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魉修理屋,营业中》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第一章 一家古怪的店 回到屏东乡下老家,已经迈入第三天。 杜清晓也在床上发霉了三天。 除了基本的吃喝拉撒生理需求,她完全不想离开那张床。 恰巧寒流来袭,有厚厚棉被捂着,躲在里头,哭声传不出去,窝囊哭泣的模样,谁也瞧不见,与世隔绝,最好。 是谁说过:"幻灭,是成长的开始"? 怎么也不说说,用幻灭换来的成长,居然这么痛?! 电视剧中,老套狗血到不行的桥段身活生生发生在她身上。 她的男朋友、她的闺蜜,双重背叛了她,让她目击到现场实况,床第淋漓厮混缠绵,像两人各持菜刀,分别狠砍一刀。 那种狗血剧情,她曾边嗑洋芋片,边与男朋友哈哈取笑,笑编剧脑袋有洞,想干坏事之前,不知道该先锁门呀? 原来,真的有猴急到只顾着脱衣服,来不及去管门锁的精虫冲脑时分。 恶心!恶心!光是回想起两人的脸孔,她都想吐! 杜清晓忍住胃部翻腾作呕,强迫自己放空脑袋,不去重播当日所看见的肮脏。 全都忘了,忘了就好。 她幻灭,她成长,代价是她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量,她想就这样,腐烂在这里——这处她从小长大,度过最无忧无虑的童年家乡。 当她受了伤,本能会想躲回来,寻求温暖的包容、宽大的抚慰,慢慢等待治愈。 她是隔代教养的孩子,父母离异,在外地工作的爸爸前几年因事故过世,妈妈已另组家庭,鲜少联络。 记忆中,一年看见父母的次数,一根指头数数正巧足够,对她而言,阿嬷更像是她爸妈。 举凡学校家长会、运动会、她闯祸后导师请家长到校的恳谈会,阿嬷不曾缺席过。 她阿嬷是个相当传统的女性,年轻守寡,靠着一辆老摊车套在市场一隅卖大肠面线,一碗一碗脚踏实地赚,拉拔独子长大。 直到现在,小小面线摊子仍在经营,这几年,随阿嬷年纪越大,体力不如从前,卖的分量减半,营业时间缩短,只剩上午时段营业。 她想让阿嬷享享清福,提议过结束面摊生意,阿嬷却不想让长年支持的常客,失去这一道简单朴实的熟悉味道,又说自己闲不下来,拿卖面线当成日常生活娱乐,又能赚赚零用钱,一举两得。 她舍不得阿嬷辛苦,每月固定汇来孝亲费,阿嬷一块钱都没动用,帮她存下来,慈爱笑说,等以后她结婚,给她添嫁妆。 结婚…… 她本以为,男朋友会是她这辈子的结婚对象,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人生光阴中的一段孽缘,回首去看,满目疮痍,如同一则讽刺笑话。 对于蠢到曾想嫁给他这件事,杜清晓视为耻辱,为过去的自己不值! 不要跟她说感情出现问题,双方都该负责任,凭什么要她为一个男人的不忠寻找开脱之词?! 生而为人,若连最基本的道德观念都无法遵守,放任欲望凌驾理性、背叛感情,他还能有什么自制力?! 杜清晓埋首在枕头里,正大叫着:"不要想了!不要再想那两个混蛋——",便听见阿嬷从屋外走来的拖鞋声,啪嗒、啪嗒、啪嗒……再加上拉动老旧纱门时,极度不顺畅的卡卡声。 怕阿嬷担心的杜清晓,狠狠咬了一下枕头,制止喉间的哽咽逸出。 "晓晓,晓晓呀,阿嬷给你留了一碗面线,要不要吃?" 第2章 绝对不能让阿嬷替她操心。 杜清晓猛做几次深呼吸,用了最快的速度,强迫自己声音高扬,假装轻快。 第一声虽然哽住,她清清喉,再一遍: "要!"很好,完全听不出沮丧,完美! 阿嬷又问:"那你快点出来,感冒好一点没?" 杜清晓爬出棉被,胡乱扒扒头发,本想照镜子看看自己模样是否露馅,又害怕看见镜中人的狼狈憔悴。 为那种男人憔悴,只会更令她看不起自己,索性扭头直接出房门,下到一楼。 "怎么看起来脸色还是不好?早上药吃了没?"阿嬷正帮她把面线倒进碗公,抬头看她。 "……呃,忘了。"感冒只是她用来搪塞的借口,并非真正主因,阿嬷准备的成药,治疗不了情伤,吃或不吃,根本没差。 "把面线吃一吃,再赶快吃药。"阿嬷交代,杜清晓只能点头。 阿嬷看她恹恹模样,很不放心,起身去帮她拿药,这次要盯着她吃才行。 杜清晓捧着碗公身蜷进沙发里,吃着暖乎乎的面,阿嬷总记得她不吃香菜…… 但她前男友十次有七次会忘,她开口小小埋怨时,他又有一番说词,反过来怪她偏食,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不学着吃香菜,每次刻意跟老板说一碗不加香菜多麻烦、你不吃我们大家也跟着不能吃之类,最后总要她息事宁人,主动向他道歉着才免去一场争吵…… 有没有把你的喜好摆心上,从小地方便可窥见。 "阿嬷,还是你最好……"她趁阿嬷坐她旁边时,马上蹭过去。 小时候,最爱赖在阿嬷怀里讨抱抱,现在她比阿嬷高出一个头,做来这种小鸟依人当然很不伦不类,反正阿嬷只会纵容她,不会笑她。 "傻孩子,不对你好,阿嬷要对谁好?这么大了还撒娇,快吃面。" 杜清晓有些鼻酸。 她明明就很幸运,还拥有一个最疼她的阿嬷,这才是她该珍惜的宝物。 可是她也不懂,当初怎么会因为男朋友想上台北创业,她就一股脑热地跟着北上,把阿嬷一个人留在这里,去他的小公司中从总务兼任总机再兼仓管,领最低薪资,做四人份工作。 没赚钱的前几个月,她还白莲花地不支半毛钱,一心只想着成为他的支柱。 直到公司稳定,需要聘雇人手,她闺蜜正巧失业,她便把闺蜜引进公司,单纯想着,反正读书时三人也是旧识嘛,共事起来更有默契…… 再然后,就甭提了,千篇一律的老哏。 共苦她有,同甘却是别人。 哀怨的歌声,娓娓唱来,唱的同样是世间情伤。 『讲什么山盟海誓,讲什么永远要做伙。 你我离开才短短三个月,你就来变心找别个……』 阿嬷习惯性打开收音机,让广播电台播放的歌曲流泄而出。 这机型,老到出产的公司是否还存在,都无法肯定,杜清晓从懂事以来,家里就有这么一台收音机,恐怕早在她出生前,它便是家中一员了,年资比她还老。 音质很差,沙沙声不时伴随歌曲着断断续续,一首歌也听不完整。 "阿嬷,我买一台新的给你,这台老的可以丢了。" 第3章 "还能用的东西干么要丢?浪费钱!阿嬷这台很习惯了,这种情况,拍两下就好。" 阿嬷刚这么说完,收音机里的沙沙声变成刺耳的"叽——",尖锐到耳朵无法忍受的地步,下一秒,直接消音,报废给你看。 她与阿嬷相视一眼,又有默契地同时发笑,杜清晓嘴含汤匙,含糊说: "你看,坏了坏了!我等一下上网帮你买台新的。" 阿嬷犹不死,把收音机左翻右转、倒过来甩两下,还检査了电线三次,做起垂死挣扎。 杜清晓正要开口劝她放弃,便听见阿嬷喃喃说: "这是你阿爸第一次领薪水给我买的……我拿去让人家修看看。" 如果没有前头那一句"这是你阿爸第一次领薪水给我买的",杜清晓绝对会力阻到底,这么老旧的机型,哪还有人会修理呀! 但老旧收音机对阿嬷来说,不单纯是一个物件。 更多的,是回忆。 阿嬷去厨房找塑胶袋,要把收音机装袋,才刚进去没多久,就听到阿嬷传来一阵哀号。 杜清晓急忙放下碗公,跑进厨房,看见阿嬷按着后腰,呈现一副正弯腰去橱柜底下取塑胶袋,却不慎闪到腰的标准姿势。 杜清晓把人搀回客厅套安置在沙发上,准备打119叫救护车,被阿嬷轻骂了声三八,叫她去抽屉里拿酸痛药布贴一贴就好。 比起她的腰,阿嬷更要紧收音机,一贴完药布,休息没几分钟,就说要先把收音机送修,态度很坚决,老顽固的脾气都上来了。 "我帮你拿去修啦!你躺着休息!"杜清晓拗不过她。 "……你会把它拿去丢掉。"阿嬷指控她的不良企图,斜着眼看她。 知孙莫若嬷。 就算杜清晓真的动过这种念头,阿嬷这样大剌剌点破,她哪好明目张胆做?她又不傻,等着回来被念到臭头吗? 至少她保证,她会亲自送去修理,然后等师傅宣判这台收音机的死期后,再光明正大丢! "我不会,我发誓好不好!骗你我是小狗!"杜清晓摆出童子军立誓手势。 "……好吧,你拿去修,自从老田师退休不做,现在我们全改找『阿修丫』修理东西,他的店在大卖场右拐进去的小巷子,走到底,会看到一个大大红字的『修』,就那了。" 阿嬷口中的"阿修丫"是用闽南语说的。 "是不是美惠家那条巷?"美惠是她国小学姊,当时两人总是相约上下学一块走。 "对对,就是那条。" 流动在朴质乡下的时间,远较都市来得缓慢。 一些儿时记忆中的景物,并没有消失不见。 田埂路还在,大条马路虽然新铺了柏油,左右边的屋舍依旧独栋伫立,铁门或斑驳、或换上全新样式,其余几乎不变。 附近新开几家饮料店,等一下回来她要买杯珍珠奶茶,大嚼珍珠,把热量抛诸脑后。 杜清晓选了傍晚时间,踏上修理收音机之路,顺便把脑海中童年的景致,再度重温。 美惠家那条巷,距离不算远,步行大约八分钟。 巷尾她记得有一大块草坪空地,是当年孩子们玩耍翻滚的地方,没留意何时盖起了房子。 第4章 倒是美惠家一点没变,阳台上的石莲花爆盆了一倍,蔓生垂到屋檐。 她看见美惠在二楼阳台摇孩子,听说美惠从事保母工作,一口气带了三个,简直神力女超人。 她向美惠招手,孩子却在同一时间号啕大哭,突声比她的招呼声响亮,盖过了她的,美惠没留意到她,一心哄孩子。 杜清晓一方面想到自己现在的惨况,脸色一定很苍白、很吓人,还是甭见面好,拉紧羽绒衣的领口,快步往巷尾走。 巷尾的草坪空地已经不在,被一栋……摇摇欲坠的木屋,取而代之。 她们这里土地便宜,房价不高,鲜有高楼大厦,一般多是一家一栋,盖到两三层楼,坪数大,零公设比,与北部人的寸土寸金很不一样。 但这栋木屋,盖得很突兀,盖得很勉强(一楼都危险了,还硬盖到二楼),盖得很……随便。 杜清晓说不上来,总觉得别说是都市了,连偏乡也不太会有这种建物——用建物这两字套简直太抬举它了。 就像在深山里迷路,越走越偏僻,突然一座荒废破木屋映入眼帘,里头随时会冒出个老巫婆,朝人嘿嘿直笑,招呼人进来坐坐,笑得人头皮发麻。 呀,阿嬷所说大大红字的"修",她看到了,草率,呃……率性用油漆在木屋半面墙上写下,油漆未干时,还流了两三道痕迹下来,看起来真像含冤血书。 "阿修丫"修理技术如何,她不清楚,可是她觉得,比起她准备报修的老旧收音机,他自己的屋子才真该修一修,不然台风季来临时,也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屋外堆放许多电器用品、农具机械,也有桌子木柜之类……活似小型资源回收集散地。 通道两侧至少就有四台电冰箱,杜清晓小心翼翼避开杂物,往"疑似"大门的方向喊:"老板在吗?" 等了几十秒,没人应声。 她继续靠近,又喊了一遍。 黑色大冰箱后方,突然探出一颗脑袋瓜。 杜清晓吓了一跳,脚步本能往旁侧一挪,偏偏周遭全是杂物,羽绒衣一角被一旁物品勾住,她没留神,站稳身子后又向前跨一步。 这一步,引发杂物堆的"山崩",什么电锅烤箱面包机,统统往她这一边倾倒,那些重量全部加起来,就算压不死她,也能砸出个脑震荡—— 一只赤裸长臂迅速探出,以壁咚之姿,将杜清晓与那些电锅烤箱面包机全"推"回原位,定住不动。 凭借那只手臂及五根指头的力量,维持一股微妙平衡,让电锅烤箱面包机乖乖安分。 杜清晓不确定能不能大口喘气,就怕呼吸声过大,便会破坏平衡,害自己淹没在杂物山底下。 杜清晓不敢呼吸,但双眼仍旧骨碌碌转动,顺着支撑杂物的五指向上看去,手背起伏的青碧色血管、裸麦色皮肤,以及肤上沁濡的汗水,最后,再到裸臂主人的面容。 裸臂主人也同样在看她——以上朝下的俯睨姿态。 那是一双极深邃的男人眼睛,衬在一张还算英俊端正的脸庞间,炯炯有神,却也毫无亲切感。 大概是她差点闯祸,险些弄倒人家满院子杂物,所以他眼中窜动的……是不爽? 杜清晓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开口,打破沉默: 第5章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来找『阿修丫』修东西……"想举举手中的收音机为证,又不敢动。 她声若蚊蚋,主要原因当然还是怕音量太大,导致杂物倾倒。 次要原因,他给的压迫感太大,加上他"壁咚"姿势,把她困在他及杂物堆中间,让她产生一种掉进陷阱、惊慌无助的小动物附身的错觉。 身为受困小动物,哪有胆量大声吠? "……你就是『阿修丫』吗?"干么都不吭声,害她像在自言自语,很窘耶! "你住哪里?"疑似"阿修丫"的男人开口,第一句话却很莫名其妙。 她是来修物品的,他不是问她待修物在哪里,反倒问她住哪里? "什么?"她还呆呆反问。 杜清晓听见男人咂声,颇不耐烦的那种。接下来一把扯过她,任由她身后杂物锒铛落满地,比他娇小太多的她,只能被拖着走。 她傻傻看着他脑后那束长马尾晃荡,一波水亮光泽泛开,有些扎眼。 这年头,男人留长发不算稀奇,但能没有半根毛燥,滑顺到底,就不是太容易的事。 不对,她管他发质干什么,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更重要呀! 杜清晓想起来要挣扎,可他力气好大,她活似一辆遭联结车拖行的脚踏车〔学步车才对!〕,根本任人宰割,才几步路工夫,她被带到一辆白色老汽车旁。 他打开车门,推她进去。 一副"这是绑架,你最好放弃抵抗!"的快狠准! 杜清晓脑中闪过数则新闻事件标题,人生跑马灯紧急大亮—— 『歹徒心狠手辣,先奸后杀,妙龄女子魂断后车厢! 家人苦寻七日,女子未归,凶手竟是邻居修理师傅! 枉死!修理老旧收音机,踏上死路!』 她手里只剩收音机能当武器,―时间也没多想,举起来就朝他挥舞,双腿辅助,不断踢蹬,嘴里凄厉喊着:"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回应她的,是车门甩上的碰声,她一轮的攻势全数落空,男人已经坐进驾驶座,同一时间,车门上锁,阻断她退路。 发动车子,方向盘一记飞快转动,车子驶上道路。 "你住哪里?"他又问一遍,声音比前一次更沉。 "——我只是来修收音机的!你到底要干么?!"杜清晓抱紧手上收音机,寻求一丝丝安全感,颤着声音问他。 "你的问题比那台收音机更严重。" 疯子! 阿嬷!我遇上疯子了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问题最严重的明明是你! 不过这疯子一直问她住哪……是想知道她家住哪边,押她回去先搜括值钱物品一番,再慢慢料理她? 家里还有阿嬷在,绝不能被他知道住址! 她索性胡乱报了国小的学校地址,一方面是搪塞他,另一方面,也是试探地观察他意图。 他听完地址,睨了她一眼。 这一眼,好像她所有的心思,全被看透透,无所遁形。 "你住哪里?"第二遍,声音完全不同于前两次。 