祭天剑诀做引,为兄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支援。——至于其他人,晚上受惊,早些回去歇息吧。哦,对了,宫宝师侄留下。” 姜在黔三人领命去了,庞七也让师傅带走。 阮梦莹师徒自然也是依言退下,缓步回观。 …… …… 此时,迎客亭只剩下谢宫宝和秋道仁两人。 他们以背相对,俯望云顶,放佛置气似的都不说话。 徐风拂过,万里浮云层叠似浪,在他们脚下滚滚起伏。片刻的寂静之后,秋道仁突然长叹一声,念道:“十年恍一梦,奉命盗真经;北冥存知己,琴箫点仙姻。天下风云起,鬼差勾妻魂;驾羽回轩仙,提剑杀一人。——这诗是你师傅入魔之时随口所述,诗词真假老道从来不辩,今晚可以跟你说说了。” 谢宫宝心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心虽不满,面子上还需恭敬守礼。 转身拜了拜:“弟子恭听圣训。” 秋道仁负手闭目,沉吟良久,叹道: “这首诗词老道不否认,你师傅的确奉我命令盗取真经,才落得如此下场。不过,老道派你师傅盗经乃事出有因。——哎,世人只知真经有羽化之妙,却没有人知道真经的真正出处。此经著于一千年前,集三家之功法,由我派犁阳祖师、龙涎寺怀度枯佛、还有南疆余任天三人合力编著而成。然而,三人著经,却发现经文脱离初衷,导人入魔,实为邪物,自此,便封存在了轩仙流。哪知,怀度枯佛执念太深,心有不甘,偷走真经,一边钻研一边修改,最后怀度枯佛圆寂,此经便下落不明。” 他一动不动杵着,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夜风拂过,他那须发飘荡,宛如金仙。 顿了顿语,继续说道: “直到八百年前,幡尸教突然兴起,才知《末法真经》已属他人。从此,幡尸教历代教主跻身先天之境,技压群雄,而他们行事也越发癫狂邪恶,为我正道所不齿。——所以,真经是我轩仙流之物,我派先祖无不翘首盼归,但都没能如愿;老道身为掌门,自然要有求取之心,当年你师傅行径洒脱,修为进展千古未有,赢万人仰慕,老道心想或许他能完成先祖遗愿,这才授命于他。” 谢宫宝心想,《末法真经》还有这段陈年往事? 好吧,就当为了先祖遗愿,师傅授命无可推脱。 但是,授命期间何以落得身败名裂? 难道秋道仁不应该为此事负上责任? 于是他不接话,只轻若无声的哼一声。 秋道仁听到他哼声有怨,拿余光瞄了一眼: “老道知道,你师傅入魔责任在我,是老道让他走了一条不归路。当年你师傅与屠隐相交、与方熙弱相恋,老道以为他是出于公心,万万没料到他竟然背着师门擅自与方熙弱成婚。——老道当时痛心疾首,后悔不已,在她们成婚不久,老道也没想过要舍弃他,而是好言相劝,怎奈你师傅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劝也劝不回,老道一怒之下,这才与幡尸教开打,这一战历经五年,就打出来这样一个结果。” 说着,轻轻挥袖,隔空拨开云层。 但见云雾下,山坡之间全是坟冢。 第九十四章 盗经往事(下) 谢宫宝俯瞰坟冢,问:“这都是轩仙流弟子?” 秋道仁点点头:“没错,这里六十八座坟,其中五十七人死在当年混战,另外十一人是你师傅杀上轩仙流与老道拼命时亲手击毙,十一条性命啊,哪个不是他的师侄,他怎忍心下的杀手?宫宝你说,你师傅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 谢宫宝一时语塞说不出来。 他不想评判师傅功过,也不想评判。 秋道仁晃了晃手,苍老无力的笑道: “你不用回答我,老道也就随口一问。宫宝,你师傅落得如此下场,作为师兄当然有不可推却的责任,但归根结底也是你师傅自身原因造成。——看看这些坟吧,有为他死的,也有被他击毙的,老道每每望之,心里就有万般愧疚。所以,你此次上山,老道不是存心留难你,我若表现得太过欢迎,天下人会说我轩仙流姑息养奸,门下弟子怕是也会寒心,你能理解吗?” 尽管秋道仁说了这么多,仍然难消谢宫宝芥蒂之心。 毕竟他与白继文朝夕相处,亲见过白继文的下场。 不过,秋道仁的话有些道理,他愿意应和一声: “师伯统掌一门不易,弟子是理解的。” 秋道仁满意的笑了笑:“嗯,这就对了。老道已经安排好工匠,明日祭司观就可大兴土木了,该修什么,修成什么样,你都可以自己拿主意。——对了,你让你王师伯擒住,回山路上遭贼人袭击,那贼指明了索要《末法真经》,不知道这次贼人再现,是不是还与真经有关?” 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今晚遇袭一事。 谢宫宝端正姿态:“是的,老贼对真经觊觎极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秋道仁深深看了他一眼,瞳孔浮着一层复杂的色彩:“不择手段?《末法真经》果然邪得很,只闻其名,未睹其文,就能导人入魔。——当年你师傅盗取真经之后便是因经文邪毒、不肯交我,那时老道还不理解,现在想来,你师傅或许做的对,要是当年老道拿到真经,可能一世修为一朝入魔了。” 说回到盗经一事,谢宫宝不自禁的想起了方熙弱。 据方熙弱吐露,当年秋道仁骗她拿真经换取名分。 然而,秋道仁达到目的后,背信弃义杀了方熙弱。 照此看来,《末法真经》早让秋道仁收于囊中。 可是眼下,秋道仁说不曾拿到真经,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谢宫宝难以忍受秋道仁的弄虚作假,很想替师娘讨个公道:“掌门师伯没有拿到真经么?这就奇怪了,弟子在万骨蛊窟见过师娘,她说她早把真经交给您了,掌门师伯怎说没有拿到?” 秋道仁锁紧眉头想了想,道:“老道从不骗人,或许此事另有曲折?” 谢宫宝心里不快,嘴上却道:“弟子也希望这件事另有曲折。” 秋道仁温温和和一笑,慈祥着道:“《末法真经》由三位先贤编著,千年以前就封存在轩仙流,自当归属我轩仙流所有,既然你已是我门下弟子,就应该将真经交给老道,这么一来,贼人也就没法子豪取抢夺了。届时,老道慎重钻研,择人而授,也可光大门楣,造福苍生。” 什么意思,说了半天废话,难道就为了真经? 谢宫宝看不透秋道仁,忍不住就这样猜想了。 不管秋道仁是真心述露往事,还是另有目的,反正谢宫宝也没有真经,即使秋道仁另有所图,又有何惧。他也懒得多想了,索性摊了摊手:“掌门师伯想来误会了,弟子没有真经,可能正是因为真经邪毒吧,所以不得师傅传授。” 秋道仁目露疑关,继而笑道:“没有也好,你回去休息吧。” “弟子告退。”谢宫宝拜了拜,转身走了。 …… …… 颜仙儿跟师傅回观,随后被打发来了祭司观。 她把饭菜过锅,又添柴加火烧开洗澡水。 然后,一脸盼望的掌灯倚在门口等候。 过了一会儿,谢宫宝回来,奇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颜仙儿勾头藏羞,解释:“你怎么忘了,我们是夫妻,别人又不知道休……休书的事。师傅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让我以后就住在这里,方便服侍你。——你也别怕这怕那的,反正已经做了七年夫妻了,名份名节都给了你,也不怕别人说什么。再说,你现在刚刚开观,好些事还要我师傅周旋,你最好别惹她不高兴,等你这边稳定了,我会向师傅禀明休书的事。” 谢宫宝道:“我随口问的,你不用解释这么多。” 颜仙儿嘴角抹笑:“解释清楚最好,别是你误会我赖着不走。” 其实孤居大山,谢宫宝倒也希望有人作伴。 他有些习惯颜仙儿的不惊不扰、默默的服侍。进屋后,看见桌上饭菜,澡盆热水,心里不觉升起阵阵暖意。来到轩仙流,他只有颜仙儿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亲人,有她在身边,的确处处暖心。——天色很晚了,两人吃饭洗澡,便各自打坐歇息去了。 次日,工匠们早早就到了。 谢宫宝不图享乐,觉得没什么可修的。 他只想早些安置好师傅、师娘的灵位。 因师娘身份尴尬,她们夫妻的灵位不能入驻宗庙祠堂,故而只能按照阮梦莹投机取巧的法子吩咐工匠在宗庙祠堂加盖一间小楼,专门用来供奉师傅、师娘的灵位。——工匠们手脚麻利,只用了五天时间便起了一栋两层小楼。这小楼与宗庙祠堂相通相连,建筑格局也与宗庙一样,谢宫宝将师傅、师娘的灵位安置在此,也算是了了师傅的心愿。 诸事以毕,谢宫宝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虽然他稀里糊涂的立宗开观了,但祭司观只是形同虚设;表面上,他贵为一观之主,实际四间破屋,门下无人,极尽寒酸,不过博人一笑而已。——更何况,他心系族长聂小乔,压根儿就不愿待在轩仙流,故此以游历为名向众师伯请辞下山。 颜仙儿舍不得这夫唱妇随的暖心日子。 她有意随行,怎奈谢宫宝却不来相邀。 碍于腼腆的性子,她只能苦苦忍受。 第九十五章 他乡遇仇 谢宫宝下山行至山脚,驾羽飞往幽都。 心想,不知道雍牧师兄探到消息没有? 扇动羽翅飞过一阵,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极远处有一团黑云飘动,那云晃了晃便消失了,谢宫宝没有多想,催动真气加速飞行。——哪知经过黑云消失之处,突然有一颗巨石从下界飞击而来,谢宫宝身子微侧,巧妙避开。 他心知不妙,把身子悬停半空,眺望下界。 只见下面丛林起伏,有条水流湍急的溪谷。 那溪谷边有一座凉亭,亭子里面好像有人? 正俯望间,但听下面传来一阵响亮的人声: “此去幽都路远,何不下来品茗一杯?” 谢宫宝心道:“看来,真是冲我来的。” 心念之余,俯飞下去,展眼一望,只见亭子里面有一张茶桌,桌旁坐着一个青衣老者。这老者不束头发,发丝披肩散而不乱,眼睛有神,脸浮霸气,不像邪恶之人。——谢宫宝慢步走进亭中,冷声问道:“不知道仙长拦下晚辈,又何指教?” 那老者引手请坐:“先品茶后说话。” 谢宫宝依言坐下,端杯闻了一闻。 只觉清香扑鼻,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 虽无不妥,他仍不敢大意,只抿了一小口。 那青衣老者问:“可曾尝出熟悉的味道?” 谢宫宝不理解他的意图,摇了摇头,道:“晚辈不擅茶道,尝不出熟悉的味道来,只觉得这茶入口微苦,过喉甘甜,应该属于避暑凉茶吧。” 那青衣老者笑道:“没错,的确是避暑凉茶。为了迎你,老夫特意去了一趟月牙城寄灵仙堂摘取茶叶,然后又去了壁龙潭取来泡茶用水。五年无音讯,老夫以为你仍然能够品茶入味,看来我判断错了,你早就忘根忘祖,忘了屠隐嘱托。” 闻听此言,谢宫宝心头大震,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青衣老者以壁龙潭之水泡茶本就意有所指。 后又牵扯屠隐,岂不等同于是一种言语威胁! 要知道,当年屠隐叔侄和谢宫宝之间的事除了邹奇,世上无人知晓。如今,青衣老者一语点破当年往事,除了威胁,还能是什么?——谢宫宝什么都不怕,就怕屠娇娇的去向被人揭露,给她招来不必要的灾劫。——他倏地站起,厉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你究竟是谁!” 青衣老者清静如水,不为厉色所动。 他一面摆弄茶具,一面缓缓说道: “人说故人难忘,当年万里护送之恩,人家姑娘可都时刻记念在心,前些日子知道你还活着,她默默的陪你左右,你可知道?天乞帮凶案期间,她不留余力帮你揭发真凶,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也不能说你记不住,只能说你太傻,既然没看出来思弱就是娇娇。” 思弱就是娇娇?思弱就是娇娇……? 这句话不断重复的萦绕在谢宫宝的耳边。 对啊,思弱和娇娇的言行举止何其相似。 我怎么这么傻,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谢宫宝鼓大了眼珠看着青衣老者,他感觉这名老者的身份殊不简单,似乎与方思弱(屠娇娇)存在某种联系,否则当年之事他又怎能洞悉?想到这儿,心念一动,朝青衣老者细细打量,脱口说道:“莫非你是……!” 青衣老者笑道:“老夫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娇娇知道你九面玉狐侵体,不顾个人安危去龙涎寺盗取大日佛婴,结果事情败露被空寂老和尚扣留,如今她性命危急,你是不是应该往龙涎寺走一遭去,找老和尚要人呢?” “多谢上仙相告,晚辈这就去龙涎寺。” 听屠娇娇受困龙涎寺,谢宫宝心里莫名一急。 匆匆站起,做了一礼,改变行程往西面飞去。 …… …… 夜晚,乌云蔽月,时有电闪。 西行路上突然下起绵绵细雨。 谢宫宝高空俯望,只见层峦起伏之间有一处光亮颇明,他降落下去,却是个山涧小镇。