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宠圆圆》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序言 有你在旁,无惧无畏】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 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 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 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 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 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 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摘自"情非得已" 演唱:庾澄庆 作词:张国祥 作曲:汤小康 小编总觉得每个故事都有属于它的主题曲,像小编在看这个故事时,总是会想起这首年少时听的歌,它道尽了女主想爱不敢爱的心情,她只是个身分卑微的丫鬟,而男主却是高门世族的大少爷、位极人臣,条件极佳,外表儒雅俊秀,家世甚好,如此天差地别的身分,女主哪敢露出一丝丝心里的爱恋,要不是男主最后有技巧的逼她说出真心话,可能这辈子她都不敢说出自己的渴望吧。 我们每个人都不知道在月老的姻缘簿上,自己被配给了谁?甚至有没有婚配的对象,因此总是寻寻觅觅,想找到与自己配对的那一个,偏偏人海茫茫,找到了也不知是不是对的那一个。 有时遇见了心仪的人,又有许多的阻碍,例如门不当户不对、例如对方已有对象、例如不得长辈祝福……所以呀,要找到好对象,还要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是一件多难的事啊! 记得有位两性作家曾说过,"真正考验男女彼此之间的亲密关系,是无论如何始终在身边支持与陪伴的能力!"这句话为《爱宠圆圆》这对CP做了绝佳的诠释,外在环境的纷扰让他们的感情几乎走不下去,好在女主无怨无悔的完全付出,而男主知她懂她陪伴她,并激出她的勇气,愿意昂首站在他身边,才能成就这段佳缘。 究竟一个大龄丫鬟与高洁睿智的大人会发展出如何的爱情故事呢?就让我们一起看下去吧! 【第一章 孤身一人的生活】 寅时初,户外天色依然暗着,村里一间潦草搭起的黄泥土屋里已然亮起了灯,屋内虽然布置简陋,却收拾得十分整洁,一道纤细苗条的身影正忙碌着。 堪堪过了大半个时辰,屋内逐渐飘出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教人闻了不免饥肠辘辘,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口。 就连汤圆自己也有些受不住了,掀起竹蒸笼的盖子,用干净的棉布捡起里头一颗白润圆胖的包子,热气袭面而来,汤圆朝包子皮上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爽口微咸的肉汁顿时在嘴里化开,唇齿留香。 汤圆不禁眯了眯眼,唇边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跃动着,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真好吃呢! 虽说是自己蒸的包子,一天天地也吃习惯了,但每日早起,饿着扁扁的肚子所尝的第一口,还是那么地令人心满意足,只觉得活在这世上再辛苦,有这样回味无穷的美食能吃,也不算难熬了。 所以她喜欢吃,也喜欢做些美味的吃食,让所有她认识的人都能吃得开心。 卯时一刻,汤圆准时走出屋子,将一大笼刚刚蒸好的包子以及一桶前一晚事先煮好的豆浆放上一辆独轮推车。 她个子娇小,却因从小习惯了做粗活,颇有一把力气,很快地就把东西准备妥当,只是天气有些冷,清晨的凉风吹得她脸颊有些刺刺得发疼,她又转回屋里,寻了一条花布巾蒙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灿亮有神的明眸。 临出屋前,她蓦地想起什么,往一个盛着水的木脸盆照了照自己的脸,确定那块由右脸颊鬓边蔓延至脖颈的青斑仍在,才松了口气。 第2章 这青斑虽丑,却是她一个独居的大龄女子能够安静过活的凭借,再加上她的右腿……汤圆低头看了看,胸臆间漫开一抹复杂的滋味,半晌,她笑了笑,不再纠结,振作着哼起一首小曲。 她嗓音清柔润亮,这小曲哼起来颇为动听,住在斜对面的丁大娘正好走出来要打水,远远地望见她单薄的身影,笑着扬声喊。 "汤圆,这么早出门呢。" 汤圆回头,清亮的眼眸亦是盈满笑意。"是啊,丁大娘,得早点去码头边占个好位子。" "今儿天冷,码头边风大,你可得穿暖一点。" "我穿着薄袄呢,不冷。" 不冷吗? 丁大娘打量汤圆的穿着,她那件薄袄是洗了又洗的,衣袖袍角都有些泛白了,看起来也不够厚实,想必里头的棉絮也都结块了。丁大娘看着,嘴巴张了又合,想说两句,也不晓得说什么好,这年头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尤其她一个独身姑娘家,能有一片茅草遮顶,有一碗热饭可吃,就算不错了。 "丁大娘,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了。" "嗯,你小心点走。" 丁大娘默默心疼着汤圆,汤圆却是语声欢快地朝这位邻居老大娘挥了挥手,便推着独轮车走了。 只见她一步一跛,腿脚明显有些不便,要是寻常姑娘家,恐怕早已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她外表倒是看不出什么,一边艰辛地推着独轮车,一边还哼着轻快婉转的旋律。 这傻丫头! 丁大娘也不知该觉得欣慰或难受,想了想,忽然追赶上前。"我说汤圆哎。" "大娘有什么事?"汤圆一笑起来,嘴边两个小涡就深深地凹进去,甜得教人心喜。"是不是肚子饿了?我拿几个包子给你和丁大叔吃吧。" "不用了,我今天早上已烙了饼了,何况你这包子是要拿去卖钱的,大娘怎么能要?" "才几个包子,不值什么。" 说着,汤圆就要掀开竹笼取包子,丁大娘连忙拉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傻丫头,大娘不图你这包子,大娘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大娘想说什么?"汤圆眨了眨眼,一双圆圆的墨眸亮着光,又彷佛氤氲着些水气,显得有些傻乎乎的。 就是这样才更令人不放心啊! 丁大娘心中叹息,这要是自己家的姑娘,她和当家的早就不知道怎么疼入心坎里了,真不晓得这丫头的家人怎么狠心丢这姑娘家一个人离乡背井。 "大娘问你啊,你有没有想过让人给你说门亲事?" 说亲事?汤圆听了,笑容顿时凝敛,慌忙摇头。"不不,我不想成亲。" "傻丫头,哪有姑娘家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呢?总有一天得嫁出去。" "大娘,我自己就能过得很好,我不嫁。" "大娘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几岁了?" "我……"汤圆脸色刷白。 她不说,丁大娘心里也明白。"我前日听里正娘子说了,你是不是明年就满二十五了?" 汤圆敛下纤密如羽的眼睫,不吭声。 "你不说话,大娘就当自己没猜错了。" 汤圆咬了咬唇,小小声地低语。"过了明年春分,我就二十五岁了。" 第3章 其实她实际年龄是还小上几岁的,只是当年她爹娘为了能将她卖给人牙子,因对方想要个年纪稍大又有力气的粗使丫头,爹娘就给她虚报了数字,如今她的身分文书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倒是说不清了。 "那你可知道咱们大齐有个规矩,凡是年满二十五岁的姑娘,若是还找不到成亲的对象,就会由官府的人来作主替你配婚?" 汤圆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心中发凉。"知道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心里可得想清楚了,你自己找人帮你看亲事,还有可能找个你自己中意的对象,若是让官府来胡乱配婚,谁知道会把你配给什么阿猫阿狗?就隔壁村的阿桃,你听说过吧?她是因为家里穷,耳朵又聋,爹娘死了以后,家里就靠着她这个大姊拉拔几个弟弟妹妹长大,结果误了婚期,就被官府硬配给一个半身不遂的退伍兵……这哪是成亲啊,根本是将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往死里糟蹋啊!" 汤圆咬牙不语,心海翻腾着。 "咱们这种平头百姓,没钱没势的,还不是官府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听话,大娘是担心你到时有冤都没处诉,平白受了委屈。" "我知道的,大娘,我明白你是为我好。"汤圆呐呐的,苍白的唇瓣勉强绽开一抹涩涩的苦笑。 "那你就听大娘的。"丁大娘温暖地拍了拍汤圆。"大娘有个好姊妹在县城里当媒婆,我让她帮你瞧瞧,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老实勤快的对象,条件差点没关系,你们夫妻俩一条心,总能把日子过起来。" 就这么嫁了吗?找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和他过上一辈子? 汤圆茫然寻思着,脑海忽然浮现一张端方清俊的脸孔,深邃如墨的眼眸泛着冷冷的幽光,彷佛正沉默地盯着她。 那是大少爷,她心目中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大少爷。 她傻傻一笑,想起心尖上的人,眉眼都弯了,温柔似水。 丁大娘看了有些愣。"傻丫头,你笑什么?" 汤圆深吸口气,笑得越发灿烂。"大娘,我不想嫁。" "你这丫头,大娘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懂吗?" "我懂的。"汤圆温温软软地回道,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毅然坚定的。"不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吗?你让我再想想。" 大不了到时官府真的非逼她嫁,她就再逃一次好了,这回就逃到一个更远更偏僻的地方,让谁都找不到她…… "你喔,你以为一门好亲事是好找的吗?多少人说了几年,也说不到一门真正如意的亲事!"丁大娘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汤圆额头。 汤圆笑咪咪地拉下丁大娘的手,撒娇似地揉了揉。"好了,大娘,我知道你心疼我,你最好了……可我现在真的来不及了,再不赶去码头边的话,好位子都要让人给占走了,我先走了啊,咱们回头再聊。" 话落,汤圆重新推起独轮车,脚步一跛一跛地走了,丁大娘目送她那孤孤单单的背影,心中微涩,最终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 "好吃的包子!热腾腾、香喷喷的包子!有白菜猪肉馅的,也有韭菜鸡蛋馅的,包你吃了还想再吃……一个五文钱,三个算你十二文,多买多赚啊!" 码头风冷,汤圆只穿了件薄袄,其实有些禁不住,鼻头很快就冻得红扑扑的,她一边跺着脚抵挡寒意,一边扬起清脆的嗓门喊着。 第4章 经过一段时日的经营,她的包子早已在码头卖出了名声,不少等着货船靠岸帮着卸货扛货的码头工人会过来买几个包子当作早膳垫肚子,再喝上一碗热热的豆浆,暖暖肠胃。 才喊了两声,就有熟客上门来了,一个个川流不息的,不到一个时辰,一大笼包子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豆浆也即将告罄,汤圆正收拾善后时,一转头,就与一个坐在树下的男人视线交接。 其实她一早推着独轮车来到码头就发现那男人了,穿着一袭破旧的靛蓝棉袍,打了好几个补丁,一头油腻的长发披散在肩后,也不知多久没洗了,一把杂乱的胡子遮去了大半张脸,显得极为落拓狼狈。 如今世道艰难,听说江南那边夏秋之交时又发了大水,百姓流离失所,这般衣衫褴褛的流民并不少见,有的还拖家带口的,一家子都骨瘦如柴,教人看了既惊惧又不忍。 素日汤圆见到这样的流民,可不敢多看一眼,她知道自己容易心软,要是一个不慎被缠上,怕就是难以甩脱开了,只是树下那名男子总让她觉得似乎有些莫名眼熟。 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气质,即便是落入这般餐风露宿的处境,那人好似也是不慌不忧的淡然以对,胡子拉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汤圆看着那男人转过头去,漠然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蓦地有些怅惘,想着自己是不是该送点东西给那人吃,不是有句话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七级浮屠是什么她不晓得,但能够救济有需要的人总是件好事吧…… 她正出神着,一个圆滚滚的身子忽地从另一头疾奔过来,一边高声嚷嚷。 "汤圆,等等我啊,千万别忙着走啊!" 这人一路喊着跑过来,费了好大力气才停在汤圆面前,白胖年轻的脸庞沁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气喘吁吁地抱着肚子半蹲着,却是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眸,闪亮亮地盯着汤圆。 "汤圆,快,快,我的、包子……"气都喘不过来了,却还挂心着包子。 汤圆抿嘴一笑。"放心吧,给你留着呢。"翻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棉布,从竹笼里拿出三个还微微温热的包子。"呐,你的包子,一个韭菜鸡蛋馅的,两个白菜猪肉馅的。" 李大郎见状大喜,接过油纸包的包子便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汤圆见他吃得又急又快,不免有些担忧。"喂,你吃慢点,别噎着了。" 话语未落,李大郎就咳起来,一面握拳捶着胸口。"咳、咳、咳!" 还真的噎着了? 汤圆无奈,只得舀了一碗豆浆递给他。"喝点豆浆。" 李大郎接过,咕噜咕噜地灌了大半碗,总算觉得一口气顺过来了,对汤圆讪讪地咧嘴笑着,"汤圆,谢谢你啊。" 汤圆没好气地翻白眼。"早跟你说了,吃慢一点,哪天真的呛到没气了,我可救不了你。" 李大郎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都怪你这包子实在太好吃了。"他初次品尝时,就惊为天人。"我要是不趁着还热呼的时候吃,待会儿凉透了,岂不糟蹋了美食?" 他还有理呢! 汤圆摇头,也不跟这贪吃的胖子争论,自顾自地收拾起来,李大郎三两口消灭完两个包子,还剩下一个舍不得吃,暂且揣入怀里,就跟在汤圆身旁搭话。 第5章 "汤圆,你说你这包子做得这么好吃,豆浆也是熬得又浓又香,你要不也做点别的吃食来卖?你瞧那边有位大婶在卖鸡蛋煎饼的,也不晓得她怎么做的,每回煎的饼不是太生就是太焦,就那样还一堆人抢着买呢,要是你来做,味道肯定比她好上一百倍!" 汤圆顺着李大郎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淡淡一笑。"那是你嘴太刁,我瞧那大婶的煎饼卖相挺有模有样的啊。" "正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李大郎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说:"好吃不好吃,还是得亲口尝了才知道。" "你别在我这里掉书袋了,我忙着呢,没空招呼你。" "我来帮你。"李大郎连忙上前,可殷勤了。 "不用了。" "汤圆,你别赶我走啊!要不这样,咱们打个商量,你瞧现在是秋天,满山都是栗子,你要不帮我做些栗子糕,看要多少银子,我给你……" "你想吃栗子糕,城里的点心铺不是有卖吗?" "我就想吃你亲手做的,肯定不一样。" 汤圆笑笑,未及回话,便听见一道尖锐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李大郎!"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大婶手里勾着一个卖菜篮子,气急败坏地上前,揪住李大郎的耳朵。 "好啊,你这死小子,老娘省吃俭用地供你去书院读书,你不好好用功,给家里挣点面子,居然大天白日地跑来码头这边闲逛?" "娘,娘,您放手,疼啊!"李大郎痛得整张脸都揪起来了。"我只是肚子饿了,来买点吃的……" "书院里没给你吃给你喝吗?要你巴巴地跑来码头这边买包子?" "汤圆做的包子好吃啊!" "吃吃吃!你就晓得吃!" 李婶气到不行,恨不得给这贪吃的儿子脸上甩一耳光,只是怕他失了面子,才勉强忍住,转头见汤圆一脸无辜淡定,彷佛这一切与她无关似的,更是怒火中烧,嘴上就阴阳怪气起来。 "我说汤圆啊,我们大郎可是我和当家的一路好吃好喝地供着,好不容易才考上秀才,他以后前途光明着呢,你可别想对我家这浑小子有什么歪心思。" 这话一落,汤圆顿时愣住,李大郎更是难堪得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看了莫名其妙的汤圆一眼,慌忙将自家娘亲拉到一边。 "娘啊,您胡说什么呢,别这么胡乱冤枉人家!" "我冤枉她?"李婶气难平,嗓门嚷嚷得更大声了。"不然你让大伙儿来评评理,她一个姑娘家整天与我儿子说说笑笑的,心里存的是什么主意?" "娘!"李大郎急得伸手摀住娘亲的嘴,胖嘟嘟的脸颊窘得都红透了。 汤圆见他不自在,心里一琢磨,上前正色澄清道:"李婶,我汤圆敢对天发誓,我就是把你家大郎当成一个乡里乡亲而已,你若真的不放心,顶多我以后不卖他包子就是了。" "那怎么行!"李大郎急得团团转,想到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那些热呼咸香的包子,刹时感到天昏地暗,人生无望,对着汤圆就拱手求饶。"好汤圆,你莫生气,我娘就是瞎嚷嚷,她没恶意的,我跟她解释清楚就没事了……娘,您跟我来。" 李婶一时不防,就被儿子给拖着走。"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拉我去哪儿?哎唷,你手轻点,老娘这一把老骨头都要被你给扯散了!" 第6章 "我的好娘亲,您就别嚷嚷了,跟我来就是了!" 李大郎恨不得现下就拿根针把李婶的大嘴巴缝起来,他一边拖着自家娘亲,一边回头对汤圆喊道。 "汤圆,说好了,你明天可得继续给我留包子,还有栗子糕,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啊,千万记得帮我做……咱们说定了啊!" 眼见母子俩宛如一阵风似地来了又走,汤圆一时无语,半晌,感觉到周遭好几道八卦的视线投过来,她蓦地一凛。 世人对女子总是苛刻的,尤其是未嫁的姑娘家,稍有不慎,便会招来不少闲言碎语。 她装作若无其事,将头巾包得更紧,几乎遮去了整张脸,一转头,又与树下男子视线对上。 那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并没看着似的,她愣了愣,下意识地从竹笼底部取出一块油纸包着的大葱烙饼。 这烙饼是她留给自己的,若是在路上肚子饿了,可以拿来垫垫胃,虽说忙了一早上,已有些饥肠辘辘了,但这烙饼……还是给他吧。 汤圆心中想定,就将木桶里还剩约莫半碗的豆浆倒入一个竹筒里,拿着烙饼,走向那棵大树下。 秋风萧瑟刺骨,男人身上穿的棉袍走近一瞧就能看出颇为单薄,根本无法保暖,面容清瘦,颧骨都因此有些凹陷。 "哪,给你。"汤圆递出食物,嗓音软软的。 男人动也不动,置若罔闻,汤圆想,他可能是害臊。 "这是我卖剩的。"她笑得温暖,弯下腰来,将烙饼与装着豆浆的竹筒放在那人手边。"天气越来越冷了,你多少得吃点东西,不然身子熬不住。" 语落,汤圆也不等男人回应,转身欲走,只听身后一道冷冷的嗓音落下。 "拿走。" 她一愣。 "我不需要,拿走。"男人的声音异常清冷,只是些微的沙哑,仍流露出几分体虚与憔悴。 这人怎么这样呢,明明都沦落到这般境地了,还要什么自尊。 汤圆有些心堵,回过头来瞪了男人一眼。"你不想吃,就给别人吧,反正我也吃不下。" 男人不再说话了,神情漠然地撇过脸去,竟是当她不存在似的。 汤圆更郁闷了,虽说她也没想着要让人对自己如何感恩,但这人也太不把别人的好意当回事了吧,这感觉就好像……对了,就像那吕洞宾,无端被狗咬了一口。 真讨厌。 汤圆抿了抿嘴,也无心跟这男人多说什么了,正欲离开,眸光忽然触及男人搁在膝头上的一只大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看得出来本来应当极为好看的,只是如今被冻出好几颗红疮,但重点不是那些丑陋的疮疤,而是扣在他大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 和寻常的玉扳指不同,那玉是墨黑色的,隐隐流动着莹绿光芒,最特别的是那若隐若现的莹绿呈现出宛如一条鱼的形状,她曾问过一个学问渊博的老秀才,这样的玉有"鱼跃龙门"的寓意。 绝对是块不可多得的好玉,即便说不上是这世间独一无二,也不可能随处可见。 她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一次这样的玉扳指,那印象如此深刻,画面宛如昨日般鲜明,她不可能认错。 "你这玉扳指……是哪里来的?"她忍不住追问男人,嗓音轻轻颤着。 第7章 男人没理会她。 她胸口一紧,只觉心海翻腾,一时也顾不得礼貌,蹲下来就抓过男人的手,瞪着那枚扣在他拇指间的玉扳指。 没错,一模一样,她真的没认错! 汤圆心跳漏了一拍,屏住气息,缓缓抬头朝男人脸庞细细瞧去,虽然瘦了许多,虽然满脸的大胡子教她认不出他原来的俊秀,但那双冰冷无垠的墨眸,确确实实地勾起了她往日的回忆。 她几乎喜极而泣。"大、大少爷,是您吗?" 男人一震,眼神冷漠地盯着她。 她眼眶泛红,一波波酸楚又甜蜜的浪潮拍打着心口。"大少爷,是您对吧?我、我是汤圆……我们没见过几次面,我知道您一定不认得我,可是您曾经救过我,您还教过我写字……您不记得了对吧?不记得也没关系,汤圆记得您就好,汤圆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您,我真高兴,真的好高兴……" 她激动得近乎语无伦次,含着泪水的笑容做不得假,分明是真诚的喜悦。 男人瞪着她,半晌,抽回自己的手。"你认错人了。"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淡,毫无波澜。 但她不再介意了,他是大少爷呢,对她多冷淡、多高傲,那都是应该的,毕竟他是那样的人中龙凤,多少名门贵女眼中的锦绣郎君,她能够这样看着他,就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大少爷,您怎么会在这里?"极度的心神震荡稍稍平复下来,她才惊觉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您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我听说您做了很大很大的官,皇上很信任您——" "闭嘴。"男人眸光陡然凌厉,打断了汤圆焦急的追问。 她愣住,傻傻地看着男人冰寒的眼眸,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却不晓得到底是说错了什么,一时手足无措。 男人又严厉地瞪了她一眼,才缓缓用手撑着树干站起身,削瘦的背影看得汤圆泪眼蒙胧,却不敢出声阻止他离去。 她不过是以前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凭什么干涉主子的去向,大少爷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不需要向她交代什么。 她不配纠缠他,也不想带给他困扰,她只能默默目送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远,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以后,是不是再也没机会看见他了? 也是,他与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汤圆心中告诫自己,不可再去烦扰大少爷了,他不想理她,那她就该离得远远的,但双腿总是不听她的,不由自主就跟在她最仰慕的男人身后,一步步地踩踏他的脚印,倾心相随。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一队官兵纵马出城来,在码头岸边开始盘查起来。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官兵们粗声粗气,拿着一幅画像到处问人。 路人都摇头摆手,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身形剽悍的兵爷问到她面前。"这位娘子,画像上这男人,你可曾见过?" 汤圆瞥了画像一眼,心海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虽然这幅画约莫只画出了大少爷的三分俊秀,但那双狭长的凤眼,端挺的鼻梁,以及端正峻薄的嘴唇,分明就是大少爷的五官特色。 这些官兵在搜捕大少爷!他有危险! 汤圆用力咬牙,死死压下心头震颤的情绪,勉力装出无辜的表情,笑笑问道:"兵大哥,这人是坏人吗?