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品驸马》 第1章 蓝田公子 大唐贞观二年,一代大帝李世民年方而立,玄武门之血殷殷未冷。那一年的某一天,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方术大师袁天罡行走于千里蜀道最险之处的朝天观,见利城内王气冲天,遂入城为武士彟之女相面,说“此儿若是女,当为天下主。” 当时的武氏之女年方五岁,做男童扮相。也正是那一年,李世民的第九个儿子李治诞生。 这就是“朝天观,望云浦”的传说。 转眼半个世纪过去,大唐年号“永隆”,李治君临天下已逾三十年,如今已是他的皇后在垂帘听政执掌朝纲——正是当年的那个武氏女。 天下人将他们并称为“二圣”,帝后同朝共治天下,称为“二圣临朝”。 李治罹重病而不堪朝务,大权尽落武后之手,一代女皇“武则天”俨然呼之欲出。 永隆二年(公元681年)的大唐帝国,疆域最广关河宁定,四海呈平民丰物阜。就如同一个男子,正处于他三十而立的黄金之年。 初春某日,阳光晴好。 京兆府治下的蓝田县里,一如往日的平静而详和。 醉仙楼身为本县最好的酒肆,依旧宾客满座酒肉飘香。今日更有三五青年才逸之士在此把酒畅欢,吟诗作赋,让众多食客引颈观望钦慕赞赏。 诗酒剑美姬,是为当下才子仕人的心仪四宝,也是时下最为畅行的风尚。有唐一代留下的诗篇,不输于华夏史上其他诸朝历代的总和。 这几名青年才俊当众吟诗比赋,虽有卖弄之嫌,但却是平民子众喜闻乐见之事。若有好句好篇出于其口,店主人还会主动免收酒钱,并求其墨宝将诗句题于酒肆的墙壁之上,当作本店的独门珍藏炫耀于人前,借以吸引更多的食客前来观瞻光临。 酒行至酣,这几名青年才子已是诗兴大发,不时有良句好篇出自其口,引得满堂宾朋一片叫好,更多的食客涌入店中。 店主人满面红光喜气洋洋,今日这趟酒钱,派得不冤! 正当店内气氛鼎盛之时,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快看,薛府里又走出来一个!” 这一声号就如同一个集结令,粗布食客也好,锦衣才子也罢,一同涌到了楼台的围栏边或是干脆冲到了酒肆之外,朝醉仙楼对面不远处的“薛府”大门口张望而去。 一名婀娜女子背负一个包袱,慢慢的走出了那扇朱漆大门。 芳华绝代。 众人见到那名女子,发出了一片惊嘘之声! “张窈窕!” 方才吟诗作赋的青年才俊当中,有一人认出了她来禁不住叫出了声,顿时眼神僵直而且非常有辱斯文的咽了一口口水。 “当真是张窈窕!!” 一片惊叹之声! 张窈窕,长于天府之国的川蜀女子,京华名妓,艳名冠绝于一时。帝都所在长安城里,无数的王公贵胄与达官显贵为之倾倒,不惜千金为博一笑而不可得。据闻,去年举明经的探花郎徐生在登科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亲身前往张窈窕的居所,邀请她共游大雁塔。 凡新登进士及弟,帝王都会请他们登临大雁塔并题名留字。渐渐的“雁塔题名”就成了流行于仕人学子当中的一种风尚,被读书人视为莫大的荣耀,其意义就相当于“鲤鱼跃龙门”。 但是张窈窕拒绝了徐探花的邀请,因为那一天她乘着一辆三花马车进了薛府,从此为蓝田公子执杯把盏床前榻后的侍奉,直到今日。 据说,张窈窕只在长安偶然见了蓝田公子一面,便自赎其身不请自来的甘愿进了薛府为妾为婢,空留无数的爱慕者幽怨的扼腕叹息。 “唉,可叹红颜命薄!”一名书生叹息了一声,执笔在酒肆的壁板上题道——“满院花飞人不到,含情欲语燕双双。” “杜兄,小生记得此句便是出自张窈窕之口!”另有书生叹道。 “正是。”题字的书生扔笔叹息,“去年小生与徐郎花共赴京城赶考,有缘得见过张窈窕。记得当时她还指点过小生的诗作。小生对她这一佳句,印象极是深刻!” “杜兄居然得蒙张窈窕的指点?”身边的书生食堂们都发出了惊叹之声。 在有唐一代的仕人才子当中,狎妓是为风尚;当众谈论非但不会有辱视听,还是一种时尚的标志。时下的“高等”妓女不单只是色貌出众就可入流,至少,对于琴棋书画都要样样精通。 但像张窈窕这样倾国倾城还能指点学子之诗文的,绝无仅有。 “可惜啊,似张窈窕这样的天香国色倾城名媛,也被蓝田公子扫地出门!”食客当中有人痛语叹息道,“真是煮鹤焚琴!” 众书生脸皮紧绷,又羡又妒。 “唉,这已是本月的第七个了!”另有人嫉妒的叹息,“三日前被扫地出门的那个裴姑娘,比张窈窕过之而无不及。据说其父官居六品是为一县之令,其家出身河东裴氏望族。那个裴姑娘年方二八殊容艳丽,去往她家提亲的名门贵族不知凡几,但这个裴姑娘偏就自甘为妾的跟随了蓝田公子!” 在众人的惊嘘与羡妒之中,张窈窕走出了薛府大门,拿起一支笔在薛府的院墙上题下了一首诗—— “淡淡春风花落时,不堪愁望更相思。无金可买长门赋,有恨空吟团扇诗。” 然后,张窈窕泣不成声的登上一辆马车,飘然而去。 无数人想去拦下张窈窕的马车,但是终究没有人上去拦。 京城之内举目望去,甘为张窈窕敞开大门扫洒相迎的王公贵胄,不可枚举。就算现如今的张窈窕只是蓝田公子的弃妇一名,那也不是他们拦得下、养得起的。 …… 公子一称,有唐一代可不是随便叫的。非得是出身名门望族的青年男子,或是宰相王公家的子嗣才配得上这样的“尊称”。 蓝田公子,姓薛,名绍,字承誉。年方弱冠,出身河东薛氏豪族,其父薛瓘当年迎娶了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嫡女城阳公主为妻。薛绍身负豪门薛氏与李氏皇族的血脉。在大唐这个最是注重血统与门第的时代,薛绍就是一等一的天潢贵胄名门公子,是许多择婿之家可望而不可及的上品金龟婿。 饶是如此,也还罢了。 毕竟在关内这种遍地达官满城显贵的地方,像薛绍这样的贵公子数量并不在少。奈何薛绍还生了一副迷死女人不偿命的帅气外表,加上他纵擅欢场极尽风流,才华满溢挥金如土,几乎是把大唐女性对“梦中情人”的各项标准演绎到了极致,便成了无数女子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男神”。 尤其是在薛绍如今居住的蓝田县一带,无论是待字闺中的邻家少女或是已为人妇的糠糟之妻,无不闻薛绍之名而芳心荡漾。更有一说,“为妇一生而不得见薛绍一面,当为生平憾事。” 蓝田公子的豪宅之中,除了贵族之家惯有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更兼夜夜笙歌风月无边。他家中豢养的歌伎舞伶无不技艺超群天香国色,他的身边走马灯似的更换宠姬爱妾,却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占据他正房的位置。 在大唐关内,“蓝田公子”这四个字几乎成了“风流”的代名词。 可是最近,陆续有了许多“张窈窕们”被蓝田公子扫地出门。几日前薛府贴出了告示,遍请远近武师前来府上献艺,如若技艺出众可以留府任用或聘为薛公子的老师,待遇可谓优厚。 大唐尚武,贵族子弟御马弯弓、配剑习武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蓝田县的仕人乡民们对此倒是不足为怪,只是眼馋那些被他扫地出门的美人儿们,空流了一地的口水。 今日此时,总是纵情于声色的蓝田公子薛绍,却大马金刀的端坐在马球场的房廊之下,正在观看一场武师的拳脚比斗。 两名武师都有祖传的武艺,远近小有名气。今日进了薛府都十分卖力,使出了看家的本领。 薛绍很安静的看着,既不叫好也不贬斥,那张迷死女人不偿命的男神脸孔上,偶尔闪过一抹以往绝对不出现的冷峻神色。 “派赏,送客。”薛绍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扔出来,两名武师垂头丧气的退了下去。 又有两名手拿长棒的武师上来对练,比先前的几个更加卖力,砰砰当当的练了一阵都把对方打得不轻了,显然是拿出了真本事。 薛绍摇头,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失望,“月奴,另挑几个真才实学的武师来。似这等招摇浮夸的江湖骗子,我再也不想看到。” 说罢,薛绍起身就走。 “是,公子。”月奴应诺。她就是现如今蓝田公子薛绍身边,除了火房大婶以外仅剩的一名芳龄女婢。 “江湖骗子?”两名卖力表演以致鼻青脸肿的武师不觉有些愠怒,“我二人自幼习武仡今已逾三十年,凡乡野诸县生平未逢敌手。蓝田公子如此低贬于人,是否太不识货?” “三十年?”月奴轻吟了一声走到了这两名四十岁上下的武师面前,淡漠而带一丝冷艳妖绕,得像是已然修行千年看尽红尘的狐仙。 两名武师看着眼前这个年约十八的极美女子,不觉有些心神恍惚面红耳赤。 能在蓝田公子身边侍奉的贴身侍婢,姿色绝不可能会差,更何况她还留在了最后没有被扫地出门。眼前的这个名唤“月奴”的小女子,除了能让九成以上男子心悸神往的漂亮脸蛋,还有一副异常高挑的身段儿和饱满丰挺的美峰。看她脸孔,似有几分胡人女子的狂野英气又有汉家女子的精致婉约,生了一双美丽勾魂的深邃眸瞳,多半是个汉胡杂血的女子。 她的装束也不似豪门女子当中常见的襦裙岥搏、金钗玉环,而是一袭简约熨贴的纯白色窄袖立领胡服,腰上束一条黑色金纹的宽边蹀躞带,双峰惊艳的高耸一个徒坡下来小腹却异常的平坦,身体曲线婀娜万方。头发只用一根木簪简单的挽起。素面朝天。 “二位可是不服?”月奴背剪双手而立,声音很平静。 “是,我等不服!”两名武师高声道,“薛公子分明就是不懂武艺,却要污指我等学艺不精!” “三招之内,二位若是能够站立不倒,月奴担保你们留下,薛公子以师礼待之。”月奴淡淡抬手往大门口一指,“或者,速离!” “……”两名武师先是愕然,继而愤然! “出手吧!” 电光火石两招之间,两名武师瘫倒在地。一人左臂骨折,一人手中的长棒被月奴胡服裙摆之下宛如幻影般踢出的一条修长美腿,劈为两段。 两名武师震撼的仰望着这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表情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月奴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看着他们的眼神也清冷得紧,漂亮的脸蛋儿上浮现出一抹,本不该属于她这种妙龄绝色女子的冷峻之色,说了一个字—— “请!” 两名武师仓皇爬起,片言不发拔腿就跑。 现在他们仿佛明白为什么薛绍的身边,唯独留下了这一个名叫月奴的侍婢! . 【准备了很多天,新书终于上传了!熟悉的时代熟悉的风格,我会用心、精心来打造!请大家多多支持,收藏点击、评论打赏多多益善!——我们一起,谱写这段新的传奇!】 第2章 狼心如铁 【页面右侧有一个“书签”字样的东东,看到没?别犹豫了,点上去!……什么,没帐号?没帐号也好意思说出来,赶紧注册啊!】 . 傍晚时分,一大批崭新的高桌大椅运进了薛府,换下了那批檀木矮几和金丝坐榻。月奴亲自带着几名府丁在张罗。这是批新行定制的家具,全部采用上等的红木。贵重是一回事,但凡薛绍亲自过问的事情,月奴从来不敢有半分的松懈和马虎。 薛绍要求是,坐着能把腿伸直了。 月奴就觉得光把腿伸直还远远不够,所有的家具都要选用最上乘的木料,请最好的匠人来订制,不然有失蓝田公子的身份。就连家具摆设的方位也务必极尽考究,不可坏了府里的风水格局。 薛绍要求十分,她就做到十二分。一切亲历亲为,丝毫不苟。 薛绍站在回廊下看着这个年方十八九岁却出奇干练的女子,满意的微微一笑。月奴绝不是那种只会卖弄风情有如花瓶的庸脂俗粉,于是在这一次的“薛府大清洗”当中,她留下了。 “公子可曾满意?”月奴走到薛绍身前来,不卑不亢的抱拳而拜。 “很好,辛苦你了。”薛绍微笑的点点头,抬手指了指厅堂里的那些古玩字画、玉笛筝箫,说道,“这些东西太多了,叫商人来典卖一些。另外,有空你去市集采办一些刀弓猎具。远游射猎,比窝在这府里有意思多了。” “是,公子。”月奴俏然一笑的应了诺,漂亮的脸蛋儿上浮现出一抹欣然喜意。公子终于不再一味的沉湎于酒色,这对身体有着莫大的好处。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以示赞赏,转身而去。看得出来,虽然此前的薛绍对月奴极是生疏,但月奴对我的忠诚与关爱之意,却是发自肺腑。 月奴凝望薛绍的背影,深深的呼吸。丰满的美峰以极慢的速度慢慢向上隆挺而起,又以极慢的速度慢慢回复原状。这一记深呼吸,把所有的肺活量都用上了。 芳心如鹿,俏脸微红。 这世上很少有女子能够全然抵挡薛绍的微笑魅力,就算是跟随薛绍日子不短的婢女月奴,也未必能。 夜已深,薛绍的房里还亮着灯。以往这种时候,该是有阵阵的淫声浪语从他的房间里传出,可是今天却安静得出奇。 薛绍坐在新行定制的高桌大椅旁,手拿一管柳条烤制的炭笔,在纸上专心的绘画。身边散落了一大堆被他揉成一团扔掉的废纸,整个房间里只有他在纸上笔划发出的沙沙之声。 良久以后,绘画完成。薛绍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微笑。将那张纸稿拿起来细细的看,他又伸手在纸上轻轻的抚摩,发出了一声悠远又无奈的叹息。 纸上是一份年轻女子的素描,齐耳短发柳眉弯弯,朱唇贝齿笑容甜美。旁边配了几行纳兰性德的《金缕曲》——“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她叫安小柔。 薛绍拿着这份素描躺到床上,将素描纸面放到胸前,双手搭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近些天来薛绍只有这样才能入睡,渐渐都要养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他习惯了军旅中的简单枯燥与紧张辛苦,也习惯了做为一名雇佣军的冷血残酷和危机四伏。那个时候他还不叫薛绍,而是承誉——恰好是薛绍的表字。 承誉,一个本该活在21世纪的男人。 闭上眼睛,薛绍的脑海里像幻灯片一样的浮现许多的画面,安小柔的甜美笑容,绿色军营中的生死兄弟,南美丛林里的食人巨蟒,瞄准镜里倒下的各色人等,还有那颗,洞穿安小柔额头的子弹! 那副画面——倒在血泊里的安小柔,可能是他一生也无法甩掉的心理阴影! 安小柔,曾经是他唯一深爱的女人,初中高中都是他的同学,彼此从青涩走来,拥有一份甜美的初恋。高中毕业后两人双双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承誉却怀揣着一个军人的梦想,在大二那年去了部队当兵。之后两人分别了六年的时间,他们令人不可思议的把这份初恋坚持了下来,终于到了快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到这时为止,承誉已经在特种部队里度过了他的第五个年头,并且成为了特种基地王牌突击队的队员。 代号,“血狼”。 几年的特种军旅生涯下来,“血狼”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许多罪犯心中的死神代号。性如狼、心如铁,杀伐果断从不留情,血狼令敌闻风丧胆、咬牙切齿! 大学历史系毕业后的安小柔从事考古工作,在一次野外考古时被承誉的仇家报负所杀——狙击枪,直中眉心一枪暴头! 那时候,离承誉退伍转业只剩三天,离他和小柔的婚期,只剩三个月。 此后,除了安小柔之外早已举目无亲的承誉,没有回去继续大学的学业,而是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中,飘泊海外成为一名职业雇佣军。之后又一个六年的时间,他在阴暗与杀戮中度过,苦心孤诣想要找到凶手给安小柔报仇。 一次意外,却让他的灵魂穿越到了大唐,和蓝田公子薛绍融合在了一起。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生活在唐朝的男人! 没能亲手给安小柔报仇,成了他心中永恒的阴影与遗憾。 安小柔当年从事的考古工作,很多课题都是针对研究眼下这个时代。当初承誉曾经拼了命的专门学习这个时代的知识,就是为了和她多一点共同的语言、拉近和她之间的距离。他们甚至不止一次的一起讨论过薛绍这个人物,讨论过武则天、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这些历史传奇女性……然后,他死后的灵魂偏就来到了这个时代。 面对上天这样残忍的捉弄,薛绍只能叹息。 这些天以来薛绍过得有些如履薄冰,毕竟不能让外人看出自己已经“被调包”的破绽,于是身边亲近的女人先后都被扫地出门,唯独留下了一个此前薛绍十分疏远的月奴。 好在承誉以前曾是一名出色的特战队员,受过极其严格的“敌后伪装侦察”的训练。不管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都能驾轻就熟。 演员演得不好大不了被观众骂,承誉演得不好那是要丧命的。能够在特种部队的王牌突击队里执行那么多任务而不失败成功的活下来,并且混入雇佣兵组织里六年有余没有露出马脚,承誉早把这份“角色扮演”的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 再加上薛绍这副身体里有着两个灵魂的完美融合,今生的记忆并未完全丧失。因此这么多天下来,就连薛绍最为亲近的月奴,也没有发现什么大的破绽。就算薛绍的行为举止和癖好习惯,偶尔会显得与往日略有不同,主人家的事情也不是下人可以随意指谪的。只要薛绍宅在家里足不出户,适应一段时间后料也无妨。 夜已极深,思绪万千的薛绍仍是睡意全无。因为许多心事的压抑,此前的很多天晚上他都是喝得大醉,然后又和那些大唐美女们颠龙倒凤直到精疲力竭才能睡着。 放浪形骸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薛绍很快就开始讨厌整个薛府里的阴柔脂粉之气,活像一个娼馆妓院。那些拼命倒贴的女人在他眼里已经完全变成了令人厌烦的泄欲工具。更何况他还能明显的感觉到,现在的这副身体因为长期沉溺于酒色,实在是内库空乏、精气亏虚。照这样下去肯定未老先衰,甚至会有可能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这也是那些女人,先后都被薛绍扫地出门的重要原因。 为了补救身体强健体魄,薛绍盘腿坐在床上练起了“八段景”。这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不传之秘,从秦朝时就开始广为流行,是华夏民族古老相传的养生功法,简单又实用,简直就是为酒色过度身体亏虚的薛绍量身定做。 还有前世从小就练的内家“形意拳”,薛绍打算,等身体有所起色再捡起来从头练过。形意拳实战效果一流,同时也和所有的内家拳一样非常重视养生。 “唯善养者无敌于天下”,前世的薛绍之所以能在进入军队后斩露头角、出类拔萃,一半归功于从小打下的武术基础和一流的身体素质。 天边露出一丝晨曦之时,有雄鸡报晓。 薛绍听到后院的马球场上,传来一阵刀剑破空的尖锐刺响和女子的娇斥之声。 薛府很大,马球场离薛绍的房间颇有距离。但是经历了那么多年的特种听力训练和实战经历,薛绍的听力之强与警惕心之高早已远超常人。 黎明,正是当年在军队里的集结晨练之时,五公里越野开始。哪怕是离开了军队,他也一直保持这样的晨练习惯。 练了半个小时的养生八段景之后,薛绍来到了马球场边。 月奴在练剑。 剑光如匹练,杀意迸射冷冽凌厉! 这绝对不是大唐的声色肆坊之间盛行流传的“女子剑舞”,而是真正出鞘见血的杀人之剑。 薛绍留下月奴这个有着混血儿脸蛋和高挑如模特儿身材的女子,一半因为她的忠心能干,一半因为她的剑。 再漂亮的脸蛋和再好的身材,见多了也是会腻的。月奴,与众不同。 月奴正练得香汗淋漓,冷不防看到薛绍站在不远处观看,连忙收了剑势过来赔罪,“月奴该死,请公子恕罪!” 薛绍笑道:“你怎么就该死了?” 月奴抱剑而立低下头来,“月奴好些日子没有练剑了,今日忍不住练了几番。不晓却是污了公子眼目,着实该死!” “你还是活着吧,不然谁给我担茶倒水。”薛绍淡淡的道,“再练一遍,来给我看。” 月奴不由得略微一愣,心说以往公子最是讨厌粗悍的习武女子,曾说‘女子习武就是无端的败坏那番温柔香气’。所以这两年来公子都对我极是疏远,根本不把我当作女子看待,我在府里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吃着闲饭,一个月也难得和公子见上一次面,说上一句话。若非碍着义父颜面,公子恐怕早就把我轰走了! “愣着干什么?练!”薛绍的话打碎的月奴的沉思。 “是,公子!” 月奴不觉有些意外的惊喜与欢欣鼓舞,仗剑而起势,剑招比方才又要凌厉精悍了几分。 招招致命,精妙绝伦! 大唐是个尚武的王朝,女子开弓骑马、习武练剑并不奇怪。史书有载,当今的武皇后当年就曾多次陪伴太宗皇帝李世民骑行出猎,弯弓射雁不比那些御前卫士来得差。 薛绍双眼微眯耐心的观摩月奴练剑,虽然他没有练过这样的古武剑术,但却对她剑招之中的杀伐之气半点也不陌生。 月奴的这些剑招和“一招致敌”的现代技击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为了杀敌而生。 薛绍暗忖,想不到月奴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比起那些蹩脚的武师来说,要强太多了! 收势。 月奴香汗淋漓,标准的美人鹅脸蛋上英气勃勃。 薛绍细细审量月奴。虽然早就过了以貌取人、为一张漂亮脸蛋而着迷的年龄,但薛绍也不得不承认,月奴的确是长得很特别,很耐看。 诚然她的五官长得很精致很漂亮,但绝不像一般女子那样的极尽柔美,面部线条颇为分明隐隐柔中带刚,大眼睛长睫毛,混血儿的深邃眸瞳如宝石般湛亮,如一汪贮满灵气的宝泉。 柳眉如剑,俏鼻樱唇肌肤如脂,漂亮和英气完美的融合在了她的脸上,截然不会落了花瓶下乘。 月奴被薛绍盯着看得芳心如鹿一番乱撞,不由得低眉下去看向了自己的脚尖。薛绍不由得笑了,女汉子害起羞来还真是别有一番生趣。难能可贵的是,月奴这个正当十八妙龄的大唐女汉子,那对儿美峰却是生得异常饱满和娇挺。前些日子打发出去的那些女子当中,就没有一个能与她相提并论的。 好吧,这或许也是她能够留下来的原因之一。 虽然眼下的薛绍不过弱冠之年,但却有着一颗大叔的心。对女子身材曲线的关注程度,已是远超于漂亮的脸蛋。 第3章 第一驸马 【新的一年了,第一时间送祝福!2014,一个有爱的年岁,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祝所有的书友们大吉大利!——总会有人,爱你一世!】 . 薛绍又叫月奴练了一轮箭术。 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箭术名列其中。尚武的大唐王朝,天下有一多半的人都曾练箭,无论男女老幼。但是能够把箭射得像月奴这么准这么快的,绝对不在多数。 薛绍开始有点喜欢上月奴这个姑娘了。十八九岁的年龄,青涩半褪妩媚初生,宛如成熟到恰到好处的水蜜桃儿,女人一生中最为美丽的黄金年华。她若在二十一世纪应该是刚上大学不久,见了当时的承誉该会要叫上一声“大叔”。 或者是,“怪大叔”。 此前贪恋美色、性情阴柔的薛绍视月奴为粗悍男子,当她当作马夫、保镖来使唤或是直接视作空气,对她极是疏远更不可能会有什么男女亲昵。 现在的薛绍,把月奴用作是私人秘书这样的得力助手。 如是看来,她还可以多一层身份——武术陪练。 骨子里都打着军人烙印的薛绍,会生出对冷兵器与古武术的热爱,会对习武的月奴有着莫名的亲近感,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 “月奴,你的武艺是谁教的?”薛绍问道。 “回公子话,是我义父教的。”月奴如实回答,心说我跟了公子两年多了,他几乎是头一次打听关于我的武艺的事情。 “他人在何处?” “义父大人跟随长公子左右,人在济州。” 月奴口中的“长公子”,显然是指薛绍的大哥薛顗,如今的河东县侯、济州刺史。 “从明日起每天早上我与你一同练武,打磨一下筋骨。不然,我这副身体迟早要垮掉了。”薛绍说道:“今日就先练到这里。你去梳洗更衣吧,莫要着凉。” “多谢公子!”月奴不禁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颐指气使风流成性的蓝田公子,几时对她这个可有可无的粗悍婢女如此关心客气了? “快去吧!” “是,公子!”月奴抱拳而拜,壮着胆子深看了薛绍一眼,芳心纷乱脸颊菲红的疾步走了。 薛绍拿起月奴留下的宝剑,剑身湛亮映出了他的脸。 看到这张陌生又帅到天理不容的脸,薛绍心里不由得有点烦闷,真想在脸上涂上那些红绿的油彩,那才是他熟悉的模样。 “嗡——”薛绍用力挥了一下剑,摇头。 “还是虎牙军刀用得顺手!” 这时,一名府中的门子仆役小跑而来,说有客来访。 “说了不见客。”薛绍现在就想清静一段时间。 门子连忙递上来一封书笺说道:“小人倒也如实交待了,但来客说,等公子看完书笺,再决定见或不见。” 薛绍接过书信来看了看,写得不错的一笔行书,有几分书圣王羲之的风骨。这倒是不奇怪,太宗皇帝深爱书圣书法。上行下效,使得如今的大唐学子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沿习此风。 书信上说,带来了宫中听到的一些“关于薛兄”的事情。 来人名叫李仙缘,既然他敢于称呼薛绍为“薛兄”,可见以往和薛绍的交情匪浅。薛绍回忆了一下,的确是有这样的一位朋友,大小还是个官儿,太史局主管历法的九品司历。 若单论官职品衔,李仙缘要与天潢贵胄的薛绍相交,还差了那么一点。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居,李仙缘和薛绍极是臭味相投。而且他有一个名扬天下古今皆知的大神棍族叔做金字招牌;据说这个大神棍私底下还教过李仙缘三两手。 那个大神棍曾在朝廷之上担任五品太史令,而且极受皇室重用与信任。在中国玄学史上,这位大神棍也是赫赫有名的泰斗级人物。 他名叫——李淳风。 “请他进来,正堂奉茶。”薛绍如此交待门子,心中暗道:宫里怎么会有了关于我的消息? 莫非就像是历史说的那样,薛绍快要见到太平公主了? …… 李仙缘二十出头的年纪,也是个习惯了鲜衣怒马醉卧花丛的风流人物。今日他像往常一样的踏进薛府,宝马锦衣、金冠玉带,身后还跟着一个粉面桃腮玉体婀娜的妙龄女子。 一边进府,李仙缘一边对那女子交待,“少时见了薛公子莫要失了礼数,也莫要慌张卑怯。你就想着,今晚就要与他同床共枕恩爱缠绵,那便是了。” 女子碎步跟着轻轻的点头,朱唇轻咬面泛酡红似是一副羞怯之态,可是一双烟视媚行的桃花眼之中却已是云波飘渺春情荡漾。 李仙缘看在眼里笑而不语,心说:此女风情万种深黯闺房之术,定能讨得薛公子欢心! 可是刚一踏进薛府正堂,李仙缘就一时有些愣了。以往的薛府,总是风月无边春光旖旎,金吾不禁玉漏无催。正堂大厅里,总是少不得有三五美姬在这里抚琴弄筝或是翩翩起舞,就是看到酥胸坦露醉卧金榻的天香国色,也并不奇怪。 可是今日,这若大的厅堂里只站着两个迎客的男仆,奢华夺眼的金器玉饰和美仑美奂的古墨丹青多半已然消失不见,就连温香名贵的坐榻红几,也换作了高桌几凳。 “这……是为何?”李仙缘顿时茫然,还以为进错了家门。 正在这时,薛绍带着月奴过来了,虽未大步流云,但让人感觉他身上有一股虎虎之风。 李仙缘双眼一直:以往行路如起舞的翩翩公子薛承誉,怎的与往日有些不同了,端的多了一些勃勃英气? 这一愣,都忘了打招呼。倒是薛绍主动上前,“李兄别来无恙?” “小生失礼!”李仙缘急忙拱手而道,“托薛兄的福,小生一向安好。只是多时不来贵府,薛兄这是……” “一时心血来潮,厌腻了以往的摆设。”薛绍淡淡的掩饰过去也没给他多问的机会,一摆手道,“李兄快请入座。月奴,奉茶。” 客随主便,李仙缘也着实不好多问了。只是每每来到薛府,总是莺红柳绿温香暖玉的,突然一下换作了这样,着实不大适应。就连坐在这新制的红木椅上,他也觉得左右别扭。 宾主分坐,茶水已奉,薛绍开门见山的道:“不知李兄专程从长安来找薛某,有何贵干?” 立在李仙缘身后的那名妙龄女子倒是心思玲珑,舒摇微步的款款走出在正堂上对着薛绍大礼拜下,“水灵儿见过薛公子。” 李仙缘颇为殷情的说道:“小生日前有幸得遇水灵儿这样一位上品美姬,今日特来献给薛兄,但求博得薛兄朝夕一乐。” 薛绍笑了一笑,心里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了。以往,生性风流的薛绍和他的小伙伴之间经常会交换姬妾来享受玩乐。在如今的大唐时代,这是贵族名流之间的一种娱乐风气,根本不足为奇。爱姬宠妾和仆人奴隶在大唐律法中的统称都叫“奴婢”,他们就像是主人家犬马牲畜一样的,可以自由买卖和交换。 李仙缘既然献上了水灵儿,薛绍出于礼貌自然是要让他在自己的爱姬之中挑选一位带回去。水灵儿跪下去的时候李仙缘就在四下张望,左右只看到月奴一个。失望之余细下一打量,这个很少露面的女子虽是素面朝天还有一些冷冰冰的仿佛不解半点风情,全然不像水灵儿那样风情万种勾人心魄,但却英姿飒爽别有一番异美情趣,能让男人第一眼就对她生出强烈的征服欲;加之她身材高挑,曲线极是婀娜尤其双峰特别饱满,只须往她胸前看上一眼,男人与生俱来的雄性冲动就再也无法抑止……薛绍身边的女人,绝不会差! 李仙缘的眼睛发亮了。 月奴面沉似水,目光如刀。全然不像一个十八妙龄的柔弱闺秀更没有奴婢下人该有的惶恐与卑怯,倒像是一个行走江湖草菅人命的女魔头,一言不合就要拔剑而出血溅三尺。 李仙缘不由得心中一咯噔:这小婢好生凌厉! 薛绍很是淡然的摆了摆手,“李兄好意,薛某心领了。似水灵儿这般的倾城美女,李兄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受吧!” “啊?”水灵儿和李仙缘都有些怔住了:这是从蓝田公子薛绍嘴里说出来的话么? “李兄不要误会。”薛绍微笑道,“薛某近日身体欠佳,听奉医嘱,正在修身养性培本固元,因此短期内不可亲近女色。非但如此,我还请了武师来教我练些武艺,强身健体。” “哦,原来如此,是小生太过唐突了。水灵儿,还不退下!”李仙缘这才释然,初时他还以为薛绍嫌弃他带来的美姬太过丑陋入不得法眼。 月奴宛如冰山的美人脸蛋上,浮现出一抹欣慰又满足的微笑。 “你我还是说些正事吧!”薛绍再次切入正题。 “也好。”李仙缘说道,“小生昨日在宫里听到一些传闻,倒也不是什么辛秘不传之事,只是它多少跟薛兄有关,因此小生多个心眼打听了一番。” “什么事?” 李仙缘说道:“不知薛兄可否听到一些传闻,就是当今二圣正欲给掌上明珠太平公主择婿一事?” “略有耳闻。”薛绍心里一亮:果然如此! “此前,二圣曾给太平公主挑选了多名驸马备选,但是,无论是异国王子还是宰相公子,无一入得了公主法眼。更有甚者,好几次要去和备选驸马见面之时,公主要么装病耍赖,要么搞怪胡闹,让场面甚是难堪。久而久之,二圣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暂将此事搁置不表。”李仙缘说道。 “李兄说了半天都没有切入正题——这些事情,跟薛某有什么关系?”薛绍知道他在刻意的卖关子、绕弯子。 “大有关系。”李仙缘微然一笑,说道,“日前,也不知哪个多事之人向二圣举荐,说现有蓝田公子会是合适的驸马人选。” “哦?”薛绍故作惊讶。 李仙缘感觉自己提拱的情报有价值了,说得也就起劲了一些,“薛兄的大名,关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论是血统门第还是仪表人才,薛兄都该是最配得上太平公主的人——薛兄你是知道的,太平公主年方十七,她是二圣嫡亲最小的女儿,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当初吐番指名道姓要来迎娶公主,天后不舍,命人建造道观让公主假意出家,道号太平。借此,来婉拒吐番的提亲。现如今公主已然长大成人,也该到了论及婚嫁的年龄——谁要是娶了她,那就是大唐天下第一驸马!” 第4章 帝都长安 第一驸马? 薛绍笑而不语。李仙缘说的这些,他早就烂熟于胸了。不仅仅是这些,他还知道历史上的薛绍和太平公主,在一起生活了七年并育有二子二女。 那七年,也是太平公主这位历史名媛在成年之后,唯一安份的时光。后来,薛绍因为卷入了一棕谋反大案冤死狱中。太平公主只能带着他的悲伤痛苦和薛姓的子女,改嫁他人。从此太平公主性情大变一生只为争权夺利并最终走向癫狂与灭亡,这是后话了。 “薛兄为何没有半点欢喜之意?”李仙缘好奇的道,“小生妄言,且先抛开那皇室的荣华富贵不说,太平公主可真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啊!……小生才学浅薄,一时无法用词句来形容她的美貌。只是敢于断言,在你我见过的所有女子当中,暂时还没有哪一个能够比及她一半的惊艳。” 此言一出,立在一旁的水灵儿就直撇嘴。月奴的表情依旧是与年龄身份不符的淡漠与冷艳,眼神鄙视的瞟了瞟李仙缘,然后眼观鼻,鼻观心。 “我怎么感觉,李兄今日不是来传递消息,而是来做媒人的?”薛绍似笑非笑的道。 “好吧,小生这点伎俩瞒不过薛兄。小生也就没打算要瞒。”李仙缘笑着如实说道,“实情就是,二圣听闻此事后颇为心动,先行着令太史局为公主和薛兄排了八字,又令选定一个良辰吉日,安排薛兄前往长安与公主见面。这排八字、选日子,小生有幸都参与过了。而且上峰太史令知悉小生与薛兄交厚,于是就特派小生来到蓝田县薛兄府上,一来将此事告知薛兄,二来也是做个商议。” “既然是朝廷决定了的事情,还用得着与我商议么?”薛绍很淡定,“你就告诉我见面的日期便是。” “这不是重点。关键在于,这次见面的地点和方式,颇为讲究。”李仙缘说道,“二圣和近臣商议后觉得,再如同以往那样大张旗鼓的安排公主和准驸马的会面,不甚妥当。太平公主早就已经厌烦了这样的局面,说不定还没见到薛兄,就已经把事情搞砸了。因此,这一次薛兄去了长安,会与太平公主私下会晤——嗯,就如同一场不经意的偶遇!” 薛绍不由得笑了。他曾记得,史书上也的确是这样记载的,太平公主与薛绍的第一次见面,的确就像是言情小说里写到了烂俗的、一场被刻意安排的“美丽邂逅”。 “我知道了。李兄不妨直接告诉我时间和地点。” 李仙缘直轮眼珠子:他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半点也不紧张的样子? “李兄?” “好吧!……十日后黄道吉日有良辰,皇城大明宫东内苑,龙首池。” 薛绍站起身来,好客的微笑,“月奴,备宴款待。” “是,公子。” 原本李仙缘还想如同以往一样,来了薛府能够尽情的享受玩乐几天,但如今的薛府里非但没有了美姬丝竹,薛绍甚至把酒都给戒了。再加上薛绍推说身体欠恙,李仙缘便不想再留在这里讨些没趣,饭罢之后就怏怏的告辞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薛绍足不出户闭门谢客,慢慢的开始调理自己这副亏空于酒色的身体。