杜清晓明明看见他嘴巴开合,却觉得声音来自另一方,极度遥远。 第6章 像回荡在密闭小房间里,幽幽浅浅的回声…… 心口咯噔一响,意识一瞬间空白,她双唇自行蠕动,报出阿嬷家地址。 "不是这个,另一个地方。"他声音又传过来,哄孩子那种语调。 她乖乖说完北部的小套房地址,连同邮递区号! 杜清晓!你傻啦!你怎么——她在内心泪流满面,臭骂自己八百遍。 ☆☆☆ 他踩下油门,在乡间小路上狂飙起来。 杜清晓抱着收音机,双手出劲,已握出了死白。 她在评估,若拿收音机,敲这男人的头,这样的车速下,自己能有多少活命机会,嘤嘤。 这一评估,估了几个小时,迟迟不敢付诸行动,因为车速几乎没有慢下来过。 "我没有钱……你就算去我家翻箱倒柜,也挖不出几百块……"她很想劝退他,他花的时间和油钱,说不定比她私房钱还多,太不合乎经济效益。 他没答,杜清晓想哭的心情都有了,只好坦白从宽,咬晈牙,翻出最后底牌:"我邮局里还有一万多块……你不嫌弃的话,我领给你……"只求你放我下车呀呀呀呀。 他仍是不说话,杜清晓觉得自己何止水逆,根本是天逆了。 她到底上辈子做过什么坏事,这辈子的经历会这么凄惨?! 男友闺蜜连袂背叛在先,遇上变态修理师傅在后,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刺激,她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 杜清晓一时不察,把自己的委屈心声全吐露出来,喃喃说着自己怎么这么倒楣,情伤未愈,还给她遇上绑架案,说不定更会被撕票,性命难保…… 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眶,泪水在眼底打转,抱着收音机的颤抖模样,可怜兮兮,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 他面无表情,直接路边违规停车,省略寻找停车位的时间,绕到副驾驶座拎她下车。 杜清晓本来还顾着哭,直到看见便利超商外头有人抽烟,才想起来此时不求救更待何时—— 抽烟的男人恍若未闻,始终低头滑手机。 这就是都市人的冷漠无情狠吗?! "先生!先生!救命呀!请帮我报警!先生——"杜清晓连同没喊完的尾音,被变态修理师拉往巷子。 这条巷,她熟到不能再熟,每天上下班都要走上一遍,不算宽敞,停满机车。 正好有一对男女站在机车旁聊天,杜清晓不放弃希望,继续求援—— "等等去吃小火锅好了。"那对男女讨论起觅食计划。 都市人的冷漠无情狠again! 她的出租小公寓近在眼前,楼下大铁门永远有人忘了关,方便男人直接拖着她踩上楼梯。 她住在四楼,这层隔成六小套房,虽然邻居彼此不算太熟,可是见了面,点个头,问声好,还是有的,她一路嚷嚷抢劫呀火灾呀地震呀抢钱呀,招式出尽,也没喊来半个邻居探头。 他精准停在她家门口,一脚踢破薄薄门板。 大哥!我有带钥匙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你破门而入很帅吗?! 房东索赔时你掏钱来付才叫帅好吗?! 杜清晓觉得头昏眼花,不知到底是急是气还是绝望,竟双脚一软,瘫坐在房门口套哀悼了门板三秒钟。 第7章 男人明显没空搭理她,进到套房,开灯,大喝一声"滚出去!",吓得杜清晓以为是在吼她。 她想滚呀,可是她站不起来呀,她腿软…… 不,不只腿软,她浑身力气突然半点不剩,狼狈趴在地上,身体每一处都痛,氧气像被人抽走,张大嘴,用力呼吸,却什么也吸不到。 『匡铛,匡铛,匡铛……』 耳边听见,铁链拖行的声音,逐渐走远。 好痛苦…… 她没法子呼吸了…… 男人在房里翻箱倒柜,衣柜里的衣服鞋子全扫到地板上,任由他踩踏,她唯一件花了大钱买的"战斗服"——参加正式会议时必备的名牌套装,已经烙上他脏兮兮的大鞋印。 她想吠他,也想趁他不注意时逃,还想掏手机报警,更想向他求救,可她半件事都做不到。 后脑杓一阵一阵的钝痛,教她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四肢都在颤抖。 小小的单身女子套房套能找的地方有多少?很快地,他将房里翻遍一轮,最后停在她床前。 当初为了增加收纳功能,她买了一张二手可掀式床架,穿不到的冬衣或看过的书籍,全往床箱里头塞满,呀,她私房钱也在…… 果然,最终的目标还是她的钱吧…… 他打开床板,脸上神情一凝,弯低身,抱起一件东西。 杜清晓一方面忍耐疼痛,一方面眯眸瞧过去,想知道他究竟在找什么。 那男人抱起来的,不是东西。 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看上去,像是死了的……她。 ☆☆☆ 直到现在,杜清晓还一头雾水。 木木楞楞地呆坐在手术室外,她怀里依旧抱紧老旧收音机,几乎把它当成可靠战友,在最茫然的时候,亟须它的陪伴。 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最知道情况的那男人,正喝着超商咖啡,一副没打算帮她解惑的样子,她只好自己胡思乱想。 是了,她的记忆,有一大段的空白。 和男朋友的争吵部分,她记得。 然后中间断片,再下来的画面,是她孑然一身,半件行李也没带,站在阿嬷家门口,阿嬷见到她时的第一句话"你怎么大半夜跑回家来?",才让她恍恍惚惚回神…… 她明明回到故乡,为什么北部的小套房里,还有另一个她?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送进手术房,坐在外头的她,又算什么? 灵魂出窍? 所以她在路边求救时,才没有任何一个人帮她?因为他们看不到她、听不见她? 那为何阿嬷看得到,还和她一如平常地相处了好几天? 哦,她的头又开始痛了…… 弄不懂是她被错乱的现实搞到头痛,还是在手术房里的那个她,后脑杓遭打破的伤势正让医护人员处理中的疼痛…… 隐隐约约,有些零碎画面浮现…… 她在办公室发现男友与闺蜜的奸情,她与男友吵,也与闺蜜吵,吵架时谁不歇斯底里?她好像抡拳打了男友,闺蜜在一旁劝阻,她越听越火大,转过身想追问闺蜜为何不惜背叛友情,也要与她男友胡来,蓦然,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画面就到这里中断了。 第8章 所以她是被男友偷袭了吧?拿着重物往她头上狠砸,不管不顾她的性命安危。 又或许,他们真的以为失手打死她,忙乱中,想不到弃尸的好方法,只能先把她抱回小套房,藏尸床下,等之后再来处置她…… 杜清晓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这男人强行拉她回来,及时发现她的踪迹,她就真的会死在床底下,说不定哪天被发现,早烂成一堆带蛆腐肉…… 人心怎么可以这么可怕? 她虽气愤男友的背叛,可是在那当下,她完全没预料他忍心动手伤害她! 她是活生生的条命呀! 杜清晓哭不出来,内心转折由悲哀到愤怒,再从愤怒转痛苦、痛苦至心凉,最后,脸上只剩一片漠然。 原来,对一段感情的死,不过就是这几种滋味杂陈。 男人喝完咖啡,伸手过来拿她怀中的收音机。 她有些茫然,呆呆的没有反抗。 男人从口袋摸出随身工具组,开始拆解收音机,动作俐落,没半丝累赘。 "……你第一眼就知道我不是人?" "嗯哼。" "怎么看得出来?"此刻的她,必须找些话题,转移她对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可笑事迹的无力感。 他嘴角叼着螺丝钉:"人类和魂体的颜色不一样,生灵和死灵颜色又不一样,你现在的颜色,就是还没死透的颜色。" 杜清晓哪听得懂,一堆颜色来颜色去,根本不够具体。 他把拆解的螺丝重新锁回去,按下按键,听见收音机恢复功能,播放起歌曲,他调小音量,毕竟这里是医院,不能吵闹。 阿嬷锁定的电台,播放的歌曲很有年代记忆,耳熟能详的老歌,轻缓流泄,随便都能跟着哼上两句,但现在的她,没有哼歌的好兴致。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很迟来的道谢,杜清晓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要说。 想到自己还误会他是变态狂,内心涌上些些歉意。 "两百块。"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修收音机的钱。"他完全没在客气,办事收钱,天经地义。 哦,她伸手要去拿钱包,发现始终背在肩上的袋子不翼而飞……应该说,或许从头到尾,她只是灵魂,根本就没有办法背包包,一切全是她的想像。 那为什么能抱住老收音机,她不清楚,也没有心情去深究灵体的使用守则。 "先欠着。"他不急着讨,刚刚只是报价。 她没反对,点点头。 收音机里,女歌手依旧幽幽轻唱,悼念一段爱情的死去。 走廊好静,显得歌声飘缈,老收音机音质不佳,更增添几许岁月沧桑。 一首歌播完,手术房外的动向萤幕上,已进入恢复室的名单,出现了她的名字。 手术终于结束了。 他关掉收音机,起身,伸展极度修长的手脚,边淡淡睐她:"还不快回去。" 她听懂他的意思。 回去。 回她自己的身体里去。 杜清晓有些笨拙及不习惯,伸出手,去试摸手术室墙壁,右掌一下子穿透过去。 第9章 那感觉,她说不上来,只觉得墙面冰冰凉凉,摸不出手感。 临行前,她又回头望他一眼,他脸上表情不多,一样是那副不耐烦模样,努努下巴,算是催促。 她一头钻过墙,短暂的视线黑暗之后,在极冷的恢复室里,她找到一脸惨白的自己。 看着自己那样的狼狈,差点连命都没了,她想叹气,却又知道,叹气没有任何帮助。 杜清晓慢慢爬上病房,缓缓平躺下去…… 第二章 你不用负责吗? 一盏盏路灯灯光,在杜清晓眼前飞快锗身,为夜晚带来一瞬明亮。 浅橘色光芒,落在她贴近车窗的脸庞,洒下几许惆怅。 而那些许惆怅,并未在她脸上久驻,下一盏灯光到来时,已被她眸中坚毅光芒驱散。 刚出院的她,犹带病容,脸色不算好,倒是眼神很精神,赶夜车返家也没有倦意。 越是离开喧嚣热闹的城市,路灯数量渐减,大楼林立的万家灯火景况,已鲜少看见,路途景物变得单纯、开阔。 "等一下去休息站买杯咖啡,吃些热食,顺便动动筋骨。" 说话与开车的人,都是阿修丫,更包括,这几天留在医院看护她、陪她回公寓打包行李、与房东提早解约,还有,狭路和前男友相遇,狠端了她前男友一脚,踹完拉着她就走,半句话时间也不愿意浪费在渣人身上。 他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这问题,她问过他。 他的回答是一脸人生无奈,模仿她阿嬷的口吻,学得十成十像:"我好好一个宝贝孙女,找你修理一台收音机,却被你开车撞到住院,你不用负责吗?!" 杜清晓听完,哭笑不得,问他:"你哪种理由不好编,干么说是自己开车撞到我?" 把自己摆进肇事者身分,难怪被她阿嬷记恨,句句不离"你不用负责吗",天天照三餐念。 一方面,不由得感激他的体贴,替她保留颜面,没向阿嬷提及她真正受伤的原因。 明明是她自己愚蠢套识人不清,在爱情路上狠摔一跤,险些赔上性命,他却只字不说。 "一时想不到其他借口,这个最省事。"阿修丫如此回她,简洁了事。 哪有最省事?对他而言,这样的理由,才最最麻烦吧。 还骗阿嬷说事台北的医院技术比较好,必须北送转治,才能解释为什么她和阿修丫不在屏东。 阿嬷原本急着想搭车北上,要来陪她,却因太过惊慌心焦,不慎在楼梯绊倒。 老人家最怕摔,阿嬷那一跤,导致踝关节扭伤,被送医打上石膏,医生不准她出院趴趴走。 后来靠着阿修丫的手机,使用line视讯,让这对难嬷难孙能看见彼此情况。 她一瞧见阿嬷,眼泪就掉下来,在视讯里哭得稀里哗啦,话都没办法说完整。 阿嬷以为她是动手术痛到哭,实际上却不知她哭泣的缘由,是内疚害阿嬷担心她,还摔跤受伤,更是心中委屈全数爆发,想与阿嬷哭诉、想要阿嬷安慰。 她哭着跟阿嬷说:"我想回家……" 她想回家,把这里遇上的糟心事,全抛诸脑后,回到最无忧无虑、最安心无比的家乡,有阿嬷可以撒娇、可以纵容…… 第10章 她好想赶快回家,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阿嬷自己忍着脚痛,不断安抚她:"好好好,回来,回来阿嬷养,你一出院就回来,阿嬷给你补一补,你看你,住院都瘦了……",下一句套自然又是数落"肇事者"不好,害她宝贝孙女挨开刀之苦、住院不便,难道不用负责吗?! 阿嬷无法北上,"肇事者"又不敌家属责难,当然只能扛下所有工作,一直照顾到她出院,再将她完整送回去她阿嬷身边,才算了事。 杜清晓无比同情他。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却沦落至此,无以为报之余,她只能迅速掏出提款卡,奉上密码,自己负担医药费,绝不能让阿嬷再对他说出:你把人撞成这样,医药费不用负责吗? 车子驶进休息站停车场,阿修丫想火下车,用力伸了伸懒腰。 入夜的休息站,人群稀落,停车场难得空旷,没有白天的车水马龙。 她跟着开车门,跨出第一步时,脑袋仍是有些昏沉,扶住车门,停顿了三秒左右,深呼吸之后才缓过来些。 他看她状况没多好,不适合走太远的路,于是说:"你要吃什么,我去买,你在车子附近走走晃晃,别乱跑。" "可是我想去洗手间……"人有三急,这一急真心忍不了。 他眼神明明写着"真麻烦",却还是很耐心先带她去洗手间,并且守在外头,确认她没昏倒在厕所里,又把人安全送回车旁,才迅速到超商采买物资,看来阿嬷那句"你不用负责吗?",真是魔咒呀。 一个外表看来与"温柔"绝缘的男人,这几日,照顾她倒是无微不至。 虽然大半时候挺沉默,只用眼角余光瞟人,却不难从小地方发现他的细心。 杜清晓乖乖在车旁伸展手脚,做些简单动作。 医院一躺好几天,骨头都躺硬了。 慢慢甩着手、晃着腿,不经意低头,看见脚踝上那条白色尼龙绳,缠绕了两圈绑死,让她清晰记起了前几日发生的事—— 在医院动完手术后,不知道是不是麻醉药的关系,她始终觉得,自己是飘浮半空中。 她明明记得自己躺回身体里去,也真真实实感受到术后的疼痛、身上的冰冷,可是现在,她却是站在病床旁,亲眼看着护理师替她更换点滴。 她一度以为,自己在作梦,用手掐大腿也确实不疼。 灵魂出窍的感觉,和作梦并无两样。 只是梦境没有规则,呈现跳跃式片段,凌乱拼凑。不像出窍,仍是处在现实当中,看见周遭众人一言一行,而他们见不到她。 