他犯了什么事啊?" 第8章 "你别管他做了什么,只说到底有没有见过这人就行了!" "没见过耶。" "真没见过?再看清楚一点。" 汤圆直觉想摇头,但心念一转,还是决定向这位兵爷套套话,故作好奇地问:"兵大哥,你不如跟我说仔细点,这人是什么来历,你们又为什么要在这里找他,说不定我再想想,会想到什么线索呢。" "这人的来头大着呢,不是你一个乡野村姑该打听的。" "那他是好人还坏人啊?" "他要是个好人,咱们官府会费这么大的劲去抓吗?" "所以他真的是坏人啊,那他究竟做了什么坏事,你们要抓他去哪里呀?" "哪来这么多问题!就一句话,到底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嗯,我想想啊……好像、大概、应该是……没见过吧。" 兵爷被汤圆这么一耍,气得吹胡子瞪眼。"呿,浪费本大爷的时间!" 他不满地啐了口,那肮脏的唾沫差点就吐到汤圆身上,好在她机灵地斜身一躲,刚感到庆幸,抬头便见那兵爷正朝大少爷的方向走去。 "喂,前面的那位,给我站住!" 大少爷也不知是否没听见这兵爷的叫喊,自顾自地往前行,不曾须臾迟疑。 "我叫你站住!"兵爷不爽,抬脚就往前追去。 汤圆大惊,急忙跟着追上,行进间右腿的关节又泛起疼来,剧痛难忍。 兵爷终究是抢先她一步追上了靛袍男子,粗鲁地抓住他臂膀。"你这厮耳朵聋啦?没听见本大爷方才喊你?" 靛袍男子一动也不动。 "本大爷和你说话呢,敢跟我拿乔!" 兵爷火大,扯着人就想将他整个身子转过来,汤圆心慌意乱,忙上前用自己娇小的身躯用力挤开那兵爷,接着伸手就环抱住男人的后腰。 "爷……你可别丢下我……" 带着哭音的泣喊够凄厉也够哀楚,靛袍男子被震得浑身僵硬,就连趾高气昂的兵爷也一时措手不及,摀着被她尖锐的声量震得发疼的耳朵往后躲。 汤圆见自己的哭喊有了效果,更加卖力地演出,哭得越发惊天地、泣鬼神,如杜鹃啼血,极尽悲惨。 "爷……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管你在外头的花销了,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好不好?" 这是在演哪一出? 靛袍男子傻住,回过头来瞪向汤圆,汤圆担心他的脸被人认出,顺势抱住他的头,拉下来靠在自己胸怀。 他倒抽一口气,身子更僵了。 汤圆继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爷,我答应你,以后不苛扣你的零花钱了,我赚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你的银子还是你的银子……我就只要一点家用,一点点就好,我们省着用,肯定能把日子过起来的,你说是不是啊?呜呜……" 她抽抽噎噎地哭着,见那兵爷一脸头疼地连退了好几步,才低下螓首,贴在男人耳畔低语,"大少爷,那些兵爷在找您,您千万把自己的脸藏好,可别让他们认出来。" 男人一愣,总算明白了她突如其来演这出戏的用意,但她什么不好演,为何非将一个靠娘子吃软饭的人设套在他身上?这是在救他,还是故意气他? 第9章 "你放开我。"男人语声寒凉。 她怎么可能放开他?那兵爷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汤圆不但没放,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察觉到他体温凉冷,脑海倏地灵光一现。"爷,你身上好冰,该不会染上风寒了?肯定是的,今儿风冷,你又穿得如此单薄,哪里能撑得住?哪,用我的头巾。"她摘下自己的头巾,将男人的头脸密密地包裹起来。"这样好些了吗?是不是不冷了……" 汤圆话语未落,只见那兵爷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又靠近过来,她悄悄咬了咬唇,暗中戒备地绷紧神经。"兵大哥,你还有事吗?" "这是你当家的?"兵爷朝被汤圆用头巾包着脸的男人瞥去一眼。 汤圆强抑惊慌,努力扯开嘴角。"是啊。" "我问他几句话。" "兵大哥,我当家的身上发热呢,我得快点带他回家,给他弄点热汤暖暖身子。" 兵爷不管汤圆的推托,仍是坚持。"我就问他有没有见过画上这个人。" 汤圆心急如焚,还没来得及回应,男人主动将头巾拉下一角,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眸,他瞥了画像一眼,很淡定地摇头,嗓音嘶哑。 "没见过。" "真的没见过?" "嗯。" 兵爷也不知是否有所怀疑,抬头审视男人,汤圆在一旁紧张得心脏怦怦跳。 忽地,兵爷开口。"你把头巾拿下来。" 男人目光一闪,汤圆更是快晕了,心念电转间,作势呕吐起来,而且正正就对着那兵爷的方向。 "你做什么!"兵爷吓得往后跳开,深怕自己染上什么污秽。 "对不住啊,兵大哥,我就是早上有点吃坏了肚子……"汤圆对兵爷咧嘴笑着,接着又狂咳起来,口沫对兵爷横飞。 那兵爷见她脸上带着丑陋的青斑,又张开血盆大口,咳得完全没有形象可言,实在嫌恶到不行。 兵爷一面暗道晦气,一面转身忙不迭地走了,临去前还撂下一句。"丑人多作怪!" 一个未嫁姑娘家遭到如此嫌弃,即便汤圆生性开朗,也不免暗自感到神伤,尤其还是在自己万分倾慕的男人面前。 她压下心中酸楚,振作起来,朝只露出一双墨眸的男人淡淡一笑。"大少爷,让您陪我演这出戏,实在委屈您了。" 男人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我不是你的大少爷。" "您不愿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汤圆我就认您是大少爷。"汤圆即便是这般固执的时候,语气也是温软的,一点都硬不起来。 男人不吭声,只是默默盯着汤圆,眼神极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汤圆却敏感地察觉到他正在审视自己,她忽然就慌了,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方才对着大少爷竟是又拉又抱的,在光天化日之下,简直可以说不知廉耻,不仅坏了身为姑娘家的名节,更是亵渎了清清白白的大少爷! 天哪,她究竟做了什么? 汤圆整个心乱如麻,脸颊烧得发烫,如小鹿般清澈明亮的眼眸怯生生地垂下,不敢再看自己敬慕非常的大少爷一眼。 "大、大少爷,对不住……"呐呐的嗓音像蚊子叫似的。 男人的眼神终于流露出一丝复杂。"你叫汤圆?" 第10章 "嗯。"汤圆依然低垂着眸。 "以后不准再靠近我。"男人一字一句,语气冷冽如严霜。 汤圆脑海空白一瞬,再扬起眸来时,男人已转身缓步离去,而她借给他的头巾也被他一把扯下,随手丢在地上。 汤圆瞪着那条飘落在地的头巾,虽然朴素,虽然那花色土得有些掉渣,却是她极珍惜的,她也只有这么一条完好如新的。 她的宝贝,他弃之如敝屣。 不知怎地,汤圆就觉得万分委屈,胸臆涩涩的,喉间也泛着某种不明所以的苦味,她上前捡起自己的头巾,紧紧地攥在手里,目送男人背影的眼眸中氤氲一抹哀伤的红。 第二章 自暴自弃的大少爷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江边的风呼呼地吹在身上,更刺骨了。 邢晖却像浑然未觉,沿着江岸缓步行进,走得腿麻了,就歇一歇,觉得缓过来了,就继续往前。 天地苍茫,他却不知该往哪儿去,说到底,这世间还有他容身之处吗? 思及此,峻薄的嘴角掀起一丝满是自嘲的冷笑,其实方才在码头边,发现那些官府人马仍不死心地搜寻自己时,刹那间他有种自暴自弃的念头,干脆就让那些人抓去得了,随便他们爱怎么怎么的,活也好,死也罢,他不在乎了。 只是阴郁的内心深处终究有一点点难以言喻的不甘心,让他无法果断地舍弃尊严,再加上那个莫名其妙的丫头,在他还惘然失神时就主动演了那样一出戏。 那丫头,究竟是谁呢?她喊他大少爷,他却不记得自家府里曾养过这么一个丫鬟。 想着他警告她远离自己时,她那茫然失措的模样,好似一个被亲人丢弃的孩子,邢晖如刀的眉峰不觉微微一紧,接着唇畔嘲讽的笑意更冷。 管她呢,横竖不干他的事。 邢晖漠然走着,脑门被风吹得疼痛,昏昏地有发热的迹象,应该是染上风寒了吧,他浑不在意,却在下一刻被路上的石头绊倒趴跌在地。 咚地一声,额头撞上了夹杂着石砾与沙土的地面,磕出一处瘀青的伤口,缓缓地渗出血来。 邢晖笑了,忽然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动了,索性翻过身子躺平,望着头顶卷着灰色浓云的天空,狭长深邃的凤眸一点点地暗了光芒,直到完全沉寂,陷入一片漆黑。 或者,就不活了吧,反正活着也是索然无味…… "大少爷,大少爷!" 一道温软急促的嗓音由远而近传来,他却已然听不见了,静静地躺着。 汤圆吓得脸色都白了,慌忙赶到邢晖身边,这才看清他额头破口流血,眼下一片不正常的惨澹灰青。 "大少爷,您醒醒,您不能躺在这儿啊,醒醒!" 看见邢晖一动也不动,那样沉静淡漠、无喜也无悲的模样,顿时揪紧汤圆心口,她不敢呼吸,小手怯怯地靠近他鼻头,确定他还有微弱的气息,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一时撑不住,软坐在地。 "大少爷还活着,您还活着就好了……"汤圆呢喃着,眼眶盈着泪光,但她只给了自己两息平复情绪的时间,接着一咬牙,双臂使劲,撑抱起昏迷在地的男人。 她不知道大少爷究竟遭遇了什么才沦落到这等境地,但她知道,自己是绝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他如此凄惨落魄的,她要救他,她要看到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少爷。 第11章 "大少爷,您受伤了,也生病了,汤圆扶您去找大夫……您放心,大夫会治好您的,您一定能好起来。" 男人虽然清瘦,压在汤圆肩上还是沉重的,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他半背半拖的负在自己背上,咬着牙,逆着风,一步一拐地往前走。 ☆☆☆ 距离码头两里开外,有一处竹子搭起的简陋棚寮,平日除了提供码头工人及脚夫一处歇脚喝茶的所在,也有一名经常来往附近几个村落的游医偶尔会来驻点看诊。 今日可巧,这位上了年纪的老郎中刚好带着徒弟从山上采药下来,就待在这竹寮里检视新采的草药,进行分类。 正忙碌时,只见一个荆钗布裙的姑娘家一步一喘地走进来,身后还背着一个大男人,老郎中定睛一瞧,笑了。 "唷,这不是汤圆吗?" 汤圆背着邢晖走了这一大段路,早已累得香汗淋漓,勉力强撑着抬起头来,气喘吁吁地朝老人家绽开一抹甜笑。 "杜爷爷,太、太好了,您、您在就好。" "这是怎么了?"杜郎中走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你背上背的这位郎君是谁?" "是、是……"汤圆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与大少爷的关系,只得随口捏造,"家乡一个朋友……杜爷爷,您能帮我、看看他吗?他好像、病得不轻。" "瞧你,说话直喘气,还傻傻背着人干么?快把你这朋友放下来,老夫替他瞧瞧。" 杜郎中对徒弟使了个眼色,小徒弟便过来帮着汤圆一起将邢晖抬进棚寮后头另一间竹子搭起的诊疗小屋,正是杜郎中平时为病人看诊或让病人休养的所在。 角落有一张竹榻,两人小心地将邢晖放在榻上,杜郎中过来看了看他额头的伤口,判断应该不碍事,就坐在榻边替他把脉。 这一把,就是将近半盏茶的时间,眼看杜郎中脸色逐渐凝重,汤圆一颗心也提起来。 "杜爷爷,我这朋友……没事吧?" "伤口倒是无碍,就是这脉象右寸浮细紧小,风寒入里化热,肺热壅盛,右关浮大,饮食停滞,纳谷不香。" "很严重吗?" "也不是挺严重,只是这风寒固然可治,但他这身子掏空了大半,肝郁胁胀、气滞血瘀,怕是思虑过重,老夫就无能为力了。" 思虑过重,所以大少爷是有什么心事吗? 汤圆不免心疼,深吸口气,清澈的明眸流露一丝哀恳。"杜爷爷,求您开药吧,至少先让他的风寒好起来。" 杜郎中点点头。"且待老夫写个药方。" 杜郎中写了药方,交给徒弟去抓药,这几味药都是常用的,倒也不难寻,趁着等待的时候,汤圆在杜郎中指示下,替邢晖清洗了伤口上药,又烧了盆温热的水,替他擦洗四肢,拿刮刀仔细地剃去他一脸杂乱的胡子。 拉碴的胡子剃掉后,一张清俊无瑕的脸孔便露出来,汤圆愣愣地瞧着,就连杜郎中经过时随意一瞥,都忍不住赞一声。 "你这朋友生得倒俊!" 也不知怎地,汤圆莫名就脸红了,明明不是在夸她,她却彷佛与有荣焉似的,频频点头,还认真地强调,"他从小就俊,而且不仅长相好,书读得也好,很厉害的。" 杜郎中打量汤圆微染着粉色的脸蛋,不禁捻着胡子笑道:"汤圆啊,你年纪也该到了。" 第12章 汤圆一愣。"什么年纪到了?" "再不成亲就晚喽!" 汤圆听出老大夫话里含着调侃的意味,蓦地又羞又急,脸色更红了,即便颊畔有一块难看的青斑,堪堪也显出几分清秀来。 杜郎中看着,心中暗叹,这丫头性情纯善,就是命薄了点,他是真心希望她能嫁个好儿郎,怜她疼她。 就不知榻上这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杜郎中扫了邢晖一眼,也知道有些话不该多说,毕竟这世道男女有别,玩笑不能开过头。 他默默地走到一边去,继续收拾草药,不一会儿,小徒弟抓了药回来,汤圆连忙起身,跟着去熬药。 夜色逐渐昏蒙,一钩银月挂上了林梢。 ☆☆☆ 邢晖陷在朦胧的梦境里。 梦里,他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又因家族得力,于仕途上一路顺遂,步步高昇,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便做了工部左侍郎,离入阁只差一步了。 当时身体尚是硬朗的先皇对他是十分信重的,太子更与他兴趣相投,往来频繁,只是后来,先皇身子开始有些不好,老人家感觉到了日薄西山的惨澹,竟对自己龙精虎猛的独子日益猜忌起来。 这对皇家父子之间有了矛盾,自然会牵动了朝堂动向,各大山头蠢蠢欲动,几个派系斗争倾轧,而向来亲近太子的他,就成了先皇疏远的对象。 某日,借着一次与同僚在朝堂上相持不下的争论,先皇申斥了他大不敬,罚他闭门读书三月,不得入朝,其实就是变相分他的权。 整个朝廷风声鹤唳的,他也隐约察觉太子的几个皇叔有了结盟的迹象,只是当他悄悄将消息送给太子时,对方却要他稍安勿躁,而他向来谨小慎微的父亲听闻他和太子尚有联系,差点当场吓晕,责备他不知进退,恐怕为家族带来灭顶的灾难,坚持罚他去跪祠堂。 父亲这些年来一直缠绵病榻,他不愿违逆老人家,认分地去跪了祠堂,也是他太大意,怎么也没想到家人送来的吃食里竟会被某个有心人下了药,跪完祠堂后,便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待他总算清醒时,已然太迟了! 那日,正是他在家禁闭满三个月,可以再度上朝的日子,偏偏一早就传来老父呕吐腹泻的消息,他拖着仍虚弱的身子去探望,便误了上朝的时间,待被皇上身边的黄门宣进宫里时,他才愕然得知凌晨时分,宫里竟然发生了一场剧变,皇上中毒昏迷,太子一家惨死,而他那些同僚们一个个被三王爷挟制起来,或自尽或被杀,鲜血染红了整座宫殿。 "邢大人,轮到你了,这传位诏书,你写还是不写?" 三王爷将一把刀架在他颈脖上,笑笑地问着,面上看似一派温文儒雅,只那狭小的眼里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狠戾。 他看着三王爷,无视刀刃已在自己颈上开了一道血痕,同样笑得清淡温雅。"写又如何,不写又如何?" "写了,你邢氏一门继续安享荣华富贵,本王封你为左相,你这位大齐最年轻的宰相肯定名留青史,不写呢,躺在地上那些人就是你的借镜。" 他顺着三王爷视线,望向横趴在白玉阶梯,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身躯。 "邢大人,论理,你年纪还比本王小,称你一声『大人』,也是本王平素敬佩你文武双全,是朝廷不可多得的栋梁,你可千万莫辜负了本王对你的一番器重。" 第13章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邢晖乃朝廷重臣,自当为国家抛头颅,为百姓洒热血。" "你这意思是不肯为本王所用了?" "圣贤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邢晖个人去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齐能不能有一位明君,若是君主不贤无能,恐怕便坐不稳金銮殿上的这把龙椅。" "这话说得有理。"三王爷似笑非笑,刀锋又往邢晖颈脖送进半寸,那道伤口画得更深了。"那你觉得本王能不能坐得稳呢?" 他淡淡地瞧了拿刀抵着自己的男人一眼。"三王爷向来英明果决,足智多谋,若要治理天下,想必并非难事,但大齐素以礼义兴邦,最重君臣伦理,若是没有一份盖着玉玺的传位诏书,怕是任谁坐上去,都稳不了大齐的江山。" 他话中有话,褒中带贬,聪明狡诈的三王爷自然是听出来了,微微一笑。 "所以这就要看大人的决断了……邢晖,你可愿辅佐本王,治理这片壮丽山河?你若愿意侍本王以忠心,从此本王与你自是君臣相称,你我携手共创大齐荣景,也是全国百姓的福分,你说,是也不是?" 三王爷一番言语犹如千斤顶重重地压下来。 他深吸口气,抑制住心海波涛汹涌,脑海中的纷纷乱乱亦全数净空,俐落地拂了拂衣袖—— "臣,叩见陛下圣躬安泰,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屈身一跪,果然跪出了他从此更加锦上添花的青云路,却也令老父听闻之后,当场吐血身亡,老娘也随之而去,而他寥寥几位知交好友死的死、躲的躲、割席的割席,留在他身边的都只是一群意图攀权附贵的小人。 谁也不谅解他,谁都看不起他,他只有孑然一身,也只能孑然一身。 不如归去…… 邢晖梦呓着,身上烧得更厉害了,汤圆熬好汤药端过来,见他脸色异样发红,大吃一惊,连忙将药碗搁到一边,伸手摸了摸他脖颈,滚烫得吓人。 "怎么烧得这般厉害?" 汤圆直觉想喊人,刚一回头,才赫然想起杜郎中方才已带着小徒弟先离开了,如今这竹寮里只有她和大少爷。 一道冷风从半敞的门扉钻进来,汤圆一凛,连忙转身去关紧了门,拉下棉布帘挡着门缝,又去察看屋角的炭盆,将炭盆搬到竹榻脚边,然后将一个热水袋塞入被窝里,好让大少爷发着冷颤的身子能烘暖一些。 汤圆坐在榻边,摸了摸药碗,确定汤药不太烫了,应当能入口,才拿汤匙舀了一口。 "大少爷,我喂您喝药。" 明知昏睡的男人听不见,汤圆还是软软地说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将汤药稍稍吹凉了,递到邢晖唇边。 也不知是汤药太苦,还是男人心怀抗拒,一汤匙的药,他喝进去的只有几滴,其他都溢出来了。 "大少爷,是这药不好喝吗?"汤圆急了,想起以前在邢府当丫鬟时,曾听几个近身侍奉大少爷的姊姊埋怨过,说大少爷性格好强,脾气也硬,在他身边的丫鬟往往讨不着好,当他生病了,更不好伺候,他不想喝药,谁也别想逼他喝。 "可是您得喝药啊,大少爷,喝了药,身子才能快点好起来。" 汤圆又舀了一匙吹了吹,喂进邢晖嘴里,但他还是不肯咽下去,这回索性还别过头去,即便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仍是倔气得很。 第14章 "大少爷,就算汤圆求您,您喝药吧,好不好?" 男人剑眉蹙拢,在梦中紧闭着苍白的唇,不喝就是不喝。 汤圆没辙了,大少爷不喝药,她总不能掐着他的嘴,硬是把药灌进去吧,那他肯定会生气的。 可不喝药,难道放任他一直这样烧下去,万一把脑子烧坏了呢? 汤圆思绪乱如麻,终究是对大少爷的担忧占了上风,壮起胆子,一手掐住邢晖的唇,另一手将汤匙硬是抵进他嘴唇里。 果然,这番僭越的举动惹恼了邢晖,明明意识混沌着,还是哑着嗓音怒斥,"莫靠近我。" 汤圆一惊,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我……我是汤圆,大少爷您别恼,我不是想缠着您,只是要喂您喝药而已。" 邢晖紧紧皱眉。"苦。" "嗯,我知道药很苦,可您生病了,得要喝药,身子才能快点好起来。"汤圆看着邢晖固执冷漠的脸庞,心中焦急,语气却放得更软了。"您乖乖喝药好不好?要不等喝了这碗药,我给您一片糖霜梅含着可好?" 她像哄着孩子似地哄着男人,但他不张嘴就是不张嘴,她又不敢再伸手去掐他的嘴,强迫他喝药。 怎么办呢? 汤圆为难着,忽地灵光一闪,从怀里口袋捏出一枚糖霜梅片,含在自己唇间,直到两瓣唇都染上一层甜甜的糖霜,然后拿起药碗喝了一大口,垂敛颤抖不止的眼睫,俯下晕红的脸。 大少爷,对不起,汤圆太蠢了,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好怕大少爷怪罪自己,却还是鼓起勇气,凑近了男人干涩的唇,静静地贴着。 好片刻,男人似乎感觉到什么,舌尖探出来,舔了舔。 "甜……" 趁他张唇时,汤圆一口气将嘴里的汤药哺了进去,他猝不及防,竟然咽下大半,汤圆见状大喜,连忙又喝了一大口汤药,如法炮制,再来一遍。 邢晖在咽下满口汤药后,忽地愤然咬住汤圆柔软的唇瓣,用力吸吮那淡淡的甘甜。 汤圆心跳乍停,脑海刹时一片空白。 大少爷……在做什么? 她慌张地想抬头躲开。"大少爷,您弄错了,这不是糖……" "不准动。"男人从小养尊处优,天生就有霸气,感觉到那枚甜甜的糖霜梅要含不住了,恼上心头,大手掌着汤圆后颈压下来,就是不让她逃离。 一碗药喂得汤圆心慌意乱,每一回被迫咽下苦涩的汤药,邢晖都像要报复似的,狠狠含住汤圆的唇瓣蹂躏着。 他以为他在吃糖霜梅,却不知吃的其实是她的唇。 夜色无边,桌上一盏烛火忽明忽灭,室内一片静谧,只有男人吮咬的声音透出几许难言的暧昧。 ☆☆☆ 邢晖再醒来时,已是午后时分,暖暖的日照由一扇纸糊的窗扉透进来,带来一室光亮,屋外喧喧嚷嚷,人声鼎沸,不时可听见有人吆喝要茶水的声音,有人说笑,也有人扯着大嗓门争执着。 好吵。 邢晖剑眉一拧,盯着头顶几根竹子简单搭起的承尘,又转过头,淡淡扫了屋内一圈,除了他身下躺着这张竹榻,就只有一张竹几、几张竹凳,屋角堆着各种杂物。 第15章 这里看起来不像官府的牢狱,应当是民间百姓搭起的简单棚寮,他记得自己分明走在江边,怎么会来到此处?是他晕了之后,哪个好心人救了他吗? 真是多管闲事,也不管他是好人坏人,随随便便就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带进屋子里,那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他正漠然寻思着,蓦地,一阵咿呀声响,有人推开了门,跟着一道轻快欢悦的嗓音落下。 "呀,大少爷您醒了啊?" 邢晖转过头,清淡的眼眸里映入一道纤细窈窕的倩影,秀发用一条碎花布巾松松地挽起,双手端着托盘,脸上漾着盈盈笑意。 他愣了愣,认出对方正是昨日莫名其妙纠缠着他的姑娘。 "是你救了我?"从肿痛的喉咙里挤出的嗓音沙哑破碎,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听。 汤圆听了,却只感到心疼。"大少爷您的声音好哑啊,嗓子一定很疼吧?杜爷爷说您受了风寒,这段时间且得好好养着呢。" 邢晖默然不语,勉力撑起酸软无力的身躯,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汤圆见状,慌忙将托盘放在竹几上,过来阻止。 "您别乱动啊,您这样身子会撑不住的。" 事实上,他也动不了。 才刚起身,邢晖便感觉到脑门一阵晕眩,太阳穴闷闷地发疼,他闭上眼,正努力调匀短促的气息时,一双小手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回床上,动作却是极轻柔的。 她忙忙碌碌地安顿他靠坐在墙边,替他将被子拉拢,嘴上一边叨念着,"杜爷爷说了,您如今身子有些亏空,须得好生调养,何况您从昨日到现在粒米未进呢,身上怎么会有力气呢?正好,我替您熬了粥,还热呼着,您先喝一点吧。" 邢晖淡淡地看着她的举动。"你昨日一直暗中跟着我?" 汤圆闻言,身子一僵,尴尬地收回手,螓首不安地低了几分。"大少爷,您莫恼,我只是担心您……"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扬起眸,见他面容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更慌了。"我真的没有恶意,我不是坏人,我、我就是……" 她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解释,脸颊都涨红了。 果真是个傻子,竟然还怕他恼,明明是她将昏迷不醒的他带回来,救了他一命。 他静静盯着她,目光清冷,她被他看得更加手足无措了,脑海就不争气地浮现大少爷昨夜吮着她的嘴不放的画面,一时间不仅脸蛋红透,连唇瓣都烫得发烧…… 不行!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大少爷那是神智昏沉了,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他那样清风朗月似的人物,她这样想想,都是对他的亵渎。 汤圆用力咬了下唇,差点都在自己唇上咬出血来,这才心神宁定了些,绽开清澄的笑容。 "大少爷,您一定饿了吧?哪,先吃点粥。" 她端来一碗菜粥,熬得黏稠浓密,洒了细碎的葱花,还卧了颗半熟的鸡蛋,虽是简陋粗食,但色香味俱全,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她不敢坐在竹榻上,拉来一张凳子,坐在榻边,讨好地对他笑了笑,"大少爷,您如今身上没力气,还是我喂您吃吧?" 他一动也不动。 他没反应,她就当他是应允了,舀起一勺粥,送到他唇边。 他没有张嘴。 第16章 她有些着急,大少爷不肯喝药,连粥也不肯吃吗?"大少爷,您一定得吃点东西,这样身子才能快些好起来。" 他默不作声。 "还是您不爱吃这菜粥?那您告诉我想吃什么,汤圆想办法做给您吃。" "……" "大少爷,您吃点东西吧,您这样真的不成的。" 