除了用温和药物进行食疗调整,主要就是体育煅炼了。八段景肯定是要早晚必练的,再就是在后院跑跑步举一举石滚,若有闲情也和月奴一起练练弓箭、骑骑马,先从简单的低运动量的开始,给身体一个适应的缓冲过程。 形意拳有“十练”,‘头身手步梢,精意气力功’,薛绍配合了养生八段景,用循序渐进、由内而外的办法,先练“精意气”为主。至于形意拳的实战套路,薛绍在前世就已经将它们和在军队里学的军警搏击术,完美融合在了一起。招式半点没有遗忘信手即可拈来,它也远比内在修为要易学易熟。 内外兼修,重养生而不输实战,这才是上乘的功夫。 月奴买来了许多的刀剑弓矢。这些21世纪比较少见的东西,让薛绍极感兴趣。 蓝田一带临近渭河水量丰富,薛绍还雇了人准备在宽敞的马球场上开挖一个游泳池。以往用来纵情声色的薛府,成了薛绍独自一人的健身会所。 数天的淬炼下来,薛绍好歹让自己这副沉湎于酒色的身体有所起色。原来的薛绍是个典型阴柔风格的“花样美男”,从外貌似体态到言谈举止都透着一股娘媚的脂粉味道。现在他与承誉的灵魂融合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当中平添了几分孔武阳刚之色,刚柔并济。 就连他朝夕相处的月奴,都隐约感觉公子越发的魅惑勾人,不敢轻易多看他一眼。十八妙龄的女子,情窦已开。薛绍偶尔不经意的一个微笑,就能让冰山美人儿一样的月奴芳心砰砰直跳,意乱情迷的像是着了魔一样。 入夜之后,薛绍便在房内用小刀雕刻安小柔的雕象。这雕刻和绘画的手艺,多年来他不知道练了多少遍方才无师自通。几个晚上下来,一个手机般大小的安小柔雕像,已是栩栩如生。薛绍的手指上也平添了几许刻刀留下的血痕。 到了第九天的清晨,月奴提醒道:“公子,明日便是朝廷给出的期限,公子该要早做准备。此前李仙缘也与公子约在今日碰面。” “没什么好准备的。”薛绍淡淡的道,“稍后你收拾一下衣物细软随我去一趟长安便是,少时便回。” “是,公子!”月奴不由得芳心暗喜,这么多年了,公子第一次带我外出! 在薛绍心里,怎么都没把太平公主当一回事情,他对什么“大唐第一驸马”完全提不起兴趣。在他看来,那顶多是花瓶软饭男的终极理想。而且他知道未来的几年里武则天会要改天换地登基为帝,太平公主的身边也必然是暗流汹涌冷枪暗箭。他可不想如同历史上的薛绍那样,娶个红粉骷髅快活几年然后死于非命,接下来便是老婆被人睡、钱被人花、娃被人打,见了阎王还戴上绿帽无数。 历史早已认证,大唐的公主可不是好娶的。大唐的驸马是一个绿帽收成极高、而且风险系数极高的职业。 薛绍心中早已经想好,只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二圣下了这样的旨意,他犯不着意气用事的抗旨找死罢了。要讨好一个女人千难万难;要让她讨厌自己,却是再也容易不过了。 所以,明日的皇城大明宫之行,在薛绍看来不过是去走个过场。 当天,薛绍乘了马车望长安而去。月奴穿戴一身玄色的胡服男装戴一顶披及胸前的黑纱宫帷帽,骑马佩剑相随。 帷帽近年开始盛行,起初是律法对宫中的命妇与使儿外出时的着装要求。即是一顶遮风避雨的桐油斗笠,帽沿垂下极长的布帘用以遮挡女子的面容与身体,不得让路上随意瞧见。大唐开国之初的武德年间,这种帽子被称为“冪旂”,帽沿长及腰部甚至垂到脚腂。永徽之后的帽沿已经只到脖颈,而且律法也不再强作要求,可见大唐民风是日渐开放。这种颇具美感的帽子也渐渐由宫中传到了民间,因此又称“宫帷帽”。月奴这样的女子戴上后配剑而行骑在马上,还真有几分武侠电影里的女侠风范。 蓝田县离长安城有数十里之遥,一路上薛绍就在车里端祥安小柔的雕像,像以往的几年那样,用回忆和思念来打发寂寞与难熬的时光。 到现在为止,薛绍不知道他来了大唐以后的未来和出路在哪里。他曾问过自己无数遍这个问题,如果不加思考他心中最直接的一个答案是——从军。 多年的军旅生涯,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难以割舍的军人情结。当初,如果不是为了想给小柔一份安定的生活,他是绝对不会想到退伍转业的。现在到了大唐,自己身上有了这样一层贵族的光环,再要前去应募从军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古今有别,大唐的军队肯定不和现代的军队一个模样。在那里,又能否找到同样的归宿感和存在感呢? 所以,薛绍很迷茫。 在这种迷茫的心态之下,他断然没有心思去相亲成家。无论对方是谁。 傍晚时分长安到了。在离这座历史名城还有稍有距离的地方,薛绍叫车夫将车子停在了一处高坡之上,看一看这座曾令安小柔魂牵梦绕的——天上的城市。 远远的居高临下看去,古老的帝都长安城,宛如亘古洪荒遗留下来的一处神砥,终南山下八水环绕,虎据龙盘气象磅礴。坚厚的城墙圈起户口百万的当今天下第一大城。宽逾百米的朱雀大道横贯其中,左右里坊如棋盘格局,其中车马如龙人潮如蚁,皇城禁宫坐北朝南巍巍恢宏。整座帝都就如一幅雄浑苍凉的巨幅泼墨山水画卷,却又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张扬霸气,君临天下睥睨四海!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薛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悠然的吟出了两句安小柔经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诗句,心中暗道,“小柔,你梦中的盛世帝都大唐长安城,果然就像你说的那样惊艳与震撼。” 稍后按照约定,薛绍的马车到了长安城春明门,李仙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以往但凡薛绍来了长安,必然有许多官绅贵族相约奉请到府上殷情招待,或三五成群招摇过市的来到酒肆莺苑里寻花作乐。西市大街上有好几家出类拔萃的酒肉声色之地,都极是欢迎薛绍这种极具名人效应的贵公子前去捧场。非但不要花费,只求薛绍在那里留下三五诗句或是抚琴弄筝卖弄一番,还会有大笔的利是奉上,就像现在请明星代言宣传广告一样。 这就是以往蓝田公子薛绍的生活,出门不带钱,归家千万贯。血统门第和这张大好皮囊,就是他发家致富的天然本钱。再加上薛绍在蓝田县拥有朝廷封授的大笔田产,这些就都成了他以往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雄厚资本。 只不过今次薛绍是奉了皇家使命而来,李仙缘也就不敢和他满城招摇了。薛绍也只想图个清净,于是一行人悄然的进了长安城,直接到了李仙缘的家中安顿下榻。 李仙缘光棍一条独自在长安讨生活,过的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他所谓的家不过是租来的一套小别院,和薛府比起来可就紧小寒酸得多了。只不过他这套不起眼的小别院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里,论其价值却未必会输给豪华的薛府多少。 难得贵客临门,李仙缘早早的准备了上好的酒食和出色的歌舞伎伶来款待薛绍。薛绍推说舟车劳顿婉拒了他的一番皮肉招待,吃过饭后早早入房歇下只等明日入宫走完那个过场。 . 【关于更新,这本书我是有备而来哦,大量存稿。于是,每天保底两更,每章三千字以上。过两天开始冲榜,经常会有加更。大家把红票准备好就好了,嘿嘿!——先收藏啊,右侧的“标签”按钮,点上去吧!】 第5章 湖心葬诗 【今日的第三更,凌晨12点稍过之后还有一更,两万字开始冲榜。这本书,雄起!有请大家多多支持!】 . 次日清晨,薛绍和李仙缘一同乘了马车到了皇城朱雀门,凭借宫里给出的金印令牌进了宫来。薛绍都没有太多的闲暇来欣赏这座美丽威壮的宫殿,和许多入宫上朝应职的臣工们一样,一路乘着马车进了大明宫直到下马桥下了车。 从进到皇城朱雀门直到下马桥,都走了约摸有一个小时。薛绍心中暗自惊叹,这皇城也未免太大了一点,难怪那些文臣武将们一路进宫不是骑马就是乘车,没见到几个步行的。 过了下马桥往前就是大唐的政治权力中枢、二圣临朝与百官面圣的含元殿。从这里开始就只能步行了,佩剑的臣工也必须卸剑,否则就是闯宫之罪那是要杀头的。李仙缘带着薛绍避道绕过了含元殿往东而行,穿过了东内苑来到了龙首池。 这里是一处宫中胜景,水谢楼台名草花卉一应不缺,时常有臣工劳碌之余在此休憇赏景,皇帝也有时在这里泛起龙舟宴请群臣。 李仙缘把薛绍带到了这里,就算是完成了他的使命,临行之时他叮嘱道:“薛兄就只管在这一带游玩便是。太平公主偶尔会来这里泛舟或是踏青。如果机缘巧合,便能遇上太平公主殿下了。” 薛绍听了直接无语。还以为上头早已安排好太平公主今日会来这里游玩,只等相见便是,没想到是这样一种“不靠谱”的小概率邂逅。 李仙缘仿佛是看出了薛绍的无奈,只好赔笑道:“薛兄勿怪,圣上之意必须得是顺其自然,非得是太平公主殿下自己心来潮了要来此地游玩,薛兄方能与她遇上,那样才不会令公主生疑。”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薛绍也不想多说什么。反正就当是完成一个差事好了,更没指望过皇族对他一个小不点臣民实行什么“人性化”招待。 “如果今日没能遇上公主殿下,明日,小生再陪薛兄入宫。附近的值戍卫士都已经打过招呼了,并不会为难薛兄。”李仙缘也甚是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声,“上面如此安排,小生也是爱莫能助。还请薛兄莫要怪罪。” “李兄不必多言,请回吧!”薛绍面带微笑的道,“薛某并非是那种小肚鸡肠不明事理之人。” “多谢薛兄宽宏大量。”李仙缘拱手拜别。 李仙缘走了,薛绍便开始了他漫无目标的“邂逅之旅”。 龙首池很大,林荫小道和楼廊亭谢数不胜数。休说是偶遇,就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也非得是指定了具体的楼台位置才行,否则都容易两两错过。 薛绍倒是半点焦急和忐忑也没有。以往多年的军旅生涯中,他经常在条件险恶的环境下一动不动的潜伏好几天,只为等待扣动班机的一瞬间。那种日子都熬过来了的人,自然有着超乎常人的沉着和耐心。 所以,眼下的窘境对薛绍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悠悠然的四下晃荡开来,就当是免费皇宫一日游了。 一连三天,薛绍在龙首池连太平公主的影儿都没见着。那里平常是文武臣工们休息游览的地方,闲杂人等进不得皇宫,宫中的命妇侍儿也轻易不敢离开后宫掖庭。所以,别说是太平公主,三天下来薛绍连个女人都没见到过。 连李仙缘都觉得甚是尴尬并替薛绍着急了,但薛绍仍是十分沉得住气,连一句怨言没有,依旧早出晚归像上班一样,去龙首池“守株待兔”。 月奴总是足不出户的藏在自己的房间里闭目打座调息,除非薛绍回来否则很少现身。李仙缘很是好奇,她这样年轻的漂亮女子为何总像个七八十岁的入定老僧一样,八风不动沉寂如水?除薛绍之外,她都从来不会跟谁多说一句话,更不用提给个笑脸了。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冰山美人儿,连个搭讪机会也不给! 今日阳光晴好清风习习,龙首池水岸边的杨柳迎风轻扬如翩翩起舞,花圃里的许多花儿也开了,争香斗艳烢紫嫣红。这样的景象,恰是踏青游玩的好日子。 奇怪的是,今天龙首池一带显得异常的冷清,除了偶尔有一队兵丁巡过,几乎没有见到一个文武臣工来此晃荡。薛绍不觉有些诧异,细下一想,好像昨晚聊天时听李仙缘说过,前太子李贤因“谋逆”之罪被拘审一年有余之后,终于在昨天被流放出京。据说李贤一行百余人包括妻子儿女在内,全部衣衫褴褛狼狈凄惨,凡见状之人无不悲戚莫名。 这段历史薛绍是记得十分清楚的。也就是从剪除亲生儿子李贤、清除了这个初期最大的政敌开始,天后武氏开始更大力度的把持朝政扩张势力,迈开了她通向女帝之路的步伐。 发生了前太子被流放这样的大事,朝堂之上自然是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就算不会受到影响与波及,在这样的关头又还有哪个臣工敢于跑到龙首池来聚众嬉乐,那不是摆明了非法聚众私议朝政,或是对前太子李贤的遭遇兴灾乐祸吗? 难怪今天龙首池里只有薛绍一个孤魂野鬼在游荡了。 薛绍反倒觉得落了个清静。他像前几日一样,径直朝龙首池湖心的雾月亭而去。那里有一片用太湖石雕彻而石的荷花、荷叶与莲蓬,鬼斧神工匠心独特。这许多的雕刻连成了一条浮在水面的甬道,直通建在湖心的雾月亭,大的石荷叶能够容纳三个成年人在上面卧躺。 薛绍每天都选择了在这里守株待兔。出于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他认定这一片石景不光是人迹罕至十分幽静,更是整个龙首池一带最佳的埋伏与狙击地点。藏身在这里,几乎整个龙首池都在他的观察范围之类。相比于漫无目的瞎逛制造偶遇,在这里看到了目标再去主动搭讪要明智得多了。 薛绍不紧不慢的踩着石彻甬道,往湖心雾月亭走。走到一半,他警觉的听到前方不远的一个大石莲蓬后方,传来女子低低的抽泣之声。走近几步,再又看到了披散在地上露出来的一截白色衣裙。 “至此生死两茫茫,我不见君颜,君不识我泪……”女子一边低泣一边沉吟,字字句句痛彻心菲。只见石莲后伸出一只雪白的素手拿起一块小石头,她用一张写满字的纸页将那石头包上,双手捧起,连石带纸一起沉到了湖底。 “神明有灵就请鱼传尺素,让你收到我为你写的这些诗篇……”女子越发哽咽,声音都是断续了。 这种事情若是当面撞破了,难免尴尬。薛绍驻步看了几眼正准备转身离去,石莲后的女人惊诧的站起身来,“谁?!” 薛绍一转身,正与一双泛红的泪眸四目相对。 女子面带惊惶,薛绍顿觉眼前惊艳一亮。 眼前的这名女子,着一身青色的半袖襦裙迎风而立,头戴花钗博鬓飞扬,半露的粉嫩香肩和酥胸之上搭了一条雪白的帔帛。那一张贴了赤焰花钿的玉面,已是美到令人惊诧,虽是有些梨花带雨但绝然不是黛玉葬花的那种楚楚病态,反而灵气十足透出几分睿智与凌厉。 若要用一个字来形容眼前这个惊鸿一现的女子,那就是——仙! 若要换作是一个词,那便是——清丽绝伦! “你是何人,安敢来此?”女子娇声喝斥。 薛绍平静如秋泓,淡然道:“过路之人。” 女子眉梢微扬显露出一丝稍闪即逝的惊讶神色,匆忙别过脸去抹了泪痕,然后急急的从地上拿起一摞写满黑字的纸稿,再也不曾多看薛绍一眼,飘然的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留下一抹幽然香气。 薛绍稍稍侧了一下身给她让出一条道,凝视她的背影,暗道:她好像很害怕我看到了她伤心的样子,而且最后应该是猜到了我的来历或是想到了什么,于是有些惊慌的一言不发跑掉了。听她言语口气,像是个习惯了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人,看她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宫中的一名女官。 武则天被立为皇后并执政之后,陆续在宫中提拔了不少的女官留为已用。这些女官虽然不上朝但却陪在武则天的身边执掌诰令并提供谏言,都是武则天信任的心腹,她们有时甚至比朝臣更能影响到政务和朝局。 大批女官的涌现并弄潮于政坛,可以算是这个时代的一道“奇景”。 女子已经跑远,像逃一样。 “挺文艺的,还湖心葬诗、鱼传尺素。”薛绍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走到雾月亭坐下。 四周一片宁静,薛绍的思绪随清风而飘远,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一段他和安小柔两情相悦的旧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河堤上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欢笑声。薛绍扭头看到一群女子和一匹高头大黑马。马上骑乘了一名黄衣女子,其他的女子则是欢乐又带些紧张的围在那匹马的周围,好像生怕它跑快了一样。 “你们闪开、闪开!本宫的骑术精湛得紧,用不着你护着!”马上的女子摆着手娇声斥道,“这般慢吞吞的蹓跶就像个老太婆似的,哪里还有出游踏青的快意!” “公主殿下,此马性烈非比寻常,还是小心为上!”其他的女子不肯让开苦心相劝。 “再不让开,割了你们的舌头!”马上的女子高声一斥,其他的女子顿时噤若寒蝉的惊慌退让开来。 薛绍站起了身,“公主?” 第6章 似曾相识 【现在开始冲榜,大家多多投红票支持,拜谢!】 . 马上的女子心愿得逞发出了银铃般的欢笑声,甩起缰绳喝了一声“驾”,那匹神峻雄奇的高头大马撒开四蹄就狂奔起来。 速度极快! 其他的女子顿时慌乱的追赶起来,“公主,你慢一些!” 公主显然没有料到这马的加速如此之快,启动之时就吓得惊叫了一声,然后就紧张的伏到马背上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太快了!”薛绍也不由得惊叹了一声。 大黑马驮着公主,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河堤上疾驰,很快就跑到了石甬道附近。正在这时,一条大鱼仿佛是受了惊吓突然从河底蹿起,来了个漂亮的空中鱼跃又扑通一声落进河底,离那大黑马恰是不远。 疾驰的大黑马显然是受了一惊,咴咴的一声长嘶掉转马头就朝湖心亭冲来。突然的转向吓得马上的公主惊声大叫,身子已然朝一边歪了去险些掉下马来。 后面追赶的女子们吓得惊慌大叫,薛绍也是心头一紧,这石甬道上崎岖不平没有护拦极易落水,那马真是疯了! 马显然也是有些怕水,上了石甬道放慢了速度,但又进退不由的转不过身来,只能慌乱的左踩右踏一顿乱跳,石屑乱飞摇摇欲坠。 公主吓得哇哇大叫几次都要掉下马来。 “来人、救驾、救驾!”一群女子都吓坏了,有两人还大哭起来。 马匹很重脚力更沉,那一块的石荷叶眼看都要被踏碎了。眼看形势危急,薛绍突然启动猛冲上前,到了马前奋力一个箭步高高跃起,凌空抱着那公主就朝一旁摔飞下来,扑通一声两人落在了水里! 危机时刻,薛绍出于本能的使出了前世所学的“飞车捕俘”这门技术动作。 几乎是在同时,那匹马惨叫一声也轰然落水——石荷叶完全塌陷了! 落水之后,已经被吓懵了的公主猛呛了几口水进去,然后闭着眼睛一阵乱摸乱抓。落水之人力气奇大,若是被她抓住就再也动弹不得只能一起淹死。薛绍情急之下一掌将她拍晕,然后倒拖着她游向河岸。 河岸上的女子们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附近也有一队兵丁正在急忙跑来。薛绍游到河岸,女子和兵丁们七手八脚的将他们拉了上去。众人一看公主晕倒,顿时慌作一团,有人大声哭泣有人高叫“快请御医”,薛绍大喝一声“别吵,闪开!” 这一记雷霆大喝,当场镇住了所有人。 推开众人,薛绍蹲到公主身边准备对她进行溺水急救。刚刚蹲下身去,薛绍猛然一下怔住了! 昏迷中的公主虽是有些狼狈而且小脸儿发白,玲珑精致的五官堪称倾城绝色,美到令人窒息。但无论前世今生,薛绍都已经不再是会为了一张女人的漂亮脸蛋而神昏颠倒的初哥儿。 问题是公主的那张脸……竟然如此熟悉! 除了这身衣裳和头上的首饰发型不对,从五官到身材,甚至包括白晰粉嫩的肌肤,都和学生时代一直被称为“校花”的安小柔,有着七分神似! 那样的安小柔,在薛绍的心中的记忆实在太过深刻。那时候,他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悄悄的在课桌下递纸条,一起骑着自行车在归家的路上辗过枯黄的秋叶,留下无数的青涩回忆…… 无数的片断飞速在薛绍的脑海里闪现,表情骤变,他心中如怒涛翻涌,再也无法平静! “你想干什么?!” 众人看到薛绍的脸上那片震惊的异样神色,极度警惕的大叫。几名军士还冲上前来不由分说的将他拉开,另外一些人则是急忙抬着公主哭叫着跑了。 薛绍被一群军士死死拖拽着无法动弹,只能瞪圆了眼睛看着公主远去的方向,急剧的呼吸胸膛剧烈的起伏。他心里有数,公主并无半点生命危险,就算没有他的急救也会很快醒来。 “哦,我想起来了,上头有交待过,你就是那个薛绍!”军士当中有人认出了他,将他松开。 “刚刚是哪位公主?”薛绍连忙问道。 “你还是不必多问了。”军士打量了他几眼,说道,“方才发生的事情,你也不可泄露半句出去。否则后果堪舆!” “知道了。”薛绍应了一声。 “看在是你救了公主的份上,我们就先不为难你。”另一名军士说道,“但是,你暂时不可以离开。万一上头要追问,你须得答话——跟我们走!” 薛绍抹了一把脸上残留的水渍,沉默的点了点头。心思,却还留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脑海里不停的闪现着安小柔和公主的模样。二人虽然不是长得完全一样,气质方面也是大相径庭。但是这些年来,这个小公主还是唯一一个,让薛绍在她身上看到了安小柔的影子的人!…… 众军士将薛绍带到了离此不远的龙首殿,将他软禁到了一间军士休息的房间里。因为知道薛绍的身份,这些卫士倒也是以理相待,不但是让他洗了澡取了干净的衣物来让他换上,还给他生了一堆火驱除落水后沾惹的春寒之气。再给了他一些饭食,就再也没有人来搭理他了。 薛绍呆坐在房间里很久很久,手里拿着安小柔的雕塑,脑海里却像天人交战一样的不断闪现公主和安小柔的模样,蛰伏已久的心,不禁悸然。 这么多年来,也唯有关于安小柔的一切,能够触动他的心弦。他曾无数次在梦中见到安小柔,没想到今天却看到了一个和她长得相似的女子! …… 薛绍所在的同一座宫殿龙首殿里,太平公主已经换作了干爽的衣物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凤纹锦被,脸色却依旧有些苍白仍旧昏迷未醒。一名须发苍白的老御医正坐在她的榻边隔绢诊脉,良久之后,总算是如释重负的暗吁了一口气! 在这间房内跪着十几个的宫女宦官,全部以额地战战兢兢一动也不敢动。老御医扫了他们一眼,心中暗暗的揪了起来:今日之事,又不知有多少颗人头落地! 少顷,寝宫的大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女人。 她身着一袭青色袆衣,头饰十二花树博鬓飞扬,腰束朱锦大带悬白玉双佩,面相看来年约四十出头,生得阔面宽额蛾眉龙晴,富态丰盈稳步如山。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却不怒而威。她刚一出现,整个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要凝窒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跪伏在地的宫女太监们开始瑟瑟发抖,老御医慌忙迎上前来跪伏于地,“微臣叩见天后娘娘!” 眼前这位,即是如今大唐的皇后武氏,后世所称的武则天。原本她已年近六旬,只因驻颜有术因此显得颇为年轻。 武则天宛如天神临凡的立于堂中,扫了一眼脚下跪伏于地的那群人,左手袍袖临空一挥,身后马上跑进来一群铁甲卫士,将那些跪伏在地的太监宫女全都往外拖去。 都没有人敢出于哀号或是求饶。他们跟随公主多时,也就了解眼前这位天后娘娘的作风——不求饶,死个干脆;鬼哭狼号的大叫求饶,反而生不如死! 房间里顿时清净了,只剩下武则天和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御医。 武则天一言不发的走到了公主的榻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说了两个字,“如何?” 老御医就如同是听到了地狱来的催命魔咒,浑身都筛了一下糠,然后急忙错动膝盖扭转身来依旧是趴跪于地,奏道:“回天后娘娘话,公主殿下并无大碍!” 到这时,武则天一直紧绷的脸才稍稍的缓合了一些。 “详情。”依旧只有两个字。 “公主落水之后幸得有人及时将她救起,虽是呛了几口水却也不伤元气。只是春水幽寒,公主殿下稍稍受了一些寒气进去。微臣已经用过针石驱导寒气并配下了良药,只待公主服下一剂,便可完好如初并无半点异恙。”老御医额角的冷汗叭嗒嗒的流,却不敢说错了一个字。 “那她为何依旧昏迷不醒?” “回天后娘娘话,该是救助公主落水之人将她打昏了,因此才会昏迷不醒。但,也只是暂时的。” “嗯?!”一个重重的鼻音。 “天后息怒!”老御医慌忙以额贴地,急道,“凡溺水之人必然惊慌失措而且力大无穷,施救之人若不得起法门必有一同溺水而亡之险!想必正是出于这一层缘由……公主殿下才被打昏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武则天的声音略微柔和了一些,“平身。” “谢天后娘娘!”老御医千恩万谢如释重负的爬起身来,膝盖疼痛无比,却只能垂手而立不敢妄动半分,眼睛都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儿。 此时,公主仍然昏迷不醒。武则天轻轻的拍她的脸蛋儿,轻声的唤:“太平、太平?” 此刻,武则天又像是一个慈母,在呼唤赖床的女儿起床用膳,连眼神都是温柔的。 拍了几下,公主还真是醒来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她看到眼前的武则天,突然一撇嘴就大哭起来:“母后,母后!” “乖,我儿乖!没事了,没事了!”武则天心疼的伸开双臂去抱她。太平公主一边大哭一边正要起身撞进母亲的怀里,却疼得“哎哟”一声又瘫了下去。 “母后,疼!”她捂着脖子后脑那一块儿,小脸蛋儿都疼得扭曲了,眼泪叭嗒的。 武则天连忙弯下身来伸手轻轻的揉她的脖颈,还将脸贴到了她的脸上,柔声道:“不疼、不疼,为娘帮你揉揉就不疼了!” “母后,我想起来了,呜呜呜!”太平公主伸出双臂紧紧抱着武则天的脖子,哭得伤心无比,“有人打我!有人打过我了!” “没人打你。”武则天轻拍她的脊背柔声的劝慰,“普天之下,谁敢欺负堂堂的太平公主呢?” “有,就是有!皇儿分明记得有一个人凶巴巴的冲过来,将皇儿一把就拽到了水里。然后就在皇儿的脖子上狠狠的打了一下!皇儿一下就昏天黑地的什么也不知道了——疼,现在可疼了!娘啊、娘,你的宝贝女儿就要变成歪脖子公主啦!”太平公主边哭边说,“母后,你赶紧替皇儿做主,杀他的头再诛他的族!!” 武则天心里莫名的一堵,脸上浮现出一抹母亲特有的溺宠又无奈的笑容:诛他的族,岂不是连你父皇也得受到牵连? 这时,在另外一间房里烤着火的薛绍,冷不防的打了一个大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暗道:这副身体常年沉湎于酒色,都有些被掏空了。被龙首池里的春水一浸,都有些着着了凉。以后得多花些时间来煅炼身体。 这一夜,大明宫里平添十几条冤魂,全是太平公主身边的宦官侍儿。 却没有一个人,再来搭理薛绍。 第7章 歪脖公主 【即日起,每天的更新稳定在每早8点,晚6点。不定时将有加更。请大家多多投票支持!】 . 次日,除了宫廷卫士来给薛绍送了两餐饭,仍是没有人来理会他,仿佛整个世界都将他遗忘了。 薛绍仔细回忆了一下脑海里的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忆,已经想明白一件事情——当今皇帝李治的女儿并不多,一共只有四个。有两个是由王皇后与萧淑妃所生,由于她们的母亲早年败于后宫争斗,因此受到牵连一直被关在冷宫之中不久前才出嫁。但她们被武则天勒令不得回京;另两个女儿都是武则天所生,一个尚在襁褓中就已夭折,由此还引发一段“武则天杀女”的历史公案。而李治最小的第四个女儿、唯一有可能留在皇宫里的,只能是太平公主了! 想到此层,薛绍心中一片苦笑——想不到我和太平公主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见了面! ……安小柔,太平公主,这莫非真是天意?! 当天午后,太平公主由龙首殿移居到了后宫蓬莱殿的寝宫里。她一路哼哼唧唧的硬挺四肢歪着脖子,活像是一个被重伤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植物人,在好几位宫女的搀扶之下才一步一步的挪上了卧榻躺下。 武则天在一旁看着,似笑非笑。 “哎哟,歪脖子公主好可怜啊!”太平公主夸张的歪扭着脖子还嘴歪眼斜,可怜兮兮的哼道,“母后,你下旨杀他的头了没有嘛?” 武则天拂了一下袖将闲杂人等赶出寝宫,坐到太平主人身边来柔声道:“此人虽是动手打了你是为有罪,但他救你于溺水,是为有功。论其罪,也在情有可原,又岂能杀之?否则传将出去,天下人都要说你父皇母后不知事理赏罚不明。如此,还怎么号令天下?” “母后你就知道说一些大道理……”太平公主哭丧着脸,一字一颤的哼哼道,“反正我不会放过他的!我是一定要报仇的!” 武则天会心一笑,“那好吧,待你痊愈之后,自己去找他报仇。但有个前提,你不可误了纲常乱了礼法,更不可以行为失矩伤人性命。” “母后,这可是你说的?”太平公主一下就弹坐了起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武则天抿然而笑。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又与她长得颇为相似的宝贝女儿,她仿佛看到自己当年初初入宫时青涩模样。那时的自己,还只是个倍受先帝李世民冷落的才人,整日独守寒宫,与无边的寂寞和后宫里的冷枪暗箭为伍。 “十六七岁,花儿一样的年龄……”武则天没有应答太平公主,起身朝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语吟哦,“当如牡丹一般,怒放!” 太平公主看着她母亲渐渐离去的背景,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不停的扑闪,“母后今日这是怎么了?” 时至傍晚,薛绍已经被软禁了一天一夜,仍是没个说法,既不放人也不治罪。薛绍倒是不慌,因为他知道,若大的一个皇家真要铁了心收拾谁,别说是区区的“蓝田公子”,就是当朝宰相,那也是一句话就有了罪名,一名狱吏就足够摆平。他只在心里琢磨——该要怎么面对太平公主? 按照原有的计划,薛绍是绝然不想娶什么公主、当什么驸马的,进了宫在太平公主那里寻个晦气遭她讨厌,这趟子事情多半就过去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太平公主居然和安小柔长得那么像!而且,他和太平公主的见面也是这样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俗套方式——英雄救美! 好吧,重点是英雄还揍了美人! 薛绍可以相像太平公主的思维逻辑,在她的“公主式三观”看来,所有人对她好、对她千依百顺、顶礼膜拜、包括为她去死,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但若有人敢于违逆她、惹她生气,那就真是千错万错了——如果还动手打了她,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由,那都活该千刀万剐! 所以,原本薛绍救了公主是有功之人该要受赏;可是现在他被软禁在此“面壁思过”,就足以见得是有人恨死了他出手打了公主——而那个恨他的人,绝不可能是教化天下的当今二圣,他们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不分青红皂白授人以柄。那么,就只能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小姑娘了。 后世有一个词名叫“公主病”,集万千宠溺的大唐太平公主理所应当就是这种病的重症患者。 总之,现在薛绍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太平公主肯定不会“放过”他。 晚饭时,来送饭的换成了一个肥胖的年轻小太监。薛绍看到他眼神闪烁当时就有所醒悟——来者不善! “薛公子请用”。放下了饭菜,胖太监也没有急着走,还在一旁看着。 莫非还要毒死我? 薛绍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但一思索,又觉得不至于。于是他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炖羊肚尝尝——咸! 非是一般的咸,简直就像是嚼盐一样! 薛绍当场就准备吐掉,胖太监一口道:“公子莫要失礼,这可是主上的赏赐。” 不用说,薛绍也明白小太监嘴里的“主上”是谁了。看来其他的菜式和酒水也不用尝了,定然都是恶作剧。 于是,薛绍把这块炖羊肚生吞了下去,说了声,“我饱了。” “那可不行。主上吩咐过了,公子须得将这一份饭菜吃完,方能彰显公子的忠君体国之意。”胖太监说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就是存在于现今这个世界里最大的“道理”,没得商量! 薛绍二话不说,大口开吃。以往在原始丛林里野外生存的时候,老鼠獐螂也要生吞,这算什么?唯一让他有些难受的,是茶壶里装的不是茶,而是酸到让人流泪的老醋。 风卷残云一般,薛绍吃完了。胖太监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来。 稍后待胖太监走后,薛绍把刚吃的东西又给吐了出来,然后自行找了一些淡水来漱口洗胃。他心里想道:太平公主这是摆明了要报负整我了!……毕竟是小姑娘家家,能有什么出格的手段,一起使出来吧! 蓬莱殿里,太平公主和她身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他居然真的吃完了?”太平公主的嘴变成了一个圈圈,再也合不拢来。 “回公主殿下话,他非但是吃完了,还很吃的很享受。”胖太监答道。 “此人是个妖物吗?”太平公主连眨了几下眼睛,刚要习惯性的歪一下脖子,突然一阵疼,“哎呀!疼!!” “速叫御医!”左右急忙叫道。 “不用了。”太平公主一挥手,气呼呼的道,“本宫真是想不明白,母后为何要护着这个可恶的男子?以往,她都对我有求必应的——你们查出那人的底细了吗?” 左右连忙答话,将薛绍的来历底细大致与太平公主说了一遍。 “难怪母后护着他,原来他还是皇亲国戚……”太平公主恍然道,“本宫也仿佛记得是有这么一个亲戚,但是从来没有见过。” 小太监连忙答道:“回公主殿下话,此人自幼与家人一同被贬放外州,近几年方才回到关内居住。” “难怪。”