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 第一章 天才废材一线间 第二章 人争一口气 第三章 问题在哪里? 第四章 一丝希望 第五章 人上人 第七章 又昏迷了...... 第八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九章 你们凡人...... 第十章 失败的推销 第十一章 第一次惨败! 第十二章 天道好还 第十三章 县试报名 第十四章 有人挖坑 第十五章 坟前赋诗 第十六章 传说不是传说! 第十七章 县中漩涡 第十八章 县试入场 第十九章 防不胜防 第二十章 考场异变 第二十一章 前无古人! 第二十二章 浩然之体 第二十三章 流言四起 第二十四章 我们是清白的 第二十五章 府城求学 第二十六章 夜宿深山 第二十七章 艳遇与奇遇 第二十八章 “穷亲戚”上门 第二十九章 你叫什么? 第三十章 穷亲戚的逆袭 第三十一章 我无忧矣! 第三十二章 谁更省心(求推荐票!) 第三十三章 不识好人心 第三十四章 你们该交卷了 第三十五章 名动府城 第三十六章 花魁典故 第三十七章 绝望的沉沦 第三十八章 保卫贞操 第三十九章 凭什么相信你? 第四十章 挑拨离间 第四十一章 中二学霸 第四十二章 中秋夜游 第四十三章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 第四十四章 恩怨分明 第四十五章 原形毕露 第四十六章 花魁大会第一关 第四十七章 中学生题目? 第四十八章 才能天授? 第四十九章 先天术数 第五十章 不愧猪队友 第五十一章 书道天道 第五十二章 书狂折服 第五十三章 大会疑云 第五十四章 意识形态问题很重要 第五十七章 将计就计 第五十八章 组诗里的秘密 第五十九章 奇珍当前 第六十章 免费的午餐? 第六十一章 水太凉 第六十二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第六十三章 谈判破裂 第六十四章 奇耻大辱 第六十五章 各有计议 第六十六章 府试威胁 第六十七章 老油条? 第六十八章 以攻代守 第六十九章 几乎吐血 第七十章 又出状况了 第七十一章 天人交战! 第七十二章 鸿运连连 第七十三章 褒贬之间 第七十四章 超凡雄文! 第七十五章 府试放榜 第七十六章 终于有神通了! 第七十七章 神通“妙用” 第七十八章 再次练手! 第七十九章 龙宫秘事 第八十章 脑残龙孙 第八十一章 玩坏了...... 第八十二章 张冠李戴 第八十三章 当机立断 第八十四章 深夜的旖旎 第八十五章 反字诀的奥妙 第八十六章 黑吃黑?替天行道! 第八十七章 装逼不成反遭雷劈 第八十八章 天生嘲讽脸? 第八十九章 宝物有德者居之 第九十章 各回各家 第九十一章 波诡云谲的县里 第九十二章 登门折辱 第九十三章 泼妇骂街 第九十四章 为生民立命! 第九十五章 心中的光明 第九十六章 挺身而出 第九十七章 首倡大义 第九十八章 冷场了 第九十九章 道不同 第一百章 不可调和 第一百零一章 围堵县衙 第一百零二章 大祸临头? 第一百零三章 天命的可怕 第一百零四章 门可罗雀 第一百零五章 很有分寸 第一百零六章 变局 第一百零七章 似是故人来 第一百零八章 “钦差”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微服私访” 第一百一十章 即兴发挥 第一百一十一章 自投罗网 第一百一十二章 原形毕露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事还没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余波袅袅 第一百一十五章 塞翁失马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死无对证 第一百一十七章 针锋相对 第一百一十八章 震惊又震惊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扑朔迷离 第一百二十章 如此秉公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反戈一击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谁是妖怪 第一百二十三章 通风报信 第一百二十四章 重要的和不重要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嘴说不清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服软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胜败之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及时雨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省试秘闻 第一百三十章 宴无好宴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还是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口舌之快 第一百三十三章 提笔上阵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明觉厉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义气和背锅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文章红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顾茅庐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人请留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憋不住了 第一百四十章 卖队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智勇双全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双骑入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生丽质难自弃 第一百四十四章 父女争执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以邻为壑 第一百四十六章 真命天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是省油灯 第一百四十八章 流民易主 第一百四十九章 积极性 第一百五十章 过路费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最后一个锦囊 第一百五十二章 商会领袖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就是欺负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波又起 第一百五十五章 自得其乐 第一百五十六章 神仙托梦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诡异神通 第一百五十八章 鸦神降世 第一百五十九章 科场新规 第一百六十章 受迫害幻想? 第一百六十一章 筹边策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诗词歌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变故 第一百六十五章 原来如此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二进宫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主公毫勇!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险些乌龙 第一百六十九章 管它真假 第一百七十章 什么大业?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连夜跑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诡异的平静 第一百七十三章 流言主角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省试前夕 第一百七十五章 策论考题 第一百七十六章 幻境幻景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变异县太爷 第一百七十八章 堵不如疏 第一百七十九章 幻境里外 第一百八十章 要动刀兵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惊世之才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幻境变革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三千年罕有之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又是这样! 第一百八十五章 现学现用 第一百八十六章 护送祥瑞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古今多少事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速之客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京城规矩 第一百九十章 慧眼识英才?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李成卖刀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三百两银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草菅人命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冲突和面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放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祥瑞礼制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失而复得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初进宫 第一百九十九章 皇帝的兴趣 第二百章 各种惊骇 第二百零一章 鸦神显灵 第二百零二章 得失之间 第二百零三章 破例封爵 第二百零四章 年关之前 第二百零五章 正人君子 第二百零六章 宝刀来历 第二百零七章 圣人灵骨 第二百零八章 再闻天命陷阱 第二百零九章 可不是弱女子! 第二百一十章 四大陵墓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消停的女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死后之国 第二百一十三章 孝子后母 第二百一十四章 圣母式三观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四象遁法 第二百一十六章 死结 第二百一十七章 日复一日 第二百一十八章 置于险地 第二百一十九章 而后生 第二百二十章 芙蓉阁里 第二百二十一章 隔帘唱曲 第二百二十二章 真实身份 第二百二十三章 帅不过三秒! 第二百二十四章 选官道路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同乡愤青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大人不记小人过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连中三谜 第二百二十八章 神秘的社长 第二百二十九章 老大先上 第二百三十章 万世之谶 第二百三十一章 点谶之法 第二百三十二章 现世所见 第二百三十三章 谶中疑云 第二百三十四章 源源不绝的灵力 第二百三十五章 阴兵鬼器 第二百三十六章 群邪辟易 第二百三十七章 黄泉入口的秘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君子三畏之畏天命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吞日獒危机 第二百四十章 四人齐灭 第二百四十一章 祭天大典 第二百四十二章 皇帝的承诺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六经注我 第二百四十四章 会试难题 第二百四十五章 舆论风向 第二百四十六章 论持久战 第二百四十七章 游击战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决战之议 第二百四十九章 包举人盗书 第二百五十章 反间计 第二百五十一章 死战之前 第二百五十二章 江上逆袭 第二百五十三章 考官争执 第二百五十四章 会试放榜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天意状元 第二百五十六章 状元风采 第二百五十七章 意念通神 第二百五十八章 醉琼林 第二百五十九章 特立独行小郎君 第二百六十章 父女论婿 第二百六十一章 授职传言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奏疏时间差 第二百六十三章 吏部众生相 第二百六十四章 进退之间 第二百六十五章 文华清气 第二百六十六章 何谓大儒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尘埃落定 第二百六十八章 出京赴任 第二百六十九章 桀骜下属 第二百七十章 定河水妖 第二百七十一章 有背景的河妖 第二百七十二章 苦恼的知县 第二百七十三章 自求死路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为民除害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一波又起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大盗现身 第二百七十七章 买命与招安 第二百七十八章 湖底水晶宫 第二百七十九章 激怒 第二百八十章 前倨后恭 第二百八十一章 勒索 第二百八十二章 无题 第二百八十三章 第二百八十四章 第二百八十五章 第二百八十六章 第二百八十七章 第二百八十八章 第二百八十九章 第二百九十章 第二百九十一章 第二百九十二章 第二百九十三章 第二百九十四章 第二百九十五章 第二百九十六章 第二百九十七章 第二百九十八章 第二百九十九章 第三百章 第三百零一章 第三百零二章 第三百零三章 第三百零四章 第三百零五章 第三百零六章 第三百零七章 第三百零八章 第三百零九章 第三百一十章 第三百一十一章 第五十五章 露馅了 今日的船舱更空了几分,昨日第二关书法又差不多刷下去一半人,有资格踏进第三关的总共不过数十人而已。