见她急得脸色都发白了,他这才有了反应,缓缓张了嘴,她大喜,开始喂他吃起粥来。 她喂一勺,他就吃一口,表面看似温顺,她却感觉到其实他是漠不在乎,就好像他并不是因为肚子饿了、因为想养好自己的身体才吃,而是懒怠去抗拒、去与这个世间争辩。 他究竟遇上什么事了?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她还记得年少的他是如何神采飞扬,眼神如星辉般灿烂夺目。 而现在那双墨深的眼眸却宛如一片死海,黯淡枯寂。 想着,汤圆不由得越发感到心酸,但脸上不敢露出异色,只是一直灿烂地笑着。 才吃了小半碗粥,他就吃不下了,淡淡地撇过头去,她也不强迫他,放下陶碗,正欲说话,外头响起杯碗砸碎的声响,跟着,一个汉子粗声嚷嚷,"好啊!你这个林大柱子,你不服是不是?不服来干一架啊!" "这可是你自愿送上来的,我也不多说了,谁打赢了,这批货就归谁!" "来啊!谁怕谁!" "打、打、打!"整齐画一的起哄声轰然如雷。 看样子外头真的打起来了。 汤圆蹙眉,将门窗关紧,回过头来见邢晖也同样蹙着眉,显然不堪其扰,心头顿时一凛。 这里环境吵杂,可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还是尽早转移阵地吧。 "大少爷,不如我去外头叫一辆车,我带您回我住的村子里好不好?" 他瞥她一眼。"你不是住这里吗?" 她摇头。"这里是给那些码头工人休憩的茶棚,这间屋子是杜爷爷有时来这边看诊时,歇脚的地方。" 他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大少爷没反对,就是答应的意思? 汤圆粲然一笑,拿起托盘。"那大少爷且等一等,我马上将车子安排好。"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直到她开门走出去,他才转过头来,若有所思。 ☆☆☆ 汤圆舍不得邢晖颠簸受累,又怕人认出他来,狠心多花了几十文钱,特地托人叫来一辆从外地来拉货的骡车,在板车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稻草,又不知从哪里借来一条厚厚的毛毯,将邢晖从头到脚裹得密密实实的,才在车夫的协助下,将他扶抱上车。 骡车离开岸边,车轮辘辘地走在乡间小路上,两旁都是农田,如今秋收已完成,此刻田里都是干旱的黄土,等待来年春季再播种。 骡车悠悠地穿过一片树林,每逢春天,这里繁花盛开,桃李芳菲,颇有一番缤纷景致,但如今正逢秋冬之交,树叶都染黄了,偶尔风吹过来,便飘飘洒洒地萎落尘泥,不见热闹,只透着萧条。 过了树林,就是汤圆所居的桃花村了,这村子不大,约莫三十来户人家,大部分都是黄泥土墙砌成的屋子,仅寥寥几间是用砖瓦盖的。 黄昏日落,正是乡野人家用晚饭的时间,四下一片静谧,只有从几间屋顶烟囱冒出袅袅炊烟。汤圆特地挑了这时候回村,就是算准了路上应该没什么人,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辆骡车以及坐在车上的异乡人。 第17章 骡车越过一条小溪,又走了大约半里路,停在一道超过一人高的院墙前,黄泥垒成的土墙上头密密麻麻地插着各种尖锐的碎石或破瓦片,明显是为了防止有人爬墙。 汤圆跳下车,双腿一落地,便习惯性地弯腰揉了揉酸肿的右腿,接着抬头对邢晖嫣然一笑。 "大少爷,我们到了。" 车夫帮忙将邢晖送进院子里,这方前院占地不大,栽了一棵枣树,枝叶倒是生得繁茂,绿荫如盖,院子中央是一间同样用黄泥堆起的土屋,屋顶上搭着茅草,一看即知这户人家的条件颇为艰苦。 汤圆从荷包里数出两百文钱给车夫,连同邢晖的医药费,一下子就用去了她这几个月来辛辛苦苦卖包子所攒下的大半积蓄,她却半点没感到心疼,对车夫笑道:"大叔,多谢你了。" 车夫拿了钱,高兴地驾着骡车离去,汤圆左右张望,确定周遭无人,才小心地关上院门,插上木栓。 回到屋里,她便忙碌地抱起一堆柴,在灶里升了火,一边用大锅煮水,一边利用灶火的烟气将屋里的炕给烧暖。 "大少爷,您等等,这炕很快便能烧暖了。" 邢晖裹着毛毯坐在炕上,视线淡漠地扫过屋内,除了用简单的门帘隔开内室与外室,这屋里就没什么隔间了。 另一头的灶房,煮吃的灶炉旁边就是木造的餐桌,几把木头凳子,石砌的灶台上搁着锅碗瓢盆,几个竹篓放着米面菜油,再来便是洗脸的木盆、毛巾架,装水的瓦罐、木桶等等杂物,东西倒是归置得十分整齐,屋里各处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近乎一尘不染。 汤圆煮滚了水,泡了一盏茶,等了片刻,待茶温稍凉,才端给邢晖。 "大少爷,我这里简陋,也没什么好茶,这是晒干的金银花泡的茶,杜爷爷说有解毒消炎的功能,对身子挺好的,您将就喝点吧。" 汤圆说着,将茶碗放在邢晖手里,邢晖双手包覆着茶碗,感觉到一阵暖意,鼻间也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您先歇着,我去煮点东西,晚上吃猫耳朵面疙瘩。" 邢晖闻言,表面没什么反应,只耳尖微微一动。 猫耳朵面疙瘩,正是他小时候最爱的吃食,每回书读累了,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要一碗用来当作是点心或宵夜。 是巧合吗?她如何知道这样吃食是他的心头好? 邢晖默默盯着汤圆转身的背影,目色一深。 汤圆回到灶房,翻开一个竹篓,见里头面粉只余一小袋,暗暗叹口气,却还是咬牙倒出了足量的面粉,在灶台上开始和起面团。 她动作俐落,不过半个时辰,便煮好一大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猫耳朵面疙瘩,还炒了两样菜,一碟木耳炒鸡蛋,一碟凉拌土豆丝。 待汤圆再进到里间时,她已经简单梳洗过了,托盘上放着一个盛着猫耳朵面疙瘩的汤碗,两碟小菜。 "大少爷,让您等久了,晚膳好了。"汤圆笑盈盈道,拿了一双筷子,一个汤杓,正打算再喂邢晖吃饭时,他摇了摇头。 "我自己来。" 她一愣。"您能行吗?" 他像是不满她这样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可以。" "那好吧,您自己吃。"汤圆点点头,有些勉为其难的,但一双圆亮的明眸盯着邢晖不放,好像他一有什么状况,她立刻准备上前救援似的。 第18章 邢晖被她这样真诚担忧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舀起一勺猫耳朵送进口中。 软硬适中的咬劲,弹性十足,带点鲜活的咸香,跟他记忆中的味道相差不远,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盯着那一大碗猫耳朵,认出飘在面汤上头的是青翠的芹菜,没有他最讨厌的葱花。 他知道许多人做面时,喜欢洒一些葱花提味,但她没有。 是因为她很熟悉他的口味吗?可他完全想不起府里曾有过这么一个丫鬟…… "大少爷,您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她见他只吃了一口就停住了,有些担心。"是不是我把味道调得太咸了,还是这面疙瘩劲道不够?" 他没回答,只是再吃了一口来表示自己对这碗面疙瘩并无嫌弃。 她松了口气,唇边浮跃着两个甜甜的酒窝。"您若觉得不难吃,就多吃点。" 他看了她一眼。"你不吃吗?" "喔喔,要的。"她转身从灶房里取来一个边缘有个缺角的陶碗,里头光有面汤,盛了约莫八分满,还有一碟烙饼,显然是之前吃剩的。 他挑了挑眉。"你就吃这些?" "嗯,这烙饼放了几天,再不吃就坏了。" 他看了看自己面前一大碗面疙瘩和两盘菜,又看了看她一口烙饼,一口面汤,好像吃得也挺香,一时无语。 她这是真把自己还当成一个丫鬟吗?把家里好吃好喝的都伺候给他了,自己却吃得粗陋。 "大少爷,您快吃啊,再不吃菜就凉了。"她见他又不动了,连忙催促。"您尝尝这木耳炒鸡蛋,很香的。" 这绝不是邢晖吃过最好的一顿饭,却是他落魄流浪的这段日子以来,最香的一顿饭。 他默默地吃着,这阵子总是空荡荡的胃袋渐渐有了饱足感,只是曾经满怀雄心壮志的胸臆,依然是一片荒芜。 吃过饭后,汤圆将碗盘收拾干净,又熬了一碗药汤过来,邢晖瞪着那碗一看就又浓又苦的药汤,一动也不动,她却彷佛看出他的不豫,又捧出一小碟糖霜梅来。 剑眉不着痕迹地一挑,墨眸往她盈盈的笑容淡淡瞥去一眼。 "大少爷,您的身子若想要快点好起来,就得吃药。"她像个大姊姊叮咛不听话的弟弟似的,神情认真又温婉。 他真不想理她。 "大少爷,您若不吃药,我只能一直在这里等着了。" 他闷了闷。"我想睡了。" "喝完这碗药再睡。" "……" "还有蜜饯喔,这是……糖霜梅。" 邢晖心念一动,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在梦中似乎梦见了自己在吃糖霜梅,而且那甜甜微苦的滋味竟是十分特别,和他以前尝过的蜜饯都不一样。 他不禁往汤圆捧在手上的小碟子看过去。 汤圆注意到他的视线,忍不住欣喜,大少爷果然还是爱吃蜜饯的,这是想吃了吧?她清清喉咙,故意以一种欢快的声调诱惑他。 "这糖霜梅啊,是我亲手做的,用的是去年冬天我们村里后头那座山上摘的梅子腌渍的,我这可是附近十里八村独门的手艺喔,尝过的人都说好,外头买不到的!" 是能有多好?不过就是颗梅子! 第19章 邢晖撇过头去。 "大少爷只要把这碗药喝了,这碟糖霜梅就都归您了。" 哼,哄他呢,他又不是长不大的孩子。 她也不知是否看出他的傲娇,想了想,将药碗和碟子都放下了。"大少爷,我还得去烧热水,这药汤和糖霜梅就搁这儿了,我相信您是个有格调的人,不会只吃蜜饯不喝药的。" 语落,她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转身就离开去灶房忙了,留下他一个人默默瞪着那一碗苦药,还有那一碟彷佛一直在勾引着他的糖霜梅子蜜饯。 待汤圆忙完,打了一盆洗脚的热水回来时,搁在炕边桌几上的药碗和碟子都已经空了,她悄悄地抿唇一笑,却假装没注意到。 "大少爷,这水里头放了姜煮的,您泡一泡脚,能袪寒保暖。"说着,她放下木盆,蹲下来就要服侍他洗脚。 他立刻收回双腿,语声清冷。"我自己来。" 她抬头打量他淡漠的表情,也不知他是否感到不自在。"那好吧,大少爷您自己来,洗完脚您就早点歇下吧。" 他闻言一凛,这才想到一个问题,这间屋子也就里外两间,她总不会是要和他一起挤这张炕吧? 其实这炕也不算太窄小,睡上两、三个大人该当是不成问题的…… 汤圆随着邢晖的目光往炕上看去,接着又抬头,与他狐疑的视线相触,她陡然一震,猜到这位大少爷心里在想什么,顿时整张脸都烧热了,慌忙用力摇头。 "不、不是的!大少爷,您别误会,我、我不睡这里的。" 那还有哪里能睡? "后头……后头还有一间屋子。" 第三章 同睡一张炕 说是屋子,其实就是平日用来堆放柴薪与杂物的柴房,与前头的主屋相隔一个后院,后院一头开了块菜园,种些家常蔬菜,另一头则有一间小小的茅房。 汤圆进到柴房里,将两、三个大木箱子并在一起,上头铺了一张旧褥子,这就算一张简单的床榻了,再将那条借来的毛毯留给邢晖,把自己平日用的棉被抱过来,也勉强能窝着过夜了。 只是夜深露重,这柴房里头没有烧暖的炕,只凭一个炭盆和热水袋,睡到半夜仍是冰凉冰凉的,因此汤圆索性也不睡了,披上棉袄,早早便起来忙碌。 院子里有一口井,她先去打了一桶水进屋,烧了锅热水搁在一旁,接着将腌在瓦罐里的酸菜与萝卜取了些出来,用昨夜剩下的面团,捏了几个酸菜萝卜包子,放进蒸笼里蒸。 念及大少爷身子不好,须得多补一补,她探头张望,见斜对面丁家屋里有了动静,便走了过去。 丁大娘正好要出门打水,见到她来了,笑着打招呼,"汤圆,早啊。" 汤圆也跟丁大娘打了招呼,才软声说道:"丁大娘,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今儿大叔去做工,能不能顺道替我抓一只老母鸡回来?" 村里虽然穷,倒也有一、两户大户人家,其中有个富裕的地主,不仅有将近百亩良田,还圈了个偌大的农场,专门饲养鸡鸭等家禽,而丁大叔正是负责替主家看顾喂养饲料的。 "怎么忽然想吃鸡了?"丁大娘闻言一惊,打量了下汤圆,这丫头向来最俭省的,特意要老母鸡是要炖汤喝?"是不是你身上有哪里不好?" 第20章 汤圆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家里现在有个男人,只得嗫嚅着说:"就是这几天总感觉身子虚,想着也该替自己补一补。" "那是!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家,可得小心调养自己的身体,要不然将来成亲了要生养孩子,也是个麻烦。" 丁大娘不知怎么转的脑筋,迅速就联想到女人那方面的毛病去了,教汤圆听了一阵尴尬。 "你放心。"丁大娘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大娘让你大叔抓只老母鸡回来,再要一打鸡蛋,别的还要什么不?" "我家里剩余的菜粮也不多了,不知能不能跟大娘买一些?" "那有什么问题!"丁大娘满口答应,不一会儿,便抱了一颗大白菜、几块豆腐出来,还给了汤圆几根猪大骨。 "这猪大骨熬汤喝,也是挺滋补的。" 汤圆接过这几样蔬菜与猪骨,要照市价算钱给丁大娘,丁大娘硬是不肯收,只说自己与老头子这阵子也吃了她不少包子,就算是邻居家有来有往吧。 汤圆感激丁大娘的好意,这才抱着东西回屋里,立刻就将那猪大骨洗净了,下锅熬汤。 待邢晖鼻间嗅着一股浓浓的汤香味醒来时,已是两个多时辰后,日上三竿的时分,他拥被坐起,只见墙边洗脸盆里装满了水,架上还挂着一条干净的毛巾。 他下床穿鞋,手放进那洗脸盆试了试,水还是温的,他低头洗了把脸,用毛巾将脸擦干,顿觉神清气爽。 汤圆听到他的动静,在布帘外喊了声。"大少爷,您醒了吗?" "嗯。" "那我进来了。"语落,她捧着一个托盘进屋,上头一碗用猪大骨熬得奶白的汤,以及几个玲珑白软的包子。"大少爷一定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他没说话,望向她笑容焕发的脸蛋,这才发现她笑起来唇畔有酒窝,很甜的模样,再多看了一眼,蓦地有些怔愣。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觉得她好像跟之前长得不太一样了? 汤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大少爷,怎么了吗?" 他微微皱眉。"你的脸……" "啊!"她一凛,猛然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颊。"是不是青斑退了?" 青斑?他不觉仔细瞧了一眼她的脸蛋,虽说肤色不似京城那些千金小姐娇嫩白皙,但也是健康无瑕的小麦色,哪来的青斑? "其实那是我自己画上去的,可能我早上起来洗过脸,忘了补上颜色,所以现在退掉了。"她解释着。 她没事干么在自己脸上画斑? 汤圆彷佛看出邢晖的疑问,解释道:"这是住对面的丁大娘教我的,因为我自己一个人住,又要出门做生意,有时候……难免有些不便。" 他懂了,是为了防着遭那些登徒子觊觎,才刻意将自己扮丑吧! 她见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呐呐地低语,"其实我知道我本来也没长得多好看,就是……多防着点而已。" 他点点头。 这点头是什么意思?是同意她长得确实不怎么样,还是同意她应该多防着点? 汤圆纠结了,虽然她知道自己在意这种细微末节很无聊,但她毕竟也是个姑娘家,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还是希望自己能好看一些的……或许正因为如此,今天起来她才刻意那么用力洗脸吧。 第21章 汤圆暗自叹息,振作起来,转开话题,"大少爷,您趁热先把这些东西吃了吧,吃完我也替您化个妆。" 他愕然扬眉。他化什么妆? "您忘了官府的人在找您吗?我替您在脸上弄个疤痕,这样万一有官府的人临时找上门,也不怕他们会认出您来。" 他无言地瞪了她半晌。"我本来留了大胡子的。"言下之意是她若没将他的胡子剃掉,本来就不太可能被人认出来。 汤圆一窒,思及他那满脸拉碴的大胡子,忍不住一阵恶寒。"那胡子太丑了,又脏,说不定上头都生了跳蚤呢!"她毫不客气地评论,这还不够,又补上一句。"幸好我昨夜有想到,烧了一大桶热水让您好好地泡了个澡。" 这是还嫌弃他身上脏了是吧?若是他没泡过澡,她是不是连这屋里的炕都不让他睡了? 他淡淡地横她一眼,不知怎地,她就觉得这一眼又像警告,又似有些哀怨的意味。 她讪讪一笑,连忙指了指桌上的猪骨汤和包子。"大少爷您多吃点,我去替您熬药去!" 邢晖听说她要去熬药,下意识地想开口,汤圆却不给他机会,一溜烟就转身逃离,一跳一跳的,背影像只兔子般欢脱可爱。 邢晖出神片刻,回到炕边,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浓郁的汤汁蓦地在唇腔化开,虽然不是肉包子,却比肉包子还香甜可口。 她的手艺,还挺不错的。 邢晖愣愣地拿着包子,又想起昨夜自己勉强喝药后吃下的那几个糖霜梅,她做的蜜饯也好吃,虽然比不上他在梦中尝到的滋味,但也算是……嗯,还过得去。 一边这样淡淡想着,一边吃着包子又喝汤,邢晖完全没发现自己败坏好一段时日的胃口,有了恢复的迹象。 ☆☆☆ 担心没人伺候生病的邢晖,他或许会出什么事,这几日汤圆索性都不出门做生意了,只专心看顾病人,镇日不是炖那汤汤水水给他补养身体,就是忙着替他缝制新衣,连过冬的棉手套和毛帽都一并准备好了。 邢晖见她整天忙忙碌碌,像颗陀螺转个不停,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心头滋味难辨,只是他这些年来习惯了对世事漠然以对,犹如冬日那用冰霜堆起来的雪人,闲人勿近。 大少爷,变了。 以前的他固然脾气也不好,但至少会说会笑,弹琴写字、骑马射箭,日子过得好生风流,如今却像座雕塑,只是坐在屋里,难得动上一动。 汤圆在屋后忙着晒衣服时,见他坐在窗边茫然出神,忍不住心头一紧。 "大少爷,今日阳光还算暖和,要不要出来晒晒太阳?" 他没有反应。 "那您想吃什么?我做给您吃。" 他还是毫无回应。 "要不我明日出门,去买些栗子吧,做栗子糕来吃如何?" 邢晖闻言,身子总算略动了动,抬头朝她望来。 汤圆抿唇一笑。"大少爷爱吃栗子糕的,是不是?" 她如何知道? 汤圆看出他的疑惑,笑道:"我说过了,以前我在府里做过丫鬟的啊。" "我没见过你。"他淡淡一句。 汤圆一窒,脸上的甜笑转成苦笑,酒窝也显得不那么灵动。"我只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丫鬟,大少爷您……自然是不记得我的。" 第22章 可是她记得他,记得两人初次见面时,他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用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颐指气使地要她把花园里的落叶扫干净,因为他可有洁癖了,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容不得一点脏乱不整齐。 两人再次遇上,却是她被某个大丫鬟欺负,罚着跪在冬天的雪地上,一双脚几乎要冻僵了,他认出她是每天将花园整理得很干净的小丫鬟,便命身边的人拉她起来,还赐下热水与药油,让她能缓缓麻痹的双腿。 后来,她自告奋勇进了大厨房,学会了做豆沙酥饼,他吃了她做的这道点心,登时就喜欢上了,隔三差五便要叫厨房送来,别人做的他还不满意,只肯吃她亲手做的。 又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偶然得知做豆沙酥饼的人是她,问她可想要什么赏赐?她大着胆子,说自己很羡慕那些大丫鬟姊姊们能有机会学读书写字。 "那有什么难的?" 他一发话,就有人送来文房四宝,一个姊姊来教她临摹字帖,某日他心血来潮,命人将她写的字拿过来,亲自圈注批改,然后把她叫过来,骂得狗血淋头,这一笔狗爬字,委实白费他让她学写字的好意! 那天,他站在她身后,盯着她临摹字帖,甚至一时气急,握着她的手教她书写的正确姿势。那是她自入邢府以后,最精神紧绷的一天,却也是最甜蜜快乐的一天。 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脾气有些坏,嘴上刻薄,心里其实很善良温暖的大少爷,他和自己是云泥之别,他也永远不可能像她将他放在心上那样,在脑海里留下对她深刻的印象。那些属于她的甜美回忆,对他而言,不具任何意义。 他当然会忘了她啊! 少年的心太大了,要装着自己的前途,装着整个家族的荣光与未来,装着对朝廷的责任与期待,而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而已,他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记得。 是汤圆喔!大少爷,我叫汤圆,您也很爱吃汤圆的,对吧? 曾经无数次想向他如此自我介绍,却终究只能在他将自己抛在脑后时,默默地在远处窥望着他。 思及此,汤圆蓦地感到心酸难抑,这些回忆藏在她内心深处太久太久了,久到她以为自己早已遗忘,却在乍然与他重逢那刻,清清楚楚地想起,她忍不住望向窗边那张俊秀好看的脸。 "大少爷,我叫汤圆。" 邢晖一愣,不明白她干么忽然这样自我介绍,皱了皱眉。"我知道。" "您才不知道!"汤圆蓦地上前几步,赌气似地朝他呛道。"我是那个汤圆!" 什么这个那个的?还有分吗? 见邢晖一脸不解,汤圆更恼了,声量更拔高。 "我知道大少爷很爱吃汤圆的!" 那又怎样?邢晖更莫名了,蹙眉望向她的眼神分明在怀疑她是否有病。 汤圆一凛,这才惊觉自己无端端发飙很是不可理喻,脸颊窘得微热,却仍不甘示弱,咬着牙强调。"大少爷您别想否认,我亲眼看到您在那年元宵节时,偷偷多吃了好几碗汤圆。" 她还扯不清了?他偷吃汤圆又怎样,这是在找他算帐吗? 邢晖冷笑。"怎么?我吃东西还惹到你了?又不是偷吃你的汤圆。" "就是我的……"汤圆一窒,忽然想到那夜他烧得神智不清时,猛咬自己的嘴唇,当成糖霜梅吃个没完,颊色顿时渲染一片晕红。 第23章 她顿时羞赧,不敢再与邢晖争辩,转身就走。 这就走了?邢晖冷哼,眉头拧得更厉害了,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久无波澜的心海,又开始有了起伏。 两人冷战了起来,汤圆不再主动与邢晖搭话,虽然依旧端茶送水,将他照料得无微不至,却是不发一语。邢晖本来嫌她聒噪,但她不说话后,他反倒感到有些不自在。 这天傍晚,一直躲在里间的邢晖终于主动走了出来,假装去后院散步,其实默默观察着汤圆的一举一动,见她正在整理柴房,走过去一瞧,这才看清这间狭窄阴潮的屋内有多简陋。 这几个晚上,她就是睡在这样的地方吗?连个火炉子也没有,如何能保暖? 邢晖想到自己睡的暖炕,又看着她用几个木箱简单拼出来的床榻,心下不知是何滋味,清清微涩的喉咙,正欲开口时,前院那头忽地传来一阵骚动。 "汤圆,你在屋里吧?快给我出来!" 是李婶的声音! 汤圆一凛,连忙从柴房里出来,这才见到邢晖在后院游荡着,一时也不知将他藏在哪里,只得将他推进柴房里。 "您躲在里头,先别出来。" 匆匆叮嘱过后,汤圆穿过主屋,来到前院,开了院门,李婶正站在门外,没好气地等着她,一旁还跟着丁大娘。 汤圆忙开门将两人迎进来,丁大娘一脸局促不安。 "汤圆啊,里正娘子找你有事。" "丁大娘、李婶。"汤圆温顺地打了招呼。"你们找我什么事?" 李婶身为里正娘子,本来在这村子里就有些说一不二的气势,再加上不满自己最宝贝的长子李大郎总是缠着汤圆不放,对汤圆的态度就越发高高在上了,她傲然抬起下巴道:"你让两位长辈陪你在这里说话是什么意思?不请我们进去坐吗?" 汤圆可不想让她们进屋,万一邢晖不小心被发现了呢? "李婶别误会,不是我不愿请你进屋,实在是我这屋里小,也没什么坐着说话的地方。"见李婶面色一沉,汤圆继续软软地说道。"幸亏今日天气好,我这院子种的这棵枣树挺好的,树下也有石桌石凳,不如请李婶跟大娘在这里坐着,我先泡一壶茶过来?" "是啊,是啊,你先去泡茶吧。"丁大娘见气氛有些不对,赶忙打圆场。"我说里正娘子啊,咱们就在这院子里坐坐也挺好,汤圆这屋子确实是小,也别为难她了。" "坐哪里我是无所谓,就是想把话说清楚。" "那你两位先坐,等泡好了茶,我再来听李婶说。" "不用了,我还得赶着回去做饭呢,也没什么好多说的,这张帖子你给我看好了,成或不成,给我一句话。"李婶端着架子坐在石桌旁,丢下一张红帖子。 汤圆瞥了丁大娘一眼,见丁大娘满脸无奈,也有了预感,接起红帖子看着。 "这上头的字,你还认得吧?"李婶语带轻蔑。"要是不认识字,我来跟你说。" "不用了。"汤圆语声淡淡。"这几个字还算简单,我都认得。" 李婶见她竟能认字,不免有些惊讶,但一转念,可不能被这丫头给压下了气势,又再度抬头挺胸,架子端得十足十。 "你既认得几个字,那这事情便好说了,这户人家姓林,人丁繁茂,虽然是最小的儿子,也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年幼时也曾送去私塾读过两年书,你嫁过去了不仅有公婆教导,还有诸位兄弟妯娌帮衬,绝对不吃亏。" 第24章 汤圆默不作声。 "这张红帖写的就是对方的生辰八字,你把你的生辰八字也拿出来,我身为里正娘子,少不得为村里的人多操点心,就替你跑个腿,找个算命仙来合一合。"见汤圆没有反应,李婶眉头一皱,神色不悦。"你可别拿乔,都二十多岁了,也不是什么小姑娘,又生得颜色不好,脸上有斑,走路也难看,能有人家瞧上你,算是你的福气了,即便这姻缘算不上十分好,你能捡到,也是值了。" 丁大娘听这话说得不客气,实在忍不住,出声替汤圆帮腔。"我说里正娘子啊,你可别这么说话,汤圆自从进了我们村子,她是怎么吃苦耐劳地养活自己,是怎么与邻里和睦相处的,咱们有眼睛的都看得清清楚楚。就算她年纪稍微大了点,那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你想替她作媒,也得多用点心。" "我怎么就不用心了?我替她找了这么一户好人家,在这十里八乡也算是有名声的,哪里就值得她嫌弃了?" "这户人家家境是不错,但兄弟众多,一个个又哪里是好相处的?再说我偶然听人说了几句,那林家的小儿子可不是个上进的,整日只会偷鸡摸狗,没个正形,性格还浮浪,他们村里几个漂亮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就没有没被他调戏过的。" "年轻人爱风趣,说几句玩笑话也不是什么大事。" "话怎能这么说呢?