太平公主嘀咕了一声,摸了摸生疼的脖子,“不行,不解恨!就算母后不许伤他性命,那本宫好歹也要打歪他的脖子!——你们快出主意!” 一群太监宫女们琢磨了一阵,有个貌似机灵的小太监说了个主意,让薛绍去参加“角抵”。 角抵即是摔跤,也叫相扑,后来还流传到了日本变作他们的国粹。它和马球、蹴鞠、拔河、争渡一样,都是现在的大唐宫廷里喜闻乐见的一种体育活动。 太平公主顿眉飞色舞,“好,你们赶紧去找几个厉害的角抵相扑,打歪他的脖子!——本宫要亲临观赏!” “公主殿下,小人亲眼见过他,不过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文弱之相,定然手无缚鸡之力。”送饭的胖太监谄媚的道,“小人甚至觉得,都不必去角抵队、相扑棚找人了,只须叫个身强体壮的宦官出手,就能手到擒来打歪他的脖子。这样,更能煞了他的威风!” “甚好!朱唯美,那就你上吧!切记你的‘唯美’之名可是本宫取的,到时别给本宫丢脸!”太平公主拍着手儿笑嘻嘻的道,“胜了有赏,输了埋掉!” 胖太监朱唯美当场就懵掉了:我这张嘴,也生得太贱了! 第8章 百戏竟逐 次日,薛绍被带到了西内苑。 相比于供以游览自然景观的东内苑,西内苑则是进行诸多皇家娱乐的地方,但逢节假日经常有马球比赛、拔河、角抵之类的大型体育活动举行。 薛绍孤零零的站在了角抵场上,场边摆了一圈助威庆彩的战鼓,四周还有一群兵甲卫士林立。 “拜象驯犀角抵豪,星丸霜剑花出高。六宫争况乘舆望,珠翠三千拥褚袍。”角抵,是大唐宫廷里最受欢迎的“百戏”之一,通常是一群人坦露上身的分队在台上表演,台下擂鼓助威。它有着既定的套路,而且表演的成份居多,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美国角斗。 当薛绍被告之今天要去参加角抵时,他就无奈的笑了。如若实战杀人一招制敌倒是勉勉强强,摔跤表演真不是强项。 不久后,一行人簇拥着太平公主的鸾车宝驾姗姗来迟,然后公主在赏戏台入座。因为隔得稍远,薛绍看不太清太平公主的面目表情。只见一名宦官执旗走上台上,对薛绍道:“公子今日要为公主表演角抵,务必要让公主尽兴满意。” “我不会角抵。”薛绍如实说道。 “倒也简单。”宦官拿旗一指这台子四周,“薛公子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方法留在这台上。若被打了下去,便是输了。” “知道了。”薛绍淡淡的答道。原本不想随便在人面前展露身手,但是被逼到了这份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但求自保、点到即止吧! 宦官扬了一下旗子,另一边走来昨天那个给薛绍送饭的胖宦官朱唯美。看他体形足有薛绍的两个大,一路走来身上的大肥肉就像波浪似的在抖。 两人对面站定后,就有人上前来将他们的上身衣物给扒了。 太平公主坐在观戏台上偷笑,“那个坏人好瘦,只有朱唯美的一半儿,若被掀翻压都要被压死了!可惜现在看不清他面目,估计他都要哭了!嘻嘻!——赶紧开始吧!” “小人朱唯美奉公主之命与公子角抵,得罪了!”朱唯美倒是挺注意礼数。 薛绍冷笑,“我觉得你叫猪八戒比较合适。” 旗子一划,比赛开始了。 胖太监朱唯美挥舞双臂,抖得一身的肥肉像波浪一样的颤动,嘴里还在“吼吼”的怪叫向薛绍示威。 薛绍只是站定了淡淡的看着他,感觉挺好笑——这个卵蛋都没有了的太监,吓唬谁呢? “哟嗬——”伴随着一声怪腔的尖叫,朱唯美一下跳到了薛绍的面前,弯腰下身左手扣肩右手拧腰,就要对他来个侧身抱摔。 岂料,薛绍非但没有还手连躲闪都没有,像根铁枪一样定定的站着,任凭他如何使劲,纹丝不动。 薛绍感觉有些无奈,我居然会有一天要跟太监打架!……虽然现在这副身体和前世的无法相提并论,但要对付一个痴肥的死太监,还是绰绰有余了。 “呃?”朱唯美迷茫了,他仰头看了看比他瘦了一半的薛绍,连连轮着眼珠子。 薛绍一把拎住他的耳朵将他扯起来,像旋陀螺一样的抡了个圈。朱唯美发出杀猪一般的尖叫,摇摇晃晃的打了个转,好一阵天昏地暗眼冒金星。 围观的军士发出一片哄堂大笑。 太平公主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哟,那个坏人好大的力气呀!” 朱唯美呜呼哀哉的叫了一阵,疼得发抖。想到太平公主说的输了就要埋了他,只能是豁出去了。他凄厉的号叫了一声,像一头刚被剁了尾巴的肥猪,视死如归的朝薛绍冲撞了过去! 薛绍仍是淡定无比的站着没动,等他冲到近前猛然一个拧身躲闪,脚尖对着他的足弓轻巧一勾,大肥猪一个趔趄就直接冲到了场下,脸先着地撞出一个大字土坑。 “哈哈哈!”满场哄堂大笑鼓声大作,掌旗宦官上台来将旗子一划,“薛公子胜!” 太平公主也大笑了一场,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又把脸蛋儿板了起来,“不是说他手无缚鸡之力吗?!” 她身边一名近侍宫女也是忿然,接道:“公主殿下,该是朱唯美那个吹须拍马的肥憨连鸡都不如,只是一条吃泥巴的蚯蚓!” “丢人现眼,气煞本宫了!”太平公主气乎乎的道:“不算,这一轮比试不算!须得再行比过!……嗯,就比蹴鞠!” 不过是嘴硬心软,太平公主毕竟没有将朱唯美埋掉。 薛绍笑而不语,心道:蓝田公子的雅号,可不是光靠血统门第和这一身皮囊博取来的。 百戏竟逐十八般武艺,随便奉陪! 以往,除了角抵相扑这一类“败坏香气”的剧烈体育活动薛绍从不亲自参与,其他的但凡跟吃喝玩乐或游戏娱乐有关的东西,薛绍无一不是出类拔萃。 “极尽风流”四个字,可不光是跟风月女人有关。现在,前世今生的两个灵魂已是完美融合,薛绍半点也不担心要比试什么宫廷蹴鞠。 很快,太平公主一行人就带着薛绍来到了蹴鞠场。 大唐的蹴鞠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带有竞争风味的“度球”,就是在场中竖起两根高高的竹竿,在空中拉起网,从较远的地方将球踢入就算得分,就像是现在的“射门”。两方竞争,谁进的球多谁就算赢。 “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度球比赛需要把球踢得很高。 另一种玩法叫“白打”,多是宫廷里的命妇女眷们玩的,说穿了就是花式踮球,看谁踢得好看。 “把那个坏人带上来,本宫要好好的瞧一瞧他!”太平公主有些气鼓鼓的道,“另要跟他说个清楚明白,他若输了便要打歪脖子!本宫向来就是明人不做暗事,哼!” 于是,薛绍被带到了太平公主面前。 再一次看到她时,薛绍的眼神就像是粘在了她的脸上,还下意识的轻唤了一声:“小柔……” “大胆!”太平公主身边的宦官厉喝了一声。 太平公主则是被薛绍火辣辣的眼神盯到满脸通红,都红到脖子根儿了。听到宦官这样的大喝她居然也没有回过神来,而是同样直直的看着薛绍,心里就像有一头小鹿在撞,从未有过的好一阵纷乱! 四目相对,两人都像是痴住了。 太平公主身边的宫女们更没好到哪里去。这些一年到头很难见到一个男人的女子,从看清了薛绍的第一眼起,就个个眼睛发亮脸蛋儿通红,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眼前这个人仿佛是在向她们诠释——男人,也是可以长得祸国殃民的! 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凝滞了。 方才被薛绍摔了个够狠大出洋相还险些被埋掉的朱唯美,恨恨的道:“公主,此人好生无礼又大胆,这是在公然犯上!” 太平公主这才回过神来,忿忿瞟了朱唯美一眼,“你这蚯蚓一般的废物,闭嘴收声!” 薛绍收敛了眼神拱了拱手,“微臣知罪。” 陛下、殿下这些词的由来,就是臣子在面对皇帝公主这些人的时候,眼睛只能看到她们脚下的台阶为止,否则就是不敬。 其他的宫女们也几乎同时吁了一口气,气氛诡异又尴尬。众太监们以为太平公主肯定要以此为由给薛绍降罪了,没想到她今天是出奇的“大度”,好像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嗯,你听着!”太平公主强作镇定的义正辞严,“现在我们比试蹴鞠,定要分个输赢!你若输了,那便……打歪你脖子!” “好。”薛绍不由得有点好笑,“那倘若是微臣侥幸胜了这一局呢?” “这个嘛……本宫还没想好!”太平公主好像有点不敢直视薛绍了,眼神飘忽小脸蛋儿红扑扑的 “殿下,如果微臣侥幸胜了这一局,不妨就将殿下身边这位富态的宦官改个名字如何?”薛绍笑道,“微臣以为,朱唯美之名似乎并不大适合他。朱八戒,倒是不错!” “朱八戒?”唐朝可没有《西游记》,太平公主略为好奇了一下,不以为然的小手儿一挥,“就依你!赶紧开始吧!” 立于身后的朱唯美肥脸儿直抽筋,可恨,公主殿下赐我的大名你居然要改! 薛绍上了球场。太平公主派出了两个宫里的“蹴鞠高手”来和薛绍比试,一个宦官和他比“度球”;另一个是宫女,和他比“白打”。 和薛绍这个以娱乐为根本的职业大纨绔比起来,那个号称高手的宦官,简直是业余得不能再业余了。几脚球下来薛绍直接完胜,太平公主更是气恼,于是把希望完全寄托到了“白打”这个比赛项目上。 因为白打的花式踮球玩法,本就是女性玩得比较多,相对也会更加擅长。太平公主本人就深迷于此。 可是太平公主这些人都没有想到,薛绍这人别无所长,但凡跟吃喝玩乐尤其是跟女人有关的东西,无一不精通。当他踮起球来的时候,所有围观之人都已是眼花缭乱大开眼界,一片喝彩声大肆响起。 “不许吵!”太平公主气呼呼的喝斥压住喝彩之声,可是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喝彩声再次响起而且更加响亮了。 “好彩!”太平公主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一群宫婢宦官惊诧的看了她一眼,慌忙转过头去。 “咳!……朱唯美,从今天起,你就叫朱八戒了!”太平公主囫囵过去,脸很红,感觉很没面子。 . 【请收藏,多多投票^_^!】 第9章 改写命运 踢完球的薛绍,拱手站到了太平公主面前。 “不算,再比!”太平公主很是不服气,“投壶!比投壶!” 相比于角抵与蹴鞠,投壶显得文雅许多,就是拿一个长颈瓮摆着,隔了一段距离用箭支往里面投。谁投进得多谁就算胜。 这一门手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薛绍都是绝顶高手。单就前世来说他练过飞刀,十米开外一刀刺喉不在话下,这区区的投壶对他来说也太小儿科了。 “这次本宫亲自跟你比!你若输了,狠狠打歪你脖子!”太平公主忿忿的道,感觉不够解意,于是还加上了一句狠话,“你若能赢,本宫封你官职!” 薛绍笑而想道,这回还出筹码了。官职?我喜欢!管你是不是信口开河,赢了再说。 于是比试的结果毫无悬念,薛绍胜。 “不算!今日本宫身体不适!”刚比完太平公主又耍赖皮了,“本宫要和你对弈!” 三盘下来,公主侥幸赢了一盘,实际上还是薛绍怕小公主的面子上不好,有意让了她。 “……”下完棋,太平公主已然无语凝噎直咬嘴唇,一狠心说道:“比、比生孩子!这下你终归是要输了!” 比生孩子? 宦官宫女们已是憋笑憋到内伤,薛绍笑而不语。就算你是女人一年也顶多生一个,运气好能是个双胞胎;我可是雄性播种机,给我一群女人,我就能创造一个民族! “你笑得好讨厌!——不玩了,摆驾回宫!!”太平公主气乎乎的扭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瞪薛绍,“你等着,本宫明日再行和你比过,定要胜了你!” “恭送公主殿下回宫!”薛绍在后面长声的道。 “气死本宫了!”太平公主坐上凤鸾宝驾,指着身边的宦官宫女们骂,“都怪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没用!” “公主殿下请恕罪!”吓坏了一群人全都跪倒在地。 “好啦、好啦——回宫!”太平公主和她母亲一样的抚了一下袖,貌似威严而且十分生气,脸上却泛起一抹狡黠的笑容,悄声自语道,“倒也挺好玩儿!” 薛绍依旧被几名宫廷卫士带回了龙首殿。这一番折腾下来,现在已是黄昏。 吃罢了饭,薛绍站在窗前安静的看着这一片雄伟瑰丽的宫殿。 谁能想像,这样恢宏磅礴的王朝、这样神峻奇美的宫殿,会在若干年后完全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掩埋在冰冷的黄土之下?后人仅能凭借考古发堀的残桓断壁和零星的文献记载,来考证这个令人神往的时代。 薛绍仔细的回忆自己对这段历史的了解,毫无疑问接下来的几十年将是属于武则史的时代。这位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将要革李唐之命建立女皇大周朝,登鼎治世。 一朝天子一朝臣,李姓皇族将被武则天杀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包括此前积极拥护李氏皇族的旧有门阀贵族,也将遭到大清洗。 河东薛氏豪族,正在此例。 历史上,她女儿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绍,也在此例! 史书上记载的薛绍之死互不统一说法很多,有的说他参与了他兄长策划的谋反,因而下狱被处死;有的说他没谋反,只是无辜受冤屈死狱中。其实薛绍是否参与了谋反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李姓皇族的外戚,他是薛氏贵族的重要成员,武则天绝不会容许自己的女儿在她当上皇帝之后,还拥有一个跟隶属于李家阵营的丈夫! 所以,哪怕薛绍是武则天唯一女儿深爱的丈夫,哪怕他没有犯任何错误,哪怕他是有史以来最称职的驸马——他也必须死! 在政治利益面前,亲情根本不堪一击;武则天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手;女婿,又算什么东西? 想到了这些,薛绍的眉头深深皱起,上天既然安排我来到这个时代成为薛绍,就必然有他的理由,但绝不会让我等着被武则天一刀拿下! 其实,就算我躲过了太平公主不娶她,也难保将来能在武则天的政治大清洗中幸免于难。因为我是李家皇戚,因为我是河东薛氏族人,这都是武则天女皇之路上的绊脚石。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躲,是躲不掉了。那就只能……逆流而上寻求一条新的出路,从而改变命运! 那我薛绍的出路,又将在哪里? 无论如何,绝不会是在太平公主的香闺之中、春榻之上,这一点历史上的那位短命薛驸马已经论证过了。不管太平公主如何爱他,不管武则天如何看重太平公主这个唯一的女儿,薛绍也只能死得妥妥的! 薛绍眯起了眼睛。 每逢认真思考或是动了杀机,他总会这样像一头即将要捕食的猎豹那样,眯起眼睛。 “目前看来,我的出路唯有——从戎!”薛绍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史书有载“李勣之后无良将”,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这天底下最缺的就是武将,军队当中将有极大的权力真空和施展空间。这么大的一片空白我不去顶缺,难道要我削尖了脑袋挤到朝堂之上,去和那些奸滑似鬼的腹黑政治家们勾心斗角?斗不斗得过是一回事,史载武则天当政的一些年里,走马灯似的换了将近八十个宰相,居历史之最! “伴君如伴虎”和特务政治被这个女人演绎到了极致;武则天当家的朝廷之上在很多年里弥漫一片白色恐怖,远比枪林弹雨的战场要危险得多。 因此,就算抛开兴趣与理想不谈,我薛绍的出路也只有一条,从戎! 枪竿子里出政权,自己保护自己,才是唯一可行的王道! 思及此处,薛绍的嘴角略微向上一挑,沉寂如水的脸上露出一抹妖异又冷冽的微笑……历史上的薛绍之所有被人记住,无非是因为他是太平公主的驸马。现在,这一切都可以改变了。 这是一段崭新的历史,薛绍与太平公主的故事,绝对不会是以往的版本! 多年的军旅与佣兵生涯,历经生死无数,薛绍早已将生死荣华这些都看得很淡。可是如今面对这神话般的宫殿、植入这段梦幻般的历史当中,面临一个崭新而充凶险与挑战的未来,他蛰伏已久一颗男儿雄心,仿佛在渐渐的复苏觉醒。 史海钩沉,风云变幻。历史,总是少数强势的人物在书写。 “我,为什么不能?!” …… 回到了蓬莱殿的太平公主趴在床上饭也不吃,踢着两个脚丫愁眉苦脸,双手还在用力的掐枕头。 料理完一天国事的武则天在探望了卧病在床的皇帝李治之后,又来看她的宝贝女儿。见她如此模样,武则天已是会心一笑。 太平公主则像是见到了大救星,“母后,你总算是来了!快帮皇儿支个招,我明日定要胜他!” 武则天难得的“嗬嗬”笑了两声,抚着她满头的油亮青丝悠然道:“为娘已经赦他出宫了。” 很显然,白天的事情她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啊?这如何是好!”太平公主一下就急了,“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呢!” “若不放他,该以何样的名目继续将他拘押呢?”武则天说道,“适可而止。” 太平公主嘟起了嘴,“我不服气。我被他平白的打了一顿,就这样算了么?” “那就寻个过错,将他贬废了吧!”武则天好像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那……那要是贬废了,我就更没有亲自报仇的机会了。也不是太好。”太平公主嘟着嘴儿气鼓鼓的道,心里却是没来由的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那该如何是好?”武则天笑问道,“就算不贬废,他应该也会回到蓝田县去,不会再来宫里了。” “那我岂不是见不到他了?”太平公主下意识的低低惊诧了一句,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好一阵扑闪扑闪,灵机一动说道:“母后,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了!” “何事?” “就是今天我与薛绍比试的时候,一不小心夸下了海口说……”太平公主吐了一下舌头,小心翼翼的道,“他若能胜,我便许他宫职。” “你这孩儿好不胡闹!”武则天的语气顿时严厉起来,“他身无寸功,岂能轻许官职?如此传将出去,如何服众?!” 太平公主怯怯的瑟缩起来,轻轻的拉了拉武则天的袍袖,“娘啊,孩儿知道错了!但是公主金口已开,如若不能兑现,岂不有损皇家的信誉和威严?再说,再说……他先前曾经救我溺水,是不是也可算作功劳一件?” “如此说来,他打你的事情已然一笔勾销了?”武则天笑得意味深长。 太平公主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到她母亲笑得如此诡谲,仿佛有了一点中计的感觉……母后好像是在故意诱逗于我,让我主动放下这段仇隙? “如何?”武则天追问道。 “那就……算了吧!我是公主理当宽宏大量,暂时、我只是说暂时,就不与他计较了!”太平公主故意气鼓鼓的说完这句,为了加强语气又添了一个“哼”!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武则天摇头而笑,宠溺的轻拍她的脊背,“你呀!就和为娘当年一样。” …… 夜幕降临时,薛绍走出了皇宫。 回首望去,一片灯火阑珊。宫闱森森,高高的宫门与城墙,就像是两个世界的分水岭。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转身大步走了。 . 【感谢付麒麟、何谦99、xiao书痴、舞夜霖和姚洁等书友的打赏。我想说的是,姚洁同学在群里的名片名字,好像就叫“唯美”啊!顺便公布一个群号,129399679,欢迎大家的加入^_^!】 第10章 宿世姻缘 夜色已深,李仙缘家中。 月奴一身纯黑的夜行劲装,戴上黑纱宫闱帽,仗剑在手,迈出了房间。 李仙缘正在院子里焦急的来回踱步,嘴里嘀咕,“怎的还不回来?还不回来?” 月奴冷冷的瞟了李仙缘一眼,大步流云的往门外走。 “月奴姑娘要去何处?”李仙缘看她装束奇异,急忙上前拦住。 “与你无干,闪开。”月奴的声音低沉肃杀,一双美丽的眸瞳宛如冬日结出的冰晶。 李仙缘从来就不笨,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早已明白了七八分,慌忙一把拉住月奴的衣袖,“月奴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月奴猛一扬手,李仙缘一个趔趄倒退几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疼得哎哟一声。 月奴抬脚就走,李仙缘真是急了,连滚带爬的扑上来死死抱住月奴的脚,“月奴姑娘,这可千万使不得!皇城禁内兵甲林立,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高手如云防范森严!你这样擅闯进去那是必死无疑!” “在我看来,也无非是闲庭信步!”月奴奋力踢脚,李仙缘死死抱着不放,被她拖着倒行了几步。 “月奴姑娘稍安勿躁,小生已经卜过卦了,薛公子有惊无除,今晚必然归来!”李仙缘急切的叫道,“月奴姑娘这样莽撞的闯进宫里,非但帮不了薛公子,反而会害了他的!” “卜卦?”月奴宛如宝石般的美丽眸瞳略微一眯,奋力一踢脚,“松手!” 李仙缘被她一脚踢开。月奴双膝一弯宛如弹簧般朝前跨出一大步,人已在三丈开外。 李仙缘双眼斗然瞪大,绝好身手! 三步两蹿,月奴已经站在了李仙缘家院的墙头,两条修长的美腿绷直的站在高处,宛如铁枪插在墙头之上。夜风拂过,月奴的宫纱闱帽随风轻扬。月色之下,她就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暗夜魔神,神秘而肃杀。 好美的身姿啊!……李仙缘心中叹了一声,又急忙惊叫道:“月奴姑娘,千万不可造次!!” 月奴冷冷的看着李仙缘,“不管是谁,都不能为难了我家公子!” “这……”李仙缘浑身一记寒颤,如果是皇家呢,你也敢拔而相向血溅三尺吗? 倩影如魅飘然一闪,月奴消失在墙头。 李仙缘瞪大了眼睛躺在地上半晌没有动弹,浑身冰凉,感觉就像是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快要被人砍头用刑的感觉。 一番惊悸之后,李仙缘拿出龟壳铜钱神慌意乱的卜了一卦。 “大凶、大凶!”李仙缘拍额惨叫起来。 正叫这一声时,薛绍提步走到了院内在那儿笑道:“多大的胸?” “薛兄你回来了?”李仙缘急忙冲出房门来,左右一看,只有薛绍一个人,顿时就急了。 “你慌张什么?”薛绍微皱了一下眉头。 “大事不好了,薛兄!”李仙缘急道,“月奴姑娘方才带剑出门,去皇宫寻你了!” 薛绍略微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半炷香之前!”李仙缘急道,“小生方才卜了一卦,大凶之兆啊!月奴姑娘此去多半有去无回,还有可能连累你我!” 薛绍并未惊惶失措,微然一笑道:“你最好是另卜一卦。” “……啊?”李仙缘惶然一愣,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半点惊慌都没有? 薛绍不急不忙的走进屋里,看到桌上摆着那些龟壳铜钱,拿到手上随意的把玩了一下,笑道,“李兄,你这半调子神棍,准也不准?” “这个……呵,呵呵!”李仙缘有点尴尬的笑了起来,“说实话,有时准,有时不准。但若有了血引,再待小生焚香沐浴祷求祖师之后,必然会准!” “血引?” 李仙缘正了正脸色,“师门绝技,需得求卦之人的鲜血。” 薛绍笑了笑,“你方才为月奴卜的卦,可见没有她的血引。因此,必然不准。” “唔……倒是,有可能!”李仙缘嘿嘿的干笑,表情比较尴尬。 “叭”的一声,薛绍一掌拍到桌上,一枚茶盖顿作齑粉,他的手掌也被划破了两道小口,鲜血流出。 “薛兄,你这是!……”李仙缘惊骇不已,堂堂的蓝田公子几时变得如此粗悍了?以往若是被绣花针扎了一下,也是要疼得呲牙咧齿的! “闲来无事,不如就请李兄给我卜一卦好了。”薛绍若无其事的摊出手,鲜血长流。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他非但半点不操心月奴,还有心思找我问卦?!……李仙缘狠是怔了一怔,忙道,“待小生取了血引,再行沐浴更衣,焚香上祷!” 稍后。 薛绍端着一杯茶悠然慢饮,眉宇微沉。心里虽是有一点担忧,可是表情很是平静。 月奴的胆子,比想像的大。皇宫禁苑那种地方,不是等闲之地。但是通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薛绍发现,月奴虽然年方十八,但却识大体、知轻重,有着超乎她的年龄与性别的沉稳与睿智。 前世在军旅与地下世界里混了那么久,历经万千阅人无数,薛绍相信自己有这份识人的眼力。他理由相信,月奴一定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李仙缘煞有介事的沐浴更衣、焚香上祷的折腾了一阵,郑重其事的搬出一个古旧发亮的矮几,铺上一层写满符文的黄绢,用一鼎紫铜炉燃起一瓮檀香,双手平铺于几案之上,认真问道:“小生这就给薛兄卜上一卦,问个吉凶!” “谁说我要问吉凶了?”薛绍淡淡的道,“我问姻缘。” 李仙缘的表情一僵,“姻……缘?” “怎么,有问题吗?” 李仙缘的表情就像是吃进了一个臭虫那样的尴尬又难看,挠了挠头,“没问题,但请稍候!” 说罢,他又跑去重新沐浴更衣、焚香上祷了。 薛绍哑然失笑,半调子神棍,真能装腔作势! 李仙缘再度坐到神案前时,月奴刚好一只脚踏进了房内。 “公子,你要的谷雨紫笋。”她提着一盒茶叶,满面春风的走到薛绍身边跪坐下来,双手递上盒子来。 “茶饼?”李仙缘愕然,“月奴姑娘你不是夜闯皇宫去了,怎的又去了集市?”薛绍笑而不语。 月奴淡淡的道:“半道上我就遇到了公子,公子差我去买茶。有何置疑?”“原来如此!”李仙缘长吁了一口气,“你们主仆二人合着伙来要吓唬我!……好了,开始卜卦,请二位安静!” 薛绍凝眸深看了月奴一眼,主仆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的各自微然一笑。 默契。 薛绍越来越喜欢月奴这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了。 李仙缘闭目凝神念念有词,摇晃龟壳抖动铜钱算起卦来。几番折腾之后,他一脸严峻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如何?”薛绍问道。 李仙缘一抬头瞪着薛绍,一字一顿的道:“宿世姻缘!” “请详解。” 李仙缘长吐了一口气,“简而言之,薛兄将来的正房夫人,是前世就已注定的姻缘。” “继续说。”薛绍的心中略微一动:安小柔,太平公主? “早在前世,你们二人就已缘定三生。”李仙缘双眉紧锁的很认真,“但是前世那一回你们俩有缘无份。只待到了今生,才能真正修成正果。但是……” “前世?”薛绍不禁笑了,“但是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李仙缘摇了摇头,“小生修为太浅,怕被天谴遭受无妄之灾。薛兄请见谅!” “你若不说,必遭眼前之灾。”薛绍淡淡的道,“月奴,掐死他。” 月奴杏眸一寒,李仙缘马上吓得惊弹起来,“我说、我说!” 月奴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 薛绍笑道:“好了,别吓唬他。快说吧!” “薛兄和尊夫人在这一世必然相遇,或许也能修得正果。但是……”李仙缘双眉紧拧表情严肃,“你们二人必要经历无数的坎坷与磨难。薛兄要做的事情,远不止娶一房夫人那么简单;你们二人要承受和面对的,也远不止一棕婚姻那么轻松。” “别故弄玄虚了,赶紧要的说。”薛绍道。 “好吧!……在遇到尊夫人之前,薛兄你是拈花一笑风月无边,咨意人生飘然如仙。”李仙缘说道,“但是薛兄至从遇到尊夫人,人生就会彻底发生改变。而且薛兄的这一棕姻缘之中透着一股血光凶唳之气,它就像是一头嗜血的野兽,要以血肉人命为食!薛兄要想与尊夫人修得正果,估计得要去做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李仙缘深吸了一口气,“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薛绍不以为然的嗬嗬笑了起来,“那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月奴也声音一沉,“此语,诛心!” “小生真的只能说这么多了。”李仙缘慌慌张张的收起龟壳铜钱起身就走。 “你这神棍,装腔作势!”薛绍倒是无所谓,虽然他这些东西听起来很玄妙也挺有意思,但完全犯不着为之噤若寒蝉惶恐不安。 . 【请点击右侧“书签”收藏,请多多投票!新书期间难免这样拉票,大家见谅一下!】 第11章 官分清浊 对于多年行走在生死边缘、并且转瞬间跨越了千年鸿沟的薛绍来说,生死都已看透,所谓的“命运的安排不可更改”这种事情更是一纸荒堂言。我命有由我不由天,这才是他一惯信奉的座佑之铭。 “小生先去沐浴更衣,少时……哎呀!” 一声惨叫,李仙缘慌乱之下踢到了门槛,五体投地摔翻在地。额头直接撞上了一个摆放花盆的高几,待他落地那个花盆就掉了下来,直接砸中他的后脑勺。 “天机……不可……泄露!” 李仙缘晕了过去。 薛绍不由得愣了一下神:真有这么邪门? “公子,休要听他胡说八道,何来这许多的磨难!”月奴没好气的道,“不管是谁敢要为难公子,月奴必要取他项上人头!” 薛绍摇头笑了笑,“我们先把那个遭了天谴的半调子神棍抬起来,扔到床上去吧!” 料理妥当后,月奴局促的垂手立于一旁,低着头,一副准备挨训的表情。 薛绍淡淡的道:“皇宫里好玩吗?” 月奴突然一下就单膝跪倒在地,“月奴鲁莽,请公子治罪!” 薛绍双手捧住她的柔肩将她扶起来。月奴身材高挑仅比薛绍稍矮,两人脸对着脸形成一个暖昧的贴面相拥姿势。 月奴顿时双颊菲红低下了美人螓首,大气都不敢喘,更不用说正眼去瞧薛绍。 “月奴,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一心向我。”薛绍说道,“但是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鹰立如睡,虎行似病?”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月奴抬起头来眨了眨她那双宝石一般的混血儿深邃美眸,眼神之中灵气奕奕,“月奴明白了!公子是在教导月奴,凡事需得低调谨慎,不可张扬跋扈!” “孺子可教。”薛绍微然一笑,点头赞许,“夺命的鹰、食人的虎,从来都不会张扬跋扈的耀武扬威,只有等死的老鼠和兔子,才喜欢上蹿下跳。” “月奴惭愧!以后定会谨慎藏拙!”月奴羞惭的红了脸,低下头。 “聪明。”薛绍微笑的点点头,轻吁了一口气,“月奴,现在你就是我身边最为信任与得力之人了,莫要让我失望!” “公子,我!……”月奴凝眸看向薛绍,一时语塞不知做何措辞,眼神之中似有万般意味却又不知如何表达。 “不必说了。”薛绍微然一笑,“我明白。” …… 后半夜里,李仙缘才算悠悠醒来,薛绍和月奴都留在他这个光棍的房间里照顾。 “醒了?”薛绍笑道,“饿吗,喝点肉粥吧?” “没胃口……”李仙缘哼哼唧唧的躺着,有气无力。 “那吃一点时鲜的水果润润肠胃?” “吃不下……” 薛绍坐到了他身边,“要不,我给你安排两个漂亮姑娘来暖床?” “先扶、扶我起来。” 薛绍双手捉住他的衣襟将他一把提起,然后往他后背塞了个大枕头,“好了,别要死要活的。医师给你看过了并无大碍!——我跟你说件事情,你给些建议。” “说,说吧。”李仙缘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要喝粥。” “贱人!”薛绍将一碗粥塞到他手里,说道,“我想寻个职事来做,不想再整天游手好闲了。” “职事?”李仙缘拿着粥碗意外的怔了一怔,“薛兄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薛绍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说道:“总之,这是我深思熟虑以后的想法。我不想一辈子混吃等死碌碌无为。” “不对呀!”李仙缘急忙道,“眼下薛兄不正有一份顶天的职事等着去做么,因何还要另谋他就?” “什么职事?” “做驸马啊!” 薛绍双手一摊,“那我还不如混吃等死碌碌无为。” 李仙缘连轮了几下眼珠子,无语以对。其实他心里也有数,娶公主做驸马,在如今这个时代来说未必就是件多么光鲜和值得炫耀的事情。尤其是一些望姓门阀和仕族名门的人,对于和李姓皇室结亲,更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心态。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是大唐的公主绝对不好娶。所以,蓝田公子薛绍有这样的心态,李仙缘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那薛兄心里,可有什么打算?”李仙缘很自然的问道。 薛绍答道:“我想从戎。” “啊?”李仙缘像是听到了天书一样,嗤的一声就笑了,“薛兄,你可安好?” “什么意思?” 李仙缘将粥碗放下,一本正经的道:“薛兄想要步入仕途,一点也不难。但官也有‘清浊’之分——你可是身负皇室血脉,更兼出身于河东薛氏大族、西祖一脉。似你这般高贵的出身,岂能自甘堕落去从戎,落入‘浊流’的下乘?” 薛绍这才恍然。 没错,在眼下的仕绅贵族们看来,就算是为官,也得分个“清浊”。清官大概是指文官一类,浊官,自然就是武将了。虽然大唐的社会风气是尚武的,武将的社会地位也并不低。但是在仕族圈子、尤其是社会地位显赫的老牌贵族们看来,当个浊官却是件挺丢人的事情——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句俗语(大意)就是从现在开始流传开来的。 薛绍出身于河东薛氏大族,而薛氏一族又有两个主要的分枝,分别称为西祖和南祖。 其中南祖一脉是名将薛安都之后,他的后代里出了不少将才,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现如今大唐天下鼎鼎有名的战神——薛仁贵! 但是话说回来,薛仁贵在功成名就之前,那可是穷得饭都吃不上了。那时候除了姓氏,他跟贵族还能扯上什么关系? 虽一姓之中,高下悬隔。 如果能有选择,相信薛仁贵当年也不会甘心去应募从军,至少不是从一个白衣小卒干起。 