这小镇极是怪异,人人都哭丧着脸,几乎家家挂白,街上阴风阵阵的,也少有人出门走动。——谢宫宝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客栈里面灯光昏暗,掌柜失神落魄的也不多话,收了银两便让店小二领他去客房歇息去了。 趁小二在前引路,谢宫宝就问了:“小兄弟,你们这里怎么怪怪的?” 店小二悚然一震,战战兢兢回道:“客官,知道怪怪的就行了,您别问,说多了只会吓着您,晚上您也别乱走乱逛,安安心心的住一晚,明天天一亮,小的建议您收拾东西赶紧离开,最好不要在这里多留片刻。” 见小二支支吾吾的,谢宫宝就更奇了:“你说给我听听,我不怕吓。” 店小二苦笑不答,把谢宫宝领进客房便退了下去。 谢宫宝一阵无趣,心想,这里怪与不怪与我何干,我管这么多闲事做什么。——洗了把脸,饭也不吃,坐在床上打坐起来。眯眼入定,耳力暴涨,突然听到隔壁客房传来人声,说话的是一男一女。 “睡得正香,你干嘛拉我进你房间来?” “表妹,表哥想的很,给表哥弄一下呗。” “弄什么弄!你别忘了,我是来向你兴师问罪的!” “表哥都跟你解释三回了,你还要我怎么说?表哥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我心想邹奇反正都承认了,你们母子要是继续留在轩仙流,这天长日久的难保不会说露嘴不是,所以表哥呢也是为了你们母子的安全考虑,想偷偷把你们母子接回野拂碑林,这难道错了吗?——不管怎么说,聪儿身上流的是我的血,我疼他都来不及呢,怎会害他;再说,你回了野拂碑林,我们还不是天天可以乐呵。” “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要跟你乐呵了!” “你以前骚劲可大了,表哥还不知道吗。” “你别……别这样,我……我不想。” 听着这些yin秽词话语,谢宫宝猛地醒来,心道:“白姑娘说去杀她表哥,原来却是私会来了。”——他很意外,在西域路上竟然遇上这么一对狗男女。隔壁肉搏在即,谢宫宝很是气愤,他以为白骆衣经历一场人生惨变,脾性变好了;他以为白骆衣心里恋着邹奇,再也不会任性胡来。哪里知道,狗始终改不了吃屎,她还是风sao依旧,放荡不堪。 第九十六章 尸祸 谢宫宝替邹奇感到不值,这白骆衣简直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dang妇,他实在想不通邹奇为何这般护她?难道仅仅为了一纸完不成的婚书就要负责到底?——他越想越气,气极之下魂体暴出,穿墙过壁去了隔壁客房。 他要杀了这对无耻的狗男女,以泄心头之恨。 到了隔壁,看见马擒龙把白骆衣压倒在床上。 谢宫宝咬牙正要下杀手,只见白骆衣推开马擒龙: “表哥,你敢用强,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听这话伏有杀气,谢宫宝心想,她还真有杀意!也奇怪了,得知白骆衣有心杀贼,谢宫宝满腔的气愤立时消去大半,缩回墙内,只把脑袋悄伸出来紧紧盯着这对表兄妹。 端见得白骆衣话音刚落,马擒龙哈哈大笑起来:“表妹,别开玩笑了,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就当你本事大,你也舍不得杀我的,不管怎么说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会下得手呢;更何况我还是聪儿的爹呢,你杀了我,聪儿就没爹了。”——说时,又猴急似的把白骆衣按倒在床。 白骆衣脸上泛起一丝极厌之色,巧妙的闪身下床,笑问:“你还记得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好呀,那我问你,是方思弱重要还是我重要?” 马擒龙干笑两声,沉默片刻,一本正经说道: “表妹,你不知道,这几年野拂碑林没什么建树,一直与《末法真经》无缘,而那巡天二使跟纳兰教主走的近,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一个学会了【幽冥鬼眼】、一个学了【离火荒天诀】,说到底巡天二使不过虚名而已,却处处压制我们,这也是我爹引以为恨之事。——这《末法真经》说起来也只是纳兰教主才有,不过据查,白继文遗留下来一份残卷,现在就在方泰吉手上,从七星坛内部传出来的消息,方泰吉日夜修练,早已通晓【离火荒天诀】、【黄泉寄语】、【幽冥鬼眼】三大神技,实力早就超过巡天二使了。——所以,纳兰教主不肯授经,我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方思弱身上了,只要我娶了方思弱,方泰吉自然就会把真经传我了。” 白骆衣往桌旁一坐,风情万种托起下巴。 而后,轻轻的哼两声,像争宠似的冷笑: “说了半天,方思弱还是比我重要。” 马擒龙走过去从背后怀抱她,狡笑:“要说感情,当然是表妹重要了,否则我怎会冒险到轩仙流偷偷接你呢。方思弱不过一黄毛丫头,她哪里比得上表妹你有风情。哎,为了《末法真经》,也只能委屈你了,等娶了这丫头,学到真经之后,我就把她给休了,专心疼你。” 白骆衣暗暗咬牙,杀气暴涨,继而敛起杀机:“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方思弱天姿国色,我自认没她长得好看,你却跟我胡扯。好啊,就当你说的是真话,你想娶人家,也要人家看上你才行,依我看,你没戏。” 马擒龙眼角闪过一丝淫光,哈哈笑道:“这臭丫头眼高于顶,我可没指望她看上我。不过,她这次自寻死路招惹龙涎寺,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纳兰教主不肯出面营救,七星坛就算拼上老本也是束手无策的,所以方泰吉放出风来,谁能救出方思弱,谁就是他的女婿,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思弱敢不遵从么。” 白骆衣暗暗冷笑,没好气道:“你继续做白日梦吧,我回房去了。” 马擒龙拽住她,邪笑:“好戏还没开锣,你怎么说走就走。” 白骆衣扒开他手:“这两天我身体不好,过几天再说。” …… …… 待得白骆衣回房,谢宫宝也随之魂体回窍。 听了马擒龙的非分之想,他又好气又好笑。 可气的是,马擒龙色胆包天竟然打起方思弱的主意来,简直无耻之极;可笑的是,马擒龙压根就不知道当年界山的所有细节,他若真把方思弱娶过门,怕也是没命消受的。——事实上,谢宫宝认为这只是马擒龙一厢情愿而已,更是不自量力;饶是如此,他心里仍然难抑其怒,好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着,心里有股酸味。 投宿客栈,遇上这般龌龊之事,实在扫兴的很。 心道:“既然遇上了,索性来个有仇报仇!” 此念一起,眼冒寒光,杀气随之油然而生。 正想冲去隔壁,突听窗外“吭”声巨啸。 这啸声惊天动地,震人耳膜,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啸声之外,更恐怖的还有一波波人嘶惨叫之声。 谢宫宝怔愣一下,忙推窗眺望,一时看呆。 原来对面房顶有人,这人耸立不动,但却像鬼喊一般怪啸不止。街上也诡异的很,深夜时分竟还有一百多人浪荡不散,细看却又令人震惊,这些人破门进户,逮人就咬,分明是群嗜血的恶鬼!——谢宫宝猜道:“是僵尸么?”提剑跃窗而出,身形闪动之间,只听唰唰唰响,顿将几十个僵尸砍去脑袋。 随后,他跃上屋顶,想杀那怪吼之人。 那知道此人身形一晃,往黑处逃去。 谢宫宝追进大山,因天黑没能追上。 捕杀无果,不由心道:“怎么一股妖气?奇怪,这究竟是人是鬼?” 念到鬼怪,猛然回头:“糟糕,只顾追了,镇里头还有不少僵尸!”催步返回小镇,还好僵尸都撤了,没有生出更大的乱子。——不过,镇上百姓死里逃生,都拥来街上,有的嚎嚎大哭,有的抹泪哽咽,有的相拥哀泣,场面生死悲情,着实让人叹惋。 哀哭一阵子,也不知是哪个连哭带叫: “大家快看,僵尸都被人砍了头了!” “准……准是太清宫的真人出手了!” “老天开眼,求了两天,真人总算出手了!” “大家都把银两准备好,天亮就去谢恩吧。” 百姓们纷朝西面跪倒,连连磕头,喜极泣哭。 …… …… 谢宫宝站在街尾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阵难过。 他不认识这些人,但此情此景触目惊心,难免生悲。 听人提到太清宫,他顿时恍然,原来这里是河西走廊。 太清宫盘踞河西,是陈幻山的修练道场,这些谢宫宝是知道的。 当日他初出茅庐在千香店与陈幻山有过邂逅,那天若不是他出手相救,陈幻山早死在方思弱之手;正因为此次邂逅,他觉察陈幻山虽披道衣,却少有德行,当不起得道高人的名头。——绕是如此,谢宫宝还是难以理解,陈幻山何以容忍僵尸为祸?要知道,僵尸之祸倘若蔓延,也必动摇太清宫的千年根基,即使陈幻山毫无慈悲之心,难道他就不怕祸端蔓延到自身吗? 谢宫宝感觉此事蹊跷,更是透着诡异。 出于好奇,他便想去太清宫探探究竟。 有此一念,忙顺着百姓磕头方向眺望,只见山影高处有灯,料想必是太清宫了,遂奔步而去。 第九十七章 太清宫 其时凌晨刚至,雨早停了。 借着月光,沿山道奔袭十余里,抬头看见悬崖峭壁之上修有一条石梯,这石梯既长又堵直通山顶,山顶灯光通明是个道观。——谢宫宝不做停留,顺着石阶快速登顶,在太清宫门口敲了几下门,屋内没人应声,也没人开门。 谢宫宝耳尖,听见门内有喘息声。 当下生疑,想也没想,跳墙而入。 这太清宫有二十余人看家护院,听到敲门声正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猛见有人跳进屋来,当场吓得鬼喊鬼叫,四散奔逃。——谢宫宝眼疾手快,逮住一人,喝问:“你们叫什么叫!跑什么跑!” 那人扭头愕看,拍拍胸口,死里逃生的泄了口气,冲众人喊话:“大家都别慌,来的是人,不是红毛尸王,也不是那娃儿!” 太清宫众弟子瞧清状况,哄然一笑,纷纷靠来。 与适才逃命相比,此时昂头轻蔑,极是傲慢。 他们把谢宫宝堵在院中,怒眉厉眼瞅着: “哪里来的大胆凡人,敢闯我仙宫!” “敢闯我仙宫,把他给我剁了!” “……!” 这一幅幅罗刹般的嘴脸,倘若换作常人,早被吓得双腿发软了。但谢宫宝岂是常人,别说是言语恐吓,就算刀剑相加百十人围攻又有何惧:“太清宫果然名不虚传!连轩仙流近天之地都不敢自称仙宫,你们太清宫好狂妄!都别嚷嚷,我是来找陈幻山的,不是来找茬的,你们谁去给我通报一声。” “我师傅名讳岂是你一个凡人可以直呼的!” “爷看你就是找死来的,敢在我仙宫撒野!” “……!” 太清宫弟子见谢宫宝直呼陈幻山名讳,哪能忍得,纷纷拔出兵刃招呼过来。——谢宫宝冷哼一声,将真气灌入八荒琴,揽月剑顿时开鞘飞出,在半空自行窜飞舞动,“乒乒乒……”把太清宫弟子手中兵刃全数砍断。 太清宫弟子兀自不服,失了兵器,又来拳脚。 …… …… 就在这时,大门“砰”的一声巨响。 不像敲门声,却像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大门。 众人停下手脚,盯着大门,竖起耳朵聆听。 寂静中,听见门外有怪异粗狂的鼻息声。 听着鼻息声,太清宫众弟子适才嚣张顿即浮上惊恐,他们互相吻指吹气“嘘”,然后轻轻的缓步后退,放佛外面撞门的是个吃人的恶魔。——谢宫宝看他们如此害怕,只觉好笑,心道:“怪了,怎么一个个吓成这样?是僵尸么?太清宫不会连个僵尸都对付不了吧?” 心语未泯,又是一声“砰”响。 门被撞飞,闯进来一只大狗熊。 那狗熊张嘴狂吼,残暴无比。 太清宫弟子当场吓瘫两个,余人都闪去暗处。 谢宫宝艺高胆大,不等狗熊袭人,抢先踢出一脚。——那狗熊中招,在空中翻过一圈重重砸在墙上,只把院墙也砸翻了。奇怪的是,这狗熊中此一招,身形陡然缩小,嗷嗷惨叫奔门逃去。——谢宫宝追到门外,猛地想起骄皮娃娃来。 这骄皮娃娃不是就有一只能大能小的狗熊么? 难道这娃儿从万骨蛊窟逃走之后,来了这里? 若猜测无误,那今晚的事就不是一般的复杂了。 …… …… 谢宫宝一招退敌,震慑全场。 他杵在门外,月下孤影,就像个天神。 太清宫的弟子从暗处出来,如仰神一般看着谢宫宝,他们甚至都没看清楚谢宫宝是怎么出手打跑狗熊的。仅此一招,他们看出谢宫宝的厉害,再也不敢行猖狂傲慢之举,纷纷哈腰陪笑:“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刚才多有得罪,上仙莫怪啊,上仙快请,请到大堂里坐。” 谢宫宝对这些小人嘴脸向来没有好感。 何况修仙之人欺弱凌强,就更生厌了。 谢宫宝懒得答话,只问:“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僵尸和怪兽?” 