就算他年轻爱玩,也不能连一份正经工作都没有。" "他家有田,跟着家里下田不就得了?何况他们又没分家,还怕公婆少了他们小俩口一口饭吃?" "那分家了以后呢?总不能让汤圆跟着那小子喝凉开水吧?" "你刚不也说汤圆最勤劳能干?就算那小子不养家,汤圆自己就能卖包子赚钱啊!" "你这……"丁大娘说得火气都上来了。"岂不是把一个好好的姑娘推入火坑?" "你哪只眼睛看我推她进火坑了?"李婶也跟着火大,拍桌而起。"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敢挑三拣四的,撑不死她!" "你这人说话还讲不讲道理了?" "在这桃花村里,我就是道理!你要不服气,咱们找人一起过来评评理啊!" "你……" 眼见两位大娘一言不合,乌眼鸡般地斗起来,汤圆深吸口气,轻淡地扬嗓。"李婶,丁大娘,你们两个别吵了,这都是汤圆的不是,不该让你们为我的事烦心。" 丁大娘听闻此言,对汤圆越发不舍,李婶却是得意冷笑,"你这丫头,还算有几分见识,既然这样,我就把你的庚帖也拿给对方,让他们找个好日子来提亲——" "不用了!"李婶话说到一半,便被汤圆淡声打断。"李婶,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你说什么!"李婶震怒。 "多谢李婶为我张罗,但我还不想成亲。"汤圆态度坚定,迎视李婶怒火中烧的目光,丝毫不畏惧。 "你这死丫头!该不会还肖想我家大郎吧?"李婶气得刷白了脸,陡然抬起手就一巴掌劈向汤圆。"不要脸的贱货!我儿可不是你能肖想的!" 汤圆无端受了一记耳光,还来不及说话,丁大娘就为她抱起屈来。 "里正娘子,你别太超过了!你凭什么甩汤圆巴掌?" "我就打她!这不知廉耻的贱胚,我就要打到她不敢招惹我家大郎!"李婶越说越气,还想再动手,汤圆却是稳稳地箝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分毫。 第25章 "你……"李婶又惊又怒。"还不快给我放开!" 汤圆眼神清正,语气坚定冷然。"李婶,我尊重你是长辈,不愿回手,但我汤圆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做事没有对不起良心的地方,当不起你这般侮辱。" "我说你几句又怎样?谁叫你不自量力,胆敢勾引我儿子!" "我说了,我跟李大郎之间清清白白,李婶就算不信我,也得信自己的儿子,还是你这个做母亲的觉得儿子都将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婶没想到汤圆竟敢如此与自己叫板,一时气到口齿不清。"你、怎能这样侮辱、我家大郎……" 汤圆不欲再与她争辩,转向丁大娘,放柔了嗓音说道:"丁大娘,我今日身上有些疲倦,就不招待两位婶子了。" "没事,你进屋休息吧,我们这就走。" 丁大娘强拉李婶离开,李婶还不肯,一边被丁大娘拖着走,一边嘴上仍不服气地嚷嚷着。 "给脸不要脸的丫头,老娘愿意给你作媒,可算是你天大的福分呢!难不成你真要像邻村那个阿桃一样,等着官府来替你配婚?到时可没你拿乔的分!等着吧,我回去就让我那当家的去说一声,把你指给哪个色老头子当小妾,看你还会不会这么不识抬举!" "你说够了没!快滚回你自家去吧!" 两个大婶拉拉扯扯地离去,汤圆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李婶的辱骂,确定两人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关上院门,转身回屋。 才踏进屋里,就见邢晖挺拔的身子站在眼前,目光深邃地盯着她,她顿时有些窘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邢晖看了她良久,才淡淡开口,"刚才那位里正娘子一直都是这么欺负你吗?" 汤圆一愣,低声解释,"也不是欺负,她就是看我年纪大了,想为我说亲……" "那跟她那个儿子有什么关系?" "就……李大郎爱吃我做的包子,常来跟我买,他娘就有点误会了,其实也没什么,李婶也是慈母心肠,我再跟她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邢晖见汤圆一副打算息事宁人的模样,一股难言的滋味窜上心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 汤圆被他看得手足无措,"大少爷,您干么一直这样瞪着我?是不是肚子饿了?我去煮点吃的……" "笨蛋。"邢晖嘟哝地撂下一句。 汤圆一怔,没听清楚。"大少爷说什么?" "我骂你笨。"邢晖不客气地说明。 汤圆愕然,又气又委屈。"我哪里笨了?大少爷可不能这样冤枉我!" 邢晖不满地瞪她,见她又把脸上的青斑补上了,思及她一个女儿家独自撑起门户实属不易,又无端端招惹上这般是非,也不知明里暗里究竟受了多少气,眼神越发沉冷。 他蓦然转身,甩了门帘进里间。 他这是在生气吗?谁惹他了啊! 汤圆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背影,伸手抚上还隐隐发疼的脸颊,又是委屈,又是茫然。 ☆☆☆ 临睡前,汤圆照例给邢晖端了温热的洗脚水过来,邢晖板着脸,也不跟她说话,也不多看她一眼,汤圆郁闷地撇撇唇,木盆放下就走,索性也不理他。 汤圆看似赌气,但心里还是挂念邢晖的,在灶间里转了一阵子,一面悄悄听着里屋那头传来的声响,等到邢晖泡了脚,上了床,又过了好一会,一片静寂无声,想是邢晖已经睡沉了,她才默默收拾好东西,回柴房睡觉去。 第26章 半夜,外头忽然刮起风来,呼呼作响,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细雨打上前院的石榴树,滴滴答答地入了邢晖梦里,彷佛化成血流,滴在那金銮殿里的白玉阶上,又像刑场上刽子手刀刀斩落的人头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怵目惊心。 "我邢氏一门忠烈,竟会养出这般贪生怕死的子孙!" 这是父亲临死前的斥责,一字一字敲打着他的脊骨心神。 "儿啊,你这可是让爹娘多失望啊!你爹爹黄泉路上,走得也不安心哪!" 这是母亲哀哀的哭泣,碾磨着他的五脏六腑。 "君子『九思』,你做到了哪一点?枉费名满士林的傅先生临去前还将你视为关门弟子,赐给你这个表字……我温嘉鱼没你这样的朋友,从今以后,你我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多年的知心好友,践踏着他的灵魂。 没有人理解他,他也不求谁的原谅,他对不起父母,辜负了恩师,甚至连生平至交都疏远了他,就这么满身狼狈、孑然一身,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不归路…… 邢晖刹时惊醒,昏昏沉沉地拥被坐起,这才知道自己是作了恶梦,嘴角掀起一抹苦涩的自嘲。 狂风呼啸,吹得更响了,伴随着雨打树叶的声音,乱人心神,正如他此刻沧桑的心情。 雨越下越大了,外头该是冷的,可邢晖坐在烧得热热的炕上,却觉得满身温暖,眼眸不由得往后窗一看,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那笨丫头睡得如何?那样阴暗潮湿的柴房,她能禁得住夜半风雨的凉意吗? 正寻思着,就见柴房内隐约亮起了烛火,幢幢摇曳。 她醒了吗? 邢晖披衣下床,举起烛盏来到后窗边往外一看,只见汤圆打了把破纸伞,冒雨出了柴房,回到主屋灶间搬了两个木盆,还拿了一块破草蓆。 这是柴房里漏水了吗?她是要拿木盆接水,拿破草蓆盖在那些堆的柴薪上? 邢晖见汤圆来回跑了几趟,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袄,却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的寒冷,只想着保护柴房内那些堆积的物品。 "哈啾!" 一阵喷嚏声传来,邢晖一凛,顿时就沉下了脸,而汤圆倒是不在意似的,揉了揉鼻子又继续做事,只是天雨路滑,她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 她纤细的身子摇晃着,好不容易站稳了重心,接着像是感觉到右腿不舒服,略蹲下来抚揉膝盖。 邢晖看着,剑眉一拧,这些天来他已经好几次见她这样揉自己的脚了,有时候提着重物走路时,右腿也会一拐一拐的不太自然。 她这是腿有毛病吧?但就算再如何疼痛,她每日还是替他劈柴打水,煮菜缝衣,从不喊一声累。就是府里那些领月钱的丫鬟,也没有如她这般服侍周到的。 果真是个傻的! 邢晖脸色越发难看,忽地出了里间,随手拿起一个挂在墙上的旧斗笠戴上头顶,施施然来到后院,一脸冷漠。 汤圆正忙碌着,抬头见是他,一阵错愕,转瞬就急起来,"大少爷,您怎么出来了?半夜风冷,还下雨了呢,您快进屋里去,万一又着凉了可不好!"她只顾着推他进主屋,殊不知自己头发都半湿了,脸蛋也是满满挂着晶莹剔透的雨珠。 第27章 "跟我进来!"邢晖扣住汤圆细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拖进屋内。 她挣脱不开,只得焦急地解释,"大少爷,我柴房那边还有事呢!"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漏雨了吗?" "嗯,漏雨了,所以我得……" "你给我留在这里,不准动!"邢晖拿出大少爷的气势冷声一喝,汤圆一愣,顿时就不敢动了。 邢晖又警告地瞪她一眼,见她神色仓皇,才转过身替她去察看柴房,见里头堆放的柴薪都铺上了草蓆,暂时不至于被雨淋到湿透,就果断地关上了柴房的门,回到主屋。 汤圆见他拿下斗笠,傲然地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一时手足无措,呐呐地开口道:"大少爷,我还得回去睡觉呢。" "你睡炕。"简洁扼要的三个字。 汤圆听了整个脑子都糊了,自觉耳朵出了问题。"大少爷,您刚刚说什么?" 邢晖懒得多加解释,直接就指了指里间。 "大少爷的意思是,让我今晚睡在里面的炕上?" 他点头。 "那您呢?" "我当然也睡炕。" 汤圆愕然,久久才从喉咙挤出干涩的声音来。"大少爷也要睡炕?" "难不成你要我在地上铺草蓆?"邢晖神色冷然,一脸要他委屈自己睡凉地板,这事绝对没得商量。 "可是您、我……我们……" "说重点!" 汤圆急得冲口而出。"我们、我们又不是夫妻,怎能睡同一张炕!" 邢晖瞪她。 "我说的是实话啊,又没说错……" 邢晖继续瞪她。 汤圆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还是我来打地铺好了……" 邢晖眯了眯眼。"我方才说的话,你没听明白?" "明白是明白了,但是实在不理解。" "既然听明白了,如何会不理解?" "就是……"她讪讪地摸头。"那炕是大少爷睡觉的地方,我怎么能没脸没皮地也睡上去?" "这是你的屋子,那张炕也是你的。" "呵呵,也是喔。" 这傻姑娘,该不会是装傻来气他的吧? 邢晖懒得跟她多说,掀帘进屋。"进来!" 汤圆在门口踯躅着。 "马上给我滚进来!"他又端出少爷架子,厉声喝了一句,这回汤圆总算听话,圆润地滚进来了。 "大少爷,我进来了。"她低眉敛眸,螓首垂着,一副乖巧的模样。 "给我上去。"他继续下令。 "是。"她不敢多说,小心地坐上暖炕这一头,和他睡的那一头离得远远的。 "这就对了。"他颇感满意,警告道:"楚河汉界,你可别睡到一半越线闯过来。" "不会不会!"汤圆慌忙摇手,急切地表明心志。"我汤圆绝不会做那种卑鄙的事!"吃大少爷的豆腐,她哪来的熊心豹子胆啊。 "那就好,睡吧。" "嗯嗯。"汤圆靠墙躺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小小声地说:"大少爷,我忘了拿棉被过来。" 第28章 邢晖刚想把毛毯拉上,就听见这丫头呐呐低语,忍不住翻白眼。 "还是我现在过去拿?" 外面下雨呢,她还想怎么折腾自己? 邢晖没好气,从身下抽出一条褥子,丢到她身上。"先盖这个!" "喔,好。"虽是薄薄一条棉褥,也是她特意寻来给大少爷垫着的呢,用来保暖是够用了,只是……"大少爷,您身下只垫着草蓆,会不会觉得磕啊?我怕您睡得不舒服……" "闭嘴!" "喔。"汤圆不敢再说话了,拉好被子,感受着炕上融融的暖意,心中不由得一阵满足感。 但最令她满足的,还是她最敬爱的大少爷如今就与她睡在同一张炕上,纵然隔着楚河汉界,不能越线,总也是拉近了一些距离。 只要能靠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就算大少爷总是这么凶巴巴地对自己,她这一生也再无遗憾了。 她,真的很幸福呢! 汤圆含着笑,明眸在烛光掩映下璀璨生辉,小小声地问:"大少爷,您不生气了吗?" 她细微的嗓音宛如猫叫似的,甜软绵柔得教邢晖一凛,喉咙莫名干涩。"我气什么?" 她想了想,"您是不是气傍晚的时候李婶和丁大娘过来,吵着您了?以后您在的时候,我会尽量不让旁人进院子里的,您莫恼了,好不好?" 邢晖只觉得胸口窒闷,这笨丫头竟连他气什么也不晓得。 "大少爷?"见他久久不回应,她又彷佛猫儿般咪呜地唤了一声。 不知怎地,邢晖就想起年幼的时候在家里养过的那只虎斑猫,毛茸茸的,眼珠又圆又亮,顶着湿润的鼻头怯怯地看着人时,再如何冷硬的心都免不了融化。 一念及此,邢晖不禁眉峰一拧。 "大少爷,您不生气了,对不对?" 他向来最是清高矜持的,若还恼着她,怎么可能答应让她同睡一张炕上? 汤圆甜甜地想,而邢晖的回答只是冷冷一句。 "闭嘴!睡觉!" "好。" 汤圆微笑了,乖乖地闭上嘴,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是她有生以来,睡得最香最甜的一晚,而与她分睡两头的邢晖,以为自己大概会失眠,却也是不过转瞬就沉入了梦乡,梦里不再有血腥,只有一片祥和霞光。 第四章 暴雨下的意外 云县县衙里,墙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图的正厅,蓄了一把花白美胡的县太爷屈衡正坐在花梨木椅上,招待着贵客。 这贵客的身分可不寻常,来自大齐国都天子脚下的贵族世胄,一副出身名门的做派,举止尽显风流,尤其那张俊俏的脸蛋,嘴唇红润,一双桃花眼明媚勾人,这般好颜色完全不输当年他进京赶考时偶然瞥见那花魁娘子的盛世美貌……不不不,恐怕犹有胜之。 更令人咋舌的是,这人还是个男的,一个男子生得比女人还美,这可真真令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屈衡捻着胡须,只觉得胸口怦怦跳着,就连老脸好似也有几分发热,说来惭愧,他这人就是好美色,对着一个男生女相的绝艳美郎君,虽然明知对方不是自己可以肖想的,但能用眼睛吃点豆腐也好。 对方也不知是否察觉他目光带着痴迷,似笑非笑地勾了勾那比花朵还清艳的唇瓣。 第29章 "我说屈大人,你这眼珠子莫不是有什么毛病?我怎么瞧着好像都凸出来了?"屈衡一凛,顿时一阵尴尬,还来不及回应,那风流贵公子又凉凉开口。 "在下自小不务正业,医算卜相之术都略有涉及,要不我来替屈大人看看你这眼睛吧,说不得就被在下治好了呢。" "呵呵呵。"屈衡干笑。"世子爷说笑了,下官这眼睛就是年纪大了,有点老花眼,没事。" "真没事?"温霖抿唇一笑,摇着一把折扇起身,来到屈衡面前,俯身下望,一股淡淡的松竹香就往老头脸上扑去。 屈衡脸颊更热了,这温世子莫不是在勾引他吧?哎呀,他可没听说这位名满京城的贵人有如此不一般的癖好啊! 屈衡脑海纷乱,还没理出个头绪,只见温霖越靠越近,似是在仔细端详他的眼睛。 "我瞧屈大人眼皮浮肿,眼珠凸出,分明是中了毒的迹象,要解此毒,须得立刻把眼珠子给挖出来……" 温霖话语未落,折扇一收,扇柄忽然就往屈衡眼皮上重重压下来,屈衡眼睛一痛,惨叫一声,慌得连忙躲开,整个人跳起来。 "世、世子爷饶命!您可别挖我眼珠啊,否则老夫、老夫可就真是有眼无珠了!" "就你这身分地位,还有这副老态龙钟的死样子,也敢妄想本世子,可不就该有眼无珠吗?" "下官知错了,温世子大人有大量,千万莫与老夫计较。" "唷,我温霖身上既无官职,又无皇命,可不敢当『大人』这两个字,倒是您老乃一方父母官,才是名副其实的大人啊!" "区区九品芝麻官,不值一提,呵呵,呵呵。"屈衡简直恨不得痛甩自己几十个耳光,这温霖可是一品威武侯的世子,祖上曾为大齐立下不世战功,他算哪根葱?敢跟朝廷勋贵比官位大小?"小的无知僭越,请温世子恕罪。"他吓到都要脱下官帽,整个人跪下来了。 温霖冷笑,见他这副斋样,也懒得再继续敲打,淡淡一句,"起来吧。" 屈衡这才抖着身子爬起来,整整歪斜的官帽,站得笔直笔直的,不敢丝毫懈怠。 温霖回座位坐好,轻摇折扇,状若漫不经心地道:"本世子听闻前阵子屈大人曾派人于辖下大张旗鼓地找一个人?" 屈衡一愣,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世子爷指的可是……邢晖邢大人?" 温霖淡淡地颔首。 半年前,左相邢晖因违抗皇命,遭圣上贬了官,命其协同工部左侍郎前往河南治水以将功赎罪,却因河道堤防突然坍方,意外落水后便不知所踪,河南知府调动兵马搜寻了三日三夜,终于找到了一具泡水肿胀、面目全非的遗体。 虽然圣上命人将那具遗体迎回京城,并下令风光厚葬,但京中一直隐约有传言,其实那遗体并非邢晖本人,这位大齐最年轻的宰相仍存活于世间。 显然坐在金鉴殿上的那位也是如此怀疑的,否则不会到如今还在搜寻他的下落。 一念及此,温霖嘲讽地撇了撇唇,屈衡见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下更发慌了,忙解释道:"世子爷,下官也只是遵从上意,听说知府大人前阵子接获密报,说是有人曾于阳城发现疑似邢大人的行踪,命下官派人搜寻,毕竟邢大人乃国之栋梁,万一他还活着,总不能让他在外头吃苦受罪不是?只是……" 第30章 "怎么?没找到人?" 听出这话里似有问罪之意,屈衡越发局促不安地缩着手脚,喃喃解释,"小的已经尽力了,想是传言不可信,邢大人他早已……" 屈衡没把话说完,但温霖听出了他的意思,眼色一沉,"这三岔镇是什么样的地方?" 提及自己治下的小镇,屈衡打起精神,认真回应。"这三岔镇之所以如此命名,正是因为其位于交通要冲,两条官道及一条山路各通往不同的地方,还有一座码头,顺着通江往下,不到一日便可抵达阳城。" "若是邢大人真的还活着,有没有可能是搭船走了?" 屈衡一愣。"这……下官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 "附近的乡里村落呢?可有仔细寻找?" "嗯,这个嘛……"这云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就那么几十个手下可用,哪可能真的布下天罗地网去找一个人啊?除非上头派人来增援。 见屈衡一副窘迫样,温霖也知他的难处,不再追根究底,想了想,发下话来。"本世子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 屈衡闻言,吓一大跳。"世子爷的意思是、是要住在我云县官衙吗?" "怎么?"温霖抬抬眉。"就凭本世子的身分,住不起这里?" "不是不是,温世子纡尊降贵,乃本县之荣光,小的这就去为您安排住处。"屈衡正要喊人,温霖摇手阻止。 "我不是要住你这县衙,你在三岔镇找一间客栈上房。" "三岔镇?"屈衡又愣住了,堂堂贵人要去窝一个小镇,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妥,有些迟疑道:"那小镇虽说也算是热闹,可毕竟只是个小地方,远远比不上城里,就是客栈也没有几间,也不知能不能入世子爷的眼……" "你尽管去替我安排就是了!能不能住得惯,是本世子的事,不会因此找你的磴,你就安心吧。" "是,那小的这就去办。" 屈衡退下后,温霖这才允许自己露出些许焦躁之色,眉宇收拢,满是郁恼。 ☆☆☆ 这日,雨过天晴,码头边一早就人声鼎沸,大伙儿都想趁着江面尚未结冻前多做几笔生意,因此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颇是热闹。 在家里待了几日,眼见米粮蔬菜渐渐没了,汤圆也不得不推着独轮车出来卖包子豆浆,好赚一些银钱来打点生活,尤其是家里那男人,大病初癒,依然瘦得厉害,可得好生补养呢。 照例,她的包子一开卖,来买的人就川流不息,李大郎更像是饿了好几天似的,一赶过来就抢了一打包子,还要了两碗豆浆。 "这么多,你能吃得下吗?"汤圆怀疑地打量他,就算他身材圆胖胃口大,但她的包子分量也不小的,一般大男人吃两、三个也就够了,特别饿的吃上四个也能饱,他这一口气可是要了一打啊! "怎么吃不下?我现在可饿着呢,吃个半打都没问题,剩下六个正好带回书院,留着晚上热来吃。" "书院不是也有食堂吗?" "不是我挑剔,我们食堂那伙食拿去喂猪,猪都嫌没味道呢!你要我天天吃那些,还不如一头撞死!" 汤圆听李大郎说得夸张,只是摇摇头,也不跟他多说了,继续卖包子。 第31章 李大郎其实这几日一直藏着心事,见汤圆好像不怎么愿意理会自己,就更心虚了,胸口闷闷的,顿时也没了胃口,将剩下的包子揣在怀里,巴巴地望着汤圆。 汤圆连续招呼了几个客人,有了空档,回头一看,李大郎还站在原地杵着呢。 "你怎么还在?书院今日没课吗?" "哎,自然是有课的,就是……"李大郎欲言又止。 汤圆见不得他这畏畏缩缩的样子,秀眉一颦。"怎么了?" 他咽了咽口水,靠近她,小小声地问:"汤圆,你是不是生气了啊?"一脸讨好的神色。 汤圆淡淡瞥他一眼。"你听说了?" "嗯,是啊。"李大郎讷讷地摸摸头,无奈叹气。"你莫跟我娘计较,她就是爱胡思乱想,你放心,明日书院放假一日,我一定回去跟我娘说,要她别再忙着替你作媒了!我爹的性子你也了解的,他处事最是公正的,不会因为我娘在耳边嚼几句,就去官府那边坏你的姻缘的。" "是谁跟你提起这件事的?" "就丁大娘的大儿子,前几日不是带着媳妇孩子回家看他爹娘吗?大娘就跟他提了这事,我去他店里买笔墨,这才听说的。" 丁大娘的长子在镇上开了一间书铺,就开在书院不远处,汤圆知道那些书院学生常去光顾的,也难怪丁大娘会想透过自己的儿子传消息。 汤圆心中微涩,她很感激丁大娘一番好意,只是这事就算李大郎知道了,也是帮不上忙的,反倒她还怕他回去找他娘亲争吵,更坏了李婶对她的印象。 "这事你别管吧,我已经和李婶说清楚了。"她正色道。 见她神情严肃,李大郎心一跳,不禁苦笑。"汤圆,你是不是怪我替你惹来麻烦?" 汤圆暗暗叹息,语气放缓。"你几乎日日来买我的包子,是我最忠实的顾客,我怎么会怪你呢?" 李大郎有些噎住,心里发苦,他总来寻她,并不只是为了她做的包子好吃,也是因为他欢喜看到她本人啊,尤其是她每回笑得灿烂时,那在樱唇畔跳舞的两个小酒窝实在可爱透了。 他很爱看她的笑容的。 "汤圆,其实我……"他呐呐地开口,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不知从哪儿窜过来的半大少年忽然撞上他,撞得他手臂发疼,怀里用油纸包裹的包子也松了一道口,掉了几个出来,滚落一地。 那少年眼明手快,弯腰捡了两、三个包子揣入怀里,拔腿就逃,李大郎见状,惊得瞪大眼,嘴上呼喊。 "你这个小鬼头,敢偷我的包子,给我站住!"一边喊,一边就追上去。 少年怎么可能停下来,跑得更快了,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惹来不少呼喝叱骂,他也不管,急急奔向一个坐在树下的小女孩。 "可儿,快起来,快跑!" 小姑娘约莫三、四岁的年纪,瘦得皮包骨似的,更显得头大身体小,枯黄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绑着两个髻,小脸脏兮兮的,像只可怜的小花猫。 "哥哥。"可儿抬头望向半大少年,糯糯地喊。 "快,把手给哥哥!"少年牵起她细小的手,拉着她一起跑,只是小姑娘人小体弱,哪里跑得快,几次还差点绊倒,生生拖慢了两人的速度。 李大郎一路追过来,四处张望,总算看见偷自己包子的少年,连忙扬声喊。"别跑!你这个偷包子小贼!把我的肉包子还来!" 第32章 小姑娘被他的大呼小叫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趴跌在地,少年连忙停下脚步,转身蹲下,将微微颤抖的小姑娘抱入怀里。 "哥哥,我怕。" "可儿不怕,哥哥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嗯。"可儿小脸埋入少年胸口,小身子也蜷缩着,少年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抬起头来。 追来的李大郎被他凌厉的眼神震慑住,那简直比他八岁那年在山上遇到的野狼还吓人,这孩子是想杀人吗? "你、你……"他深吸口气,自己好歹也年过弱冠了,气势如何能输给一个半大孩子? "你这偷包子的小贼,胆子倒挺大的啊!" 少年一声不吭,紧紧抿唇。 "别以为你故意撞人抢包子没事,走,跟我上衙门去!"李大郎上前欲拉少年,少年臂肘一拐,反而把他震得发麻,他痛呼一声,正感火大时,小女孩软软怯怯的嗓音响起。 "叔叔,你别生气,哥哥没有偷包子。" 李大郎一愣,这才看清少年怀里抱着个小姑娘,小姑娘正扬起一双水莹莹的圆眸瞅着他。 看看一脸桀傲的少年,又看看楚楚可怜的小女孩,李大郎顿时感觉自己好像那欺负无辜弱小的大坏蛋。 "这是你妹妹?"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将小女孩搂得更紧,一种老鹰护小鸡的姿态。 李大郎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时汤圆也赶过来了,看这情景也明白了一大半,她对李大郎柔声说道:"两个孩子应该是饿了,才会把掉在地上的包子捡起来。" 她不说是"抢",也没"偷"这个字,而是"捡"。 少年一愣,转头看向她。 汤圆察觉他防备的视线,温柔一笑,语声和婉,令人如沐春风。"其实掉地上的包子都脏了,沾了尘土,你妹妹人小身子弱,吃了怕是会闹肚子的。" 少年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怀里的小姑娘就抢先软软地说道:"可儿不吃土,哥哥会帮可儿把脏脏吹干净的。" 