有过一次的灵魂出窍,再发生第二次也没什么好惊讶,一回生,二回熟嘛。 杜清晓越来越懂得调适心态,能苦中作乐了。 病床上的身体动弹不得,离躯的灵魂却活蹦乱跳,不受任何阻碍,脚一蹬,就能跳到半空中,手一划,直接飘浮移动,轻松省事极了。 况且,脱离那具躯壳,等同于脱离术后的种种痛苦不适,她乐得轻松,当然不急着返回身体里去受苦。 阿修丫从上午就没在病房,雇请钟点看护照顾她,应该是回屏东去向她阿嬷说明她的情况,顺便打包些住院用品,没跟她说哪时回来……不过她整天昏睡,他也没法子交代行程吧? 第11章 在病房待腻的杜清晓,把医院大楼当成百货公司闲逛,双手背在身后,慢慢飘挪。 每个楼层都能随心所欲进出,门禁时间对一条悠哉生灵来说,毫无意义。 毕竟医院不是娱乐场所,会住进这里,几乎全因病痛或意外缘故,独独一个地方,充满着新生喜悦,在这一层楼中,鲜少见到愁眉苦脸的病患,周遭空气弥漫一股幸福氛围,闻了很舒服。 杜清晓一路晃到婴儿室。 由于不是探视时段,新生儿没有推至玻璃窗旁,供家属察看。 她轻易"穿"进去,大部分新生儿都在睡觉,只有一两个不安分蠕动着。 刚出生的孩子称不上可爱,小小的,软软的,皱皱的,像个小老头儿,皮肤黄中透红。 但看见全新的小生命,总让人心口蓬松发软,泛起甜蜜,温柔填充。 她逐个打量,有些孩子一出生就很有分量,蓬蓬胖胖的,比旁边其他婴儿大上一倍,仿佛一尊迷你版弥勒佛,奶萌得很。 "咦?"闲晃的杜清晓,来到最靠近墙边的婴儿台,表情转为吃惊。 此刻,她眼中看见的,并不是寻常的新生儿,而是…… 一只小猫崽? ……不,是猫吗?还是狗? 这两种生物,她儿时都养过,总觉得床上的小兽崽,和上述两者有些微的差异…… 可是……育婴室里,怎么会出现兽崽?! 这已经不是合不合理的问题了! 那只小兽崽,活生生地打了个呵欠! "你为什么没被法术迷倒?"身后,传来一阵女子惊呼。 杜清晓回头去看,换她压抑不住一声尖叫。 站在她后方,是一个拥有狐狸脑袋的"人"! 她一叫,狐狸人也跟着叫,显然双方都受到惊吓。 又像约定好似的,两人同时捂上嘴,彼此瞪着大眼,打量对方。 狐狸人拥有女性身形,上围丰满,体态略显圆润,那颗狐狸脑袋布满红棕色兽毛,以人类眼光来看,无法分辨美丑。 唯一能分辨的,是她〔还是它?〕正龇牙咧嘴,警戒瞪向杜清晓。 杜清晓立即联想到床上的兽崽,既不是猫也不是狗,原来是狐狸的孩子。 因为此时她站得离孩子较近,意图未明,才使狐狸妈妈怒瞪她,仿佛只要她一有其余动作,狐狸人便会扑上来撕咬她。 杜清晓本能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状,为表示无害,缓慢往一旁挪动三步,与孩子拉开距离,无辜地眨眨眼,强挤出友善的僵笑。 狐狸人感受到她的示好,狰狞模样收敛,面庞由狐貌渐变成人脸。 那是一张上等美女的精致长相,细眉大眼,鼻挺唇红,够资格成为线上红星。 "原来你不是人,难怪我的法术对你没用。"狐狸人弯身,把床上兽崽抱进怀里。 几名护理师全在墙角软倒成一片,正是狐狸人口中的"法术"所为。 被一只狐狸人指为"不是人"的杜清晓,实在很想回嘴两句: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不是骂人,只是陈述〕,但她忍了下来,毕竟她还是怂的。 另一方面,杜清晓想解释自身状况,但又觉得没必要跟狐狸人交代太多,万一它日后想灭她口,逐层逐楼去找,她哪有机会活命? 第12章 也幸好杜清晓"目前"不是人,面对一只狐狸人,才不至于吓到腿软,毕竟她没有实体,不用害怕生命安全问题。 "……你在医院生狐崽,呃,宝宝,不会被人类发现吗?"她真正想问的是:狐狸干么到医院生孩子?一般不是选个深山老林的山洞,才合情合理吗? "所以我必须半夜到育婴室,替我的孩子施法术,帮他维持人形呀。"狐狸人往怀中兽崽吁吐一口气,幼猫形状的孩子,竟慢慢变成人类婴儿,比起邻床几个新生儿更粉嫩精致,睫毛长到足以摆牙签,根本是海报上精挑细选的娃娃模特儿。 杜清晓看得双眼发直,不由得发自真心,赞叹一声好可爱。 妈妈总是禁不住自家孩子被夸,杜清晓一句"好可爱",瞬间化解人与狐之间的种族隔阂。 狐狸人总算露出一抹和善微笑,与杜清晓由孩子聊起,最后,娓娓说来,属于她的故事。 她叫冯暖,是只狐妖。 随时光演进,人类在成长,精怪们自然也有一套生存法则。 有些不愿改变现状者,潜往更深、更荒僻的深山里,避开人烟,与世隔绝。 有些不愿局限现状者,开始学习融入人群生活,在这繁华城市中,寻找全新的立足之地,与这广阔的世界,同步进化。 无奈以数量多寡,精怪狠输人类一大截,少数服从多数,多数霸凌少数,为了不被当成异类,他们收起尾巴爪子,换上笔挺套装,仿效起朝九晚五的碌碌人生。 他们努力赚钱,偶尔去星巴克喝杯不便宜的星冰乐。 他们在捷运上打旽时总不敢睡太沉,生怕不经意间,耳朵或毛尾会恢复原状。 他们跟着去排名店几个小时,只为品尝一碗日本拉面的滋味。 他们活得越来越像人类,有时确实会忘了,自己身为狐妖的事实。 冯暖和丈夫相识于一次生态花园的导览活动,她是生态花园的解说员,他是公司员工旅游的总企画。 原本只是为时三十分钟的短暂行程,结束后,他特地向她致谢,两人客气互换名片,隔天她就接到他的来电,一开始纯粹客气寒暄,再来便是问及兴趣喜好…… 次数一多,冯暖察觉丈夫的追求意图。 冯暖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会让人一眼着迷的美丽女人。 她自己也清楚,狐妖,不论男女,无一不美。 丈夫在她身上费了不少小巧思,两人相距中南部,他却能找到一间邻近早餐店,请店家天天替他送早餐到她公司,随餐附上的叮咛便条纸,则由他亲笔书写,一天一张,据说他事先写好半个月的分量,一口气寄给早餐店。 他的字,特别工整好看,简单写着:早安,祝一天心情愉快。 每个星期六,固定一朵红玫瑰,他自己开车送到她手中。 这样的追求,持续了整整一年,就连台风天也没有中断过。 她还记得,那一天,生态花园惨遭风雨摧残,一地惨况,而他,穿着一件廉价雨衣,满头满脸的狼狈水湿,被狂风吹得几乎站不住脚,却愿意陪着她,一块清理断枝残叶。 那一场风雨,同样刮进了她的心,掀起意乱情迷的波澜。 她毅然决然,走上了与寻常人一样的生命过程,恋爱,结婚,生子。 第13章 她丈夫并不知道,为此,她舍弃掉多重要的东西。 离开同伴多于人类的舒适圈,踏进一个纯人类的家庭,对她是需要多大勇气及觉悟。 故事至此,这段开花结果的爱情,应该是相当美好的,至少杜清晓是这么认为。 可是抱着孩子的冯暖,眼眸低垂,长睫形成的阴影,覆盖在姣好脸上,继而幽然一叹: "婚姻和恋爱,终归是两件不同的事,我曾天真以为,与他在一块,就能幸福美满,原来真正的难关,正要开始……" 婚前,分秒如糖似蜜,恨不能时刻相处,天天见面。 婚后,明明更多时间共伴,当初珍惜的点滴,却变质得教人陌生。 曾经的甜,对照现在的酸涩,冯暖分不清,改变了的人,是他,还是她? 又或者,自始至终,两人踏上的,就是一条歧途? "狐妖和人类,本来就难以孕育下一代,我们结婚七年,公婆对此颇有微词,后来好不容易怀上第一胎,我不得不小心翼翼保护他,用自身妖力去喂养他,可看在旁人眼中,我变成一个仗着怀孕,成天只会赖在床上睡觉,家事全摆烂不做的坏媳妇……" 一开始,丈夫会替她说话,解释她是身体状况不好,又初次怀孕,难免精神不济,希望双亲多些包容。 丈夫的袒护,听进婆婆耳中,全是推脱之词。 婆婆当时冷冷一笑的表情,冯暖永远记得,那眉眼间,满满的不屑,哼着鼻说:"我怀孕八个月还在搬货,当别人没怀过孩子,只有她最金贵,一碰就会碎?" 又冷着声,继续数落:"我早跟你说过;水某歹顾,她长得一脸吃不了苦、只想享福的败金女模样,你们男人就贪人家漂亮!洗个碗拖个地,就开始头晕头痛,演给谁看呀。" 从第一次见到冯暖,婆婆便不喜欢她,先入为主认定女人生得过度美艳,绝非贤妻良母人选,随时都会红杏出墙一样。 加上多年来不孕,早几年前婆婆就时常拿这一点讽刺过她,向许多邻居婆妈抱怨数次。 诸如此类的尖酸刻薄,逐渐变成生活日常。 好像只要她忍不住坐在沙发上打瞌睡,都是一项原罪。 到后来,她丈夫反而要她忍耐,在公婆面前,努力表现出勤劳模样,别让他每次都夹在双方中间为难。 "我同事的太太也怀孕了呀,但从没听过人家有你这些麻烦……"面对她偶尔诉苦,丈夫越来越常这样回她,由一开始的温柔安抚,到现在的口吻散漫,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她知道丈夫白天上班辛苦,晚上回家还要面对父母妻子的龃龉,觉得烦躁不过人之常情。 可是他的态度,让冯暖心寒。 不是一瞬间的绝望,而是日复一日,逐步的、递增的、将心一寸一寸,冻得冰冷的心寒。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胜负或公道。 充其量,丈夫愿意耐着性子,聆听她的埋怨,轻搭她的肩,说句"我懂你的委屈",她也就拥有继续忍耐下去的力量,去欺骗自己,丈夫是站在自己这边,她受的苦,他是懂的…… "我真的努力过,努力想做到他们心目中的好妻子、好媳妇……强忍身体虚弱,尽我所能去做,但总是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最后,我失去了我第一个孩子。"冯暖说到此,口吻夹带哽咽,为来不及降世的小生命,感到心痛。 第14章 孩子没了,成为她的另一项重罪。 她被指责没用、不负责任,连个孩子都保不了的废物。 冯暖第一次明白,恨之入骨,是怎样滋味。 公婆尖锐的控诉,连"你们干脆离婚吧"这类的狼话,也脱口而出。 丈夫更在一旁冷淡附和:"你明知道自己怀孕,为什么不能多小心些,你自己问题才更大吧,现在全部想推到我们身上?" 眼前这每一张脸孔、每一句攻击,让冯暖觉得既恶心,又丑陋,利爪及尖牙蠢蠢欲动,恨不能将他们的丑恶嘴脸,撕个碎烂。 杜清晓一边听,一边想,天底下夫妻多是床头吵、床尾和,就算冯暖说得咬牙切齿,脸上布满怨怼,失去第一个孩子的痛、对丈夫不体贴的愤懑,终究会淡去,现在抱在冯暖怀中的新生命,不正是铁打的实证吗? 若没合好,哪有机会生下第二个孩子? 杜清晓想把气氛转为欢乐些,让冯暖别再回忆以前尝的苦,多多聚焦在可爱的孩子身上,于是主动说:"我每次看到混血儿都觉得特别漂亮,没想到狐妖混人类的孩子,更不遑多让,这孩子长大不得了,一定会迷死一票人。" "我想,他应该没机会见到『人』,我打算出院后带他回去,回狐妖该去的地方。"冯暖望着孩子的眸光,温柔似水,声音在笑。 "你没有要让孩子和他爸爸一块生活?"这是别人的家务事,杜清晓本来不该多问的。 冯暖先是沉默了一会,慢慢扬起笑。 她笑起来,特别美,一种古典美人的风韵,眯细眼眸,风情万种。 "会呀,当然一块生活,我们一家永远不分开,这是他婚前给我的承诺,人类应该要说到做到,他说,要跟我在一起,一辈子……原先由我屈就他,学习着融入人类社会,遭受嘲讽也有口难言,这一次……换他也要牺牲自己,试着适应狐妖的世界,这样才公平,呵呵……" 笑着笑着,却哭了,眼尾一颗晶莹泪水坠跌,落在孩子稚嫩脸上。 杜清晓才刚懵着,想开口问冯暖因何而哭……突然天外一声雷吼,喊着她的名字。 她魂体重重一颤,整个人被一股强大力量拉扯〔更像是被拎着衣领〕寒硬生生扯出育婴室,一路横冲直撞,穿墙透壁,一层一层往上飞升。 还好魂体不知疼痛,不然这样简单粗暴的撞法,她早成了肉饼。 最后,她在自己的病床上惊醒。 惊醒的同时,痛感回来了,身躯沉重的难受感回来了,所有感官,一清二楚。 她张嘴呻吟,下意识唉唉叫疼。 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先听见阿修丫的斥责: "你脑子被敲坏了吗?在这种地方,一具年轻无主的肉身有多抢手?!还敢四处瞎逛!" 杜清晓返回身体,不像灵魂出窍时,所有病痛虚弱远离,自然无法立即辩驳。 而且动手术的痛犹在,对照刚才生灵的轻巧俐落,此刻躯壳又沉又难受,让杜清晓只能无意义嚷痛。 若可以选择,她宁可灵魂出窍,等出院前再还魂,这具身体好痛…… 杜清晓尚在适应身体传来的清晰疼痛,感觉他撩开病床被子,往她脚踝处绑上某样东西,冷冷凉凉的。 第15章 绑完,又把被子盖妥。 想开口问他做什么,喉咙却干哑艰涩,吐不出声音。 由眼缝余光中,她瞧见阿修丫臭着脸,神情不大好。 病房灯光暗淡,将他五官也笼罩在这层阴影中,独独两道浓眉间,深深蹙着皱痕,像是刀刻出来的一样,灯光再不明亮也无法忽视。 她终于缓过来,慢慢习惯了身体的沉重。 做了几回深呼吸,杜清晓才得以完全张开双眼,可是阿修丫已经坐回墙边躺椅,长腿叠跷,闭目养神,懒得看她。 长途来回的他,脑后长马尾拆卸开来,头发垂在两侧胸口,有些颓废,有些不羁,若不是背景不合适,她都要错以为他是古代侠客上身,静坐竹林一隅,等敌人现身叫嚣,那种风雨前的宁静。 她再傻也不会去当叫嚣的蠢敌人,此时沉默至上,学着做错事的孩子低头反省,不自己开口讨挨骂。 思绪从阿修丫身上飘走,医院病房的深夜,很静,杜清晓忍不住,又想起冯暖。 冯暖最后那抹笑、那滴泪,她有些在意。 『我们一家永远不分开,这是他婚前给我的承诺,人类应该要说到做到呀。 他说,要跟我在一起,一辈子…… 这一次……换他也要牺牲自己,试着适应狐妖的世界,这样才公平,呵呵……』 这几句话,在心底反复回荡,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永远不分开,一辈子,牺牲……冯暖笑着,哭着,说着。 杜清晓脑中有些荒谬画面成形,但很快被她否决。 恐怖片看多了吧,什么狐吃人,把你变成我的血肉,这样,再也没有人能从我身边带走你…… 想像力太丰沛,教她自己有些毛骨悚然。 当然也可能是病床空调太冷,鸡皮疙瘩逐颗泛起,她想抬手去抚平,但是没有太多力气,索性放弃,乖乖当个认分病患。 她心想,等自己情况好一点,再去看看冯暖…… 可是待她能下床,冯暖应该带着孩子出院了吧,产妇一般住没几天…… 没关系,等阿修丫不注意,再偷偷出窍去看一眼,一眼就好……她保证很快回来。 杜清晓思绪凌乱想着,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 结果,接下来几天,她一次也没能成功出窍,只好安安分分躺床养伤。 她猜想,和阿修丫绑在她脚上的东西有关。 那东西,怎么看就是一条白色尼龙绳,绑杂物专用,她试图拆卸过,却失败了。 等她终于可以下床蹓跶,去了新生楼层,冯暖早就走了。 