︾舱中的布置又与前两日不同,船舱正中搭起了一座高台,不知是何作用处。 叶行远皱起了眉头,这看起来有点像是舞台,如果第三关是玩什么歌舞琴瑟,那对他来说可真是噩耗,对这方面完全不擅长。 照例是红纸揭开,下面只写了一个“剑”字。此时老执事从船舱外走进来,宣布了比试的内容,“今日第三关,考的是剑道,请诸位准备。” 剑道?花魁大会关卡中破天荒的比试剑道?这还真是几百年来的头一遭,众人对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场面顿时一片哄乱,纷纷起了牢骚。 其实剑为君子之兵,文人佩剑应该是寻常事。据说上古之时民风尚武,文武不分家,读书人大都也习剑,正所谓出将入相。 但是这千年太平盛世下来,读书人传承天命神通,姿态渐渐拔高了许多,向往的是操纵天子、诸侯之剑,而身边实际佩剑的却渐渐少了。 这时候就算想临时找习剑的伴当也不容易啊,只有少数大户人家公子准备妥当,有优秀的武士侍候,其余人大概只能亲自上阵去献丑了。但这会儿花魁让他们比剑,也算是风雅之事,难道还能拂袖而去不成? 全场只有张公子洋洋自得,就像前两关一样。在叶行远眼里,张公子就没有不洋洋自得的时候,永远都充满信心。 张公子身边的黑衣人此时解下蒙面,只见此人眉目狭长,脸色倨傲。当场就有人认了出来,“这不是燕仲牟燕大侠么?张公子怎么请来了此人?那这第三关,终于该是张公子第一了。” 燕仲牟号称汉江大侠,剑法精湛,曾经当众刺下空中的飞鸟,他在这汉江府中剑术若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不过此人一向骄傲,一般人请不动他,想不到张公子居然提前请了过来,到底是府尊公子,准备果然极其充分,看来是势在必得了。 剑道比试的规则最简单粗暴,两两相斗,双败淘汰,直到场中只剩下十个人为止。从最后控制人数的角度来说,这种淘汰制的比试倒也算适合。 老执事神色平常的宣布规则,“......对阵之前,从此处抽签,确定对手,胜者继续捉对斗剑,败者进入另一组重新抽签,再败即淘汰。”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张公子骄横的声音响起,“这位老先生,不知可否指定对手挑战?” 张公子的目光一直瞟着叶行远,目的是谁不言而喻。叶行远也只能啼笑皆非,人作起死来真是神仙也救不了,张公子何必一定要往枪口上撞呢? 老执事没预料有如此问话的,迟疑道:“若对方不反对,那自然也可......” “这就成了!”张公子大喜,遥遥指着叶行远大喝道:“叶行远!你我恩怨可敢在这比剑擂台之上一分胜负么?” 前面连续两关张公子都很高调,本意也是为了树立自己势在必得的气势,结果最后都被叶行远搞得没脾气。虽然也没什么,张公子终究还是过关了,不算太失败,但自以为是的张公子总疑神疑鬼,觉得别人看了自己笑话。 昨天半夜张公子得到考题之后,不惜重金礼聘燕仲牟,就是为了今日在擂台之上出这一口气! 这人是不是失心疯了?叶行远久久无语,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执着。明明自己从头到尾就没怎么搭理这位公子,偏偏他一个人也能上窜下跳,激动得不亦乐乎...... “我!我!我!”欧阳紫玉叫了几声,欢快的从叶行远背后跳出来。她生怕叶行远有意忍让,自己失去表现的机会。 话说连续憋了两天,欧阳紫玉心里也是有点急,看起来自己完全无用武之地。如果自己最后寸功未立,那怎么好意思索要转轮珠? 而今天难得有了个扬眉吐气的机会,既然有人愿意送上门来,她欧阳紫玉就当仁不让了! “你有把握?”叶行远转头问道,剑道比试虽然是个冷门,但刚好撞上欧阳紫玉的强项,以欧阳紫玉的性格,肯定是拦不住了,也没必要拦着。 八阶女剑仙肯定是有几把刷子,也亲眼见过几次。但是与这种听起来牛气冲天、如雷贯耳的汉江大侠相比,却不知道到底孰强孰弱。 如果欧阳紫玉没有绝对的把握,那也不必冒着风险理会对方挑衅,安安生生找两个软柿子捏了,顺风顺水就能过第三关。 欧阳紫玉被叶行远气得双目圆睁,对叶行远的问题相当不满,她可是堂堂女剑仙,一个世俗武者能有多少本事,敢问她有没有把握? 她忍不住叫嚣道:“叶行远你问出这话,是昏了头还是没睡醒?对付这种凡人,我动一根手指头便能拿下!” 对面燕仲牟听到,登时大怒,脸色铁青,握住剑柄对张公子道:“到了擂台上,某只怕收不住手!” 张公子也有点语塞,这大侠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差。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相向,那小书童不过说一句大话,他就想要取人性命。 老执事耳朵尖,听到后吓一跳,连忙道:“这花魁大会剑道比试,乃是文斗,万万不可惹出人命!” 欧阳紫玉当然也听得清清楚楚,翩然如蝴蝶一般在空中飞过去,稳稳落在擂台中央,不屑道:“多说无益,上来,别浪费时间!” 燕仲牟看出她轻功了得,不过并没在意,也纵身跃上擂台,冷笑道:“你这小厮倒是学了两手花巧功夫,可惜在某重剑之前全无用处,擂台方圆之地,也没有你施展轻功的余地。你若现在磕头认输,某还能放你一马!” 他呼吸沉稳,剑术已经到了极高明的境界,可不是读书人习剑花架子可比,真的是杀人剑法。此时先提醒说明,勿谓言之不预。 欧阳紫玉笑嘻嘻点头说,“好好好!我早听说侠以武犯禁,你们这些侠客剑法虽然粗糙,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观之处。尽管使出来看看,不要让我失望。” 糟了糟了!在场之人瞧欧阳紫玉面容清秀,口齿伶俐,又兼是两关第一叶行远的伴当,心中不免有垂爱之意。但她言语如此轻佻,不停激怒燕仲牟,有点凶险了。若燕大侠了怒,很有可能血溅当场。 燕仲牟生性豪侠,聚了好些庄客,听说在地方上时有斗殴杀人事,但他大手笔与官府交好,每次出了人命又都有手下庄客顶罪,因此才能够逍遥法外。 这可不代表他手上不沾血腥,大家都知道他是真杀过人的,擂台可是各安其命的地方,就算燕仲牟有所顾忌不下杀手,但砍成重伤也是可怜! 就有好心人劝:“小兄弟,燕大侠的剑法高明之极,你若不成,认输,千万不要嘴硬强撑。” 这种话对别人说或许有用,但对于欧阳紫玉来说只是耳旁风。她听了也不说话,只饶有兴致第看着燕仲牟,等他出剑。 燕仲牟等了半天,就是等这小子自己认输下台,自己也好赢得体面,没想到这小子执迷不悟,那可就休怪他剑下无情了! 他缓缓抽出背上长剑,傲然道:“某剑出必饮血,小子,你已引动某之杀意,自求多福吧!” 只见他长剑一抡,出呼啸风声,沉重的铁剑在他手中轻若羽毛。手腕一翻,使个势子,剑身便朝着欧阳紫玉的纤腰横扫过来。 欧阳紫玉咦了一声,瞬间身形化作一道紫影,不知怎么就飘到了燕仲牟身后,然后笑道:“你是铁蛋和尚的俗家弟子?那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既然学了他的功夫,我也不能以大欺小,你退下吧,饶你无事!” 燕仲牟听欧阳紫玉一口道破自己的师承,心里微微吃惊,难道真遇到有渊源的人了?但再听对方后面所言,一股气直冲脑门,大怒道:“你这厮胡言乱语,辱及我师门,该杀!” 他身躯一转,又是反手一剑,划出的长弧猛烈凶悍,仿佛还带着风雷。欧阳紫玉蹙眉,“铁蛋和尚没有教你尊敬长辈么?那就让我来教你规矩,免得日后吃亏。” 她滑步后退,顺手抽出腰间宝剑,突尔中宫直进,快如闪电的撞进燕仲牟内圈,趁他回剑不及,用剑身在他右手手腕重重一拍。 腕骨断折连着重剑坠地,当啷作响。燕仲牟痛极大呼,滚下擂台,抱着手就蹲下,再也站不起来,额头满是黄豆大的汗珠。 痛!这可真是痛!燕仲牟的手腕手背高高肿起,已经完全成了紫红色,中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他自出师以来,何曾吃过这么大的苦头? 欧阳紫玉掏摸出两个小药瓶,丢到燕仲牟面前,“看在你算我半个师侄份上,本该断你一手作为惩戒,如今只敲断你几根骨头,可记住教训了?这药膏红色外敷,绿色内服,一月之内不要用你的右手,当可痊愈!” 她说话时神气活现威风凛凛,十分的心满意足。终于在这花魁大会上出了一把风头,为叶行远立下了汗马功劳,不再是吃白饭的人了!若转轮珠到手,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而围观众人见燕仲牟蹲在地上痛得脸色白,这场显然是胜负分明了,但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到底生了什么?原本以为是一场碾压式的战斗,所有人都在为这年轻小厮担心,没想到战斗确实是碾压式的,只是和大家的想象反了过来。平时强横霸道的汉江大侠,居然也有今天? 这叶行远的伴当到底是什么人?叶行远不但诗、算、书都是遥遥领先,身边既然还跟着那么强大的高手!他究竟是何来历?有什么背景?事到如今,由不得众人不胡思乱想。 张公子瞪着欧阳紫玉,更是又惊又怒,自己重金请来的汉江大侠竟然这么不中用?难道自己请的是一个冒牌货?还有,叶行远身边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一个同伴? 张公子忽然想起,叶行远最初入学的时候,郑克定去找叶行远麻烦,被一个女人打得近乎半身不遂,那时他只当是笑话,可如今回想起来,顿时满腹狐疑。 他仔细瞧着欧阳紫玉,无礼地盯着她耳垂、胸口、腰肢各处,片刻后好像现了什么,猛然一拍额头,大叫道:“叶行远你这个伴当是女扮男装!你竟然让女人也来参加大会!” 第五十六章 三关结束 花魁大会,乃是最优秀的男人去追求最美丽女人的一次浪漫盛会。◇↓虽然百年传统下来,变得有些流于形式,但是关键处终归还没有变化,哪有女人来参加花魁大会的道理? 尤其这女人还挺嚣张,连张公子重金请来的汉江大侠燕仲牟都被轻易击败,这岂止是破坏了传统,还是对在场所有男人的藐视。 当其冲倒了霉的张公子自然更加愤怒,若不是自忖不是欧阳紫玉的对手,只怕就不是指责叶行远,而是要对着擂台上的欧阳紫玉狂喷。 欧阳紫玉打赢了擂台,正得意之际,忽然听人揭穿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十分不耐烦,很不讲理的说:“我是女子又如何?有规定女子不准参加花魁大会吗?” 她信手扯下头上冠带,一头青丝泻下,更显肌肤赛雪,明眸皓齿,此等美人开口虽然有些强词夺理,一时之间竟没人反驳。 大家仔细想了想,好像真没有不准女人参加花魁大会的规矩......当初立下规矩的先贤们,谁能想到特别制定一条规矩说不准女人参加啊。 既然确实没有不准女人参加的规矩,那眼前美人到底算是讲理呢还是不讲理呢...... 张公子一时语塞,旁边有人嘀咕道:“这等美貌比花魁也弱不了几分,这还来争夺与花魁会面的机会,却叫男人们如何自处?难道今年这机会被女人夺去?” 又有人反驳:“此言差矣,这位小姐是跟随叶公子来的,想来必是贴身之人,只能说叶公子真是幸运,能享尽艳福和乐融融......” 叶行远哭笑不得,幸好欧阳大小姐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他赶紧上台,将还在洋洋得意的欧阳紫玉扯了下来。顺便催促老执事:“老先生,我这已经胜了一阵,不敢耽搁大会进程,还请继续吧!” 老执事如梦初醒,之前他还在为叶行远的资格担心,却不料冒出个剑法如神的女人,又让叶行远出了风头。此子底牌层出不穷,越显得神秘,这种人物自家小姐真能招揽? 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多生枝节,就此含糊过去,“花魁大会只禁年龄,不禁男女,既然叶公子能让这位小娘子心甘情愿出力,这一场便算胜了。其他人便开始抽签!” 老执事和稀泥,其他人自然也不想追究,只有张公子胸中郁闷,瞧着面色惨白的燕仲牟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重金请来的人物,就是这种德行? 还好燕仲牟识时务,被人打了就不敢再摆大侠的架子,讪讪凑到张公子面前低声道:“小人的左手剑也还使得,总能保公子过关便是。” 收了张公子的钱,搭上了知府的线,燕仲牟可不敢把差使给办砸了。现在虽然腕骨痛彻心扉,但自己接的任务,含着泪也得打完。 他倒是没有吹牛,汉江大侠确实有几分真功夫,尽管在欧阳紫玉这女剑仙面前连一招都过不了,可斗斗没有什么准备的书生还是手到擒来,哪怕只用一只手。 第一场失利之后,燕仲牟忍痛又连胜三场,终于为张公子抢到了最后一张上画舫的门票。 叶行远结果又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事实上在欧阳紫玉一招击败燕仲牟之后,抽签对手都毫不犹豫弃权了。 大家都不傻,弃权后落入败者组还有翻身的机会,但要是被这女子打伤,那哭都没的哭,不是每个人都有汉江大侠那左手剑功夫。 丁花魁面对这个结果也很无语,她本想着人总有弱点,总不可能十项全能。而叶行远乃是寒门子弟,没有那个资源文武兼修,剑道总不可能也会出类拔萃。再加上他并非府城人,来到汉江府的时间又短,家财也不丰厚,想来请不到什么高手。 所以丁花魁有心让叶行远陷入窘境,再暗中示好帮忙,让他勉强过关,这样在最后的献诗会面环节中,说起话来也更主动些。 没万万想到叶行远身边的无用猪队友里,居然还隐藏着女高手!结果第三关成了叶行远最为轻轻松松的一关! 丁花魁习惯性的拂动珠帘,沉吟良久,当今之世风起云涌,想不到这汉江府里,都有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才,看来自己预感的大时代真要来临了。 花魁大会三关,到此彻底结束了。