现如今,西祖一脉最为旺盛而且清官辈出,像薛绍的大哥薛顗那样高居刺史之位的封疆大吏可不止一个,就是在朝堂中枢为官的也是不少,最为著名的当属中书令薛元超,当朝宰辅。 李仙缘见薛绍没了言语,连忙劝道:“小生以为,此等大事,薛兄不妨和族中的长老、还有令兄去商议一下。” 薛绍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但这不代表他认可了李仙缘的意见。在他看来,什么血统门第、清官浊官,都是浮云,他只想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而不是由世俗的价值观和他人的眼光,来决定自己的未来。 反过来一想,李仙缘算卦说那一通“宿世姻缘”的话,很有为婚事推波助澜的嫌疑。看来他这个“婚姻介绍人”很有可能是得过武则天的面授机宜,算得上是一个安插在我身边的“盯梢眼线”。 所以有些话,还是不当着李仙缘说的好。有些事,该瞒的还得瞒着他。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入夜后,薛绍躺在床上端祥安小柔的雕像,心中思绪万千。原本,薛绍以为这一次的长安之行只是走个无聊的过场,发生的事情也可以说只是个闹剧。但是太平公主的出现,无形之中已经影响到了他,而且还不止一点半点。 至少现在,他曾经迷茫如死灰的心境,已经不再安宁! 夜色如荼,寂静。 薛绍隐约发觉院中有人,然后听到一个细微的声响,“咕咚”。 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水里。 薛绍轻盈的翻身下床走到窗边一看,月奴正从院子的井眼边走开。 “月奴,到我房里来。”薛绍隔着窗户唤了一声。 月奴略微一惊,“是!……” 薛绍点燃了油灯,月奴推门而入侍立在旁,“公子有何吩咐?” 薛绍深看了她两眼,这个十八妙龄的女子,身材真是超一流。若在21世纪她足以轻松步入名模行列,娇挺的美峰最是突出,那双美腿修长而且绷直浑圆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要去做个腿模丝毫不为过。大概因为是汉胡混血而且自幼习武,她的漂亮与妩媚之中透着一丝天然的野性与冷峻,气质清冷殊艳与绝大多数的大唐女子都不相同,有着一份远胜于实际年龄的沉寂与稳重。 但是此刻,她的神色间却是略有一些慌张。 或许在任何人面前,月奴也会淡定得像是天下万物都与她无关。唯独面对薛绍,她无法隐藏任何秘密。 或者说,她不愿意去隐藏。 “你方才把什么东西扔到了井里?”薛绍问道。 “……”月奴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沉默。 薛绍微皱了一下眉头。多年的特战军旅生涯,早让他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旁人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也难以逃过他的眼睛。近年从西方心理学当中流行开来的“微表情”观察,也曾是他的一门必修之课,而且早已练到精熟。 月奴脸上的微表情告诉薛绍,她方才干了一件应该可以算作“惊天动地”的大事。 薛绍站起身来,走到月奴的身边,在她耳边细语道:“跟我也不能说吗?” “公子……你赐我一死吧!”月奴突然说道。别过了脸去,不敢正视薛绍。 “看着我。” “是……”月奴壮起胆子来看着薛绍。 四目相对,月奴顿时心乱如麻脸上菲红一片,眼神也飘忽起来。 “听着,月奴。”薛绍淡淡道,“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更不可能,杀你。” “公子,我……”月奴心中悸然一荡,眼圈突然就红了,欲言又止。 “说吧!” “我、我方才把太平公主头上的金钗,扔到了井里!”月奴鼓起勇气说道。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绷着脸,咬着嘴唇。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这丫头,的确胆大! 孤身一人去往皇宫里走了一遭,还把太平公主的头上金钗给取了来! . 【求收藏!】 第12章 天后召见 薛绍平静的看着月奴。这个一向清冷而沉稳的女汉子表情很紧张,如同犯下了滔天之罪的死囚在等着上法场。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月奴仿佛是豁出去了,咬咬牙说道:“月奴进宫的时候就在心中计议已定,如若有人伤害了公子,那月奴就必须要让他百倍奉还——无论他是谁!” 薛绍差点就要吸进一口凉气,“然后呢?” “结果月奴听到了太平公主的几个侍婢私下的对话……”月奴仍是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停顿了一下,说道,“虽然皇宫里放了公子回来,可是太平公主这几天一直在刁难公子。月奴气不过了就想给她一个教训……于是,将她的头上金钗取了来!” “抢,还是偷?”薛绍平声静气的问。 “取!” “你是在跟我咬文嚼字?”薛绍既好气又好笑,“说,如何拿到手的!” “太平公主于回廊间穿行而过,月奴倒勾于房梁之上,神不知鬼不觉,拔了她头上金钗!“ “无人发觉?” “无人!” 牛! 薛绍不得不在心里大赞了一声。皇宫禁内的戒备,那是何等的森严;太平公主的身边,从来都是宫娥宦官成群,其中不乏高手护卫。 月奴这是有点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风范了! 不过,薛绍的脸板得很硬,“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许做。” “是,月奴知错了!”月奴双膝跪倒下来,双手递上一把匕首,“请公子赐罪!” 薛绍平静的接过匕首拔出来看了一眼,暗光奕奕,透着一股幽寒之气。 神物自晦,好刀! 月奴死死闭着眼睛,引颈受戮。 “你错在哪里?” “月奴不该夜闯皇宫,冒犯公主!” “错了。” 月奴愕然的睁开眼睛,看着薛绍。 薛绍轻叹了一声,将匕首插回鞘中,放回月奴的手上,“你不该这样犯险轻生。如若有个差池,我还到哪里去找第二个月奴?” “……”月奴的漂亮脸蛋儿轻轻的一颤,眼圈再红,眼泪就已经到了眼眶边上。 “起来。”薛绍微笑,扶她起身。 两颗豆大的眼泪,从月奴弧线优美的脸颊边悄然滑落。 “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薛绍轻声道,“以后,你须知收敛。” 月奴强忍眼泪的哽咽,“从今往后,月奴生死只在公子一念之间!” “傻话。”薛绍嗬嗬的笑,伸手抹了一下她脸上的泪花,“何来许多的生离死别。听着月奴,你已经签了卖身契,是要伺候我一辈子的。” “是……!!” “回去吧,早点歇息。” 夜色愈深。 薛绍躺在床上心中暗自想道:大唐时代的人,三观明显有别于21世纪。像月奴这样的人,在21世纪差不多早已绝迹无踪。诚然月奴的“思想境界”不可能高到哪里去,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截然谈不上。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切为了我! 就连天地君亲师,对她来说都是浮云。如果这次我在皇宫里当真受了什么大的委屈,估计月奴取来的就不是一个金钗那么简单了! 薛绍左右一琢磨,月奴的性格里还真有一点军人的风范,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意志刚强杀伐果断,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她的义父该是什么样的高人,又是怎么把月奴调教成这样了的? 黎明拂晓之时,李仙缘这个微末小官就早早的去了宫里应职。像他这一类九品的小官,若非祖上或是身后有达官显贵撑着门面,到了皇宫机要中枢那种遍地高官的地方,随便碰到一个人也得点头哈腰。 京官难为,若非有着雄厚的基础和背景,再或者得天独厚深蒙圣宠,再大的官也得夹着尾巴做人。所以李仙缘非常羡慕薛绍,他不仅身负高贵血脉而且身后有一个显赫的河东薛氏大族做为根基和底气,嫡系当中更有一个做刺史的亲兄长。这在李仙缘看来就是纵横官场无往不利的大本钱,仿佛薛绍天生就该是要做官的。 吃罢了早饭,薛绍正准备带上月奴一起去看看在历史上闻名暇耳的,长安西市。 那一场相亲不经意的变成了一场闹剧,昨日离宫之时上头又没有吩咐,所以薛绍既不进宫也不离京,等候上头来了命令再作区处,这应该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一主一仆刚要出门,看到一行宫中的车马落到了李仙缘的家门外。李仙缘从前引路,看到薛绍就一个劲的使眼色。毫无疑问,这是宫中来了使者。 “天后口谕,宣薛绍进宫面圣。”来传话的是个宫中的宦官,言简意赅的既不热情也不冷漠,例行公事的说完后就请薛绍上车,“薛公子,请吧!” “在家等着,我去去就来。”薛绍回头看着月奴,眼神仿佛在说这次召见我的是武皇后,你不会对她头上的金钗也有兴趣吧? 月奴的俏脸微然一红露出一丝愧色,抱拳而拜,“公子宽心且去,月奴在此谨候,绝不擅离一步!” “乖。”薛绍微然一笑,登上了马车。 一个“乖”字,让月奴满面飞霞,深呼吸。傲然的美峰以极慢的速度慢慢隆起,又以极慢的速度慢慢回复了原状。 这几乎是她的绝活儿了。 李仙缘不由得怔了一怔,他们这一对儿主仆在打什么哑谜?……月奴,当真是雄伟异常啊! 马车走了许久,薛绍很有耐心的不急不躁。他知道,今天或许就是他在大唐这一世人生的某个转折点。不管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就从这一次入宫起,或许,薛绍的人生就再也无法撇开太平公主。 既来之则安之,那些年的军旅生涯里生死都已经历了无数次,经历过的女人也不在少数,还能怕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么? 剑者双刃,或许太平公主的身边是不会太平,但也意味着有许多的机会。砒霜尚可入药,如果能够巧加利用太平公主的力量,要实现自己“逆天改命”的愿望或许更加容易一点。 现在的薛绍身体里的这个灵魂,可不像时下大唐的许多贵族那样假清高、活受罪。身为一名职业军人,单刀直入的用最简单最实用的方法,谋求最大的利益与最后的成功,是他一向行为准则。 如若非要换个习惯的贬意的说法,那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马车在下马桥停下,薛绍步行来到了大明宫宣政殿前。 当今皇帝李治近年来身体不适早已不政朝务,天后武氏代行诏令常年坐镇宣政殿处理国家大事,有如一国之君。 “薛公子,请随我来。”宦官从前引路,两旁兵甲林立。宫殿辉煌威严庄重,让人进入这里就忍不住要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所谓龙威煌煌,从每一个细节都能体现出现。 可是薛绍完全安之若素。前世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考验,任何人在他看多的瞄准镜的眼睛看来,都只有敌我和生死的区别。他人的人生不管是高贵还是低贱,都是一颗子弹所能彻底改变与终结的。 他早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思维。因此现在就算是“附身”在了薛绍身上,生活在了一个等级森严的新环境中,就算是面对皇帝给他下跪了,心中仍是只有一视同仁的淡漠。 御书房,武则天凭案而坐正在处理一些来自河东与河北的灾害奏折。近来天下多事,太子废立大赦天下,谁知道马上就是两河之地黄河泛滥、灾损严重。伴之而来的就是蝗灾与饥荒。传言灾难之地已经有人易子相食,其状凄惨恐怖。 民间已有谣言嚣起,说这是当今圣上失德、于东宫太子一事上处理不公,所遭致的天谴。 众所周知天子李治早已不理朝政,全是武皇后在垂帘听政。这些谣言当然是把矛头直指于她。如果不能尽快的救灾抚民,谣言还将进一步扩大。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哪怕武皇后已然执掌朝堂喉舌、党羽遍布天下,也不能不顾忌到人心的可怕。 武则天眉头微拧凤颜带霜,很显然心情并不十分美丽。 “启奏天后娘娘,薛绍到了。”近侍宫人小心的道。 武皇后没有搭理,聚精会神眉头不展。近侍宫人不敢再奏,小心翼翼站到了一旁。 过了良久,武则天看完了手中的折子才悠然道,“何事?” “薛绍到了。” 武则天仿佛想起了这回事,“叫他进来。” 薛绍走进了御书房,目不斜视站立于御案前,拱手而立,“微臣薛绍,参见天后娘娘。” 除非是在朝会庙堂的那种正式场合之中,大唐的礼仪倒是并不繁琐,奴化的现象也没有明清时代的明显,见了皇族和上官未必就一定要下跪。 武则天生了一对不怒而威的龙睛,居高临下的看了薛绍一眼,突然感觉之前胸中所压的那一股抑郁之气至少淡去了一半。 男人喜欢看美女,常用“秀色可餐”来形容一名漂亮女子带来的视觉享受。出于异性相吸的原则,女人又何尝不喜欢看帅哥,同样是一种赏心悦目。 武则天早就遗忘了少女怀春、青涩懵懂的那种感觉,从来就不会以貌取人的去评定一个人的才学品德。可是这不妨碍她对英俊男子的一番审美情趣。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武则天也概莫能免。她对薛绍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真乃天人仪表龙凤之姿,怪不得太平见了他就心如撞鹿念念不忘……豆寇年华的少女,又如何能抗拒此等美男子的吸引呢?’武则天心中暗忖。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还不露声色的略微点了一下头。 薛绍不卑不亢的低眉顺目立于御陛之下,却将武后脸上稍闪即逝的这一抹微表情失之于眼底,挺好,这是个好的开始! . 【本书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周二发书仅两万字上了新书周榜,现在新书榜上坐得稳稳的——敢再激情一点,把名次顶上去咩?收藏,红票,你懂的!^_^!!】 第13章 一官半职 虽然武则天现在还没有成为那个史上唯一的女皇帝,但已是天下皆知的二圣之一并且实际执掌了大唐朝廷的最高权柄。只不过眼下审视薛绍,她就像是许多女孩儿的母亲一样,用的是一种“未来岳母”的心态与眼神。 单从外表来讲,薛绍无疑很让武则天满意。但这个时代的女子、尤其是出身高贵的豪门女子选择夫家,首先看重的不是外表,而是男方的门第与血统。武则天要给自己的掌上明珠太平公主择婿,非但不能免俗而且更为挑剔。 河东薛氏历来是李姓皇族的传统联姻家族,再加上薛绍的母亲就曾是李姓皇族的嫡亲公主,这样一个根正苗红的薛姓年轻帅哥,在武则天和许多人看来,简直就是专为“娶公主”而生。 当然,光有血统门第和出色外表是远远不够的,武则天从来就是一个“实干家”,她绝不会全凭一些道听途说的传言和虚妄的东西就定下宝贝女儿的终生,否则就不会有前面那么多的落选驸马了。 今天的召见,差不多就相当于是武则天这个未来丈母娘,给薛绍来的一个面试和政审。此前,也不知道有多少和薛绍一样出身高贵、外表出众更兼才学过人的“准驸马”,被这位挑剔又严苛的未来丈母娘给淘汰了。 “薛绍,你日前在龙首池救公主于溺水,立下殊功,理当赏赐。”武则天出“考题”了。她的声音是很平静很威严的那种“官方口吻”仿佛不带一丝个人情感,说道,“你自行说来,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薛绍明白,身为执掌权柄、日理万机的天后,要如何封赏一个微功之人都犯不着亲自来操刀。眼下这个问题,无疑是在考察备选女婿的“三观”。 “回天后娘娘,微臣想要一官半职。”薛绍的回答也是相当的简洁,不加任何思索。 武则天不由得眉梢略微一扬。 薛绍的回答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按理来说,九成九的文武官员都会对这种赐赏当面的客气推诿一番,说上一通“忠君报国份内之事”的客气话,然后以一种受之有愧的姿态,不得不接受赐予的奖赏。 更少会有人当真主动开口,索要奖赏的名目。 武则天顿时对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多了几分好奇,言道:“你想要何等的官职?” 薛绍很平静的说道:“微臣想要策马扬鞭,为大唐保境安民尽诛来犯之敌;或披坚执锐值守京都宫掖,尽效犬马之劳。” 求任武官。 武则天的心里,顿时感觉到一阵欣慰的愉悦。 理由很简单,现在的达官显贵、名门公子,谁会愿意去从戎仕武?那非但是不太入流的浊官,还是个既辛苦又有风险的搏命差事。就算是稍稍轻松与安全的皇城御林军也是要操练勤岗的。很少有贵公子愿意舍弃了安逸的生活与光明的仕途,来挑这种苦差事做。 从这一点上看,薛绍不是个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之人,而且务实刻苦胸怀志向。 武则天再一次不露声色的稍稍点了一下头,心中赞了一个字,好! 如果薛绍当真和九成九的臣工一样客气推诿,或是索要一个清闲官职,武则天还真会有些认为薛绍落了世俗轻媚的下乘,从而将他视作等闲。 武则天这个史上著名的特立独行的实干派女政治家,之所以能在男权的世界里脱颖而出成为史上唯一的女皇,得益于她最大的行为准则——典型的商人式“唯利是图、务实避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切以利益最大化为标准! 她这种价值观与行为准则与时下的很多仕人贵族都不相同,在“首重德行”的儒家思想教化根深蒂固的封建时代,可算是一朵另类奇葩。再加上她的妇人身份,自然而然的就为历朝历代的士大夫所不屑、不耻和不容。所以,九成以上的官方史书都是尽其全力的给武则天抹黑,甚至不惜歪曲史实。 但是武则天的这种三观和行为准则,与薛绍向来尊奉的军人式行事风格,不谋而合了! “薛绍,本宫没有想到你会有从戎之志。”武则天继续平静的道,“告诉本宫,为什么?” 薛绍拱了一下手,回道:“回天后娘娘话,其实微臣早有此志。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微臣以为身为男儿,当有满腔热血一世豪情,唯置身军旅之中方可尽情挥洒!” “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倒是好句!”武则天听闻此言不禁泛起一丝促狭的笑意,不置可否。 薛绍自己也有点想笑,一不留神就剽窃了一句诗圣杜甫的诗句,他现在应该都还没有出生……好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壮则壮矣,但是薛绍你有没有想过,你出身贵胄岂能从戎?”武则天道,“河东薛氏一族尤其是西祖一脉,家学璀璨门风严谨,良臣辈出宛若星辰。远的不说,令兄薛顗贵为河东县侯、官拜济州刺史,岂能容忍你这嫡亲的弟弟去从戎落了浊官的下乘?” 薛绍苦笑,拱了拱手:“天后娘娘所言甚是,这也正是微臣一直有从戎之志,却无法讨诸于行动的掣肘。微臣久闻天后娘娘慧眼独烛任人唯贤,因为才斗胆肯请天后娘娘替微臣做主,成全微臣跨入戎武之途!” 武则天这下真是有点乐了,哭笑不得的乐。 “薛绍,你好不大胆!”武则天道,“你竟敢利用本宫来做挡箭牌?” 薛绍连忙一拱手,“微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你都已经这样做了!”武则天声调仍是平静,喜怒不形于色,“你要自主从戎,许多谨守家学门风的薛姓族老当然不会同意,令兄也会强烈反对。但若是本宫封授给你的一介武官之职,那么许多薛姓的族老和你的兄长也都奈何你不得。纵然有所腹诽怨怼,也就只会冲着本宫来了,不是吗?” “咦……天后娘娘所言,不无道理!”薛绍做惶恐状连忙一拱手,“微臣思虑不周连累到了天后娘娘,微臣有罪!微臣不做这官了!” 武则天越发感觉有些逗趣。此人有趣,若不能从戎,便不做官了!虽有几分傻气,却不失赤子真挚与热血慷慨!……这样的男子,在国戚贵族当中,殊属难得! 薛绍低眉顺目的拱手而立,心说武大妈保养得真好,算年龄她已经是年近六旬的老太太了,外貌上看来却像是四十出头的贵妇人,还保留着不怒而威的上位者尊容一点垂垂老矣的迹象都没有,真是个驻颜有术的奇葩! 武则天静静的思索了片刻。 活到今天、站到了这样的高度,武则天很清楚一件事情,她个人的好恶与意愿早就不重要了,更多的时候不得不考虑一些外在的环境与因素。在武则天的眼里,一个能够配得上太平的男人,首先得是太平公主喜欢的,此外光有出身、血统、外表都是远远不够的,学问、德行、操守和才能,也都在她严格考察的范畴之内。 当然皇族的联姻从来就不会缺少了政治利益的勾联。就目前而言,武则天想用太平公主的婚姻来改善和加强她与李氏皇族之间的关系从而巩固自己的地位,当属情理之中。当然更重要的是,皇帝李治也有此意。帝甥娶公主,算是李唐的一个旧俗。 毕竟现在还是李家的天下,皇帝李治仍旧在位。武则天虽然已经执掌了朝廷的权柄,但只要李治一天不死,就永远都是她无法逾越的天堑。 从诸多方面来考虑,武则天都认为眼前的这个薛绍仿佛是个挺合适的备选驸马,非但自己满意,皇帝陛下也会满意。 但是,就算武则天自己挺赞赏薛绍的从戎之志,也不能应允他的武官之请。姑且不论那些薛姓族人的闲言碎语,皇帝李治的那一关她就会有可能过不了——怎能让朕的外甥、太平的驸马成了一介浊官? 当然,太平公主“赌官”的事儿也不能视而不见。她的宝贝女儿那点心思武则天哪里能不明白,无非就是想让薛绍时常留在长安,更多的与之相伴。 所以,这官还是要封的! 好一番权衡思量之后,武则天说道:“薛绍,既然你意在仕途,就封你检校光禄寺太官令一职。下去吧!” 未来丈母娘的面试政审宣告暂时告一段落,武则天好像没打算要给薛绍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薛绍谢了恩退出御书房,心里不禁有点迷茫,这个光禄寺太官令是干什么的,司职几品?“检校”二字的意思我倒是明白,那意思就是我被封了一个,在其位不必谋其事的候补官、闲饭官了! 武官没求到,求来一闲官! 尽管如此,薛绍的心情仍是不错。 因为,薛绍分明感觉到了武则天对他“从戎之志”的认可与赞赏。留下了这样的“第一印象”应该是个不错的铺垫与伏笔,这远比“检校太官令”这个官职本身要来得值钱和重要的多。 今天,可算是大有收获。 都说君心难测,可是后世那么多的专家学者花了上千年的时间研究武则天的一切。薛绍不过是捡个现成,针对武则天的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来了个见招拆招。 结果显示,专家和学者偶尔也会有靠谱的时候。 . 【收藏,红票!】 第14章 愿赌服输 离开御书房下到一半龙尾道时,薛绍出于习惯的职业警惕,发现稍远处的龙尾道尽头处有几个诡异的人影在躲躲闪闪,而附近的兵甲卫士则对这群鬼鬼祟祟的家伙视而不见。 从理论上来讲,这应该是奇葩的宝贝女儿——小奇葩,太平公主来了! “太平公主今天又想整什么妖蛾子了?……这个小奇葩还当真去给我求来了一份官职,摆明了就是春心萌动了嘛!”薛绍不觉有些无奈的哑然失笑。想不到我一个心理年龄已是三十岁的大叔,曾经刀头舔血的特战队员、杀人如麻的雇佣兵,传说中的兵王“血狼”——也会有被小萝莉逆袭的一天! 装作没有发觉,薛绍走到阶梯的末端往转角拐去,两个带着鬼怪面具的小姑娘突然一下跳起来大叫一声“嗷!!” 薛绍夸张的一个惊弹跳了起来,“鬼呀!” “咯咯咯,吓到了吧,吓到了吧!”太平公主在后面得意洋洋的拍手大笑,声音清脆像是悦耳的风铃。 “噢,原来是公主殿下。”薛绍拍了拍胸口表示被吓坏了,连忙拱手拜了一拜,“微臣见过殿下。” “哼!”太平公主既傲慢又有点得意的冷哼了一声,在一群小太监和宫女们的簇拥之下走到薛绍面前来,排场不小神气活现,“本宫答应你的事儿,可是都办到了,未曾爽约哦!” “公主殿下一诺千金,微臣佩服并且感铭肺腑。”薛绍微笑,知道她是指的“赌官”一事。 太平公主故作严肃而绷起的小脸蛋儿上闪过一抹红韵,嘻嘻,你不是很嚣张的嘛,你也知道谢恩哪?咱们的帐还没有算完呢,我还是要打歪你的脖子,哼! 薛绍的眼睛往她脸上一瞟,小姑娘家家的那点儿心事都写在脸上,都不用观察什么微表情了,一目了然。 薛绍心中赧然。太平公主从小在宫闱之中长大,年龄不大也还没有经历什么人情世故,还真是处于含苞欲放、懵懂青涩的年华。现在的太平公主,还不是历史上那个叱咤风云、舞弄乾坤的著名权妇。就算她已经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也无法改变她目前仍旧单纯与幼稚的本色。 “薛绍你听着,本宫与你的比斗还没完呢!”太平公主在薛绍身边踱着步子,举手投足之间都在模仿她的母亲,这或许会让她看起来更有威严和霸气。她很骄傲的说道:“你现在就跟我走,我们须得再行比过!你若输了,嘿嘿!” “好吧,微臣懂的。”薛绍笑道,“打歪脖子嘛!” “算你识相,哼!”太平公主小脸蛋儿一扬,气势汹汹的朝前走。 两个小太监左右跟在薛绍身后,像是保镖又像是劫持。 薛绍笑而不语,跟着太平公主走了过去。 一行人倒也没有走远,就到了离宣政殿不远处的御花园里,左右都有宫廷侍卫,太平公主带着一群宫女宦官在一个赏花亭里摆开了阵势。 薛绍走进去参罢了礼,太平公主邪邪的狞笑看着薛绍,嘿嘿,今天定要胜了你,否则本宫一世英名岂非毁于一旦? “今日我们赌玩,樗蒲。”太平公主美滋滋的指着两副棋子儿。 “微臣不擅此道。”薛绍看她那个贼兮兮的表情就知道,棋子儿肯定是做过手脚,不然哪会笑得这么得意又鬼鬼祟祟呢? “那就比这个!”太平公主眉飞色舞的,“开始!” 樗蒲是一种博彩,大约就是牌九和飞行棋的祖宗。由于最初的投子是用樗木制成,故称樗蒲。由于棋子是五枚,又称五木之戏。规则其实挺简单,旗子一面涂白一面涂黑,各有不同花饰。一把掷出如果是全黑则是最高彩,称为“卢”,四黑一白的称为”雉”,次于卢,其余四种称为杂彩各有“枭”或“犊”之类的专有称号。 这么简单的玩艺儿,身为职业大纨绔的薛绍怎么会不擅此道?哄她开心而已了。 主臣有别,太平公主用了自己的一副投子。她胸有成竹美滋滋的一掷,身边的宫女宦官们就喝起彩来,“卢也!卢也!公主殿下好生厉害!” “哈哈,你怕了吧!”太平公主得意的笑道。 薛绍绷脸拧眉的面露窘色摇了摇头,拿起自己的投子在手里拈了半晌,迟迟不敢投出。 太平公主看着他这副为难的样子真是心头一阵暗爽,哼哼,今日定要讨回场面,一连被他赢了好多回,我这个公主真是威风扫地呀! “快掷呀,你倒是快掷呀!”宫女们小人得志的替主子摇旗呐喊,一并来催薛绍。 薛绍一把撒出,也掷了个卢。 “喔!”众人惊讶了一声。 薛绍拱手笑道:“微臣侥幸,能与公主打个平手。” “……再来!”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坏人居然如此好运! 再一掷,公主殿下又掷了个卢,再次引发一片喝彩。太平公主双手都叉到了腰上,“这下你终归是要输了吧!” 既然太平公主如此想赢,好吧,有输有赢,方可为继嘛!……薛绍的脸色仿佛更难看了,全神贯注像是倾尽了一切本事,一撒手,掷出个四黑一白的稚。“哈哈,赢了、赢了!”太平公主乐得大笑起来。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帮儿宫女太监们大张旗鼓的恭贺,就像是太平公主打了个大胜仗,平定了一个国家凯旋归来一样。 “力战而败”的薛绍,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哎,微臣输了,甘愿受罚。” 太平公主眉飞色舞高兴得不行,连日来赌在胸口的一口怨气都像是发泄了出来,“嘻嘻,那就打歪你的脖子哦!” “嗯,公主殿下,请动手吧……”薛绍闭上了眼睛,一副愿赌服输引颈就戮的样子,表情很是惶恐。 “嗬咦——!!”太平公主扬起了手,作势要亲自去打,手停到半空,“不行,本宫会打得手疼——你,你来!” 她一指旁边那个,曾经和薛绍摔跤输了还被改了大名的胖宦官朱八戒。 “小人遵命。”朱八戒正好对薛绍有一肚子气还差点被埋掉,撸起袖管就走到了薛绍旁边,高高的扬起了手。 薛绍暗笑,赶紧吧,打完了好结束这一茬儿换别的戏码,就你们这花拳绣腿还能打伤我啊,别开玩笑了! “咦……等、等一下!”太平公主突然叫了停。 朱八戒正要下手生生的收势定住,滑稽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公主殿下有何旨意?” “你,过来,过来。”太平公主有点贼兮兮的将朱八戒叫到一旁,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你下手轻一点儿,轻一点儿,知道吗?” “是……”朱八戒只能应诺,肥嘟嘟的脑门儿上差点划出几条黑线……轻一点儿,又如何打歪他脖子? “不对,还是重一点儿,重一点儿!”太平公主拧着小眉头眨着眼睛一副用心思考的神情,“打轻了太便宜他了,脖子歪不了哦!” “是……”朱八戒的脸皮儿直抽筋,公主殿下您这朝令夕改的,让小人如何是好? “算了,还是本宫亲自来!”太平公主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大摇大摆的走到薛绍面前。 薛绍看着她微笑。 “不许笑!”太平公主的脸蛋儿一红,这个家伙笑得蛮好看的啊,但是又很坏坏的样子真讨厌,他为何一点都不惧怕本宫呢? “是。”薛绍视死如归的闭上眼睛,“公主殿下,请动手吧!” “本、本宫,真的打了噢!”太平公主扬起了小手儿。 “请公主赐打。”薛绍忍着笑。 “嗬、嗬!”太平公主装腔作势的叫了两声要吓薛绍,旁边的宫女太监们都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憋着。 薛绍的脖子一耸一耸的使劲皱眉头,好像的确很怕的样子。 太平公主心里一阵暗爽,嘿嘿,怕了吧、怕了吧! “嗬”了好几声太平公主迟迟没有打下来,薛绍眯开一只眼睛,“公主殿下为何迟迟不下手?” “哼,本宫的事情还由得你来管嘛?你只管站好了便是!” “好。” “我打了噢!”太平公主很嚣张的样子,小粉拳儿还在瞄准薛绍的脖子,像是在练射箭一样还眯着眼睛瞄准。 “打、打吧!”薛绍咽着口水,仿佛真的很害怕。 小粉拳儿高高扬起,太监宫女们都瞪大了眼睛屏气凝神。 迟迟没有打下来,差点憋死一群太监宫女。 小粉拳儿又放下了,一群人长吁一口气,像是潜水了爬起来的样子。 薛绍眯开眼睛,“公主殿下为何又不下手?” 太平公主看着自己的小粉拳儿,“本宫若是打了,你是不是就不陪本宫玩了?” “……”薛绍赧然无语,笑道,“公主殿下若有差谴,微臣只当奉陪。” “只当?”太平公主悻悻的撇了撇嘴,“本宫看你,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哼,不好玩儿!不打啦,摆驾回宫!” 众人愕然,这小姑奶奶这是突然发的哪门子脾气? . 【明天就是新的一周。爆发!大力冲榜!凌晨过后将有更新,请大家大力投票、大力支持啊!】 第15章 真心很疼 宦官宫女们连忙给薛绍递眼色,你赶紧哄一哄公主殿下啊! “公主殿下,微臣没有此意。”薛绍拱了下手,淡然笑道,“公主殿下若有兴致,微臣愿陪殿下前去骑行射猎。” 薛绍自己倒是想玩这一出了。来了大唐,烈马长刀引犬射猎,不失为一大快意之事。这在21世纪都是享受不到的。 “射猎?!”太平公主一下心花怒放,太好了、太好了!从小到大我都只看到父皇和皇兄他们深爱此道,每逢射猎他们都是兴高采烈的但是从来不让我去参与! “你说的哦,那我打了!嗬!”太平公主一记小粉拳就打了过来,轻飘飘的砸到了薛绍的脖子上。 “哎……哎哟,哎哟!!”薛绍捂着脖子叫起疼,当真歪着脖子直不起腰来。 “啊,疼吗,疼吗?”太平公主斗然心惊,慌乱的叫起来,“哎呀,你的脖子真的歪了、歪了!就像本宫前几日一样的!” “疼、真疼!”薛绍捂着脖子苦兮兮的样子,“公主殿下练得好拳法,微臣这脖子当真是歪了,定然数日不得康愈。” “真的疼呀?真的很疼吗?”太平公主凑得很近去看薛绍的脖子,心中感觉有些怪异,我不是应该很解气的嘛,为何会有些难过呢?……我干嘛真的去打他呀! “真心很疼……”薛绍疼得呲牙咧齿的。 “御医!御医!”太平公主叫了起来,“你们几个还愣着作甚,赶紧宣叫御医呀!” …… 宫中礼法森严男眷不可久留,“重伤”的薛绍被太平公主派人护送离开了皇宫,还真的派了御医前来救治。要不是怵于母后的天威,自责不已的太平公主都想跟着溜出宫来,亲眼看着御医给薛绍治病。 六十三岁的赵秉诚在皇宫里把“御医”这份风险值超高的职业干了二十八年,至今还能成功喘气并且四肢健全,靠的不仅仅是出色的医术,还有一流的察言观色与见风使舵的本事。 太平公主派来护送薛绍归家的侍婢与宦官,随身带来了一大堆的滋补药材。诸如东马鹿茸,天山雪莲,御品黄精……仿佛薛绍不是被太平公主的一记小粉拳所伤,而是罹患重症卧床不起的老药罐子。 这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太平公主对薛绍是何用心了。 全神贯注无比投入的给薛绍查诊了半晌后,赵秉诚十分郑重的从他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红木医药箱里,取出一个精致似珍玩的羊脂玉瓶,说道:“薛公子,这是老夫祖传的正骨通络之良药,如今就来给你治伤。” “多谢赵御医。”薛绍想笑,这老人家也真能装腔作势。以他的职业水准不可能查不出,我根本就没事。 玉瓶打开,辛辣的药油味道顿时贯满房室,倒是不难闻。这种药水在大唐时兴许罕见至少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用得起,但对薛绍而言就再也寻常不过——不就是类似红花油的那种东西嘛,舒筋活络化淤正骨,有伤治伤没伤活血。 赵秉诚奉若奇珍的用手指沾了一丁点,涂到了薛绍的脖子上由轻到重慢慢开始按揉。薛绍很配合的躺在床上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表示疼痛的哼叫,药油的劲道还可以,薛绍就当是享受盲人按摩颈椎保养了。 良久以后,赵秉诚都满头大汗了,宝贝一样的药油也用去了大半瓶,小心翼翼的问道:“薛公子感觉如何?” 薛绍没有回答,赵秉诚侧头一看……呃,居然睡着了? “薛公子?”赵秉诚小声的唤。 薛绍做迷糊状的清醒过来,惊道:“哎呀,这脖子居然不疼了!赵御医,你的医术真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啊!” 