毕竟是太独特的人,离院好几天,仍然是护理师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从头到尾身那个产妇都没有家人来看过她一眼耶。" "我每次去病房,她都跟我说她先生刚走,可是我一次也没遇过呀。" "感觉她是富商的小三吧,没有办法光明正大露脸,只能偷偷摸摸来看?" "你不能因为人家长得太漂亮,就乱猜她是小三呀。" "你不觉得,她很像电视剧里的狐狸精吗?" 这些,是杜清晓最后听见,关于冯暖的零碎消息。 第16章 杜清晓从回忆的游离状况,返回现实。 阿修丫迎面走来,手里提着买给她的消夜,是御饭团和豆浆。 看见她一手摸着脚踝上的尼龙绳,一脸若有所思,他没多说什么,直接坐进驾驶座。 杜清晓慢慢跟着坐回车里,拆起饭团包装,小咬一口。 车厢里,除了咬破海苔的清脆声,一时安静。 杜清晓心中一直有疑惑,在医院时,虚弱养病都来不及了,也没心思仔细问,她斟酌着,该从何问起,用了半颗御饭团时间深思,该要迂回辗转呢还是明快干脆呢…… 最后终于决定粗暴直白: "你……是被修理工作耽误的道士或法师吗?"他有阴阳眼这事,不用猜也知道,否则哪可能一眼看穿她是生灵,关于这点,甭浪费唇舌多问。 他睨她一眼,淡淡说:"我单纯就是个修理师傅,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修。" "也只是单纯有阴阳眼,能看到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好朋友?" "什么叫不属于这个世间?所有的东西,本来就共同存在在同一个空间,只差看得到或看不到而已,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那我可以再问一下……我脚上的尼龙绳,是做什么用的?我可以拆掉吗?" "尼龙绳?"阿修丫眯细眼,似乎对这三个宇……嗯,相当反感。 "就这个呀。"她抬腿,伸手指指脚踝。 "尼龙绳……"阿修丫仍然很纠结这三字,从牙缝里重复挤出这一句。 杜清晓隐约察觉自己说错话,却想不出来错在哪里,只能用眼神表示无辜。 左看右看,它就是尼龙绳呀,以前要把旧书出清回收,都是用这个绑的,颜色有红有白,白色比较细又比较贵呀! 好吧,它是有比市售的白色尼龙绳高档一点,材质柔软一点,光泽水亮一点,这些"一点"加起来,仍改变不了同属尼龙绳的地位。 阿修丫纠结完毕,吐了口气,但声音还是很不爽: "你这种尝过出窍乐子的人,绑起来提醒你别随便再犯,那条『尼龙绳』,最好不要拆。" 她很确定,由他口中说出"尼龙绳"时,他狠狠咬了一下牙。 "哦。"杜清晓秒答,这种时候,绝对不合适"哦"以外的字眼。 反正尼龙绳也不妨碍日常,没构成任何困扰,他说绑着就绑着,遵命。 她继续低头啃饭团,余光突然瞄见车旁行经的身影。 她双眼一瞠,激动地坐挺身,一手已经探向车门锁,准备冲出车外。 是冯暖!怀里抱着婴儿,正要走进休息站,又突然急拐弯,往角落处挪步,行色匆匆,仿佛在提防谁的追赶。 杜清晓只推开一条车门小缝,人就被阿修丫扯回来。 "别过去。" "是我在医院遇见的人,我本来还打算去病房看看她,可是她出院了——" 阿修丫打断她:"她不是人。" "你……看出来了?对,她不是人,是狐妖。" "是吃过人的狐妖。"阿修丫淡淡说,一手拉过她的安全带,扣上。 虽然曾经胡思乱想,往那方面瞎编过,但听他斩钉截铁说出来,杜清晓仍是震惊了一下。 第17章 "一旦食人,就不再被视为无害妖物,额心浮现堕纹,『执法者』自会处置她。" 堕纹? 是她刚匆匆一瞥,在冯暖额上一闪一烁的血色红光?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因为后来再仔细看,什么也没瞧见。 "冯暖她真、真……吃过人?执、执法者是?"杜清晓有些难以置信,可是那晚冯暖的神情,似乎又隐隐印证着什么。 "你刚才口中说的道士或法师。"真正有道行的,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神棍,当然,还包括另一种—— 提到道士或法师,自然联想到收妖,杜清晓替冯暖心惊,抬高声量: "她还带着孩子呀!要是她被道士收掉,孩子怎么办!" 阿修丫不吭声,那样的沉默,那样的神情,不难猜测他的答案。 可是真的从他口中听见,杜清晓还是打了哆嗦。 "一块处理了吧。"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否则留一株妖苗子,等它长大后,为母报仇吗? "孩子是无辜的啊!他又没做错事!"杜清晓替宝宝不平。 "这种事着不是你能管。"很显然,他也没想管,发动引擎,准备驶出停车场。 杜清晓竟然安全带一解、车门一开,以狼狈之姿跳下车! 这女人……医生忘了把她的脑袋放回去吗?!阿修丫瞠目怒想,青筋差点当场爆断! 杜清晓也不懂,自己哪来的女力大爆发,以一名刚出院的病患来说,她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秒累赘,扣除掉差点一脑袋磕上人行道的不完美,她还没站稳脚步,便飞奔起来,朝冯暖那方跑去。 妈的,她刚下车的晕眩虚弱、像只脸色苍白的小羊羔,全是诓他的吗?明明能跑这么快!飞跃的羚羊有没有! 阿修丫啐声追过去。 他还没认真开始跑,"飞跃的羚羊"杜清晓却用着同样的速度,又向他奔回来。 不同的是,她手中多出了一团东西。 紧接着,她身后转角处,发出一阵轰雷声,以及人类难以听闻的痛苦妖鸣,凄厉恐怖。 就在三十秒前,杜清晓中途遇上慌张折返的冯暖。 冯暖一见是她,立即将孩子塞到她手中,口气急促: "求你带我的孩子走!快走!"并且使劲推了她一把后,迅速往反方向又跑了。 杜清晓瞟见,冯暖身后有一道不明黑影紧随,像是一大块飘浮在半空中的黑布,瞧不清五官,可是充满震摄人的压迫感。 杜清晓脑袋空白,是被冯暖推了一把,才展开动作,收紧微微颤抖的手臂,把孩子抱得牢靠,双脚已有自主本能,拔腿就跑。 轰雷声之后,她可以听见,黑布在风中,凛冽翻飞的声音,由远渐近,开始向她追来。 不止黑布刷刷拂动声,更多的,是一股一股的寒气,狠戾逼近…… 一看见阿修丫,杜清晓朝他喊:"快跑!" 至于为什么要跑,她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她脖子后的寒毛和鸡皮疙瘩,全都立正站好! 阿修丫一动没动,她只能在与他错身时,很够义气地想拉他一把。 哪知拉人不成反被拉,阿修丫和她的身型差距,不是她这种刚开完刀的弱鸡能轻易撼动,她就像只不自量力、妄想挪动电线杆的螳螂,电线杆不动如山,她也被耽误了逃命速度。 第18章 逃不掉,她躲还不行吗?! 本能驱使下,她闭眼绻身,往阿修丫身后藏。 风中啪啪的黑布翻搅声,突然消失不见,连带夹杂在空气中,那股极冻的寒气,也莫名驱散,只剩阿修丫不太爽快的嗓音,自她头顶落下:"躲够了没?" 她的脸正埋进襁褓中,与孩子面庞紧紧相贴,大气不敢多喘两口的孬样。 听见他的声音,她才慢慢张开眼,惊恐打量四周。 人行道上,站着抱紧宝宝的她与他,没有第四个人。 "刚、刚刚有人在追我——"她口齿不清,又要抖又要说话,因为方才忘了喘气,现在加倍用力喘回来。 同理可证,方才肾上腺素满溢,神力女超人附身,短暂忘了头晕不适,此刻也加倍奉还了。 她不得不拉住阿修丫的衣角,站稳身势,才不至于跌跤。 "哪里有人?"他反问。 杜清晓回头看了好几遍,两人背后什么都没有。 她呃声,无言以对,垂下视线,望向抱入怀中的孩子。 在她刚与它脸贴脸时,由人形变回幼狐,体积少掉一大半,用手掌便能掬捧,软嫩细毛挠在她脸腮的触感,鲜明清晰,睡得正香甜,浑然不知它刚经历了什么危机。 孩子因为失去妈妈法术的加持,无法维持人形吗? 这代表着,冯暖她—— 杜清晓想去察看冯暖情况,偏偏胆子小,害怕那道黑影还躲在暗处,只能扯扯阿修丫衣角,希望他陪她一块去。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眼前景物天旋地转,―片黑暗袭来。 昏倒之后的事,杜清晓半件也想不起来了。 第三章 镜里的女人 阿修丫悠悠哉哉冲泡咖啡,一屋子香气弥漫。 一日之计在于晨。 清晨时间,是他最享受的片刻,谁来打扰都别想得到好脸色。 踩着咿扎作响的木梯,晃到二楼阳台,那里摆放一张很有年份的老藤椅,一屁股坐下,藤椅前后摆荡,摇曳出一道舒适的弧度。 晨曦从云间稀疏落下,不过热,不刺眼,晒得刚刚好。 没来得及扎绑的长发,随兴披了一肩,同样浸濡晨光中,丝缕柔亮。 距离休息站事件,已经过了七天,他卸下"肇事者"身分,也是一百六十八小时前的事。 无事一身轻,果真是至理名言。 出手救她,纯属意外,当时她命在旦夕,生灵颜色暗淡,代表肉体几近断气,稍有迟疑,就是一条性命的结束。 他没时间多想,先救再说,虽然救了之后,不能说毫无懊恼,自己左手打右手、右手捏左手,自问到底哪根筋不对,多管啥闲事?! 反正把她送回她阿嬷家,交完人,算是尽了〔莫须有〕责任,从此和她变成有一点点熟悉的陌生人,当然,不熟悉更好,他前头提过了,她就是个意外。 她昏倒之后,省下他不少事,直接抱回车上,驱车直返屏东,中途没再惹是生非,安安分分在后座当个睡尸。 嗯,今天咖啡真香。阿修丫先深嗅几秒香气,才眯眸地啜饮一口。 第二口还没下咽,已经被破坏了好滋味。 第19章 来者犹不知自己不受欢迎,远远就朝二楼阳台挥手,热络地以为他也会挥回来。 阿修丫倒是完全不掩藏脸上的不乐,摆出一副你我皆路人的冷淡表情。 来者——杜清晓直到又走近了好几步,才看清楚现实。 人家没像她这样热情,仿佛医院那几天的相处,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阿修丫的反应很直白,不就是不爽她当日不听劝,跳车直奔危险区嘛。 他对于主动往麻烦事上撞的蠢蛋,向来都是臭脸回敬。 她们这种人,永远不长记性,惹了一次祸,很快会来第二次! 但幸好,他跟她,已经是路人关系了,呵。 他刚嗤之以鼻这么想,就看见某些东西在她身后窥伺,虽然一时没敢靠她太近,但目标明确,他修正方才的想法——她们这种人,就算长了记性,祸事也会自己跟上来! 阿修丫居高临下,呈现王者之姿,向她勾勾指,要她自己滚进来。 她一踩进他地盘范围,窥伺的某些东西便一溜烟逃了。 杜清晓原先以为,他屋子外凌乱摆放大量杂物,屋里情况只会更糟不会变好,哪知穿过重重家电墙,进到一楼,里头却是另一方景况。 窗明几净,没有半台待修中的电器堆放,没有满地工具胡乱丢,整体空间看起来相当清爽。 偏中式的装潢设计,雕花木棂增添古风雅韵,随处可见诗词墨画、看上去不知真货膺品的古玩摆件。 杜清晓差点错以为自己跑错棚,在进门的一瞬间,穿了…… 别人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家倒完全相反,外观一派杂乱,内在却天壤之别,更白话点叫……外头资源回收厂,里面风雅古院邸。 也有几分古玩店的味道,老桌古镜黄梨木柜,书画青瓷水晶矿洞。 客厅中央有座玉雕山,比成年男人身高更高,色泽青透,水头潋潋,几乎没有瑕疵,如果是A货真玉,价值难以估算,所以她直觉认为是假货,纯粹摆气派,吓唬人用的。 玉雕山里,有树有果有花草,有流泉有奇岩,精细无比,巧夺天工。 她凑近看,发现里面乾坤满满,雕刻许多生物,或大或小,或坐或跑,每一只皆有属于自己的姿态,绝无重复。 只是好多动物她不认识,明明是马却长角,明明是蛇却有翅膀,明明是鱼却生足? 她瞧得正起劲,阿修丫踩着陈旧木阶,一手插在裤侧口袋,从二楼下来。 "来干么?"他问得很直接。 还好,他问的不是你哪位。 杜清晓从玉雕山中抬头:"我来还你修理费,收音机的钱。"她掏出两百块,递给他。 这几天,被阿嬷严令在家休养,不能乱跑,心中却始终惦记这笔帐,欠钱的滋味很不好。 然而她自知,该付给他的,何止区区两百。 于情于理,她包给他一个救命大红包,都不为过。 可惜她刚离开前男友公司,正式沦为失恋兼失业人口,加上开刀动用掉为数不多的积蓄,实在掏不出能上台面的红包金额,包太少,又显得诚意不足,只能暂且压后一阵子了。 阿修丫很理所当然收下,省略你推过来我推回去的矫情戏码。 第20章 她还带来一盒养气人参饮当伴手礼,恭敬奉上,望他笑纳。 这个他倒是没伸手拿,看都没看一眼:"修理费就是两百。"不含其他杂七杂八。 "这是谢礼……这些日子,给你造成很多麻烦,一点心意。"她真诚说,也包括了一些心虚。 他轻哼,口气凉薄:"你比我更需要,自己留着喝。"吃人参补人生,顺便补补她愈后的苍白脸色,能看吗? 杜清晓以为他是客气,笑笑地将人参饮礼盒搁桌上。 摆上桌的,还有她背在肩上的小提袋,里头装着小狐崽套和它喜欢的布球玩具。 经过这几天,小幼狐双眼已开,两颗眼珠乌溜溜、圆滚滚,水汪汪瞅着人瞧,毛色未褪,带些浓褐,外型看上去和普通狗崽没哈差别。 毕竟不是普通物种,它长大速度也更快,昨天还不太会站,今天四条短腿已经可以立得稳妥。 "那天我们一起救回来的小狐,带来给你看看。"杜清晓心情扱好,跟他分享。 一起?谁跟你一起了?他啥事都没做,也没想救,当然,更没兴致知道它的后续成长,请别算他一份,谢谢。 "我喂它喝狗奶粉,它食欲超级好,活动力也很强,有点顽皮,我阿嬷以为它是狗,我不敢说实话。"杜清晓报告它的情况,阿修丫倒是面无表情,没多认真在听。 她依旧吱吱喳喳继续说:"我阿嬷想叫它来福,可是太像狗的名字,对冯暖很不好意思,所以我还在思考给它取什么……它以后长大会不会自己变人形?如果会,阿嬷那边我很难解释,但它是人狐混血儿,变人形好像也很天经地义呴?" 她滔滔不绝,因为许多话她没人能说,说了也不见得有谁信,憋了太久,只剩他这个"战友"最合适倾吐,话匣子才会一时关不住。 阿修丫说:"你当初不多事救它,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杜清晓没料到,他不回答则已,一回答就是残忍无情 怎么可以在一个孩子……不,一只崽子的面前,说出这种话?! 快得她都来不及伸手捂它的耳,崽子听见了,该有多伤心呀! 所幸小小狐崽,心智未开,忙着咬布球,没空太纠结,但不代表她能容忍他那句失言。 "按照你这样说,你当初不多管闲事救我,你也能省掉很多麻烦呀,可是你救了我,我真的很感激你!要是这辈子断送在那种人渣手中,我才替自己不值!" 杜清晓因为气呼呼,语气有些加重,但无损她语意间对他救她这件事的感恩。