这次花魁大会说实话,只成就了叶行远一个人的名气,三关各自不同,全都能拿第一,在历届大会中都是很罕见的。 如果不是大家都知道,叶行远只是从乡下来的一个无权无势小童生,只怕早就开始议论大会背后的黑幕了——不得不说,这种结果太像故意帮人刷名气的黑幕了! 算学第一、书法第一、剑道第一,这其中算学和书法,都还是他亲自出手,另加上之前不久名动府城的九诗词,叶行远还有什么不会的? 至于为什么第三场叶行远没有亲自动手,坊间传言又是不同,有人说得活灵活现,“叶公子他修为极高,已是剑仙一流人物,只是他堂堂读书人,怎么可能亲自下场与人好勇斗狠? 因此只派了一个方当稚龄的垂髫小丫环下场,只一剑就将汉江大侠燕仲牟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叫姑奶奶。原来这小丫环是燕大侠师祖的小师妹,你们再算算叶公子这辈分!” 这种传言是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由于燕仲牟横行乡里,本身的名声人缘都不大好,大家便添油加醋刻意贬损。这事越传越玄,结果大部分汉江府民众都将叶行远当成了深藏不露的前辈高人。 张公子下船听到这种流言,更是气得差点儿将燕仲牟给吞了。燕仲牟识趣,一下船就挥自己大侠的功夫,钻入人群溜得无影无踪,连尾数都没要。 接下来便只有献诗的环节,这要等到入夜,最后留存的十名士子自然有主办方出面招待。花魁一方包下了画舫对面一座酒楼,备下宴席,让十人带着伴当在不同的包厢各自用膳、休息。 叶行远过了三关,心下大定,会面献诗他最有把握,看来转轮珠到手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只可惜自己不能用,答应给了那只狡狯的狐狸。 莫娘子露了马脚,似乎伤势没到瘫痪地步,但也是比较重的伤了。何况叶行远有言在先一诺千金,而且对方确实是因为给自己出头,跟不老娘娘拼命才受了重伤,这转轮珠就让她占些小便宜吧。 欧阳紫玉今天惊艳亮相,觉得自己帅到突破天际,到现在还回忆自己的威风和霸气,时不时端着茶杯傻笑。三人之中,只有6伟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晚上献诗,我琢磨着张公子他们几个必然会找人提前做好,表哥纵然惊才绝艳,要不要也预先准备?”眼看天将黄昏,6伟向叶行远提出建议。 叶行远淡定的答道:“汉江府之中,还有谁做诗能胜过我?不必担忧!” 他这不算大言不惭,之前九绝的边塞诗已经能够堵住所有人的嘴巴。汉江府只是一个府而已,又不是汇集了全国精英的翰林院,区区一个花魁大会献诗词又有什么好担心? 6伟笑道:“话虽如此,不过听说表哥你最擅长的是边塞传奇,或壮怀激烈,或旷绝悠远,这花魁大会上总得有些艳词才是,不然衬不起花魁之声色。” 花魁会上的诗,当然不能是什么“可怜无定河边骨”或是“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未免太煞风景。叶行远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既是花魁,我就作一赏花之诗,想来必然应景。” “对对对!”6伟称赞道:“表哥大才必能一挥而就,小弟心痒难耐,可否先睹为快?” 欧阳紫玉眼睛一亮,也道:“我记得老爹就说过你诗才了得,后来在府城中又听说你九诗震府学,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我还没有亲眼见过,什么赏花之诗,先写来看看!” 叶行远得意的笑了笑,心中稍加思索,便已有了。他随手拈起一块猪骨头,油腻腻的在桌面上写下四句,写完之后看了看,又笑道:“这等秾艳之句,用这蹄髈来写大是不恭,还是擦掉重来。” 叶行远正要去擦,欧阳紫玉赶紧扯住,探头张看,忍不住开头吟诵,“一枝......”她才念了两个字,6伟跳了起来,急急道:“嘘!嘘!隔墙有耳,不可泄漏。” 酒楼包厢,不过是以板壁相隔,隔墙之声可闻,要是念了出来确实很有可能被别人听见。欧阳紫玉难得知道自己错了,迅捂嘴点头。6伟瞧着那桌面上油迹诗句,大为赞叹,又开始大拍马屁,叶行远却充耳不闻,只管吃饭。 “我是看不出什么好坏,不过读着还是怪不错的。”欧阳紫玉装模作样点了点头,对叶行远道:“你就用这诗去征服花魁,赶紧把我的转轮珠赚回来吧!” 什么时候转轮珠又成你的了?叶行远心道我自己都只能看看而已,已经有人先行定走了。不过现在他最重要的目的已经变了,想看看花魁到底是什么人?如果真是外域蛮族,又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如果机缘巧合,那可以试探一二。叶行远一边想一边又看了看桌面诗句,泼上酒,轻轻抹去,不再留有痕迹。 不多时,金乌西坠,对面的画舫之上张灯结彩,亮如白昼。终于到了登上画舫之时,一众士子鱼贯而出,随着老执事的指引,上了甲板。 同行众士子都对叶行远甚为客气,知道他诗才远远凌驾众人之上,基本上今夜是要为他做陪衬。 只有张公子还是昂着头不服气,即使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时候,还是一股子输人不输阵的志气。叶行远倒是有点佩服起来了,这人屡败屡战、永不服输的韧性倒是个优点...... ps:为了点击,两章之间要相隔六小时,所以下一章只能放在半夜12点半以后了,见谅 第三百零二章 茶楼上,得到消息的隆平帝笑得前仰后合,几乎一口气没出动,很快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安公公吓得魂不附体,赶紧在圣驾背后轻轻拍动,良久才让皇帝缓和下来。 隆平帝止住笑,回头诙谐道:“朝中诸公,居然要判一个处子杀夫之罪,这传扬出去简直就是大笑话。叶行远这小子真是有趣,这般摆了他们一道,让他们就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安公公奉承道:“那还不是陛下慧眼识英才,特意提拔他,他才有机会设下这等妙计。不过内阁诸人似乎不以为意,好像什么都没生过一样。” 隆平帝嗤笑道:“他们那些正人君子,素来谋定而后动,哪里肯亲身上阵,还不是找人去当炮灰?事到如今他们当然会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让下去的三法司诸人背黑锅。” 他喜滋滋的喝了一杯茶,只觉得口中甘冽,笑道:“大理寺少卿莫近山平时我就觉得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老是一本正经端着,这次灰头土脸,真想看看当时他脸上的表情。” 内阁几位大学士没受牵连,不过三法司派下去的人都吃了闷亏,不但搭进去了名声。又在天机舌战之中失败,精神、根基都受了震荡。尤其是莫近山都请了病假,可见其受创之深。 阿清一案,经过沸沸扬扬的炒作之后,又以一种啼笑皆非的结果迅的平息下来。哪怕是以此攻讦叶行远最凶狠的京中读书人,现在也都闭紧了嘴巴,没人再自取其辱。 被控杀夫罪的阿清,原来还是个处子,连“妾”的身份都编排不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甚至只是一个被掳的弱女子,就算是持刀杀人脱逃,也可以“正当防卫”来免除刑责。 叶行远从善如流,在朝廷令重审之后,找出了真相,同时也主导着推翻了上一次审案的结论。改判阿清无罪,当堂释放,连杖责和流刑都免了。 而“处子杀夫”和“二十两都不给我”这两个笑话,也传遍了整个天下。 朝中诸人都猜测叶行远其实在一开始就掌握了所有的情况,只是故意在判决的时候含糊其辞,留下漏洞,然后狠狠的反击。让想趁着他立足未稳给他当头一棒的家伙一次下马威。 于是重重的咬了朝中诸公一口,至少在上述那两个笑话彻底平息之前,内阁大学士们绝对没脸再来对付叶行远。也就意味着叶行远在县中应该有了一段弥足珍贵的平静时光。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他事先计划好的,那这人的智慧真是不可限量。无论朝野,有识之士的目光在这一段时间,都不由自主的投向了琼关这么一个西北边陲小县。 宇文经静静的坐在李宗儒家中,闲散的在榧木棋盘上落子,神色之中看不出有什么沮丧之色。作为他对手的李宗儒却有些沉不住气,每下一步,都不免唉声叹气,口中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这小贼真是狡猾,这一次却让他逃过一劫。宇文老弟,我现在是彻底相信你的话了,这人一定是圣教大敌,我们必须再接再厉,把他干掉!”李宗儒几乎丢了布政使衙门吃闲饭这种清贵工作,他当然对叶行远恨之入骨。 宇文经却很沉静,他耐心的拔了李宗儒两子,在棋盘中腹形成了厚势,看上去在实地上稍有落后,但全盘仍旧有可战的机会。 他摇了摇头,对李宗儒认真道:“这一次的阿清案,不但让我对叶行远此人重新评估,也对自己进行了审视和反思。如果在此之前,我只是觉得此人是文教的威胁,只要花些力气将他压制即可。 那么在这件事之后,我就对他多了一种敬畏和恐惧之心。此人不知道在将来能够做到什么地步,想要维护圣教,只怕仅仅压制他还没有用,非得将他杀了不可。” 宇文经的口气很平淡,说起杀人,就和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样没什么语调的起伏。李宗儒吓了一跳道:“老弟,他到底是朝廷命官,再说这小子虽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 他虽然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但到底是个读书人,哪里见过什么刀光剑影,听说杀人,心气便弱了三分。 宇文经一笑道:“上士杀人用笔端,中士杀人用舌尖,莽夫才用刀剑杀人。我对叶行远虽然除之而后快,但也不至于效仿聂、豫之行,而是要另外想办法。” 李宗儒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那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老弟你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当然是有把握对付他的。” 宇文经又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自问熟读兵法,了解人心诡诈,胸中也可说有甲兵十万,设谋害个把人还真不放在心上。但是此人却不同,我并无什么十足的把握,只能说尽力而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李宗儒知道宇文经素来自傲,从来都是沉稳自如,计必中,谋必成,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没有自信的话?如此说来,他是真把叶行远看成了一个可怕的劲敌。 这么一来,叶行远可真的是倒霉了。李宗儒默默为他叹一声,宇文经全力以赴,这小年轻肯定是脱不了魔掌,那还有什么可说。不过此人离经叛道,当受天诛,也算是他自作自受。 他想了一想道:“这边陲之地,还能有什么置叶行远于死地的办法?朝中诸公,只怕短时间之内也不会再伸手了吧?” 宇文经面色凝重,微微颔道:“内阁几位大学士,行事自然光明正大,岂会走这种凶险之路。这全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也明白,正是因为琼关县是边地,我才有机会要他的命。” 李宗儒并未意外,只苦笑道:“那么便是要等九月了,听说那小贼一开始也得罪了西凤关的人。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老弟你是从这里想办法了?” 宇文经眼神黯然,他垂良久,终于是还默默点了点头。要借用异族之力来除掉叶行远,实在并非他心中所愿,但在阿清一案之后,他突然有了一种更敏锐的直觉。 要是叶行远不死,轩辕世界,危矣! 叶行远本身却没有这样的觉悟。在解决了阿清案之后,他正意气风,打算趁这个空当好好建设展琼关县,把自己当官的第一岗给站好了。 当日公堂之上,他一番针对妖蛮的话,那也是他有意为之。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威名太盛,还是因为怒山“不行”事件大大打击了蛮族那些人的士气,妖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县中并没有爆各族之间的冲突,还是保持着平静。 叶行远也不去深究,他知道这三族混居的问题早晚要解决,但既然不爆,他也乐得向后拖延。便借着阿清案之后近乎爆棚的声望和影响力,开始大刀阔斧的县治。 先一直在进行的环境改善运动很快收到了成效,原本居民们虽然也不满妖、蛮到处便溺的问题,但要他们建旱厕收集粪便,大部分人实在是没有动力,也觉得知县未免有些多管闲事,太注重小节。 有好事者还给叶行远起了一个“屎尿知县”的外号,不过在雷厉风行裁定阿清案,让三法司会审都吃了瘪之后,再无人敢如此私下称呼叶行远,这旱厕运动也顺利的推行了下去。 县中每隔一条街道,乡里每隔三户,便搭建凉棚,挖地埋下粪缸,作为便溺之所。除此之外,叶行远还雇佣了一批苦力,每日挑粪清理,运送出城。 如此一来,妖、蛮随地便溺的情况大为减少,城市的卫生环境立刻大有改善,空气之中也少了许多骚臭之气。光这一点,城中百姓便对县尊大老爷的善政大为感激。 此后沤粪成肥,用于种植庄稼和菜蔬,一开始当然受到了疑问。不过琼关县也有些个老农懂得稼穑之道,祖传“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的道理,加上县尊的威望高,小吏们又因为拿了工资行动积极,因此此事推动也颇为顺利。 一段时间之后,粮食长势喜人,而一茬茬的蔬菜肥美,更是证明了大老爷的正确。此时便进入良性循环,不用官吏们付费和催促,也自有农民挑粪回家肥田。 乃至于到后来为了争夺一座旱厕的粪肥,有人拳脚相向,叶行远听说之后哭笑不得。最终还是与秦县丞商量了一个肥料的分配方法,再派衙役们执勤,才算平息了这些屎尿官司。 叶行远算算今年的雨水虽然不太充足,但基本上还是能够保证县中的粮食种植。毕竟琼关县主要产业并不是农业而是畜牧业,这点雨水已经足够了。 他在此地当官不顾数月,已经为老百姓办了好几件实事,琼关县平静之中有了欣欣向荣的苗头。叶行远并不着急,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尚未到来。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从易到难,一步步解决问题罢了。 如果时间能够再充裕一点,叶行远当然要在展经济之外,再训练团练,以求在一年一度妖、蛮大草谷的时期能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但可惜时不我待,眼看夏季将过,九月即将到来。 