屋里的其他人月奴、李仙缘和太平公主派来的一宫婢一宦官,都是松了一口气。 “薛公子过奖了,老夫也是全凭这瓶药油和些许独到的按摩手法。”赵秉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也不知道是按摩累出来的还是被薛绍的话羞臊出来的,“恭喜公子康复如初,那老夫也能向公主殿下回话了。” “多谢赵御医!”薛绍跳下床来摇头晃脑的活动了一下,满副康复如初的欣喜。 赵秉诚带着药童背着药箱美滋滋的回宫里覆命了。赵秉诚这个老狐狸手到病除的治好了薛绍这只小狐狸,不难想像,太平公主绝不可能亏待了他。 老狐狸和小狐狸的如意算盘,都可算是打得漂亮。 “薛公子既已康愈,我等也好回宫向公主殿下覆命了!”太平公主派来的宫婢和宦官一同来拜别。 “有劳二位了。”薛绍很客气的与他们拱手拜别,“月奴,送客。” “是,公子。”月奴深知薛绍之意,便将这二人请到一处,派给他们不少的赏钱。 宫婢和宦官欢喜而去。 都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越是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越要小心对待。他们或许没有什么权力和能耐,但是在太平公主的耳边吹个阴风煽个鬼火还是能够做到的。反过来,要让他们帮着说几句好话,也会是受益无穷。 宰相门房七品官,说的就是这种道理。 终于打发了这些人,薛绍略吁了一口气,坐下来喝杯茶。 李仙缘在一旁拿着那些珍贵的药材欣赏,啧啧称奇,“休说药材,就是这盛装药材的盒子,也是上等的珍玩,价值不菲啊!” “李兄若是喜欢,那就都送给你了。”薛绍随口道。 “免了、免了!”李仙缘乍乎乎的将药盒放下,“这是太平公主送给你的定情之物,小生岂敢染指?” “你言下之意是我病得不轻,所以太平公主送药定情?”薛绍冷笑。 “嘿嘿,薛兄言重了,玩笑,玩笑而已!”李仙缘讪讪的笑着坐到薛绍对面,试探的问道,“今日宫中招了薛兄去觐见,不知所为何事?怎的薛兄一回来,就连脖子都歪了?” 话音刚落,月奴送客回来踏进了厅堂。 薛绍不动声色的淡然道:“天后赐予我官职,我高兴之下撞上了梁柱,公主命人前来予我治伤。” 李仙缘和月奴一时都没法想个明白,薛绍这句话的信息量仿佛是太大了一点。 “别琢磨了。反正我现在很好,还当了官!”薛绍说道。 “好吧……”李仙缘点点头,“不知薛兄所拜何职?” “检校光禄寺太官令。”薛绍皱了皱眉头,“这是何样官职?” 李仙缘的表情僵硬了片刻,神色间有点尴尬,有点嫉妒,抓耳挠腮的苦笑了一声道:“光禄寺太官令,官衔从七品下,是在朝廷举行重大祭祀与宴会的时候,负责打理祭品与安排百官膳食的官员……既然是检校官,除非是在职的太官令出现空缺或者调离,否则薛兄就不必每日去应职就班。但是职责之内的事情,薛兄也是有权过问并发号施令的。” 说白了,检校就是“候补”与“代理”的意思。 “唉,晦气!”薛绍感觉有点哭笑不得,堂堂的特种兵王堕落了,沦落为搞后勤、管食堂的炊事班长了! “薛兄你既然还有嫌弃?”李仙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知天下间有多少的学子,寒窗十年也无法登科及第迈入仕途?就算是历代的科考三甲那些人当中,也不乏时运不济一辈子把九品官做到头的!……你这平白就得了一个七品官职,奈何还要挑三捡四?” “你想要?给你好了。”薛绍漫不经心的道。 李仙缘的心里一堵,恨得牙痒痒,“小生倒是想!……我这九品司历可是都干了两年多了!” 月奴在一旁欢喜的笑了,上前一步抱拳道:“贺喜公子得授官职步入仕途,从此青云直上不可限量!” “哦,对,恭喜、恭喜!”李仙缘笑哈哈的道。 “你们就别挖苦我了。别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我这官职是怎么来的么?”薛绍苦笑的指了指自己的脸,“卖着脸、借着裙带才混这么个七品芝麻官儿,有什么好光荣的?” “那也是薛兄你的本事啊,怎就不见别的男人有这样的机遇?”李仙缘重叹了一声道,“下次我再投胎的时候,定要像薛兄一样选准了人家,顺带也让爹娘把我生得再好看一点。” 薛绍又好气又好笑,“月奴,成全他吧,送他投胎去!” “啊,别别别!”李仙缘连忙摆手求饶,笑眯眯的道,“薛兄升了官,按例当摆烧尾宴。不知薛兄,打算如何张罗?” 烧尾宴,是现如今盛行在帝都长安的一种特殊宴会。凡仕人新官上任或是官员升迁了,都会宴请亲朋同僚前来相贺。“烧尾”的说法来历颇有意思,一说是老虎变成人形时要烧断其尾,喻指摆宴之人是猛虎所化,将来“虎虎生风”前途不可限量;二是羊入新群要烧焦旧尾才能被羊群接纳,这个用意就更简单了——新官上任要进入官场的圈子,这是摆宴之人走出的仕途第一步;第三层用意更为明了,据说鲤鱼跃龙门之时,要经由天火烧掉鱼尾,才能化为真龙! . 【新的一周,全力冲榜!请求大家的鼎力支持,多多投票!玄武拜谢各位了!】 第16章 公主之病 李仙缘这一提醒,薛绍也想到了烧尾宴这回事情。从今天起自己就算是跨进官场、步入仕途了。以往蓝田公子只是个皇亲国戚的贵族,在世人的眼中拥有高贵的血统与门第,却跟官职、权力扯不上什么关系,说白了就是个皇权寄生虫、封建大地主。 一但有了官职,身份可就截然不同了。如果说贵族和门阀是围绕团结在皇权周围的土壤与根基,那么“官”就是稳固皇权与代表皇权治理天下的国家机器! “这么说,我现在已是七品官了?”薛绍笑道,“李仙缘,你这个九品小司历,去给我添杯茶来!” 月奴噗哧就笑了。 李仙缘尴尬的直咧嘴,摇拳求饶,“薛兄莫要再逗我玩了。说正经的,烧尾宴甚是重要,薛兄还是早做打算。至少先要弄清楚,须得宴请哪些人来前来赴宴?” 薛绍笑着点了点头,“容我思量。” 烧尾宴将要请哪些人,这还真是内有文章,极有讲究。这是薛绍步入仕途之后的第一次结人缘、铺门路,也就相当于是谋同盟、找靠山、选阵营,对以后一生的仕途都将产生极为重大的影响。 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前太子李贤刚刚被流放,新太子李显入主东宫不到半年。武则天志在高远峥嵘已露,朝堂之上出现了许多的权力真空正当用人之际,官场之上风云变幻暗流汹涌,机会与危机同在! 薛绍能把“烧尾宴”办成一个什么模样,意义可就深远去了。以往的薛绍虽然名声在外,但生活的圈子大多限于贵族与欢场,交友所涉不过是一些个膏梁子弟、纨绔二代,再不就是风月欢场上的一些老鸨龟奴、妓子嫖客,最多还有几个附庸风雅卖弄诗琴的风流书生。 既然是烧尾宴,当然不难专请一批鲜衣怒马混吃等死的膏梁纨绔,更不可能把哪个妓子哪个伶优叫来凑热闹。 薛绍仔细一琢磨,纵横欢场艳名远播的蓝田公子,在官场之上还真是半点人脉和根基也没有。就连那些在朝为官的薛姓族人,以往都没有什么往来。 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黎明,享受了黄金睡眠的薛绍早早的就起了床,在院子里修炼“八段景”。这种养生功法最有助于养精蓄锐、益气培元。修炼方式简单又实用,站着可以练、坐着可以练,躺在床上也可以练,但是贵在持之以恒方才见诸成效。 李仙缘打着哈欠早早的出门去应职上班,见到薛绍在院子里练功不由得有些惊奇,“薛兄你还真是练上功夫了?……哦,养生八段景!” 八段景从秦朝时就开始广为流传,儒道释三家都对其颇为推祟,身为半调子道家神棍的李仙缘一眼就认了出来,倒也不奇怪。 “莫要吵我。”薛绍悠然自得慢条斯礼的练着功,“托天俯地理三焦,背后七颠百病消……” “好,小生去也!”李仙缘嗬嗬的笑了两声,“薛兄莫要忘记,今日你还还要去吏部领取官凭告身,去光禄寺任职入官。” “多谢提醒。”薛绍心说,就算我忘记了也肯定会有来逮着我去的。要不是左右人等拦着,小奇葩太平公主昨天就想跟着溜出宫来的;她今天不派人来叫我进宫,那才有鬼了! 奇怪,今天怎么不见月奴来练功,大清早的去了哪里? 薛绍正嘀咕着,月奴从户外回来手上提着一个木质的食盒,远远的就能闻到沁香的鸡汤味道。 “公子,我回来了。”月奴这个冰美人的笑容,很少像现在这样甜美,她道,“李仙缘家里厨具都不齐全,我在外面给公子熬了一瓮鹿茸鸡汤,趁热正好喝!” “你大清早的,就出门干这事了?”薛绍笑道,“太平公主送的鹿茸,倒是派上了用场,但就怕我虚不受补。” “公子不必担心。”月奴说道,“我只取了少许鹿茸,另加了一些党参和几味温良药材进去调和药膳,这汤恰能适合公子饮用,不会躁补过急。” 医武不分家,薛绍前世从小修炼形意拳,对中医医理与针灸、穴位和养生治伤都有所了解。很显然,自幼习武的月奴对药材与食疗这些也都不陌生。 关键是,鸡汤真的炖得很香。 “来,一起吃。”薛绍练完了八段景,正好吃早餐的点,闻到香味不由得食指大动。 “我来伺候公子用膳便可……尊卑有别,月奴蔫敢与公子同瓮饮食?” 薛绍呵呵的笑,“月奴,私下里不必如此生分。赶紧拿碗来!这鸡汤可是真香,我饿了!” “是,公子!” 月奴仍是不肯和薛绍同时用餐坚持从旁伺候,薛绍也就不再勉强于她,喝了几碗鲜美的药膳鸡汤又吃了两个芝麻胡饼,美味又饱腹。大唐虽然没有后世那些品样繁多的调品味,但胜在一切纯天然。药材也好老母鸡也罢,都是正宗得不能再正宗了。加上月奴的手艺也着实不错,薛绍吃得很痛快。 看到薛绍吃得这么香甜,月奴原本还有一点担心自己厨艺不佳的忐忑心情终于放松下来……这两个时辰的功夫,总算没有白废! “我饱了。”薛绍有点不顾男神形象的拍着肚子打了个嗝,“剩下的鸡汤全归你,把它吃光!” 月奴噗哧就笑了,“公子,还剩大半瓮的鸡汤,月奴如何吃得下去?……再说了,这药膳方子是专为男子调配的。益气填精固本培元,月奴一介女流,不太适合。” “哈哈!”薛绍笑了,敢情月奴也是觉得我纵欲过度阳虚体弱了,光靠修身养性和修炼八段景还远远不够,得靠食疗补回来! 月奴一下就臊红了脸,“公子,月奴并非他意……” “那是何意?” “我……”毕竟是个未曾出阁的姑娘家,月奴不知如何启齿了。 薛绍也就不调侃她了,笑道:“月奴,你倒是懂得许多医理。医武不分家,想必也是你义父教你的吧?” “正是。”说到义父,月奴的神色小有一点飞扬起来,“义父他老人家曾是少林武僧,一身功夫笑傲天下罕有人敌,在医术上也有极高造诣。可惜月奴愚笨,连义父一成本事也没学到。” “少林武僧?”薛绍不由得有些好奇,于是问道:“少林的功夫大多是阳刚一路,你一介小女子是怎么修炼的?他都教了你一些什么功夫?” “义父是武学之奇才,他将一些男子修炼的少林功夫自行修改与创新之后,再行教给我这个女子。”月奴说道,“我跟随义父身边十三年,最初是练的柔骨内壮之功法,此后练得最多的就是腿上功夫和轻身功夫,诸如蛇行术、纵蹿术、陆地飞行术、飞檐走壁法和壁虎游墙术。义父说女子力弱不利练拳,于是就教了我一套达摩剑法用以御敌防身!” 薛绍听完就下意识的看向月奴的一双黄金分割的长腿,怪不得长得又直又长浑圆紧绷的一丝肥肉也没有,她的一身功夫大约有七成是练在腿上了。至于那套达摩剑法则是早就只识过了,凌厉! 天下武功源出少林,月奴义父能能教出这么多的少林绝技,可见不是个等闲人物。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结识一下。 “难怪太平公主的头上金钗,都被你信手拈来了。”薛绍打趣的笑道,“月奴,你若去做个女飞贼,这天底下能逮到你的人恐怕不多了。” “公子莫要如此取笑月奴……”月奴的脸一下就红了,惭愧的低下头,“我就只要留在公子身边照顾伺候,此生再无他念。只求公子莫要嫌弃,别把月奴赶走就行。” “傻话。把你轰走了我到哪里喝这样的鸡汤去?”薛绍笑呵呵的道,“你赶紧去吃早饭,这芝麻胡饼可是真香,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是,公子!”月奴欣然应诺。 “另外,从今天起我们就不住在李仙缘家里了。”薛绍略显神秘的微然一笑,“饭后你收拾一下,我们走人。” “公子,我们要回蓝田了吗?” “不。你先吃饭去,稍后我自有安排。” 稍后,月奴在收拾行礼,薛绍取纸笔给李仙缘留了一封字条言说告辞,却没有交待自己的去向。 少顷,主仆二人出了门,薛绍步行,月奴依旧戴上了宫帷帽牵着一匹马,却叫随行而来的车夫返回一趟蓝田县,去把家里的老管家陈兴华接到长安来,就说公子有重要之事面授机宜。 掩上院门,主仆二人刚刚走到里坊的一个拐角,另一头就出现了一匹紫闱金络的马车。一看这车的制式,便知是皇宫里出来的。二人驻步看了一眼,金络车在李仙缘家门口停住,落下来一男一女。 准确的说,是一女子一太监。 “公子,那不是昨日宫中派来的宦官与使儿么?”月奴道。 “走!”薛绍扬一扬手大步向前。 公主病,得治! 不可事事如她心愿,随叫随到、千依百顺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如若今生真的无法撇开太平公主,那么,就必须将她好好的调教一番!——不然,怎么做薛家的小媳妇? 主仆二人避开了他们,从里坊的另一条道走了。 至此月奴心中已算明白,公子急于离开李仙缘家里,分明就是要躲着太平公主!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7章 我要买房 漫步于里坊之间,薛绍想要好好的看一看这座古城长安。热衷于这段历史的考古专家安小柔不止一次的给他描述大唐长安的雄伟与磅礴,那样的心驰神往。如今到了城里亲眼可见了,怎能不细品一番? “公子,请乘马!”月奴牵着马缰道。 “不用了。”薛绍悠然的道,“我这副身子骨就是欠活动,走走也好。” 月奴见薛绍神情自若心情颇佳,也就不勉强坚持了。牵着马落后他两步,静静的跟在身后。 薛绍感觉有点不习惯,扭头回看她一眼,“为何离我这么远?” “月奴岂敢与公子齐头并进?”月奴小声道。 “何来这许多的繁文褥节?”薛绍有点不耐烦的道,“上前两步,与我边走边聊。难得如此悠闲的时光四处走走看看,身边有美人儿相陪却离我甚远,岂不是大煞风景?” 美人儿? 月奴芳心骤乱脸一下就红了,神情极是尴尬的上前了两步,局促不安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身为一枚女汉纸,怎么能这么害羞呢?薛绍有点哭笑不得,此前的薛绍一直冷落她,跟了有两年怕是都没说过几句话。罢了,时间长她慢慢就会习惯了。 主仆二人,往西市而去,一路走走看看,薛绍也算饱了一回眼福。这可比参观那些后人仿建的“古城风景区”有趣多了。 大唐的长安帝都,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恢弘磅礴! 整座城,如同一个四方的棋盘,东西宽约二十里,南北纵横十八里,围边有高达六七米的坚厚城墙围拢起来。这样巨大的城市规模,就是拿到现在的大都市来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 皇城与宫城据于北方,凭终南山龙首而建。一条宽达一百五十米的大街,出皇城以南的朱雀门直通长安城的明德门,将整个长安城一贯而穿一分为二,名唤“朱雀门大街”。 以朱雀街为轴心,长安城另有东西大街十四条,南北大街十一条,将整座城池划分得严井有条宛如围棋棋盘的格局。各个“格子”皆有围墙圈围,称为“坊”。每坊各有名称,住着不同等级与职业的居民,如同现在的“小区”。 每坊之间的街道宽达四十到六十米之间。光是这小区街道拿到现在的大都市去比,都是不落下风。 长安,当得起“壮阔”二字。 眼前这座城池身为大唐的京都,便是现如今东亚大陆的政治经济与文化核心,汇天下名流,聚人间精粹。东西二市驰名宇内,凡天下珍玩皆可在此寻觅踪迹。 尤其是西市,便是现如今天下第一集市。商埠之活跃、货品之丰富,令人喟叹称奇。 薛绍与月奴主仆二人徒步而行,到了西市已是正午时分,正当打尖吃饭。若大的西市被街道划为“九格”,每格皆有不同的商业用途,有贩金制银“金肆”,有吃喝玩乐的“酒肆”,其他各有贩布卖米、买马卖刀、小吃家俱的市集,一应俱全。一般的交易店铺都不算太大,颇有一点现在集贸批发市场的味道,除了门店所有的商家都另有商号与仓库,若有大棕的买卖便到商号与仓库进行交易。 西市这里,最多的就是“邸店”。 所谓邸店,就是给往来商人存放货物、进行交易并提供住宿饮食的地方,有点“中介交易所”的味道。很多的中介人居中活动,为往来的商旅货物寻找买家或者卖家,从中抽取差价赢利,名唤“牙人”。 “月奴,今日我们就找家邸店住下。”薛绍说道,“少时饭后你去活动一下,找个办事妥当的牙人来见我。” “公子莫非想经商?”月奴不禁有些惊愕。 大唐再如何开明与包容也毕竟是个阶级社会,“士农工商”等级森严。唐律之中都有明文规定,“食禄之家,不得与下人争利;工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也就是说当官的有爵位的不可以去经商,商人的后代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当官,连从军的资格都没有。虽说本朝的商人因为武后是出身商家之故社会地位已经显有提高,朝廷也一直在鼓励促进商业发展,但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世规俗念是一下无法改变。 贵族名流、官宦之家去躬身经商,那会被人耻笑的! “不。”薛绍微然一笑,“我要,买房!” 在风月之地名声显赫的蓝田公子,到了商肆这边却没几个人认识他。这倒是让薛绍落了个清静,也正是他跑到邸店这种“不入流”的地方来歇脚的重要原因。如果蓝田公子跑到酒肆现个身,保不齐就要被那些妓院、酒店的人内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那可就真是焦头烂额了。 主仆二人找了家颇具规模的邸店住下,简单的用过了饭菜,便有牙人主动来伺候。薛绍就把买房的要求交待给了月奴,让她去张罗周旋。 邸店这里买卖货物的居多,交易房产的可就少了。长安这里寸土寸金,想要买房置宅谈何容易?光说房价,就有直追如21世纪的天朝帝都之意。就算偶有人家要出售宅院,也不是一般人敢于问津买得起的。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这个跟白居易有关的挺有名的历史典故,就是在说长安物价之不菲。 因此,邸店这里握有房源信息的牙人,并不多。往来走了七八拨牙人,皆是无功而返。 薛绍也不着急,索性在邸店的小房里歇息打盹睡个午觉。方才入睡不久,却听闻户外月奴轻拍房门唤道:“公子,有牙人来绍介房屋了!” 薛绍翻身而起扯了个哈欠,略略整了一下衣服,“请他进来。” 月奴推门而入,“请!” “多谢!”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女子?”薛绍略感意外的朝门口一看,正与一个女子四目相对。 这女子的皮肤特别白晰,如同抛光打磨过的玉石。柳眉弯弯明眸善睐,俏鼻樱唇生了一副标准的美人儿鹅蛋脸。无论是以唐人的审美或是21世纪之人的眼光来说,眼前这名女子,都可称得上是一个出色的美人儿。 商人惯着白衣,眼下她就穿一身纯白色的圆领窄袖、束腰长摆的胡服男装,未结发髫头发只是简单的束起扎了一根簪子,尤其显得干练而潇洒,颇有几分职场白领的风范。年纪大约和月奴不相上下。 女子进屋后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如同扫描仪一样飞快的在薛绍身上扫了一眼,没有过多的寒暄客套也没有犯花痴,只是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的拱手道,“小女子虞红叶,是此间邸店的掌柜。郎君仿似有些面生,不知从何而来,如何称呼?” 郎君,即是大唐口语之中对年轻男子的普遍称呼,相当于现在的“帅哥”。与之对应的女子称呼,则是“娘”或“娘子”。无论生熟或是老幼,女人皆可如此称呼——当朝皇后武氏早年在服侍太宗皇帝时就被他取了个小字叫“媚”,武媚娘之名由此而来。 “京兆蓝田人氏,承誉。”薛绍把自己的表字、也是前世的名字报了上去,拱手回了一礼,“有劳虞掌柜亲自接待了。” “原来是承郎君,幸会。不知郎君在长安置宅所为何用?”红叶公事公办干练直爽的微笑道,“并非红叶着意打听郎君的私密。唯有问清用途,才好挑选房宅。” 薛绍微然一笑,“如此说来,虞掌柜的手中倒是握有不少房源?” “不多。但正好满足郎君所需。”虞红叶答得滴水不漏。 “我买来闲居。”薛绍答道,“不求奢华招摇,但求清静宽敞。” “大隐于朝小隐于野而中隐于市,契合儒家中庸之道。郎君好风采!”虞红叶展颜一笑,“红叶知道,该给郎君绍介哪处房屋了。” “哦,说来听听?”薛绍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 “百闻不如一见。就请郎君随某一行,就地观看再作定论。”虞红叶颇有男子风范的自称为“某”,且先发制人的拱手一拜,“郎君,请!” 薛绍嗬嗬一笑,“好!娘子,请!” 月奴深看了那女子几眼,心说这个年轻女子见了我家公子,居然不卑不亢也不改颜色,倒是少见。 薛绍却觉得,那女子年纪轻轻但是绝对够精明,肯定早就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混成人精了。她一点也不急于跟我谈价钱直接就带我先去看房,显然,她是半点也不担心我买不起,也不怕我瞧不上。 换句话说,区区的几句交谈,我薛某人的底气和来路,她就已经在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样的精湛眼力和行事的果敢利落,皆属不凡。另外,大唐的女子一般都不取大名,只有小名或者乳名。现如今贵为皇后的武氏,都只有一个李世民帮她取的“媚娘”的小名,“武曌”则是她登基为帝以后自己给自己取的。虞红叶,这显然是她为了便于经商而自取的名字。 虞红叶安排了两辆马车,她与薛绍各乘一辆,月奴骑马,一行人望长安东南角而去。出了西市横穿朱雀大街,走了有小半天,到了青龙坊停下。 青龙坊毗邻曲江坊,曲江坊就挨着长安城墙,再走可就快要出长安城,这里已经可以算作是长安城东南一隅的郊区了。 这一带地势较高内有山丘林立,山下有水环绕而过,由此也就有了一片水田。早年隋文帝建都之时嫌弃这里地势太高冲撞了城北的龙气,因此才叫人深挖曲江建造芙蓉园。从此,曲江池与芙蓉园成为了皇家游玩的园林,僧侣民众也时常来此踏青游玩。 青龙坊离曲江池极近,登丘可眺芙蓉园里的皇厥宫殿。青龙坊与曲江坊,就是长安城的一处“旅游胜地”,就如同现在的高档度假村。 因此,地方虽然偏僻,房价必然不便宜。 . 【今天的第三更奉上,万字更新求收藏、求红票!】 第18章 诡异新居 “郎君且看,那里便是芙蓉园。”虞红叶抬手朝东南而指,“房屋就在青龙坊以内,有曲江穿坊而过。龙行水,虎从风。郎君居于水兴之地,如若为官定能青云直上,若图功名定能鱼跃龙门。水亦主财,郎君就是下躬经商也可一本万利呀!” “承你吉言!”薛绍呵呵直笑。这个小女子当真会做生意,其实这地方已经很偏僻,去最近的东市喝一顿酒都得骑马跑上大半个小时,但又房价不菲。被她舌灿莲花的一说,却似有万般好处。 “郎君,请!” 虞红叶带着薛绍一行人进了青龙坊,停在一处庄院门口,拿钥匙打开了大铜锁,推门而入。 与城内其他各坊的居民房不同,这处庄院很大。高墙大院朱门大户,此前定是富贵人家的住宅。进门就看到一栋大瓦房,不新不旧斗拱飞檐,典型的唐式建筑,颇显大气。 整个庄院以大门和瓦房的正厅为中轴呈对衬分布,庭院内左种杨柳右植花草,进深三重院落。迎面看到的大瓦房那是待客主事的正厅,二重院落才是主人的寝居之处居于整座庄院的核心,一栋两层的木楼,同样的斗拱飞檐铺就了蓝色的琉璃瓦。内里第三层则是客房偏院,与户廊平行的侧屋则是仆婢与妾室的居所。 除三进院落与宅前的花圃庭院之外,后方还有一大片富贵人家惯爱的马球场。只是房屋荒废无人居住,这片球场如今长满了一片野草。 里外三层的院落,主屋正宅与侧屋廊坊紧密相连混然一体,屋顶错落而有致显得层次分明井井有条。随处可见流苏纹、火焰纹及天外飞仙等富丽丰满的装饰图案,给整座古朴而淡雅的庄院平添了几许灵动的艺术韵味。 由此可以见得,这间宅屋以前的主人品味不低,而且非富即贵。 “公子,这间大宅必然价值不菲!”月奴小声的感叹道。 “看看再说。”薛绍无所谓的道。 虞红叶陪着薛绍在宅院里仔细观光了一回,自信满满的微笑道:“郎君可曾满意?” “长安之地寸土寸金,如此庞大的一处庄院,我未必能买得起。”薛绍说道,“我若答说不满意,便是我不实诚。但我若说满意,这栋豪宅怕是就要卖得更贵了。你叫我如何回答?” “郎君真是个直意爽快之人!”虞红叶一点也不尴尬,神秘的婉尔一笑,背剪双手像一个老夫子那样的踱起了步子,悠然道,“不如这样吧!——郎君且先在这里住下来,时日不论。什么时候决定买了,郎君再找我来商谈价钱;什么时候觉得不喜欢了,随时搬走,我分文不取。” 月奴在一旁听到她这番言语不由得眉头略微一拧,心中生出许多的警惕来。暗说这个叫虞红叶的女子真会做生意,他让公子先住进来,等住得习惯了不愿意搬走,她再趁机索要高价! “那我要是既不买也不搬走,一直死乞白赖的住在这里呢?那岂非是租金都不必付了?”薛绍笑道,“你也同意吗?” “同意。”虞红叶微微一笑,“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力,郎君定然不是那种贪图蝇头小利之人——闲话休絮,郎君打算何时搬进来?” 月奴上前一小步准备插上一言,生生的忍住了……公子在谈正事,何来我说话的份? 薛绍转头看了月奴一眼,“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公子,月奴只想说,这天下间从来就没有白占的便宜。”月奴既不热情也不冷漠的瞟了虞红叶一眼,淡淡道,“长安之地一房难求,此宅虽然地处荒僻但近山傍水格局甚佳,正是许多达官贵人孜孜以求的富丽山庄,绝对是有价无市。但看马球场上的野草长势,这庄院空了至少有三月之久无人居住,如今又这样百般利诱的想要卖给公子。月奴认为,此宅必然有其诡异之处!” 薛绍听完不由得一笑,转头看向虞红叶,“你认为呢?” “我认为,这位姑娘言之有理。”虞红叶半点慌乱也没有,婉尔一笑道,“实际上,有九成九的人都是出于这样的心理,因此对此宅敬而远之。有时候想想,红叶觉得好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月奴微眯了一下眼睛,冷冷的盯着眼前这个行为诡异的商人女子。 “这就好比一件稀世的珍宝遗落在了人潮熙攘的大街上,过往的行人尽皆视而不见。”虞红叶面带微笑的道,“前面的人错过,因为他们不识货;后面的人错过,因为他们看到前面的人没有弯腰去捡,所以也就臆断那件珍宝只是别人随意丢弃的废弃之物,一文不值。” 说到这里虞红叶停顿了一下,婉尔一笑看向薛绍,“这世间许多的珍宝,就是因为遭遇了太多不识货的人和太多盲目跟从的人,从而沦为了平庸。” 月奴有点愠恼的剜了虞红叶一眼,你是在拐着弯骂我是个没眼光、不识货的平庸之辈吗? 薛绍微笑,“你这样看着我,是在期待我是一个识货的人?” “是的。”虞红叶微然一笑道,“郎君第一眼给我的感觉,就不是那种平凡庸碌之人,定有自己的眼光与主见。” “这个马屁拍得不错,我很喜欢。”薛绍笑道,“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会做生意。但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 “怎么说?” “我打算在这里先住上一段时间,然后趁这段时间寻找更加合适的住处。”薛绍说道,“到时候我再搬出去,你认为这样可行吗?” “非常可行。”虞红叶丝毫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说道,“如果是我,我也会想这么做。到时郎君若有差谴,红叶一样会不遗余力的帮郎君寻找新的住宅。总之,一直要到郎君满意为止!” “有意思。”薛绍说道,“月奴,准备搬家!” 月奴略微一惊,但薛绍既然已经下令,她不再多说,深看了虞红叶一眼后她应了诺,“是,公子!” 虞红叶拍了下巴掌,“来人,将东西搬来!” “是,掌柜!”几名随行而来的车夫杂役应了声,很快搬来几大包随马车一路运来的东西。 “郎君,这里有两套全新的床褥棉被,奢华贵丽谈不上,但绝对暖和与舒适。”虞红叶说道,“天色渐晚,郎君就不必车马劳顿的赶回邸店住宿了。今晚,就可以入住此宅下榻。小女子让手下这些人先把卧室收拾打扫一番,茶水沐汤一应足备。郎君权且住下再说,意下如何?” “你还真是想得周到。你这样的人,不发财都没天理了。”薛绍不由得笑道,“好吧,我先住进来再说!” “日后郎君若要搬家或是购置家私、装簧新宅,一切尽管吩咐。”虞红叶如同男子那样抱拳推手一拜,“红叶竭为效劳,定让郎君满意!” “有劳虞掌柜!”薛绍回了一礼,尽管心里还有许多的疑惑,但也犯不着跟虞红叶婆婆妈妈的问个没完。 一栋房子而已,她不怕亏本贱卖,我还怕占了便宜吗?薛绍淡然处之的如此认为。 虞红叶的手下人办事很利索,很快就将二进院的主宅打扫了一个干净,方便薛绍今晚入住。 长安的皇城与宫城坐北朝南,因此长安的民居房屋都是坐东朝西,不可冲撞了帝王龙气。薛绍选了二楼东头的一间房做为自己的房间。 房内有几样简单的家具。月奴亲自进去收拾打扫,前主人睡过的床公子是肯定不能睡的,改日再要去买新床。今天她便理好了睡榻铺好了被褥,将就先睡一晚。 收拾停当后,虞红叶前来辞别,“一切简陋,只好委屈郎君暂且住下了。从明天起,红叶每天都会派一个人来联络。郎君若有差谴,只管开口!” “好说。” “告辞!” 虞红叶带着她的手下人,驾着马车走了。 薛绍看着一脸狐疑的月奴有点好笑,“你好像有很多的疑问?” “公子,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月奴憋了好久,终于可以说出来了,“这栋宅子和蓝田薛府差不多大。但若论价值,至少是两倍!……如此奢贵的一处住宅,那个虞红叶何以判定公子能够买下,以至于她能如此放心的先让公子住进来再说?” 薛绍笑道:“你都当着虞红叶的面叫了我好几声‘公子’了。她就算不知道我的确切底细,也多半猜到了我的家世来路。” “呃……”月奴连忙捂了一下嘴俏脸儿一红,“月奴疏忽,真是该打!” “商人的眼光和嗅觉,历来都是最为灵敏的。就算你不说漏嘴,她也能发觉。”薛绍说道,“那个虞红叶虽然年纪轻轻,但聪明过人思维敏捷,行事干练口才出众,显然是在商场之上摸爬滚打已久,查颜观色的功夫非比等闲。” “月奴惭愧!”月奴羞愧的低下了头。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不必惭愧。”薛绍笑道,“我敢打赌,她没有你这样的警觉与身手。” 月奴斗然眼睛一亮,“公子,方才打扫房间之时,月奴有所发现!” “说来听听?” “这处宅子,恐怕……”月奴的脸色有点略微发白的难看,生怕说错话,因此生生的停住了。 “不干净,闹鬼,对吗?”薛绍淡然笑道。 . 【求收藏!】 第19章 凶宅魅影 月奴惶然一惊,“公子早就知道了?!” “和你一样,进了宅子里我才知道的。”薛绍满不在乎的道,“虽然经过了事后的清理,但是宅子四处仍然留下了不少的痕迹。这里曾经,不止一次的做过驱魔镇魂的道场法事。” 细心谨慎观察入微,这是一名特战队员的基本要求与入门功课。要是这一点眼力都没有,前世的薛绍恐怕早就死过一万次了。 “对,月奴也发现了!”月奴略有一点紧张的道,“正堂、主宅和别院的许多地方,都有烟火薰烤的痕迹,肯定是燃烧黄纸之后留下来的!在马球场的杂草丛中,月奴也发现了没被清理干净的纸钱和香烛残梗……那个虞红叶好不可恶,将这样一处死过人、还闹鬼的宅子,卖给公子!” “长安是一座历时数百年的古城,兵乱都发生了无数次,哪处地方没有死过人?”薛绍不以为意的道,“至于闹鬼……月奴你见过鬼吗?” “没有……”月奴虽然习武而且胆大,但毕竟是生活在大唐时代的人,还是个姑娘家。说起这个,还是多少有一点心里犯怵。 “那我们,就捉个鬼来玩一玩吧!” “啊?!”月奴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公子,这……” 薛绍笑道:“这里景色宜人环境幽静,我很是喜欢。不管它是闹鬼还是闹贼,总之,我在这里住定了!……月奴,你若是害怕,就回蓝田去!” 月奴深呼吸,娇挺的美峰慢慢的隆起,又慢慢的回落,“月奴不怕!!公子在哪里,月奴就定要跟到哪里!休说是闹鬼,就是上天入地月奴也定要跟在公子左右!” 薛绍看着她的丰满美胸,波动拳,这可是绝活儿! 月奴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又不好躲闪,于是避开薛绍的视线,低下了头。 薛绍微然一笑走到窗边,看着远方的雾色山丘与朦胧的芙蓉园,说道:“天色渐晚,早点歇息。记得关好门窗。” 关好门窗?……月奴嘴上说不怕,仍不由得汗毛直竖。 “你慌什么?我只是看这天色觉得,今晚可能会有雷雨大风。”薛绍道。 月奴轻吁了一口气,“月奴知道了!公子也请早点歇息!” 夜间,果然春雷滚滚,下起了一场大雨。 太平公主所住的大明宫蓬莱殿里,也是一片电闪雷鸣! “朱八戒,你竟如此无能,真是一条吃泥巴的蚯蚓!”太平公主指着胖宦官的鼻子骂,“本宫早该把你埋掉了!” “公主殿下千万息怒。小人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殿下气坏了身子却是得不偿失啊!”朱八戒两条大腿都在哆嗦了,仍旧壮着胆子来哄太平公主。 “那个薛绍也是当真可恶,答应过本宫要去射猎的,居然躲了起来!”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你们当真寻了一天,也不见他的人影?” “回殿下话,小人岂敢怠慢?当真是在长安城里寻了一天,就连李仙缘也不知他的去向。”朱八戒小心翼翼的答道,“薛公子在李仙缘家中留书一封就走了。长安之大,要找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哪!” 太平公主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转,突然诡奇的笑了起来,“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兵分两路,一路去蓝田寻人,一路堵在光禄寺府衙门口守株待兔!我就不信了,薛绍受了官职还会不去上任的!” “如此妙计,公主殿下果然睿智过人、英明神武!”朱八戒连忙笑眯眯的拍起了马屁,“可是小人若是找到了薛公子,该用何样明目去跟薛公子说,让他进宫来面见公主呢?” “呃!……”太平公主不由得愣了一愣,是呀,此前还可以用探望伤病为由,现在我该要以何样名目让他来见我?我堂堂的公主,漫天遍野的去找个男人进宫来陪我玩儿,传将出去可不好听呀! 朱八戒耐心的等着,可不敢催。 “就说……”太平公主踱着步子拍着小脑门儿,眼睛湛亮湛亮的寻思了一阵,嘻嘻一笑,“就说本宫要去射猎,召他引马相随——此前他自己答应过的!” 朱八戒顿时眉开眼笑,“公主殿下当真睿智,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噢,那你投一个给本宫看看!”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 “呃……”朱八戒轮了几下眼睛,趴到了地上四肢和脸都贴着地,“公主殿下请看,小人投得好是不好? “公主殿下?” “……咦,人呢?” 朱八戒抬头一看,太平公主早就走了,就剩一群小宫婢和小宦官在那里嘻嘻哈哈的怪笑。 …… “咔嚓嚓——” 闪电撕破夜空,瓢泼大雨。 薛绍小练了几手形意拳,对比于前世的那副身体,显得有些脚底虚浮下盘不稳,明显是纵欲过度导致有些亏虚。 按照中医与古武的观点,精、气、神为人之三宝。精为生气之源,气为养神之所,神乃生命之主宰。精足则气足,气足则神充,神充则阳刚外溢;若精枯则气竭,气竭则神无,神无则命休。形意拳就十分注重“养精”,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由内而外的强壮体魄,增强体质。 虽然薛绍绝对不是那种把男欢女爱视作洪水猛兽的封建老夫子,但出于健康与生命安全的考虑,眼下也不得不清心节欲了。他习惯了前世的那一身腱子肉,虽然不像健身房里提炼出来的青蛙肉那样具有观赏性,但是匀称强健而且充满永不枯竭的体能与惊人的爆发力。 趁现在还只有二十岁,练! 薛绍住进这座偏远幽静的庄院里,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觉得这里够僻静不会有太多人的打扰,依山傍水空气好有益健康而且适合野外煅炼。身体是一切的本钱,薛绍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初步的健身计划,就像当初入伍后在新兵连一样的先来个体能特训。 拯救身体强健体魄,刻不容缓。 练了一轮八段绵之后,薛绍正准备躺下入睡,冷不丁的听到户外传来一个“叭嗒”的脆响,像是树枝被踩折了的声音。 窗外雷雨交加,可是薛绍凭借出众的听力洞察到了这一声响动。心下一想,月奴睡在第三进的别院里,大半夜里不至于跑到这里来。 莫非闹贼? 一个翻身,薛绍像狸猫一样的翻身而起摸到窗边,透过纸糊的窗户缝隙朝楼下观望。 一个闪电破空而过,将整个漆黑的雨夜照亮了几分。倾盘大雨,主宅二进院的天井里,杨柳树的树枝疯狂飘飞,如同群魔乱舞。 没有什么发现。 这雷电交加暴雨倾盘的,若大的古宅里一片冷清寂寥寒意森森,若是换作胆小之人,还真会有些胆战心惊。 薛绍前世在军队里的时候,为了煅炼胆量什么训练没有经历过,后来成了雇佣兵经历的凶险与恐怖更是数不胜数,夜宿坟场都是小儿科了。眼下此景,当然是不以为意。 观察了一阵没有什么发现,薛绍正准备离开,又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惊雷滚滚而下。 二进院的长廊拐角之处,闪现出一道白色的人影,往三进院别院而去! 薛绍习惯性的双眼一眯,还真有人! 莫非是什么采花大盗,冲着月奴去的? 虽然薛绍对月奴的身手有信心,但要是那贼人使上“下迷药”这类的旁门左道,万一真的伤到了月奴可不好! 无声无息的溜出房来,薛绍像是回到了前世一样,化身一个隐藏在黑夜中的幽灵,悄悄的朝三进院而去。 迅速,轻盈,静默无声,潜伏侦察这门功夫薛绍早就练到了炉火纯青。虽然现在这副身体还不是特别的强健,但要执行这种简单的“任务”,也是游刃有余。 薛绍很快跟上了那条白影,它走得很平稳,但是并不快。夜色之中看得不是太清楚,只知道白影好像还打着一把伞,将肩部以上都遮挡着。 白影已经走到了月奴所住的仆房附近,房里熄了灯,月奴应该是早就睡下了。白影似乎知道那屋里住了人,于是小心翼翼的拐了个弯,从廊道的另一边慢慢走过,朝马球场的方向而去。 薛绍有点好奇,看来这个白影还对宅院的分布挺熟悉,也不是冲着月奴来的——那它是想干什么? 为了一探究竟,薛绍悄无声息的跟着那条白影,穿过了三进院的天井,来到了后院马球场边。 白影站在马球场的观战席回廊下站住了。打着一把伞,定定的看着回廊边的一堵墙,一动不动。 薛绍更是好奇,大半夜的闯进来一个人,顶风冒雨的盯着一板墙看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细响,薛绍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缩身一藏,躲进了黑暗之中,屏息凝神,全神贯注。 伪装隐藏,这门技术可是特战队员的基本功。薛绍现在缩在墙角极暗之处、一般人的视线很难注意的地方,浑身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毫无生命特征本身就是墙的一部分。 . 【求收藏~~右侧的“书签”按钮点一下就ok,谢谢!】 第20章 墙中之鬼 片刻之后,回廊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轻盈如野猫的身影,同样是摸着墙角悄无声息的来,目标,好像是也是那个白影。 薛绍不由得暗自一笑,习武之人目明耳聪,月奴的警惕性果然蛮高,她也跟出来了! 就和薛绍一样,月奴同样没有打草惊蛇,或许她还有一点点的害怕。毕竟大半夜的雷电风雨交加,家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全身白衣来历不明的人,任谁都会三分胆寒,更何况还是一个非“无神论者”的年轻女子。 月奴远远的就停了下来,静观其变。 “哧——啦”!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那个白影仿佛还被吓了一吓,手中打的一把油纸雨伞晃动了几下。 紧接着,滚滚春雷落了下来,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震动。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白影死死盯住的那板墙上,像放投影一样的现出了一个模糊的影象——好像是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跪在地上,双手朝天举起高仰着脖子,像是在痛苦的呐喊! 没有声音,影像持续的时间也极短,差不多只有两秒钟。 薛绍顿时瞪大了眼睛——还真的闹鬼了吗?! “啊!——”白影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但很快捂住了嘴。 “女人?”薛绍更加吃惊。 藏在不远处的月奴估计也是吓了个够呛,如同一阵疾风飞快的闪走。身如飘絮的几个起落,她踏着房梁屋檐轻盈如狸猫,跳到了薛绍所住的主宅二楼卧室门前,狂喘粗气神情恐惧,果断的拔剑而出当起了门神。 “恶鬼凶灵,休想伤到我家公子!” 与此同时白影手里的油纸伞吓得仓皇掉落,她惊慌失措急忙将伞捡起转身要跑,脚下湿滑一个趔趄,惊叫一声就朝前摔倒下来。 薛绍如同一匹扑食的猎豹猛然蹿出,在那条白影倒地的瞬间将她稳稳托住。 白影的额头双眼,正对着回廊扶手的一处尖突之处,相隔不过一寸之远! 电光火石之之间,白影仿佛是吓懵了,全身绷紧如同拉紧了的弓弦,眼睛几乎要瞪得爆出眼眶来,连呼吸都凝滞了。 薛绍只觉得怀里一阵温香暖玉的,双手还握住了一对丰满又柔软的肉肉。下意识的捏了一捏。 大唐女子可不会戴上加衬了厚实海绵的胸罩,货真价实,手感绝对一流。 薛绍阅女无数的这一双手,早已把撩拨女人的技艺练到炉火纯青。 “嘤……”白影发出了一记浑然不觉的娇羞呻吟,吐气如兰身子一软,全然落在了薛绍的怀里。 薛绍双臂一用力将怀中之人完全抱起,站直。 “白影”先被闹鬼吓了个够呛再又仓皇摔跤,电光火石之间被人救住抱起,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仓促了,她的脑子里像是完全空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乎连呼吸都要忘了,瞪大了一双宝石般的美眸怔怔的看着薛绍,像是刚满月的小猫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一样,好奇中带着迷茫,好奇中带着恐惧。 脸上,一片吓坏了的煞白。 薛绍无比绅士的微然一笑,“虞姑娘,你没事吧?” “承、承郎君,怎么是你?”虞红叶恍然回过神来,眼睛仍是瞪得很大。说完这句方才醒悟,脸刷的一下变作通红。 “请放我下来!” “小心。”薛绍将她放下。 虞红叶双脚触地,惊吓之后腿脚发软险些再次摔倒。薛绍伸手一扶,虞红叶却下意识的双手往胸前一护。薛绍不禁心中暗笑,只是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肘。 “夜寒雨湿,虞姑娘不妨到我婢女的房间里来坐一坐,喝杯姜茶驱驱寒气,定一定心神。”薛绍微笑道,“顺便,承某也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虞姑娘!” “好……吧!”虞红叶无可奈何的应了一声,终究是瞒不下去了。 二人结伴往月奴的房间而走。走到一半月奴从天而降落在二人面前,再度把虞红叶吓得惊惶大叫一把扑进了薛绍的怀里。 “公子,你怎么……虞掌柜?”月奴看到他们二人拥作一团,很惊诧。 薛绍脸一板,紧紧抱着虞红叶,“姑娘莫怕!——月奴,你大半夜的突然一下跳出来,是想吓死人吗?” 手感真赞。虞红叶拥有一副传说中的女人最高境界的身材——看起来瘦,摸起来有肉! “月奴该死!”月奴慌忙跪下来,心说我可没见到公子你被吓坏啊,反而是在美美的怀抱佳人! 片刻之后。 连受惊吓的虞红叶双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缩着身子坐在月奴的床榻之上,身上披着一床棉被,仍在轻微的瑟瑟发抖,眼神也有点发直。 月奴站在一旁咬着唇拧着眉双手紧紧拽着手里的剑,表情严肃到肃杀,脸也也略有一点发白。 只有薛绍像个没事人一样悠然的坐在一旁的大椅上,茶盖子刮着茶杯发出轻微的刮擦声,嗞嗞的喝着茶水。 “嘭——嚓嚓!” 闪电裂空,惊雷滚滚! 两个女子都不约而同的发出轻微颤抖,虞红叶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到地上。 “别慌,有本大仙在此,任何妖魔邪祟也伤你们不得!”薛绍慢条斯礼的放下茶杯,大义凛然的道。 大仙? 虞红叶与月奴相视苦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那种会捉鬼的道人神汉呢! 不过听了薛绍这一句话,她们心中都没来由的塌实了不少。出于人类的天性,一但面临危险,女人总会不由自主的希望有个男人在身边提供保护。就算是武艺高强的女汉子月奴,也概莫能外。 薛绍站起了身来慢慢走到虞红叶身边,说道:“虞姑娘,你深更半夜偷偷的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被鬼吓?” 虞红叶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郎君莫要口不择言,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你还嫌我吓得不够吗?” 月奴胆子也算是很大的了,此时也不由得浑身一阵汗毛倒竖,小心的道:“公子,那是何方妖魔鬼怪?” 薛绍凝眉正色道:“以我的经验来判断,那是一只——” 话说一半,他故意卖关子停住。两个女子都瞪大了眼睛,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墙中鬼!” “啊!” 薛绍随口编造的一个词,效果却是很不错,把两名女子都吓得一齐惊叫了一声。 “公子你当真认得?你何时有了这样的修为?”月奴惊讶的道。 薛绍神秘兮兮的微微一笑,很有大尾巴狼风范的来回踱了两步,“你难道不知我朋友众多涉猎广泛?在我的朋友当中,什么样的奇人异士都有。闲来无事学一些奇门遁甲阴阳术数,也不足为奇嘛!” “公子当真懂得这等法门?”虞红叶惊讶的脱口而出。 听她这叫出“公子”月奴方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吐了吐舌头,我真是粗心,又当着虞红叶叫“公子”了! 薛绍不以为意微笑道:“这墙中之鬼定是蒙冤而死,因此阴魂不散附在那墙中。但凡雷雨交加阴气浓郁之时,就现身出来泄吐阴冤之气!如若不出所料的话,那人该是此前的屋主。虞姑娘,我说的对也不对?” “对极、对极!公子当真是高人!”虞红叶惊诧无比的瞪大眼睛,“此前我还请了许多声名远扬的道人和高僧先后在此做了法事,都未能将这冤灵驱逐或者降伏!不知公子能否……” “你让我驱鬼?”薛绍不由得笑了。这就高人了?要是这点分析推理能力也没有,我还活个什么劲! 虞红叶满怀惊奇甚至带着一丝崇拜的点了点头。 月奴也惊奇不已的看着薛绍,仿佛第一天刚刚认识他一样。 薛绍“呵呵”的一笑,慢条斯礼的踱了几步走回大椅上坐下,拿起茶杯来慢慢的饮。 “公子若能驱鬼……”虞红叶狠了狠心,咬了咬牙,“此宅半价售与公子!” “成交。” 虞红叶一时愕然,怎么有点上当了的感觉? 薛绍笑眯眯的放下了茶盏,说道:“但是,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除非虞姑娘如实相告,否则,这宅子就是白送给我,我也不会出手驱鬼!” “公子请讲!” “好。”薛绍笑眯眯的道,“第一个问题,虞姑娘是否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来历了?” “没错,我的确知道。”虞红叶并不否认,如实道,“虽然邸店里的伙计不认得公子尊颜,红叶却是有幸远远的见过公子一两次。蓝田公子薛承誉的大名,如雷贯耳。公子不认得红叶,红叶却认得公子。这应该不奇怪吧?” “是不奇怪。”薛绍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继续道,“今晚雷雨大作,你不露声色的悄悄潜进府里,究竟所为何事?” 虞红叶面露一丝惭愧之色,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说来惭愧!原本红叶以为,请了和尚道士做过法事之后,那墙中鬼就不会再作祟了。逢巧公子刚刚入住就遇上电闪雷鸣。红叶放心不下怕吓到了公子与月奴姑娘,因此壮着胆子偷偷跑进府里一观。初时还好,那墙中鬼并未现身。正当红叶稍稍放心准备离开之时,岂料它就……” “于是你吓坏了?”薛绍笑道。 虞红叶的俏脸儿微然一红,下意识的避开了薛绍的视线。吓坏自然是吓坏了,但你的手却摸在了我的…… 偏偏薛绍还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这让虞红叶的心里不禁暗暗有些羞恼。 月奴想起那面墙上的诡异图像也有些心有余悸,深呼吸,胸前波澜起伏。 . 【书友们,你们的支持是我保持写作激情的唯一动力啊!请收藏,多多投票、多发书评!】 第21章 公子捉鬼 薛绍看到两名女子都吓得不轻了,挺有一种邪恶的成就感,呵呵的笑了两声,“虞姑娘,你可知道那墙中鬼,生前是何人?” 虞红叶被问得娇躯微微一颤,“薛公子不是可以通灵么,奈何还要问我?” “通灵和驱鬼是两回事。”薛绍的言语表情就像是一名教授在讲课一样,专业又严肃,“如果不问清那墙中鬼的来历,我也是无从下手。” “好吧……我告诉你!”虞红叶喝了一口茶,用深呼吸来壮胆,“其实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毕竟,那是发生在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十几年前?月奴不由得感觉得身上一阵阴冷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臂,真想凑到了榻上和虞红叶挤到了一起,再披上了那床棉被。 “有本大仙在,不用怕!”薛绍信誓旦旦的道。 虞红叶壮着胆子,小声说道:“薛公子可曾听说过,十几年前龙朔宰相上官仪之事?” “略有耳闻。”薛绍点了点头。 上官仪,当初安小柔经常和他一起讨论这个人。龙朔年间他成为高宗李治的宰相,因仇视武皇后嚣张跋扈把持朝政,于是劝谏李治废后。当时李治也同意了,就由上官仪草拟废后诏书。结果事泄,武皇后向李治苦苦哀求,李治又心软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由此,始作甬者倡导废后的上官仪,后果就可想而知了。宰相做了没两年,他和他儿子几乎满门被诛落了个无比凄惨的下场。 不过,上官仪之所以能被一些后人津津乐道,更大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场政治风波,而是因为他的孙女! 上官仪的这个孙女在家族事发之时还十分年幼,因此只是被抓进宫里配没掖庭,成了一名奴婢使儿。谁也没有想到在之后的一千多年里,这个复姓上官的奇女子再也没有被人们所遗忘,她的名字频频出现在史话评书与诗文集著之中。 她就是——上官婉儿! “此处宅子最初曾是上官仪修建的,后来传给了他的儿子上官庭芝。”虞红叶说道,“上官仪父子被诛之后,这处宅第被罚没朝廷所有。马上朝廷将它赐给一名卓有战功的将军,岂料那将军住进来之后发现屋中闹鬼,于是急忙甩卖转手……由此十几年来,这栋宅子很少有人敢住被转手了无数次,价钱却是越卖越便宜。于是我就,将它盘下了!” “你满以为请了道士和尚做了法事,赶走了恶灵就可以大赚一笔?”薛绍呵呵的笑道,“没想到,那墙中鬼偏就赖着不走了是吧?” 虞红叶略有一点紧张又尴尬的点了点头,“既然薛公子有这门绝技,看来就是这宅子既定的主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赚钱做生意!”月奴没好气的道。 “薛公子若是不买,红叶自然不会强求。若要另寻他处,红叶必当效劳!”虞红叶自知有点理亏,讪讪的苦笑道,“不管怎么样,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薛绍呵呵的笑道:“如你所言,这宅子从上官庭芝被抄家之日起,就开始闹鬼了是吗?” “是的。” 薛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个墙中鬼,可能就是上官庭芝了。” 虞红叶顿时筛糠,“不、不会吧?!他都死了十几年了!” “我是说,可能。”薛绍淡然的笑道。 “请公子三思!”月奴也觉一阵周身发寒,急忙抱拳道,“此处凶宅,公子万不可入住!就算不被厉鬼所伤,阴气太盛也可伤人魂魄或是霉了运程!” “无妨。别人怕了,我却未必。”薛绍不以为意的笑道,“天亮之后你二人去市集买些应用之物来。记住,千万不可声张,不可对任何外人道说我要驱鬼之事。否则,那可就不灵了!” 天亮之后,大雨稍停。两名女子满腹疑惑、心惊胆战的乘了马车,去市集上买薛绍要的那些东西,顺便也要采办一些柴米油盐和家中的闲杂东西。 薛绍独自一人,站在了马球场边的那块墙壁之前。 一片红色的土砖泥墙,普普通通,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之处。薛绍伸手在墙上用力抹了一把,手上沾上了一些红色的泥灰。 “这有什么可怕的?”薛绍冷笑。 …… “二百零一!” “二百零二……呼、呼!” 月奴与虞红叶回来的时候,双双看到薛绍趴在马球场边的廊台下,呼哧哧的做着俯卧撑。 “嘘,不要吵!”虞红叶小心的道,“说不定薛公子是在进行驱鬼前的准备动作!” “……”月奴没有说话,但也点了点头。 跳大神这类的事情,她们总归是见过。那些巫婆神汉的动作可稀奇可夸张了。相比之下,薛绍趴在地上做俯卧撑算是“低调”的。 “月奴姑娘,你跟随薛公子多久了?”虞红叶闲来攀谈。 “两年。”月奴答得既不冷漠也不热情。 虽然月奴对虞红叶这个行为古怪的商女颇多戒备,但昨晚也算是“共患难”了一场,加上年龄相若彼此之间颇多话题。相处了半日,也算有了几分融洽。 “二百零七!” “呼呼……三百零八!” 月奴性情耿直,“公子,该是二百零八!” “啊,不行了、不行了!”薛绍一下瘫到了地上,“还不快扶我起来!” 二女连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将薛绍从地上扒拉起来。 薛绍只觉一阵头昏眼花双臂发麻抽筋,脸上更是涨得通红。 “薛公子,你没事吧!”虞红叶不由得有点慌急,“大白天的,那墙中鬼也敢出来伤人吗?” “公子我们还是不驱鬼了吧?”月奴担忧的道,“大不了换一处地方来住!” “我没事……”薛绍了一阵儿粗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甩了甩胳膊,“叫你们买的东西,买来了吗?” “买来了!” “挺好。放在这里,月奴去安排午饭吧!”薛绍说道。 “我去帮忙。”虞红叶很识趣的一同走了,心说但凡有“这方面”本事的人都有忌讳,我还是不要围观的好。 薛绍笑了笑,又叹息了一声。这副身体真是够虚的,才做了两百个俯卧撑就不行了。我已经打磨了身体这么多天,现在这体格比起常人来或许还算可以——但我以前做俯卧撑,那都是以“小时”而论的! 必须要加强煅炼! 趁着月奴和虞红叶准备午饭的空当,薛绍手脚麻利的用她们买来的材料做了一个挺大的布偶,布偶表层涂了一层姜黄水染料。然后调了一瓮碱水,将布偶立在那面“闹鬼”的墙前面,再把月奴买来的弓箭箭头泡进了那碱水之中。 一切就算准备妥当了。 少时过后二女准备好了午餐,三人草草的吃过,然后就聚在了马球场的那一堵墙边。 二女全神贯注的略显紧张,看薛绍将要如何捉鬼。 薛绍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面墙前,闭着眼睛念念有辞,“南无阿米豆腐,东无阿米豆腐,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齐天大圣三打白骨精……” 二女隔得稍远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薛绍神神叨叨的念的一些啥,估计应该是他的“独门口诀”了。 随后,薛绍烧了一张自己随手乱画的黄纸扔进那碱水之中,一切就算准备妥当了。 “好,首战告捷!”薛绍拍了拍手,“我已经将上官庭芝的冤魂捉拿归案囚于这布偶之中。月奴,拿起箭来,射它!” 月奴惊讶的挑起了眉梢面露一丝难色,“公子,月奴不懂法术!” “放心,箭矢已经涂上了我的神符之水!”薛绍自信满满的微笑道,“你箭术精准,必然行的!” 虞红叶已是一副吓到了呆萌的样子,瞪大了眼睛一眨都不眨,“月奴,你就听薛公子的,赶、赶紧射吧!” “说得倒是轻松,要不你来?”月奴没好气的闷哼了一声,骑虎难下的拿起了弓箭站得稍远对着那布偶,嘴上不说害怕,箭尖却略微有点抖。 “月奴,你可是习武之人,居然如此胆小!” “公子,我射!” “嗖——” 一箭飞出,箭矢插在了布偶之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布偶……流血见红了! “啊!!!”虞红叶吓得大声惊叫。 月奴飞快的扔了弓箭拔剑而出,如临大敌的一挺身拦在了薛绍面前,“公子小心!” “慌什么!”薛绍轻轻的拍了拍月奴的肩膀示意她把剑放下,“有本大仙在此坐镇,万事莫慌!” 虞红叶已是瑟瑟发抖的躲在了薛绍的背后,偷偷伸出半张脸来瞅着那个布偶,结结巴巴的道,“薛、薛公子,那个布偶流了血,是、是不是,就是已经杀死冤魂了?” “还没有。” “啊!!!”这一下,二女一同惊叫出声来。 “都叫你们别慌了。”薛绍背剪着手,十分大尾巴狼的踱了几步,像个大将军指挥作战一样的猛一挥手,“月奴,继续!” “是……”月奴小脸儿有点发白了,拿起弓箭的时候手哆嗦的更厉害了,“公子,你站远一些!月奴手抖,怕误伤了你!” “你不会站得近一点吗?” 月奴绷着脸咬着牙,死活不肯把那一句“月奴害怕”说出口来。 薛绍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站得稍远了一些,“好了,射!” “嗖嗖嗖——” 月奴壮着胆子连射了三箭,还都中了。如同之前一样,全都见了血! . 【求收藏!】 第22章 贵族风范 两个女人的脸都吓白了。 “可以了!”薛绍笑眯眯的走到布偶边,拿起一个画着他自己也看不懂的奇纹怪符的瓷饭碗,高高举起,神模神样的大声吼道,“上官庭芝,你已身受重疮,还不躲到本座的法器里来,等着魂飞魄散吗?” “什么,你竟敢怀疑本座的修为?好,就让你见识一下本座的法器厉害——我叫你三声,你敢答应吗?” 月奴和虞红叶这一对落难姐妹惊愕不已,瞬间抛弃了前嫌肩并肩的挤在了一起,无比紧张的瞪着薛绍和那个布偶——冤鬼真的会说话吗? “上官庭芝!”薛绍真的喊了。 “唔……”还真的有人答应,而且是男声。 “说、说话了!说话了!”月奴和虞红叶这下真的吓坏了,慌忙抱在了一起死死的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 薛绍连喊三声,连着有男人的模糊声音答了三声。 看到那两个女人吓得魂不附体,薛绍心里很有一种邪恶的快感,嗯,还行,当初出于任务需要特别练习的“腹语”这门技术,没有完全落下。虽然换了身体,但简单的音符还是能够发得出来的! “收!!”大喝一声,薛绍拍着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的瓷饭碗,“打完收工!” 月奴和虞红叶紧紧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像是一对儿刚刚被一阵狂雨冰雹摧残了的小麻雀。 “好、好了吗?” 薛绍举着那个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再打个响指,“我都已经将他超渡了!” “这、这样就行了?”虞红叶惊诧无比的道,“薛公子,你这是道家的法门还是佛门的修为?好生奇怪啊!” “咳!……我是佛道合壁,天下无敌!”薛绍把那个碗递给月奴,“拿去洗洗干净,还能吃饭的!” “公子,这可是你的法器!”月奴的手直哆嗦,不敢接这碗。 事实证明,女汉子再胆大,也终究是怕鬼的。 “拿着!”薛绍将碗往月奴手里一塞,“修炼到了我这样的程度,飞花摘叶皆是法宝,无妨无妨!” 月奴的脖颈上都冷汗直流,一双素手瑟瑟发抖,仿佛手里就抓着上官庭芝的冤魂。 “好了,接下来我们再铲了这块寄生冤魂的阴墙!”薛绍拿起一把铁锹对着墙上的红色墙粉就一顿猛铲,就当是煅炼体能了。 “公子,不如我来吧?”月奴哪里会让薛绍做这种事情。 “只能是我来!”薛绍一本正经的道,“你有法力吗?” “……没有!” “那你收拾房间去!”薛绍说道,“虞姑娘,麻烦你去帮我请一些杂役来,我要对这宅子进行一番修缮和整理。” “乐意效劳。”虞红叶拱了拱手,心有余悸的看着布偶和那面墙,“薛公子,当真没有问题了么?” “当然。”薛绍板起了脸,“你是信不过我吗?可别忘了,以后要住在这里的是我自己!我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红叶不敢!若能降伏了恶灵,当然是最好!”虞红叶略略吁了一口气,满怀奇异与崇拜的深看了薛绍两眼,抱一抱拳,“红叶这就去帮薛公子招募杂役!” “有劳!” 虞红叶走了。 月奴紧张兮兮托着那个碗,寸步不敢离。现在她感觉,非但不是自己要保护公子,而是需要公子来保护她才是。若是离他远了,万一再要撞到什么冤魂恶灵,如何是好? 薛绍看到月奴这样子,不由得一阵好笑。 其实今天发生的事情,无非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化学与物理现象而已。岂不说薛绍前世曾是一名理科生、大学选择的是生物化工专业,后来他身为一名特战队员,也不是身手好、枪法准就可以的,还要学习许多实际应用的数学、物理与化学知识。再加上那么多年的走南闯北,薛绍什么样的江湖骗术没见过,什么样的奇闻异事没听说过? 布偶流血,不过是简单的化学反应,中学的课本上都能学到的“酸碱指示剂”的作用。这都算不上是特战队员的专长,是个21世纪的中学生都能懂。 墙上留有影象,是一种比较特殊少见的“大自然录影机”现象,但也不难解释。这面墙上刷着红色的涂料含有大料的四氧化三铁,雷雨夜闪电放了电能下来,让这面墙充当了“录影带”的作用,刚好将某人跪地疾呼的样子给“录”了下来。至于那影象是不是上官庭芝,就真的是只有鬼才知道了。 然后,以后但逢雷雨之夜空气之中弥漫了电能,这个影象就有可能像放映电影一样的,再度出现。 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不高,四氧化三铁的含量、电场与磁场的强度、空气的湿度都要恰到好处,人体本身也带有电场与磁场……一切看似不可能的巧合,形成了这面墙上的特殊影象,如同闹鬼! 这样的事情薛绍曾经不止一次的听说过,据说故宫里就曾有过一群宫女在墙上走过,他了解过其中的原理,当然是见怪不怪了。只需铲了这面墙上的红泥再重新粉刷一次,破坏了原有的四氧化三铁含量,定然能把“闹鬼”根绝! 之所以装腔做势的吓唬了这两个小姑娘一回,薛绍一是图个好玩,二是房子直接打了五折,也算是值回蓝田公子的出场费了! …… 午时左右,虞红叶率领一批身强体壮的杂役和匠人,浩浩荡荡的杀到了薛绍的新家。 搬家从来都是非常麻烦的事情,修葺墙院整理屋瓦、洒扫卫生添置物件,大小的事情多如牛毛十分琐碎。不过这些事情都用不着薛绍亲自去过问了,月奴本来就很能干现在还多了虞红叶这个精明利落的生意人竭力相助,薛绍顶多是偶尔的“指手划脚”提一些自己的要求,比如在马球场上添置了练箭术的靶垛、前世在军队里练体能要用的独木桥和垂直障碍物这种东西。 包括虞红叶在内,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去看那一面被铲得坑坑洼洼了的红墙。 于是薛绍索性把虞红叶带到了这里,“虞姑娘,我们该谈一谈价钱了。” 站在这一面红墙面前,虞红叶当然知道薛绍的意思。她强作镇定的婉尔笑了一笑,说道:“薛公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红叶向来雷厉风行不喜欢绕圈子。诚然这处房宅是有一些异恙,但你不可否认,这是一座极好的庄院吧?” “你直接开价。”薛绍比虞红叶还要单刀直入的直接。 “一换一。” “怎么说?” 虞红叶说道:“我想拿此宅,跟薛公子在蓝田的府第交换。” 薛绍不由得一笑,“看来你是早有打算。” “不瞒公子,确实如此。”虞红叶并不隐瞒,直言道,“据我所知,薛公子在蓝田的府第无论是规模与辉煌都不输此宅。但若论价值,此宅的卖价至少是两倍有余。当然我们有言在先,此宅我愿半价卖与公子。红叶虽是一介女流,但向来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薛公子以为如何?” 薛绍不由得笑了。这个女人绝对是个做生意的高手。如果光是从地段、面积与豪华程度来比较两栋房子的市值,眼前这栋长安豪宅当然抵得上两个蓝田县的薛府,可能还不止。但是,这栋宅子因为“闹鬼”几经转手,已经大大贬值;相反,出于“名人效应”,蓝田的薛府虽然地处偏僻,但却是远近小有名气的一处风流去处,其潜在价值岂是一般民宅可比? 一换一,虞红叶甩掉手上一颗日渐贬值的烫手山竽,接手一个颇有升值空间的“名人故居”,其实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薛绍微然笑了一笑,“成交。” 虞红叶虽然竭力装作沉静,但她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惊愕与喜出望外的“微表情”,没能逃过薛绍那双阅人无数火眼金晴一般的毒眼。 “薛公子,你要不要多考虑一下?”虞红叶甚至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早已做好了准备要进行一番长篇大论的讨价还价。万没想到,他居然答应得如此干脆! “不必了。”薛绍淡然道,“我不是生意人,赚或者赔,对我来说不重要。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尽快迁居长安。你若赚了,是你的本事;你若赔了,是你无能。” “……薛公子,果然好风采!”虞红叶不由得有点对薛绍刮目相看,食禄之家不与下人争利,这才是名门贵公子该有的风范!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是很多时候舍得“吃亏”并且吃得漂亮,那就真是一门学问了! “过奖。”薛绍淡然一笑,“我举家来迁人生地不熟,大小的事情还要麻烦虞姑娘多多帮衬。” 虞红叶不由得深看了薛绍两眼,原来,蓝田公子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轻佻浮浪;相反,他给我一种深如古井、静巍如山的深邃与伟岸之感!……真是个妙人! “薛公子乔迁之事,全都包在红叶身上了!事无大小,红叶必然竭力做到尽善尽美,让公子满意!” “那就有劳虞姑娘了。”薛绍不由得释然一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尽快在长安安顿下来并且摆起烧尾宴、正式步入仕途,这才是我如今最在意的事情。摆宴不难,新官上任也不难,但如果在长安连个像样的落脚之处都没有,出门怎么跟那些当官的打招呼?——李仙缘这个九品小官,还打肿了充胖子的租了一套价值不菲的院落呢! 时风如此,薛绍目前还不能免俗。相比于当务之急,买卖房屋的一点差价已是不足挂齿——实际上这都已经是半价买入了,还待如何? . 【貌似红票有点不给力,伤感中……】 第23章 捕风捉影 真要细算下来,薛绍买房的这一笔生意其实是双赢。虞红叶把烂在手里的“鬼屋”脱了手而且换回一套颇有赚头的蓝田公子故居。薛绍有了一处上佳的长安房产,还从此多了一个对本地无比熟悉、十分精明强干的“准管家”帮忙打点所有的搬迁琐事,这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 何况,虞红叶是个美女。 虽然在大唐世人的眼光看来,虞红叶这个商女想要结交身份高贵的蓝田公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的攀龙附凤,但薛绍却在她的身上看到了21世纪职场女性的影子。这个干练洒脱绝不花瓶的漂亮女子,给薛绍的印象还算不错。