太清宫众弟子你看我我看你,都勾头叹息起来。 他们有心寻求庇佑,也不隐瞒,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原来,僵尸和狗熊只是小角色,真正的凶煞之物乃是一只红毛尸王和一个周岁娃儿。——那娃儿是六天前出现的,他欺上门来,抓人就走,此后每晚都来,这六天足足抓去二十二人,连陈幻山也被他捉了。——至于红毛尸王是三天前出现的,这尸王倒不来袭击太清宫,只祸害镇中百姓,三天下来咬死了一百多人,故而才酿成尸祸。 谢宫宝听罢心想,看来那娃儿果然是骄皮娃娃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陈幻山自称真人,居然也让骄皮娃娃捉去。以前真是高估他了,现在看来,他怕是连太阴真气还没修满吧,否则遭遇骄皮娃娃,纵使扭打不过,逃总归是逃得掉的。 等太清宫弟子说完,谢宫宝稍作沉吟,又问:“既然来了凶煞之物,你们为什么不向外求援?这里距离龙涎寺只有两千里,以你们的脚力日夜兼程去龙涎寺求援也不过两天而已,为什么迟迟不动?” 有人回道:“前天已经派人去了。” 谢宫宝道:“前天才去求援,这反应也太慢了。你们有谁可以带我找到那娃儿?” 太清宫弟子面面相觑,有人抢道:“上仙是要去救我师傅么?” 谢宫宝可没想过要救陈幻山,他修为虽高,脾性却跟常人一样,再说他又不是大慈大悲的和尚,救人对他来说全凭一己喜好,喜欢的人他便是付出性命也是要救的,不喜欢的人又何必多管闲事。——所以,撞上百姓遇难出手救援那是大义,像陈幻山这般令人生厌的,他没有兴趣援手。 不过,骄皮娃娃是因为他才从万骨蛊窟逃出来的。 他必须要为此事负责,逮住骄皮娃娃,除去一害: “我只想捉那娃儿,捉得到,陈幻山自然获救。” “太好了!那娃儿就在十里坡,我带上仙去。” “不不不!大家伙儿一起去,人多力量大。” “什么力量大,我看你害怕留在仙宫吧。” “……。” 太清宫众弟子大喜,开门纷出,带路去了。 第九十八章 两煞相斗 一行二十来人沿着泥巴小道翻进大山,走了约莫四十来里穿进溪道,这溪道两旁是陡峭的山坡陡崖,丛林密布,极其阴森。——尽管人多势众,听着溪边吹进来的飒飒风声,太清宫一干人等也不由惊得全身发抖,牙齿打颤;他们把谢宫宝领到一处山洞,便蹬在暗处躲了起来。 谢宫宝看他们畏洞似虎的样子,连鄙视都觉得多余了。 只觉太清宫千年道行,尽出些欺世盗名的跳梁小丑。 既都是小丑,他也懒得管这么多了,径直钻进洞去。 洞里飘着一股血腥味,洞道很窄,可容两人并行。 走到深处,有灯光透出,血腥味道也越发浓烈。 突然,洞壁向两边分展,眼前一阔,却是来到了洞厅。——这儿有床有桌,还有一堆残肢血肉,地上布满血迹;远处还有几人套着狗链子萎缩在角落里,从装束上看,当是太清宫弟子无疑,只不过却是不见陈幻山;除此之外,骄皮娃娃搂着小狗熊躺在石床上睡觉。 谢宫宝想趁骄皮娃娃不备,来个出其不意擒住他。 正要上前,忽见有人从岩壁偷偷摸摸跳将下来。 那人看见谢宫宝,很是意外的怔愣一下。 谢宫宝也傻了眼,原来这人竟是陈幻山。 两人目光短交,陈幻山脸色大急,冲谢宫宝“嘘”了一声,拉着他往乱石堆里一躲。——谢宫宝不明其意,话语哽喉想问,陈幻山又吻指嘘声,手指了指岩壁上头的一个隐秘洞口。——谢宫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诧异间,只听“吭……”壁上洞口传来几声阴森鬼叫。 骄皮娃娃被吵醒了,耳冒青烟,在床上暴跳如雷。 他光着身子跳啊跳的像个小肉球,样子倒是可爱。 不过,忽又捏起拳头龇牙尖叫:“啊——!” 这叫声刺耳,显然是对扰者的愤怒回应。 …… …… 就在这时,壁上洞口窜出一具腐尸。 这腐尸一现,谢宫宝神经随之一紧。 原来这腐尸和他在万骨蛊窟遭遇的红毛尸王一模一样,都是须发皆红,獠牙外翻,身披金甲,手持偃月大刀;而且吞吐黑烟,掌握着黑渊之力。——谢宫宝不禁心想,不对啊,红毛尸王不可能逃得出万骨蛊窟?难道别处还有这等怪物? 骄皮娃娃和红毛尸王各瞪厉眼,双方戾气悍重。 寂静片刻之后,红毛尸王突然举刀砍来。 “嘭”声把厚厚的石床砍为两断。 而骄皮娃娃也不弱,别看他只有1岁大小,却有千年道行,在红毛尸王举刀砍来的一瞬间,他凭着轻盈灵动的速度早早闪开。而后,稳住身形强势回击,捏着小拳头“呼”声喷出一嘴的火焰。——红毛尸王横刀在前企图挡火,然而那刀却在炙热的火焰下瞬间化为一滩铁水。 骄皮娃娃的火源源不熄,师傅占尽了优势。 在火攻之下,红毛尸王的躯体开始熔化。 不过它身体虽化,自身黑烟却又及修复。 这黑烟乃黑渊之力,有此力附体,它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 …… 谢宫宝和陈幻山躲在石后偷偷观战。 虽远离打斗,仍让热浪烘得难受之极。 陈幻山顾不得热,愤恨的盯着骄皮娃娃。他脸上肌肉抽搐,放佛受到过极大的屈辱。只见他以拳击石,一字一恨说道:“最好狗咬狗,两败俱伤!” 谢宫宝听他语调怪异,扭头瞅了瞅,见他脖子上拴着狗链,一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陈幻山如梦惊醒,老脸一红,扯下狗链丢掉,而后遮羞般的引开谢宫宝的注意力:“妖魔作乱我河西地界,为祸一方,想不到竟然惊动了谢老弟。其实也不过两个小妖小魔而已,老哥是可以应付的。” 听他自我吹捧,谢宫宝心道:“你倒是挺会吹的。” 瞄向丢在远处的狗链子,他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说真人让那娃儿捉了,能逃脱确也厉害。” 陈幻山脸色又僵又红,尴尬之极,转而解释:“捉?这话从何说起啊?没错,这娃儿刀枪不入,以我的修为确实难以伤他,但他想要伤我也不是这么容易的,老哥呢只是诈败,目的是想救我门下弟子。——哎,可惜事不愿为,老道从秘道本来救走十人,哪晓得这秘道另一头竟是红毛尸王的巢穴,我那十个弟子刚出狼窝又进虎穴,活生生的被红毛尸王杀了。” 他这么自圆其说,不知道内情的,还真要信他了。 不过,虽是胡扯,倒也说明了这里形式复杂。 谢宫宝也不破他,顺他话茬说道:“所以,你就将计就计把尸王引来。” 陈幻山有些洋洋得意,摸须轻轻打哈:“没错,让他们狗咬狗岂不是好。” 谢宫宝抿嘴轻笑,不再说话了,转头看向打斗场。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场上形式慢慢逆转。 …… …… 那红毛尸王顶着火焰慢慢朝骄皮娃娃靠拢,形式对骄皮娃娃越来越不利。——眼看红毛尸王凶残的伸手掐来,骄皮娃娃害怕了,火越喷越大,同时泪洒如雨,鼻息里发出阵阵的哭声。 这骄皮娃娃虽然邪恶,却处处透着可爱。 谢宫宝实在没法把他当妖魔看待,见其可爱,每每心动。眼看他打不过就哭,忙哈哈大笑,闪了出来:“小不点,你也知道哭么,那好,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谢宫宝这般闪亮登场,洞中气氛立时盘活。 骄皮娃娃投来感激的眼神,他似乎还记得谢宫宝,像是对谢宫宝抱有极大的信心,整个人立马来了精神,火喷的就更大了。——谢宫宝有应付红毛尸王的经验,他跳到骄皮娃娃身后,驾起霓裳羽衣狂扇翅膀,羽翅扇开,立时产生强大风流,把缠绕在尸王身上的黑渊之力尽数吹散。 如此风助火势,洞厅瞬间焚烧如炉,处处是火。 陈幻山受不住,匆匆忙忙救了人逃往洞外。 那尸王没了黑渊之力,只片刻就化了灰烬。 骄皮娃娃拍手大笑,开心之极。继而跑去狂踩尸灰,生气似的嗷嗷直叫,放佛在说:“我踩死你,踩死你这个坏蛋,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这时,谢宫宝趁其不备,疾步上前锁住他的手脉:“你这小不点也太危险了,不能留你在世间作乱,先跟着我吧,过几天我送你回万骨蛊窟。还有,老老实实的不要捣乱,你要是敢捣乱,我就不能让你活了。嘿,你还摇头,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骄皮娃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而后,憋起小嘴巴嚎嚎大哭起来。 哭过几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狗链子。 他把狗链套在自己脖上,然后泪眼汪汪的瞅着谢宫宝,指着远处的小狗熊嗷嗷的说话。放佛在说:“求你不要送我回万骨蛊窟,我以后会跟它一样乖乖的,好不好?”——谢宫宝听不懂他说什么,但从其举止判断,当是屈服了吧。既知他已屈服,谢宫宝也不再顾忌,将他揽上肩头,走出洞去。 第九十九章 拘尸反噬 陈幻山率门下众弟子在山洞外头候着。 听到洞里没有声息,一个个紧张不已。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声:“有人出来了!” 大家往后疾退,瞪大眼珠子瞧着洞口。 看见出来的是谢宫宝,这才松下神经。 这时,又有人惊呼:“哎呀,那……那娃儿!” 其实,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谢宫宝肩头骑的正是那喷火的娃儿;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仰神一般痴痴的看着。——陈幻山瞧见骄皮娃娃脖上狗链,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神泛起一阵屈辱,一阵羡慕。不过,当着门下弟子,他不能丢了颜面,继而哈哈大笑:“谢兄弟,你我二人合力,没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言下之意,降服骄皮娃娃他也是有功劳滴。 众弟子听罢,半信半疑,张大嘴望着师傅。 谢宫宝知道他话里意图,越发觉得讨厌。 但见他年纪大把还没脸没皮,又觉好笑: “不说了,真人保重,我这就告辞了。” 陈幻山有心攀附,上前拦了拦:“谢老弟奔赴轩仙流开宗立观,此事已传得天下尽知,老哥还没来及恭贺老弟呢,你怎么说走就要走了呢。既然来了,该到小观饮酒畅谈,让老哥我稍尽地主之谊?” 谢宫宝提醒:“尸王死了,还有僵尸,我劝真人不要掉以轻心。” 提醒以毕,驾起羽衣,冲天飞起。本想就此启程赶往龙涎寺,但转念之间想到马擒龙,遂又调转回头,携着满身杀气飞回小镇。 …… …… 其时,天色将亮,谢宫宝从窗口钻回客房。 他刚进屋,便听到马擒龙在隔壁大发雷霆: “你说什么!红毛尸王让人给宰了!” “是的,属下几个刚只打个盹,尸王就不见了,刚刚找到的时候,发现已经化成尸灰。少主,属下猜会不会是龙涎寺的老秃驴已经到了?这……这尸王死得也太蹊跷了,除了混元上仙,谁杀得了呢?” “真是老秃驴吗,来得也太快了?” “少主,那你的计划……?” “没用的东西!还有脸给我提计划!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不能让尸王显露人前,我要拿它迷惑老秃驴,拖他们三天,好让我去龙涎寺救人,你们倒好,把它给我弄没了!——你们几个打乱我的计划,真是该杀了!” “少主恕罪。” “慌什么,计划泡汤我还要用人哩,现在不是罚你们的时候。既然拖不住老秃驴,索性不去费这个脑子了,天快亮了,大家伙都打起精神,我们这就启程去龙涎寺。” “是。” 说话声泯,接着便是嗖嗖跳窗之声。 …… …… 谢宫宝听这几段,始知尸祸之真相。 原来,红毛尸王是马擒龙驱使来的。 这马擒龙为了引来枯佛,削弱龙涎寺的势力,故意驱使红毛尸王祸害百姓,可谓阴狠毒辣之极。——谢宫宝向来爱恨憎明,当年烝鲜族被人屠灭,他至今疼感未失,如今又遇屠杀百姓一事,于义于私情他都极为愤慨。 愤恨之际,推开窗叶,跳下去跟在马擒龙身后。 等到出了小镇,穿进山道,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马擒龙一伙共有八人,除了白骆衣,其余都是男子。她们诡异的抬着一具棺材,奔步小心,很是谨慎。——谢宫宝心道:“连棺材都给自己预备好了,你不死谁死。” 在他咬牙之际,骄皮娃娃感应到杀气,唰一声去了。 谢宫宝咦了一声,喃喃道:“你倒是比我还急,好吧,姓马的作恶多端,是应该放把火挫骨扬灰。”——有骄皮娃娃代劳,这下更合心意,跳上树梢居高临下看着。 但见骄皮娃娃窜到棺材盖上嘻嘻傻笑。 而后,伸缩舌头,拿***冲人撒尿。 马擒龙八个先是一慌,见左右无人,这才指着骄皮娃娃哈哈大笑起来。马擒龙喝止:“笑什么笑!荒郊野外哪来的娃儿,你们刚刚有谁看见他是怎么来的?没有人看清楚么,这娃儿可疑的很,把他给我捉住了!” 众人闻言,纷纷止笑,上前来捉。 