不过这时候也有个好消息,就是李成和夫人终于抵达了西凤关,李夫人为李成在这里谋到了一个把总的官职。叶行远在锦衣卫那几个人手之外,也终于有了可以接应的帮手。 第三百零三章 李夫人的信是八月到的,在此之前,双方虽然也有互通消息,但直接的信件往来极少。 倒是李成热情的给叶行远写过几封信,叶行远也逐一回复。 叶行远高中状元,官居从六品,身份更是清贵。而李成虽然得夫人之助,又勉强算完成了生辰纲,升了一级,但还不过是一个八品的芝麻绿豆小武官。 两人身份愈天差地别,李成信中几乎以下属自居,一口一个“标下”,叶行远虽然有些不大习惯,但是想到与李夫人的合作,又想到西凤关和琼关县现在的情况,也就默认了这种从属关系的存在。 在信中,李成一开始主要表达了叶行远离京之后的惶恐,后来又柳暗花明又一村。听说要来西凤关任职,与叶行远相隔不远,喜悦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叶行远早从李夫人口中得知了结果,也不惊讶,只是对他们姚家的能力更有信心。 李夫人的动作迅,在搞定了李成的官职之后,很快就打入西军,谋到了西凤关的实缺,在八月随夫上任。出前给叶行远了密信,算算时日,他们九月就该抵达。 叶行远在他们来之前,也对子衍墓略作了一些调查准备工作。 与葬在故乡的高华君不同,子衍也算是实践了“马革裹尸”的理想,他一直在抗击妖蛮的北方第一线,最后也是死在战场上,就埋在琼关县外穿过妖族聚居区,接近西凤关的一处荒地。 子衍本是文人,虽然作为圣人的亲传弟子,必然精通六艺,不能算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也绝非像裴将军那样的赳赳武夫。 此人行战事,战略为其长,奇谋为其短,守城固若金汤。当初他在西凤关,曾以数千老弱军士,抵挡蛮族十万,在外无救援,内乏粮草的情况下,保孤城两月不失,堪称奇迹。 也正是因为如此,西凤关曾经被视为不破的雄关--不过三千年过去,早已经时移世易,守城的终究是人,而不是靠着山川之险。现在的西凤关,在妖蛮眼中,大约就跟千疮百孔的筛子没有什么两样。 高华君提供的宝物乃是代表“孝”的蹑云靴,裴将军的宝物是代表“勇”的宝刀。叶行远推测,子衍的宝物可能是代表五德之中的“忠”,这也可说是此人一生的写照。不管是忠于君、忠于民,还是忠人之事,子衍都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小故事。 如果正如叶行远所料,要怎么获得子衍的认可,得到这一件五德之宝,暂时还没有头绪。 高华君陵之后,李夫人也得到了更多的经验,她除了掌握进入陵墓的方法之外,也开始考虑如何取宝。叶行远得到高华君的认可,可以说是误打误撞,这种成功基本上也不可能复制。 而且叶行远和李夫人都认为,高华君那种抖m性格形成的死后世界,大约也不会与另外三大弟子会有什么共性,包括子衍墓在内,想要得到陵墓,会遇到真正的考验和切实的危险。 但说到如何具体准备和行动,叶行远也仍然束手无策,李夫人信中倒是表示自己有了些腹案,等到会面之时再与叶行远详细商量。 叶行远墓前也只能依赖她,圣人灵骨之事太过机密,叶行远连锦衣卫的力量都无法调用,免得惹人怀疑。他这些案头调查,也都是在行县事的时候顺带为之,务求不引起人注意为第一要义。 九月初七,李成抵达西凤关。在交接之后,当晚就赶到了琼关县。叶行远为了掩人耳目,带上了秦县丞和方典史,在羊肉谷为他们夫妇俩接风洗尘。 不过几个月功夫,琼关县的情况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来往的客商似乎也略有增多,羊肉谷当然也就更加的热闹。 当日叶行远第一天来琼关县,在这里还与西凤关一位校尉冲突,今日却在此地宴请一位把总。虽然品阶不高,但对方对叶行远也是恭恭敬敬,秦县丞与方典史暗暗称奇,只觉得能者无所不能。 李成虽然是武官,其实也有些文青气,又同为下陈,经常受些夹板气,与秦县丞方典史甚是谈得来。这三人地位相仿,喝了几杯酒之后倒是甚为热络,不知不觉又多喝了几坛子,最后都醉的人事不省。 李夫人远远看在眼里,并未阻止,甚至可以说是故意推动,等他们都醉了,这才派车将他们几人分别送走,开始与叶行远密谈。 “叶公子来此不过数月,便做下好大事,真乃人杰也!”李夫人由衷赞叹道:“不对,此时该改口称呼叶大人了。旁人做官还得学,叶大人做官却像是天生便会一般,五德之宝圣人灵骨,合该为你所得。” 叶行远苦笑,他自家清楚自家事,上辈子他就是个学者,无非是多读了几本书,把历史官场看得透彻。这才能够在穿越之后学以致用,哪有人真能生而知之? 不过他也不打算向李夫人解释,只淡淡道:“莫扯这些闲话,但说正事。子衍墓位置偏僻,我治县之时,说偶然去凭吊一番,也是正理,只是我们什么时候出最好?你可曾做好了准备。” 李夫人略一点头,又摇头道:“探索四大弟子陵墓,面对的全是未知,我又怎能说完全做好了准备?不过这一次准备当然要比进高华君陵的时候充足得多。 在我看来,夜长梦多,叶大人若是能够抽得出空,我们最好这几天之内便去子衍墓,先动手试试看。” 叶行远这一次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听她说说便去冒险,追问道:“高华君陵的死后世界,乃是他内心期待之处。子衍此人忠君爱国,他的理想之地,又会是什么地方?” 难道会是四面围城的西凤关?这种地方想起来就要比高华君陵危险许多,但从四大弟子的德性来看,这还真不无可能。 李夫人表示不同意,“西凤关虽然是子衍扬名之地,但以几千老卒守城,对抗十万蛮族,其实并非子衍最艰难的处境。若说真的走投无路,应该是苦渡城一役。” 叶行远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舌头上都泛起了苦味,他眼神直半晌,最后才涩笑道:“我倒是西凤关一战已经是够辛苦的了,倒是忘了苦渡城。 那种地方,我们进去十死无生,真要去尝试么?李夫人你确定他死后理想便是再去打这一场仗?” 苦渡城是史上仁人君子谈之色变的一场最艰苦的守城战,以兵力悬殊的比例来说,或许西凤关抵抗十万蛮族也不逊色。 但是西凤关断粮最长不过三日,而苦渡城则是断粮三月之久。 传说子衍一开始是斩杀了自己的爱马,让众士卒分食之,最后又斩杀了自己的爱妾给军士吃,这才最后抵挡了妖族的围攻。 这故事以当时的道德观来说,也足够惊世骇俗,虽然众人都承认子衍是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但食人还是太可怕,有违圣人之教。所以苦渡城一役,大家虽然都心知肚明,但在历史记载中却都能避则避,很少正面叙述和评论。 但只要这一场战役是真的,叶行远也觉得李夫人的预测不会错,在子衍墓中很有可能就遭遇到这个考验。 李夫人叹息道:“凡人所求死后世界的安宁,无非是荣华富贵的享受罢了,但是对于四大弟子这样的贤人来说,他们所求更多的是精神层面。 高华君至孝,他所求便是能够与父亲多待一段时间。而子衍精忠报国,他的心思,大概是无论如何要将苦渡城打得更好一些。” 苦渡城实在太过惨烈,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子衍对付出的牺牲一定还是很不满意,他一定会想要怎么能够打得更好。 叶行远眼睛一亮道:“若是如此,我们要是能够帮他减轻牺牲,或许就能得到他的认可?” 从这个角度考虑,倒是很容易猜到子衍的需求和考验,这比起高华君来更加直接。但问题是...想要减轻苦渡城的牺牲,本身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子衍本身就是兵法大家,他在苦渡城遭遇的是绝境,以他的能力、决心和毅力,才能打赢这一场本根本没有机会打赢的仗。 就算是叶行远,面临同样的绝境,他也绝不敢说自己能够比子衍做得更好。如果不杀马杀人,饿极了的士兵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叶行远也无从预测。 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强悍敌人围攻,城中又断粮,又没有可以依赖的援兵,这种情况下打退敌人就是奢望,更何况还要顾虑重重? 叶行远愁眉苦脸道:“要是能带现代兵器或者足够的粮食就好了......”前一点当然是幻想,有马克沁机枪自然不怕围攻。后一点如果他富可敌国,或者琼关县更富有些,或许能够想办法做到。 可惜琼关县的粮仓本来就只有快饿死的老鼠,就算叶行远想挪用都没机会,更何况要把粮食带进子衍墓本身也是难事,只能另想办法。 第三百零四章 除了子衍墓的探索之外,西凤关外蛮族蠢蠢欲动,也让叶行远不得不加以关注。 秋高气爽,草长鹰飞,这几年中原王朝暗弱,每年这个时节,妖、蛮两族都会入关打草谷。 琼关县当其冲,也难免会被滋扰。原本西凤关可为屏障,但是在琼关县无力支应钱粮,叶行远又与他们起了冲突之后,这道屏障还能够起多大作用,叶行远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好在县城城墙虽然残破,终究是边关之地,防御还算完备。到那段时日紧闭城门,固守待援,应该不至于有太大的灾劫。 毕竟这里还是朝廷控制之地,妖、蛮纵然凶横,也不可能太过肆无忌惮,围城顶多三五日。有李成这个外援,叶行远并没有太过担心。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进入九月之后,琼关县便依照历年惯例,抢收秋粮,再规劝农牧民入城暂避,同时修补城墙,有备无患。 九月初九,也就是李成与夫人抵达的第三天,西凤关外的斥候现了蛮族军队的痕迹。从蛛丝马迹来看应该是大军先遣的小股部队,自西向东而行,似乎想要绕过西凤关,从剑门东面插入劫掠。 这一份军报立刻就传给邻近诸县,虽然剑门东北面地势险峻,有群山阻隔。蛮族人应该不可能在这个方向有大动作,但即使只是游骑,也可能造成大破坏,故而各地都如临大敌。 琼关县侧身西凤关之内,本来安全性应该最高,但县中诸人都不敢有什么侥幸心理。秦县丞面谒叶行远道:“县尊,这段时间便是咱们琼关每年最难的时候了,幸好李把总及时赶到了西凤关。有他相助,小股蛮骑应该不至于在县中肆虐,不过还是要封闭四面道路,禁绝商队入城,以免生出意外。” 叶行远点头道:“边关军事,本官的经验不如你等,便依你之计行事。” 进入秋季,往来南北的商队数量急剧减少。这些做生意的鼻子都灵,当然不会在有战事的时候自投罗网,封闭道路也不至于造成什么损失。 要说这时候不顾身家性命突兀出现的商队,才反而惹人疑窦。 九月十一,邻县传来蛮族骑兵劫掠村庄的消息,四名蛮族骑兵闯入一座山中村落,杀人放火,洗劫一空。有十余名村民被杀,多名年轻女子被掳走。 听到此事的详细报告,叶行远也为之愕然,他反问秦县丞道:“这村子里有数百人口,年轻青壮也有上百,对方不过区区四人,怎能如入无人之境?” 秦县丞叹息道:“一来是蛮人骑兵凶狠,又持大砍刀,杀人如麻,普通人胆气一丧,哪里敢抵抗?二来这村子无有读书人坐镇,村民难有组织,又在夜间,只顾四散奔逃,不管他人,这才有此惨案。” 他黯然沉默了一阵,又小声补充道:“这种事历年皆有,附近府县,只怕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叶行远为之默然,如果村子里有个秀才,平时教化乡民,紧急时聚众抵抗。虽然不可能抵挡蛮族大股兵锋,但也不至于让四个骑兵就来去自如。这也是本世界重读书人的原因之一。 可惜边荒之地,文教不兴,百姓愚昧懦弱,才会这般麻木不仁。叶行远慨叹一阵,也知道现实短时间之内无法改变,当前要关注的还是蛮族的动向。 他沉吟问道:“既然有此消息,说明蛮人的先锋已经化整为零,从东面潜入剑门。朝廷自会派兵围剿,咱们就要紧闭城门,坚壁清野,应该就无事了吧?” 蛮人已经化身为抢劫团伙,这样一来防不胜防,对乡村的破坏更大。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的力量难以集中,大概短时间内不至于对县城造成威胁。这种情况在历年之中也偶有生,视乎蛮人部落领的策略而定。 秦县丞皱眉道:“要是这样倒好了,不过这几年来,蛮族几个部落势大,能聚强军。往往都是攻城拔寨,所获更多,这一次突然换了以前的方式,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他言外之意是边关军队的力量越来越弱,往往不愿意在正面战场上与妖、蛮死磕。这几年每每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攻破一二处府县,等妖、蛮餍足之后,自然就会退去。 这种情况之下,丢失城池的官员当然是倒了大霉,就算不殉城而死,日后也不免被朝廷追究罪过。但作为武官,反而有收复之功,以至于边境上已经形成了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 这么看来,蛮族军队此次的行动确实令人生疑,对他们来说,明明有了掠夺更多的机会,怎会甘心退步?叶行远心中起疑,便让秦县丞等更重城防,并传信李成,让他有任何军情都要及时告知。 九月十三,琼关县亦有一处乡村被劫,不过大部分人已经听从县尊指令,暂时搬入县城。蛮族总共七名骑兵,没抢到什么东西,恼羞成怒便放起火来,惊动了西凤关的守军。 李成带了部曲二十人赶到现场,驱逐蛮族骑兵,斩三人,俘获两人,另有两人逃奔入山林中不可寻觅。 这小规模的战事结束之后,李成并没有急于返回西凤关,而是先到琼关县城来见叶行远。叶行远早听报信,大喜出迎,亲热的拉着李成的手道:“李兄又立下大功,果然这边关鏖战之地,才是兄台一展抱负的好地方。” 本朝斩之功甚重,李成这次砍下的是货真价实的蛮族骑兵脑袋,有战马、皮甲为证,三枚级便可升一级。虽然李夫人安排他来此任职是另有目的,但李成也算是来对了地方。 李成摇头叹道:“在我中原之地,杀来犯之敌,只能说是补过,何功之有?看村中被杀乡民,标下只觉得羞愧无地,哪里还有脸去领功? 今日此来,只因为从俘虏口中得知一条惊人的消息,不得不先来禀告大人,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叶行远一惊,知道李成为人谨慎,他如此慎重,必有大事,便使了个眼色。秦县丞方典史都是玲珑之人,当下就找个借口告退,只留下李成与叶行远两人独处。 叶行远这才低声问道:“到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蛮族有什么阴谋么?” 李成面现愠怒之色,咬牙道:“蛮族狼子野心,这倒也罢了,只可恨人族之中,亦有狼心狗肺之辈与之勾结,实在是该杀。 抓获的俘虏告知,说混入剑门的这些散兵游勇,都要渐渐向琼关集结,等汇集军势,便要攻城!” 叶行远愣道:“前线军报,翻山入剑门的蛮族骑兵虽然不能精确估计,但最多也不过只有千余之数。千余骑兵,又无外援,也无攻城器械,他们敢在西凤关之后直攻县城?” 