他的多事,让她有机会活着站在这里,再多说上几句话: "我不知道它以后会不会怨我,最起码,它还有选择埋怨或是感谢的机会,而不是莫名其妙被结束生命!"杜清晓豪气吠完,觉得自己简直正气凛然之女中豪杰,结果人家一副"你在我家发什么火呀?"的冷眼旁观,让她气势瞬间蔫掉,甚至有些尴尬。 此时再不退场,更待何时?等人家回嘴,叫她滚出去吗? 虽然眼下的情况,太像废犬落败后,吠声超响亮,却夹着尾巴快快逃的孬样,但尊严值几斤?等她逃回家之后再去深思好了…… 她背起提袋,准备携狐遁逃,他也没想留客,看她来去都像一阵风,不请自来,不送自走,自顾自演得很欢。 第21章 杜清晓低垂着脑袋,走到老纱门前,还没够着门把,右手边的墙上,突兀挂有一面大镜子,她很本能扫过一眼,疑惑这镜子摆放的位置不太专业,哪有人在这种地方挂镜子—— 这一眼余光,瞟见镜内一道红影晃过! 杜清晓吓了一跳,而且是超夸张的那种吓法,整个人往后倒弹五大步,直接弹回阿修丫身后,躲好躲满。 这女人,遇事就往他身后躲,真当他是挡箭牌了吗? "镜、镜子里有人……"她很确定,刚刚不是眼花,她真的看见有红影闪过,还跟一双眼睛对上视线! "镜子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傻呀你,说什么蠢话。 能在镜子里的,当然不是人。 "你、你这里有没有后门?"若要踏出门,势必要经过那片大镜子,她不想、也不敢,只能另寻出路。 本能及浑身的鸡皮疙瘩在告诉她,别太靠近镜子,有古怪。 "你要不要考虑跳窗?"他努努另一端的窗户,神情说不上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她偷偷瞟一眼镜子,真的认真考虑过他的提议。 那片镜子很大,足足半面墙,能把一个人的身影完完整整映照上头,镜身镶嵌在一片镂空雕花板内,典雅仿古,乍见下,古拙精美。 也因为太大,仿佛随时会从里头,探出一双十指鲜红的手,将人拉扯进去…… 大概是她畏首畏尾的模样,有些逗趣,他兴起了戏弄的心情,故意凉凉说:"那面镜子,是客人送来修理的。" "镜子也能修?……不对,那面镜子看起来没坏呀……" "现在这个时间,当然没坏,半夜十二点来看,你就知道它哪里坏了。" 她怎可能半夜十二点还来他家看镜子,他这种说了等于没说的应答方式,很吊人胃口耶! "到底坏在哪啦?"她仍追问,没得到答案很不死心。 阿修丫勾唇一笑:"听客人说,半夜十二点,准时会有一个红衣女人,坐在镜里梳头。" 这、这、这根本是鬼故事启动前的节奏有没有! 杜清晓困难地吞咽口水,咕噜声响亮。 阿修丫声音放慢,模仿起那种阴森调调: "一边梳,一边问,我比较美,还是她比较美、我比较美,还是她比较美……你若回答了她前头那个答案,接着,她脸孔慢慢扭曲,七窍流血,越发狰狞说『既然我比较美,你为什么选择她!』,从镜面探出手,把你抓进去……你若是回答了后一个——" 阿修丫停顿一秒,杜清晓已经能感觉阴风爬上她的背,凉飕飕透进骨子里。 "就会被逮进镜里,死得更快、更惨。"他揭晓答案。 "这两个结局有什么不一样?!"杜清晓声音抖到像要哭出来了。"……那不回答她呢?"保持沉默总行了吧?! 人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她会认为你看不起她、鄙视她、忽略她、无礼于她,她狠狠把你拖进去——" 有没有这么不讲理的傲娇鬼?! 杜清晓忍不住嚷:"这镜子已经不是修不修的问题,它它它它闹鬼呀!你、你赶快送去给法师处理才对吧……" 阿修丫啧啧两声:"它最讨厌听到有人想送它去给法师处理,它的前一个拥有者,就是在送往法师家途中,发生车祸,当场嗝屁。" 第22章 杜清晓马上动手捂嘴,缩回他身后,强行否认自己刚刚说过那番混蛋话。 "你这么好骗,你家里人知道吗?"他先是冷静问,后来憋不住着笑了出来。 咦?杜清晓呆呆抬头。 他神情看起来颇乐,享受着吓人的快感,一笑起来倒没了冷漠时的疏远,只是说出口的话,一样不怎么顺耳,冷嘲热讽:"一听也知道是编来骗小孩的假故事,你几岁了,还信?" 咦咦? 杜清晓依旧一副没弄懂情况的木鸡样,见他又是勾唇一笑,说: "那面镜子的镂空雕花板缺了一块,我叫了材料还没寄来,没办法动手修。"他很贴心指指损坏的那一处。 她终于反应过来。 前头他说的种种,纯属虚构!她被耍了! 没有女鬼,没有惊悚情节,没有拖进镜里,什么都没有! "你、你、你——"她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觉得自己蠢到够本了,偏偏半个怼人的字眼都挤不出来,只能忿忿往门口走,用离场表达她的严正抗议,拒绝被玩弄! "欸,不是要跳窗?"他很坏心提醒她。 跳你个大头鬼啦! 她的回应,是重重在他家木地板上跺脚,权当泄愤,头也不回离开他家。 怒火掩盖了恐惧,杜清晓一时忘记那面大镜子带给她的不舒服感,笔直从前方走过去,一心只想快快离开他家。 她走得又凶又急,于是忽略了一件事—— 镜中映出来,竟不是杜清晓身穿军绿色羽绒外套的形影。 而是模仿她的动作,似在步行,身裹一袭艳红旗袍的女人,款款婀娜曳过,消失在镜框边缘…… ☆☆☆ 杜清晓从小到大有一个怪癖。 举凡听完灵异故事的当晚,她一定会失眠,整夜在床上辗转难眠,反复想像画面。 例如,自家浴室水龙头的滴答声,像极了曾听过的经典鬼故事——女子惨遭男友背叛,愤而跳楼自杀,半夜男子宿舍长廊,传来诡异的"叩、叩、叩",逐层逐间寻找负心男朋友,每打开一间房,幽幽失望声,叹息着"找不到?",男朋友害怕地躲进床底,听着叩叩声逼近,宿舍房门咿呀打开,幽怨女声响起一阵冷笑:"找到了?"。 原来女子坠楼时头部着地,于是寻人时也是以头为脚,一步一声叩,男朋友以为躲床底安全,没想到正巧与女鬼视线胶着…… 又例如:河边钓起一条吴郭鱼,几人烤鱼来吃时,鱼身上竟然浮现人脸,没多久还出现一个阿婆问他们:"鱼肉好呷某?"。待他们事后回想,阿婆的脸,不正是鱼身上浮出的那张?! 那阵子,她光听到任何类似叩叩声,两手臂的疙瘩都会自动立正站好。 还一连几个月不敢吃鱼。 所以今天被阿修丫一吓,她满脑子全是镜里有个红衣女人,一整天都逃避似的不敢瞟镜子。 她把小狐崽放到床边壮胆,撸狐撸到它睡翻过去后,她还瞠着大眼,没有困意,耳边回荡阿修丫的一字一句。 明知道他说的是假故事,偏偏自己脑补过头,忍不住内心发毛。 所谓的自己吓自己,说的便是杜清晓本人。 好不容易翻来覆去,睡意慢慢养出来了,她刚合起眼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呢喃说话。 第23章 声嗓轻软,不是凄幽飘零的那种,仿佛邻居有谁正在听唱片,唱着老一辈的歌,女歌手清甜婉转的嗓。 她本以为是屋子外头传进来的,不以为意,换个姿势,继续睡。 可是人一旦拨了些注意力到某事身上,即便你认为自己能忽略它,偏偏耳朵会自动追寻声音的来源、说了些什么…… "我比较美,还是她比较美……" 杜清晓直到听了第三遍,才完整辨出那些呢喃的内容! 瞌睡虫瞬间秒杀,她瞪眼清醒。 此时她的睡姿,背对着房间梳妆台。 那张梳妆台,是国小六年级时阿嬷买给她的。 有一片椭圆形镜面、四层抽屉,阿嬷说她已经是大女孩了,需要有个梳妆台打点自己,这种家具作工坚固,不容易损坏,十几年过去了,仍安稳占据房间一隅,也是目前她唯一能想到,有镜子的地方…… 她确定,声音是从梳妆台那边传出来的! 阿修丫明明说那是编出来的故事呀!他到底有哪一句话能信?! "我比较美,还是她比较美……"声音持续追问,飘荡在她耳畔。 杜清晓本来想装死不答,偏偏阿修丫说过,听而不应,女鬼会自动解读你看不起她、鄙视她、忽略她、无礼于她,下场只会更糟不会更好! 可是她不知道应该回答哪一个呀! 人在极度恐惧时,原来是发不出求救的,牙关忙着卡卡打颤。 她想念佛号,猛然记起这只鬼很玻璃心,光是听见人家要把祂送法师处理,都能让人出车祸,念佛号说不定更激怒祂…… "我比较美卷还是她比较美……"声音已隐隐夹带不耐烦,变得低沉。 好像再不回答,下一秒祂就会从镜里跳出来扯她棉被。 杜清晓缩进棉被里抖抖抖,忍着头皮发麻的无比恐惧,小小声说: "我、我没见过你……也没见过她……我不知道怎么比呀……" "那你看我啊……" 妈呀!她可不可以不要—— "你不是应该……在、在那面大镜子里……为、为什么跟来我我我我家……"杜清晓怕到忍不住提问,但她没料到,女鬼居然回答她了。 "我在那面镜子里,好久好久好久没有人能问问题,好孤单,好寂寞,好冷……" 所以她好死不死跟女鬼对上视线,激起了女鬼的久违发问欲,祂不跟着她,还能跟谁?! "你刚好携带随身小镜,只要有镜子的地方,我都能寄生,所以,是你带我回来的……" 您能不能别这么便利挪动?有镜子的地方您都能躲!您是one piece里的镜镜果实能力者吗?! "你不是没看过我吗?你睁开眼睛看啊,看我美吗……" 杜清晓想哭呀! "你不看我,是因为嫌弃我吗?" 女鬼开始脑补了! 开始要走进"你看不起我、鄙视我、忽略我、无礼于我"的鬼打墙境界! "没、没、没有!我我我看……我马上看……"杜清晓觉得今天晚上就是她的死期了呜呜。 她怕得要死,内心天崩地裂,勉强掀开被子一小角,脸蛋皱成一团,万分痛苦地想睁开眼,无奈臣妾做不到呀呀呀,只能全程抖着手指,强硬去拨开密合的眼皮子…… 第24章 她睡觉时习惯留下一盏夜灯,房间不至于陷入黑暗,偏偏这种晕黄色的小灯,让气氛加倍诡谲恐怖,鬼片全是类似的省电模式。 杜清晓由梳妆镜里,看清楚女鬼的真实模样。 意外的是,那女鬼除了脸色青白了点、面无表情了点,确确实实是一个标致美人,与冯暖不相上下。 女鬼穿着合身红旗袍,旗袍料子极佳,丝绸光泽柔亮,领口袖缘绣有金花图纹,容貌姣好,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淡施薄妆,端端正正坐在镜中,虽无椅,坐姿依然娴稚自在,神似一幅老上海的旗袍美人图。 杜清晓无法违心说祂不美。 但又很害怕夸了祂美,下一句祂就堵她"既然我比较美,你为什么选择她!",然后直接拖人进镜!她就呜呼哀哉了! "我美吗?" "……我可以比较一下另外一个『她』吗?"反正看一只鬼是看,看两只鬼也没差啦,眼见为实嘛,起码还能拖个几分钟…… 红旗抱女鬼轻哼;纤手轻抬,朝面前一比划,换上另一张脸,但很快又换回来,足见袖有多不屑顶着"她"的五官。 鬼大大,您要不要这么快呀!再多两秒好不好! 虽然速度极快,杜清晓已经看得够清楚了。 "她"没有红旗袍女鬼的美,也不大合适穿那样艳丽颜色,"她"就是个白白净净、乍见下没有很亮眼的女子,属于耐看型的清纯百合…… 也不知道是不是红旗袍女鬼恶意丑化了第三者,难说哦,女人心眼很小的。 "你都看过了,我美,还是她美?" 问题又绕回原点了呀呀呀呀! 杜清晓一边抖、一边榨脑汁,这种选A是死、选B也是死,选C死更快,绝不能傻傻当成选择题来答,必须把它搞成高深申论题! 所谓申论题,字多话痨落落长,怎么瞎掰怎么来,只要掰到老师懒得读完,起码二十分也能蒙个八分! 于是,杜清晓开始申论了: "如果纯粹只看长相,不论其他,你比她美太多了,我之前遇过一只狐妖,她已经够美了,今天看到你,我觉得她顶多排第二〔心中默默说声冯暖对不起〉……我知道你下一句想问,『既然我比较美,你为什么要选择她!』,这个问题,你真正该问,也不是我呀,我不是男人,没办法理解他们的择偶标准,拿我当例子来说吧……我前男友追我的时候,明明我闺蜜比我漂亮、比我聪明,他却告诉我,跟我在一起比较轻松自在,没有压力,我又很乖巧,不像我闺蜜亮眼爱玩。然后,很多年以后,他居然和我闺蜜悄悄交往,我也很想问他,当初他说的,到底哪一句是真的……我甚至怀疑过套他只是追不上我闺蜜,以退为进,先追我,再近水楼台接近她。" 承认自己沦为备胎,杜清晓本来以为会很难受,没想到慢慢说出口,也没那么疼痛,陈述一件事实的心情而已。 红旗袍女鬼大概从没遇过用申论题回复祂的家伙,在镜里懵了好一会儿。 "听你的问句,你应该也是三角关系吧?你男人最后跟『她』在一块了?所以你含恨而终,心有怨怼,才会困在镜子里不走?"杜清晓猜测红旗袍鬼的故事,随便猜随便准,天下故事出同哏,世界狗血都一样,瞎猜也能中七八成。 第25章 "我……我那时太生气,知道他们在一起时,只想让他们不好过,在镜上以鲜血留下诅咒,拿一根绳子吊死在他送我的那面镜子前……" "傻呀你,我要是有你一半美,想挑什么好货色没有,值得为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变成现在这样吗?"杜清晓一说完,觉得脖子凉了一大半。 她真该死,居然敢骂红旗袍女鬼傻,她想搧自己两巴掌! 幸好,红旗袍女鬼没有因为被骂了"傻"字而变脸,杜清晓缓缓松口气。 而松口气的同情,有几句心里话,也跟着轻轻吁吐出来: "事实上,单纯就只是不爱了,跟你美不美、好不好,都没有关系的,我也是动完手术后,闲到在病房里顿悟出来的道理。" 红旗袍女鬼露出一抹困惑神情,问她:"你为什么动手术?" 杜清晓用最精简的字数,稍微提了一下自己的故事,往事不堪回首,不需要花太多字眼回顾。 红旗袍女鬼是自己选择结束性命,她却是差点枉死在旁人手中,连自己怎么当了鬼都不知道。 不过现在的她,能以平静口吻讲故事,代表她已经从泥淖里爬出来了。 爱时,你的小脾气小任性,全是率性不做作。 不爱了,不愿再花费精神,真心去品味你的好,曾经在他眼中的优点,都能逐一挑剔嫌弃。 真的不是谁不好,就只是,爱情离开了。 "听起来,你……好像比我惨。" 呵呵,她居然被一只鬼同情呢,杜清晓又想泪流满面了。 "我帮你报仇!走!你跟我进镜子里,我带你去找他们——" 咦咦咦咦咦咦?这是什么鬼展开?! 而且,努力答完申论题的下场,一样是零分……不,是拉进镜里去吗?! 鬼大大,您要不要这么讲义气?!我完全没想报仇呀呀呀呀呀—— 杜清晓被一道无形力量拉动,跌下床,像一团虫茧往梳妆台滚。 她试图拉床脚拉衣拒拉任何能拉的东西,双脚仍遭受无形力量后扯,眼看要用最狼狈的姿势被塞进镜内。 慌乱中,她双手乱挥,仿效溺水人士,摸索最后一线生机! 十指猛然抓到一物,遭拖拉的速度停下来,无形力量扯不动她,试图加大劲道,杜清晓马上抱得更紧,双臂死死攀牢这根浮木…… 浮木? 她房间里,哪时出现一根钢管? 抬头看去,阿修丫视线朝下,略略歪着脑袋,正瞧着紧抱他小腿肚的杜清晓。 她哪顾得上问他:三更半夜你为什么在我房间?! 她现在一开口,只剩求救本能—— "救我!