骄皮娃娃吐了吐舌头,唰的消失。 众人一愕,紧接着抱头惨叫起来。 原来,骄皮娃娃跳到他们头上,把他们的头发各扯了一把。 马擒龙大怒:“这娃儿果然不简单!不用留手,给我杀了!” 与骄皮娃娃初会,知其厉害,八个人都不敢怠慢,拔出兵器一通乱砍。而骄皮娃娃这头像是玩闹一般,一面躲闪,一面嬉笑,全没把马擒龙等人放在眼里。——马擒龙花招用尽,没能拿住,已是怒不可歇,捉不住骂咧开来。——这时,骄皮娃娃想是腻了,纵上半空,张嘴喷出火来。 “快闪!”马擒龙震惊大喊。 惊喊之余,携着白骆衣暴退数丈。 可惜他喊迟了,大火喷来,立有四人着火。——要知道,这火不是凡火,乃是具有大日佛婴灵力的纯阳紫火。那四人身披火焰,不管怎么扑也扑不灭,片刻化为灰烬。——余下四人见状,吓得脸如死灰。 生死瞬间,马擒龙掀开棺材盖子。 然后手指结了一个印,念动真言。 那棺材晃动,从里面蹦出一只红毛尸王。 …… …… 谢宫宝耸在远处树梢,静静的盯着打斗。 此时,看见马擒龙唤醒尸王,不禁一愣: “该死的,他竟然还有一具?” 转念一想,出现两具尸王当也合理。 他猜,马擒龙原定计划必定设计周详,先用一具尸王引来枯佛,削弱龙涎寺的实力;然后,再驱使另外一具尸王奔赴西域,大闹龙涎寺。这计划唯有这样设定,马擒龙才有机会趁乱救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此时,红毛尸王与骄皮娃娃交上手。 骄皮娃娃知晓它的厉害,不敢应招。 于是一面躲闪,一面怪叫,像是在向谢宫宝请援。 谢宫宝没有立即出手,而是紧紧的盯着白骆衣。 因为他发现白骆衣脸色怪异,阴阴冷笑,他想看看究竟?——端见得白骆衣偷偷的打开水壶盖子,往里面滴了两滴血,然后把水壶递给马擒龙,笑道:“表哥,有尸王在,量那娃儿也不是对手,你喝点水压压惊吧。” 马擒龙不疑有他,嗯了一声,接过水壶就喝。 然而,就在茶水过喉之后,场上情形大变。 那红毛尸王突然失控,朝马擒龙劈刀砍来。 “啊!怎……怎么回事!”马擒龙想不到有此一变,慌乱之下举手格挡,刀光闪过,右手被尸王砍为两断。——那尸王闻血兴奋,张嘴咬中马擒龙的脖子,狂吸鲜血。——他那两个手下营救不及,当场吓瘫在地。——马擒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是这种下场,垂死挣扎之际,手指地上水壶,恨恨的看着白骆衣:“这水……水有问题。” 白骆衣阴沉着脸,虐然一笑:“野拂碑林的拘尸之术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沾荤腥,施术者一旦沾了荤腥,必遭反噬,我记得以前就劝过你不要用这种邪术,是你自己不听,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马擒龙气息渐断,使劲问:“为什么?为什么?” 白骆衣一字一咬说道:“你害我一生,该死!” “贱人,你也不会有……有好下场的。”马擒龙凄笑吐血,身子一挺,两眼翻白没了气息。 第100章 恩义之举 马擒龙一死,他那手下修为不高,立时死绝。 场面血腥如斯,骄皮娃娃却在一旁拍手大笑。 白骆衣倒是脸无惧色,闭着眼睛一心求死。 眼看红毛尸王逞凶愈烈,谢宫宝从树上跳下,脚步一疾将白骆衣劫到远处。而后,欺到骄皮娃娃身后:“小不点,玩够了,该出手了!”——骄皮娃娃理会他意,朝红毛尸王张嘴喷火;谢宫宝则驾起羽衣扇动翅膀,来个风助火势。——他们俩有过一次诛杀尸王的合作,此次携手自然毫无悬念。 杀了尸王,谢宫宝扛着骄皮娃娃便走。 他对白骆衣始终不存好感,若非看在邹奇面上,适才断不会出手相救。故而,救是救了,却不想跟她多说什么,于是一边走一边道:“该杀的人已经杀了,还不回去。” 白骆衣哀哀自语:“回?回哪里?” 她犯错一次,误己一生,哪还有归处。 痴望着谢宫宝的背影,脑海浮现一人。 她想啊想,嘴角一甜:“奇哥。” …… …… 远处悬崖峭壁之上站着一个老和尚。 这和尚不是别个,正是龙涎寺空明。 从骄皮娃娃捣蛋开始,他就站在那儿了,一直瞅着下面发生的一切。——遥见谢宫宝缓步走远,他也从崖顶跃下,顺着山道追了上去。老远处,他一边飘步一边打哈:“谢仙侄斩妖除魔,功德无量啊。” 谢宫宝顿步回头,先是一愕。 随后脸上一喜,忙行上佛礼: “原来是空明大师。” 空明走近了,朝骄皮娃娃看了一眼。 而后,打起佛手,慈眉善目笑道: “仙侄要去鄙寺,老僧正好引路。” 谢宫宝问:“大师怎么知道我要去贵寺?” “河西走廊是连接中州和西域的要塞,仙侄到了这儿还往西走,除了要去鄙寺,你还能去哪儿呢。——好了,荒蛮之地不是说话地方,不如我们回寺再说,老僧先行引路了。”空明脚化金光,升起金莲法座去到半空。 谢宫宝也急忙驾羽直追上天:“既是引路,大师可别飞快了。” …… …… 龙涎寺自古是仙魔必争之地。 寺有佛婴镇印,乃西域极乐。 谢宫宝和空明借天路飞行半日,午时抵达。 两人着地,眼前是潭湖水,前面云雾缭绕,有金光闪烁。 二人渡湖,冲开云雾,眼前一阔,好一座仙山。——端见得这山像极了一尊背靠山体盘膝坐地的巨佛,高约千丈,其上草绿树荫,翠水晨秀。在山顶佛头之上还有彩烟飞霞,白鹤盘顶;从后山极高处又有两道瀑布飞流直下,那瀑布顺着双肩流向结印之手,形成一个天然的掌心之湖。 空明把谢宫宝交给山下的接引僧人。 而后,接引僧领着谢宫宝来到山腰。 山腰林深,隐有楼阁,无比宁静。 接引僧把谢宫宝安置在偏殿,便悄然退去。一会儿有人上茶,待得茶过半盏,殿外传来几声梵音慈笑:“谢仙侄光临鄙寺,老衲来迟,莫怪。” 谢宫宝投目门外,见是三佛齐到,忙起身作迎: “是晚辈搅了佛门清净,要怪也该怪我。” 跟他说话的是方丈大师空寂,自出世以来,三佛已见其二,唯独还没见过空寂,此时相见不免多看了一眼。——然而他目光急触,竟是呆了,眼前空寂岂止是僧,简直就是一尊真佛。——端看他眉须如瀑,目衔慈悲,耳坠于肩,不坠凡人之相。 四人照面,空寂引手请座:“仙侄请坐。” 待得坐定,空寂和空相都把眼盯向骄皮娃娃。 空寂这头也冲骄皮娃娃微扫一眼,轻声轻语笑道:“谢仙侄这次来的目的,老衲三个尽知。鄙寺恪守佛理,向以苍生为念,即便是魔,也愿度他向善,不到万不已绝不会乱造杀孽,所以就算仙侄不来,鄙寺也不会为难方女施主的。” 此行目的竟被一语道破,谢宫宝愕道:“你们知道我是为了……?好吧,既然三位大师知道晚辈的来意,那么我就直言不讳了,方姑娘擅闯贵寺盗窃佛婴,是受我指使的,我这次来就是要投案自首,倘若要罚,罚我一人即可,请方丈大师网开一面放她走吧。” 听了他话,空寂、空明、空相相顾发笑。 空相笑问:“真的是这样吗?” 谢宫宝一心揽罪:“当然。” 空寂口念佛号,柔道:“阿弥陀佛,谢仙侄不愧是白贤弟的高徒,连交友识人都一样不拘不束,老衲有生之年还能从你身上看见白贤弟的风采,很是高兴。——不过,就算你无拘无束,也不必揽罪上身,方女施主偷窃佛婴纯属恩义之举,老衲不会加罪于她的。其实,方女施主行窃失败,老衲没想过罚她,更没想过关她,是她自己万念俱灰不肯就走,她一直苦苦哀求,说要用她的命换你一命。” 听到这些话,谢宫宝心里一阵难受。 少时记忆浮上心来,又有一丝甜意。 回品空寂的话,他神经一紧,说道:“难怪你们知道晚辈会来,原来她把什么都跟你们说了,她可真傻,这些事怎么可以随便对人说,她就不怕招来杀身之祸,看来她没打算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啊。” 空寂三人面面相望,又各自发笑。 空寂笑道:“方女施主可不傻,揭晓秘密正是她的一番诚意,也是对老衲三人的道德裹挟,她知道老衲三个听了她的秘事,一定会给出有利的态度。她很聪明,对谢仙侄也是有情有义,我观她举心动念无不是善,就答应她了。” 谢宫宝听得情形激动,手紧紧的捏着椅把:“我不要她以命换命,我想见她。” 空明和空相抚须哈笑,空明说道:“方女施主两天前就下山去了。” 谢宫宝大喜:“当真?” 空明道:“方女施主有心为善,鄙寺岂敢强留。” 进寺以来,谢宫宝一直如云压顶,此时听说方思弱离开,他的心情立时变得爽朗起来。——心想,龙涎寺不愧为天下首善,以方思弱的身份和行径,换做别处断无可能就此了了。想到这儿,谢宫宝不由干笑:“三位大师慧眼独具,肯以心辨善,不以门派之别度人,晚辈到贵寺讨饶,好像有些多此一举了。” 空寂道:“不不,谢仙侄妖狐侵体,病入膏盲,来鄙寺是对的。老衲三个与令师交情匪浅,就算方女施主没来鄙寺求救,老衲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谢宫宝心里噗通一跳,问:“大师肯拿大日佛婴救我?” 第101章 续命之法 空寂、空明、空相哈哈大笑。 空寂道:“区区一个妖狐何须动用大日佛婴,鄙寺有《大千咒》三百篇,习者化大千,塑金身,乃不灭之法,仙侄若肯依此修练,大成之日修得金身,肉身成圣,妖狐之灾自然化解。” “大师宽慰我的吧?”谢宫宝苦笑道。 据他所知,《大千咒》只是一门奇术。 在应敌之时,抑或遭遇极难,施展此术可保肉身不灭,但这仅仅只是应敌之术而已。要知道,金身乃真气催化而成,也就是说肉身点金极耗真气,通常施术者能维持一分钟就已经是极限了。——谢宫宝不明白,塑化金身只有一分钟的极限,这和“修得金身”四字显然不符,又如何化解妖狐之灾? 空寂轻笑道:“仙侄不识我佛法精妙,不相信也不为怪。世人对《大千咒》多有谬解,认为此咒不过一术而已,仙侄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吧。——其实不然,《大千咒》是有小成和大成之分的,小成习术,大成习法。术只是一时的应敌之法,可以脱困避灾;而法则是固本之道,换得金身永驻。” 听完了这段话,谢宫宝很是震惊。 这金身不死不灭,当真能够修得? 他惊讶的看着空寂、空明、空相:“难道三位已经修得金身了?” 空寂摇头苦笑,始终轻声细语:“仙侄有所不知,《大千咒》的大成之法需要先天罡气习练,所以自古圣僧无数,除了一千年前的怀度枯佛,余人皆无功果,而老衲三人资质愚钝,自然也只懂术,而未通其法。——不过,在老衲看来,求法之道其实还有一途,只要老衲三人散功助你,搏个金身倒也不难;只是让老衲担心的是,散功枯灭之后,这满寺僧众又该托付于谁?所以,老衲希望仙侄皈依我寺,只有这样,老衲三个才没有后顾之忧。” 三佛以命相助,散功求法! 慈悲之心,着实令人感动。 谢宫宝晃了晃头:“不不,大师好意晚辈心领了。” 空寂、空明、空相互相点头,目光传意,似乎决定着什么?接着,空寂笑道:“老衲知道,仙侄情缘未了,是不肯出家的。这样好了,若仙侄愿意担起护寺之责,做个俗家弟子也未尝不可。——至于轩仙流秋掌门,只要仙侄性命无虑,他要问罪,老衲愿一力承担。” 谢宫宝正色道:“不可,万万不可。我乱命一条,不值得三位舍命相救。” 空寂大笑:“哈哈~~~,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仙侄,生来是苦,死去是乐,老衲三人散功枯灭,既是为了救你,也是为己求法,何况仙侄若能修得金身,对老衲三人来说未尝不是功果。” 谢宫宝少时曾受屠隐舍命相救,至今仍苦苦念恩。 正因如此,他不愿旧事重演,再次墓祭他人恩惠。 待得空寂说完,他起身离座,行了一礼:“这佛法教人去死,我不学还能活个一年半载,这要学会了说不得也会像三位大师一样求个‘寂灭为乐’,要真是这样,那我还是不学的好。不管怎么说,承蒙三位施恩,还是要说声谢谢的。——三位,既然方姑娘已经下山,我也不敢多留讨饶,这就告辞了。” 空寂、空明、空相你看我我看你,各发一叹。 空相劝道:“仙侄,机不可失啊。” 谢宫宝暗叹口气,轻笑:“可能我与佛无缘吧。” 空相道:“既如此,那让老僧送你一程。” …… …… 辞别空寂、空明,两人迈步出门。 一到殿外,满目翠绿,精神为之一爽。下山路上遇到许多僧人,都是远远避开,朝空相合十低首,执礼甚恭。——走到山脚,驻足湖边,谢宫宝请空相留步,空相并没有转身回山,而是看了看他肩上的骄皮娃娃愣了愣神,接着手指湖面,说道:“一千年前九幽门开,妖狐乱世,天降佛婴,始成此湖,仙侄可理会老僧话意?” 谢宫宝心如明镜,即使没有言语点拨,他也明白。 三佛情愿舍命,也不拿大日佛婴救他的性命。 可想而知,这当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难言之隐。 在没来龙涎寺之前,谢宫宝还曾幻想找个机会潜进舍利塔,偷借大日佛婴;此此西行,让三佛的舍身义举所动,投桃报李,他不得不打消佛婴之念。——沉吟半晌,谢宫宝大大方方笑道:“晚辈明白,大日佛婴关系天下安危,从此以后晚辈绝不打它主意。” 空相点了点头,看了骄皮娃娃一眼,又道: “仙侄想活过阴阳轮回,或许还有一法。” “还有法子么?”谢宫宝断了佛婴的念头,其实已经报了必死之心。他自知活不长了,悲哀之余,反而有解脱之感,至少剩下的日子随心随性,不用再为续命奔波。