小姑娘说话软糯糯的,虽然脸蛋脏兮兮,一双圆眸却清澄无比,话里满是对自己兄长单纯的信任。汤圆看着她,心一软,忍不住弯下身子,伸手轻轻摸她的头。 "你叫可儿吗?真乖。" "嗯嗯,可儿很乖的。"小姑娘很认真地点头,想想,又补上一句。"我哥哥更乖喔。" 汤圆闻言,心更软了,看了面无表情的半大少年一眼,向李大郎比个手势,李大郎有些不舍,却还是从怀里把剩下的几个肉包掏出来。 汤圆接过,将油纸包递到可儿面前。"这些包子是干净的,给可儿吃,好不好?" 可儿闻到肉包扑鼻的香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却没有伸手拿,眨眨小鹿般的大眼睛。 "这些都给可儿吗?" "嗯,都给你。" 想到有肉包子可以吃,可儿肚子都咕噜咕噜响了,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没有伸手。"姨姨,给可儿一个,也给我哥哥一个,好不好?" "这里头还有六个呢,足够你们兄妹俩吃了。"李大郎在一旁哀怨地插嘴。 可儿却像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是坚持着。"可儿一个,哥哥也要有一个。" 第33章 真是个傻孩子!汤圆的心都要融化了,她这是天真地只想要两个包子呢,多的都不敢想。 "六个都给可儿,可儿跟哥哥一起分着吃。" "有六个啊,这么多呀!"小姑娘讶叹着。 汤圆抿唇一笑,直接就把油纸包塞到她怀里,可儿抱着热腾腾的油纸袋,闻着香喷喷的肉包,幸福得都眯起眼来了。 "哥哥,我们有好多包子吃喔。"她开心地对少年笑道。少年揉揉她的头,望向汤圆,神情却是复杂的。 汤圆没再说什么,虽然这两兄妹看着就是孤苦无依、流落街头,但自己也不是个日子富裕的,力有未逮,也只能送他们几个包子,聊表心意罢了。 她向少年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李大郎只得跟上,一面还不死心地追问,"汤圆,你那里还有卖剩的包子吧?不会都没了吧?" 少年若有所思地目送两人逐渐远去,可儿的小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哥哥,姨姨是好人。" "是啊。"少年点头同意。"她是个好人。" 可惜这世上,不是好人就会有好报的。少年黯然寻思,明明外表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孩子,此时眼神却彷佛已历经沧桑。 可儿打开油纸包,先用力闻了闻包子香味,这才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块,却不是自己先吃,而是送到少年唇畔。 "哥哥,吃包子。"小姑娘笑得极是天真无邪。 少年看了,心中又酸又甜,凑上去将包子咬进嘴里,一面轻轻抚摸小姑娘的头发。"听说那个人就在这附近,可儿再等等,哥哥很快就会找到他了,那我们两个就安全了。" "嗯,可儿陪哥哥一起找。" "好,我们一起。"少年抱紧小姑娘。"永远在一起。" ☆☆☆ 卖完了包子,汤圆在市集里逛了一圈,贝了些鸡鸭鱼肉和白菜萝卜,几根猪大骨,又秤了"斗玉米粉、一斗白面,想着凛冬将至,狠下心来再买了两斤棉花,预备替大少爷做件棉袄,如此身上的银钱便所剩不多了,最后又买了几斤板栗子与一袋白糖,准备回去做些大少爷爱吃的栗子糕,若有多余的,说不定也拿出去卖,增加一条赚钱的来路。 待她将买的物品都堆上独轮车,推着往桃花村赶的时候,天空已飘来一大片乌云,风也呼呼地吹了起来,眼看着可能又要是一阵突来的狂风骤雨,汤圆纵然心急,但腿脚不便,也实在是走不快。 桃花村里,邢晖待在屋中闭门不出,吃过了汤圆为他准备的小米粥与几样小菜,他就一直坐在窗边发呆,偶尔喝上一口金银花茶。 习惯了她的身影总在他眼前晃荡,她的声音总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今日她天不亮便出门,直到这时候了都还未回归,他竟有些心神不宁。 少顷,浓云如狂涛在天际奔涌,哗啦啦地带来倾盆大雨,邢晖未及关窗,转瞬便被泼了一脸湿,他这才醒神,关上了窗,跟着撑起那把破纸伞,去检查柴房那边的情况,确定柴薪及杂物都铺上了旧草席,柴房的门扉也闭紧了,再回到主屋,将前后两道门都掩上,以免雨水泼了进来。 如此一阵忙乱下来,邢晖身上衣衫不免有些打湿,头发也散落了,但他顾不得自己的狼狈,心下越发挂念起那个还未归家的笨女人,她怎么还不回来呢? 第34章 邢晖拧着剑眉,没发现自己一直站在主屋门前,昂然挺立犹如守卫的士兵一般,一动也不动,蓦地,一阵土石坍落的声音自不远处轰然响起,他骇然抬头,全身一震…… 正当邢晖愕然震惊的时候,汤圆亦是心乱如麻。 大雨如瀑倾泄,在黄土道上激起了圈圈涟漪,她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冒雨推着独轮车前进,却是走得十分不顺,泥水浸透了她的鞋袜,脚丫子冰凉冰凉的,右腿的膝关节又酸痛起来,肿得发疼。 她本想寻个避雨的所在,可一念及天快黑了,大少爷还在家里等着自己,他一个大男人,既不会烧水也不会煮吃,说不定正饿着肚子,他身子尚未完全康复,可别又饿出了毛病来。 这么一想,她就更放心不下了,咬紧牙关也要向前行,好不容易来到村口,就听见一阵吵杂的喧哗声,几个村里的汉子在大雨中彼此喊话。 "是谁家的屋子塌了?" "不知道,我听着好像是村东那头传来的声响。" "别是有人被压伤了?那可危险!" "别说了,里正老爷要咱们组织几个壮丁过去瞧瞧,你们谁家能出人的?要年轻有力气的!" "我跟你去吧。" "还有谁能去的?带上救人的家伙!" "也算我一个……" 半晌的功夫就有四、五个年轻人忙忙乱乱地往村子东头的方向去了,汤圆听了他们的议论,脸色顿时就刷白了。 村东不就是她住的那一片吗?她那间屋子原就老旧,每逢下大雨就这里漏水、那里破口的,早想请人来修补了,只是一直忙着别的事,一时无暇顾上,难道就是她家塌了吗? 那大少爷呢?他可不能有事…… 一念及此,汤圆更慌张了,加紧脚步,来到离村口最近的桂花嫂子家,朝屋里扬声喊。 "桂花嫂子!桂花嫂子你在家吗?我是汤圆啊!桂花嫂子……" 她连喊了几声,王桂花总算戴着斗笠出来了,见她一身仓皇狼狈,连忙招呼。"汤圆,是你啊,你这是才刚从码头那边回来?快进来嫂子家里躲躲雨!" "桂花嫂子,我就不进去了,我这车子和东西先放你这里,我得赶回家里去瞧瞧。" 王桂花一愣,跟着转念一想,恍然大悟。"你是怕塌的是你那间屋子吧?要我说你这会儿赶回去也来不及了,方才你王大哥找了几个年轻汉子去帮忙,你不如就留在嫂子家里等消息……万一真是你那间屋塌了也就算了,你人没事就好。" 可问题是她家里还有人啊!万一大少爷有事呢? "不行!我一定得回去看看,桂花嫂子,我这些东西就麻烦你了。" 汤圆不顾王桂花的阻拦,转身就走,她走得极快,偏雨势又大,眼前视线一片朦胧,就连摔了好几跤,每回都摔得她全身骨头疼。 但她没有放弃,咬牙爬起来后,又一拐一拐地往前走,只是右腿越发疼了,到后来简直是用尽力气拖着走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丁大娘家附近,夫妇俩正在门口说话,丁大娘一转头,就见汤圆脚一滑,扑跌在地,急忙撑伞过来察看。 "汤圆啊,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汤圆这回磕到了下巴,疼得都瘀紫了,却还是勉力在丁大娘的搅扶下站了起来。 第35章 丁大娘见她身上多处擦伤,显然一路带伤赶回来的,又是担忧,又是心疼。"你这傻孩子,着急什么?先进来大娘家躲雨,大娘熬姜汤给你喝。" "大娘、大娘!"汤圆抓紧丁大娘的手,眼眸刺痛着,也不知是雨是泪。"是不是我家屋子塌了?我得回去瞧瞧,我得回去……" "哎喑晴!你就是为了这事赶回来的啊?傻孩子,就算屋子塌了也不要紧,你人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你先别着急,放宽心。" 她怎么能放宽心?她最在乎的人还在里头啊! "丁大娘,求求你,我走不动了,你扶我回去,求你扶我回去……" 见汤圆急得眼眶都泛红了,丁大娘一愣,却还是搅着她往自家屋内走。"你这情形不对,大娘不能放你一个人回去,你跟我进来……" "不行!"汤圆挣脱了丁大娘,明明身子骨痛得都要散架了,双腿也又酸又麻,她仍坚持要往自家方向去。 只差几步了。她在心里鼓励自己,就差几步而已,她能走到的,一定可以的…… "大少爷,您别怕,我回来了……汤圆回来救您……" 汤圆跌跌撞撞的,右腿一麻,眼看着又要踉跄倒下,一个修长的人影疾如风地窜了过来,将她扶抱在怀里,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她讶然抬头,泪眼模糊中,看见了一张令她心心念念的脸孔。"大、大少爷?" 他板着脸,眼神却异常幽深,也不知是气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你这笨丫头,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句不满的叱喝,听入她耳里,却犹如最美妙的天籁。 她微微扬唇,笑意如春天枝头初绽的樱花,清淡却撩人。"您、没事就好了……" 语落,她再也撑不住虚软的身子,意识混沌地晕在他怀里。 邢晖拥着她,转头迎向一个神情写满惊愕不信的中年大婶,心中不免有些窘迫,表面却是不动声色,一派淡定孤高。 "你、你、你是谁?"丁大娘惊得口齿都不清了,手指着邢晖颤抖。"你、你、你是怎么认识汤圆的?"怎么还能当着她的面抱这傻姑娘! "我是汤圆的……"邢晖停顿两息,嗓子有些发干。"老乡。" "老乡?是从哪里来的老乡?你是什么时候进到我们村子里的?我怎么都没听汤圆提起过你?" 一连串的问题如连珠炮似地在邢晖耳畔炸响,他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朝丁大娘瞥去一眼。 就这一眼,丁大娘感觉自己的喉咙好似被什么掐住了,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邢晖朝她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言,拦腰将汤圆横抱起来,穿过蒙蒙雨雾,大踏步往前行。 他的背影俊拔,伟岸如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毅,教人看了莫名地感到敬畏,却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此刻胸口狂跳着的心,有多么凌乱不堪。 这傻丫头,明知自己腿脚不便,还非得冒着这样的大雨赶回来,就连跌趴在地上也不在乎,她怎么可以如此不爱惜自己! 邢晖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世事,再没什么人、什么事能引得他心湖稍稍波动,更别说怒火中烧,可怀里这姑娘动摇了他。 想严厉地痛骂她一顿,却更想将她搂在怀里,好生安慰,他还是初次对旁人产生这般矛盾的情绪,而且还是对一个姑娘家。 第36章 傻汤圆,你最好无恙,否则看本少爷怎么教训你! 大雨更加放肆地浇下,邢晖不由自主将怀里娇柔的身子揽得更紧,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躬着上半身,只为能替她挡住凌厉的雨势。 风雨之中,男人抱着姑娘,像是亲密,又似保护,丁大娘呆呆地望着这一幕,不知怎地,一张老脸居然觉得有些热了起来。 ☆☆☆ 汤圆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炕上,炕烧得暖暖的,而她身上湿透的衣裳也换下来了,如今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寝衣。 她坐起身,愣愣地眨眨眼,好半晌才想起自己昏迷过去前的情景,跟着,明眸顿时睁圆,像只受惊的小鹿。 是谁帮她换的衣裳?该不会是大少爷吧? 念头才起,她整个人就着慌了,脸颊直发烧,连耳朵都透出一抹害羞的粉晕。 帘外传来一阵响动,汤圆一震,僵着身子不敢回头,直到一道含笑的声音落下。 "汤圆,你醒了啊。" 是丁大娘? 汤圆愕然回眸,果然看见丁大娘端着一碗姜汤进来。 "来,把这碗姜汤喝了,你淋了半天雨,可得暖暖身子,要不染上风寒就麻烦了。" "大娘,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替我换的衣裳吗?" "是啊,你这傻丫头,浑身都淋得湿透了,可知大娘有多担心!" "谢谢大娘。"原来不是大少爷替她换的。汤圆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又像松口气,又似有些懊恼自己自作多情,只是一转瞬,她就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顿时慌得睁圆了眼。 "大娘进屋来照料我,那你……你是不是看见了……" 她呐呐地不知从何问起,丁大娘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在炕边坐下,将那碗姜汤放进她手里暖着。 "你别担心,大娘不会将这事说出去的。"见汤圆一脸仓皇,丁大娘也是不舍,温声安慰着。 "所以……你真的看见了?" "嗯。"丁大娘点头,神情有些复杂。"汤圆啊,你这老乡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怎么大娘都没听你说起?" "老乡?"汤圆一愣。"是他这么说的吗?" "难道不是吗?"丁大娘也紧张起来。"我以为你认识他,要不怎么会悄悄把一个男人收留在家里?" 见丁大娘脸色不好,汤圆忙解释。"大娘,你别误会,我确实认识他的。" 丁大娘这才松口气,催着汤圆喝姜汤。"我记得你以前跟大娘说过,你家在一个穷山村里,家里是种田的。" 汤圆边喝姜汤,边点了点头。 丁大娘皱了皱眉。"那个男人可不像出身贫穷,大娘看着他那通身的气派,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汤圆先是一怔,接着又为大娘称赞大少爷气质出众而感到与有荣焉。"其实他的确是个少爷。"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以前我是在他家府里当丫鬟的。" "他是你以前主家的少爷?" "嗯。" "难怪了。"丁大娘想了想,忍不住摇头莞尔。"大娘看他笨手笨脚的,连烧个火也不会。" 汤圆一惊。"大娘,你让大少爷帮你烧火了?" 第37章 "是他自己要帮忙的。"丁大娘一脸无奈。"差点没把灶间烧起来。" 汤圆想像大少爷烧火时手忙脚乱的模样,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大娘,你莫太为难他,大少爷是读书人,不擅长做这些的。" "大娘哪里敢为难他啊?"丁大娘啧啧有声。"你可不晓得,他只那么随意瞧我一眼,那股威严劲啊,大娘光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汤圆听着,眉眼弯弯,丁大娘见她那表情,心下有谱,这丫头怕是喜欢上人家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汤圆不知丁大娘心中的忧虑,只是挂念着大少爷,一边喝着姜汤,一边就忍不住往帘外张望,丁大娘察觉她的视线,暗自摇头叹息。 "你别看了,他在外间吃面呢,我方才下了一碗面给他。" "太好了,大娘,我正想着大少爷还没吃晚饭,怕是饿了……"见丁大娘若有深意地瞅着自己,汤圆蓦地一赧,慌张地转开话题,"对了,大娘,我方才回来时,在村口听说有谁家的屋子塌了?" "倒塌的是林老汉他家的西屋,幸亏那时候林老汉全家几口子都在堂屋吃饭,虽然受到了惊吓,人倒是没事,里正带了几个人去瞧过,大伙儿商议了,等雨停了后,再去帮他家修房子。" "原来是林老伯家啊,还好没事。" 丁大娘深深地看了汤圆一眼。"你是不是以为倒的是你这屋子,怕你那位大少爷受伤,才这么着急地赶回来,连自己摔伤了也不管?" 汤圆一窒,听出丁大娘话里略带责备的意味,一时窘迫,低眉敛眸。 丁大娘拿过她手上的姜汤,搁到一旁,跟着握住她的手。"汤圆啊,大娘问你一句心里话,你能不能对大娘老实说?" 汤圆大概猜到丁大娘想问什么,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大娘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你那位主家的少爷?" 汤圆默不作声。 丁大娘心里一沉。"还真让大娘猜对了?" 汤圆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大娘,你莫担心,我知道自己的身分,大少爷在京城可是个大人物,我哪里能够肖想?" 这话里有着轻快的自嘲,却也有着某种沉重的忧伤,丁大娘虽然如年纪大了,毕竟也曾年少青春过,自然懂得女儿家的心事,如果这两个年轻人将来真能走在一起,她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就怕一切只是这丫头的单相思。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慎重提醒道:"你们孤男寡女,处在一个屋檐下,大娘是不会多嘴去跟人说,只是万一漏出些风声,被村里人知道,那可就不好了。" "我明白,大娘,我会小心的。"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丁大娘拍拍她的手。"好了,你既然醒了,大娘这就先回去了,我那老头还在家里等我呢。" "谢谢大娘,也帮我跟大叔说声好,麻烦你们两位了。" "都多长的时间了,还跟大娘这般客套……好了,你好生休息,大娘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丁大娘风风火火地离去,汤圆呆呆坐在床上,将整碗姜汤都喝完了,还是等不到心上挂念的那个人进来。 大少爷在外间做什么呢? 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似乎是被大少爷抱在怀里的,汤圆蓦地心跳加速,扬起手来对着发热的脸颊猛掳风,好一会儿,总算感觉降了些温度。 第38章 现在她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异样吧,她深深地呼吸,鼓起勇气下床,披了外裳,系紧衣带,悄悄掀起布帘往外一瞧。 灶间里,那理应高高在上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对着灶膛口吹火呢。汤圆愕然,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大少爷,您在做什么?" 邢晖听见声音,抬头朝她望来,清俊的脸上不知何时沾抹了灶灰,一块一块灰白相间的,乍看之下竟像只无辜的小花猫,可爱透顶。 汤圆见状,禁不住噗笑出声。 邢晖愣了愣,半晌,像是忽然领悟她在笑什么,顿时黑了脸。 第五章 同居被发现 他生气了。 就因她看着他沾染烧火灰的花猫脸笑了几声,这向来矜傲的大少爷就不高兴了,一直板着脸,连她想接手烧火的工作,他都不肯,坚持要自己替她热好了面,端来给她吃,然后就在一旁冷冷站着监督她,非要她把一碗面连汤都吃个精光。 吃饱喝足,她忍不住小小声地打了个饱嗝,抬头见他还是没好脸色,只得软着嗓音求饶。 "大少爷,您别生气了嘛,方才是我不好。" "你哪里不好了?你好着呢,为了担心我被房子给压垮了,连自己摔伤了都还不管不顾地赶回来。" 邢晖这语气不冷不热的,汤圆也听不太懂他这究竟是不是在讽刺她。 "大少爷……"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您这是在责怪我行事莽撞吗?"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她悄悄端详着,他现下一张脸倒是洗干净了,但怎么看起来比之前沾着烧火灰时更黑几分了?颇吓人呢。 她说话更小心了,嗓音放得软软的。"是丁大娘跟您说我摔伤了?哎,您别听她的,大娘就是太心疼我,其实我就是天雨路滑,才跌了一跤而已,都没什么事呢,您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邢晖冷笑。"是啊,你是挺好的,当着我的面说谎都面不改色了。" 汤圆一颤,一阵心虚。"哪、哪有啊?我没说谎啊。" "没说谎?那你倒说说看,你这下巴的瘀青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手上、腿上那些伤口呢?" 邢晖点出一处,汤圆就慌忙藏一处,棉被拉得高高的,双手双脚都缩在被窝里,就连脸蛋也掩着,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邢晖见她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倒不知该气该乐了。"你也就这点能耐了,连谎话都说不好。" "大少爷,我、我真的没骗您。"她呐呐地说。 他冷哼一声,懒得再追究,丢下一小瓶药油。"这是丁大娘留下来的,你等下自己擦一擦。" "嗯嗯,我知道的。"她心虚得很,不敢再争辩,乖乖地拾起药油。 "这碗我拿出去了。" 邢晖拿起空碗,转身就要走,汤圆忙喊住他。 "大少爷,这碗您搁在灶台上就好,我等会儿去洗。" 他闻言,两道凌厉的目光砍过来。"你不是摔了腿吗?不在床上好好躺着,还敢再下来?" "没事啊,我能走的。"见他一脸不信,她点头强调着。"真的,我这双腿可有力气了!"为了取信于他,她还用手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腿,哪知一个不小心打到伤处,一下子痛得龇牙咧嘴。 第39章 有这么傻的吗?连戏都演不好,邢晖简直都不知如何念她了。"看来老天爷待你不薄。" "啊?"汤圆一愣。"什么意思啊?" "要不就凭你这脑子,是怎么平安活到现在的?" 这是说她聪明,还是嫌她笨呢?汤圆眨眨眼,看着邢晖一脸嘲弄的神情……好吧,应该不是什么好听话。 知道自己被大少爷嫌弃了,汤圆默默地嘟起嘴,邢晖看着她那像兔子一般无辜的小嘴唇,心下倒是有些好笑,气也消了一大半。 "要是不想以后真的成了个疠子,就认真点上药。" "喔,好。"她点点头,也不敢多问那他一个人要做什么,顺从地拿药油在自己身上几个瘀青和擦伤处都抹了抹,这才在炕上躺下。 奔波了一日,汤圆也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只是即便在梦里,她彷佛也怕自己睡糊涂了会越界似的,躺得特别有规矩,几乎可以说是端端正正的了。 邢晖刻意等里间没了动静才悄悄进来,凝望她僵直的睡姿好一会,确定她真的坠入梦乡了,一直强硬板着的俊脸才终于柔和起来,有了些微的笑意。 他悄悄伸手,替她拂了拂垂落额前的发丝,觉得手心有些痒,强忍着想摸那软嫩脸颊的冲动,过了片刻,才不甘心地吹灭了烛火,也安安静静地躺上炕的另一侧。 窗外依然雨疏风骤,窗内却是一室宁馨。 ☆☆☆ 雨下到后半夜就渐渐停了,隔日一早,天气晴朗,阳光暖暖地照拂大地。 汤圆早早便起来了,见邢晖还睡着,也不吵他,蹑手蹑脚地梳洗过后就出门往村口桂花嫂子家里去,将昨日寄放在她家的独轮车及采买的各样物品推回来,还留了两根猪大骨当作是谢礼。 邢晖是闻着一股点心的甜香味醒来的,这味道十分熟悉,一时教他宛如回到从前,混淆了时空。 他记得自己年少苦读的时候,家里人心疼他,日日都会让厨房做各种点心,而他也将这当作自己刻苦用功的报偿,想着休息时能尝上一块,就能鼓足了劲继续读。 那时的他虽然时常端着少爷架子,一副神采飞扬、骄傲气盛的姿态,其实内心承受的压力几乎重得令他喘不过气。 只因他未满十岁就过了童生试,十一岁那年就得了秀才的功名,接着才十四岁,又成了最年轻的举人,还是当年的解元。 众人都说他家学渊源,不愧是书香世家培育出的好苗子,祖父与爹娘都盼着他为家族争光,既是小小年纪就中了举,那自然也要成为最年少的两榜进士,甚至是本朝最年少的状元郎。 长辈们盼着他创造三元及第的传说,满门的荣光压在他肩头,他却怕自己像那古人说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就是在那时候,他养成了吃甜点的习惯,也对各样吃食格外讲究起来,做得不称他的心意,他就借故闹情绪。 中举之后,也不知是否压力太大,有一阵子,他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勉强咽下去了,不一会儿也会呕出来,没几日就消瘦得不成人形,病倒在床上,家里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不见效,他娘担心得直掉眼泪。 他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心中亦感到歉疚,越发努力地想逼自己吃东西,反倒呕吐得更厉害。 第40章 就在那时,他的窗下偶然来了一只小动物,外表有些像猪又像鼠,毛色雪白里杂着栗色,眼珠滴溜滴溜地转,小小一只毛茸茸的,可爱得不得了。 这小猪鼠像是被驯养过的,乖巧温顺得很,身上干干净净的,刚洗过澡,还有着竹叶的香气,他一见就喜欢上了,将小可爱抱入怀里后,才发现旁边还放置着一个小巧的竹编篮子。 掀盖一瞧,里头搁着一盘切成一块一块的菱花状点心,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勾惹得他嘴馋,他那时也是豁出去了,也不管是谁送来的,有没有毒,一口就吃了一块。 满嘴酥甜,却一点也不腻,教他忍不住一口接一口,连那只小可爱也爱得很,和他一起抢点心吃。 那是他肠胃不调以来,第一次能好好吃下的食物,他当下就决定了,要将那只小可爱养为自己的宠物,并为它取名为…… "栗子糕。" 一道欢快的声嗓打断了邢晖迷蒙的思绪,他一凛,回过神来,抬头迎向一张笑盈盈的脸蛋。 "大少爷,我做好了,您吃不吃?"