李成恨恨道:“我也这般询问,那俘虏却并不深知。蛮人脑袋都一根筋,只知听从命令,也不会去多想。以标下之见,必然是有人承诺了他们,在攻下琼关县城之前不会有增援吧?” 这简直就差直接骂西凤关诸将通敌了。毕竟别的府县倒也罢了,琼关县距离西凤关只有几十里。派军来增援顶多只要半日时间。一千余骑兵孤军深入,几乎是注定要被包饺子的。 蛮族敢于定下这种大胆到近乎无谋的计划,一定是有人与之暗通款曲,作了保证。 叶行远脊背生寒,站起身来在衙中踱了几步,沉吟道:“然则西凤关若做得这般明目张胆,难道不怕我参他们一本?坐视不理,贻误军机,至失地之过,哪怕是总兵也承担不起这罪名。” 叶行远估计了一下,在千余骑兵的轮番攻击之下,依靠琼关县城低矮的城墙和老弱疲卒,就算有李成的帮忙,大约顶多也就能支撑数日。 但数日时光也已经够了,西凤关要是完全不闻不问,上述罪名是绝对逃不掉的,而且证据确凿,连辩驳的机会都不会有。就算内阁再怎么痛恨叶行远,在这种事情上也绝不敢偏袒武官。 李成苦笑道:“我想不通的也是这个地方,难道古总兵是傻的不成,为了陷害大人,拼着把关中诸将上上下下几十颗脑袋一起送过去? 更何况三边与内阁也是貌合神离,洪督师也未必就会把几位大学士放在眼里。西军纵然不喜大人你,也不至于受朝中那几位大佬的摆布。” 文武矛盾一直都存在着,尤其是这几年妖蛮、流寇势大,率军镇压抵御的军头儿们话语权也变得更大。三边总督洪大德为人刚愎桀骜,与内阁龃龉不断,西凤关的总兵古延是他心腹,断不至于给人当枪使。 要是西凤关真的坐视琼关县城被攻破,叶行远丧命,那最高兴的只会是朝中诸公。他们一方面欣喜于叶行远的完蛋,另一方面也一定会借此攻讦西军,非得剥了洪督师一层皮不可。 洪大德年高德劭,行军治政自有一套,又不是傻的,故而之前西凤关与叶行远起冲突之事。他也只是不动声色的轻轻放过,又怎么会同意这等荒谬的方案?叶行远迷惑不解。 第三百零五章 九月十五日,琼关县南面廊中县几处乡村同时遭劫。而在此之前,琼关县东、西两面都有烽烟,这也就意味着潜入剑门的蛮族骑兵,渐渐形成了对琼关县城的合围态势。 在李成禀告之后,叶行远当机立断向省内和京中都上了告急文书,而李成返回西凤关之后,也不避嫌疑的向上官报告。 不出意料的,叶行远的告急文书被措辞严厉的驳回。“孤军而攻坚城,焉有此理?”没有骂他胆小如鼠,瑟缩畏惧,已经算是省里给他这位状元留点面子了。 琼关县算不上坚城,但是毕竟与西凤关互为犄角。要攻琼关县,必先破西凤关,要是这座坐拥天险的关隘被破了,那敌军自能长驱直入,琼关县也不堪一击。 但西凤关既在,谁会来打背后琼关县的主意?就算蛮族真的攻破县城,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琼关县富庶,或许还有劫掠一票的价值。但这地方又是个穷县,属于难啃的硬骨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蛮族定下这种作战策略才是昏了头。 那位俘虏的供词,毫无疑问只是为了扰乱军心,胡言乱语。按照正常的思维逻辑,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然而从种种迹象来看,叶行远却不能掉以轻心。他毫不犹豫的暂停了县中其它所有的工程,调用民夫、官吏,修补城墙,囤积粮草,作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每日传来的消息,都证明了蛮族骑兵逐渐聚拢,如果他们的目标不是琼关县,绝不会这么密集。 九月十七日,叶行远正在城墙上巡视,检查有没有明显的薄弱处。秦县丞慌慌张张奔上来,口中只喊道:“县尊,大事不好!紧急军报至,西凤关外妖蛮十万联军叩关!” 叶行远身子一震,一拍城砖,大叫道:“原来如此!这真是好大的阵仗!”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西凤关不用担心坐视不救的罪名——如果西凤关本身受到了攻击,自顾不暇,他当然有理由拒绝琼关县的求援。 而十万妖蛮联军叩关,那已经是十多年未有之大场面,西凤关如今的驻军尚且不但此半数。他捉襟见肘,也是理所当然。 这就是为什么蛮族千余骑兵就敢大大咧咧攻击琼关县的原因。西凤关古总兵绝对有理由连一兵一卒的援兵都不会派来,而周边诸县驻防之军,要是在郊外与蛮族骑兵野战,那必然损失极大,所以也绝不会来帮忙。 要等省中军队调拨来救,至少也已经过了十天半个月,那时候琼关县早已玉石俱焚,哪里能等得及? 为了置我于死地,要搞出这么大一个场面,至于么?叶行远遥望远处雄关,幽幽叹息。 秦县丞战战兢兢,腿肚子都在软,他虽然无法想象妖蛮调动十万大军这种大事,是为了针对叶行远一个人,但也很明白现在的局面,几乎已经是在劫难逃。 他踌躇半晌,见叶行远面上未曾变色。心中又是佩服,又是害怕,进言道:“县尊,不管他们是不是冲你来的,此势已非琼关一县所能抵抗。以下官愚见,咱们还是早日撤离县城,到甘州府暂避,逃得性命才是正经。” 叶行远瞥了秦县丞一眼,明白他的心思,轻叹道:“县城之中,尚有十万百姓,安忍弃之不顾焉?” 秦县丞苦劝道:“然则就算大人在此,也是于事无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再为他们报仇便是。” 叶行远摇了摇头,淡然道:“得民心难,失民心易。我只要弃城一次,日后无论治政何地,再也不会有人信任于我。朝中诸公布下这个局,与其说是要我的命,不如就说是要逼我遁逃吧。” 如果说真的非要置叶行远于死地,这一张罗网还要更严密些才行,现在却松松垮垮,还故意露出消息。叶行远综合分析之后,当然不会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他要保命,只有趁这种机会逃回府城。 但这样一来,也意味着他政治生命的完结。就算他是状元,又有隆平帝的宠幸,在这种情况下失地未必会被处以重罪,但面对妖蛮,不敢保民望风而逃这种名声,算是一辈子跟定了他。这叫叶行远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出将入相? 叶行远皱眉不语,从阿清案开始,他就感觉到了敌人手段的狠辣,几乎都是要将他逼到永世不得翻身的地步。如果说上一次尚且算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话,那此次的危局当真是白刃见血了。 想不到退到了边关,朝中诸公也不容自己安生,不过才几个月功夫,居然闹得这么大。为此甚至不惜与妖蛮勾结,是可忍,孰不可忍? 远处残阳如血,西北的狂风卷起了黄沙,前方一片苍茫,叶行远用力的捏了捏拳头,神色坚定。 省城之中,李宗儒一脸愤怒,几乎像是吞进了一只苍蝇一般死死的瞪着宇文经,嗓子嘶哑道:“宇文老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要弄那叶行远,顶多不过是小打小闹,何至于...何至于如此?” 十万妖蛮联军的军报,他也听到了,此际别说是离西凤关不远的省城,就算是京师大概也已经人心惶惶。这难道真是宇文经搞的鬼,还只是适逢其会? 宇文经一脸云淡风轻,只微微颔道:“此事正是我的布局,有此份军报,西凤关对琼关县当然有理由见死不救,叶行远看似在安全之地,却只能坐以待毙。” 李宗儒大喝道:“老弟你糊涂!这叶行远虽然可恶,但终究还是我族中人,这妖蛮岂是好相与的?你与他们交结,难道不怕遗臭万年?” 宇文经叹息道:“我知道先生必然不会理解我的苦心,故而今日便打算为你解释。你放心,这十万联军不过是个幌子,是我拿来骗人的。 蛮族乃干部迁徙,虽有数万之众,但至少有一大半是老弱妇孺,根本不能打仗。我让他们折而向南,绕行数百里,从西凤关前经过,无非虚张声势而已。” 什么?李宗儒气势汹汹上来质问,没想到扑了个空,嘴巴张大几乎能塞进一个鸭蛋。低呼道:“你怎能如此?这要是让朝廷知道,那还了得?” 宇文经不慌不忙,淡然道:“朝廷自然是知道的,若无几位老大人作主,此事焉能成功?” 李宗儒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酸儒,对朝廷与西北妖蛮的关系也略有耳闻。有些秘约他也清楚,大学士这个层次如果说与妖蛮部族完全没有交流的渠道,那才叫咄咄怪事。 也就是说,妖蛮配合着演这么一场戏,朝中诸君至少是知情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为了对付叶行远一人?李宗儒心中有些忐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才叹道:“我已老朽了,这等军国大事,实在不该耳闻。只是心中终究不安,不知要妖蛮这般配合,须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西北妖、蛮诸部,近几年咄咄逼人,有趁势而起的迹象,要想使唤他们,至少也要丢几根肉骨头才行。 宇文经微闭双目,略显痛苦之色,良久才平心静气道:“今后十年,岁币每年增加十万匹绢,另开放西凤关外互市,允许妖蛮从中原购买铁器。” “养虎遗患!”李宗儒目眦尽裂,老脸通红,厉声喝道:“妖蛮本已势大,再养之必成大患。贩卖铁器,更是让他们拿来屠杀边民,怎能......怎能如此糊涂?” 他虽然迂腐,但家国大义还是想的清楚。岁币原本就是朝廷秘约,百姓并不知晓,这十万匹绢一加,今后十年必然又要增税。 而原本铁器一直禁运,因此妖蛮个体虽强,装备却匮乏,在大军团作战的时候处于不利的境地。这个口子一开,简直是让他们如虎添翼。 宇文经冷静道:“老先生先不要急,岁币之事实在是谈判之人无能,若得善辩之士,至少可以减免一半。至于贩卖铁器,妖蛮贫穷,也买不了多少。何况他们买铁,我们也能买回良马,这得失之间,还未必就能定论呢。” 李宗儒沉痛的摇了摇头,他脑中一片迷糊,虽然知道宇文经的话也未必就错,但无论如何迈不过心中那个坎儿。 他良久无语,最后转身离去的时候,才颤声问道:“这样......值得么?” 宇文经当然明白李宗儒问的是什么问题,朝廷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是要对付叶行远一人,这到底值不值得? 宇文经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曾扪心自问,但是阿清案之后,他的心思却只有更为坚决。他正色看着李宗儒,慨然道:“此子不除,吾心难安。妖蛮一时之患,旋起旋灭,圣教之敌,却乃百世之劫。” 他明确的表示了态度,李宗儒黯然摇了摇头,面容憔悴,就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他扶着门框,踉踉跄跄的扬长而去。宇文经望着他的背影,抿紧了嘴唇,脸上露出奇异的神采,愧色一显即没。 第三百零六章 九月十九日,蛮族的骑兵渐渐在琼关县城北面聚集起来。他们身穿玄色皮甲,手持丈余长的马刀,在田陌间奔驰叫嚣,杀气凛凛。 叶行远站在城墙上,静静的观察着。这蛮族骑兵的战斗力事先他就有所了解,但不是亲眼目睹,还是很难感受那种可怕的冲击力。 蛮人身躯高大,容貌丑陋,喜好留着长,或披散肩后,或编织成辫子,更显得凶神恶煞。从军之人,腰上都缠着以骷髅头穿成的腰链,那是他们斩的数目。 杀人愈多,骷髅头愈多,他们在军中的地位也就愈高。一般人瞧见这等凶汉,早吓得魂不附体,无力反抗,就算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乍遇之下也难免神为之夺。 叶行远算是明白为什么几名骑兵就能完成屠村,这些蛮人胯下的巨马亦是凶恶异常,可比人形坦克。如果没有牵制的力量,那根本就提不起勇气反抗。 虽然他见过李成带来的俘虏,但是马上马下的蛮人,简直就是两种生物,完全不具可比性。李成能够击退七名骑兵,也算是他的本事。 秦县丞站在叶行远身边,一直就在打寒噤,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他其实这两天犹豫好几次要带着方典史逃走,但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一来是因为一点良心未泯,在叶行远感召之下,终究不忍心就这么对一县之民放手不管。二来也是因为蛮骑四出近乎包围,弃城而逃也未必就能安全,到时候死得窝窝囊囊,倒不如以身殉城,博个身后名。 他与方典史说清此事之后抱头痛哭,也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因而这两天的表现倒也寻常,不再劝叶行远逃跑,而是一声不吭的做着准备工作,心中也觉得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 叶行远观察了许久,转头叹道:“蛮人个体战力,可抵人族军士三人,幸好外面还有一道城墙,否则野战之中,城中军户戍卒必不能抵挡。” 秦县丞愕然,心中吐槽难道现在就能抵挡了么?就算有那么一堵城墙,也无非只是延缓这些穷凶极恶的蛮兵几日而已。一旦城门失守,县中必是鸡犬不留。 琼关县属于边地,有驻屯的军户卫所,平时务农,闲时操练,战时为兵,可凑出千人左右的军队。但因为训练不足,士气低落,守城战勉强可用,野战就完全没什么指望。 这是本朝军制与之前诸皇朝不同之处,太祖设立此法,是希望世代交替,国中一直能够有可战之兵。可惜时日一久,这军户之法也难以一直保持成效,大部分地方的军户早已堕落,根本不可能打仗。边地这些人还能维持操练,已经是叶行远意外之喜。 叶行远再看了看城下,回头问秦县丞道:“各种守城的物资准备得如何?弓箭倒也罢了,滚木擂石却务必充足。” 秦县丞木然道:“弓箭尚有十万支,自然是不敷使用,不过县中箭手匮乏,也无强弓,对这些蛮人只怕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 滚木、擂石之物,自夏日便开始准备,最近都运上城墙,应该足够了。大人特别交待的滚油、粪汁,也已齐备。” 东西是足够的,但真正一旦开始攻城战,能够镇定使用的人能有多少,这才是秦县丞所担心的。好在这些蛮人耀武扬威,却并无打造攻城器械的意思,大约最多也就是强攻城门,这样的话防守会容易许多。 自那日得知妖蛮联军攻打西凤关的消息之后,叶行远就下令将四门都以石头堵死,禁绝内外进出,大概已经是做好了与城偕亡的准备。 “你觉得我们能守几日?”叶行远看秦县丞苍白的脸色,微微一笑,语气轻松的问道。 秦县丞苦笑,城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蛮人骑兵,黑压压的一片,已经开始造成恐慌,如果没有叶行远在此弹压,那些军户士兵和城中选出来的勇壮,大约一两日都撑不过去。 就算是众志成城,戮力抵抗,在力量上的绝对差距面前,琼关县单薄的城墙只怕也支撑不了几日。 他叹息道:“下官就算是再乐观的想,咱们最多也不过能撑上五七日。” 守城的物资、粮草并不匮乏,虽然不能说富余,但支撑上大半个月肯定是够的。秦县丞却明白此次守城的关键,并不在于物资,而在于人力。 