此刻听到还有一法,心里也就没了多少激情。 空相卖起关子,笑道:“令师习练《末法真经》已有二十年,此时八成也快功德圆满了,以他的修为岂会没有法子救你。——近日听说仙侄深通气灵双修之法,嗯,这可能就是令师教你的自救方法了。老僧心想,或许是阴阳轮回之期将近,由于时间仓促来不及督促你修练自救,万般无奈,他才放你出山另寻他法的吧。” “不打紧,晚辈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谢宫宝道。 空相呵呵轻笑,又看了一眼骄皮娃娃,说道: “现在气灵双修配上这娃儿,你就能活命。” 谢宫宝大奇,诧异的看着骄皮娃娃,见他光着屁股搂着自己的脖子睡着,不由忍俊不禁笑了一声:“大师,您不是开玩笑吧?这小不点可以对付九面玉狐?我实在不敢相信。” 空相望向山顶舍利塔,稍稍怔了一下,正色道:“他对付不了九面玉狐,但他可以帮你修练。这娃儿其实算得肉身成圣,一千年前大日佛婴降世,他在娘胎里吸去不少纯阳之气,故才有了这般能力。所以这娃儿天生凶残,吃人心肺为生,这心肺乃气灵之本,吃了大助修为,仙侄既然收伏他了,只要好好利用,保命当也不难。” 第102章 小光 听着这话,谢宫宝神经绷紧:“大师,您的意思是说……!” 空相罢了罢手:“别急,老僧还没说到正题呢。先前邀你修练《大千咒》,是因为此咒可以修得金身,如果你肉身成圣,九面玉狐便不能夺你肉身;既然你不肯修练,那么现在唯一可以救你的就只有你烝鲜族的《镜月回光术》了,此术可孕育仙胎,只要仙胎铸成,便可与九面玉狐一较高下了,吞噬歼灭也未可知。——呵呵,仙侄是懂气灵双修的,《镜月回光术》自然可以修练,只是这术修练极难,而且现在距离阴阳轮回越来越近,你的时间已经不多。所以,这娃儿吃人心肺,正好助你固本培元。” 说完,认真的盯着谢宫宝,像在察言观色。 谢宫宝稍作沉吟,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大师苦行四方,度人危难,这是世人皆知的,这会儿怎么在古刹之外教我杀人呢?大师,这可不像您?其实,晚辈对大师敬仰的很,有话您大可以明说,不用虚言套话。” 空相抚须哈笑,豪放却又不失慈悲之象: “我见你带着娃儿,便想探探究竟。” “大师放心,晚辈不敢随便杀人。” “那就好,那就好。” …… …… 叙话已毕,谢宫宝跟空相作别,渡湖去了。 离开龙涎寺之后,心情低落,兜步缓行。 他埋思很深,步子完全脱离思绪。一路上,他有种临死回望的感觉,拼命的追忆着往事。——小时候孤苦伶仃,能记起来的开心之事无非是颜仙儿的照顾,族长的呵护,还有自己对屠娇娇的护送之情。而这些所谓开心的事都与磨难密不可分,现在回想,也只是泪洒衣襟,酸楚不已。 不知道回想了多久,回拢意识,他忍不住自嘲:“干嘛想这么多?我还怕死不成!说到死,五年前我就该死了,多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足吗。” 确实,为续命奔波,劳心劳肺,真不如死的好。 眼下挥刀断念,不再求活,反有涅槃重生之感。 谢宫宝看开了,发现自己的心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阔达。 思绪间,不知不觉翻了三座大山,停脚却不知身在何处了? 这时,骄皮娃娃醒转过来,鼓动着眼睛,摸着肚皮呻吟着。——谢宫宝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饿了吗?”骄皮娃娃大咽口水,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谢宫宝道:“好,我给你找吃的去。”——言罢,就山上打只兔子,剥皮洗净生火烤熟,与骄皮娃娃分着吃了。 骄皮娃娃大喜,摊开腿坐在地上,啃将起来。 谢宫宝不忍他光着身子,脱下衣给他披上。 哪知骄皮娃娃把衣服扔了,显得好不厌烦。 谢宫宝大笑:“光了一千年的屁股,你还想光到几时去,我看你以后就叫小光得了。”——骄皮娃娃一边啃食一边嗯嗯点头。——谢宫宝道:“我随口说说,你倒答应的快,那好,以后就管你叫小光了。” 填饱肚皮,天色已经黑了。 谢宫宝就近找处山洞歇息。 …… …… 次日天色蒙亮,到溪边洗了脸,准备返回幽都。 也不知道小光怎么了,异常兴奋的又蹦又跳,指着远处林子嘻嘻的叫着。——谢宫宝顺着他手指方向瞧去,看见林子里面好像有个缓步慢行的灰衣人,不由心想,荒郊野外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会有人呢?正觉奇怪,只见小光突然“唰”的一声往前窜去。 谢宫宝心知不妙,边追边喊:“回来!” 追进林子,抄手没有擒住小光,反而给他弧跃而起。端见得小光饿狼扑食一般跳到灰衣人的肩头,嘴巴瞬间变大露出尖牙利齿,凶残无比的张嘴咬下。 谢宫宝猛拍额头,心呼:“完了完了!” 就在他心声未泯之际,前方情形大变。 那灰衣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没见他出手,只听到小光莫名其妙的“哇哇”惨叫竟被弹飞开去。——谢宫宝趁机抢步而上,一把将小光抄住:“你胆子不小,我叫你回来,你敢不回!再敢不听我话,我直接把你送回万骨蛊窟去!” 听他一番训斥,骄皮娃娃呜呜哭将起来。 紧接着,卷缩在谢宫宝怀里,撒起娇来。 谢宫宝看他消了戾气,忙向灰衣人道歉:“老丈,对……对不……。”话说到一半,目光触到灰衣人的脸,竟自一震,以致后面的话堵在喉间哑哑说不出来。 原来这灰衣人满脸疤痕,相貌奇丑,用狰狞恐怖四字当也不为过。谢宫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张人脸,这脸怕是比红毛尸王还要恐怖几分。他怔了片刻,把没说完的话又从头说了一遍:“老丈,对不住,吓着你了吧?” 那灰衣人沙哑着嗓子笑道:“无妨,令郎很讨喜,很讨喜。” 谢宫宝暗暗抹汗,长这么大,他迷迷糊糊的摸过族长,也颇有激情的摸过白骆衣,晚上做梦也常有肉搏,地图画了不少,但从来没有真枪实弹过,哪来的令郎:“老丈,你误会了,我跟他……。”话没说完,小光嘻嘻发笑,勾住他脖子亲了一口。 谢宫宝暗暗生羞,这真是有口难辩了。 那灰衣人哈哈大笑,转过身飘步去远。 谢宫宝捏小光脸蛋:“你还会趁火打劫。” 其时,太阳升起,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射进林子,眼前恍如万道神光,煞是好看。——谢宫宝神光入目,一扫羞涩之心,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走出林子。他看见灰衣人杵在远处俯望山下,一时好奇,也往山下看去。 那山脚炊烟袅袅,有间茅屋,屋外有人拉扯。 谢宫宝眼利,看得清清楚楚,屋外共有八人。 一个老头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八成是死了。 另有六个南疆打扮的汉子正对一名女子施暴。 那女子衣服被六个汉子粗狂的大手扯得稀乱,女子晃动着白白的身子无力反抗,只能绝望的嗷嚎呼救。但她越是呼救,那些汉子越是兴奋,动作强烈,****声响切山岚。——谢宫宝咬牙恨道:“南疆装扮,颜羽族人!” 第103章 右使 自打天乞帮凶案发生之后,他便与颜羽族结仇。不曾想当日之恨未消,今天在这西域荒外竟又遇仇行凶,这无疑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咬牙愤怒,想报族人之仇。——就在他愤恨的当口,灰衣人轻步走来:“小兄弟看不下去了吗?这伙是颜羽族人,有些厉害,你敢下山救人否?” 谢宫宝心火正燃,灰衣人的话如同添来一把干柴: “救人是其次,斩杀妖人才是最要紧的!” 话声方落,脚步一登,携着满腔杀气疾冲下山。 冲到半山腰,弧跃跳起,“砰”声落在屋前。 那六个汉子正摆弄那女子尽情泄欲,谢宫宝这般猝然天降,把他们吓了一跳,但等到看清楚谢宫宝的长相之后,六人遂又大笑起来: “哪里窜来的小白脸,是不是也想过过瘾啊。” “哈哈……,瞧他猴急样儿,八成是想。” “别急,等大爷几个玩够了,赏你一口。” “哈哈……,嘻嘻……。” 他们边说边摸,舌吐淫词,当真不堪入耳。 谢宫宝阴阴沉沉的听着,眼放寒光,不动声色。待得他们六人敞开嘴大放淫笑之时,突然拔剑一晃,剑光闪过,那笑得最贱最淫之人立时人头落地,脖处狂喷鲜血。——其余五人怔了一下,继而抄起兵器怒喝:“臭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敢在大爷面前逞凶!把他给老子砍成肉酱!” 五人扬起刀剑,或砍或刺,一起袭来。 这几个小喽啰,谢宫宝岂会放在眼里。 他随意挥剑,只听四声“啊”叫,五人当中有四人持刃之手被他利剑削去。那四人受不住断手之疼,凄厉惨叫,在地上打起滚来。——小光大喜,趁机窜入敌身,刨心挖肺,想用美食。——另外一人修为偏高,竟躲过谢宫宝一击,且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谢宫宝哪容他逃,抢步上前拦他去路。 那人眼见逃不掉了,挺直腰杆,喝道: “臭小子好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 谢宫宝不答话,“啪”声打他嘴巴。 那人被打的头昏眼花,仍要叫嚣: “我爹是熊大……大法老!” 谢宫宝冷然一笑,又连抽他三记耳光:“还有熊什么,你倒是说啊。” 那人被打到口吐血沫,满嘴牙齿散落一地,仍做嚣张跋扈之象,嘴里不清不楚的嚷着:“熊……熊……。”——眼看谢宫宝扬起巴掌又要打来,忙噗通一声跪倒:“上仙饶命,别……别打了,只要……只要你不杀我,你想要钱我给钱,想要晶魄我给你晶魄,我……我交赎金。” 谢宫宝一阵厌恶:“熊-你妈生的,能值几个钱。” 说着,宝剑一挺,将那人一剑刺死。 …… …… 灰衣人不知什么时候下得山来。 他在一旁远远看着,默不出声,待得谢宫宝杀人回剑,他才鼓掌笑赞:“杀得好!畅快畅快!小兄弟,老夫看你的样子不惯嗜杀,怎么对这几个毛贼却一点也不手软,怎么,难道你跟颜羽族有仇?” 谢宫宝盯着尸体冷目良久,转头微微一笑: “原来老丈还会占卜看相之术。” “会一点,老夫算出你我同路。” 灰衣人高深莫测笑了笑,继而捡起地上破衣,走上前给那女子披上。——那女子先是受辱,然后又目睹杀人,早成惊弓之鸟,畏缩在树下不停的颤抖。——灰衣人摇头轻叹,丢下两锭银子:“姑娘不用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这里有些钱,拿好投个好去处,不要住在荒山上了。” 那女子听罢,猛地打个冷战,醒神过来。而后一脸错愕的跪倒磕头:“小女子谢恩公搭救,呜呜~~~,谢恩公搭救。”磕了三个响头,又扑去老头尸上大哭。 谢宫宝见她可怜,丢下两锭银子,也劝:“这伙贼无恶不作,一定还有同伙,姑娘最好收拾一下,赶紧离开,不要逗留太久,免得又遭毒手。” 那女子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泣道:“恩公说的对,这伙贼是山那边来的,确实凶恶的很,小女子……小女子埋了老爹就……就离开。”——说完,抽抽噎噎奔进屋去,穿好衣服,拿了锄头出来,一边泣哭一边刨坑。 …… …… 杀人泄去心火,谢宫宝实不愿留下睹人凄苦。 他朝灰衣人抱拳忝作道别,然后招来小光架于肩头,静静的又上山去了。 适才听那受辱女子说,这伙贼是从山那边来的,他想去看个究竟。基于对颜羽族的极度厌恨,他感觉颜羽族的势力延伸到西域不是什么好事;加上,族长聂小乔的消息忽明忽暗,他认为有必要走一遭,或许能打听到一些更准确的线索。 他不想招摇惹人注意,故而没有驾羽飞行。 爬到山腰,回头瞥看,见灰衣人跟了上来。 谢宫宝不知他意,停下脚步,喊话: “老丈,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灰衣人瞬步奔近,放声豪笑:“刚在山下,老夫说过你我同路。小兄弟逞剑杀人,老夫觉得你还没杀过瘾,料你必去千冢岭杀个痛快;不巧了,小兄弟要去杀人,我却是要救人,既然同路,何不同行呢。——小兄弟,一会儿到了千冢岭,还请你务必配合,等我救完人之后,你再杀不迟,如何?” 别看他脸上涂疤,狰狞恐怖,言行举止却不失豪迈。 谢宫宝听其言观其形,自不免心受感染,笑道:“两人同路好过一人孤行,那就都依老丈了。哦,对了,荒野偶遇也算有缘,晚辈谢宫宝,敢问老丈尊号?”——他观察灰衣人行走如风,料定绝非泛泛之辈,虽不相识,但于名于姓也必是听过的,因此吐奇相问。 灰衣人哈哈大笑,举步豪迈,边走边道: “老夫相貌丑陋,无面即是吴冕。” “无面……?