她手里端着的正是那曾经将他拉出黑暗深渊的美味点心,也是他为自己的宠物取的名字。 他看着那熟悉的菱花形状与摆盘,顿时有些心神恍惚,伸手拈起一块放入嘴里,果然是记忆中甜美的味道。 他愣愣地望向汤圆,试图从久远的回忆里拼凑出那模糊的影像。"你是那个胖丫头吗?" 汤圆一震,与邢晖四目相凝,渐渐地,眼眶泛红。"大少爷,您终于想起来了吗?" "那丫头很胖的,皮肤白得像鸡蛋壳……"邢晖打量眼前的姑娘,洗净了刻意掩饰的青斑后,她也算长得很清秀,只是肌肤偏向小麦色,而且她一点也不胖啊,反而有些过于纤瘦了。 "那是因为我这几年总在屋外劳作……"皮肤晒黑也不是她愿意的呀,汤圆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而且我那时是年纪还小,有些婴儿肥,又每天在厨房里吃各种试做的点心才会……" 言下之意,她如今长大了,自然就窈窕了。 但邢晖还是无法将记忆中那个肥嘟嘟圆滚滚的丫头和眼前这位联想在一起,那丫头的体型都能跟个不倒翁娃娃相比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汤圆又恼又窘。"我那时候真不算胖的,只是有一点点、一点点圆而已!" "难怪叫汤圆呢。"邢晖喃喃地说,却不知自己这一句瞬间勾起了汤圆怅惘的心事。那时候,大少爷在问了她的名字之后也是这样说的,只是她没想到过了这些年,他都将与她的那点往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也是啊,她只是他家里一个粗使丫鬟而已,哪值得他大少爷惦记啊!汤圆突然有些忿忿不平地想着,丝毫没察觉自己这想法是满含酸味的,像个想撒娇争宠的孩子,期盼着自己在意的人也挂念自己。 "这板栗是我们村子后山盛产的,放了几天过了甜,拿来做糕点馅饼什么的最好吃了,今天算大少爷您有福气,多吃点吧!"哼着嗓子说完这一段话后,汤圆搁下点心盘,掀帘离去。 邢晖望着她的背影,剑眉微挑,这是在跟他赌气? 思及当年那个胖丫头为了学写字,在他这里往往讨不了好,总是被他嫌字丑,拿着戒尺打她胖胖的手背,那副委屈难言的模样,他就忍不住莞尔。 第41章 只是两人才相处了短短几个月,他便被祖父送去外地游历求学,增广见闻,待他后来在科举之路青云直上,对那点年少青涩的过往,也就云淡风轻了。 这丫头对他而言,只是他少年时一笔早已褪色的墨彩,她却直到如今,依然如此慎重地将他放在心上。 果真……是个傻的。 邢晖在屋里心情复杂地吃着糕点,而屋外,汤圆见水缸空了,提着个木桶准备去打水,正好遇上了丁大娘也提着个桶子。 她腿脚不利索,丁大娘看着又急又气。"汤圆啊,你怎么出来了?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 "我没事了,大娘。"汤圆笑得灿烂。"只是想去井边打个水。" "真没事?" "真的。" 汤圆坚称自己好得很,丁大娘也拿她没辙,只得叹口气。"那好吧,我也要去打水,一起吧。" 两人往丁大娘屋后头走,村里并不是每户人家都有凿井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公用的井里打水,村子的东西南北各有一口,村东的这口井离丁大娘和汤圆的住处都不算远。两人一边拉绳打水,一边聊着,丁大娘见左右没人,压低了嗓音问。 "昨晚那男人就在隔壁,大娘也不方便多问,你如今和他是什么打算呢?" 汤圆一愣。"我不明白大娘的意思。" "傻丫头!大娘的意思是你们两个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他不得要给你个名分?" 汤圆闻言大惊。"大娘你说什么呢!我跟大少爷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 "大娘当然知道你们清白,问题是他一个大男人住在你屋里,这怎么说都不像话啊!" "大少爷生病了,只是暂时在我这里落脚而已,等他身子休养好了,就会离开的。" "是这样?"丁大娘愣住了。"大娘还以为……" "大娘,我明白你想什么,但我昨晚就说过了,大少爷他出身高贵,见识不凡,不是我能匹配得上的。" "可是我听说那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哥除了正妻,也都会有几个小妾的……" 汤圆一凛,正色反问:"大娘难道是希望我去当人家的小妾?" "当然不是!"丁大娘怕寒了汤圆的心,慌忙解释。"汤圆,你可千万别误会大娘的意思,只是大娘看得出来,你对那大少爷是有心思的,我就想着不管怎样,他总是要给你一个交代,不好让你这样没名没分地伺候着他的……你可得想明白,你如今可不是他府里的丫鬟了,没道理这样收留他的。" "我知道的,可是大娘,我心里真的没想要大少爷回报什么,他也不会在这村里停留太久的,也许……过两日就离开了。"话说到此,汤圆心头不觉一阵阵地刺痛。 丁大娘见她神色黯淡,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暗自叹息。 两人说着话,情绪都有些激动,就没分神注意到有人躲在一棵大树后,将这番对话都听入了耳里,待两人离去,才从树后转出来,啧啧作声,嘴角扯开一抹嘲讽的笑。 "哎哟,这可真是个大消息,得去跟我里正嫂子说一声才行,她正愁抓不到这丫头的把柄呢!" 她喃喃自语,细小的眼睛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扭腰而去。 第42章 ☆☆☆ "什么?你说那丫头家里窝藏了一个野男人?" 接到娘家弟媳妇亲自前来报讯,李婶不禁又惊又喜,原本打算揉面团的,这下也放手了,拉着弟媳妇坐下来喝茶说闲话。 李婶弟媳边嗑着瓜子边笑,一脸尖酸刻薄。"我说呢,这汤圆丫头自己条件也没说多好,还敢看不上林家老么,原来早就勾上别的男人了,听说对方还是个有身分的,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呸!就凭那不识抬举的丫头?"想到自己屡屡劝诫长子,自家儿子反过来责怪她这个做娘的不该去骚扰人家,李婶就满肚子火。"天生的野鸭命,还敢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李婶弟媳自然也看出这嫂子气不平,立刻知情识趣地火上加油。"咱们这村里可容不得这样伤风败俗的荡妇,本来就觉得这丫头的来历很可疑了,我看不如趁此机会将她赶出桃花村去,嫂子你也不怕你家大郎被勾引了。 "说得是,得想办法将这事闹大才行。"李婶转念一想,心中有了计较,示意弟媳妇凑过耳朵来。"你明日就去寻那林家老么递个话……" ☆☆☆ 见邢晖吃完了一碟栗子糕还不够,下午又要了一碟,汤圆便知这道点心还是很合他的心意的,也证明了自己做糕点的手艺并未退步,于是隔天她去码头卖包子豆浆时,也顺便多做了一大食盒的栗子糕与豆沙馅饼。 邢晖原以为那些糕点起码能有两三碟留给自己,却没想到她全提了出去卖,顿时有些心堵,在屋子里闷了半天,晌午过后就独自来到后院绕着圈,权当是散步。 正仰头望着远方山峦的棱线出神,头顶蓦地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他心知肚明,淡淡扬嗓。 "出来吧!"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叫你滚出来,没听见吗?" 语气稍稍严厉一些,那躲在树梢的影子便一跃而下,一个身穿玄色劲装的青年半跪在地,恭敬地行礼。 "属下拜见爷。" "起来吧。" "是。"一张有棱有角、刚劲瘦削的脸孔扬起,分明是极有男子气概的容貌,望向邢晖的眼神却如同孩童般满是孺慕。"爷,子勤总算找到您了。" 邢晖听出他微带哽咽,心中暗叹,神情故作冷淡。"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就这一、两天。"其实已经偷偷跟了好几天了,但他不敢说,只含糊道。 邢晖也不知有没有被他糊弄过,淡淡横他一眼。"前天该不会就是你弄倒了人家的屋子吧?" 呃,他就只是贪图便捷,想着用轻功踩过屋顶行进速度会快一些,哪知那片破屋顶那么不经踩。 子勤讷讷地摸了摸头。"爷,您如何猜到的?" 他还能猜不到吗?他身边最莽撞的护卫就是子勤这家伙,可他想,最挂念自己的应该也是子勤。 这些年来,名义上他是圣上最信重的左相大人,与右相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但其实他很清楚那个窜位登基的皇帝不可能真的将自己当成心腹,总有一天,当自己没了稳定朝廷与民心的利用价值,等着他与邢氏一族的只会是满门抄斩的死路。 与其到了那天连累家族,不如他早点自行了断。 于是他刻意利用圣上赐婚的机会,抗旨不遵,并自请去河道治水,将功赎罪,接下来自然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成功诈死脱逃后,他却没跟这群追随自己多年的亲信联络,反倒是自己一个人躲了起来,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 第43章 想来他们这段时日必是忧心如焚,翻天覆地只为寻找他的下落,尤其是眼前最傻乎乎的这一位。 一念及此,邢晖心一软,脸色稍见缓和。"带了银子吗?" "呃。"子勤愣了愣,犹豫地从怀里的荷包里掏出几个碎银和几个铜板。"就剩这些了,爷,要是您缺钱的话,还是我去想办法……" "不用了。"邢晖一口回绝。 见主子一副厌世脸,子勤急得都要冒汗了。"爷,您身上连点值钱的东西都不带,这段日子过得穷困潦倒的,别是故意糟蹋自己吧?您迟早有一天得回京城的,不可能一直躲在这种乡下地方——" "谁说我要回去了?"邢晖淡淡打断。 "爷!难不成您真的要放弃一切?属下知道自己办事不力,迟迟未能找到二皇孙的下落,可是……" 提起二皇孙,邢晖目光陡然黯淡,那是太子唯一留下的血脉,他却没能保得住,也不知如今流落何方,是活着还是早已离世。 "都过了三年,找不到也罢,许是天意如此。" "爷?"子勤惊愕地瞪大眼。 "我不想再争了。"一字一句,尽是看透世情的沧桑。就算如今坐在金凿殿上的那人德不配位又如何?干他何事?这天下与苍生,他是无力也无心去管了。 "爷……" "你走吧,莫再来烦我。"语落,邢晖侧过头去。 子勤看着那曾经意气风发,此刻却显得颓然落寞的身影,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劝不动主子,只能黯然应道。"好吧,那属下先告退。" "等等。"邢晖忽然喊。 子勤一喜,以为主子改变主意了,哪知他却是摘下自己指间的玉扳指递给他。"将你身上的银子赔给那户人家,这个你拿去庆丰票号,认物不认人,兑三万两的银票出来。" 三万两!子勤瞪着掌心上的墨色玉扳指,突然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拿了银票以后,均分给其他人。"邢晖淡声吩咐。"劝大家都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退隐,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过岁月静好的日子……顺便也替我转告他们,此后主从之间,恩断义绝,见面就当不识,各自安好。" "爷!"子勤又惊又痛。 "对了,别忘了多兑个两百两给我。" "嗄?" 邢晖白他一眼。"我在人家家里吃住,不得交点费用吗?"确实不能白吃白喝,这可不是爷的作风。 子勤用力点头,还想劝主子几句,邢晖却已转身进了屋里。 "去吧,我累了。"语落,邢晖关上了门。 子勤无奈地瞪着紧闭的门扉,暗恨自己嘴笨,没法说服主子,看来只能去把其他人找齐,从长计议了。 一念及此,子勤一个提气,轻巧地跃上屋顶,却没立刻离去,而是耐心地等着,一个时辰后,终于看见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女子踽踽独行而来。 是那位叫汤圆的姑娘。子勤不禁欣喜。 这两日他都看见了,爷向来对谁都不假辞色的,在外流浪的这段时日更可以说是自我放逐,连他们这群最心腹的手下都不许跟着,对所有人事物都看得极淡,甚至连活下去的意愿都没有,可遇上这位姑娘后,不仅有胃口吃东西了,还有精神与她斗嘴。 第44章 子勤默默看着汤圆推开前院的篱笆门,将独轮车放在前院,一进主屋,就朝气蓬勃地喊着。 "大少爷,我回来了!我给您炖的鸡汤您喝了没?我买了条鱼,晚上我们煮红烧鱼、再煎个南瓜饼好不好?" "……你那栗子糕跟豆沙馅饼都卖完了?" "嗯,都卖完了!您不晓得,今儿生意可好着呢,客人都要我以后多做点糕点去卖,还说我做多少,他们就能买多少呢,嘻嘻。" "大少爷,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不高兴啊?" "我干么不高兴?" "看您这脸色,就不像高兴呀。" 子勤趴在屋顶,偷听屋内交谈的声音,就算只是说些日常琐事,但他仍能从爷的话里听出一丝许久不见的人味来。 他有些放心了,在心里低喃着:姑娘,我们爷就暂且托付给你了,盼你能令他重新振作起来,只要他愿意,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咳、咳!"屋里忽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子勤一惊,爷莫不是发现他躲在上头了? 他不敢再耍赖,提气一跃,上了院子里那棵枝叶繁茂的枣树,还未来得及施展轻功离开,就见一位流里流气的年轻男子往这间破旧的土胚屋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探头探脑的中年大婶。 这是在做什么?子勤摸不着头脑,只见那一脸笑眉笑眼、显得有几分轻浮的男子一来到院墙外,就扯开了嗓门嚷嚷。 "唷呵,有没有人在呢?汤圆小娘子可是住在这儿?是我林得胜啊!" 子勤一震,顿时屏住了气息,趴在树上一动也不动。 屋里,汤圆与邢晖自是也听见了男子的喊声,汤圆莫名其妙,邢晖亦是脸色一沉。 汤圆见他脸色不好看,连忙低声说道:"大少爷,您留在屋里莫让人发现了,我出去瞧瞧。" 推着男人进了里间后,汤圆这才整了整衣裳,迎了出去。 破旧的木头院门打开,林得胜就见一个小娘子盈盈走了岀来,穿一袭家常的荆钗布裙,用碎花头巾包住了秀发,只觉眼前一亮。 这小娘子长得不赖啊,身材亭亭玉立的,虽说不上是个天香国色,倒也有点清秀佳人的韵味。 不过奇怪了,他记得媒人婆说她五官倒是好的,只是半边脸颊有那么一点点青斑,可他如今细细打量着,哪里来的斑疤啊?肤色是不怎么显白,但农村姑娘本来就大多需要在户外劳动,哪个又能真养得如大家闺秀一般金娇玉贵?所以她这呈现淡淡麦色的脸蛋,再透出一抹红晕,反倒显得更健康自然。 挺好看的呀! 林得胜打量着,越看越是满意,越觉得自己今日确实没白来一趟,否则就白白错过一个能赚钱养家,长得又耐看的好媳妇了。 汤圆见来人是自己素不相识的男子,颇觉疑惑,又见他一双眼睛简直像是黏在自己身上拔不下来,又不免有些厌恶,只得冷着脸,尽量保持礼貌的口吻。 "这位大哥,请问你是哪位?" 林得胜一笑,迳自推开了门就走了进来。"哎唷,你这声叫得可真好,不过前面加个『大』字可就生疏了,不如以后就直接喊我『哥』,『哥』保证,一定会好好疼惜你的。" 眼看这人大剌剌地进了自家院子里,又满口轻薄,汤圆秀眉一拢,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第45章 "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就行了啊!我说汤圆妹子,你可长得真好看啊。" 她长得好看?汤圆愕然,见这轻浮男子盯着自己的眼神越发显得色眯眯的,忽地一凛,右手直觉抚上自己脸颊。 糟了!她方才回家太高兴了,不想大少爷嫌自己脸上难看,急急忙忙就梳洗了一番,现下这张脸干干净净的,平日的伪装都不见了。 "你想做什么?"她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备。 "妹子莫怕,哥就是想来看看我未过门的娘子。" "谁是你娘子?" "就是你啊!难道你们李婶没跟你说过吗?她可是为你我牵了一门好亲事。" 所以他就是里正娘子想说给她的那个林家的老么? 弄清来人的身分,汤圆反而冷静了下来,语气慎重。"我已经跟李婶说清楚了,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林得胜闻言,脸色一变。"怎么?你这意思是嫌弃哥我长得不够俊,还是家里田地不够多?" "自古男婚女嫁虽然凭的是媒妁之言,但也得你情我愿,就当是我和你们林家没缘分吧。" 语落,汤圆做个手势,就要请人离开,林得胜原本就是来找碴的,被她这么一赶,整个人顿时心头火起,犹如炮弹般炸开。 "你这死丫头,哥给你几分颜色,你还就真开起染坊来了啊!你别以为哥有多希罕你,也不看看你如今都是个老姑娘了,长得又不是多好看,听说腿脚还有些小毛病,要不是我娘说你力气大好生养,能帮家里种田,又有一手做包子的好手艺,将来就算分家了,你也能卖包子赚钱来养活我和孩子,不愁日子过不下去,我早就推掉这门婚事了!" 汤圆简直不敢相信这人的厚脸皮,竟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想着以后要靠媳妇养家,自己一点能耐都没有,还敢嫌弃对方的条件? 她冷下脸。"你走吧,既然我们互相都看对方不上眼,岂不是正好?" "我偏不走!我倒要瞧瞧,今儿我要是硬赖在这里不走,你还能有什么好名声传出去?" 林得胜涎着脸,往汤圆步步逼近,汤圆见情形不妙,转身就想抓起院子里一支竹编大扫帚自卫,却没想到林得胜经验丰富,动作比她还快,立刻就扯住她的头巾,抓着她的头发就往自己身边扯。 汤圆吃痛,不禁惊喊一声。 子勤一直趴在树上,见到这一幕,心头火起,从怀里掏出一枚暗器,就往林得胜那只贱手用力弹去。 林得胜痛得哀叫,连忙将手缩回,而子勤才要发第二枚暗器,主屋的大门已咿呀推开,一道凌厉的嗓音落下。 "放开她!" 爷?子勤一惊,没再妄动,继续静悄悄地趴在树上。 而一直躲在门边窥探着林得胜调戏汤圆的两个大婶,见汤圆屋里果然走出一个陌生男人,双双瞪大了眼,喜上眉梢。 "我就说了,嫂子,这丫头屋里藏着野男人,还是嫂子厉害,这么一用计,就把人给逼着主动出来英雄救美了。" "走,咱们进去瞧瞧。"李婶拉着娘家弟媳妇,也进到院子里。 汤圆挣脱了林得胜,迅速就抓起院子角落那根大扫帚,一夫当关似地挡在邢晖身前,一面低声催促。 第46章 "大少爷,这里有我,您快进屋里去。" 这是在做什么?她当自己需要她这样保护? 邢晖没好气地横了这傻姑娘一眼,一时颇感无奈,见这小小一个院子里又多了两个好事的三姑六婆,脸上神情更冷了。 "唷,汤圆啊,这是谁呢?你屋里是从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男人?"李婶一来到现场,立刻扯高了嗓门,巴不得把村里所有人都喊来看热闹似的。"等等……你的脸……你的斑哪儿去了?" 汤圆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人吓了一跳,愣愣的捣住自己的脸,这下遭了。 李婶弟媳也很有默契地跟着唱起戏来。"我说林家老么啊,你这是来看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吧,哎喑,这可不巧了,怎么就当场抓到奸夫了?" 两个婶子话说得难听,林得胜手还痛得发麻,嘴上却也跟着不干不净起来。 "我说呢,哥条件这么好,这泼妇还挑三拣四的,原来早就不安于室了!李婶,你们桃花村这风气也太不像话了,我还想着一个没出阁的老姑娘到底是怎么撑起门户的?原来就是开门做暗娼啊!我呸!也不晓得在这屋里招待过多少男人了,说不定身上还染了脏病……哎唷!" 一记扫堂腿犹如电光石火横劈过来,精准地击中林得胜的小腿胫骨,他顿时跪倒在地,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是谁暗算老子的!给我滚出来!" "是我。"邢晖冷冷的嗓音扬起。 林得胜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瞪着这丰神俊朗的男人,他刚才不是还躲在汤圆后头吗?那一腿究竟是怎么踢过来的? 不只林得胜没看清,院子里其他人也都茫然状况外,只有高踞树梢的子勤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暗喜,果然爷的身手还是很矫捷俐落的,对付这区区一个乡野村夫,不在话下。 邢晖一腿就将林得胜踢得跪趴在地,不仅汤圆惊讶不已,两位大婶更是吓得身子抖了抖,李婶的弟媳如鹤鹑般缩着脖子,李婶倒是胆子大些,不敢跟邢晖说话,只对着汤圆耍里正娘子的威风。 "汤圆,林老么这话虽说粗了些,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在屋里私藏男人,这怎么说都不好听,这万一要传出去,说咱们桃花村风气败坏,村里的闺女说不上好亲事,岂不都是你的罪过!"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汤圆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李婶,你莫误会,我跟他……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这嘴长在人身上,你说自己清白,可别人不这么想啊!到时有些闲言碎语传出去,咱们整个村还要不要做人!" "李婶,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邢晖冷淡地发话,来到汤圆身旁,轻轻拿下她紧紧握在手中的扫帚。 两个大婶以为他想打人,都是慌得急急后退好几大步,差点踉跄绊倒,连忙互相挠扶着勉强站稳。 "你、你、你想做什么呢?"李婶嗓音发颤。 邢晖眼神冰冷,面如寒霜。"你就是这个村里正的妻子?" "是、是又怎样?" "今日这一出,是你设计的?" 淡淡一句问话,却犹如千斤顶压下,重得李婶几乎要软了膝盖,她苍白着脸,强笑道:"你这人、胡说什么?别以为你会点拳脚,就这样欺负我们妇道人家。" 第47章 邢晖微微眯了眯眼,墨眸闇黑无垠,他不说话,可眉峰斜挑,下颔略昂,这多年居于上位所蕴养出来的冷峻气势比说了千言万语还令人头皮发麻,两个大婶顿时手足无措了,而一直痛得站不起来的林得胜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嘴,深怕又惹恼这个玉面罗刹,平白又挨上几腿。 "回去告诉这村里所有的人,汤圆是我罩的。" 这是啥意思啊?李婶没听懂,跟她的娘家弟媳一起怔愣地抬起头来。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邢晖不屑地蹙了蹙眉,索性一把将汤圆的小手握住,感觉到她掌心的冰凉,他也不知为何更为恼火,一字一句宛如冰珠,狠狠地砸下。 "不许再替她安排亲事,也不许再糟蹋或欺负她,她是我的人,听明白了吗?" 没听明白。李婶、李婶弟媳、林得胜,三人都傻乎乎地摇头,就连躲在树上的子勤,也是一脸摸不着头脑。 一群说不通的蠢蛋!邢晖脸更黑了。 李婶琢磨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窥探了下邢晖的脸色,终于抖着嗓子试探地开口,"这位爷,你的意思是你跟汤圆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吗?你们俩有婚约?" 李婶弟媳与林得胜总算听懂了,恍然大悟般地同时点了点头,汤圆却是骇然大惊,慌忙澄清。 "不是的,李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没关系的,就只是……"汤圆蓦地顿住,大少爷干么忽然这样瞪着她啊?眼里好像都冒火了,好吓人呢! "你敢说我们没关系?"他盯着她,似笑非笑的。"我们都住在一间屋里了。"咦?可是…… "你不顾自己的名节了吗?还是你情愿纵着这村里的三姑六婆一直私下嚼你的舌根?"当然不是,但……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跟我回屋。"邢晖不由分说,牵着汤圆的手就往屋里去。李婶等人瞪着那扇当着几人的面甩上的门,又是错愕,又是大大松了口气。 "嫂子,看来村子里很快就要办喜事了呢。" "这样也好,汤圆这丫头嫁出去,我家大郎也总算能死心了。"尤其这丫头没了那个青斑更显清秀,若让大郎看了,肯定更不罢休。 李婶也不是个傻的,回过神后,也能明白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将自己扮丑的用意是什么,无非是为了自身安全,更别说她得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 两个大婶交换一眼,登时心领神会,转身就打算将这最新的八卦散播出去,林得胜还半趴在地上,见两人要走,连忙抱住其中一个的大腿。 "两位好婶子,你们可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啊!我爹娘还等我回去呢,拜托拉我一把吧,我站不起来了……" 林得胜惨然哀叫着,两个大婶被他纠缠,一时也没辙,只得合力拖着他离去,待三人都走远了,子勤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刚才没听错吧?爷的意思是要和那位姑娘成亲? 堂堂名门贵公子,大齐最年轻有为的左相大人,如今要娶一个乡下村姑?虽然那位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但两人说到底还是门不当户不对啊!莫非爷真的打算下半辈子都窝在这偏僻的农村…… 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他得把这消息传给其他人知道,尤其是那一位,肯定不会由着爷任性的…… 一念既定,子勤提气纵跃,以最快的速度飞奔离去。 第48章 第六章 捡回街头两兄妹 金乌西坠,漫天霞光掩映,暮色渐浓。 邢晖坐在灶间旁的餐桌边,看着汤圆忙忙碌碌,摘了后院菜地长的蒜苗,炒了一盘腊肉,再用土豆蘑菇炖了鸡肉,一盘川烫野菜,淋上点酱油和醋,再蒸了一锅米饭,就是农家很丰盛的一餐了。 