军户的这些戍卒,并没有经过什么真正的阵仗,或许前几日可以凭着血气之勇支撑。但一旦出现伤亡,恐慌就会不断的蔓延,只怕几日之后就会全无斗志,城破也就在旦夕之间了。 叶行远沉吟道:“五七日么?那只怕还是不够,本官想来,咱们至少要守满半个月,才能够等到援兵。” 秦县丞目瞪口呆,苦笑望着叶行远道:“县尊到现在还未死心么?别说半个月,就算是一个月,西凤关也不可能派来一兵一卒吧?” 叶行远摇头道:“既然有十万妖蛮进攻,西凤关自然不会调兵,但既然边关告急,京中必会派军援酒救,不可能坐视不理。” 秦县丞眼睛一亮,但旋即又废然叹气,“京中路途遥远,就算第一时间点兵援救,也是远水解不得近渴。” 他知道叶行远得皇帝宠幸,或许京中亦有后招,但琼关县与京师实在太远了,想救都来不及。 叶行远笑道:“京中援兵,乃是为西凤关而来,应对十万妖蛮,那自然得准备充分。本官琢磨着光是点谁挂帅之事,金殿上就得吵上个几天,哪有那么快的。” 自隆平帝登基以来,每逢战事,是以文官为帅还是勋贵领军,都会引起上纲上线的大讨论。文官说勋贵领军,易成私军,叵测难控。勋贵又说文官不知军事,胡乱指挥,难免丧师辱国。 总要争得不亦乐乎,最后实在拖不下去,才会在各方妥协之下定下元帅人选。等到从京中点兵出,那时候琼关县大概已经灰飞烟灭。 秦县丞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也知道要拖那么久,那还指望什么京中的援兵?便无奈道:“下官已决心随同大人赴死,只难如大人这般从容,还须养气修行才是。” 叶行远大笑道:“何出此丧气之言?本官觉得咱们还可以抢救一下,京师援兵固然是没法指望,但既然出了紧急军情,京中必然下令省内与邻省调兵援救。 这些乌合之众当然破不得十万妖蛮,不过去西凤关咱们琼关县是必经之地,他们若怕军法问责,一月之内是必然要赶到此地的,退了这千余蛮骑,应该不难吧?” 秦县丞愁眉苦脸道:“大人所言甚是,不过咱们也守不到一个月。” 叶行远目光闪烁,面色从容道:“是么?坚守一月固然不易,不过总得尽力而为才是。” 最乐观的估计,是省城的援兵半月能至,叶行远是坚信能够守到半个月的,但是半个月以上,真的要看天意。 他抬眼望去,地平线上的蛮骑已经连成一线,搅动着尘埃。半天浮云蔽日,天色都为之黯淡下来,黄昏将至。 当夜,李夫人来访。对于她能够越墙而入这件事,叶行远并不惊讶,此女本身颇有异能,何况又得了叶行远手令,等同于斥候,不会受守城军士的阻拦。 他估算着,李夫人也该来了。便笑道:“没想到还没去子衍墓守城,这琼关县要先守一次,这算是事先练习么?只可惜要是这一次守不住,本官大约也就没机会再入子衍墓了。” 这一次可说是叶行远遭遇的最大危机,之前虽难,毕竟还没有那么严重的性命之危。但现在蛮骑围城,稍一不慎就是殒身之患,最关键的是还没有什么投机取巧的办法可以逃过。 李夫人正色施礼道:“大人心怀黎民百姓,独撑危局,贱妾深敬之。只恨消息晚了一步,我不能提早识破朝中阴谋,害得大人陷入此等境地......” 叶行远不在乎的摇了摇手,“这些都不必说了,如今唯一可想,便是靠着琼关县撑到援兵到来。你们姚家原本就在塞外,必有手段,说不得要借用一二。” 这也是叶行远手上的一张牌,他这几日殚精竭虑,就是在考虑极限情况下的守城,姚家的力量当然不能不用。 李夫人点头道:“这个自然,蛮人之中油鼎部、月支部我家俱有联络,只可惜潜入剑门的以乃干部骑兵为主力,我们难以操控,不过亦有少数油鼎蛮骑入剑门。我已派人召集,必要时可让他们反戈一击。” 叶行远大喜,“油鼎部蛮骑大约有多少人?” 李夫人面露苦色,黯然道:“约莫有二三十人。” 二三十人对于千余骑来说微不足道,想要有什么大用是不可能了。不过叶行远已经心满意足,满不在乎笑道:“已经足够了,有这一支奇兵,我至少能多守城三日。” 李夫人见他面对死局尚且面不改色,心中更为钦佩,感叹道:“大人真乃天命之人也!如此人杰,怎会殒身在此小城之中?” 她屏息片刻,又道:“除此之外,大人最大的倚仗还是在子衍墓中。今日此来,正是要与大人商量。” 第三百零七章 叶行远脑中灵光一闪,笑道:“你的意思是说,若是我能在蛮骑合围之前入子衍墓,得其认可,获守城之妙。当前之困局,便不在话下?” 他略略思索,摇头叹息道:“只可惜如今已经错过这个机会,大敌当前,哪有这个余裕?” 天下间以守城闻名的统帅,三千年来子衍至少也能排进三甲。他虽不以武勇见长,攻城野战也没听说有什么建树。然则守土从来不失,以至于后世处于守势的名将,都会在战前祭拜子衍,以求保佑。 要是叶行远的时间更充裕些,在妖蛮攻击之前先去子衍墓取了宝物,或许就能在学得子衍的秘法。就算只得子衍本事的十之二三,应对这千余蛮骑攻城,必可再多几分把握。 但这只能说是理想,子衍的考验究竟是否为苦渡城之围,叶行远都尚且不能确定,至于自己能否通过考验,更是心里没底。在此兵临城下之际,哪里会有此侥幸之念。 李夫人认真道:“不然,与高华君死于乡中不同,子衍功业不凡,又是战殁于阵前,时人便有不少笔记记载他落葬之时盛况。其中至少有一部失传的《子衍子兵法》陪葬,传闻其中详述守城三十六秘法,可当百万雄兵。 子衍本想以之传世,但临死之前,又悟圣人教诲妙谛,知兵者不祥,此兵书非到出世之时。便藏于墓中,以待后世有缘之人。” 听李夫人一说,叶行远也想起来历史上似有记载。后世梁朝大将孟光追亡逐北,封狼居胥时曾路过子衍墓,还曾在墓前拜祭,求取这本兵书。 子衍之灵当时现身,言道孟将军攻必克,战必取,不必学这守城之法,故而未曾得传——这段故事记载在《梁书·孟光列传》中,乃是不折不扣的信史。 叶行远心中一动道:“这么说来,确实有《子衍子兵法》这种东西。难道我便是前世贤人所说的有缘之人么?” 李夫人点头道:“大人已得裴将军之刀,高华君之靴,聚集五宝当是天意。更何况如今琼关县危局,正是急需守城兵法出世之时,大人若无缘,那何时才能算有缘?贱妾正是想到了这一点,这才夤夜而来,为大人谋划。” 叶行远起身踱步,他在城中已经尽可能做了万全准备,将想得到的守城手段都一股脑儿用上了。他虽然并不精通战事,但以领先数千年的见识必然能给那些围攻的蛮骑带来大大的惊喜。 在此前提下,一部三千年前的兵书,对他是否有意义?可正如李夫人所说,此时机缘实在是难得,似乎正合预言。轩辕世界的规则乃是圣人所定,若是能得其弟子之助,真可说是如虎添翼。 叶行远踌躇道:“夫人所言甚是,只是如今情势危急,蛮骑又团团围城。吾若擅离职守,只怕引起城内百姓恐慌。何况前往子衍墓的道路已经封闭,只怕来往不便......” 李夫人噗嗤一笑,面现梨涡,轻声道:“大人操心县事,竟然忘了死去世界时辰与外界不同,我们在高华君墓中耽搁数日,也不过是风雪一夜罢了。 子衍墓中就算遭遇苦渡围城,亦然是一夜间事,天明即回。至于通达之法,大人难道忘了从高华君手中习得的土遁之法?” 叶行远当然没忘掉土遁神通,他在围城之际不愿弃城逃跑,一方面是因为胸中那古怪出现的正义感作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逃命的底牌,纵使城破也有脱身之道,所以才能气定神闲。 这一门神通虽然仍旧不甚精通,但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封闭的城门与往北的道路,一直抵达子衍墓前,应该是难度不大。 李夫人也自有秘法,不必担心她同行的问题。叶行远思忖再三,下了决心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前去。虽然准备不曾充足,但此乃难得的机缘,错过未免可惜。” 如果没有蛮骑攻城这一事变,叶行远在琼关县还有两年多的任期,尽可慢慢准备,有了更翔实的资料和线索再行动。但由于遭逢这难得的机会,叶行远福至心灵,隐隐觉得必须要把握这闪现的契机。 两人计议已定,也不耽搁,各运秘法赶路。叶行远施展土遁神通,遁地而行。一路上恍恍惚惚,但记得向北。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叶行远探出头来,觉自己正处于羊肉谷中,方向确实未错。 因为蛮骑的攻击,平日热闹的羊肉谷也一片死寂,沿着山谷的一排店铺都关门闭户,并无一点儿灯火。弃置于山谷一边的牛羊白骨堆积如山,在月光下折射清冷的寒光,竟多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息。 战事一起,民不聊生,这种明显的画风转变让叶行远更是有沧海桑田的感叹。他定了定神,略作修整,再运遁法,一路向北。 随着叶行远遁地,羊肉谷中一个老人从白骨堆的阴影中钻了出来,狐疑的吸了吸鼻子,望向叶行远土遁的方向,站定沉思,白色的狼耳在夜风中抖动不停。 “爷爷,有什么不对么?”在他身后,闪出一个姿容清秀的狼女。若是叶行远还停留在此处,必能认得出来这祖孙俩正是羊肉谷中生意最好的烤肉师傅老狼头与他孙女。如今蛮骑在琼关县外奸.淫.掳掠,原本的商家都纷纷避祸,这二妖怎会还留在此处? 老狼头皱眉道:“奇了,琼关县被围,那少年知县怎么还有心情出城向北?而且他乃是读书做官的人,又从哪里学来的土遁之法?” 狼女吃惊道:“刚才那人是叶县尊?他...他难道是弃城逃跑不成?” 老狼头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是,他既然有这土遁之法,就算城破也有逃脱的机会,不用那么早动身。更何况若要逃跑,当然是往东南,哪有往北的道理。” 琼关县再往正北是一片崇山峻岭,是阻隔大漠与中原的天堑,只有折而向西,才有西凤关一条通途,要不然再往东山势稍缓,勉强可以翻越。 虽然对于土遁神通者来说,山高不足畏,但就算叶行远穿越了这一片山,北方也是茫茫大漠。他孤身前往,岂不是自寻死路? “既然不是逃跑,难道是出来游玩赏月?”狼女双耳折叠,好奇的猜测着。 老狼头苦笑,这种时候千钧一,叶行远哪儿会有这心思?再说羊肉谷以北除了他们祖孙一直在守护的子衍墓之外,哪里有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 子衍墓?想到此处,老狼头忽然面色一变,惊惶的转头盯着叶行远土遁而去的方向,似乎嗅到了什么不祥的气息,急道:“喀丝丽,你赶紧到贤者墓前去看看,别有什么意外!” 这个少年知县,会不会是为了子衍墓而来?老狼头心中突然浮现这种敏锐的直觉。唤作喀丝丽的浪女也一怔,答应一声便化作一团白光,急急向北而去。 叶行远抵达子衍墓的时候,正值月上中天,下弦月已经缺了小半块,但仍足以照亮山野。半山上一座两丈来高的石碑拔地而起,正面镌刻着“子衍之墓”四个大字,此乃圣人七十二贤弟子之一的郑虚所书,构架端正,笔法谨严。 在这块石碑的背后,更铭有郑虚书写的墓志,凡一千三百二十五字,记述了子衍的戎马一生,不但文采华丽一气呵成,字体也是绝妙,一向被视为书法中的无上杰作之一。 三千年来,临帖《子衍碑》的书家不计其数,叶行远也自熟习。如今见到原版,更为碑文字体的气势所吸引,不自觉的手痒在空中临摹。 忽闻耳后传来笑声,李夫人翩然而至道:“早闻大人亦是书道大家,汉江府争花魁便已达意从景出,演化天机的地步,如今见这子衍碑,自然又有感悟了。” 叶行远收手,淡然笑道:“少年时荒唐事,不想竟为夫人所知,实在有污夫人之耳。” 他有今日之成就,至少有一半靠着临摹“宇宙锋”三字而来,何况科举一道,书法也甚为重要,故而这两年也没有丝毫放松。 回想起当初在汉江府画舫之上三关争花魁,虽然其实不过过去了一年,简直就恍如隔世,感觉像是少年时的荒唐往事了。 李夫人道:“此亦美谈,正是少年风流。想起子衍亦是书道大家,大人或许可从这一点切入,或有所获。” 叶行远叹道:“要是平时或有可能,但如果和我们预料的一样,考验是苦渡城之围。那么兵凶战危,子衍君哪有时间谈此风雅之事?” 城上满是军士百姓血,以子衍这种忠直耿介的性子,哪能还会顾得上翰墨香? 他们二人想起当前琼关县的困境,与墓中可能见到的惨况,都是默然无语。良久,李夫人才请出裴将军宝刀,引动五德共鸣。只听咔咔声响,子衍之碑竟然凭空向后挪移了六尺有余,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正是进入子衍墓的通道。 第三百零八章 进入子衍墓的情状与进高华君墓大致相同,叶行远与李夫人两人沿着台阶在黑暗中不断向前,伴随着一种恍恍惚惚之感,仿佛穿越了千年的岁月。 在这段通道的尽头,隐隐传来了喊杀与兵刃交接之声。叶行远顿住脚步,叹道:“我们所料不差,前方果然是战场。” 所谓的圣贤果然与一般人不同,生前死后,其志不改。凡人求富贵求安息,他们所求,却只是一生志向的实现,甚至在普通人看来显得有些偏执。 李夫人肃然道:“死后千年,战事不改,这几位贤人弟子也真够辛苦的。” 叶行远向前疾走了几步,探头张望,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大漠风沙与雄伟的城墙,便转身道:“前辈贤人,虽九死其犹未悔,吾辈也不可落于人后。” 他加快了脚步,探出洞口,李夫人随之而出,远眺前方景象,忽然咦了一声,惊道:“此处竟然不是苦渡城?” 叶行远一愣,抬头望去,只见雄关巍峨,隐隐有些熟悉之感,也不由得愕然。 在子衍墓外侧,一道白光从南迅疾飞来,在空中盘旋一周,落到碑前,幻化出狼女喀丝丽的身形。她不停的吸着鼻子,明明闻到了生人的气味,但这里却并没有人影。 “咦,到哪里去了呢?叶公子明明就应该在这里。”她绕着墓碑转了一圈,立刻就现了墓穴露出的黑洞,顿时面现骇然之色。 喀丝丽自言自语道:“糟糕了,这难道便是妖师预言之日?爷爷错过,有失看护之责,这可要受重责!” 她将身一扭,想要立刻回去禀告祖父,再行定夺。但忽闻嗡嗡之声,巨大的石碑缓缓移动,竟然像要将墓穴封盖一般。 喀丝丽大惊失色,时间不容许她多想,便一咬牙,飞身钻进了那条通道。蓬松的狼尾在昏暗中摇曳,最终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里真不是苦渡城啊。”叶行远望着面前似曾相识的关隘,轻轻叹息。李夫人目光流转,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面前这座正在被攻打的雄关,并非子衍生涯之中最难一战苦渡城,而是他的成名一战——“西凤关”! 两座高山之间,城墙拔地而起,将原本的山谷裂口彻底封堵,厚重的石墙虽然只到半山腰。但也足有数十丈高,对这样的高度,云梯和投石机都是望尘莫及,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叶行远在琼关县中,只要登高远望,每逢天气晴好之日,便能够远远望见西凤关的雄姿。但其实一直未有机会凑这么近观看,也就未曾有这种震撼感,一开始还未能确认。 而李夫人却一到剑门便随同李成驻扎在西凤关要塞之中。面前虽然是三千年前的关卡,但古拙的外表却与现在并无什么太大不同,她当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李夫人感慨道:“若是苦渡城,大抵还能理解子衍的想法。他因为杀爱马爱妾有愧于心,故而求心安。