你是巡天右使吴冕!” “没脸没皮,不正合‘无面’二字。” 谢宫宝像入了梦似的杵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在这西域荒山竟遇上幡尸教巡天右使吴冕,当真是巧得出奇了。看着吴冕的背影,谢宫宝不由心想,当年屠隐背负巡天右使的名号,是何等的豪气干云,此人当真有后继之才么?——他只听说这吴冕在五年前还是个默默无闻之辈,屠隐死后不久,他突然扬名,做了巡天右使。——谢宫宝不知道吴冕有何能耐,但既享有右使的名号,心里自不免对他多了几分亲近。 怔了一会儿,遥看吴冕去远。 谢宫宝暗舒口气,跟了上去。 第104章 见解 两人翻过大山,途经山下小镇。 发现城西郊外有一茶棚,棚里七八人喝茶。 吴冕笑指:“想去千冢岭,还得喝一杯安魂茶。” 谢宫宝想了想,愕道:“安魂茶?南疆迷药!” 吴冕嘘了一声:“你可是答应配合我的,先喝茶吧。” 两人进棚坐定,吴冕招呼伙计上茶。待得茶水上桌,吴冕猛喝一口,又即吐出,冲伙计怒嚷:“这是什么茶,酸不酸苦不苦的,一股子怪味!有好的上好的,没好的上茶叶铺买去!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得得得,你也做不得住,把你们店家老板叫来。” 他故作发飙,一张丑脸就更难看了。 邻座客人瞧着害怕,吓得纷纷躲开。 那伙计却是不惧,反而鼻子哼声,把店家找了来。 眼看店家来了,吴冕掏出银两让桌上一拍:“我叔侄二人过路,进了你这茶棚,怎么就给我们上这等次货,我们像是喝不起好茶的人吗!有好的尽管上来,老子不缺你银子。” 谢宫宝纳闷,不知吴冕捣什么把戏? 他只能静静看着,想插嘴也插不上。 那店家走到桌旁,不做赔礼,却冷冷说道:“对不住了两位,我这里是舍棚,专供来往路人免费品用,两位想喝好茶,还请进城去喝,对不住了,我还有事要忙,恕不奉陪了。” 正待店家转身,吴冕探手抓其手腕:“咦,好巧!这不是庄护卫吗?” 那店家脸上一惊,冲吴冕上下打量:“你怎么认识我?” 吴冕松开他手,哈哈大笑:“素闻庄护卫魂力非常,今日一见,瞳孔深邃,目光溢流,果然不落庸俗。——白仙侄,你年岁尚轻,可能不知庄护卫威名,他可是了不得的仙家高手,当年颜羽王遭群妖围攻,是他力斩百妖解危解困,这份功劳可谓百年未有。” “我怎么成他白师侄了?”谢宫宝心道。 虽说他不明究竟,如堕云雾,但他听得出来吴冕话里有吹捧之意,故顺着话茬笑道:“晚辈怎么不知,正要向庄护卫揖礼呢。” 庄护卫摸着颚下胡须几近陶醉,得意洋洋晃了晃手:“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既是相知,敢问二位尊姓大名,从何处来,又要去往何处?” 眼见吹捧凑效,吴冕忙起身抱手:“在下吴冕,这位是七星坛白首齐,我二人本来要去觉阎沙壁的,途经此地,忽然想起大法老、二法老、庄护卫的威名,不禁止步起了结交走访之心。——刚才我们还在想,大法老、二法老、庄护卫隐居避世,如果这样冒然扣门,会不会有些唐突?故而犹豫不决,走来这茶棚喝茶,不曾想庄护卫竟然在这摆摊施茶,真是巧了,巧了。” 听了他一番自序,庄护卫傻傻一愣。 随后拱手低头,身份立时矮去半截: “原来是巡天右使,失敬失敬。” 说完,遂又小心的扫了一眼谢宫宝: “恕庄某孤陋寡闻,这白兄弟……? 吴冕道:“哈哈……,我这白仙侄的身世有些复杂,他是方泰吉和方熙弱的亲侄,白继文夫妇过世之后,方泰吉感念他们夫妻无子无嗣,便做主把他过继给了白继文以续香火;过继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加上白仙侄不好扬名,庄护卫不知道也不足为奇了。” 庄护卫瞪大眼珠,无比敬仰的看向谢宫宝: “原来是白继文之后,敬仰,敬仰了!” 谢宫宝偷瞄吴冕,心道:“你还真会瞎掰。” 堂堂巡天右使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倒不失乐趣。 他既答应了好好配合,此时也免不得胡扯一番: “全仗先人福荫,可当不起敬仰二字。” 给吴冕一番糊弄,庄护卫越发恭敬起来:“鄙府本来是不接待外客的,两位是当世上仙,平时想请也难请来,自然是例外了,相信大法老和二法老也是乐意接待的。两位,鄙府就在前面,请跟我来。”——当下客客气气的把谢宫宝和吴冕引出茶棚,沿小路拐进山里。 三人行过一段山路,走到千冢岭,顿觉寒气逼人。 这千冢岭荒坟孤冢颇多,白天也散着浓浓阴气。 庄护卫在前引路,走到深处,阴气豁然散尽,密林里隐着一座大宅子,庄护卫敲开院门,把谢宫宝二人引到一处池塘小楼。——庄护卫嘱咐下人上茶,然后引手请坐:“两位先坐下品茶,庄某去禀大法老和二法老知道。” 吴冕拱了拱手:“有劳了。” 等庄护卫一走,谢宫宝赶忙悄问:“吴右使,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吴冕故作高深,笑道:“别急,听老夫的,管保你有收获。” …… …… 屋内陈设颇具中州风情,也有南疆粗犷。 二味风格迥异,结合却又是相得益彰。 两人坐了一会儿,谢宫宝给墙上一副图画吸引过去。那画画的是个道人,盘膝坐地修练魂力,旁白处还落有文字,写着:天地灵气一笼统,盘膝结印入窍来。——谢宫宝盯着图画看了半晌,喃喃叹道:“画风简单且笔力精湛,诗词粗拙又不失磅礴大气,很有仙风之气。” 他话说完,只听脚步声响,有人进来: “哦!白兄弟对修灵也有见解么?” 谢宫宝转身投目,来人是个矮胖子,一身酒气,手上把玩着两颗魂力四射的晶魄珠子。这人不是别个,却是二法老熊木奇。——吴冕哈哈大笑,起身迎道:“二法老有所不知,我这白仙侄啊于气于灵向来都极痴迷,这不,今天路过宝地,吴某便带他过来拜谒,也算解了他痴迷之苦。” 熊木奇哦声发笑,上下打量审视谢宫宝: “刚听白兄弟发叹,好像言犹未尽啊?” 谢宫宝道:“有些见解,就怕说了贻笑大方。” “白兄弟拘束什么,只管说来听听,啊等等。”熊木奇兴致极高,出门喊人端些酒菜进来。——小光看见酒菜,扭着屁股喜跳上桌,抱起酒坛子喝将起来。——熊木奇哈哈大笑:“白兄弟,令郎有趣的很,有趣的很。” 小光听着好不兴奋,扭起屁股。 谢宫宝心道:“又成父子了。” 嘴上却道:“见笑了。” 三人落座,熊木奇始才又道:“我这人平时喜欢吃喝玩乐,说话的时候是无酒不欢,现在酒菜来了,咱们边喝边说。对了白兄弟,说说你的见解吧。” 谢宫宝瞧见吴冕冲他点头,遂解其意,说道:“那晚辈就直言了,这副画下笔着墨不讲求画工,绝非出自名家手笔,若是单一只评画作,那这副不过是涂鸦之作;不过,作者显然是个仙家高手,一笔一划都讲究仙风气韵,实际上这一副传道的仙画,作者要表达的可能是仙道二字吧。——但是可惜,晚辈认为这画仙气是有的,只是仙道二字嘛就差之千里了。” “哈哈……,白兄弟此言差矣。”熊木奇晃手大笑,抿了口酒,手指那画:“这画是我先祖余孝天下笔作成,寥寥数笔,可谓尽述仙道。你瞧这盘膝之法,这上古结印,这道人的神情吐纳,早就失传千年,现在也只能见于纸上了。” 谢宫宝有意贬讥,自信满满的笑了一笑。 而后脑子稍想,把白继文教的拿来辩说: “晚辈刚才说的是画,诗还没说呢。这诗作的固然磅礴大气,但一个‘窍’字就败坏了整副画风,画里面的道人以肉身修练,实际难成仙道。——世人多谬,只知魂乃七窍之延伸,当以窍入灵;殊不知力乃灵也,灵乃魂也,可见修灵自来就与肉身无关。其实,肉身七窍不过是过滤之筛,而天地气运皆为灵气,过滤筛选岂是求取之道。” 这番惊世之语一出,顿时把熊木奇听得呆了。 他嘴里嘀咕着谢宫宝的话,稍作回味,突然拍桌而起:“精辟!精辟得匪夷所思!白兄弟,你们俩稍坐,我去把大哥叫来。”话罢,豪饮一杯烈酒,带门去了。 第105章 双修 等熊木奇去远,吴冕端杯痛饮,连呼痛快,赞道: “谢掌观这番话,老夫都忍不住拍案叫绝了。” “吴右使怎滴叫起我谢掌观了?”谢宫宝道。 吴冕笑道:“你在轩仙流开宗立观是何等大事,我岂能不知,礼数上尊你一声掌观不为过。”——谢宫宝与白继文朝夕五年,深知名号累人,厌道:“虚名背后是门规戒律,缚人太甚,无名无号才快活呢。”——吴冕摇摇头,正色道:“缚一缚不好么,有门规戒律束着,做事才有顾忌,好好留在轩仙流做你的谢掌观吧。” 听着这话,谢宫宝诧异:“怪了,轩仙流和幡尸教明争暗斗这么些年,你教众认得我的都千方百计阻我,怎么你却劝我留在轩仙流,这是为什么?” 吴冕望着小光,刻意避开话题:“他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小光正打着酒嗝,听见吴冕劝酒,龇牙凶叫,怪他多事。 谢宫宝生怕惹出事端,逮了将他放在肩上。 …… …… 过了一会儿,门外脚声响来,且有人说话。 端听一人说道:“大哥,你别天天窝在屋里修练,听听别人的见解,对你未必没有益处。”另一人道:“哎呀,放手,别拽我了,年纪轻轻能有什么见解,也就你信。”先前那人又道:“反正我听着是有道理的,总之听听也没坏处不是。” 说话的不是别个,正是熊木奇去而复还。 他拽着大哥熊木聪进门,大大咧咧笑道:“哈哈,白兄弟,我大哥一生求证仙道,他可不像我吃喝玩乐,你有什么高见快快说来,咱四个今天就煮酒论道。来来来,坐下,都坐下,边喝边聊。” 熊木聪白了熊木奇一眼,却不肯落座。 转而脸上堆笑,冲谢宫宝和吴冕抱拳:“熊某隐避荒冢,不问世事,从来不见外客,今天既是巡天右使驾到,熊某怎么也得见上一见,本来应该与吴右使把酒言欢,只可惜府中尚有要事,熊某实在是不能作陪,希望两位不要见怪。老二,替我好好招待他们。” 熊木奇被扫兴了,很是不悦:“大哥,你这人……!” 熊木聪轻咳一声打断他话,然后转身要走。 吴冕阔达一笑,忙道:“早就听闻大法老苦修仙道,事事俱忙,我俩登门拜访实在唐突的很,既然府中有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以后得空再来拜访。——白仙侄,起身走了。”两人起身出门,就在这时“啪”声轻响,从谢宫宝身上掉下一个卷轴,吴冕怕被人瞧见似的赶紧捡起,塞入谢宫宝怀中。 然而,他动作不紧不快,有意慢上半拍。 熊木聪兄弟齐声惊呼:“镜月回光术!” 吴冕只当没听见,扯住谢宫宝催步快走。 实际上,谢宫宝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怀揣卷轴,惊讶的程度丝毫不亚于熊木聪兄弟两个。——要知道,《镜月回光术》被先祖加持过禁令,自古都是魂识意授迭代相传,所以为了贼盗,功法只能领悟,说不出来,也写不出来。此刻,他分明看见卷上写着“镜月回光术”五个大字,藏匿魂识千年的功法居然跃然于纸了,这简直匪夷所思。——谢宫宝实在忍不住好奇,边走边问:“这卷轴是怎么回事,你塞给我的?” 吴冕嘘了一声:“送你一卷假的,供你雅玩。” 谢宫宝一阵恍然,顿即明白。 …… …… 两人催步之间,只听屋里人喊:“等等。” 与此同时,熊木聪抢步追出:“两位,还请回屋吧。” 吴冕道:“贵府有事不便待客,我叔侄还是识趣的。” 熊木聪老脸一红,歉道:“得罪得罪,其实熊某并非存心怠慢,实在是许久没见外宾,有些诚惶诚恐,不知道怎么接待了。二位途经走访,是请也请不来的稀客,熊某府上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该推掉过来作陪。吴右使,白兄弟,请。” 吴冕道:“既然如此,那就留留。” 回屋落座,熊木聪盯着墙画,饶有兴致说道:“听老二说,白兄弟品画论道,精辟已极,熊某听了也受益颇多;只是有些地方很是费解,修灵与肉身无关,那该怎么修练?还有,白兄弟是修气一脉的仙家高手,何以对修灵有如此独到的见解?难道说,你读过什么古经名典?” 他连提三问,摆明意指《镜月回光术》。 谢宫宝不忙着接话,料想吴冕必有主张。 果然熊木聪话落,吴冕就大笑起来:“哈哈~~~,大法老不用费解,白仙侄是白继文过继之子,自然得其真传。想当年,白继文大闹轩仙流何等修为,虽说之后销声匿迹,但他留在七星坛的奇书异宝可有不少,白仙侄打小与书相伴,翻开不少,也领悟不少,早就掌握了气灵双修之法。” 熊木奇噗的喷出一口酒:“什么?气灵双修!” 熊木聪也吃惊不小,怔了片刻,摇头苦笑:“吴右使说笑的吧,气灵双修只是传说,自古无经无典,熊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没见过有人可以兼修兼得。” 吴冕高深莫测笑了笑:“实不相瞒,我这白仙侄对贵国七煞锁魂阵很感兴趣,我二人这次途经拜访,其实是想闯一闯这天下第一阵。刚才既然说到气灵双修,依我看,大法老不妨列阵,一来可以验证双修之法;二来,也算了了白师侄的心愿。 熊木聪和熊木奇面面相望,一脸的不可置信。 熊木聪道:“七煞锁魂阵自来只有寄灵仙师这般魂力超脱者方能破得,哪怕混元上仙深陷其阵也只能做到自保。所以,我劝两位不要意气用事,此阵非同小可,这万一有个什么差池,熊某担当不起啊。” 