阿修丫师傅救我!" "你脚上绑了尼龙绳,祂想拖你进去也进不去,慌什么?"尼龙绳三字,又是一贯咬牙哼声。 你来试试被女鬼半夜上门逼问又强行拖着走,你来!你来呀! 杜清晓很想这么吠,但她怕他甩腿踹开她,只能含泪含血含恨,继续窝囊抱他的腿。 她没看清楚阿修丫对镜面比划了什么,只听见红旗袍女鬼开始凄厉尖叫。 通常这种时候,女鬼都是恢复狰狞面容,杜清晓当然更不敢直视。 第26章 可是,她想起来红旗袍女鬼的义气和同情,觉得严格来说,祂并不能算太坏……就是爱拖人进镜里的习惯,不太好,得改改…… "你……"她正想开口,替红旗袍女鬼求情,才离嘴一个字,就被阿修丫冷冷堵回来: "收起你没用的同情心,留在镜里,对她才是最大的折磨,早早解脱更好。" 话狠,道理却不狠。 他说得没错。 一缕芳魂,困留冰冷冷的镜里,问着永远没有人能答对的题目,被过往纠结束缚,于祂,才是折磨。 上一个人生,已经选择错误那一步,连累自己无法超生,沦为镜中孤魂,不如让祂解脱,再无怨怼、再无忿懑、再无记挂,将上一世的负担抛开了吧…… 有舍,才有得;有弃,腾空手,才有能力再重新去抓握属于自己的幸福。 杜清晓咽回声音,低着头,把脸紧贴在他裤管,不去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一切结束得很快。 扯动杜清晓的那股无形力量,缓缓消失,她终于安安稳稳地喘气。 明明是冬天,她竟冒出一身汗。 "还不放手?"他动动腿,提醒紧扒他裤管不放的女人。 幸好他穿牛仔裤出门,换成松紧带运动裤,被她硬拉下来都不无可能,这什么怪力爆发呀。 杜清晓还是没动。 一直处于紧张恐惧的她,神经始终绷紧紧,禁不住任何拨动,现在手脚全是麻的。 阿修丫听见她喃喃说了什么,又或者她没说话,纯粹牙关打颤的声音? "你说什么?"他试探问。 她猛然抬头,双眼噙泪,无限委屈,控诉他:"你骗我!你说那个故事是假的!结果她跟着我回来!" "嗯哼。"他不否认呀,坦承得很阿莎力。 他本没打算拿杜清晓当饵,一切阴错阳差,他顺势而为罢了。 只要能解决问题,过程及步骤如何,不重要。 镜中女鬼在他家时很安分,不敢作怪,他无从出手,祂却跟着杜清晓返家,猎物有动作,猎人当然展开狩猎。 再说,她有什么好生气?紧要关头他不是出面了吗,没让她掉半根头发,这就是"了不起负责"的证明。 "腿软站不起来?"他拎小鸡似地把人提起,单手就能圈握她的臂膀,真没几两肉,还能感觉到她不断传来的颤抖。 杜清晓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抿着嘴,憋着泪,坐回床上时才想挣开他的圈握。 "你到现在还想骗我你只是个修理师傅?!"没有修理师傅管这么宽的,住海边吗?! "我没骗你,我只是个修理师傅。女鬼走了,我终于能好好把镜框修补完整。"不然每回费工补完,隔天再度变回损坏原样,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况且……他脾气向来不太好。 杜清晓点点点,被他这番歪理堵得无从反驳。 "我看你应付祂时,一副很罩的样子,对答如流,没什么怯场,我还以为你不会怕。" "……你、你来多久了?!" 他想了想,回答:"你撸狐的时候。" "所以我趴在床上,模仿小狗行径,抬脚翘屁股教它上厕所……" 第27章 "嗯哼。" 杜清晓晕了一晕。 人在卧室最放松,不会顾及形象呀端庄呀,她夏天嫌热,穿内衣内裤满屋子趴趴走,她很庆幸现在是冬天,她包得很密实,没有走光危机,等等,不对! "那你为什么拖到祂动手才露面?"明明这么早抵达案发现场!能出手救她的机会太多了! "我想听听你怎么回答祂呀。"他脸上没有一丁点歉意,非常理所当然。 杜清晓拳头硬了,在心里默念"救命恩人不能打、救命恩人不能踹",足足二十遍,才能阻止朝他挥过去的冲动。 阿修丫见小狐崽安稳睡在枕上,房里这么大动静也没吵醒它,到底是狐还是猪呀。手贱一把拎起来玩弄一番,嘴上继续说:"答得还行。能让女鬼反过来同情你,也算是特例了。" 他这算是夸奖吗?她怎么听怎么怪…… 果然—— "用来开导祂的道理嘛……虽然有点老套,也说得太累赘,但已经不错了,没浪费你脑袋瓜挨过一击,在病床上顿悟成功,等级精进。" 这句她听懂了!是酸她的呴!一定是! 杜清晓抢回小狐崽,他刚正要用指腹去挠它小脑袋瓜、吵它睡觉,太坏了! 他的指腹落了空,收回之际,顺势朝她额心一触,当她是小狐崽对待,力道当然不会太重,毕竟她才出院没多久,顶上的毛都还没长长呢。 阿修丫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还能拿自身经验劝导别人,应该是真的释怀了,不会学那只女鬼做傻事。" 干么没摸到狐崽就摸她呀,她是狗吗哼哼,她用手背努力擦拭他留下的热度,边嘀咕:"我怎么可能学祂做蠢事——"惊觉失言,她马上双手合十,喃念着对不起我错了别跟我计较别再来找我,咕哝完,才再回答他:"为了那种不爱我的人而不自爱?也许一年半载他还会心存歉意,耿耿于怀,时间一久,再提起『杜清晓』这个人,会替我掉泪的,只剩真心在乎我的阿嬷了,任何让阿嬷伤心难过的事,我绝不会做。"她眼神坚定。 阿修丫唇角微勾,仿佛对她的回答颇满意,没再多说什么,方才从哪边来,现在自然往哪边走。 长腿跨上她窗台,一跃而下。 夜深人静,他落地竟也悄然无声,轻巧胜猫。 过了一分钟,杜清晓反应过来—— 她卧房在二楼耶,他是怎么上来的?! 第四章 恶作剧 一波波的寒流终于走远,春天踩着雀跃步伐,轻快到来,厚重羽绒衣收进衣橱,换上简便春装。 杜清晓最开心的是,她那颗小光头也春意盎然,冒出好几公分的长度。 打从脱离婴儿期,她就没留过这么短的发型,渔夫帽成为外出必备品,头顶总是凉飕飕的。 唯一优点是洗头超方便,一条湿毛巾就能打发,洗完还不用吹,她认真思考过,要不要干脆以后都固定剪短算了,告别她向来习惯的过肩长度。 戴妥渔夫帽,背上小肩包,她出门前跟阿嬷说:"我回来时再买韭菜盒哦。"国小旁边那摊无店名小摊车,现做韭菜盒是她和阿嬷的最爱。 "路上小心,要是太辛苦也不要勉强,直接推掉。"阿嬷不怎么放心,再三叮咛。 第28章 "行的啦,打打字而已,能辛苦到哪里呀?打工赚一些零用钱多好。"杜清晓笑,想到终于能有收入,她心情极好,挥挥手,走人。 关于这件"打工"始末,得先倒回前一天说起。 她动了手术,她阿嬷则是赶着想到医院看她时跌倒扭伤,祖孙俩全挂病号,谁知阿嬷闲不住,安分没几天,又开始进厨房备料,洗洗切切,说她伤的是脚,又不是手,煮面线根本不成问题。 杜清晓劝阻过,但老人家超固执,很快煮好一大锅,又说既然都煮好了,索性载去市场卖,反正舀面线时她能坐着,也不伤腿脚。 杜清晓哪可能放心,劝阻不了,只能背起小狐崽,陪阿嬷一块去卖面线。 老地方的市场,人情味满满,一个早上卖下来,几乎都是熟面孔的老顾客,多少能聊上几句,就算聊不来,她只需要站在一旁点头傻笑。 "你孙女这么大啦?要搬回来陪阿嬷吗?很好呀,这样才有伴。" "动作很俐落呀,干脆以后摊子交棒给下一代。" "来,阿妹啊,这两颗瓠仔拿回家煮,生太多了,吃不完,帮忙吃。"也有这种上门不消费,光硬塞食材的邻居。 没有客人上门时,祖孙俩坐在摊车旁闲嗑牙,东聊西扯。 杜清晓还去隔壁买红豆车轮饼,给阿嬷买的是菜脯口味。 "阿嬷,那个阿修丫师傅……他是本地人吗?以前我们修东西都是请老田师傅修理,他是哪时候冒出来……呃,搬过来的?"她一边吃车轮饼,一边很随口问。 "不记得了,市场里耳口相传,说有个年轻人手艺不错,大家自然而然开始找他,他什么东西都会修,收费也不贵,干么突然问他?"阿嬷挑眉看她。 "没、没事,就是住院期间还满麻烦他的,有点好奇嘛。"杜清晓作势咬下好大一口,被刚出炉的红豆泥烫得吱吱叫。 "他开车撞到你,麻烦一点也是应该的。"阿嬷对阿修丫误解一样很大。 杜清晓忍不住想替他解释几句,偏偏又不能把实情说出来,导致她开口有些支吾:"……我的错比较大,他算是倒楣,无辜碰上我。阿嬷你不要再怪他,也别再说要他负责,他做的已经很多很好很超过了。"每次听到阿嬷数落他,她良心就痛! "是你闯红灯呴?!你这孩子——" "呃……"杜清晓决定乖乖低头啃饼,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到了快收摊之前,杜清晓遇上国小同学佳颖光顾,帮她打包三碗面线的同时,自然少不了聊聊彼此近况。 佳颖在原国小任职,当年的调皮捣蛋鬼,现今也为人师表,堪称全班最教人跌破眼镜的上进女青年,专任三四年级班导,还拿过优良教师奖。 而杜清晓提及自己情况,只剩"刚失业,又动了手术,想休息一阵子再开始找工作"几句简短。 佳颖突然问她:"你打字快不快?学校之前准备重建学籍资料库,要把好几十箱旧文件输进电脑里,不是太难的工作,就是沉闷了点,时薪也还好,但你身体状况……" 杜清晓眼睛发亮,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是外快呀! 她一直挂念着哪时能快快工作,好还清阿修丫的红包钱呢! "我可以!我可以!打字我在行的!身体早没问题了呀!"杜清晓拍胸口保证。 第29章 于是两人约定好,每天等她上午帮阿嬷卖完面线,下午到学务办公室兼差,做做key in。 今天首日上工,杜清晓干劲十足。 抵达学务办公室,一拿到资料,稍稍摸通输入系统操作,便咔咔咔不停手地敲打键盘。 人一忙碌起来,不觉时间飞快流逝,有好几次还是佳颖下课回来,提醒她起来喝水上厕所。 "杜清晓,又没要你今天全部打完,几十箱呢,一两个月能处理完就好棒棒了,现在,你去外头走一走、动动手脚,促进血液循环,十分钟……不,二十分钟再回来!"佳颖第三次直接叉腰赶人,作势伸手按下电脑开关,若不从,就强制关机! 杜清晓一脸无辜,被推出学务办公室。 她挠挠头,只好听话去校园里瞎晃,舒展筋骨。 毕业多年,校区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当年一下课,大家争先恐后抢排的荡秋千,已经拆除;每到夏天曝晒,从上头滑下来时,必定听见烫屁股惨叫的大象造型溜滑梯,也不见了。 游戏区全数换上崭新游具,加盖顶棚,遮挡了烈阳,却也隔蔽了一望无际的蓝天。 最老旧的一栋校舍拆除后,改建成游泳池,假日开放社区使用。 有陌生的改变,当然也有熟悉的保留。 她原班级大楼,除了重新粉刷过,其余一点都没变,连朝会集合的空地松树,依然茁壮。 慢慢踩过当年嬉戏奔跑的走廊、负责清扫的外扫区,零零碎碎回忆起学生时期点滴,青涩无优。 她功课平平,不算很出众的那一类,表现一般般,人缘也一般般,考试名次永远落在正中央,高不上,低不下,佳颖那时几乎都排在她前后,没想到竟然成了作育英才的老师,不知道算不算另类的女大十八变(喂)? 她还记得,国小的佳颖超恶霸的,脾气很不好,大概是家里独生女,被娇宠惯着,总是忍受不了任何一点不顺心,一生气就耍性子,曾不止一次看过她母亲亲自到学校,把人接回去安抚。 在那个还有合作社的年代,谁能掌握合作社,谁在教室说话就大声一一佳颖家境好,请客起来从不吝啬,全班一人一盒小油饭不过小菜一碟,合作社的小油饭,对国小孩子已算是珍馐佳肴,杜清晓从小就很羡慕下课去买小油饭吃的同学…… 这让佳颖身旁围绕不少蹭她吃食的同学,人呀就是这样,―旦组成小圈圈,难免仗恃人多,集体排挤看不顺眼的某某某。 小孩子霸凌起同侪来,真是一个暗黑社会的缩小版,虽然不动刀枪、不见鲜血,行径却很残酷。 敢跟某某某好,她就叫大家都不能跟你好。 某某某一开口说话,她就起哄要大家嘲笑她。 某某某被分派去外扫区,她就故意把其他同学带走,工作全丢给某某某。 中午吃饭时,经过某某某座位旁,恶意撞翻她的便当。 发作业时,某某某的本子,总会多出几个黑脚印。 要孤立一个孩子,是件多容易的事。 杜清晓倒是没被霸凌过,她前头提过了,豆,豆,网。她是个不出众的学生,表现一般般,人缘一般般,就连霸凌都直接略过她,让她国小生活过得颇为顺遂,谢天谢地。 第30章 倒是当年,佳颖非常非常讨厌班上一个女孩子,上述那些幼稚手段,几乎全用在针对她。 女孩子的名字,杜清晓记得很清楚,模样和名字一样文静,叫作林静玮。 记忆中,白白净净,不常说话,但一开口,声音清甜悦耳,课业成绩很好,家境却很清寒的小女生。 没有人知道佳颖为什么看她那么不顺眼,也许是林静玮有某些部分让佳颖嫉妒,也许两人曾有过争执,也许,单纯就是讨厌。 班上同学碍于佳颖脾气,都对林静玮保持距离,虽不见得曾出手欺负过她,却往往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也是另一种沉默的霸凌,当时年纪小的杜清晓,正属于这一类。 明明觉得佳颖无理取闹,明明觉得林静玮无辜,但是看见佳颖找她麻烦时,选择乖乖噤声、或转身避开,任由事态发展,就怕会被迁怒,一块儿被排挤。 换作现在的杜清晓,她一定会尝试站出去,跟佳颖说:你这样很不对!跟林静玮道歉,不然我要去跟老师说! 然而人生没有后悔药,当年的她没有做,现在的她,又能做什么? 尤其是,林静玮都已经不在了。 四年级下学期,林静玮被发现摔倒在地下室楼梯间,找着时,已经没有呼吸了,听说颈骨都折断了…… 以前的校区,并没有太多监视器,能调到的画面,只有林静玮拿着扫把,走向楼梯的独自身影。 师长各别一一询问同班同学,杜清晓也被问过,大概是一些"有没有听说她最近心情不好?有没有被欺负?发生事情那天,有没有看到她跟谁在一起?"之类的问题。 最后这事件,以意外失足结案,地下室被封起来好一阵子。 从那次之后,佳颖骄纵气焰收敛了很多。 或许是,欺负惯了的那个人不在了;或许是,突然经历了同学过世的震惊,毕竟对那一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死亡是件很遥远、很难以想像的事。 为此,班上气氛低迷了很长一阵子,放学后,全班还被留下来心理辅导。 紧接着五年级分班,她跟佳颖不同班,就更不知道彼此近况,偶尔教室走廊遇到,彼此点个头的浅浅交集。 倒是公布栏成绩风云榜上,佳颖的名字越来越常出现,好像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开始发愤图强,专注在课业中。 发生事件的地下室,她们这一届学生都本能避免靠近,就算只是要从附近经过,总免不了结伴壮胆。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有股想看一眼的念头,驱使杜清晓迈开脚步,往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走去…… 上课铃响,好几个赶回教室的小朋友与她擦身而过,走廊一瞬间空荡荡。 