但这西凤关,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叶行远当先而行,听她的疑问,回头道:“圣贤之思,所求者尽善尽美,西凤关一战虽是精彩,但他心中定然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他顿了一顿,又笑道:“说起来,西凤关总好过苦渡城。至少此地围城,不至于饿肚子,更不至于见到人伦惨剧,我们且先入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能够帮忙的地方。” 西凤关一役,子衍率数千老弱病残,抵抗十万蛮族精兵的攻击,坚持了整整两个月。打得对方焦头烂额,不得不认输退兵,这一战让他名动列国,不知多少明君想要挖角。 此时中原方当乱世,并未大一统,而是分裂成十余个小国,互相攻伐吞并。就如高华君生于赵国,子衍生于燕国,正处人蛮交界处,除了要抵抗其它国家的攻击之外,也至少要将一半的防御力量放在西北边境。 此时燕国暗弱,国君昏庸,军队亦没有什么战斗力。在列国交逼之下,失去了大片膏腴领土,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心急火燎的将守备西凤关的大军调往国都勤王。 而蛮族则是趁火打劫,想要趁着燕国后防空虚,狠狠的咬下一块肉来,更欲抢下一块进犯中原的根据地。 此时的天下对人族来说可算最黑暗的时代,圣人虽然已经在周游列国,传道授业,但尚未截取天机,借天命护卫人族。在这片大地上,人、蛮、妖三族的地位相当,谁都有可能入主中原。 事实上在此乱世前的一个统一王朝,便是妖族为天子,统御神州之地,那时候人皆为奴,苦不堪言。而再往前一个王朝,王族也有很大的可能为蛮族,只是考证不确,不能肯定罢了。 但不管如何,都能说明人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优势。一旦蛮族真的突破西凤关,靠着强大的骑兵在西北平原上肆虐,真有可能改变历史的走向。 只可惜诸国之人都利欲熏心,即使知道此时关系到人族气运,仍然不肯放弃攻打燕国,大概是自信以后能够硬拼蛮族铁骑吧?燕君也就不顾一切,了十几道诏令命原本西凤关守将不得回援,专心抵抗人族之敌,而将十万蛮族放任不管。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英雄应时而生。恰好子衍学成返乡,在西凤关替补守将畏缩不出,甚至趁夜遁逃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号召义勇,开始了他轰轰烈烈的人生。 “此时正是蛮族集结,子衍榜招贤的时候,怪不得我们这么轻易就能入关。”叶行远和李夫人通过简单的盘查,便入了关门,虽然关外十万蛮人气势汹汹,但在子衍的统领之下,要塞内依旧是秩序井然。 在城门的一侧,贴着有名的《招贤令》,子衍亲笔手书,银钩铁画。叶行远认真看了许久,这才向李夫人感叹。这种走入真实历史的错觉,令人有一种恍惚之感。 会试、省试,包括之前高华君墓之行,叶行远其实也曾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过尘封的过去。但终究不曾有那么真切的参与感,而此次据守西凤关却让人更加血脉贲张。 “人族男儿,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业......救国救民,有死而已......”叶行远轻声诵读招贤令的文字,这与在史籍上看到的感觉可迥然不同。 子衍文采并不出众,在圣人七十二贤弟子中,其实一直是“口讷笔拙”的一个。他的同窗也经常以此来打趣他,但圣人却对他颇为认可,更希望将自己的孙子托庇于子衍门下。 可惜子衍后来一直战于北方,出师之后再未回返圣人居处,自然也未得托孤之重。为此后世读书人都为之惋惜,说子衍此人要是专心研究学问,留下著作,必当是一代文宗,甚至地位还要在将来的“复圣”之上。 不过其实回想起来,圣人门下最负盛名的五大弟子,也就是五德之宝拥有者,包括裴将军、高华君、子衍和另外两位,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并未留下传承。只有其精神不灭,闪耀于丹青之上。 如今见子衍文字平实,但自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叶行远虽然不是当世之人,却也被唤起了义勇之心。 他整了整衣衫,笑道:“既然适逢其会,那我们勉强也算能人异士,不如前往子衍君府中自荐如何?” 李夫人略一思索,赞同道:“如此正是最便利接近子衍的办法,以大人的本领,必受重用。” 叶行远微微摇头道:“那倒未必,我这些神通,或可用于练兵、后勤,真正上阵打仗,夫人的箭术、兵法或许更有大用。” 这还是圣人未阐明天机的浑沌时代,读书人要取神通,还并未有一定之规。亦无科举一途,所以叶行远童生、秀才、举人、状元所得的四种神通,也是大不寻常。 浩然之体,令他的体力远胜一般士卒,就算是要上战场,也不担心会拖后腿。清心圣音,可平息纷争,说服友军,祸乱敌方,都有妙用。呼风唤雨,改变天时,在特定的时机更是有可能一举改变战场上的局势。 至于心念通神,更是可以挥多种用途,不管是修筑工事,正面对抗,都有奇效。 除此之外,叶行远还有破字诀、反字诀两大神通,对付蛮人萨满的神通攻势亦有奇效,再加上从高华君处习得的“土遁”、因获封恩骑尉而得的“霹雳弦惊”、当地方亲民官而得的“明察秋毫”,叶行远自觉身上这套神通体系已经颇为完善,就算是在这三千年前要冒充世外高人也毫无压力。 他们俩同往子衍府邸,报上姓名和大概的能力。此时子衍求贤若渴,不过片刻功夫,便倒履相迎,一直飞奔到门口来迎接。 “大贤来此,有失远迎!有两位抵达西凤关,百姓无忧矣,请受子衍一拜!”这位口口传诵的贤人这时候还是个热情的年轻人,他一点儿都没有架子,冲到叶行远和李夫人面前,就要下跪行礼。 第三百零九章 子衍有礼贤下士之名,倒履相迎、一饭三吐哺之事都是后人津津乐道的小故事。听起来只是寻常,不过当亲身碰到的时候,感觉就大不相同。 叶行远只觉得如沐春风,对面这位圣人的弟子行事并无一点造作,语气和神情充满了诚恳。无论是谁,受到这样殷切的招待都会受到触动。 叶行远便谦虚道“子衍君太客气了,我们只是山野逸人,愿为人族尽一点心力而已,实在说不上什么大贤。” 子衍已经听手下禀告过叶行远姓名与能力,他敛容正色道“公子何必太谦,拥有如许多神通,只怕就是家师都未必能与公子相比。” 叶行远汗颜,不经意间自己竟然被提出来与圣人相比。妖蛮攻击西凤关的时段,圣人修行感悟虽深,可仍然并未截取天机,不重神通。虽然一言能动天地,但单以神通的种类来说,或许还真不如叶行远。 叶行远知道这赞誉太过,他绝不敢当,忙摇头道“圣人生而知之,妙参造化,吾所通者不过炫目小技耳。怎敢与之相提并论,子衍君莫要折煞我了。” 子衍微微一笑,没有再说多余的话,殷勤客气的将叶行远请入房中。 如今西凤关的局势已经到了千钧一的地步,观众只剩下少数老弱残兵,想要完整守备正面都做不到。想要抵抗如狼似虎的蛮兵冲击,大约只能依赖关隘本身的天险,以及人族能运用的种种匪夷所思的神通。 故而擅长多种神通的叶行远主动来投,立刻就得到了子衍的重视。 “本该为公子与夫人接风,但如今蛮族兵临城下,条件简陋,只能略备水酒,还请海涵。”子衍的态度甚为恭敬。招待的酒宴确实疏薄,只有几味小菜和粗粮,大约从这个时候开始,西凤关内已经开始了粮食管制。 幸好这里还是西凤关,并非苦渡城,叶行远心中想着。要是真到了苦渡城那种四面包围的绝境,就算是真有高人来投效,连这一杯淡酒也不可得。 子衍认为叶行远与李夫人为夫妻,虽然两人年纪上略有差距,但战乱之世,长妻少夫亦为常事,所以并无大惊小怪。叶行远和李夫人心照不宣,也并未解释。 孤男寡女同行,要解释两人的关系太过复杂。反正这也不过是虚幻的死后空间,就姑且以夫妻身份示人便是,也不会造成什么后果。 叶行远此次进入子衍墓的目的很明确,一来是为了取得五德之宝,二来便是求《子衍子兵法》,这与随之而来的琼关守城大有关系。 所以他也不故作姿态,略饮一杯之后就向子衍询问,“大人,此际蛮兵围城,不知他们打算以什么方式攻打西凤关?我们又该以什么方法守御?在下神通浅薄,不过夫人却精通兵法,或可助一臂之力。” 子衍大喜道“夫人通兵法么?有贤伉俪前来,真乃西凤关之大幸,燕国之大幸,人族之大幸也。” 李夫人淡淡一笑,“侥幸所得,自当为大人尽力。” 兵法不轻传,尤其是这乱世。就算是圣人无所不知兼通百家,在圣人贤弟子之中得到兵法传承的也只有少数几人。 除了以勇武而闻名的裴将军之外,子衍也是其中之一,他将圣人所传与自己所悟结合,后来创造了《子衍子兵法》,圣人见过之后亲口许之“守御第一”。 但即使如此,子衍要负责西凤关的整体防御,无法时时亲临第一线,有通兵法的人帮忙指挥,那当然会轻松许多。甚至原本许多无法运用的守城手段,在李夫人的帮助之下都可实行,也难怪他喜出望外。 子衍并未追问李夫人兵法的传承,这本身就是忌讳,子衍又是极为守礼之人,当然不会冒犯。他对这来历不明的两人亦给予了充分的信任,也立刻便开始交托任务,将如今西凤关的危急形势坦然告之。 正如历史所载,此时的西凤关处在最为虚弱的时刻。这一座雄关之中只留下了不到两千的戍卒,而且都是农兵,并无什么战斗经验--能征惯战的将领和老兵们都被带向南面的防线,等待一触即的大战。 关内的物资倒是充足,无论是箭矢、粮草,还是守城诸物都有历年的累积,不算匮乏。不过面对关外庞大的铁骑,依然是杯水车薪。 最可怕的,是西凤关年久失修,高耸的城墙上已经有了许多裂痕,这才是子衍最担心的地方。 这座雄关并不是一蹴而就修成,上古之时就有人皇筑关以抗妖蛮,距今亦有数千年。后来历经大战,几遭兵难,甚至坍塌过几次,经数代贤君重修,方有今日的规模。 进入乱世以来,燕国国小贫弱,无力承担修缮西凤关的重责,历代燕君得过且过,原本不破的西凤关如今已经有了许多弱点。 与此同时,因为乱世持续良久,少了人族的压制,草原上的蛮族蓬勃展起来。如今蛮奴部一统草原,训练数十万控弦之士,来去如风,侵略如火。狼主有入主中原之志,这才借着这机会强攻西凤关,打算打下一个桥头堡。 如今关下十万雄兵,各种攻城器械齐全,之前已经试探攻击了六七日,子衍都想尽办法抵挡了回去。但自知强弱悬殊,只能被动防御。 李夫人悄声对叶行远道“今日是三月十五,史书所载,蛮兵于三月初九攻打子衍镇守的西凤关,共计六十九日,这才是第七天” 六十九日奇功乃是子衍的显赫战绩,轩辕世界便是小孩都耳熟能详,不过具体的起止日期也难得李夫人记得那么清楚。 “这就是要我们全程参与西凤关防御战了。”叶行远暗自点头,这也并非坏事,这死后世界的遭遇等于是一次提前的预演。虽然西凤关的情况与琼关县不同,但必有许多可以借鉴之处。 哪怕是这一次得不到《子衍子兵法》与五德之宝,这六十多天的防御战经验,对叶行远来说甚为宝贵。 子衍的军务繁忙,在殷勤的招待叶行远两人之后,便请一位军务官带他们在城墙上巡视,自己致了歉,又开始召集众将官讨论防务。 叶行远知道自己初来乍到,虽然子衍用人不疑,却还没到参与核心军事布置的时候。反正有的是时间,也不着急,便与李夫人一起,随着那年轻的军务官一起,走到西凤关的城墙上观察敌情。 在现实之中,叶行远所在的琼关县距离西凤关虽然近在咫尺,但还未有机会踏入关内,更遑论登上城墙。想不到在子衍墓反而提前完成。他站在城墙上凭栏远眺,只见大漠苍茫,而面前各色营帐连绵不绝,仿佛延展到天边。 十万大军真正摆开在眼前的时候,才觉得浩荡雄伟,让人望之心惊。 李夫人眯着眼睛查看,轻声在叶行远耳边补充,“此时西凤关的城楼要比三千年后还矮上二十丈,视线恰好被遮挡。三千年后,在这里可以直接望到敕川,那真让人有‘穷千里目’之感。” 三千年中,人族兴盛,西凤关又多次重建加盖,无论是城墙的厚度还是高度都大有提升。敕川是关外大漠重要的水源,最近处距离西凤关尚有三百里之遥。 此次蛮族进兵,正是在敕川旁聚集,选出共主,这才誓师南下。 叶行远叹息道“如今蛮族狼主察汗乃是一代枭雄,他年轻时候曾只身入中原求学,想要拜在圣人门下。但圣人一眼就看出他狼子野心,不录其入门墙,察汗愤而效仿圣人,拜百家为师,欲求将百家学问融为一炉。 如此凡三十年,他不但自身修行精进,大显神通,更一统草原蛮族。有西进、南下之念,要是他真攻下了西凤关,真不知会如何展。” 在历史上,察汗的第一次大攻势挫折在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子衍手下,气得吐血而退。也因此引起诸族纷争,让察汗整合草原的大业拖后了十年,后来他终于再度集结兵马,攻略方向却选择了一路向西。 蛮奴一族横越戈壁,据说抵达了大6极西之地,几经反复,最后建立了大食国。虽然未必就一定是察汗的后裔,但一定与他的远征脱不了干系。 李夫人道“就算没有我们,子衍君神机妙算,定然也能将西凤关守得固若金汤。察汗虽勇,但也只能铩羽而归,我们所要想的,无非是怎么能朵挥一点儿作用。看如何减少西凤关的损失,或是更早的击退蛮族联军。” 叶行远看着秩序井然,一望无际的军营,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西凤关一役虽然不比苦渡城,但最后几日也是极为凶险,关内弹尽粮绝,蛮兵登上城墙,展开肉搏。 最后关中身上完好无伤者只有一十三人,就连子衍君自己都受了重伤。要不是他奋起余勇,将察汗从城墙上掀落,折其一足,这一场围城断不会那么快结束。” 接下来的两个月,他们必须得殚精竭虑,找出最有效的方法,才能获得子衍的认可。 (); 第三百一十章 西凤关守城第八日,蛮族再一次动了进攻,他们攻守甚有法度。 先以盾牌兵冲阵,以巨大的木盾抵挡城墙上如雨的箭矢,一直冲到墙根,掩护冲车一直抵达城门,开始凶猛的槌击。 这是第一次动用攻城器械,这冲车比之三千年后的略显粗笨,但功能相同,雏形已经完整,巨大的撞槌冲击城门,出雷鸣般的响声。 “泼热油,点火!”李夫人正在关上指挥,一见这情景,当机立断作了指示。城墙上一直有煮沸的滚油,但士兵们缺乏训练,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叶行远知道此时紧急,要是让冲车再撞几下,焉知老旧的城门还能不能撑得住,便大喝一声,召出黄巾力士。命其在火上扛起一锅热油,兜头兜脑朝着城门下浇了下去。 守护冲车的蛮族士兵持木盾可挡箭雨,但哪儿挡得住无孔不入的沸油?被滚烫的油一泼,饶是蛮族皮粗肉厚,仍旧哭爹叫娘,四散逃开。 叶行远觑准机会,再施“霹雳弦惊”神通,取了十余支火箭,一起向着城下冲车射出。 他这们神通虽然不甚高明,但是居高临下,冲车的目标又大,更静止不动,不虞有不中之失。十余支火箭命中冲车各处关节,点燃火油,刹那间就扬起一片火光。 蛮族兵顶着箭矢和落石来救,但风助火势,哪里来得及?不过片刻功夫,那数丈高的冲车就烧成了残骸,再不敷使用。 察汗远远的策马立于大纛之下,望见这番情景,虽然不算出乎意料,但还是皱了皱眉头。人族守将之中当真藏龙卧虎,居然能够这么干净利落的以火攻之法破了自己冲车,只怕攻城不易。 他轻轻一挥手,收下的传令官便吹起了胡笳,蛮军缓缓收缩,在阳光普照的下午就中止了今日的攻势。 “我们...