吴冕冲谢宫宝眨眼传信,问道:“仙侄,你觉得呢?” 谢宫宝理会他意,阔笑道:“我来不就是为了破阵么。” 熊木奇哈哈大笑:“白兄弟好胆色,大哥,我看可以。” 熊木聪低眉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吧,两位请随我来。” 第106章 留宿 一行四人穿过长廊,来到一处庭院。 熊木奇把着酒壶,一边自饮一边大笑: “哈哈~~~,好酒好戏,妙不可言!” 熊木聪白了他一眼,环指庭院,说道:“早些年常有飞贼闯入,杀了我不少人,此后为防窃贼,熊某便豢养魂体结了阵法。白兄弟,你若想好了,走到院子正中便可入阵。切记,若遇危难,可大声呼救,熊某自然会来救你。” 大家顺他手指瞧去,庭院正中微有一团光亮。 谢宫宝不答话,魂体暴出,如电般冲进阵去。 霎时,魂光暴闪,半空现象出一个魂光球体。 那光球闪着霹雳光电,让人不敢挪步靠近。 然而不到十秒,光球缩卷,突然砰声爆炸。 就在魂光球体瞬灭之际,谢宫宝瞬间回窍。 熊氏兄弟睹此一幕,大眼瞪小眼,双双结舌。——魂体出窍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稀奇,稀奇的是魂体是虚,只有施展魂力之时方有作为,而谢宫宝的魂体却跟肉身一般无二,并且敢于白天出窍,简直匪夷所思;更恐怖是,破阵于须臾之间,其速度令人乍舌。——熊木聪首先醒神,一脸惊愕问道:“白兄弟,真是令人难以想象,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宫宝简简单单道:“吴右使刚说了,气灵双修。” 他曾在天乞帮凶案期间破过一次七煞锁魂阵。 只因有此经验,故才雷霆出击,破阵须臾。 熊木聪仰天感叹:“真有气灵双修之法啊!” 吴冕哈哈大笑:“大法老刚刚还说气灵双修无经无典呢。实话告诉你,双修法门就记录在一份上古卷轴之中,这古卷是白继文当年游历所得,上面所注乃是一套《镜月回光术》和魂体修灵之法,资质好的只消阅卷有悟,突破瓶颈,修得气灵双修也不是难事。” 熊木聪和熊木奇眼放绿光,兴奋得哆嗦起来。 熊木聪急问:“白兄弟,可是你身上那份古卷?” 不等谢宫宝答话,吴冕把话接来:“仙侄,阵也破了,不如走吧。” “打扰多时,确实该走了。”谢宫宝笑道。 熊木聪尴尬着笑了两声,正色道:“这可不行,二位既然来了,怎么都得住上一两日,也好让熊某稍尽地主之谊,倘若就这么走了,外面人怕是会说我兄弟俩不会待客了,岂不置我兄弟于不义。——老二,你去叫人多备酒菜,我要与吴右使、白兄弟好好痛饮。” 吴冕诡异一笑:“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熊木奇哈哈大笑,连呼好字,去备酒菜了。 过了一会儿,酒菜备齐。 四人径往花园亭阁,煮酒论道,酷似密友无不可聊。——期间,熊木聪意图明确,总想把话题引向《镜月回光术》,但谢宫宝和吴冕却不接话茬,压抑得熊木聪越发好奇。——一席饭了,天色已黑,熊木聪和熊木奇把谢宫宝二人引到客房,便自离开。 …… …… 此时,谢宫宝满脑子都是疑问。 只待没了外人,他关好房门,问吴冕:“你怎么知道《镜月回光术》和魂体修灵有关?还有,山中巧遇,不完全是巧合吧?你要我配合你救人,我都按你说的做了,现在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下一步你想做什么?你究竟想救谁?这些问题,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答案了?” 吴冕以笑眼看他,吊足胃口方才悠悠道来: “谢掌观,你我虽阵营不同,但老夫可以向天发誓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害你,我与你是友非敌。没错,你我山涧不是巧遇,但却有割不断的缘分,有些事老夫不是不想说,只是还没到说的时候,时候一到你自会明白;现在,你只需知道老夫要救的是聂小乔即可,其他的你也不用多问了。” 听到“聂小乔”三字,谢宫宝身形大震,失声道: “族……族长!你要救的是我族长!我不信!” 吴冕呵呵轻笑,一张丑脸越发显得悚然可怕: “不信。据老夫秘查所知,颜羽一族早在两百年前就断了仙根,正因为《镜月回光术》失传,颜羽族的魂力始终不济,两百年来他们想尽办法弥补不足,甚至不惜代价修练《七煞锁魂阵》这样的禁术。——十年前,熊木聪、熊木奇奉命进驻西域,表面上他们兄弟俩开辟觉阎沙壁,捕杀妖兽锻炼晶魄;实际上颜羽族在千冢岭苦寻数十年,终是找到佛母埋身之地【佛母冢】,他们企图利用佛母舍利吸食魂魄之力,以壮修为。——而你们烝鲜族无疑就是最好的魂力来源,当年烝鲜族屠灭之后,侥幸没死的大多数都给颜羽族掳了,关押在此,拱佛母吸食。”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的,更穿插不少鲜为人知的秘闻,且秘闻本身又合情合理,谢宫宝听完不由得不信了:“这些信息别人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一清二楚?” “老夫自有消息渠道,你不用问,我也不会说。你若信我,就按我说的做,现在什么也别想,上床好好休息,养好了精神,下半夜才好救人。”吴冕走到门边,打开房门,遂又转头补充了一句:“老夫在隔壁,有事大声叫我。” 谢宫宝渴望救人之余,对吴冕也提防起来,心道:“神秘兮兮的,我怎么看不透他?我得长个心眼,别上当了。” 此后半夜,谢宫宝始终处于亢奋状态。 他在心里族长族长的叫了不知多少遍。 五年了,族长身上散发的味道他都快忘了,这味道曾经予他无数折磨,也教他少年冲动,更是伴他渡过生死,当真是酸甜苦辣无不尽有。今晚也不知道怎滴好像闻到了那令人心旷神怡、兴奋无比的熟悉体香,他不知道这是错觉还是什么,只是一味的幻想,幻想族长离他很近,近到香味可闻。——他就这么想着,想到后半夜,眼皮好不沉重,头脑慢慢模糊起来,他晃晃悠悠的努力抵抗,然而越是抵抗越想睡觉。 凭着一丝清醒,他觉察不太对劲,喊:“小光!吴右使!” 喊完,意识一散,昏倒过去。 【读者兄弟们,再过几天如果还不签约,我可能会换书名重发,或者选择其他路径,总之书会写下去。如果有决定,后面我会发消息,敬请留意】 第107章 佛母舍利 谢宫宝这一番昏迷,实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醒来仍觉有些昏沉乏力,使劲拍头,喊:“小光……?”喊到一半,记起昏迷过程,顿时清醒大半,摸摸后背,愕呼:“糟糕!我的八荒琴!小光,小光也不见了!”——弹跳起身,瞬目一看,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大洞穴之中,周遭棺材几具,干尸几堆,前面石壁有裂隙一道,石缝另一头还有光线透入。 谢宫宝心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努力回想,嘴里念叨:“莫不是下午那顿酒菜下了什么慢性迷药了?”想到这儿,摸摸胸口衣裳,续道:“那份古卷没了,看来没错,熊木聪、熊木奇这两个糟老头子准是动坏心了。——咦!吴右使以气灵双修做饵,不正是引鱼上钩之计吗!难道说我昏迷来这鬼地方也是吴右使事先设计好的?” 他不清楚吴冕的救人计划,只能空想,不敢确定。 眼下困而不知其所,只觉阴暗诡异,像在地底。 乌漆墨黑的不知路径,便往石缝光线处探去。 这石缝如巨斧劈裂而成,笔直的向里延伸,两边岩壁左右耸峙,嵌满干尸,就像两座高耸挺拔的尸墙,令人胆寒。——谢宫宝穿进石缝,顿时阴风骤起,异常的恐怖。他艺高胆大,也不害怕,一边走一边往里瞧,那光源也不刺眼,却是越发明亮。淌过石缝,游目一望,竟又是一个大洞穴。 这边与石缝峡道另一头截然不同。 此洞正中有石,其石拱如山体,石上有女尸一具。 那女尸衣裳鲜红,从尸身上闪动着不刺眼的金光。 在女尸之下,洞穴四周浮起一层半丈高的烟雾。而在烟雾里隐着一潭湖水,还有一座通往洞穴正中的石凳桥;除此之外周边凌乱的盘坐着两百余人,这些人身形皆枯,早就死了,容貌更是难以辨认,不过从他们的衣服装束上看,显然是南疆部州人士。 “是我族人么?难道这儿就是吴右使说的佛母冢吗?” 谢宫宝看见这些枯尸,鼻子不禁一酸,顿即明白过来。 哀愣了一下,扇开烟雾,急匆匆的奔去辨认枯尸。 一边认一边道:“族长,你……你不会死了吧!” …… …… 就在这时,那巨石顶上的女尸倏地漂起,尸上金光随之暴涨,嘭声轻响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霎时间,整个洞穴都被金光罩住。——谢宫宝望那女尸,怔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魂体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了出来。 紧接着,魂体被金光裹起,飞到女尸身边。 谢宫宝察觉魂体不受控制,魂力流失好快。 他大惊失色,不及多想,往女尸拍去一掌。 那女尸虽说是个死物,却又像活物一般,在谢宫宝掌落之际,女尸居然自动架起了一面魂盾。——只听砰声巨响,谢宫宝掌心拍到,魂盾散了,激起万点星光,但那女尸却是毫发无损。 谢宫宝忍着手掌疼痛,留心细看女尸。 只见她小腹隆起,似孕非孕,很是怪异。 也不知道她死了多少年,模样却是不枯不腐,五官精美,形同活人;她闭着眼睛,脸色红润含羞,小嘴唇子还抹着一点胭红,很是好看。不过也很邪门,尤其是她那隆起的小腹发光发亮,里面好像有一团金光球体,古怪之极。 有吴冕措辞在前,谢宫宝看出端倪,愕道: “是佛母舍利吗?难怪这么厉害!” 他知道吸他魂力的不是佛母,而是这团金光。 眼瞅着魂力源源不断往佛母小腹流去,谢宫宝强化魂识,巩固魂力;然而,金光的吸力太强,根本做不到实质性的巩固。——生死攸关之际,他也没别的法子了,只能凌空盘坐,默念《镜月回光术》,企图以修练吸纳之法与金光的吸力对抗。 这么一来,双方各持吸力,果然有效果。 但是魂力胶着好比两人拔河,松不得手。 两股吸力如此胶着对抗,很快在谢宫宝和佛母之间形成一道魂力光束。这道光束形如水状,时往佛母腹部流动,时又流向谢宫宝,如此来回往复不知多少回合,忽然佛母腹部开始膨胀,那团金光也随之加大吸力。 谢宫宝自知不敌,暗呼:“糟糕!顶不住了!” 心呼未泯,魂体连同魂力尽被吸入佛母体内。 …… …… 谢宫宝只觉得淌过一道金光,糊里糊涂的掉进一个未知区域。这儿大火连天,就像置身火炉一样,烧得谢宫宝的魂体难以忍受。他知道自己被吸进了佛母腹部的金光之内,可是这团金光何以如此厉害?难道这就是大日佛婴的纯阳之气? 想到这儿,越发肯定这团金光就是纯阳之气了。 他很难受,烫得不停抓狂,感觉自己就快死了。 看见周边飘着无数魂气,他灵光一闪,喜叫: “原来是入虎穴得虎子,真是天助我也!” 当下盘坐,默运法诀,一点一点的吸食魂气。随着魂气入体,由气转为魂力,竟能慢慢的适应大火的烘烤了。——也不知道盘坐了多久,谢宫宝只觉魂体充沛,再也感觉不到半点热意,舒服之极。——他一时忘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吸光了此处的所有魂气,仍然盘坐念诀。 在法诀催动之下,吸来无数金光气云。 这光像有生命,拼命挣扎,不甘被吸。 怎奈越是挣扎越难逃脱,最后被吸一净。 至此,谢宫宝从佛母体内弹出,回到洞穴。 而佛母没了金光附体,从半空掉下,化成尸灰。 谢宫宝目睹佛母由死尸到灰灭的整个过程,一时感伤,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而后转身,魂体回窍。——可是回到肉身,他立觉不妙,体内有股失控之气,时而乱窜,时而膨胀,时而发热;这气乱窜时好像万马奔腾,膨胀时又像熔岩蓄发,发热时更是如堕火山,总之无法控制,奇疼难忍。 谢宫宝站不住,瘫坐地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 一说话,嘴上露气,疼的就越发厉害了。 一时连坐也没有了力气,疼得直打滚。 他一边打滚一边自查,心道:“我刚把纯阳之气也吸收了么?难……难怪这么难受,这纯阳之气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以控制?”——也不知道疼到几时几分,谢宫宝的意识散开,昏迷过去。醒来时,浑身上下酸疼无比,不过体内的气息平复下来,感觉魂体强壮了许多,而自身的魂力更有一种萌芽成形之感。 这感觉舒爽到了极点。 第108章 曲池(上) 可是,转过头来面对满洞枯尸,谢宫宝的心情又急转直下,变得沉重起来。