事实上,这几日汤圆为了照顾好这位大少爷的衣食,几乎要把家底都掏空了,手边的积蓄剩不到一两银子,若不是除了卖包子,还有新做两样点心的进项,这日子都不晓得该怎么过下去。 只是这些苦恼,她是不会跟邢晖说的,她在他面前,总是那般欢快喜乐的模样,像只小鸟般地四处忙活,彷佛她腿脚那些伤与痛都不存在似的。 在这村里住了几日,邢晖也算有些明白汤圆的处境了,一个独撑门户的大龄老姑娘,注定就是那些乡野村妇闲来无事嚼舌根的对象,再有那里正娘子及那林家浪荡子时不时地来闹上几出,他怎么看都觉得她想必是经常受欺负的,若是寻常姑娘,说不定就要以泪洗面了,偏她还能笑得那般爽朗轻快。 傻乎乎的,没心没肺! 邢晖越看越感觉心堵,胸口涩涩闷闷的,滋味难辨。 "大少爷,晚饭好了,快吃吧。" 汤圆将饭菜都端上桌,又殷勤地给邢晖递了双筷子,说实在的,她用的这些碗盘勺匙都说不上好,不是破了口,就是洗得泛白,要是以前在府里,就连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屑用的,可如今邢晖端着缺角的破碗,举着色泽斑驳的竹筷,却是习以为常似的,默默吃着。 见他吃相还是一贯的矜贵优雅,汤圆蓦地感到心里酸酸的,大少爷怎么就落魄成这样子了呢?他不该过这种生活的,他这人,就该锦衣玉食地养着啊! "你怎么不吃?"他察觉到她有些缠绵的视线。"一直盯着我干么?" 汤圆一凛,仓促地收回目光,笑了笑。"大少爷,谢谢您。" 他持筷的动作一顿。"谢我什么?" "方才李婶他们几个过来,我知道您是为了杜绝村里的谣言,才会当众说那些话的。" 他横她一眼。 她以为他是有所埋怨,急忙表明,"大少爷您放心,我绝不会因此赖着您的,以后也一定会找个机会好好向村里的人解释我们其实没什么关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她讷讷地说:"大少爷,您也知道现在风口浪尖的,怕是得委屈您忍耐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我再去——" "你是不是傻了?"他没好气地打断她。"看不出来今天会有这一出,都是那个里正娘子故意安排,特地要坏你名声的吗?" "我知道啊。"她点点头。"我没那么傻的。" "还说不傻?那你要跟谁解释去?" "所以我才说等过一阵子……" "不用解释了。"他语气清冷。"我邢晖说话行事,不需向任何人解释。" 汤圆一愣,也是喔,大少爷向来我行我素,做事是不用跟人解释缘由的。 "我明白了,大少爷。"她更用力地点头。"那就……过一阵子再说吧。" 等大少爷离开这里之后,就算她不解释两人之间并无婚约,其实也无所谓了。 第49章 邢晖瞥她一眼,见她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地吃起饭来,心下滋味越发复杂。莫说她奇怪,就连他自己想起方才竟会那样毫不犹豫地当众宣称她是他的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如此冲动行事,完全不似他的本性。 只是这两日,他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日大雨滂沱,而她在蒙蒙烟雨里扑跌在地的画面。 即便是一路艰难,即便是摔得那般遍体鳞伤,她也只一心挂念着他,挣扎着要回来救他的性命。 她在他眼前颓然晕倒的那一幕,至今想来,仍令他心悸,所以今日冲口而出那样的话,他并不后悔。 汤圆悄悄打量邢晖的表情,见他眼神有些沉郁,心里慌慌的,忍不住就想讨他开心。 "大少爷,吃过饭后,我打算再多做些糕点,明日去镇上码头卖。" "是吗?" "家里还有不少板栗,可以再做些栗子糕,再来我还想做些芸豆卷。" "你做的豆沙馅饼也不错。" "对啊,今天买的客人也都说好吃,那我再多做点,明天一起拿去卖吧。" 邢晖瞥她一眼。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大少爷,您是不是想说什么?" "我昨天只吃了栗子糕。" "嗯嗯。"她知道啊。"今天做的栗子糕,我也会留一份给大少爷的。" "那豆沙馅饼呢?" "啊?" "芸豆卷呢?" "咦?" 见邢晖目光闪烁,亮着某种异样的光芒,汤圆先是愣了愣,接着总算看明白了,大少爷这是哀怨的眼神啊。 "大少爷,我以为您最爱吃栗子糕的。" 他掩饰地咳两声。"豆沙馅饼跟芸豆卷也不错。" 也是,只要是好吃的糕点,大少爷都喜欢,她怎么就忘了给这个嘴谗的留一份呢? 汤圆抿唇一笑。"是我不好,想着大少爷吃太多糕点,怕会消化不过来。" "我的肠胃有那么弱吗?"以前他厌食时,什么都吃不下,就只有她做的糕点,打开了他的胃口,这笨丫头该不会都忘了吧?邢晖没好气地赏汤圆两枚白眼。 汤圆笑得更灿烂了,酒窝甜甜地闪动着,"知道了,大少爷,以后汤圆无论做什么糕点,一定记得给您留一份。" "我就是替你试试味道。"他强调。 "是,我明白的,大少爷嘴那么刁,您若觉得味道过得去,我这糕点就不愁没有销路。" "你明白就好。"他神情肃然,还想端着架子,见她笑容盈盈,清甜可人,忽然也觉得心情飞扬,嘴角淡淡地扬起。 虽然很淡,但确确实实是在笑了。 汤圆很高兴。明明是想逗大少爷开心的,可看着他愉悦的笑容,自己却比谁都快乐。 她忍不住替他夹菜。"大少爷,尝尝这个腊肉,是我自己腌的,您尝尝好不好吃?" "嗯。"他很配合地吃了一大口。 "怎样?" "味道可以。" "那就是好吃了,您再多吃点。" "嗯……" 窗外,夜色深邃苍茫,窗内,餐桌上一盏烛火,映亮一男一女,两张含笑的脸庞。 第50章 ☆☆☆ 这夜,汤圆做了许多糕点,除了留给邢晖的分量外,其他的全装进了食盒里,再加上一早起来蒸了好几屉的包子,将她那辆独轮车塞得满满当当的,光看就觉得沉重得很。 邢晖难得早起,坚持要和她一起去镇上卖糕点与包子。 汤圆不同意。"大少爷,您多睡会儿吧,如今即将要入冬了,外头天冷得很,可别再冻着了。" "我没你想得那般身娇体弱。"邢晖没好气,他承认,自己先前潦倒过度,染上风寒,身子是有些弱,但将养几日也好得差不多了,何况他从小习武,时常练些拳脚,体魄算是强健的。"你一个姑娘家都不怕冻,我怕什么?" "可您是大少爷啊!" "大少爷怎么了?我没手没脚吗?"说实在的他开始有点烦她老拿他当个老佛爷伺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少废话。" "可是大少爷若跟我去镇上,万一被官府那些人认出来……" "你不是说可以帮我在脸上画刀疤易容吗?就画吧!" 还真要画啊?如此俊秀出尘的一张脸,在上头画些疤痕胎记的,她想想就觉得不顺眼。 "怎么?"他看出她的迟疑。"你能在脸上点青斑,我就不能画疤痕?" "也不是不可以……" "说够了没?我讲一句,你顶一句,真有把我当少爷看吗?" "呃,我知道错了。"汤圆不敢顶嘴了,乖乖顺从。 邢晖这才满意了,让汤圆替自己"易容",她先仔细替他洗了脸,刮了胡子,接着上蜡黄的底色,再一点一点地弄出一道丑陋的疤痕。 论理,邢晖自小便习惯了下人服侍,也不是没让小厮或丫鬟近过身,但不知怎地,坐在凳子上,任由汤圆一双小手在自己脸上来回动作,偶尔倾身下来,她胸前那还挺丰满的两团圆球就在自己眼前晃荡着,他蓦地感觉有些窘迫,心头不知不觉地躁动起来。 而且他发现,她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不是女子那种脂粉味,而是更天然的、更舒朗的,就如同这乡间草木在阳光暖晒下绽放出的淡淡清香。 这令他更不自在了,僵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就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汤圆察觉到他的异样,低下眸来看他。"大少爷,您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痛您了?" 他微微仰头,迎视一双清澄如水的眸子,原来她的眼睛挺美的,水汪汪的彷佛氤氤着雾气,但又亮着晶灿的光,教人望之欣喜。 邢晖有些看怔了。 "大少爷?"汤圆又唤了一声,眉宇蕴着些许担忧。 邢晖倏地一凛,懊恼自己的失神,绷紧了表情。"没事,你快点画。" "喔,好,那我动作轻点,您忍耐些啊。"她婉声低语,馨香的呼息温柔地拂在他脸上,撩拨他每一根汗毛。 他脑子有点晕。他想,可能是今日自己起得太早了,气血尚未活络过来。 "好了没?"他感觉自己快没耐性了,胸口心跳如擂鼓。 "就好了,您再忍忍。"她嗓音极柔,软软的令人生不起气来。 终于,汤圆在邢晖脸上点下最后一笔,大功告成! 第51章 她细细欣赏着自己的成果,蜡黄不均匀的脸色,由眼角延伸至下颔的一道粗陋刀疤,造出阴影显得塌陷了好几分的鼻子,虽然那双凤眸所蕴含的幽深智慧,仍然分明是属于她的大少爷,但…… 她得意地宣布。"这下肯定没人能认出来了!" 汤圆一放手,邢晖立刻弹跳起身,往窗外探出头去,深深地吸了一口外头冰凉的空气。 汤圆愕然。"大少爷,您没事吧?" 邢晖一凛,用冷凝的脸色掩饰懊恼。"我很好,别浪费时间了,快走吧。" "喔,好。" 汤圆收拾了一番,与邢晖一同出门,两人推着独轮车,走在乡间小道上,天色才蒙蒙亮,微风拂面,沁着丝丝寒意。 邢晖身上穿着汤圆替他新作的棉袄,棉花塞得厚实,相当保暖,可邢晖打量汤圆的穿着,却见她仍是那件家常旧衣,都洗到褪色了,还缀补了几块补丁。 邢晖顿时有些不是滋味。"是不是银子不够用?"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汤圆愣了一愣,转头望向邢晖,见他一脸凝重,直觉就摇头笑道。 "大少爷莫担心,今日把这些包子和糕点卖了,会有些收入的。" "能再做一件棉袄吗?" "这……恐怕还要再一阵子,大少爷,这件您先将就穿着,等天更冷了些,我再做一件更厚的给您。" 她以为他是为自己要的吗?他更不悦了。"你自己才应该做些新衣裳。" "我?"她愣住,彷佛丝毫没想到这点。 "女人家不是最爱穿新衣裳的吗?"他可是经常听自己的好友论起京城那些贵女,据说每日聚会的话题都是关于梳妆打扮的,不是探讨哪间铺子的脂粉香膏卖得好,就是议论哪个店家的衣裳布料花样别致。 "我也爱穿新衣裳啊!不过我身上这件还没旧呢,还能穿上几年没问题的。" 还没旧?还能穿上几年? 见汤圆笑得一脸傻兮兮的,好似真心如此认为,邢晖胸臆更堵了,看来在子勤把银票送来前,他还得想办法帮她多赚点钱。 这傻丫头,太苛待自己了。 "哎呀!"汤圆忽然惊喊一声,原来是路上不知从哪里滚来的一颗大石头,差点绊歪了独轮车。 邢晖见她为了扶稳车子,腿脚用力,然后又习惯性地伸手去揉右腿,便知她又犯了疼,心口一扯。 还得想办法找个有能耐的大夫,将她这腿脚的毛病治一治,他记得彷佛有个告老归乡的老御医是住在阳城的,只是要请到对方看诊,又不能透露自己的身分,是有些难处…… 邢晖一边寻思,一边示意汤圆让到一旁,自己接手推车的工作,她一个女人再有力气,还是不如他一个大男人。 "大少爷,怎么能让您替我推车呢?"她觉得这太僭越了。 他淡哼一声。"你废话真多。"这种不中听的话,就不能少说些吗?汤圆不晓得自己哪里又惹这位大少爷生气了,只得闭了嘴,默然不语,哪知他又嫌她太安静了。 "说点有趣的来听听。"他命令。 "可我不晓得说什么呀。"她又不是说书的,也没读过什么书,哪来的本事妙语如珠? "就说说你家里的事吧,你离开邢府,应该是家里人来接你出去的吧?" 第52章 她一怔,半晌,点了点头。"嗯。" "那怎么会一个人住到这桃花村里来了?我记得府里的丫鬟若是被家里人接走,通常都是看好了亲事。" "嗯,是这样的。"她小小声地应。 他深思地看她一眼,既然她没能出嫁,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你家里人还在吗?" "在的,爹、娘,还有兄嫂和弟弟弟妹、侄儿侄女。" 父母健在,还有兄弟,照理说她不该孤身一人流落在外。"是那门亲事不好?你拒绝了?" 大少爷果然见识犀利,一下就猜着了。汤圆涩涩地苦笑,点了点头。 "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嗯。" 他还想追问,她却是不想谈了,笑着转开话题。"大少爷,其实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他一怔,见她笑容清爽,眼睫却轻颤微敛着,态度明显想回避。 也罢,她不欲多言,他再追究也无益。 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天色亮的晚,除了像汤圆这样赶着一早出门做生意的,路上倒是没见什么人影,但也有几个习惯早起的大娘大婶,昨日听说了在村里流传的八卦,今日见向来独来独往的汤圆,身旁果真伴了个大男人,登时都瞪大了眼。 无论是忙着在家里鸡棚摸鸡蛋的,或是提着木桶出来打水的,一个个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汤圆敏感地察觉到几道异样的视线,不免有些尴尬,歉然低语。"大少爷,是我对不住您。" "怎么了?" "您没发现吗?好些大娘都在看我们……" "那又如何?"邢晖丝毫不以为意。"她们爱看,就由得她们去看。" "可是……"汤圆依然感到不自在,主要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少爷,为了替自己辟谣,白白顶了自己未婚夫婿这个名头,当了冤大头。 邢晖见汤圆一脸窘迫,剑眉一搂,顿时感到不高兴了,村里这些无聊的八婆,究竟想把她逼到什么地步? 他冷下脸,清锐如雷电的目光往周遭劈过,将几个看热闹的大娘大婶都吓得缩回了头,大伙儿可都听说了,这男人脾气不怎么好,一记横腿扫去就让隔壁村那林家老么骨折断了腿,还有那一、两个原本大着胆子想上前打趣几句的,也忙忙收回了脚步,不敢轻举妄动。在邢晖的威慑之下,两人总算一路平静地来到了码头。 岸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汤圆语声清脆地卖起吃食来,邢晖这才知道,她做的包子与糕点有多受欢迎,从她一到定点,来买东西的人龙就没断过。 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就几乎快卖空了,这时,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将每样糕点各买了一份,当场就吃起来,然后状若和善地笑问。 "小娘子,你这些糕点都是自家做的吗?" "是啊,是我自己做的。"他不是第一个好奇询问的客人,汤圆不疑有他,笑着颔首。 "你这糕点的味道可不一般啊,是家传的手艺?" "是我自己琢磨的。" "你自己琢磨的?"中年男子似乎有些意外。"你这芸豆卷的味道,倒是跟京城八珍阁卖的有几分相似。" "八珍阁?"汤圆一愣,老实地摇头。"我没尝过他家的糕点。" 第53章 中年男子眯了眯眼,笑得更加犹如弥勒佛了。"小娘子啊,你这糕点的方子可愿意卖?" "卖方子?"汤圆没想过。"这位大爷,你若是爱吃我做的糕点,欢迎你以后常来买。" "你这意思是不愿意卖方子?" "大爷,你是想让家里人也做这糕点吃吗?" 中年男子一愣,没想到汤圆会这样问,见她笑容真诚,心中一动,有意试探。"是啊,我家孩子最爱吃这些糕点的,他打小身子就不好,肠胃不调,不怎么爱吃东西,也就这些点心能让他开开胃了,他娘可担心着呢!偏我住在外地,不方便常来这镇上买你的糕点,我就想着若是能买你这方子,回家让我那婆娘做给孩子吃。" 汤圆一听中年男子家里也有个厌食的孩子,顿时感同身受。"那也不用买啊,我可以……" "她不卖方子。"邢晖一直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中年男子骗得过汤圆,可糊弄不了他,见汤圆同情心被触动,眼看着就要免费将糕点方子傻傻送出去,他连忙出声阻止。 汤圆一愣,中年男子也一愣,转头望向这位长相豪犷的男子。 "这位仁兄是?" "是我的……"汤圆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 "我是她的未婚夫婿。" 邢晖状若自然地接口,汤圆一震,心跳陡然加速,胸口犹如小鹿乱撞。 中年男子见邢晖外貌虽粗猥,眼神却清正锐利,浑身上下还散发着某种难以忽视的凌厉气势,就知这人不好惹,自己心中这把小算盘怕是拨不动了。多年在商场上沉浮,他很懂得趋吉避凶,索性收敛了算计的心思,坦然以对。 "在下周成,不知仁兄贵姓大名?" "免贵姓汤。"邢晖随口杜撰,汤圆一听,脸颊却是更热了。 周成朗笑,拱了拱手。"在下虚长几岁,就称你一声汤老弟了。" 邢晖淡定回礼,开门见山问:"周兄可是从事糕点生意?" "汤老弟果然好眼色,老哥我确实是开糕点铺的。" "可是来这三岔镇巡店铺的?" 周成挑了挑眉,这位汤老弟心思倒细腻。"镇上这『百味斋』,就是我东家的生意。" "原来是百味斋的周大管事。" "这可不敢当,我就是掌管了几家分店的普通管事而已。" 邢晖淡淡一笑。"如今是普通管事,可若周兄能得到贵东家的信重,这职位很快就能升上一升了,何愁成不了大管事。" 周成心一跳。"汤老弟此话怎讲?" "京城『八珍阁』,阳城『百味斋』,可说是南北齐名、各霸一方,但大齐名门世家往往只知『八珍阁』,不识『百味斋』,周兄可知为何?" 周成闻言,当即肃然,只听邢晖短短几句,他就感到这人应该是胸有丘壑的,端正了脸色。"请汤老弟指教。" "因为八珍阁有自家的特色。" 意思是百味斋的糕点没特色?周成更着急了,不由得流露出殷切的神色,邢晖却不再说了。 周成也知自己这是失礼了,哪能就这样白听人家一番道理,因此他慎重相邀,"相逢即是有缘,不知汤老弟哪日有空?来我百味斋坐坐,容老哥招待老弟和你这未过门的娘子喝酒吃饭,就当交个朋友。"他顿了顿,略感为难。"只是我这回是来巡店盘帐的,怕是无法盘桓过多时日……" 第54章 邢晖会意,当即果断接口,"择日不如撞日,承蒙周兄一番盛情,汤某就不客气了,待此处事了,便来与周兄相叙。" "欢迎欢迎!可千万一定要来啊,这样吧,老哥在这镇上最大的酒楼订一间包厢,咱们相约午时三刻如何?" "那就多谢周兄了。" 又热情地寒暄几句后,周成这才匆匆告辞,汤圆见两个男人这就交上了朋友,还约了等会儿在酒楼相见,一时有点状况外,以大少爷的性格,不该对一个刚认识的外人如此热诚啊。 "大少爷,您是不是对那个周管事很有好感啊?" 谁对他有好感?邢晖没好气地弹了汤圆额头一个栗爆。"你这笨丫头,我是不想你白白将方子送给人家,你以为自己在开善堂吗?" "呃,我以为周管事只是想做给家里孩子吃的,就想说这有什么,我教他怎么做就得了……"见邢晖黑了脸,汤圆顿时不敢再说了。 "难怪你有这么好的手艺,却还是把日子过得穷困潦倒的,就是因为你这脑子笨,不懂得转一转,连钱都不会赚。" 说她穷困潦倒?也不想想就在几天前,某人还在街头挨饿受冻,比她更凄惨落魄呢!汤圆暗自腹诽,没敢把话说出口,邢晖却从她不服气的表情猜到了她心中思绪,喉头一噎。 "爷那是自己情愿的!"他又伸手赏了她一个栗爆。 自己情愿?是自甘堕落吧。汤圆无声地顶嘴。 这丫头好像越来越不怕自己了,都敢在心里胡思乱想了。 邢晖板起脸,正打算好生告诫教训一番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匹嘶鸣声。 这声精神饱满的鸣叫,惊动了码头,不少人都好奇地转过视线,邢晖也下意识地望过去,原来是一个马夫打扮的人正在为一匹白色骏马上鞍辔,旁边还站着一位白衣胜雪的翩翩贵公子。 那公子忽然转过头来,一张俊脸貌若潘安,艳绝无双,邢晖刹时心神一凛,墨瞳骤缩。竟然是他!他如何会从京城来到这偏乡小镇? 白衣公子目光流转,邢晖迅速背过身子,躲避对方的视线,不一会儿,白衣公子便动作矫捷地跃上骏马,扯辔绝尘而去。 邢晖眸色转深,目送白衣公子离去,而码头另一头,有个半大少年靠坐在树下,也正盯着那一骑绝尘的身影。 他手边还坐着一个身子瘦弱的小姑娘,小姑娘见哥哥呆呆地出神,晃了晃他的手。 "哥哥,你身子好点了没?"小姑娘声音软绵绵的,带点期盼,又有些焦急的意味,少年听了,难免一阵心酸。 兄妹俩已经连续两日未进食了,勉强摘些野果子充饥,却实在不能饱腹,他只好带着妹妹从暂时栖身的破庙里出来,想到这码头碰碰运气找些吃的,无奈身子骨不争气,似是有些染上风寒的迹象,脑仁昏昏地发疼,连带动作也迟钝起来,只得坐在这树下缓缓。可儿冰凉的小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觉得有点烫,越发担忧起来。"哥哥肚子饿不饿?" 自然是饿的,但少年只是笑笑摇头。"哥哥不饿,可儿是不是想吃东西?且再忍一忍,哥哥想办法。" 语落,少年忍着昏沉的脑袋,勉力撑站起来,小姑娘人小力微,却也用自己的一双小手撑着少年的腿,试图让哥哥站得更稳。 "哥哥,可儿扶着你。" 第55章 "多谢可儿。" 可儿见哥哥站稳了,稍稍放下心来,左右张望一番,润润的圆眸蓦地一亮。"哥哥,是包子姨姨。" 少年顺着她小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站在独轮车后头卖着包子与糕点的汤圆。 "包子好吃。"可儿舔了舔小嘴,又想了想,补充一句。"姨姨是好人。" 少年明白妹妹的意思,如果自己厚颜再去开口,也许那女人会愿意再将卖剩下的包子给自己和妹妹的,但人的良心有限,在如此现实的世道,他不能一直乞求旁人的善意。 只是他和妹妹已经饿得很难受了,而他们暂且还不能离开这个小镇,因为他要找的那个人,很可能就在这附近,否则刚刚那位白衣贵公子也不会来到这里。 少年有种直觉,那公子和自己一样,都是来找那个人的。 "哥哥。"可儿瘦骨如柴的小手摸了摸少年扁扁的肚皮。"哥哥也饿了,可儿去求姨姨。" 语落,小姑娘松开少年的手,萨罗地就往汤圆的方向跑,因腿软无力,半途被人一挤,就趴跌在地。 汤圆正好转头,恰恰瞧见这一幕,心下一惊,匆匆交代邢晖。"大少爷,您先帮我看着这摊子。"她也不等邢晖回应,就赶到小姑娘身边,将她抱扶起来。 "小姑娘,你没事吧?" 可儿其实摔得很痛,却强忍住泪意,抬起一张花猫般的小脸蛋,见来扶自己的人正是那个好心姨姨,顿时笑眯了一双可爱圆亮的眼眸。 "姨姨,我是可儿。" "可儿乖,告诉姨姨,有没有哪里摔疼了?" 可儿摇头,下意识地将自己一双小手藏到身后。 汤圆见状,将她的手抓过来细瞧,果然见到那幼嫩的掌心擦出几道破皮。 "可儿不疼。"小姑娘彷佛怕汤圆生气似的,连忙强调,又想将小手藏起来。"可儿手脏脏。" 小姑娘嗓音越发细微,似乎是在担心汤圆因此嫌弃自己。 汤圆心更酸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揉揉她的头,这一幕,都落在另一头也追过来的少年眼里,其实他也可以去抱起可儿的,只是见汤圆快了一步,他就停住了步伐。 而且他想,如果这位善心的阿姨对可儿有一些些心疼,或许他们两兄妹就能有一顿饭吃,至少得让妹妹吃饱。 汤圆安抚着小姑娘,又抬起头来,望向一旁局促站立的少年,说是少年,其实年龄也就约莫十岁左右,都还是孩子呢。见他脸色异常惨白,比上回见时又瘦削了几分,身子还有些摇晃不稳,汤圆便猜他约莫是生病了,可怜他自己身子不好,还得照看着如此年幼的妹妹,这段时日在这码头附近艰辛求生,想必也是难熬得很。 "姨姨。"可儿拉拉汤圆的衣袖,眼眸湿润润的,很认真地说道:"可儿跟哥哥会帮你做很多很多的事,吃少少的,你让可儿还有哥哥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这是要她收留他们两兄妹的意思吗?汤圆为难了。 可儿拍了拍自己扁扁的小肚皮。"可儿肚肚小,吃少少,会努力做好多事……"小女孩歪着头,努力想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事。"嗯,可儿可以帮姨姨喂鸡喂鸭、捡木柴、捡蛋蛋,哥哥会洗碗、会挑水、会写字,嗯,他还会好多好多可儿不会的,可儿笨,哥哥聪明。"小姑娘说着,忽然有些闷了,觉得自己很没用,扁了扁小嘴,眼眶红红。 第56章 汤圆一颗心都融化了,感觉自己眼眶也要红了,她忙吸了吸鼻子,将纤瘦的小姑娘一把抱起来。 "来,姨姨抱你回去。" "去姨姨的家吗?"可儿惊喜地问。 少年也震撼了,不可思议地盯着汤圆。 汤圆温柔地看了少年一眼,再对小姑娘暖暖一笑,"嗯,就去姨姨的家,姨姨屋子小,可是应该还能住得下你们两个。" "谢谢姨姨。"小姑娘开心地笑了,眉眼弯弯地望向少年。"哥哥,我们有地方住了。" 少年却无法如小姑娘这般纯粹喜悦,默默地望着汤圆,眼神带着迟疑,也有难以掩饰的忐忑不安。 汤圆对他含笑颔首。"跟你妹妹一起来吧。" 对少年而言,汤圆此刻的笑容,宛如狂风暴雨后的一道彩虹,绚烂而耀眼。 汤圆手上抱着一个,背后跟着一个,一大两小来到邢晖面前,邢晖瞪视着这个令他无法理解的画面,心中五味杂陈—— "你莫不是又犯傻了?" 第七章 大少爷的生意手腕 见两个孩子都要饿晕了,汤圆给两个孩子各买了一碗羊肉汤面,先将他们喂了个半饱,再带他们来到码头附近的茶棚。 杜郎中正好在里头看诊,听小徒弟说汤圆来了,笑咪咪地迎出来,见她手上牵了个小女孩,身后还站着一个半大少年、一个面貌不善的男子,不禁愣了愣。 汤圆先介绍邢晖。"杜爷爷,这位就是那日我那个朋友,他如今身子好多了,特意来向您道谢的,顺便也想请杜爷爷再替他把个脉,看还有哪里需要仔细调养的。" "是你那位朋友?"杜郎中更惊讶了,他记得那日自己诊疗的年轻人长得挺俊的啊,怎么成了这副刀疤恶汉的模样了? 看出杜郎中的疑惑,汤圆忙低声解释。"杜爷爷,这都是为了出门行走方便。" "原来如此。"汤圆这么一说,杜郎中便明白了,他也知道这丫头有点化妆易容的本事,这个世道,谁生存都不容易,何况她一个姑娘家,自然得学着保全自己。 邢晖早听汤圆提过,这位杜郎中对她颇为关照,上前一步,抱拳行礼。"杜郎中,那日多谢您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杜郎中见他举止有度,言语客气,印象顿时好了几分,"快别这么说,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 "杜爷爷,这是我做的包子还有几样糕点,给您和小徒弟留着吃吧。" "那太好了,我可爱吃你做的包子呢,又鲜又香!快进来吧,先坐着喝茶。" 杜郎中让几人进棚寮里坐下,小徒弟提了一壶茶水过来,杜郎中先替邢晖把了把脉,乐呵呵地笑道。 "挺好,身子将养得不错,脉象平稳,且老夫瞧着,你这年轻人应该是有学过一些功夫?" "是。"