以后,说不定就还有很多地方要用上她。 更何况,她手感也还挺不错的! 府里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薛绍骑上一匹马独自出了家门,直奔李仙缘家。时辰掐得恰到好处,到他家时正当天晚,李仙缘刚刚回到家里。 “薛兄这两日去了哪里,害我好找?”李仙缘迎到他惊讶的道,“太平公主也正四处派人寻你,你可知道?” “我可不会掐指一算卜卦问仙,于是刚刚才知道。”薛绍笑了一笑,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李司历,给本官上茶!” 九品司历,李仙缘的官职。唐人惯以所授官职相称呼,大多数的时候是为了表示尊重。 但是李仙缘分明就觉得薛绍是在调侃他,给他倒了一杯茶来没好气的道,“薛太官,请慢用!” “嗯,李兄还算贤慧。”薛绍嗬嗬的笑,慢条斯礼的喝起了茶。 “薛兄你今日就是专程来取笑我的吗?”李仙缘往门外瞟了两眼,“月奴姑娘怎的没有跟着你?” “她有别的事情要办。”薛绍放下茶盏,说道,“我已决定举家迁往长安,从此定居于此,今日就是打点居所去了。” “哦?”李仙缘多少有点意外和惊讶,“薛兄何以如此突然的下了决定?” “人往高处走。”薛绍淡然道,“整日窝在蓝田县那个小地方风花雪月混吃等死,也该有个尽头。等我的新居所安顿好了,我就准备摆个烧尾宴。” 李仙缘一下来了兴趣,“不知薛兄准备宴请哪些人?” 薛绍轻拧了一下眉头,“近日我左思右想,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以为,眼下我必须、且只能,请我们薛姓本家的一些人,来参与我的烧尾宴!” “……”李仙缘听后眨着眼睛沉思了片刻,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薛绍笑道:“何样的道理?” “还须问我?” “我今日特意前来,就是听一听你的意见的。” 难得薛绍如此看重又给面子,李仙缘也就不矫情了,说道:“如果我是薛兄,我大概也只会请薛姓本家之人赴宴。时下,前太子李贤刚则被贬废,朝廷之上一片风声鹤唳,私下聚众本就不妥。再者,薛兄虽然初入仕途,但许多人对薛兄却是早有耳闻并不陌生。薛兄若是只请张三,李四必然心中忿忿;若是只请李四,张三必然暗生不悦,当然也不能把满朝文武都给请来!——那么薛兄只请薛姓本家的几个人,便是无妨了,谁也没有话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初来乍道,我可不想落下一个厚此薄彼的名声,从入仕的第一天起就得罪人。”薛绍接过话来,说道,“怪只怪我姓薛,薛家人生来就树大招风。” “凡事,皆是有利亦有弊。”李仙缘说道,“薛兄虽然入仕容易,但却比一般的为官之人多了一些忌讳。” 薛绍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说道:“现如今河东薛氏大旺,在朝为官、在军为将和封疆大吏都不少。我不可能将他们所有人都请来,薛某自忖,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思来想去,我觉得有两位薛姓族老我是必须要去请上一请的!” “薛兄所言,莫非是当朝宰相中书令薛元超,和户部侍郎薛克构?”李仙缘道。 “对。”薛绍点头,“此二人位高权重,都是我的父辈族伯。虽然薛某不巴望他们的提携与照顾,但至少要给他们几分颜面。” 李仙缘沉默了片刻,面露一丝难色的摇了摇头,“怕是难于请到。” 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请不请在我;来不来,在他们。” “言之有理!” “另有两人,我必须要请到!”薛绍突然话锋一转。 “谁?” “他们是一对亲兄弟,薛仁贵之子,薛讷与薛楚玉!”薛绍道,“据悉这二人都在长安,你可知他二人各在何处所居何职?” 李仙缘有些纳闷,“薛氏南祖这一脉曾经良将辈出大兴大旺,但至从十年前薛仁贵败走大非川,已然没落。现如今薛仁贵贬斥于象州穷山恶水之地,薛讷不过区区一长安城门郎,薛楚玉在皇家御率羽林卫中的官职更是卑微,兄弟二人同为浊官小将……薛兄为何定要请他们到场?” “世人皆好锦上添花,薛某独爱雪中送炭。”薛绍微笑道,“薛元超与薛克构这些大人物能来则是最好,不来则不强求;薛讷兄弟俩,我是非请不可!” 李仙缘深看了薛绍两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薛兄仍是心向军武?” 薛绍呵呵的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薛兄,小生觉得你想法太奇怪了!”李仙缘有点不解的道,“薛兄你不缺钱财不缺女人,连血统和门第都是凤毛麟角的人中极贵。要赢得这样的一副富贵是天下无数人的梦想,你却一出生就拥有这些。就算是不娶公主,你也大可以鲜衣怒马的安享一世荣华富贵,为何还要……立志从戎?” “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日子,我已经厌烦了。那种感觉,空虚到腐朽。”薛绍仍是呵呵的一笑随口答道。心说,难道你想要我给你讲解一下未来几十年的历史走向,从而分析一番我“立志从戎”的动机? 李仙缘不笨,眼看薛绍避重就轻也就不再追问了。 二人置茶闲聊了片刻李仙缘正准备更换新茶,有人来拍门,“李郎君可曾在家?”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是我府上的陈管家来了。”薛绍道。 李仙缘起身准备去应门,“你叫他来的?” “不叨扰了,我这便和陈管家一起走。”薛绍也起了身来。 李仙缘点了点头,“太平公主那处,你准备如何区处?”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薛绍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李仙缘不好再多言,心说以往的蓝田公子总是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如今却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他今日来这里好像不是专程找我,而是为了等这个陈管家,竟把时间掐得如此精准。烧尾宴的宴客人选他早已思虑清晰,太平公主一事他更像是智珠在握……奇哉怪也,他何时长出了一颗这么清醒的脑子? 薛绍在他脸上扫了一眼,笑道:“李兄莫非对我恋恋不舍?” “小生可没有龙阳之癖!”李仙缘浑身一寒苦笑起来,“薛兄好走,不送、不送!” 薛绍哈哈的笑了两声,“倘若公主催人来找你打听我的消息,你如实回答便是。” “好。”李仙缘应了声,却猜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埋的什么药,这是要和太平公主玩捉迷藏吗? “告辞。” 薛绍出了院门,薛府管家陈兴华立于门前,见了薛绍拱手就拜,“原来公子在此!不知公子急唤老朽前来所为何事?” 陈兴华年五十有余,生得精瘦,谨小慎为而且精善于理财,专给大户人家经营管理钱财租佃之类。不久前薛绍“炒掉”了原来的大管家而把他请来,一是图他远近的名气,二是,生人好办事免得露了什么破绽。就和谴散了那许多的姬妾一样的用意。 “即日起我将定居于长安,蓝田旧宅我已决议变卖。但有帐目收支全得由你来打点。个中详情,自有月奴跟你交待。”薛绍言简意赅的道,“现在跟我走,去新宅。” “是,公子。”既然主人家都这么说了,身为下人纵有千般疑虑,也不好多问。陈兴华来时日短,尚未摸清这位蓝田公子的脾性,当下只能言听计从依命办事。 这正是薛绍要的效果。 大小的事情都必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按步就班,把一切不可控因素尽量降到最低,这几乎已经是薛绍的习惯。或许是在军旅当中生活时间太长的缘故,他的性格当中已经有了这种“一丝不苟”的严谨烙印。 薛绍骑马陈兴华上车,主仆前后错马而行。 陈兴华坐在马车里觉得甚是不妥,哪有主人骑马我乘车的道理,他更不应该亲自在此等我,派个下人前来或是留下书信一封不就妥当了吗? 陈兴华自然想不到,现在的蓝田公子刚刚爱上了“骑马”这项新运动,在这里等他也是“顺便”为之。薛绍此行的主要的目的不过是想在李仙缘那里现个身,好让太平公主“捕风捉影”一番。 当了那么多年的特种兵,薛绍早就习惯了一件事情——尽量摸清敌人的行踪和思维同时最大程度的隐藏自己。特种作战的精髓都已经渗透到了他生活当中的每一个细节之中。 . 【求收藏,求红票!】 第24章 巧舌如簧 薛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被他改了名的宦官“朱八戒”就跑到了李仙缘的家里。原本他是奉命去了一趟蓝田得悉薛绍并未归家,回来后抱着侥幸心里在进宫之跑到李仙缘家里来碰碰运气。得知薛绍前脚刚走,他直拍大腿。讯问了一番后,急忙跑回宫中去向太平公主覆命。 “置宅搬家?”太平公主得闻薛绍的消息之后,很是感觉莫名其妙,“他还真是不务正业!” 朱八戒有点迷茫,但是转念一想,公主英明,薛绍的“正业”就该是陪太平公主玩乐才对嘛! 身边的宫婢使儿也有一点替太平公主打抱不平了,“公主殿下,那薛绍好不托大,居然三番两次的躲着公主!” “他为何躲我?”一言挑起了太平公主的火气儿来,“难道本宫生相丑陋很是吓人吗?” “公主殿下貌若天仙,能让天下的男子都神昏颠倒!”宦官宫婢们连忙拍起了马屁,可不能惹得这位小姑奶奶发了脾气。 太平公主早就对身边这些人的露骨恭维免疫了,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不行,我得当面找薛绍问个清楚,他奈何要躲我?真正是岂有此理!” “殿下,不如明日派些个御林军将那薛绍捉来?” “馊主意!”太平公主年纪虽小但不代表她笨,恨恨骂道,“御林军可不是干这等事情的,你想让本宫挨上母后的臭骂是么?” 一群宦官宫婢再也不敢吭声,太平公主向来是嘴硬心软,但万一惹到了天后娘娘那可就不是挨骂那么简单了。 “哼,他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他!”太平公主银牙儿一咬,恨恨道,“可有查明他搬到哪坊哪处了?” 朱八戒怯怯的道:“殿下,这个……就连李仙缘也不知道!” 太平公主越加忿然,好你个薛绍,还真的成心躲着本宫!……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了! …… 回到家里,薛绍把搬家的事情交待给了陈兴华,让他去全权处理。月奴虽然能干又细致,但毕竟隔行如隔山,一些帐目和契约上的事情还须得陈兴华这个大管家去和虞红叶相商办理。月奴更多的是负责照顾薛绍的饮食起居。 天色渐晚,月奴打来热水,给薛绍洗脚。 最初薛绍不是太习惯这样的待遇,刚开始为了掩人耳目于是入境随俗的没有拒绝。后来让月奴洗了两次脚,薛绍还喜欢上了。 月奴会武识医,洗脚的时候按一按穴位很是舒服而且有益于气血畅行,这对薛绍的身体来说颇有好处。 “月奴,近几日你和陈兴华张罗一下,尽快完成搬家,那些厨子杂役也都早一些招来,各有用处。”薛绍一边享受着足浴,一边闭目养神的悠然说道,“车马人力有什么需要张罗的,就去找虞红叶。不必与她客气。” “知道了,公子。”月奴全神贯注的按着脚,力道大小恰到好处。 “明日,我得入宫一趟。”薛绍笑道,“堂堂的太官令,也该去上任了。” “公子,检校官不必每日点卯应职吧?”月奴说道,“不然的话这住处也太远了,天没亮就得出门,未免太过辛苦!” “不用。领了官凭告身就算完事,吃饷不干活儿的闲官。”薛绍微自笑了一笑,月奴还真是无时无处不在关心着我。 “那敢情好。”月奴释然的微笑,竟像是得了个天大的便宜一样,美滋滋的。 难得女汉纸笑得这么温存,薛绍倒有点心猿意马的想恩宠她一番了。但一想还是莫要开戒了的好,目前应当修身养性固本培元,清心寡欲为上。 怪只怪以前的薛绍于床榻之间太过肆滥严重透支,都快要玩废了这副身体。再不补救,定然未老先衰阳寿不盛。薛绍可不想为图一时之快,而枉自断送了自己。 古有云,二八佳人体如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光说月奴这身材,就已是个顶尖尤物。常言道食髓而知味,薛绍现在还真有点担心会把一身骨头枯在她身上了。 想着这些,薛绍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奇的笑意。 月奴身为习武之人洞察向来敏锐将其看在眼中,不由得俏脸绯红不敢再仰头直视,芳心如鹿的纷乱想道:公子方才为何笑得如此怪异,那笑容之中仿佛还透着一丝妖异和……淫|荡? 次日清晨,薛绍练过八段绵吃罢了早饭,骑着马儿去往皇城。因是新官上任,还颇费了一番口舌方才进到光禄寺太官署。吏部早有任命公文下达,只等薛绍来办理官凭告身。大唐的官凭告身可不是白领的,尤其是新授的官职或是升官换了“部门”,得交了一笔不菲的朱胶绫轴钱,俗称“官告费”,很多新入仕的人交不起这比钱。 手续倒是不甚繁琐,大约小半个时辰就算完了。 小小的七品检校官无足轻重,如若站在皇城朱雀门的门楼之上扔块板砖下去,随便砸中一个人就有可能是个五品以上大员。因此,薛绍的“走马上任”冷冷清清,想不低调都不行。 办完了手续离开署衙之时,薛绍却被一名宫中的婢女使儿堵住了。 主子后台硬,婢女的架子也就大,见了薛绍就没好气的道:“薛公子,你好不识趣!答应了公主殿下要去射猎的,三天两头不见人!你可知道,公主已是凤颜大怒?” “那就有劳姑娘带路,让薛某当面去向太平公主殿下,陪个不是了。”薛绍呵呵的笑,玩失踪,也得适可而止。万一真的惹怒了那个不讲道理的小女孩子,给我穿上小鞋可就有得凄惨了。 “哼,还不随我前来!”小宫婢神气活现的飞了个小白眼儿,一摇三晃的上了马车。 薛绍骑马跟随。 太平公主正在西内苑,看一群太监宫女拔河。场地上两方人马大喊大叫的热火朝天,太平公主的小脸色却是有些愁眉不展,一手支颐懒懒的坐在大椅上,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公主殿下,奴婢把薛绍找来了!” 太平公主闻言就坐直了,漂亮的脸蛋儿上像有一朵阳光绽放开来,瞬间眉开眼笑,但马上又将小脸色儿一沉,“哼!这个坏人,终究是落在了本宫手上!” 朱八戒连忙上前,谄媚的道:“公主殿下,今日该要如何整治这个坏人才好?” 太平公主俏脸儿一板,气乎乎的道:“看你如此痴肥笨重,就害他挖个大坑把你埋掉好了!” 朱八戒慌忙退下,“小的多嘴,罪该万死!” 薛绍站到了太平公主的面前,瞟一眼她的神色,板着一张小臭脸,愠中带喜欲说还休,拱了一手道:“微臣薛绍,见过公主殿下。” “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太平公主既不叫免礼也不正视薛绍,别过脸去冷哼哼的拽起了学问。 “公主殿下,莫非是在数落微臣?”薛绍似笑非笑的道。 “你以为呢?”太平公主学着她母亲的样子,用鼻子发着冷哼之音,这样或许会很威严,应该就能镇住眼前这个不讲信用的坏人了。 “那公主真是冤枉微臣了。”薛绍不急不忙的道,“微臣可是记得,从未在公主殿下面前,做过失信之事。” “你还狡辩?”太平公主正过脸来,很想凶巴巴的瞪上薛绍两眼,可是与他的眼神一触,又没来由的脸蛋儿一红将心软下心来。于是,原本预想之中的厉声斥责变成了嘟嚷的抱怨,“你可是答应过本宫,要陪本宫去射猎的!” “公主殿下容秉。”薛绍微笑道,“微臣确实记得亲口许诺过,要陪公主殿下去射猎,但当时并未约定时日。因此,那算不上是失信吧?” “……”太平公主略微怔了一怔,好像是这样子,于是无语。心说,这个坏人真是太狡猾了!你为何就不解释一番,这两日为何偏要躲着本宫?你难道不知道,本宫一直都在担心你的脖颈伤势吗? 薛绍拱了拱手,继续微笑道:“微臣得蒙公主恩典新授官职,今后便是一名京官了,如若继续偏居于蓝田小县想必多有不便。于是微臣近两日花了一番力气去搬家,只因这些俗事繁忙,因此无暇他顾。不出几日,微臣就能安定下来并从此定居于长安。公主殿若想射猎,微臣随时可以奉陪。” 太平公主闻言略微一喜,“如此说来,你并未忘却了之前的许诺?往后你若定居长安了,本宫可以随时召你一同前去射猎?” “公主有召,微臣定当奉命。”薛绍拱手道,“微臣一介检校官职其实并无多少公务要办,若非是为了便于时常听奉公主之召唤……微臣也就不必搬这个家了。” 太平公主闻言俏脸绯红,心里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原来他是为我搬的家呀! “亏得你还有着半点良心,本宫就暂且不予怪罪于你了。”太平公主心中虽喜,嘴上却不能软了去。从小听蒙母亲的教诲,她不能在下臣和宫人面前堕失了一个公主的威严,于是道,“本宫现在就想去射猎,如何?” 旁边的小宫女儿们忍不住偷偷的窃笑起来,瞧这薛公子真是巧舌如簧说出来的话儿就像抹了蜜一样,一下就把公主殿下哄得笑容满面了。如此也好,公主开怀我等的日子也便好过了。 薛公子,你再加把劲多哄哄公主! . 【大家也加把劲,多收藏、多投票撒!】 第25章 目的达到 太平公主满怀期待的看着薛绍,他当真会应允陪同本宫前去射猎吗?还是,仅仅是哄我开心而已? 薛绍微然一笑,拱手道:“殿下,若要射猎须得准备充分。大明宫后方的皇家禁苑结连终南山脉,方圆广袤丛林茂密,其中或许就有虎豹豺狼这等猛兽。公主若是想去射猎,须得多带甲士以为护卫,并事先将猎物圈围、阻止猛兽入侵。这大小的事情若是没有三五日时间,是无法准备妥当的。” “你竟了解得如此清楚?”太平公主略微有点惊讶,“本宫虽然从未去过禁苑射猎,但时常听到父皇与皇兄们议及此事。听来,倒和你说的差不了多少。” 薛绍呵呵的笑,这些我当然是从史书、从安小柔那里了解到的。 “公主殿下若是真想去禁苑射猎,还须得征同皇帝陛下与天后娘娘的同意。”薛绍说道,“若无二圣钧命之恩准并拨于甲士护卫,微臣纵然是有心相陪也是万万不敢擅作造次的。” “此事好办,我去求得母后同意便是!”太平公主已被勾起莫大的兴趣,很自然的就顺着薛绍的思路在走了,心情美丽的嫣然笑道,“薛绍,着你五日后陪伴本宫前去猎射,你可不许再行爽约噢!” “微臣向来守信。此前从未爽约,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薛绍拱手微笑道。 太平公主不由得心花怒放,小手儿在大椅扶手上拍了一拍,信誓旦旦道:“如此,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薛绍正色的拱手,又道:“公主殿下,微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太平公主的心情更加美丽起来,这个坏人好像从都不怵怕本宫、也从未提及任何要求。今日他却会开口对本宫有所请求,真是难得。 薛绍道:“微臣有一同族兄弟,现于羽林卫当职,姓薛名楚玉,乃是名将薛仁贵之子。微臣久闻薛楚玉武艺精良弓马娴熟深得薛仁贵之真传,若去禁苑射猎,此人大可随行助兴。以他的武艺造化,到时定然收获颇丰,公主殿下必能更加尽兴。” “薛楚玉?”太平公主念叨了一声,“本宫记下他的名字了。如若母后恩准本宫前去禁苑射猎,必有此人从旁相随!” “谢公主殿下。”薛绍拱手拜谢。 今天的目的,达到了。 “五日后辰时初刻,大明宫,玄武门。”太平公主眼神深深的看着薛绍,“你可不许忘记了!” “微臣,定当准时赴约。” 看到薛绍答应得如此斩钉截铁,太平公主的心情不由得一片大好,早忘记了初时的怏怏不乐,“本宫赐你一席,来陪本宫一同欣赏拔河!” “公主殿下请恕罪。”薛绍拱手一拜,不可事事遂她心意,不然“调教”从何谈起?于是道:“微臣为了尽快安顿好家生,以便五日后能够准时赴约陪伴公主殿下前去射猎,微臣还得回家好生操持一番。还请公主殿下准许微臣先行告退。” 太平公主方才心情美丽了一点又被拒绝,不觉有些懊恼,“那些许的家务小事,还需得你亲自操持吗?你府里就没个管家下人不成?” 薛绍笑道:“微臣虽有三两帮随,但远不如公主殿下想像的那样人多势众。下人办事不力,诸多事务还需得微臣亲自操持。比如说,微臣的烧尾宴该要如何来办,需得要宴请哪些宾朋,就需得微臣亲历亲为,如此方显诚意。” “烧尾宴?”太平公主一听又动了好奇心,“本宫早已多次听闻,大臣将军们如若升官左迁了,便要摆起烧尾宴来宴请同僚以示庆贺,本宫却从未有幸参与过。薛绍,你敢请本宫去参加你的烧尾宴吗?” 敢? 太平公主的这个用词,让薛绍和在场的宦官宫女们都觉有些逗趣。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贵客,若能大驾光临微臣的烧尾宴,微臣当然是受宠若惊。”薛绍道,“只怕寒舍简陋饮食粗鄙,到时将要委屈了殿下。” 你也会受宠若惊? 太平公主心里美了一美,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睛,笑容之中添了一丝诡奇神色,“本宫,需得考虑一下!” “微臣静候佳音。”薛绍不喜不忧的拱手而拜。 “既然你有要事在身,本宫也就不留你了。”太平公主好似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你且去吧!” “微臣告退。”薛绍也不多言,拜别之后转身而走,大步流云头也不回。 马球场中的拔河正进行得热火朝天,可是太平公主全然无心欣赏,一双眼睛就盯着薛绍离去的方向,视线越过了热闹的马球场,眼神就像是粘在薛绍的后背上,一直目送他走出了宫墙的转角。 “殿下,薛公子已然走远了。”贴身侍婢小声的道。 “本宫看到了,要你来说吗?”太平公主倒也不怕在自己的心腹面前难为情,心情美丽的巧倩一笑,“你说——为何本宫一见到薛绍,心情就会变得特别好呢?本宫方才分明愁眉不展的,往日里最爱的拔河也提不起兴致来;现在却觉得看什么都顺眼了。这是何故?” “大抵是因为,薛公子长得特别好看。”贴身侍婢笑嘻嘻的答道。 “是吗?”太平公主连眨了几下眼睛,一双略带稚气的漂亮大眼睛里,灵气奕奕,“那他见了本宫,会否心情变好?” 也是难为太平公主了,在皇宫里长到这么大刚刚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除了自己的父皇和皇兄,就没怎么见过两条腿的大活男人。 “奴婢分明看到,薛公子离去之时面带笑容步履轻盈,想来是心情颇佳。”贴身侍婢拐着弯的拍起了马屁,这话可比直接称赞“公主殿下貌若天仙”管用多了。 太平公主果然喜笑颜开,“赏!” …… 薛绍出了宫,骑上马直接去了西市,当然不是去花街柳巷寻欢买醉,而是去了马肆。 大唐尚武,民间不禁兵器准养马匹,二者经常是同在一处贩卖。 过几日就要去打猎,薛绍总得置一身合适的行头。横刀汉剑这些倒是漂亮,但是目前薛绍完全用不趁手;弓,以往喜好风流的薛绍倒是练过,但论其水平不过中等,比起一般的军队士卒来说或许都有差距,至少是比不上月奴。 既然早已立志从戎,薛绍打算趁这次应付打猎的机会,现行打造一套自己能够用得趁手的兵器。 马肆占了西市的很大一块,有很多卖马的商户,远远就能闻到浓厚的马粪与料草气味。这里有许多的胡人做生意,最多的就是来自于关陇一带的突厥、铁勒与回纥人。各式的语言与民族服装在这里交相辉映,偶尔还能看到碧眼高鼻大胡子的西域昭武九姓胡人和来自于遥远大食的阿拉伯人。 大唐实兴开放的国策,对各民族的宗教信仰都予以承认和肯定,对他们的服装、语言、文化和生活习惯都保持尊重的态度。长安这里常年聚集了大量的胡人定居,如果能够取得大唐的“居民资格”穿上大汉民族的服装,对诸国胡人来说将是莫大的荣耀。很多前来大唐求学、经商甚至代表国家来担任使者的外国人,都孜孜以求的想要定居长安——这比现在谋求一张美国绿卡还要困难,并且光荣。 薛绍先在卖马的商家马厩里逛了一圈,还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来自于西域大宛古国的汗血宝马。不过他没有买,太贵了身上带的钱远远不够。一匹汗血宝马卖到二百两黄金,就算是对薛绍这样的贵族来说,也是不菲的价钱。 如今的大唐以开元通宝制式的铜钱做为交易货币,因为铸币成本过高加上近年来经济飞涨、胡商外贸兴旺导致铜钱大量外流,铜钱变得供不应求。于是也用绢帛或盐做为中间物,实兴以物易物。做为贵金属的金银虽然不直接参与流通,但也具有货币功能。就目前的长安来说,一两银子可抵一贯(一千文)铜钱,一两黄金可抵七两白银。 一匹大宛马卖到二百金,那就是一千四百贯,换作开元通宝是一百四十万枚,得拖好几车! 长安物价本就较贵,粮肆标价“斗米十文”,大唐的一斗米约有十二斤,折算下来一个铜板相当于三元左右人民币的购买力。 大唐时代的名马就像是现在的名车一样,薛绍牵着一匹价值六七十贯的突厥三花马招摇过市,已经算是够“拉风”的了。毕竟马匹是军用物资,大唐虽然准许民间养马,但薛绍所骑的这种突厥良马更多的是出现在军队里。一匹大宛马卖到一百四十万钱,相当于四百多万人民币——这还不是纯种的汗血宝马。 有句话拿到这里来说也算相宜,不到长安不知道自己官小,不去西市不知道自己有多穷。逛了一圈马肆下来,薛绍真心觉得——原来我是个穷人! . 【求收藏!请多多支持!】 第26章 神仙哥哥 在马肆过了一回眼瘾后,薛绍逛进了一家武器铺。刀剑弓匕,这些不受管制的兵器全都有。 武器铺的店主人四十多岁,微胖,三绺长髯穿一身白衣。看到薛绍入店一瞟他那样行头装扮,店主人将伙计一把扒拉开,亲自迎了上来拱手长拜,“贵客盈门,小店有失远迎。” “主人家客气了。” “不知道郎君想要何样的兵器?”店主人取下一把琉璃装饰的佩剑递了上来,心想这样的饰剑应该是符合眼前这位青年郎君的身份,说道:“这是敝店的镇店之宝,郎君且看,如何?” 薛绍接过来看了一眼,漂亮倒是漂亮,多半是书生仕子拿来做装饰用的。大唐天下佩剑的书生没有八成也有一半,朝臣大员和达官显贵也个个佩剑,这是一种风尚。 “不堪用。”薛绍将剑还回给店主人。 “再看此刀。”店主人将一把刀鞘装点为金灿色的横刀递上来。 薛绍看了一眼,很漂亮也挺实用。如今大唐的铸刀工艺已是独步天下,横刀更是唐刀中的精粹,后来传至日本,被他们将刀身改弯变成了“日本刀”引为国粹。步骑两用的横刀原本是直的,刀身狭长湛亮像是一件艺术品,是大唐将士人手必须的装配。 但是薛绍家里已经有了好几把横刀了,月奴此前兑了字画古玩买来的。 “我不缺此物。”薛绍再将横刀还回给了店主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我要定制这三种独门兵刃。” 店主人拿起图纸看了一眼,不由得拧眉,“小的像是飞刀,大的形状甚是怪异,有点像楼兰弯刀,但又不全像。这另一样……却是从未见过!” 薛绍想笑,21世纪天朝特种部队所用的虎牙军刀和三棱军刺,你见过才有鬼了! “飞刀要十套,其他各两枚。务必要用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艺。你开价吧,要多少钱?”薛绍道。 “郎君几时要用?”店主人知道是来大生意了,激动又小心的问道。 “今日。最迟明日。” “那不可能!”店主人连忙大摇其头,“最少三天!东西虽然小,但却因为是新样式现定做的物件,须得反复的回炉与打磨。小店至前隋年间就一直在长安做生意了,历三世而不倒,靠的是信誉。若不能让郎君满意,便是砸了小店的招牌!” “那就三天。”薛绍再拿出一张图纸来给他,“另外,我还要定制一把这样的兵器。” “弩?”店主人看了图纸,当场脸色一变,“郎君莫要说笑,小店做的是正经生意!” 大唐尚武民间不禁兵器,但也只限“刀剑弓匕短矛”,诸如弩、甲、马槊和陌刀这样的“重兵器”,却是严禁管制的。 两三米长的大陌刀是唐刀的一种,威力赫然。大唐的陌刀步兵面对胡人的骑兵,一大陌刀下去人马辟易砍作几截,这样的兵器怎么可能让民间私铸? 单兵用的弩相对于弓更容易射得准。要把弓术练到出众少不得要些年头,弩却不用,就是个良家妇人也能用弩射杀强壮的男人。因此,弩也是管制兵器只有军队专用。 大唐律法明文规定,每私藏一张弩,流放一年到两年。 薛绍也不跟他废话,拿出一块金饼直接放到了他柜台上的小铜称上,提起来一称,刚好一两。 “这是定金。”薛绍道,“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块。如若满意,另有打赏!” 大手笔! 店主人的眼睛岂止是发亮,简直都瞪圆了。这一块金饼子就够得上七千钱,都足够买下号称“镇店之宝”的饰剑三把有余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 拿起那块金饼子,店主人狠咽唾沫的小声道,“郎君切莫要泄露出去才好,不然小店着实担待不起!” “三天后的这个时候,我亲自来取货!”薛绍说罢就扬长而去。 店主人连忙就朝后门走,对伙计道,“你看好店门,我现在就去私坊。这位豪客的兵器丝毫马虎不得,需得我亲自监工!” 出了武器铺子正当日中,薛绍觉得肚子有点饿。旁边不远就有一个茶竂卖些茶水和糕点馒头,薛绍过去拴好马要了一盘大肉馒头一碗羊骨老汤,随意的吃些,但求填饱肚子就行。 生活上的饮食衣着这种细节,习惯了军旅生活的薛绍并不讲究。但是店主人和旁边的食客看到这样的一位衣着光鲜的贵公子,牵着一匹上好的三花马跑到了小茶寮里来吃午饭,却着实有些惊奇不时有人斜眼看他。 薛绍淡然处之,心说谁规定了骑马穿锦衣的公子哥儿就必须要去豪华酒肆里用餐?我这叫行为艺术,你们不懂! 片刻后,茶竂外走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补巴加补巴的青灰色右衽长衫直接搭到了脚背上,显然是大人的衣物修改来的并不大合身,套在身上她瘦瘦的身条儿上飘飘荡荡的。她的头发有些凌乱,气色焦黄嘴唇干裂,一双大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怀里抱着一个老旧斑驳的琵琶,瑟瑟发抖的走到了茶寮的中间。 “各位叔叔阿伯,婶婶大姐。小女子不是乞丐,只是前来长安投亲却未有寻到人家,花光了盘缠回不得乡去。”小女孩子的胆子很小,说的这套话都像是大人教她的,她拨动了一下琵琶弦边说边在发抖,接着道,“小女子身无所长,只会弹得一手琵琶。今日就在宝地献丑了,只求好心人能够赏个馒头吃!” 茶寮里并不大,来这里吃饭的要么是马肆里的商人脚夫,要么是路过的普通人家。什么地方都有富人和穷人,长安也不例外。升斗小民们自己不富大抵也是见多了这样的行乞小丐,因此见怪不怪懒于搭理,店主人也并不驱赶。 小女孩儿紧张兮兮的拨动琴弦弹奏了起来,说实话弹得并不十分动听,曲调晦涩而零乱,显然她并不是太熟练。 薛绍吃完了第四个馒头,小女孩儿刚好弹完了一曲。众食客直接把她当作了空气一般的无视了。 “各位好心的叔叔阿伯、婶婶大姐,求求你们赏口吃的吧!”小女孩子细心细气的哀求。 店主人上前来道,“小店本小利微,养不起这许多每日前来行乞的人。你还是到别处试试吧,莫要吵到我的客人。” 小女孩子一下跪倒下来,泪雨涟涟的哭诉起来:“好心人,求求你们发一发善心,赏我两个馒头吧,我娘就快要饿死了!” “快走吧、快走吧!”店主人轻拍小姑娘的后背,好似也有点狠不下心来轰她走。 小姑娘抱住店主人的大腿,“主人家你行行好吧,我以后每天来给你洗碗扫地擦桌子行吗?求求你打赏两个馒头,我娘真的快饿死了!” 薛绍敲了一下桌子,“小姑娘,你过来。” 小女孩儿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膝盖擦着地面爬行了过来使劲的给薛绍磕头,“求求你了,赏我两个馒头吧!” 额头撞得砰砰作响。 “起来。”薛绍连忙将她扶住,抹了抹她额头上的砖灰,好在没有受伤。他对店主人道,“主人家,包十个大肉馒头来给这位小姑娘,一并算到我的帐上。” “嗳,好嘞!”店主人马上应了诺,欢天喜地的包了十个馒头来塞到小女孩儿怀里,“还不快谢过这位郎君大善人!” 小女孩儿感激涕零的跪了下来,又要磕头,“多谢神仙哥哥!多谢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薛绍将她的额头托住,不禁笑了,“这是哪处的俚语称呼?” “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郎君哥哥就像是画上的神仙一样,长得好看又大慈大悲!”小女孩儿眨着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给神仙哥哥磕头!” “好了,快起来。”薛绍笑呵呵的将她扶起,细下一打量,小姑娘其实长得挺眉清目秀的,若是生在大户人家,好吃好喝的营养到位再加以打扮,将来不失为一个美人胚子。 “神仙哥哥,你真是个好人!”小姑娘眼泪汪汪的看着薛绍,鞠躬行大礼,“好人有好报,以后我和我娘每日都为神仙哥哥祈福!” 小姑娘挺淳朴挺乖巧的,薛绍心中略生一股怜悯与疼爱之情。拿起钱袋倒出一叠儿铜板来,约有三十余个,叠成了一摞儿放到小姑娘身前的桌子上,“拿着当盘缠,和你娘一起回乡去吧!” 这三十余个铜板,可不是开元通宝,而是大唐王朝近年新发行的一种铜板货币,名叫“乾封泉宝”,一枚可抵十文钱。 “我不是小乞丐,我、我不要钱,我只要馒头回去给我娘吃!”小女孩儿双手抱着琵琶和馒头,连连摇头。 旁边的食客发出了一片低声的惊哗,惊异的看着薛绍纷纷议道:“真是个好心的郎君啊!如今像他这般的富贵人家可是不多了!” “这小姑娘还真不是乞丐,乖巧孝顺,怪可怜的!” “拿上,快走吧!”薛绍将钱塞到她的小手儿上,“不是说你娘已经很饿了吗?别再耽搁了。” “傻孩子,你今天遇到活菩萨了,赶紧收下这些钱,带你娘一起回乡去吧!”店主人笑眯眯的帮劝。 小女孩儿当场泪如决堤,扑通又跪了下来,“给神仙哥哥磕头!” . 【求收藏】 第27章 血色獠牙 小姑娘千恩万谢的走了。食客们啧啧称赞,薛绍一笑置之。喝完了一碗热乎乎的羊骨老汤,薛绍结了帐骑马走人。 出了马肆离开西市转道延康坊,薛绍骑着马正准备加速,远远看到四个青壮男子鬼鬼祟祟的小跑前行,一边交头结耳。 在特战行业混了那么多年,薛绍的“危机意识”远比一般人强了百倍,扫一眼便可知道,这四个青壮男子没打算去干好事。 原本薛绍并不想多管闲事,但他马上发现四个男子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瘦小的小姑娘在仓皇的逃跑,一路掉下了两个馒头,怀里抱着一个琵琶。 薛绍不由得眉宇一沉,这四个壮汉在追那个弹琵琶的小姑娘?! 可怜那小姑娘哪里跑得过四个青壮的男子,三两步就被追上了。 “钱!拿来!!”其中一个壮汉沉声怒吼并动手去抢。 小姑娘吓得呜呜直哭,“别抢、别抢,这是我娘要吃的馒头!” 哭求无用,四个大汉不由分说的瓣开小姑娘的手将钱抢了个干净,琵琶掉到了地上,馒头也滚落了一地。 小姑娘无助的哭泣,爬到地上去捡馒头。 “兄弟们,这小丫头虽然瘦小但生得眉清目秀的,应该尚未破瓜啊!”