算是出了一点力吧?”叶行远站在城墙上,略略有些气喘。连用两个神通虽然没什么消耗,但是持续的战斗反而对体力造成了负担。 李夫人微笑,“冲车之物乃是工家秘传,子衍虽有耳闻,并未亲见。要破冲车,本来得他上城门观察半日,到黄昏时分才勉强破去、咱们早破冲车,不但保得城门不失,又为守关争取了半日的喘息时光,这一开头算做得不错。” 这种情形在他们预料之中,大约也是最能体现两人价值的地方。果然子衍得讯后大喜,记了叶行远和李夫人功,并亲自召见。 诚恳询问道:“贤伉俪果然是见多识广之人,这冲车我只闻其名,未见其形,想不到察汗才刚开始便用出这种杀手锏。不知夫人如何得知此物怕火?” 虽然是叶行远出手毁去了冲车,但阵前士卒都证明是李夫人先行下令,叶行远只是执行。叶行远也没必要与李夫人争功,默认是她识得破法,故而子衍向李夫人询问。 李夫人淡然道:“冲车一物,取巨木破土之意。聚南山之木,敷以桐油,配以工家秘法,构建而成,本来并无破绽,急切间难以毁损。 但是察汗建功心切,省却浸泡、涂敷的过程,便易引火。我在城楼上见其冲车并未刨去树皮,便明其并未得兵家真传,姑妄一试,幸而成功。” 正统的冲车,当然有防火的手段,不知道察汗是因为时间问题还是得传的图纸不齐全,才拿出了这种半成品。这答案已经隐没在历史之中,不过李夫人很清楚当初子衍便是现了这个破绽,以火破之,她提前运用,当然不会犯错。 子衍听她解释之后,大为佩服道:“夫人目光如炬,刹那间便认出蛮人器械破绽,果然兵法之雄,日后城门防御,便要拜托夫人了。” 叶行远与李夫人来此不过两日,便已立下大功,子衍更不疑心,将城门守御之职交托给了两人。 西凤关守城第九日,察汗拿出了密藏的井栏,看上去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对付西凤关高耸的城墙,井栏、云梯之物原本难以起效,因为很难建得那么高。 然而察汗得了许多秘法,又不知从哪里寻来巨木,所建井栏竟然有百丈之高,下有轮毂,上面平台可容百名敢死勇士,随着井栏的缓缓移动,不住向城墙上放箭。 蛮人的弓箭虽然没有人族那么多技巧与神通,但是胜在力大精准,上井栏的又是精挑细选的神箭手,强弓劲矢立刻就将城墙上的箭手压制。 毕竟西凤关内的兵卒都缺乏训练,弓箭手本来就不强,即使是从上往下射箭,准头尚有偏差,在同一水平线与蛮族强弓对射更是全无优势。 李夫人不慌不忙,下令所有弓箭手撤下箭楼,退到掩体之后,宁可放弃射击,也要保持有生力量。 这种巨大的井栏可说是察汗真正的杀手锏,可以越过城墙直接向关内动攻击--这本来便是攻击弱点的办法,西凤关城墙坚固,但关内人手严重不足,死一个就少一个。 察汗的井栏在前几日获得了极大的成效,射死了西凤关中数十弓箭手,这几乎是关内擅长弓箭的兵卒全部。这也导致了之后的攻防战中,防守方完全无法给蛮族部队造成骚扰和压制,完全陷于被动。 李夫人知道这严重的后果,在蛮军祭出井栏的时候,干脆的放弃了主动反击,让弓箭手躲在掩体之后,只偶尔以抛射应战。 她的目标也很明确,无法摧毁井栏,那就打击井栏上的箭手。 察汗又皱起了眉头,他当然察觉到了西凤关守军的变化。原本使用井栏就是为了出其不意的打击城内的弓箭手,根据线人的报告,这位北方的狼主很清楚西凤关的空虚。只要能造成有效的杀伤,到时候西凤关的坚固城墙自然不攻自破,不必将勇士的生命消耗在这里。 但是对方似乎敏锐的觉了他的意图,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对,井栏尽管能压制关内的反击,但并不能一举破城,还得配合对城门的攻击才行。 而西凤关面前的空地有限,使用了井栏便无法再用冲车,即使城墙上放出一条路来,短时间内靠着士兵们的攻击,击破城门的可能性很小。 “上攻城槌!”察汗只用了一秒钟就做了决定,尽管今天的战略意图未能达成,但既然对方当缩头乌龟,他自然也不会客气,借这个机会来冲击城门。 所谓攻城槌,其实只是一根直径粗大的巨木,由数十个士兵抬着,小跑着向城门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这是在井栏压制住了对方的箭手以后才能动的攻城手段,否则被头顶的箭雨一击,损失必然惨重。 “察汗果然调整了攻城手段。”叶行远一直关注着城下的状况,他回头向李夫人通报。 李夫人微微颔道:“察汗一世枭雄,当然不会墨守成规,我们若是在城墙上与他对射,他当然没必要出动攻城槌,但此刻不用,就是他老糊涂了。” 她顿了一顿,又道:“箭手必须暂避其锋,只有靠你阻挡攻城槌了。” 叶行远苦笑道:“还有什么其它选择么?可怜我一个堂堂读书人,居然要身先士卒,也实在是无奈。” 在会试之中他倒是历经战阵,也不能说是没有经验,但这种肉坦上阵,也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由此可见西凤关当日情势之危急。 叶行远命令民夫,通过城墙上的窥孔乡下泼洒沸油与投石,自己则是不断运用霹雳弦惊神通,向抬着攻城槌的士兵起攻击。 抬攻城槌的都是死士,大抵是蛮族中的奴隶和战俘,他们只有勇猛向前才有一条活路,若是稍有犹豫后退,督战队的马刀就会砍下他们的脑袋。 因此即使是向落叶一样无声无息倒地,也立刻有人接替位置,默默的向着城门动撞击。 咚!咚!咚!仅仅是片刻功夫,攻城槌就在城门上连续撞了三次,叶行远都感觉到脚下有些摇晃,知道再这样下去城门支撑不住。 当下咬了咬牙,不顾一切的跃上箭楼,霹雳弦惊神通像是不要钱一般倾泄而出,一道道白光夺取城门前死士的姓名,终于暂时压制住了攻城槌的冲击。 “神通之士?”察汗注意到收割士兵性命白光的源地,望着城楼上的叶行远,就像是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冷笑道:“人族真是死而不僵,弓箭手集火,给我射死此人,赏金一百!” 人族的神通之士是蛮人最讨厌的存在,也是因为这些人,强大的蛮族才被驱赶出中原膏腴之地。但区区一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井栏上的上百神箭手,只要一轮集火,就能将他射成刺猬! 那些蛮人箭手听到狼主的命令,欢呼一声,不约而同的持弓搭箭,向着叶行远的方向射出一支支迅捷的箭矢。 叶行远额头沁出冷汗,知道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在这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他眼睁睁的瞧着密集的箭雨向自己射来,竟然一动不动。 第三百一十一章 就在千钧一之际,只听城墙上传来子衍怒喝:“何人敢伤叶公子?” 随着他如狮吼之声,在叶行远的正前方陡然出现一个圆形的金色虚障,径约三丈,彻底将他完全遮蔽。 强劲的箭矢剥剥射入那虚障之中,出如射中朽木的声音,旋即就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凝滞在半空中。 井栏上的蛮族弓箭手一起惊慌大叫,无法理解这不合常理的情形。金色虚障只持续了一刻,随后就化作漫天光点,消散无形。那些停留在空中的箭矢也随之坠落地面,箭头弯折,已经不敷使用。 不过借着这点缓冲的时间,叶行远已经从箭楼上一跃而下,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但终于还是逃过了一劫。 李夫人扶住了他,感叹道:“子衍君的‘无攻人之恶’神通确实可称最强的守御。这上百支箭矢的射击,居然能以一人之力阻挡,真是令人惊怖。” 叶行远苦笑道:“要是他挡不住,那我可就变成刺猬了,不知在死后世界受万箭攒刺之苦会不会真的丢掉性命?” 李夫人摇头道:“子衍君神通广大,你别忘了原本在最后几日,他曾以一人之浩然之气,承担蛮人的万军冲击。要不是这样,我也不敢让你冒险。” 叶行远知道子衍的能耐,也予以默认,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读书人的神通与大军相抗,对神通的力量也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在这个世界,一人可当百万军的并非是勇夫,而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要是真能够修行到如子衍君这般贤人的层次,真可以说是天地虽大,尽可去得。 不过这种神通的使用也并非不需要付出代价,子衍一次爆力量,以自身的灵力神通阻挡这许多人的弓箭射击,消耗极大。叶行远见他面色苍白,连忙道谢救命之恩。 子衍豪迈的一挥手道:“公子哪里话来?你舍身射杀攻城之兵,是救我西凤关众人,我出手相助,理所当然。” 他反过来向叶行远道谢,由衷道:“公子神通玄妙,有公子在此,此关更是固若金汤矣。” 子衍的神通虽强,但大多都是被动的防御,并无主动攻击之法。而三千年前的战国时代神通未显于世,普通兵卒将领之中并无善用攻击神通者。 叶行远的“霹雳弦惊”、“八方刀轮”之类,放在三千年以后只算是入门级别的粗浅神通,但在这个时代,却有鹤立鸡群的惊艳效果。他与子衍配合,就能有更多的战术选择。 自子衍用出“无攻人之恶”的守御神通,一直在远处观察着战况的察汗面色严肃,暂时下令停止了攻势。 他自言自语感慨道:“圣人门下,果然不简单,居然以一人之力,抵挡百人神箭。这真是了不得的神通,可恨孤久入中原,却未得传授。” 想起被圣人拒之门外的耻辱,草原上的雄主察汗露出恼怒的神情,更坚定了席卷中原的心志。 从第十日上,蛮族的攻击变得更加持续,手法也更层出不穷。即使叶行远和李夫人都曾在历史典籍上见过记载,但亲眼目睹之后也不得不为之惊叹。 要知道三千年前的蛮族近乎没有什么文明,他们只是粗暴的依靠身体和武力进行统治,即使曾经入主中原,那也只是昙花一现。 在这种情况之下,察汗居然能有此远见卓识,学到了百家之长。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尽展攻城之妙,实在是让人佩服其枭雄之能。 抛石机、霹雳车、云梯、穴攻......种种莫测的手段从蛮族手中6续用出,其运用之妙,简直可说是攻城的教科书。 叶行远对李夫人赞道:“怪不得历代史家,都对西凤关一役赞不绝口,这可说是顶尖的攻防之争。若无察汗令人咋舌的攻城手段,也显不出子衍的本领。” 李夫人颔道:“正是如此,此役可说是百家攻圣人的一次现实表演。子衍就凭着灵力与神通,抵挡百变的攻击手段。因这一战,圣人之名也遍传天下,得诸国国君的重视。” 圣人周游列国,宣传自己的主张和政见,但一开始并未获得足够的重视。以圣人仁和的性子,也并非以神通炫技之人,故而一开始并不得志。 要到后期,圣人诸弟子都做出一番功业之后,这才让天下人惊觉圣人之能,于是各国争相延聘圣人。但那时候圣人已退居乡中,专心著书立说,教授弟子。这其中的转折,西凤关一役也可说是关键之一。 叶行远为察汗的能力惊叹,殊不知在蛮军之中,察汗却更为西凤关的应对而震惊。他此次信心满满,驱策十万大军,更藏了无数攻城拔寨的杀手锏,打算一鼓作气,攻陷西凤关之外,再一举夺取剑门数州,奠定进军中原的基础。 但没想到任何一种攻城手段拿出来,几乎是在顷刻之间,西凤关的守军便能拿出恰如其分的正确应对。或许并不能一举摧毁他的精心筹备,但也足以让蛮军的攻击无功而返。 火攻破云梯,灌水破地道......察汗引以为豪的压箱底手段都被从容破去,让他心中忌惮不已。圣人弟子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还是说他身边更有能人? 他愁眉不展,心乱如麻,每日恚怒,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察汗进退两难之际,他的属下进门来报,“启禀狼主,今日斥候探查周边之时,擒住一个小狼妖,本待斩杀。但她说有重要军情相告,与西凤关中异状有关,属下不敢擅专,请狼主定夺。” 察汗一怔,“大军尽起之时,已经清扫周边数百里之地,此地本来并无妖族聚居,怎么会有狼妖出没?她又怎知西凤关中人族情形?” 他踌躇了一阵,觉得死马当作活马医,便召那狼妖进账询问。 这一名狼妖,当然便是尾随叶行远等人进入子衍墓的喀丝丽。她昏头昏脑,通过墓道进入死后世界,不知究底,在山中迷路了几天。好不容易找到路径,又现是可怕的战场,心惊胆战,便躲躲藏藏观察情况,直至今日才被蛮族的斥候擒获。 此时妖、蛮的关系也是势同水火,蛮族抓住妖族,大抵也是杀无赦。喀丝丽心中害怕,想起这几日看到城墙上的人影,为求活命,便和盘托出,期望蛮族能够放过她。 只是她说话七颠八倒,又说不清前因后果,那斥候队长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只知此事与攻打西凤关有关。他们都知狼主正在为此事烦恼,便将喀丝丽带到了察汗面前。 察汗看那狼女不过稚龄,脸上又满是畏惧惊恐之色,便不太放在心上。随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喀丝丽老老实实回答道:“小女子是白狼族裔,误入此间,实不敢冒犯狼主虎威。只因西凤关中有小女子认识的神通之士,正是此二人阻碍狼主大计,不敢不报。” 察汗回想起确实见过城墙上有未明身份的神通之士,这二人曾多次阻挠他的进攻。不过在察汗想来,这当然都是在子衍的指挥之下,只有圣人弟子,才有挫败他百家之长的能力。 如今听喀丝丽之言,似乎那两个神秘的神通之士才是关键?察汗蹙眉问道:“那两个神通之士是何来历?你怎会识得?” 喀丝丽在被捉拿之后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要是直接说自己与叶行远二人都来自三千年之后,对您老人家的秘密攻城手段都了如指掌,那一来不足取信,二来只怕更会遭察汗的猜忌与怒火。 她努力镇定了一番,这才缓缓道:“此二人乃是修行墨家的神通者,神秘非常,求兼爱非攻之道,专门破除攻城手段。狼主的机械妙策虽然高明,但他们却都早见识过了,洞若观火,故而能够顺利应对。” 墨家的神通者?察汗在游历中原的时候,也曾听闻,据说这一派诸子与百家不同,说他们是天真也好,抑或是善良也罢,总之所求便是人人平和,没有战争的大同世界。 他们又确实有精妙的手段,尤其是在守御与破解攻城器械上素有心得。传说墨家的祖师曾经以一己之力,连破百家的攻城器械,因此消弭了数场攻伐大战。 只是近年来,乱世战国之相更明显,各国之间攻伐不休,墨家的主张更无人听信。已经很少听说有这一派的传人出现在世上了,察汗在中原学习的时候,也未曾与这一派神通者打过交道。 如果说城墙上那两人是墨家传人,那他们对自己骄傲的秘密武器有应对手段,那也就说得通了。察汗的面色更差,恨恨道:“竖子竟敢坏我大计!” 他转向喀丝丽,又仔细问道:“此二人姓甚名谁,有哪些手段,你是如何认识这两人,讲来。若是能助我一臂之力攻下西凤关,便饶了你的性命!” 喀丝丽大喜,把头点的如鸡啄米一般,忙道:“这女子是何人我并不知晓,不过那男子名叫叶行远,神通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