——这些枯尸脸颊陷落,形似枯骨,已失本来面目,但他仍从衣装打扮上看出些族风族气,以此判断当是族人无疑了。 睹尸生悲,忍不住哽咽起来,一个个仔细辨看。 虽然时光穿梭,过去多年,他坚信自己可以认出族人,因为族长衣裳、配饰、发髻别于他人,即使形貌枯死,她也必是一花独放,无人可比。如此急急切切找着,然而来回往复寻认两遍,却没发现符合族长特征的枯尸。 “族长,你究竟是哪一个?”他瘫坐石上,好不灰心失望。 可转念一想,脸上又即堆喜,笑道:“我真是傻哩,为什么非要纠结着找到族长?找不着才好呢,族长不在这里,不正说明她没死吗!——这一定是吴右使诓骗我的,嗯对的,肯定是这样,他和族长又不认识,跟我也没半点交情,他没理由设计布局帮我救人。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呢?难道他想利用佛母舍利杀我不成?这也不对,他想杀我,何必设计布局这么麻烦。哼!多想无益,出去找到他,再问个清楚!” 当下哀哀扫一眼洞中枯尸。 而后把牙一咬,探路去了。 …… …… 这佛母冢前后二洞,两洞由石缝峡道连接,除此再无其他出口。谢宫宝足足耗费一天,上上下下寻遍了,然却一无所获,不由心想:“不可能没有出口,要是没有出口,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思念转到这儿,心光忽亮。 来到昏迷初醒之地,抬头望顶,喃喃说道:“若有出口,必定就在这儿了。”——可是这里石壁既高又滑,表面并无异样,谢宫宝揣想八成是装有机关的,于是敲敲打打,细心摸索。 但摸索不到一会儿,忽听顶上轰隆闷响。 谢宫宝心里紧张,抬头悄望,只见十米高处有扇石门缓缓开来。石门开动之际,且还伴着人声:“哭什么哭!抓你们来喂养佛母,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给老子跳下去!”——不等这人话落,谢宫宝借力跳起,急窜进去。 那门口聚有十人,其中四个举火的做南疆打扮,该当是颜羽族人;另外六个男女穿着粗衣乱麻,凄凄垂泪,想是周边的贫苦百姓才对。这十人看见谢宫宝从阴森的洞穴直窜进来,吓得连连后退,胆小的更是惨叫迭起。 谢宫宝二话不说,将四个颜羽族人击毙。 而后朝那六人说道:“想活命就跟我走。” 那六人脸如死灰,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 此处乃是人工开凿而成的密道,很直很深,一行七人走过一段,然后再爬五六十级的石梯,推开一道石门,却是阳光刺目,好大一座池塘假山。——谢宫宝罢了罢手,跟那六人说道:“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天黑了再走。”——嘱咐已毕,关上石门,跳上屋顶,来到一处院子。 …… …… 这院子很静,风吹叶响也时能刺耳。 他从屋顶跳下,闪到一间屋前,倚窗偷看。 屋内有人说话,身形音色正是那熊氏兄弟。 那熊木聪捧着《镜月回光术》翻看极为入迷;而熊木奇对古卷似乎兴趣不大,只自顾自的斟酒自饮。——但看熊木奇一边喝酒一边说道:“大哥,别看了,还是想想辙吧,咱们这么对白兄弟,幡尸教一定会来兴师问罪的。” “没凭没据,他们凭什么兴师问罪。”。 “吴右使呢,他跟白兄弟一起来的。” “他?哼哼,算他命大,竟然不告而别了。不过,我们也不用怕他,他不辞而别,只知前事,不知后文,他若来问罪,我们大可以告诉他白兄弟早就走了,没有证据,他能奈我何。” “你倒是如愿以偿了,只可惜白兄弟……,哎。” 听到这儿,谢宫宝已是火冒三丈,心道:“哼哼!老贼,我还没死呢!真要谢谢你们了,谢谢你们害我,你们要不来这么一出,我还不知道我两百多族人全都喂给佛母了,你们杀我这么多族人,即使死一万次也难恕罪!” 正想破窗杀人,忽然院外跑进来一人。 谢宫宝把身一闪,钻进草丛躲了起来。 只见那人慌慌张张推开房门,禀报: “启禀大法老,二法老,仙师到了。” “知道了。老二,你怎么还喝,跟我去拜谒师兄吧。” …… …… 谢宫宝这头听到“仙师”,神经一紧。 心想,曲池妖道来了么?来了最好! 眼见熊氏兄弟带门往外去了,他纵上屋顶暗暗跟着,穿廊过院来到前院大堂。——谢宫宝知道曲池修为极高,再没弄清虚实之前,他还不想冒然出手,故伏于大堂之顶,悄揭瓦片往下偷瞧。那大堂正中坐着一个南疆老道,老道左右两边分别站着七个红袍壮汉。 谢宫宝猜想这遭瘟的老道必定就是曲池了。 以往只听其名未见其人,此时免不得细看。 这曲池身材瘦小,脸浮黑气,果有些邪性。 熊木聪和熊木奇进屋后,恭恭敬敬拱手下拜。紧着熊木聪道:“师兄要来,怎么不差人通报一声,师弟两个若早知道师兄要来,肯定出门迎你百十里地,也不至于这么失礼了。” 曲池道:“聪师弟,自家兄弟,不必这么客套。哦对了,方才进门,我听说智儿出事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熊木聪低眉垂目,悲声道:“确……确是真的,大前天我派他出去抓些人来,哪晓得一天一夜也没回来,后来我派人去找,却……却……。” 曲池叹道:“哎,人死不能复生,聪师弟请节哀。” 熊木聪躬谢:“多谢师兄关心。” 曲池点点头,话锋一转:“聪师弟,奇师弟,十年来你二人恪尽职守,为我族复兴大业可谓殚精竭力,有你们尽心扶持,为兄甚喜。哎,一转眼十年了,怕是你们早就归心似箭了吧?嗯,时间确实不短,也该让你们回去了,你们两个帮我准备准备,只要佛母舍利锻炼成功,你们就随我回国吧。” 第109章 曲池(下) 熊氏兄弟你看我我看你,均面露惜色。 熊木奇说道:“师兄,这太急了吧。” 熊木聪顺着话茬也道:“是啊,佛母之力没到极致,此时锻炼岂不可惜。” “两位师弟与世隔绝,近来发生的事情你们有所不知。听说前些日子七星坛方泰吉的千金盗大日佛婴不成,遭到龙涎寺的软禁,现在这事越演越烈,我估料用不了几天龙涎寺必会掀起一场杀伐。——哼哼,幡尸教对大日佛婴早就垂涎三尺了,这次盗窃未果,只怕还会借题发挥,所以为兄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大乱将起,锻炼佛母就只能提提早了,届时仙家云集,想浑水摸鱼做个赢家,就不得不服下舍利金丹增强魂力。总之,只要佛婴到手,区区佛母又何疼惜。”曲池道。 熊木聪点点头:“既是这样,那我跟老二去准备了。” …… …… 听到这儿,谢宫宝一阵幸灾乐祸,心道:“佛母舍利没了,我看你们拿什么锻炼。”心念之间,眼角余光瞄到院墙上有一人影,转头瞬看,却发现那人是吴冕。 吴冕朝他抛来一笑,继而转身去远。 这几日堆疑甚多,谢宫宝已觉被耍。 此时相见,难仰心中怒火,提步追出。 两人奔出千冢岭,直到山涧溪谷吴冕止步回问:“谢掌观,去过一趟佛母冢,可有收获?” 谢宫宝追止怒哮:“我呸!差点让你害死!” 吴冕也不急,慢慢说道:“这话从何说起呢,斩妖除魔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曲池喂养佛母舍利,十年来不知道残害了多少生灵,这曲池老贼心术不正,若让他得逞,势必为祸苍生。所以我百般设计,无非是寄希望于你,希望你毁去佛母舍利,不让曲池奸计得逞。” 谢宫宝听来这话,心里极是不爽:“说得好听,你怎么自己不去?” 吴冕笑道:“我不是不去,而是不知道佛母冢的入口在哪儿。其实这些年,我不至一次来这里暗访夜探,可惜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前些天遇见你,我才临时起意巧布迷局引二熊上钩。——再说,佛母舍利不同寻常,非魂体修灵、《镜月回光术》皆通者不能吸食,所以找你帮忙实属无奈;更何况,你吸了纯阳之气,也算是一场福缘。” 这倒也是,佛母舍利的纯阳之气确非一般人可以抵御。 谢宫宝火消大半,只是受其蒙骗,难免仍有不快: “就算要我帮忙,也不用哄骗我说救我家族长。” 吴冕哈哈大笑:“我可没骗你,可能是消息有误吧。不过,曲池利用烝鲜族人喂养佛母,这消息我敢确信不会有假,难道你在佛母冢没有找到你的族人?”——见谢宫宝低眉垂目,一脸哀容,遂又道:“这就对了,你族人惨死,若不是我设此一计,你连见他们一面都难了。至于聂小乔,我想她如果不在佛母冢,说明还有得救,你不妨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怎么搭救她吧。” 谢宫宝暗暗冷笑,心道:“满嘴跑胡,你的话有几句是真?” 在他看来,吴冕涉险帮他是假,借他之手捣毁佛母才是真。 不过尽管吴冕动机不纯,说到底也算是帮了大忙。 谢宫宝勘明道理,心中不快也瞬间烟消:“好吧,不用说了,我谢你帮忙了。既然吴右使愿做好人帮我,不知道还愿不愿意再帮我一次?那曲池妖道现在就在宅子里,我一个人恐怕逮不住他,你要肯帮忙,我们俩这就回去把他捉了,教他还我族长,怎样?” 吴冕不接话茬,道:“你跟我来。” 两人沿小溪缓缓进谷,钻进一个山洞。 洞中有人,却是被九幽松绳五花大绑的小光。 小光看见谢宫宝,憋嘴好不委屈的嚎嚎大哭起来。 谢宫宝又觉可怜又觉好笑,把小光抱出洞口,那九幽松绳见光自解。小光得脱自由,冲吴冕龇牙怒吼,两耳冒烟似要喷火,而后消了戾气跳到谢宫宝怀里不停的嗲嗲呻吟。——谢宫宝奇道:“平常你可不是这样,今天这是怎么了?” “骄皮娃娃是佛母所生,你身具佛母之气,他自然撒娇。”吴冕呵呵轻笑,而后从洞里拿来八荒琴递还谢宫宝:“琴和娃儿都物归原主了,我还有事,就此别过。”——说时,纵身上崖。 “说好帮我捉曲池老贼,你怎么走了?” “我可没答应你,下次吧。” …… …… 目的达到,摆明是过河拆桥。 谢宫宝想想就气,却又无奈。 现下,族人惨遭扼杀,这血海深仇无论如何都要报。或许曲池难除,但是熊木聪和熊木奇两个老贼说什么也要杀了,否则难消心头之恨。——心意既定,遂奔步返回,跳过院墙,潜进宅子。他藏在前院一颗大树之上,以枝叶做掩,恨恨的盯着大堂。 大堂里面一样是那些人,但情形却为之大变。 熊木聪和熊木奇二人像犯了罪似的哈腰低头。 而曲池面目凶厉,与先前和颜善色相比判若两人。 只听曲池怒拍桌子:“都哑巴了!佛母舍利为什么没了!佛母冢死的四个人,究竟是谁杀的!你们俩要么给我解释清楚,要么就自己下黄泉跟列祖列宗说去!” 熊木聪和熊木奇身形一震,想是给拍桌声惊着了。 熊木奇发了几下抖,突然斟酒豪饮:“师兄,是我引狼入室的,你治罪吧。” 熊木聪闻言悚惧,忙把话接来:“老二!你胡说些什么!我们兄弟到这儿蹲守十年所为何事,不就是照应佛母舍利的一日三餐么,那姓白的不过是给佛母送去的一顿美食,怎么就叫引狼入室了?——师兄,这实在与我兄弟二人无关,我们也不知道姓白的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按理说,佛母舍利非同一般,即使龙涎寺三佛齐来,也未必敢与佛母硬碰,哪知道这姓白竟然就……就……。” 曲池两眼泛红,杀气暗暗隐现,凶道:“哪来的姓白的野小子,说清楚!” 熊木奇想是看开生死,只顾喝酒,也不解释。 熊木聪知道玩忽职守,其罪当诛,他不愿受罚,一股脑的把吴冕和谢宫宝走访之事简单的说了一遍。然而,他只知谢宫宝的假名白首齐,故而一遍说完,曲池顿即大发雷霆,又拍起桌子:“胡说八道!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编瞎话也编不好了,白继文哪里来的继子,七星坛也从没有白首齐这号人!” “不会的,这怎么可能?”眼看曲池动了杀气,熊木聪慌忙从袖子里掏出古卷:“师兄你瞧,这《镜月回光术》就是从那姓白的身上搜出来的,你可以辨辨真假。” 曲池哼哼冷笑,砰声一掌打在熊木聪心口之上。 熊木聪中此一掌,倒飞丈远,重伤摔地:“师兄你……你要相信我。” 曲池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冷冷回道:“我凭什么相信你!《镜月回光术》自古都是魂灵意授,无经无典,你胆敢拿假的骗我,你把我当三岁小孩了么!——现在看来,你们俩不是玩忽职守,倒像监守自盗了,给我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已经炼得舍利金丹,把金丹交出来,我可以绕你们不死!” 熊木聪受伤惨重,一边呕血一边道:“师兄,你疑心太重了,我……我没有……。”话没说完,只听砰声,天灵盖已让曲池掌力拍烂。 眼见大哥惨死,熊木奇哈哈大笑,猛灌一口烈酒:“当年授命来这西域,以为躲开了族中争斗,从此就可以畅饮一世,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这争斗之中。师兄,不用你出手,我自己了解自己。”说时,一掌拍向自己面门,顿时血肉横飞,当场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