她没有停步,慢慢走着,一直到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 底下幽暗暗的,淡淡霉味飘散。 以前拿来搁置大量课桌椅和杂物之用,事发后不知有没有改变?又或者,一届一届学生毕业了,那条结束于此的小小生命,再也没人记得…… 她正要走下台阶,肩膀上蓦地罩来一只手,她悚然一惊,震了一震—— "怎么到哪都会遇见你?"阿修丫的声音,在她回头之前响起,听起来不像是好久不见的喜悦意思。 第31章 "你、你怎么在这?"人吓人吓死人,一吭不响搭别人的肩,会害人吓破胆的! "修理东西呀。"废话,没看见他腰间挂着工具袋吗? "……又是哪个有藏了鬼的东西吗?"她已经无法单纯用修理师傅的角度看他,直觉将他和鬼怪沾上边。 他白她一眼,强调:"很正常的冷气进修。"停顿两秒。"你回来重读国小?不错,上进。" 杜清晓听懂他的嘲弄,用力瞪回去。 阿修丫淡睐底下那片幽暗,又开口:"没事别在这里逗留,回去上你的课。"说完就要走人。 杜清晓:"我才不是回来重读国小,呀,等、等一下!我问你……下面的楼梯,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会这样问,因为方才阿修丫扫过去的眼神"怪怪的"!还停留了好几秒,太不科学了! 有阴阳眼的人,露出那种神情,绝对会让周遭知情人士寒毛一竖! "我应该看到什么?"他反问。 "……有没有一个三四年级的小女生,还徘徊在那里?"她小小声问,好像怕被第三者听见。 "鬼片看多吧你。"他懒得回她,迳自走了,杜清晓顿了一下,才小跑步跟上他。 "真的没有吗?……那就好,表示她没有被困在那个地方嘛,好多年过去了,要是真有轮回,她应该早早重新投胎了吧。"她自己先喃喃嘀咕了一堆,突然想起他一定半个字也没听懂,于是大概提了一下楼梯间曾发生过命案,至于其他详细的人物部分,全都省略不提。 阿修丫听完,反应很平淡。 每间学校,多少流传几则"校园十大不思议传说",或真或假,重复度也高,举例来说,光是叩叩叩女鬼的存在,几乎各大校园都有一只。 "呀,我休息太久了,要赶快回办公室去,你也快去修理东西吧,别打混。"杜清晓差点忘掉正事,现在不是闲嗑牙的时间,她得认真赚红包钱还他。 阿修丫微挑下颔,算是回答了。 每次都用这动作打发她,就不能好好挥手说再见或慢走或你也好好工作吗?! 杜清晓暗暗朝他做鬼脸,做完,不等他回应就溜了,没看见阿修丫唇角微扬,露出淡淡笑意。 等她走后,阿修丫手插牛仔裤口袋,慢慢踱回那处楼梯口,站在顶阶,双眸微眯地往下睨。 静默的十秒,漫长如十分钟,死寂得仿佛时间停滞不前。 "祢刚刚是想对她做什么?拉她下去?" ☆☆☆ 几天下来,杜清晓努力消灭纸箱内文件,进度超前、成果斐然。 今天星期三,国小只上半天课,少掉学生活动喧哗,校园里特别安静。 佳颖在座位上批改考卷,偶尔伸懒腰休息时,也一定会叫杜清晓停手,跟她一块做舒展动作。 "清晓,你晚上有事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好像除了前几年的同学会以外,我们从来没有私下聚餐过。" 她和佳颖不算同个小圈圈的朋友,在校时交集不多,毕业后各奔东西,当然更没想过再联络。 人生机缘总是很奇妙,这些天,她和佳颖满有话聊的,可能是社会上打滚久了,彼此都不再是幼稚的国小生,懂得交际应酬的重要,而不是只跟自己的死党交好。 第32章 "我没事啊,―起吃饭,我打个电话跟我阿嬷说一声。"杜清晓爽快应诺。 两人各自忙到五点半,直接挑选学校附近一间咖啡简餐店,入内用餐。 点完餐,等待上菜过程,两人闲话家常。 国小的人事物,真能记牢的,数数并不算多,于是话题大多围绕在彼此身上。 佳颖说了不少教学趣事,以及几个曾教导过她们、目前已经退休的老师情况。 服务生送来餐点身两人短暂中断谈话,先填肚子要紧。 杜清晓喝完玉米浓汤,舀两匙饭入口,咀嚼咽下,突然提及: "我有一次去买到冰,发现店老板是杨姗儿耶,你应该记得她吧,座号32那一个呀,姗儿、32……名字太好记了,让人很难忘,你们以前很好啊,下课都腻在一起。"她直觉认为,杨姗儿应该与佳颖一直保持联系。 "我不记得了,我跟她很好吗?大概分班之后慢慢淡了吧。"佳颖的回答,出乎杜清晓意料。 当年她们那小圈圈还自称"亮晶晶四姊妹"(儿时觉得帅,现在大概觉得很羞耻吧……),怎么说散就散? "你分班之后,变得很认真读书,成绩突飞猛进,让好多同学大吃一惊。"杜清晓继续消灭盘中的蜜汁鸡腿。 "我一直都满喜欢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倘徉在书海,很多烦恼都能暂时忘却,一本好书,不但可以丰富知识,浓缩了作者的见解、历练和想像,我花个两小时,就能汲取到人家二十年的累积,何乐不为?" "当了老师,讲起话来都像在上课。"对国小生的开导口吻。杜清晓就是那个国小生。 "我当了老师之后,才开始学会怎么上课。第一天站上讲台,我声音抖到台下小朋友反过来安慰我『老师别怕!』。"佳颖笑着说,有些羞赧。 "你以前口才就很好呀,臭男生不是还给你取了个『**机关枪』的封号。"杜清晓记得佳颖骂起人来,流利顺畅不用换气,男同学都挺怕得罪她,什么机关枪、恰北北、母老虎,统统乱取一轮。 佳颖微微一笑,低头喝着汤。 杜清晓正叉起一块鸡腿肉,眼尾余光出自本能,瞟向街道。 两人座位靠近街边落地窗,与路人相隔一片玻璃,天色渐暗,路灯刚亮,一对母女准备过马路,小女孩似乎跟妈妈吵着要去超商买饮料,短短手指落向7-11方向。 这不是一幕多奇特的光景。 可是直到母女走远,杜清晓都没有收回目光。 她不是在看那对母女,而是玻璃上的倒影。 她自己的,佳颖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不,那绝对不是人。 杜清晓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祂。 祂正以一种诡异到不科学的扭颈姿势,脸腮带血,贴靠在佳颖右肩上。 两条细瘦臂膀环过佳颖脖前,双辫发丝散乱,糊住祂一半面容,加上阴影与反光,几乎看不清模样,只能由身形分辨,祂是个很年轻的小女鬼,而且,穿着她们国小旧款制服。 杜清晓一开始以为自己眼花,所以忍住不开口、不歇斯底里尖叫,屏着息,又悄悄偷瞄玻璃。 小女鬼脸庞淌流的血,一点一滴,落进佳颖的玉米浓汤里,佳颖浑然未觉,依旧搅动着汤,一口口慢慢喝。 第33章 杜清晓胃部翻搅,作呕感强烈涌上。 视线怯怯飘回对面的佳颖身上,却看不见趴在她背上的小女鬼。 瞟向玻璃,祂仍在那里,血一样答答滴淌—— 杜清晓不记得自己用哪个借口逃离简餐店,当她回过神时,她已经往阿修丫的修理屋方向狂奔起来,重现飞跃的羚羊爆冲力,肾上腺素都可以直冲脑门了。 现在唯一能跟她聊聊鬼故事而不当她是精神病发作的战友,她只能想到他! 修理屋的一楼没锁门,方便客户上门找人,当然更方便杜清晓沿路呀呀呀呀惨叫地拉开纱门,一头撞进去。 她不断打颤,想出声喊他,喉头却紧缩,像被人死死掐住一样,连呼吸都困难。 阿修丫在浴室听见古怪动静,头才洗一半,浑身湿漉漉,随手围了条浴巾,拉开门察看。 他这个角度看不到蜷缩墙边的杜清晓,于是走往客厅,长发上的水珠,犹在滴淌,脚下踩出一个个湿足印。 他很快发现她,抖得像一张失控按摩椅,还是开到最强波段的那一级。 "你见鬼啦?"这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她一抬头,就是连十次猛点。 他想叹气,最后忍下来了。 一手把她拎起来,这动作,他做来已经超顺手,每回遇见她,他都得拎她一次。 她没有挣扎,任他提着臂膀,塞进藤椅沙发里。 他转身替她倒杯热水,她喝太急,还烫到嘴,痛得泪眼汪汪。 他骂了声笨,帮她兑些冰水,摸摸杯身,确定不烫了才又递过来。 杜清晓咕噜噜灌掉半杯,顺过气,就是劈哩啪啦喊:"还在!她还在!我看见她了——我前几天跟你说的那、那个……" 抬头看见阿修丫长发滴水,光景很美,但原谅一个刚看过类似画面、但那张脸庞滴的是血不是水的她,实在生不出欣赏的好心情。 她的恐惧,全写在脸上。 "鬼你又不是没见过,有必要这么害怕吗?"经验值应该是会累积啊,见一次怕,见两次惊,见三次就该淡定自若了,不是吗? "上次红旗袍鬼露出来的模样很美呀!"她反驳。一只漂漂亮亮的鬼,与一只死相毕露的鬼,视觉上落差超大好不好! "以貌取鬼。"他轻哼,转身回浴室把澡洗完再说。 杜清晓依然很害怕,在偌大客厅坐立难安,精神紧绷,总觉得窗外好像有人影闪过,一会儿听见的风声,又像是鬼哭神号。 她搂紧藤椅沙发上的抱枕,护在胸前,光是这样仍无法放松,索性站到他浴室门口,听着哗啦啦流水声,才稍稍踏实一点点…… 她刻意跟他说话,不想陷在沉默中,导致自己有空胡思乱想。 "为、为什么我现在看得到那、那个?以前从来不会呀,好像是……从我灵魂出窍过后,才开始变成这样。" 里头除了洒水声,没有其他动静。 她也没真的要他回应,她只是静不下来,一定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不反复回想简餐店看到的景况。 刚刚一路莽撞飞奔,跑太急时不觉得腿酸,现在才感到双脚直直发颤。 她将抱枕型于后背,双手抱膝,这姿势让她比较安心,靠坐门板,又说:"我没有跟你说完整,那个楼梯间的事故,身亡的小女孩,是我的同班同学……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认定祂就是她,我明明连祂的脸都没敢看清楚……可是祂出现在佳颖身边,穿着我们国小的旧制服,我们后头几届开始就废除了制服……"她停顿了一会儿,唇畔仍在嗫嚅蠕动,没发出声,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能不能告诉他。 第34章 能。 她心里给了自己答案,她可以跟他说,他会听。 听完,或许会嘲弄她、会酸讽她、会懒得鸟她,但他不会不信她。 "有件事,我准都没说,那一天,我听见佳颖和她的死党讨论,要拿假蟑螂去吓林静玮,我不确定她们是不是真的付诸行动,知道林静玮摔下楼梯时,我更不敢说了……" 然而,她内心深处不由得联想,会不会是佳颖她们恶作剧太过头,害林静玮失足摔下楼梯?或许本意不是真想伤害她,却误打误撞,害她无辜葬送性命? 她不敢跟老师说,也不敢问佳颖,就这样,藏了好多好多年。 浴室门突然开启,她差点往后跌进去,撞上他的腿才稳住。 阿修丫已经穿回衣物,周身热气弥漫,说了一声"挡路",她乖乖让道,从地板上爬起,双手紧抱抱枕,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活像出现过母鸭带小鸭、小鸭跟紧紧的温馨画面。 两人再度回到客厅。 他拿了个老铜炉,舀几匙粉末入内。 炉口袅袅吐烟,是一种形容不出的香味,嗅着很舒服、很放松。 他现在这副湿长发披散,又动手燃香的模样,真的很有古人风雅。 她凑近,吸了一口气,没有薫烟的刺激呛鼻,倒像深深嗅入山中清冽的岚雾。 "这味道好好闻,我喜欢。"她真心夸赞。 "算你识货。"要不是看她一脸吓破胆的孬样,他也不会用上这玩意,快速舒缓她的紧绷心绪。 她盯着烟雾缭绕的姿态,忍不住朝它吹气,看它弯弯绕绕,形状万千。 香气让她逐渐平静。 也因为待在这里,她知道很安全,不用惊慌,反正发生事件,她不愁没地方躲——他的背后,她躲得超顺畅, 还刚刚好够她藏好藏满。 一旦静下心,思绪开始恢复运转,杜清晓试图把脉络想过一轮。 如果林静玮的死,真与佳颖有关,那祂纠缠佳颖倒也合理,可是这样一来……也代表着,祂想找佳颖报仇?! 祂趴挂在佳颖身上、鲜血流淌、颈子诡异歪折的景况,再度涌现,杜清晓激灵灵寒颤,内心阴影层面太巨大,她会有好长一段时间无法面对玉米浓汤。 "我、我是不是该提醒佳颖,让她去庙里走走……呃,林静玮会不会怪我多事,改来找我?"这问题,好纠结呀呀呀!毕竟是同学,她不忍心见死不救,但她没伟大到乐意帮人挡灾呀! 阿修丫随手拿起一台掌上型游戏机,拆解起来,放任长发未干的湿濡,沾染衬衫双肩,模样挺悠闲随兴,一开口,直接浪费了这副好皮囊: "想被当成疯子,你就去说啊。" "我知道这种事很难解释,佳颖大概也不会信我,可是我能什么都不做吗?"若她看不见林静玮的鬼魂也就算了,不知者无罪,偏偏被她看见,还要她装傻……她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你能做什么?"他反问,这问题相当务实,五个字堵得杜清晓无言。 她很认真思考,也很认真回答:"……先带佳颖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符,再问问佳颖当年的事发经过,如果真是儿时恶作剧,那……让佳颖真心诚意向祂道歉,给祂办个超渡法会,多烧些纸钱给祂?"她又把问题丢回给他。 第35章 他继续用问号题攻击回来:"如果你是那只小女鬼,因为别人一个无聊的恶作剧挂掉,十几年投不了胎,大好人生莫名其妙被葬送,结果人家用这种方式打发你,你就原谅她了?" 这得是多大朵、多肥硕的圣母白莲花才干得出来的蠢事。 "呃……"确实是有些比例失衡,说不过去。 阿修丫:"祂如果开出条件,非要一命抵一命呢?" "这……"杜清晓立场完全弱掉,停顿好久才迟疑地补一句:"林静玮她、她好像不是这么激烈型的女孩子……" "生前越委曲求全的个性,冤死之后,越容易化身厉鬼,替自己讨公道。"俗称的物极必反。 "真假?!"这种论点,她头一次听见,嘴上却已回着:"情况也许不像我们想的棘手,是不是恶作剧导致意外发生,并没有证实,纯属我个人瞎猜,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和林静玮谈谈,人会说谎,但鬼不会吧?祂最知道自己的死因了。" 谁跟你"我们"了?!又随随便便扯上他!这件事,与他何干? 你现在这一副"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哥儿们!"的嘴脸,是怎么回事?! 你又凭什么笑得一脸"我知道你一定会跟我一块去的吧"?! 谁给你"我们是一国"的错觉! 笑?笑有用的话,这世界还需要警察吗?! 