邢晖坦然颔首。"在下确实学过几年拳脚功夫。" "难怪呢,那么严重的风寒,这才养了几日,就能出来走动了。"杜郎中打量邢晖,见他气宇轩昂,眼神清明,即便易了容,看着就不是个凡夫俗子。"如今你胃口应该好多了吧?" "是。" 能吃得下东西,有了求生意志,自然不愁养不好身子了。杜郎中看向汤圆,这一切,怕都是这丫头的功劳吧。 第57章 想着,杜郎中捻须微笑。"老夫等会儿再开几个养生药膳的方子,照着吃一阵子,你这身子也就好全了。" "多谢大夫。" 得知邢晖身子康复得很好,汤圆自是欣喜,又请杜郎中也替两个孩子瞧了瞧,各自开了调养的药方,让她去药铺抓了,煎成汤药给孩子服用。 眼看与那百味斋周管事约定的时辰也快到了,汤圆让两个孩子先在这茶棚里等着。 "姨姨,你会来接哥哥和可儿吧?"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她,深怕她丢下他们不管似的。 汤圆温柔地摸摸小姑娘的头。"可儿乖乖的,姨姨办完事就来带你们回家。" "好,可儿会乖。"抬头瞥了站在汤圆身后那看来有些可怕的大叔一眼,又连忙软绵绵地补充。"哥哥也乖。" "好,你们都乖,姨姨先跟叔叔去办事。"汤圆安抚了小女孩,对少年笑了笑,与邢晖相偕离去。 两人走出了茶棚,往镇上酒楼的方向行去,见邢晖默不作声,板着张脸,汤圆不免有些忐忑。 "大少爷,您是不是生气了啊?" 邢晖淡淡瞥她一眼。"我生什么气?" "因为我答应收留可儿和她哥哥。"她嗓音细细的,充分令人感觉到她的心虚。 "你本事大着,想开善堂,我能阻止得了吗?" "大少爷,您莫恼,我也不是那么傻的,实在是那两个孩子太可怜了。"可怜又可爱,惹人心疼。 "这世上可怜的孩子还少了吗?你能救得了几个?" "我也明白自己力有未逮,能救一个就是一个吧。" 邢晖一窒,见身旁这傻姑娘睁着一双水润妙目,楚楚可怜似地瞅着自己,想骂她念她,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闷声嘟哝。"傻瓜。" "我不傻的。"见邢晖神情缓和了,汤圆悬吊的心放下,又是笑容盈盈。"我也知道养活两个孩子不容易,我会努力多赚些银两的,除了栗子糕和豆沙馅饼,我还能做许多糕点,只要我勤快些,那两个孩子还有大少爷,我不会让你们过苦日子的。" 邢晖闻言,脸色蓦地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汤圆一愣,不知为何大少爷转瞬又变了脸。 "你这意思是我和那两个孩子都让你来养?"她真当他是吃软饭的?还得靠她去外头辛辛苦苦工作来养活? 傻姑娘还不知自己这话哪里出了毛病,呐呐地解释。"呃,我是说我会想办法多赚钱,把日子过起来……" 两道凌锐的眸刀砍过来,汤圆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邢晖见她被自己吓得低眉敛眸,一副鹤鹑的模样,更不悦了,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和她在这码头相遇时,她为了帮他避开官府的搜索,唱的那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戏。 她那时候也是把自己设定为一个吃软饭的花心丈夫,而她是为了挽回他不惜把所有赚来的银两都给他的苦命娘子。 该不会这就是她下意识对他的印象吧? 一个养尊处优、不事生产,只会跟家里伸手要银子花的大少爷? 这颗蠢汤圆! 邢晖忍不住咬牙切齿。"笨丫头,你给我看着,我让你瞧瞧什么是能够赚钱的真本事。" 第58章 "啊?"汤圆没听懂,讶然扬眸,一脸真诚的困惑。 这是在怀疑他吗? 邢晖牙关咬得更紧了。 ☆☆☆ 午时三刻,邢晖与汤圆准时到了酒楼,周成早已在包厢里等了,笑容满面地起身招呼,诚意看来倒是摆得十足。 酒菜很快就上了,席间,两个男人相互敬酒一番后,话匣子顺利打开,汤圆在一旁见两人相谈甚欢,暗自感到惊讶,原来大少爷也有如此健谈的时候,而且当他愿意放下身段与人应酬,他就能令人如沐春风。 周成也确实感受到了,而他比汤圆感受更深的是这个相貌粗豪的农村汉子,不仅谈吐有度,见识更颇为不凡,聊起大齐各处风土民情,言之有物,见解犀利,令周成频频点头赞叹,也更加确认自己遇上的这位绝不是寻常庄稼汉,怕是身上曾经历过一番波折与起落。 只是还不待周成旁敲侧击地询问,邢晖已抢先开口。"在下观周兄的气度才能,倒不似只能掌几家点心店铺,贵东家怕是委屈你了。" 这话一说,周成就想起了自己过往的心酸事,喝了杯酒,叹气说道:"汤老弟有所不知,我这东家对我倒是有恩的,当年我遭人陷害,倾家荡产,一家老小的生活都差点没了着落,要不是我这东家心善,肯伸手拉我一把,怕是我如今还被关在牢里,不见天日呢!" 原来周成也曾是显贵人家的大管事,负责管理江南江北数十家店铺的生意,只因卷入家族斗争,被推出去当了代罪羔羊,走投无路之余,是他的新东家暗中替他打点,将他解救出来。 "我这东家急公好义,做人最是热诚的,当年我只是因缘巧合,在他拓展生意时替他牵了个线,他就一直铭记在心。" "那也是你当初曾种下善因,如今才能结成你与那东家的善果。" "老弟说得是。" 两个男人酒到杯干,一顿酒席吃下来,周成的态度越发热络了,原先还有些商贾行事圆滑、广结善缘的心思,但邢晖句句鞭辟入里,偶尔感性一番,又往往能切中他的心事,让他不由得逐渐卸下心防,真心将邢晖当成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酒席散后,周成便领着邢晖与汤圆来到百味斋位于三岔镇上的店铺,门面看起来虽不甚起眼,里头倒是干净整洁,林林总总各样点心摆在橱柜上,琳琅满目,有那刚出炉的,更是甜香扑鼻,教人忍不住要买上几块来尝尝。 赶着出炉的时间,客人来了几拨,生意在这镇上算是不错了,但邢晖记得自己曾路过一个与三岔镇差不多大小的城镇,当时那镇里八珍阁分店的客人可说是川流不息,店伙计与客人买卖的吆喝不绝于耳,热闹得很。 扫过店内一圈后,邢晖心下已有了定论,周成招待两人坐下喝茶,上了几碟店内的糕点。 "汤老弟,你和弟妹一起尝尝,看我这百味斋的糕点比起弟妹的手艺如何?" 汤圆一愣,连忙摇头。"周大哥怎么能拿我的手艺与贵店的大师傅比呢?我这就是自己随意琢磨着做的。" 周成但笑不语,只是望着邢晖,邢晖喝着茶,将送上来的每一碟糕点都尝了一小块,却是摇了摇头。 "不是兄弟不识抬举,实在是贵店这些糕点比起拙荆的手艺还略有逊色。" 汤圆闻言讶异,清亮水润的杏眸怔怔地望向邢晖,显得有些傻乎乎的。 第59章 邢晖眉峰一挑,这丫头该不会是以为他在吹嘘吧?怕她自己傻傻地把他替她搭的高台给拆了,邢晖横她一眼,不许她多嘴,直接与周成商谈起来。 "周兄以为呢?" 周成一笑,倒是坦然点头。"其实老哥也是这么想的,你这位未过门的娘子手艺可不一般啊,方才那栗子糕我尝起来,竟比当年我在京城八珍阁尝到的还更有滋味。" "其实八珍阁只是名号响,也不是样样点心都好吃的,像是这碟玫瑰豆沙酥,我吃起来倒觉得百味斋的更入口些。" "那可不!"说起自家糕点,周成还是挺有信心的,但转念一想,又不禁叹气。"只是也不知怎的,明明我们百味斋的糕点味道也挺好,偏名气相较于八珍阁就是稍差一截,老弟啊,你说会不会是百味斋的本铺在阳城,毕竟不是天子脚下,才会让那八珍阁占了上风?" "这也是一个缘故,但还有一点,百味斋也比不上八珍阁。"邢晖顿了顿,确定自己勾起了周成足够的兴致。"周兄可听过『买槟还珠』这个典故?" 周成一愣。"那自然是听过的。" 这典故出自《韩非子》一书,相传有位楚国商人到郑国卖珠宝,一人出高价买去,却只看中了装珍珠的精美匣子,反将那盒里珍珠还给了商人。 汤圆以前也听邢府附近私塾的老夫子讲过这个故事,好奇地插嘴,"这是不是比喻那个买珠宝的人没有眼光的意思啊?" "确实有暗喻那人舍本逐末的含意。"邢晖对汤圆赞许地颔首,接着又转向周成,正色问道:"可是周兄,你以为那出高价买珠宝盒的人是真的蠢吗?" "不蠢吗?"周成有些茫然。 "『甲之珍珠,乙之砒霜』,买卖商品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个人喜好不同,你觉得买到值得的东西,那就是值得。" "可老哥不懂,这典故和百味斋、八珍阁有什么关系?" "周兄想想,八珍阁最出名、卖得最好的商品是什么?" "那自然是他们的『八珍盒』了,每逢节日过年,往往都要卖个脱销。" 所谓的"八珍盒",就是在一个精美的木雕盒子里,装了八珍阁最出名的八样点心,大齐无论是名门贵胄或寻常百姓年节走礼时,往往喜欢提上几盒,就是图它好看又好吃,送出手一点都不寒酸,还显得有诚意。 一念及此,周成顿时恍然,睁大了眼,"老弟的意思是……" 邢晖知道周成想明白了,微笑颔首,"百味斋输给八珍阁的,就是『包装』,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商品不也如此?" "说得是啊!老弟,原来如此!"周成拍手赞叹,一脸兴奋。"老弟,你说我们百味斋是不是也去设计一个精美的包装,弄个『百味盒』之类的?" 邢晖摇头。"若是同样的盒装点心,那不叫别出心裁,只能是东施效颦了。" 周成愣住。"那该如何是好?" 汤圆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的,但也知道两个男人是在烦恼怎么让百味斋的糕点能用个特别的包装卖出去,既然不好再用木雕盒子……那…… 她忽地灵光一现。"用竹编的篮子如何?" 竹篮?两个男人同时望向她。 "我们村里有个丁大叔,他特别会用竹子编各种器具,他编的竹篮子可好看了,各种纹路花样都有,你们想想,如果用油纸包了糕点,放进一个细致的竹篮里,再妆点些花啊草的,或是用缎带绑着,那该有多漂亮!" 第60章 周成想像着那样的竹篮,眼睛渐渐放出光来。"是挺好看的。" "这油纸也不能是寻常的油纸,上头得印染着各色图案,最好还能将百味斋的名号给打上去。"邢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随意用行书写了"百味斋"三个字,字体飞扬写意,令人望之欣喜。 "也可以是画各种可爱的小动物啊!"汤圆提议。"小兔子、小鸡、狗呀、猫呀,孩子们会很喜欢的。" "说得是,这点子太好了,太妙了!"周成犹如醍醐灌顶,打开新思路,不再有所局限后,他脑子里忽然也涌动了许多奇思妙想,顿觉神清气爽。"汤老弟、弟妹,老哥我实在太高兴了,你二位真是我的贵人啊!" 邢晖淡淡一笑。"周兄可莫高兴得太早,莫忘了要让客人买槟,也得有能耐让他们将里头的珠子珍藏起来,糕点的味道如何,才是百味斋与八珍阁决胜的关键。" 周成闻弦知雅意,爽朗笑道:"汤老弟,那我们就来谈谈弟妹的糕点方子该怎么卖才好……" ☆☆☆ 她的方子卖了六百两银子! 从百味斋走出来时,汤圆脑子还浑浑沌沌的,不敢置信。 邢晖与周成一番商议后,定下用六百两买下汤圆三道私家糕点方子,并另出四百两,请汤圆帮着改良百味斋几样主打糕点的配方,尤其在邢晖建议之下,希望能将阳城特产的茶叶也融入配方里,做出百味斋的独家特色,与八珍阁更加有所区隔。 另外,百味斋也承诺每年会从桃花村购入一定数量的竹编篮子,由汤圆出资在村里成立作坊,聘请丁大叔为大师傅,带领村民生产竹篮。 虽然这些事项还有待周成回去请示过东家后,才能正式签约落实,但周成为表诚意,自掏腰包,先拿出两百两做为订金。 所以如今汤圆怀里可是揣了三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和五个价值十两的银元宝,揣得她心头小鹿乱撞,好不踏实啊! "大少爷,我是不是在作梦啊?要不您捏捏我的脸颊?"汤圆仰起脸蛋来,恍惚地盯着开晖。 邢晖见她傻兮兮的,明眸水润,脸颊还透着一抹红晕,既可爱又迷糊的模样,心中一动,忍不住手痒,还真的不客气地用力捏起她一块脸颊肉。 "哎呀!好痛!"她吓得慌忙躲开,伸手揉着被他捏痛的肉肉。"大少爷,您下手好狠啊。" "谁叫你这么蠢?"他瞪她一眼,表面上没好气,心下却回味着方才捏她脸颊的感觉,手指头彷佛还有余温。 "可是大少爷,我才三道糕点方子就卖了人家六百两,人家还要再花四百两来请我帮着改良自家店里的配方,这会不会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了?" "总共一千两耶。"她觉得自己像是打劫善良百姓的山贼。 "我还嫌少呢!"见她一副心虚表情,邢晖更没好气,弹指在她额头赏了个栗爆。要不是担忧她单纯傻气,若是他不在,怕是护不住身边的财产,他原本还想替她谈抽成的,年年都有红利进帐,可比只剥一次皮赚得更多,但想想她连一千两都嫌烫手,那还是算了吧,一次卖断就得了。 "你莫忘了,我可是把我写的『百味斋』那三个字免费送给他们用了,这已经是给了他们天大的好处。"想他邢晖从前在京城写一幅字,有多少达官显贵捧着重金来求,这丫头可真是不识货,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占了便宜的人。 第61章 幸亏那个周成挺有眼色,不像这傻丫头有眼无珠。 汤圆听邢晖这么一说,转念一想,也是喔,顿时觉得不亏心了,笑弯了眉眼,酒窝在唇畔轻盈地舞动着。 "大少爷,我们有这么多银两,是不是可以买一些东西啊?" 这还用问吗?邢晖横她一眼。"要买,就买得痛快。" 汤圆乐眯了眼,有大少爷一声令下,怀里又揣着这么多银两,她那是底气十足,拉着邢晖在镇上几间店铺大肆采买。 米粮油盐,买! 衣裳布料,买! 杯碗瓢盆,买! 日常用品,买! 总之想买什么就买,丝毫不必考虑价格,想起不久之前,自己还得捏着个洗到褪色的小荷包,斤斤计较着每一枚铜板,除了卖包子需要用的食材,就连买一方花布巾来包头,她都得掂量了又掂量,深怕自己多花了一文钱晚上就得饿肚子,如今汤圆觉得自己好似掉进了福窝,简直不要太幸福。 不到一个时辰,她和邢晖就买了足足能装满半辆牛车的物品,花了十几两银子,汤圆已经觉得很够了,邢晖却还嫌少。 "这样哪里够?被褥呢?棉袄呢?你不买吗?" "对喔。"汤圆拍了一下乐昏的头。"差点都忘了得买些棉花。" "买棉花做什么?" "做棉袄与棉被啊!" "谁让你自己动手做的?豆.豆.网。"邢晖没好气。 汤圆一愣。"大少爷的意思是……我们直接买现成的?" "有疑问吗?" 当然有疑问,大大的有疑问! 汤圆眨巴着眼。"大少爷,买现成的太不划算了,其实买些布料和棉花,我可以自己缝的。" "你那双手是用来做包子与糕点的,拈针拿线,你不嫌伤手,我还嫌浪费时间呢。" "可是……" "别说了,你以为我为何要费这个心思替你去跟周管事谈卖断糕点方子?" 为什么啊?她水润润的圆眸瞅着他,无声地问着。 因为他看不惯她明明自己缺衣少食,却可以把那点家底都掏出来对他好,因为他看不惯她自己日子都过得艰难了,还想着要救济贫苦孩童,而最看不惯的是,即便生活困苦不易,她的脸上也从不见一丝愁苦,只有乐观与开朗。 她就是傻! 而他就是放不下如此傻气的她。 "总之你如今有银两了,不必再小心翼翼地俭省,怎么痛快怎么花,不仅要买新衣棉袄,你那间破败的土胚屋也该拆了,重新盖一间砖瓦房。" "盖砖瓦房?"她彷佛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愕然瞪大眼。"我能住那么好的房子吗?" "怎么不能?"一间砖瓦房而已,她以为是雕梁画栋的黄金屋吗?有什么住不得的! "可是村子里也只有里正和其他两、三户人家盖得起砖瓦房……" "桃花村如今是穷,但只要你在村里盖起了作坊,光是与百味斋签的合作契约,就会是一笔长远的生意,村人除了农作之外,多了另一条活路,整个村自然也就能逐渐富裕起来了。将来除了竹编作坊,你不是说桃花村后山盛产各种果实吗?也许还能做果酱、酿果酒等等,只须有好的配方,自然有老饕懂得赏识。" "如果真是那样,那岂不是我们全村都可以发家致富,人人都能过好日子了?"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27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62章 "你想带领全村发家致富,那你就得去做那第一个勇敢吃鱼的人,花个钱都这么扭扭捏捏的,谁还信你有赚钱的本事?" "说得是!"汤圆明眸闪闪,酒窝甜甜。"大少爷,您说得好有道理,我听您的。" 果真是个傻丫头。 邢晖见汤圆仰望自己的神情满是信赖,心下五味杂陈。 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哪天他不在她身边了,她真能有办法自己立起来吗?该不会旁人忽悠两句,她就被耍得团团转了吧? "看来我还是得把你看牢些。"他喃喃低语。 "大少爷,您说什么?"汤圆没听清。 他一凛,清清喉咙,不自在地咳两声。"没事,我们继续买东西吧。" "嗯!"汤圆眉开眼笑,用力点头。 接下来,她买得更肆意了,不仅买了好几床厚实又松软的被褥,连可以换洗的床单和被罩都买了,汤圆想到以后睡觉时不再只能垫着一张薄薄的草席,就觉得开心极了。 这还不够,邢晖又挑了两条毛毯,再拉着汤圆各买了几套新衣裳,连两个新收留的孩子也有分。 这一买,就到了黄昏日落时分,邢晖看看天色晚了,索性也不回村里,在镇上客栈要了间小院子,去草棚把可儿兄妹俩接过来,跟伙计要了四桶热水,两大两小都畅快淋漓地洗了个热水澡,再换上新买的衣裳。 可儿年幼,还不会自己沐浴,是汤圆带着她一起洗的,用了香胰子,将小姑娘脏兮兮的身子仔仔细细搓了好几遍,这才发现她的细皮嫩肉上有好些瘀青,背部还有些看起来像是鞭打的旧伤痕。 汤圆陡然心惊,这孩子是自己在外头流浪时撞伤的呢?还是曾经被凌虐过? 看着可儿趴在浴桶边缘,快乐地哼着歌,汤圆纵有满腔疑问,此刻也不忍心坏了小姑娘的心情,只是继续替她洗头发,用薰笼烘干后,紮了两个可爱的发髻,系上红头绳。 将小姑娘整装完毕后,汤圆让可儿看铜镜,镜中的小姑娘穿着月白色的衫裙,外罩珊瑚色的小棉袄,一双小巧的缎鞋上还绣着花,整个人看来清新可爱,如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 小姑娘自己也看呆了,傻愣愣地瞪着镜中的形影。"姨姨,那是可儿啊?" "是啊。"汤圆轻轻搂了搂她。"可儿觉得自己漂不漂亮?" "好漂亮……"可儿喃喃道,实在无法置信,伸出一双小手捣住红嘟嘟的小嘴唇。 这个小动作萌得令人心软,汤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可儿怎么了?吓到了啊?" 小姑娘放下手,嫩声嫩气地开口。"可儿觉得自己在作梦。" 汤圆笑了,这傻乎乎的小姑娘啊,真是可爱。 她仔细端详可儿的五官,眉毛细细弯弯的,琼鼻翘得很憨怜,小嘴形状也好看,若不是长期缺乏营养,脸色显得黄黄的,发质也干涩枯燥,活脱脱就是个丽质天生的小美人。 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怎么就沦落到在外头乞讨流浪? 汤圆想了想,还是轻声问道:"可儿还记得自己的爹娘吗?他们还在不在?" 可儿闻言,本还笑意灿烂的小脸立即黯淡了。"可儿没有爹娘,只有叔叔婶婶。" "那你的叔叔婶婶呢?"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27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63章 可儿低头不语,一双小手揪着棉袄的扣结,看起来有些紧张。 汤圆微微蹙眉,将嗓音放得更柔。"叔叔婶婶是不是也不在了?" "他们……还在的。"可儿呐呐地低语。 "那可儿和哥哥怎么不跟叔叔婶婶在一起?" 可儿闷不吭声,半晌,才小声说道:"哥哥说……不能说。" 汤圆一愣。"为什么不能说?" 可儿只是垂着小脑袋,小手揪得更用力了,一副心虚惶恐的模样。"姨姨,对不起,你别生气。" 汤圆拉下她搏成结的小手,轻轻握着。"姨姨没有生气,姨姨知道可儿有苦衷,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吗?" "嗯。" 汤圆温柔地拍拍可儿,小姑娘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来,见汤圆对自己微笑着,神情不见丝毫责怪之意,心头顿时一松,却也瞬间委屈横堵,眼眶不禁泛红,盈盈的泪水一落,蓦地就抱着汤圆哇哇大哭起来。 "姨姨,可儿、对不起,可儿害怕……呜呜……"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哭着,说一句就哽咽一句,令人闻之心酸。 汤圆就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像这样抱着在邢府大厨房遇到的大娘哭过,也不晓得自己当时哪来的那么多委屈,就只是因为初次有个大人肯那样温暖地安慰自己,而不是动辄打骂,嫌她是败家的赔钱货。 那个大娘没有孩子,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地疼,用心教她厨艺,只是没过两年,大娘便因病去世了,而她又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没有人怜惜。 "可儿乖,姨姨没生气,不哭了喔,乖……" 汤圆哄着伤心的小姑娘,就像哄着当年的自己。 ☆☆☆ 这厢,汤圆哄着啜泣的小姑娘,那厢,邢晖沐浴过后,也换上了新买的棉袍,温润的青蓝色衬得他气质更清雅了几分,尤其洗去了脸上斑驳的刀疤后,整个人犹如玉树临风,淡逸出尘。 自从罢官后,邢晖已经有许久不曾关注过自己的外貌了,但今日也不知为何,他有些刻意地打扮,用刮刀细细修整了脸面,墨发用一条青色发带束起,腰间甚至坠了块玉佩。 确定自己整理妥当后,他推门来到了屋外的小院子,夜色苍蓝,拂面的清风带着些微冷意,邢晖深吸口气,蓦地瞥见院子里一株石榴树下,那个半大少年正怔愣瞧着自己。 月色下,少年的身影显得单薄秀致,他自然也洗过澡了,全身上下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身上的棉袍尺寸稍嫌宽松了些,但长袖飘飘,倒也颇有些斯文仙气。 邢晖看着,忽地一凛,隔着些许距离,认真打量起少年的轮廓。 少年无疑是生得十分俊秀的,狭长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耳垂极厚,嘴唇虽有些干涩,却透出红润之色。 邢晖越看他的长相,越觉得熟悉,待少年急促地上前几步,仰头与他对望时,他刹时愣住。 这五官、这相貌,不就正是那一位…… 邢晖心惊地打量少年时,少年同样心惊地瞪着邢晖,两人四目相对,许久,邢晖总算自齿缝间挤出嗓音。 "你是……" 邢晖话语未落,少年眼角余光瞥见汤圆正携着可儿推开西厢房的门扉走出来,顿时心头一震,不顾一切地冲邢晖喊。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27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64章 "爹!" 四下静寂。 邢晖只觉头顶彷佛有一群乌鸦嗄嗄飞过,而他眸光一转,正好与一脸惊骇莫名的汤圆相对。 大少爷,原来您有孩子? 他几乎能听见她那会说话的大眼睛如此问着他。 邢晖顿时有种含冤莫雪的憋屈感,冷着一张脸,两道凌厉的眼刀刷刷地往少年砍去—— "你,跟我过来!" 第八章 不速之客上门 东厢房内,屋角立着一个落地灯架,挂着一盏灯笼,映得男人与少年相对而立的身影微微迷蒙。 邢晖眯了眯眼,犀利地盯着嘴角微抿,脸上带着几分倔气的少年,好片刻,才悠悠扬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咬了咬唇。"邢大人——" 邢晖立即做个手势打断。"如今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介草民,可担当不起殿下如此敬称。" "你可是恼了?"少年眼神掠过惭愧。"真是对不住,方才我怕你当着汤姨的面喊破了我的身分,所以才……" 邢晖冷冷一哂。"就算殿下欲掩饰自己的身分,也不值当喊在下一声爹啊。" 少年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是有些过分,讷讷地深吸口气,再望向邢晖时,眼神又变得坚毅。"这是我父亲交代的。" 邢晖剑眉一挑。"太子殿下?" "是的。"少年颔首,低声解释。"那日宫变,我与大哥分头被护送离开,大哥终究没躲过三皇叔祖的追杀,我却让父亲身旁一位太监爷爷帮着扮成一个小太监,从皇宫密道里逃出来了。之后那太监爷爷带着我连夜出逃京城,往北绕过大漠,在戈壁几个村落躲了将近两年,眼见风声不那么紧了,才又跟着一队长年来往西域做买卖的行商一路南下,孰料途中遇上了山贼,太监爷爷为了护我,被那山贼砍死了,我也落入了一个专门拐卖人口的拐子手里……"说到此处,少年不免心头悲怆,语带哽咽,眼眶亦微微泛红。 邢晖眉宇蹙拢。"殿下曾落入拐子手里?" "嗯。"少年稳了稳震荡的心神,又继续说。"那拐子夫妇其实就是可儿的叔叔婶婶,可儿被他们养着,经常不是打就是骂,也是受尽了苦楚,当时我发高烧昏迷,是可儿将她的馒头分给我吃,又喂我喝热汤……" "所以殿下出逃的时候,就把那小姑娘一起带走了?" "我身上的贵重物品和带的银票银两,都被人抢走了,只好跟可儿一路乞讨,也是正好,路过云县的时候,我偶然耳闻风声,得知官府在寻你的下落,于是就在三岔镇附近找了间破庙栖身,再来的事,你都晓得了。" 邢晖望着少年苦涩的神情,只觉心头滋味难辨。谁能想得到,汤圆一时善心大发,在路上捡了两个孩子,竟然就是他一直派人苦苦寻找的二皇孙赵灵钧。 半晌,邢晖敛了恍惚的心绪,涩涩问道:"为何说是太子殿下交代殿下来寻我的?" 提起含冤而死的父亲,赵灵钧更是满心惆怅,语声沙哑。"父亲说,在这世上,他唯一能信任的人也只有邢大人了,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投靠你,认你当义父。" 邢晖脸都要黑了,忍不住驳斥,"我可没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养一个皇族血脉。" 赵灵钧黯然不语,也不与他争辩,但那低眉敛眸的模样看起来就是可怜兮兮的,透着几分难言的委屈。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27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