她这种谄媚阿谀,非奸即盗,心存不良的笑法,打动不了他的铁石心肠哼哼—— 阿修丫在心里,如此冷酷无情地想着。 第五章 被遗忘的孩子 人生在世,谁没遇过几件身不由己的鸟事? 差别只在于,那几件鸟事,是大或小,是简单或困难,是烫手或好打发。 阿修丫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杜清晓这女人,就算你阻止她,她仍是会一头热往前冲,他不跟着去,她也会自己悄悄去,而她本领零分、爆冲力破百,去的下场会是哪个,还需要他猜吗? 他只是在她把事情搞大、搞砸、搞得更难处置之前,提早出手,否则她最后一样是连连惨叫地缩到他背后,拜托他替她收拾残局。 嗯……他这叫:我知道你要去捅马蜂窝,但你会插得乱七八糟,滚,让专业的来! "喂,你不是要亲口问祂?" 都已经如她所愿,晚上九点二十五分,带她爬墙勇闯校园,来之前,她还去超商买了一罐梅酒灌下壮胆。 抵达案发地,真巧衪也在,不用他们浪费时间改找佳颖,此时不问,更待何时,早问早收工,他十点还有其他案子要接。 杜清晓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出来,怯怯懦懦的,像在风中凌乱挣扎:"祂……衪现在的模样身可、可怕吗?" 他意思意思扫视一眼,回她:"一般般吧,颈椎断了,脑袋撑不住,歪了一边,额头冒血,白白那个是脑浆吗?" 你是问我还是问衪呀呀呀呀——杜清晓内心惨叫,并不想知道脑浆外溢是什么景况! "小女生做不出多狰狞的面孔,再龇牙咧嘴也就那样。"他凉凉补一句。相较起来,衪似乎……更怕他,这也不意外,他上次在楼梯与衪头一回见面,祂逃得多快。 真谢谢你如此"详尽"的解说嘤嘤。 第36章 想像力一向旺盛的杜清晓,已经把祂的样子加油添醋勾勒完毕,而且更害怕了呢! 她连做五个深呼吸,心理建设中。 五个不太够,她又做了五个,行,她准备好了! 她探出半边脑袋,视死如归地面对现实,就算害怕到眼缝不敢完全睁开,但对于已敢直视衪的自己,杜清晓给满分! "咦?"她发出一声困惑,盯着幽暗的楼梯底部,慢慢把眼睛打开,眨了眨,又仔细看:"我没看到人……不,没看到那、那个呀。" "你没看到?"他很贴心,指指衪所在的正确方向。 杜清晓摇头。"在简餐店时,我现场也看不到,透过玻璃反射才发现衪的。"看不到鬼,她气势茁壮了一点,人也站得直挺一点,双手倒仍是抓紧他衣服背部,问:"……衪真的在吗?" "嗯。" "那、那你帮我问衪……是不是叫林静玮?" 你使唤人也使唤得真顺口。阿修丫内心小剧场点点点。 更让他点点点不完的,是他被使唤得也越来越能坦然接受,按她的要求问了。 杜清晓:"衪怎么说?" 阿修丫:"只顾着哭。" 听见那么年轻的小女鬼落泪,杜清晓于心不忍:"你安慰衪两句嘛。" "吵死了,鬼哭个屁?" 杜清晓:"……"他字典里的"安慰",与她理解中的"安慰",是两种不同词意的东西吗? 不给他脱口第三句"安慰"机会,杜清晓索性自己来,她看不见衪,不代表祂听不到她,是吧? "是林静玮吗?那么多年了,你一直都留在这里?我记得,事发之后,班上募过款,让你家人筹办后事,也包括了找法师引魂呀……你是不是还有冤屈?或是未完成的心愿?你跟我们说,能帮你做的事,我们尽力帮你,好吗?"杜清晓轻声说,只有她一人的声音,浅浅柔柔,回荡于此。 她望着阿修丫,想从他口中听见,衪做何反应?又或者,回答了什么? 但他没有开口,视线也没落向她,直勾勾看着阒暗一隅,眉心微微蹙起。 杜清晓咬咬唇瓣,斟酌拿捏用词,又问:"那天,你在佳颖身边徘徊,你……是有话想传达给她吗?"不好直问"索命",只能点到为此。 楼梯间,依旧仅闻她的发问声。 "你的死……跟佳颖有关吗?"这一句,杜清晓挣扎许久,要脱口的一瞬间,感觉喉头紧缩,无比艰难。 "错了。"阿修丫突然开口。 杜清晓不明白他怎么莫名冒出这句,神情微憨地仰视他。是她哪个字说得不对吗? "祂说,她不是林静玮。" ☆☆☆ "怎么把我叫出来?办公室里不能聊吗?" 佳颖下一节没课,批改学生作业到一半,杜清晓停下手边打字工作,说有事想和她谈谈,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两人转至教室前方的中庭小花园,一泓生机盎然的生态池,围绕在大片树荫中央。 时逢上课时间,学生们全安分在教室听讲,户外很安静,无人干扰。 佳颖出来时,顺手一并拎走保温杯,坐在生态池边的景观石椅上,打开瓶口,喝着热咖啡,等待杜清晓开口。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37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37章 "佳颖……" "嗯?" "你已经这么习惯这个名字了吗?林静玮。" 佳颖动作明显一僵,停滞了好久,眼中翻腾太多复杂,望向杜清晓时,分不清是惊讶或是慌张。 好半晌,佳颖吐口气,搁下保温杯:"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我遇见真正的佳颖了。"杜清晓淡淡说,看见佳颖……不,是林静玮,一脸的难以置信。 杜清晓表情认真,望着她的面容,强调般地点了一记头:"对,真正的郭佳颖,还留在事发的楼梯间,成为被人遗忘的孩子,因为大家都以为衪活着。" 佳颖没说话,静默地与她对视。 "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死掉的人是林静玮,留在那里的鬼魂却是郭佳颖,而在我面前的这一个人,又是谁?"杜清晓虽然大略弄懂情况,仍想从当事人口中二度确认。 换魂。 林静玮和郭佳颖的灵魂,互相交换过。 那时,阿修丫这么淡淡说着。 佳颖,或许称她是林静玮,更合适一些——缓缓收回目光,专注觑望生态池水面上,倒映的那张脸孔,既陌生,又熟悉,似有所感叹,浅浅吁吐:"对,我是林静玮,好久没用过这个名字,毕竟实质上,林静玮已经是个死人了……" 林静玮幽幽说来,把这则遥远往事,填补得更加详尽。 那一天,佳颖她们,确实将恶作剧付诸行动。 几个顽皮小女生,躲在上层楼梯角落,等她一到,大把的假蟑螂从天而降,楼梯间灯光昏暗,一时难以分辨真伪,林静玮吓得花容失色,惨叫连连,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她的哭声,换来她们更得意的笑,一向惯性吞忍的林静玮,难得脾气爆发,拿起手边扫把,上前跟她们理论。 几个恶作剧小女生一哄而散,只有气焰最嚣张的郭佳颖,想彰显自己谁也不怕,挑衅地故意留在原地。 楼梯间,两人争吵起来,一方问"你干么处处针对我?!",另一方呛"我就是讨厌你!看你不顺眼!",然后互揪对方辫子,拉扯衣裙。 最一开始,双辫是林静玮的惯常发型,后来郭佳颖像是与她杠上,也天天扎起双辫,发尾饰品极尽闪亮显眼,硬是把林静玮束发的普通橡皮筋给比下去。 发生在楼梯间的小小对峙,本来就充满危险,只要一个失神踩空,从台阶摔下去,下场都不是闹着玩的。 而事实便是,确实有人摔了下去。 "你说,你看到郭佳颖在我身边?来讨命吗?衪还在吗?你替我问衪一句,祂凭什么?!是祂把我推下去的!" 林静玮愤怒握紧双拳,朝杜清晓说。 当时,郭佳颖动作激烈,不懂拿捏轻重,猛推林静玮一把,林静玮踉跄后倒,求生本能使她伸长手臂,去抓住任何能支撑自己的东西—— 情急中,她抓到的,是郭佳颖的手,两人一同跌下楼梯。 那不过是短短几秒钟时间,天旋地转,脑袋空白,一股强烈拉扯感,身躯与台阶碰撞的疼痛,快得来不及感受—— "我昏昏沉沉爬起来之后,看见一具姿势扭曲的身体背对我,血不断地流,她身上制服被染得通红,我很害怕,只能尽快逃离现场……我承认,跑开的那一瞬间,我希望她死了最好!这种恶意霸凌人、不讲道理的坏家伙,死掉最好!"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37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38章 但当时的林静玮并不知道,躺在那儿的身体,是她的。 直到她跑进女厕,喘吁吁地站在洗手台前,双手还在颤抖,想舀水洗脸,让自己冷静,却在镜中看见郭佳颖时,发出慌张尖叫…… 才四年级的孩子,面对如此变故,只能惊慌失措,不知该找谁帮忙。 不久后,"林静玮"的尸体被发现,豆.豆.网。全校沸腾,尤其是他们班上,根本乱成一团,她更无法站出来说:"我才是林静玮呀……" "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我爸妈、她爸妈,谁都不信,全当我惊吓过度生病了,多讽刺,最后,我居然用着她的身分活下去……"林静玮由回忆中脱离,自嘲一笑,眼神却很伤心。 一场恶作剧,结束了郭佳颖的生命,而林静玮的人生,同样凌乱骤变,再也无法回去。 "衪有什么脸来向我索命,是祂害死衪自己——"所以乍听见杜清晓说,鬼魂在她身旁徘徊,林静玮一点也不害怕,她从没做过亏心事,何必要怕? 若连这笔烂帐也要算她头上,她才想问"天理何在"。 杜清晓摇头,轻声说:"不是的,不是这样……" 林静玮神情意外,怔忡看她。 杜清晓继续说:"衪不是要索命,大家都以为死掉的是林静玮,引的魂也是林静玮,在所有人认知中,『郭佳颖』还好好活着,可是衪被遗留在那里,祂很无助,衪觉得只剩你知道真相,衪想要你帮祂,祂说,以前欺负你,是祂太羡慕你总是样样都好,连衪喜欢的班长也比较注意你,就是嫉妒心作崇,祂错了,请你原谅衪。" 这番话,是通过阿修丫口中传达出来,杜清晓已经尽最大努力,将原句逐字还原。 林静玮沉默了许久,之后,轻叹一口气。 "衪想要我怎么帮衪?" ☆☆☆ 杜清晓打工结束,领到半个月薪资,特地全部换成新钞,再小心翼翼包进红包袋中。 薪水不多,红包干瘪,撑不出什么惊人厚度,不过已经是她九成九心意——她只留一千块买狗饲料,毕竟小狐崽嗷嗷待哺,食量开始增大,她饿自己可以,饿孩子是万万不行的。 她偷偷摸摸来到阿修丫家,探头探脑了好一阵子。 屋里头没听见动静,猜想他八成接了工作,出外去修东西了,正好,她求之不得。 物色了几个位置,把红包试摆上去,最好是他一返家,第一眼就能看见的角度,但又不想被路人察觉,顺手拿走,要有些隐密又不能太隐密,吊在门把上好像还行…… 阿修丫还没抵达家门口,远远几百公尺就看到某人贼头贼脑、难以抉择的蠢样子,外加手里红包袋太显眼,那行径,简直就像半夜在路边偷放冥婚红包的可疑人物。 "我没兴趣冥婚,你不用往我家门口丢红包。" 杜清晓原地弹起,她刚正想要在红包袋上写一行"非阿修丫本人请勿拆封",被他突然出声吓一跳。 要藏红包已经来不及,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部看光光了。 第一次看见冥婚红包还指定收件人。阿修丫眼神鄙视了一下下。 "呸呸呸什么冥婚,乌鸦嘴,多不吉利……这是我要给你的红包啦!"她塞过去,他懒得接,自然省略推回去的动作。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37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39章 "干么给我红包?"他一手拔开门口的障碍物(她),进到屋里,她跟在后头。 "早就该给了,只是我之前手头有点紧……我一领到工资,马上补包,谢谢你上次救我,还一直帮到我出院回家,怕你当面不收,才想用偷偷来这一招。" "不是给过养气人参饮了?"虽然他一罐都没喝,倒是有人喝得很欢。 "一码归一码,那个归那个,红包归红包。"她认真说。 "我还龟苓膏归龟苓膏哩。"一堆归归归,听了烦。 "反正你收下来就是了!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杜清晓直接把红包压在他马克杯下,并且神速转开话题,红包一事拍板定案,不容翻供:"我跟你说哦!楼梯小女鬼的事件后续,算是遗憾中圆满解决了耶。林静玮答应帮衪向双方父母再坦承一次,而且不管他们信不信,她都请人替衪重新招魂、立牌位,让衪顺利离开那里。" 杜清晓跟去目睹全程,双方父母脸上虽有怀疑,却因为林静玮严肃认真的神情,隐约察觉似乎有几分可信度,更无法否认的,是女儿确实像脱胎换骨、完完全全变成另一种性格,但一时太难接受这荒谬情节。 拥有女儿的,实际上才是真正失去;而早已接受女儿早夭事实的,突如其来被告知,原来那些眼泪全数白流……种种复杂心思,全写在他们沧桑眼底。 "你等一下回去,记得去买乐透。"阿修丫突然冒出一句。 "咦?" "衪对你鸡婆的谢意。"刚才,他在门外看见衪了,由于畏惧他,它躲得有些远,露出怯生生笑靥,要他代传一声谢谢。 杜清晓听懂了,鬼的报恩!逢赌必赢!发财了! 她双眼灿亮,双手合十,怎么谄媚怎么来:"借我一百块,中奖我加倍还你,再请你吃饭!" "穷鬼。"他呿了一声,顺手抽起红包递过去,偏偏她穷归穷,穷得很有骨气,包出去的钱,别想她收回来,她的手立刻缩回背后,死命掐住,不许它们背骨地伸出去。 他改从皮夹掏出百元钞,夹在长指之间招摇,杜清晓的骨气马上归零(借钱就比较有骨气?),开开心心收下,乐颠颠去发大财了。 那雀跃小跳步的模样,教他不忍脱口下一句——衪那种小女鬼,能力有多强?就算衪想报恩,最多几千块上下,够她喝珍珠奶茶喝到吐而已。 算了,杜清晓也不是会介意这种事的人,一点点小确幸,她就能乐呵老半天,而且是发自真心的喜悦,不带半分虚伪。 又爱管闲事、又心软、又喜欢揽麻烦上身、明明很怕还是忍不住凑过去…… 怎么跟他认识的某个人,好像。 某一个,总难教他狠厉拒绝的人…… 他为什么都栽在这类人手中? ☆☆☆ 唔唔唔唔唔!杜清晓双手颤抖,抓在十指间的大乐透彩券跟着抖动。 四个数字加上特别号,居然中了肆奖! 奖金……一万七千两百九十二块! 身为一个统一发票连续十年没中过两百块的边缘人士,人生好运爆表,只在这一瞬间。 她仔仔细细核对三遍,确定号码正确无误,大乐透的期别也没看错,她确实是肆奖得主的分子之一,开心到把蜷在沙发的小狐崽抱起来,又亲又蹭身这样还不够,跶跶跑进厨房,也把阿嬷亲亲蹭蹭了一遍,被阿嬷笑骂她:"中乐透啰你?"她才大声宣布喜讯。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37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