其中一个男子嘿嘿一笑,众人会意,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倒拖着小姑娘,往里坊间的胡同旮旯阴暗角落而去。 薛绍策马跑过来跟着拐进了那个小旮旯,沉喝一声:“住手!” 四个壮汉被吓了一弹齐齐扭头一看,见到一个锦衣贵公子骑着高头大马。 看那身板体型定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四个壮汉顿时放下了心来,各自吁了一口气。 小姑娘当场大哭起来,“神仙哥哥,他们糟蹋了馒头,我娘要被饿死了!” 薛绍不由得心中略微一疼,眼看着就要被这四个畜生凌辱了,却还惦记着馒头! “兄弟们,肥羊撞刀口了!”当中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盯着薛绍和他的马匹,眼冒精光,“这可是上好的突厥三花马,牵到马肆去至少能卖五十贯!” 络腮胡子显然是他们的首领,这话一说出来,其他三人一并扔了小姑娘,腰间一摸手上都拽起了斧头刀子,前后左右的将薛绍包围了起来,“下马,饶你不死!” “马给你们,放过这个小姑娘。”薛绍不急不忙的下了马,小姑娘急忙跑到薛绍身边藏着,浑身发抖。 看到薛绍这么识相,四个男子更加有恃无恐。 薛绍对小姑娘道:“你快走吧!” “神仙哥哥,我怕……他们是坏人,他们要拿斧子伤你!”小姑娘怯怯的小声道。 “不怕。他们不会伤我的。”薛绍拍了拍她的肩膀,对那四人道,“你们无非是求财。我说话算数,马给你们,卖了钱去平康坊任凭挥霍,那里多的是风情万种的女人等着伺候你们。你们就不要再为难这个小姑娘了。” “好!看你如此上道,我们放这小娘们走!”络腮胡子沉吼一声,“还不滚!” 小姑娘吓得浑身直筛糠。 薛绍连劝带推,“快走、快走!千万不要回头!” 小姑娘犹豫又惊怕的跑出了弄堂小旮旯,捡起之前掉落的琵琶,又捡了几个沾了泥土水浆的馒头,回头担心又害怕的看着薛绍,泪雨婆娑可怜巴巴的撇着小嘴儿。 “再不走,我可生气了!”薛绍大喝了一声。 小姑娘这才心惊胆战的急忙奔去。 “好了,小娘们儿已经滚了。”络腮胡子扬着一把自行打造的尺许长刀指着薛绍的鼻尖,“把你身上的钱货通通交出来!” “我需要考虑一下。”薛绍云淡风清的应了一句,环顾一眼,地处僻静四下无人。 小姑娘渐渐跑远。 很好,这样就不会吓到她了! “少废话!我等兄弟身上背负着十几条人命,不愁多你一条!”络腮胡子沉声厉喝,一扬刀,其他三人就准备上前。 薛绍猛然双眼一眯,眼中精光绽闪! 瞬间,四个男人同时感觉到周身一寒,空气都似乎变得压抑与阴沉了几分。 薛绍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惊人的煞气,只有杀过人、舔过血、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人,身上才会有那种恐怖气息,让眼前这四个横行市井的流氓打从心眼里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彻骨恐惧! “我考虑清楚了。”薛绍的声音平静而冷酷,仿佛不带一丝感情,“你们几个,还是死了的好。” “混帐!”四个流氓惊吼。 话音未落,薛绍出手了。 擒贼擒王,首先其冲的是那个拿刀指着薛绍的络腮胡子。手起掌落,络腮胡子根本反应不过来被薛绍切中手腕,咔嚓一声脆响手腕骨碎刀子脱手。 薛绍一把接住刀子,快如闪电的反手对着络腮胡子因惊诧而张大的嘴里,猛然一戳! 直入没柄,从脑后穿出! 电光火石,前后一秒钟,络腮胡子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轰然倒塌在地。 “啊!!”剩下的三个流氓惊呼一声,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刀斧并起朝薛绍砍来。 薛绍反身一个鞭腿,后发而先至的踢中了一个流氓的脖颈,咔嚓嚓的碎响如同折断了干蔗一般,那个流氓猛然栽倒在地一头撞上了青石地板,头胪破裂脑浆迸出! 同样,不到一秒钟。 剩下的两人当场傻了眼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只在本能的驱使下挥动刀斧来砍薛绍。 薛绍一闪身躲过一斧,错身的一瞬间左肘肘尖对着那人的太阳穴一个怒冲撞击,那人闷哼一声躺地就开始猛烈抽搐。几乎是在出肘的同一瞬间,薛绍右手化掌切中了最后一人的喉尖,他当场倒地与先前那人脸对着脸的躺在了一起。 很快,这二人一同狂翻白眼嘴里喷起了白沫,如同遭受了高压电击一样在猛烈的抽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多年的军旅与佣兵生涯让薛绍养成了一个习惯,一但出手,就绝对不让敌人还有机会爬起来对着他的后背开枪。 重重喘了一口粗气,薛绍有点气血翻涌的感觉手也在轻微的发抖。纵然是心境不会因为这种层度的格斗和杀戮而发生太多变化,但这副身体显然还需要时间来适应。 站在四具尸体的中间,看着它们慢慢归于宁静,“血狼”再一次嗅到鲜血的味道,感受到敌人生命的剥离,心中泛起那股熟悉而残酷的杀戮快意。 他微微眯着眼睛,舌头在牙唇之间滑动了一圈,如同扑食得手了的饿狼在舔舐带血的獠牙,啐了一口吐在了络腮胡子的脸上。 那张脸因为极度的惊恐而表情扭曲眼睛瞪得很巨大,嘴里插着一个刀柄,刀身切碎了他的牙床碎落几颗牙齿,落在的鲜血汩汩的嘴里。 这样的人渣,死了也应该被唾弃。 呼吸渐渐平稳,表情渐渐沉寂,薛绍眯起的眼睛渐渐恢复正常,脸上泛起了诡异而冷厉的微笑。 像一个艺术家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一样,他睛静静的扫视了四具尸体一眼,骑上马整了整衣冠,从容缓步的走出了胡同旮旯。 “身手,真的是弱了不少。” 沿着小姑娘留下的脚印,薛绍找到了一座桥边,听到桥下传出嘤嘤的哭声。 “娘,你醒醒啊!醒来吃馒头了!” “娘,你快醒一醒,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薛绍下了马,从河岸边跳进桥下的桥洞。看到小姑娘正趴在一个衣衫破蔽的妇人身上号淘大哭。桥洞里铺着一丛乱草与破衣败絮,有几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缺碗烂盆,除此之外,只剩一个破旧的琵琶。 薛绍蹲到小姑娘身边,看了一眼那个妇人,面色黑灰眼眶深陷,嘴唇紧闭瘦得皮包骨头。薛绍探了一下她的脖颈,体温略存,但是已经没了脉膊。 “你娘已经去了。” “我不要!……娘啊,不要丢下我!!”小姑娘摇着她娘的尸体放声的哭号,手忙脚乱的撕去了弄脏的馒头皮儿,扯了一块带馅的馒头,用力要掰开那妇人的嘴,要往她嘴里塞。 “娘,你吃馒头,吃馒头!” “吃饱了,我们好回家” “……呜呜,娘!!” 薛绍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你家住何方,还有什么亲人?” “我家在岳州,我就只有我娘这一个亲人了,呜呜!” 岳州,如今的岳阳洞庭湖一带。 这对孤儿寡母,还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薛绍轻叹了一声,静静的站在一旁不说话。小姑娘扑在妇人的身体上,哭了个天昏地暗,几乎晕厥。 薛绍待她发泄得差不多了,依旧蹲下来柔声道:“跟我走吧,以后就留在我的府里生活。” 小姑娘惊讶的看向薛绍,怯怯的道:“那我娘呢?” “亡人为大,入土为安。我会叫人来收殓她,备上棺裹好生安葬。” “给神仙哥哥磕头!”小姑娘又大哭起来,膝盖在地上一挫一拧,转身就给薛绍拼命的磕头,砰砰作响。 “好了,不必如此。”薛绍道,“正好我府里有个丫环孤身一人,你去和她做个伴也好。” “给神仙哥哥磕头!”小女孩儿仿佛别的话都不会说了,呜呜的哭泣磕头。 “好了别磕了,额头都要流血了。”薛绍一把按住她,摇头笑了一笑,“你在此守着你娘的尸身稍等片刻,我去叫人来帮忙,安顿棺裹盛殓你的母亲。” “……给神仙哥哥磕头!” 薛绍骑马重返西市跑到虞红叶的邸店,刚好她在这里。将事情一交待,虞红叶二话不说亲自带着六七个身强体壮的伙计,推了车儿来到桥边,另有两人分头去买来了棺材。 人多力量大,妇人的尸身很快就被盛殓了起来,拖到了青龙坊的一户道观里操办丧事。 大唐崇道,李家尊奉老子为先祖。人死了能到道观里操办一场丧事,在外人看来那死去的流浪妇人真是积了福祉了。 至于那四个伏诛之人,想必也是在官府的辑捕名册之内,就让官府慢慢去料理好了,薛绍根本没怎么放在心上。 丧事安排妥当之时,天色已然渐黑。虞红叶一直车前马后尽心尽力的帮忙操持,这时也有些累了,坐在了灵堂外的屋檐坐廊上揉了揉腿。 “辛苦你了,虞姑娘。”薛绍走过来,微笑道,“今天真是多亏有你伸出援手,你真是能干又善良。” “别夸我。商人唯利是图,我也是为了赚些辛苦钱。”虞红叶嫣然一笑道,“想不到,堂堂的蓝田公子还这般的悲天悯人侠骨心肠,倒让红叶开了一回眼界。” “换句话说,你以前一直觉得我是个十足的恶棍?” “红叶不敢!” 薛绍笑了起来,“我敢断言,但凡那人嘴里说‘不敢’的时候,心里其实就是在那样想。” 虞红叶抿然而笑,话锋一转,“你真打算将那小姑娘收进府里?” “嗯,让她给月奴做个伴挡。” “据我所知,蓝田公子府里一向是美女如云风月无边,奈何如今只剩了一个月奴?”虞红叶问道。 薛绍呵呵的一笑,诡密的扬了一下眉梢,“我说实话,你敢听吗?” “有何不敢?”虞红叶挺好奇。 薛绍神秘的笑道:“原因就是,我好像和你有了一个共同的爱好。” 虞红叶更加好奇,“什么爱好?” “男人。英俊的男人。” . 【请大家多多投票,记得要收藏嘛!】 第28日 独家买卖 两日后,晴。 薛府的下人已经从蓝田迁了过来,府里多了厨子、马夫、杂役和洗衣烧水的老妈子等六七个人。 晨炼过后吃罢了早饭,薛绍坐在主宅的书房里看一本《永徽律疏》,这是辅佐了两代天子的大唐名相长孙无忌编撰的一本律法著作,正是如今大唐刑律诉讼的法律依据,后世也称之为《唐律疏议》。 现如今只要有官府有断狱的地方就有一本《永徽律疏》,也有许多书生仕人专精钻研这本律法书籍以备应试科举之一的“明法科”,将来可以从事法律工作,譬如大理寺、刑部、县衙法曹的官员。 薛绍看这本律法书籍,主要目的是为了了解现在的“行为法则”,以便更能适应现今的生活环境。大唐的律法,说白了就是全力维护统治阶级与特权阶级的封建法典。比如说,男主人杀了家里的小妾,最多流放个几年,甚至缴纳一点罚金就可以免罪;而家里的丫环或是小妾要是敢打骂了主人,只要主人告发,轻则流放重则绞首;官员犯罪,可以用官职功劳来抵罪;奴婢犯罪,罪加一等! 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生存法则。唯一相同的是,没有哪里有着真正的公平可言。 薛绍每天都会花一点时间来看书,除了增加对这个时代的认识、更好的适应环境,另一个用意就是煅炼“速记”。 以前在特种部队时,速记也是一门必修功课。一张a4的纸上写满了前言不搭后语的杂乱字句或者是理科数据,需得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全部背颂下来。另有快速心算,也是同样必修的课程。这样能够训练出特战队员敏锐的观察能力与分析判断能力,如果是执行潜伏或者窃取情报的任务,这两项能力就更能彰显作用了。 人们印象中的特种兵就像是肌肉长到了脑子里的怪兽,除了能打就是能打。其实,敏锐的思维和发达的大脑才是他们最厉害的武器。 如果二者同样练到了出类拔萃,那就是薛绍的前世代号——“血狼”这种级别的“兵王之王”了。 今天的进展还算不错,薛绍已经差不多背下了三卷《永徽律疏》。大脑需要休息不可一下操之过急,正当掩卷之时,月奴在门外道:“公子,月奴回来了。” “进来。” 月奴推门而入,身后跟着那个小姑娘,进门就跪,“给神仙哥哥磕头!” “起来吧,不必多礼。”薛绍道,“月奴,丧事已然料理妥当了吗?” “回公子话,她母亲已然入土为安,一切都料理妥当了。”月奴答道。 薛绍点了点头,“小姑娘,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月奴连忙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快告诉公子,你姓什名谁,都会些什么?” 看得出来,月奴倒是挺喜欢这个新来的伴档小姑娘。 “回公子话……”小姑娘学着月奴的腔调,搓着衣角小心翼翼的道,“我、我没有大名,我娘叫我幺儿,我除了弹琵琶,什么也不会!” “妖儿?”薛绍不禁笑了一笑。 “幺”同妖音。“幺儿”,是荆楚一带对家中排行最小的儿女的昵称。别地方的人一般都会听成“妖儿”。 “原来是一只小妖怪!”月奴摸着妖儿的脑袋笑。 薛绍微然一笑,“你会吃饭吗?” “会、我会!……”小姑娘有点紧张的连连点头。 薛绍呵呵的笑,“我这样的土豪,就是家里的粮食多的吃不完。你来帮个忙吧!” 月奴噗哧就笑了,“好了,公子收下你了。快谢恩。” “给神仙哥哥磕头!” 月奴笑道:“妖儿姑娘,你为何要叫公子神仙哥哥?” “因为公子长得像画儿上的神仙一样好看,大慈大悲好心肠!”妖儿一本正经的答道。 月奴笑得更乐了。 “好了妖儿,起来吧,别有事没事的就磕头。丧事操办下来,你定然困累之极了。”薛绍微笑道,“月奴,带她去梳洗更衣吃顿好饭,然后让她休息。以后就让她和你搭伴了。” “谢谢公子!”月奴倒是高兴,“妖儿,我们走吧!” “谢谢神仙哥哥!” “对了,公子!”月奴临走时又道,“虞红叶方才也与我们一同来了,正在正堂之上和陈管家商议一些事情。她说,有事想要求见公子。” “知道了。”薛绍心说,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她。 稍后薛绍下了楼来到前宅正堂,虞红叶和陈兴华刚刚谈完了事情,原来是将买卖契约给签好了,新宅的宅契也已经办好。这两个人都算是理财专家,办事效率还挺高的。 “虞姑娘找我有事?”薛绍收下了契约书,问道。 “红叶是专程来向薛公子道谢的。”虞红叶满面笑容的拱手道,“承蒙关照,促成了红叶做成这一笔大生意。” “只是可惜了,没有你预想之中的赚得多。”薛绍呵呵的笑道,“半价抛售,心疼了吧?” “实话实说,没有。”虞红叶樱嘴儿一抿,巧俏的笑道,“原本我就是打算提个高价,再被公子砍到这个价钱出售的。红叶向来只赚良心钱,从未想过一夜暴富。” “你倒是实诚。”薛绍道,“就不怕我现在毁约,或是背底里骂你奸商?” “薛公子高风亮节不与下人争利,绝不会这样做的。”虞红叶笑道,“若非如此,红叶蔫敢实话实说?” “你别说,我还真的在乎。”薛绍撇了撇嘴,苦笑一声道,“日前在西市的马肆里逛了一圈,我发现,原来我是真穷。” “薛公子莫要说笑。”虞红叶道,“久闻蓝田公子大名,出门不带钱归家千万贯,你也会缺钱?” “那种钱无异于卖笑卖身,我不想再赚了。”薛绍摇了摇头,“其实我的家底并不厚实。十年前我们一家还在流放之地苦苦挣扎,等到父母双亡我们几兄弟才和二老的灵柩一起被朝廷召回来。所谓皇亲国戚,早已是徒有虚名。近年皇上顾念旧情给了我们一些封赏,日子才好过了一些。” “原来,个中还有这样的隐情……”虞红叶异讶的点了点头。在如今这样的一个时代里,皇家贵族们的事情,不是她这种升斗小米所能了解到的。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如你所知,现在我虽然有点名气,但都是轻浮虚名。以我的身份和家底在蓝田县来说兴许还算个人物,但要是到了长安京城里,就真的不算什么了。这里寸土寸金、遍地达官显贵。我一个徒有虚名的皇亲国戚、检校七品的芝麻太官令,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连一匹大宛马都不敢去问津。” 虞红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智光流转略微一亮,“薛公子是想发财赚钱?” “说得具体一点,我想经商。” 虞红叶惊讶的挑了一下柳眉,“薛公子莫要说笑。你堂堂的天潢贵胄、朝廷命官,岂能经商?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天下人没那么闲,整天耻笑这个,耻笑那个的。”薛绍笑眯眯的道,“我是不方便亲自出面经商,但不是还有你么?” 虞红叶略微一惊,“薛公子是想提携红叶发财?” “应该说是,合作双赢,一起发财!”薛绍道。 虞红叶还真是有点喜出望外了。 哪朝哪代发了大财的商人,是离开了当官的?虽然“士农工商”四大社会阶层摆在那里,商人的社会地位向来不高。但是钱,却是一个好东西。就连皇帝,也不能离开了钱! 由此,官商勾结这样的事情,历来就是屡见不鲜。 不过,虞红叶惊喜归惊喜,却没有得意忘形,她按捺住心绪,冷静的道:“薛公子或许还不知道,红叶资历尚浅家底微薄,只是接掌了先父留下的一家破敝砥店,带着一群难兄难弟做了牙人,一天到晚的跑腿伺候人从中赚些辛苦钱。长安之地,像我家这样的邸店至少有三百家。红叶的小店子,顶多只能算是中流一类。” “你是想问,我为何选中你?”薛绍笑道。 “是的。”虞红叶看着薛绍,眼神深深,似有一丝奇异的神采。 薛绍呵呵的笑,“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爱好嘛!” 虞红叶想起了两天前薛绍说的那个让她寒毛竖了半天的冷笑话,噗哧一下就笑了。 “好吧,薛公子打算,如何合作?”虞红叶忍住笑,问道。 “很简单,我出谋划策你负责经营,我们一同出资垫作本钱,然后制造一批世人从未见过的新物什。”薛绍神秘的一笑,“做独家的买卖,赚最大的钱!” “何样新物什?”虞红叶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这天底下,没有比“独行”垄断更赚钱的买卖了,比如说大唐官府专卖的盐铁,比如说21世纪的移动通讯行业。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薛绍卖起了关子,我也还需要时间来琢磨嘛! “好,红叶静候佳音!”虞红叶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只是不知,该要多少本钱?” “多多益善。” “那红叶尽快将蓝田的宅子出手。”虞红叶嫣然一笑,“多谢薛公子照顾成全。红叶这一次,还是能够赚上一笔的。” “这是你应得的。”薛绍呵呵的笑,“你很聪明又很努力,发财是应该的。” “承公子吉言,红叶三生有幸!” 稍后虞红叶拜辞而走,老管家陈兴华上了前来对薛绍道:“公子,这虞红叶机敏过人、精明强干,老朽做了三十年的帐房,未有见过有谁把账算得像她那样清楚明白又迅速精准的,真是个奇女子!” “所以,千万不要小了看女人。”薛绍似笑非笑的道,我就从来不小看女人。上了战场,我眼里只有生死与敌我,从来就没有性别和年龄这样的概念。或许是习惯了这样的思维,生活当中我也从来不会小看女人。 尤其是两种女人绝对不能小看,一种是敢上酒桌的。有些女人体内有一种特殊的化学酶能够迅速的分解酒精,喝酒如喝水,那是天生的酒神;还有一种是敢上战场的,有一种女魔头杀人如麻比男人过之而无不及,比如在曾经在一场战斗当中,亲手狙击了309个纳粹匪徒的女神枪手,帕夫利琴科! 商场如战场。 虞红叶这么年轻就带着一群男人,在号称天下第一集市的西市混饭吃了,还能从我薛某人的手上把钱赚走——她能是等闲之辈吗? . 【求收藏】 第29章 独门绝技 搬迁伊始百废待兴,薛绍的家里一片忙碌。好在手下这些仆役都算能干,曾是薛绍“千挑万选”的大裁员之后留下来的几个精英,再加上有陈兴华这个能干又负责的管家理事,一些家务事并不用薛绍过多的操心。 薛绍也不出门,就在家里读书练武,修身养性煅炼身体。他和月奴在后院练了半日的骑术与箭术,又进行了一些力量与体能的训练,渐渐感觉,这副身体在逐渐的恢复生机,日渐变得强壮。 毕竟是二十岁的年轻人,生机蓬勃的年岁。最近薛绍一直在养精蓄锐固本培元的保养,加上药膳的调理与修习八段绵、形意拳,并逐渐的增加了体能训练,总算有所收效。 学无长幼,能者为先。薛绍很谦虚的向月奴讨教起了箭术、马术与武术。虽然“血狼”的实战能力拿到这个时代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是“变态”,但是薛绍认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古代武术自有它的独到之处,原本薛绍在前世就从小习练形意拳,对此颇有心德。再加上马术和箭艺这些在大唐时代颇为重要的技能,恰好就是薛绍的弱项,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好老师,为何不学呢? 月奴摇身一变成了公子的亲密陪练,她的受宠若惊是显而易见的。只要薛绍有所问求,月奴必然悉心解答毫无保留的尽心传授。当然,她同时也从薛绍那里学不少的东西,虽然她想不通公子为何会这么多“绝技”,但一想,公子交友极多涉猎极广,连捉鬼都会这又算什么?也就释然了。 一来二去,主仆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与融洽。薛绍把月奴当作了自己的心腹和影子,月奴则把薛绍视作了……自己的一切! 日暮西沉之时,薛绍与月奴各自大汗淋漓的从马球场上下来。方才最后练了一轮体能,薛绍自行定制的那批悬索、独木桥、障碍墙与攀越楼之类的专有设施派上了用场。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成功越过所有的障碍,中途还有举石锁、穿针线、背一段书这样的奇葩任务,可是半点也不轻松,对智商、体能、速度、敏捷、弹跳、爆发力等等身体的各方面素质都是一个很大的综合考验。 从小习武、轻功尤其出色的月奴,身体素质非是一般的出色。就目前而言,除了背书她居然完成得一点不比薛绍差。 薛绍感觉压力不小,这要是让以前的战友知道了,他们肯定都会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不过薛绍也知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比起一个月前刚来大唐那会儿,现在这身体已经像是脱胎换骨一般的健康强壮了。月奴可是十几年的武功底子摆在那里,但是假以时日,要远远的胜过她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的从马球场走过三进院,途经月奴的房间,月奴道:“公子,我去叫醒妖儿,该要吃饭了。” “嗯。”薛绍应了一声自顾前行。 月奴推门而入,马上惊叫了一声,“咦,人呢?” 薛绍回头走进她房间,只见到桌上放着一面破旧的琵琶,“人去哪里了?” “不知道呀!”月奴挺惊讶,“我让她和我同住一屋,走的时候她还在床上睡得好好的!” “找一找。” 月奴马上满房间的找了起来,打开一个衣柜,发现妖儿蜷缩在里面,抱着膝盖耷着头,睡得正熟。 月奴愕然,“公子,找到了……” 薛绍走过来一看,顿时无语。 “妖儿、妖儿。”月奴轻轻拍打她,唤道。 叫了好几声小姑娘才清醒过来,看来是累到了极致睡得极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月奴和薛绍,妖儿一骨碌从衣柜里爬出来,“给神仙哥哥磕头!” “好了,不用。”薛绍连忙将她扶住,“你为何不睡床上,要睡在衣柜里?” “我……”妖儿怯怯的眨巴着眼睛,低下头,不敢说。 “说吧,妖儿。”月奴柔声的道,“是我的床睡得不舒服吗?” “不是,月奴姐姐的床很舒服,就是太干净了。我怕我身上太脏,弄脏了月奴姐姐的被褥。”妖儿小声的道。 薛绍和月奴各吁了一口气,又同是心生怜悯。 “妖儿,你不脏,你很干净。你洗过澡去过虱子了,身上穿的也是新的干净衣裳呢!”月奴双手抚着妖儿柔弱的肩膀轻声说道。因为月奴的身材很是高挑,与瘦小的妖儿站在一起,看上去倒像是妖儿的长辈了。 “我不敢,我怕弄乱了月奴姐姐的床,我睡衣柜里就好了。”妖儿小声的怯怯道,“衣柜里很舒服的,没有冷风吹进来,比桥洞里舒服多了!” “唉……”月奴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 薛绍呵呵的笑了一笑,上前拉住妖儿的小手,“过来,坐下。” “在神仙哥哥面前,我不能坐!”妖儿惶恐不安的道,“我、我还是站着,或者跪着吧!” “傻孩子,让你坐,你就坐吧!”薛绍稍用了两分暗力,将她按得坐在了一张舒适宽大的红木椅上,自己也搬了一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来。 妖儿耸起双肩、小手儿紧握、瘦小的身体也蜷缩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薛绍,眼睛湛亮如同初生的小猫,懵懂好奇中透着不安与胆怯。 薛绍拉着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双手之间,轻轻的抚摩,“妖儿,你很怕我吗?” “不怕,神仙哥哥是好人。”妖儿果断答道,“我要弹琵琶给神仙哥哥听!” “咳,现在不用!”薛绍暗笑,你那琵琶真弹得不怎么样,另道,“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里?或者是不习惯,心里害怕?” 妖儿犹豫停顿了片刻,咬着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头。 薛绍呵呵的一笑,“妖儿,你信得我过吗?” “信得过!”妖儿认真的点头,表情和眼神都无比真挚。 “那接下来,我说什么你都照做,好吗?”薛绍的声音很轻柔。 “好!”妖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声音虽是稚嫩又细小,但语气可称得上是“斩钉截铁”! “月奴,关上门窗,取一根丝线系在一枚铜钱上,交给我。”薛绍吩咐道。 月奴马上办妥,将东西交给薛绍。然后薛绍让她站到了一边去,切不可发出任何声音。 “妖儿,现在你往后躺下去,背靠着大椅,肩膀不要用力气,双手搭在扶手上也不要用一丝的力气,全身都不要用力气,什么也不要想,慢慢的呼吸,好吗?”薛绍的声音变得轻柔又缓慢。 妖儿照做了。 “看着这枚铜钱。”薛绍将铜钱悬在她的眼前,慢慢的左右摇晃,“眼睛盯着铜钱的钱眼。” “只管盯着看,不要说话,心里也不要想任何东西。”薛绍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柔。 妖儿如言照做。不久,她的眼皮打起架来。 “现在,你闭上眼睛。想像自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身边有盛开的野花,旁边有缓慢流过的小溪,阳光很温暖。你很喜欢这里,觉得很舒服。慢慢的,你觉得自己越来越困,越来越想睡觉……” 妖儿很安静的躺在大椅上,之前有些拧起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表情变得很柔和,嘴角漾起了一丝笑容。 “你感觉你的身体很轻,很轻……你的手臂,慢慢的就会飘起来,飘起来。” 薛绍的声音无比的柔和,如同有魔力一样,声声传入妖儿的脑海之中。她的一条瘦弱的手臂在薛绍勾着衣袖轻微的牵引之下,慢慢的抬了起来,定住不动。 催眠成功了。 薛绍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至从来了大唐,几乎忽略了这门手艺。 环境很安宁,妖儿很信任薛绍,心思也很简单,小孩子的想像力总是很丰富、戒心很低再或者她的智商很高,所以很容易就被催眠了——这些,都是成功催眠的一些要素。 薛绍正准备再给妖儿发出指令,不经意的用眼角余光看到月奴仰面躺在床上睡着了,也没盖个被褥。 呃,还真是殃及池鱼,女汉子居然也被我催眠了?! 定了定神,薛绍开始向妖儿灌输“潜意识”,用温柔又缓合的声音说道:“我从一数到十,数完之后我会打一个响指,然后你就会沉沉的睡下去,很放松很舒服的睡下去。” “一,二……” 数到十的时候,薛绍的右手姆指与食指交错一弹,“啵”的一声响。 这一声响至关重要,在心理学上叫做“心锚”,就是打开潜意识之门的钥匙。日常生活中我们也经常见到“心锚”。通俗来说,就是引发某种条件反射的东西。比如说听说“酸辣汤”就会有人下意识的咽口水,这个酸辣汤就是一种“心锚”。 眼下,妖儿的潜意识之门已经被打开了。薛绍开始灌输—— “你慢慢就会忘记以前伤心的事情,你不再害怕,不再难过;你会很喜欢神仙哥哥带给你的这个新家,你会很喜欢月奴姐姐,很喜欢和她一起住。这里的人都是好人,他们都很喜欢你。” “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 两个女子都沉沉的睡着了,薛绍各取了一床被褥给她们盖上。 . 【请收藏,请多多投票!读者大大们的支持,是我码字的动力!】 第30章 有血有肉 【新的一周了,请求大家多投红票,多多支持!】 .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薛绍再说道:“现在我从一数到十,听到我打个响指的声音,你就会醒过来。刚刚发生的事情你都会不记得了,只记得美美的睡了一觉。” “一,二,三……” “啵!” 两个女子同时清醒过来。 “咦呀,我怎么会睡着了?”月奴惊讶的翻身而起,“我、我身上怎么还盖了被子?公子……” 妖儿的反应稍慢,她睁开眼睛迷茫又懵懂的四下一看,见到了薛绍,马上就咧着小嘴儿露出一对小虎牙,脸上如同阳光绽放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神仙哥哥!” 看到她笑得这么释然又开怀,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妖儿乖!以后你就和月奴姐姐同住一房,睡在床上,不要睡在衣柜里了,知道吗?” “知道了!”妖儿欢喜的点头,“我很喜欢月奴姐姐,姐姐是好人!……月奴姐姐,我弹琵琶给你听吧!” 薛绍不禁笑了起来,又来了! 月奴惊讶的走过来,嘴巴都变成了一个圆圈惊讶的合不拢来,“公、公子,方才我们是怎么回事?我就盯着那个铜钱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扯哈欠,然后就躺下去……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不记得了!” “没什么,你可能是太累太困了,所以就睡着了。”薛绍笑呵呵的道,“睡得舒服吗?” “好舒服啊!”月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感觉就像是睡了一整夜连梦都没有做。方才在马球上我分明累极了的,现在感觉一点都不困累,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 黄金睡眠的效果嘛! 人的睡眠分为几个阶段,真正能够补充“精气神”的只有深度睡眠,也称为黄金睡眠。一个成年人,每天只需要两小时的“黄金睡眠”就足够了! “那就好。”薛绍笑眯眯的往门外走,“收拾一下,准备吃饭了!” “是,公子!” 薛绍走出了房间,手里掂着那枚铜钱,心情也挺不错。 催眠,可以算是薛绍的“独门绝技”,可就不是每个特种兵都会的了。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话……这一切,都要从安小柔之死算起! 前世的时候薛绍身为一名特种队员,长时间生活在紧张与高压的环境之中,再加上经历真正的战争与杀戮,很容易就患上“战后心理综合症”,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英文缩写简称为“ptsd”。 有几类人容易患上ptsd,比如儿童时代遭受过非人虐待,经历过战争、暴力、性侵、地震海啸与车祸,或者亲眼目睹至亲至爱之人在眼前惨死,等等。 当时薛绍在特种部队服役时,就必须要经常接受心理治疗缓解压力。安小柔被暗杀之时就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距离……薛绍从此患上了严重的ptsd,只要发作,就会产生无法控制的暴力冲动,或是偏执的患上某种瘾癖——有些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在回归生活之后都会吸|毒或者酗酒,很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后来的几年佣兵生涯中,薛绍接受了很多的催眠心理治疗。常言道久病是良医,薛绍渐渐的开始熟悉催眠,并对催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还和两个女性催眠师成了床上的“好朋友”,颇费了一番工夫从她们那里学了这门手艺来。 其实他当时学习催眠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能够经常进行自我催眠改善睡眠质量、缓解压力、治疗ptsd,同时也是为了“反催眠”以免被敌人用上这一招,从而暴露自己被人所害。几年的苦练与实践下来,催眠这门手艺薛绍倒是练得比较精熟了。 如今拿到大唐朝代来试了一下居然也能成功,薛绍多少有点“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外惊喜。这门手艺在现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独家专利”,如果练精了用好了,说不定能够发挥许多意想不到的用处。 薛绍一边吃饭,一边预想着下一个实验对象。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太平公主——这丫头年纪小,心志单纯想像力又丰富,再加上智力应该也不低,如果能够让她对我产生信任,多试几次应该能够将她催眠。 催眠了干什么?薛绍想着想着觉得自己有点邪恶了。 话说回来,薛绍觉得“催眠”这种事情最好是保密不可张扬,万一被别人当作邪恶的“厌胜之术”,说不定就要被吊起来给烧死掉,那可就大不妙了。 厌胜之术,一般来说就是打小人、诅咒之类的方术巫术。其实,贴门神、画桃符、焚香祷求平安这些也属厌胜之术,只不过一般说起“厌胜”二字,人们就下意识的想到邪恶的诅咒。 想当年,薛绍的母亲城阳公主,就是因为卷进了皇宫里的“厌胜”案件而举家被流放,直到十年前夫妻双双亡故,灵柩才被送回长安——也就是说,他们被流放之后到死也没有再回长安。 父母双亡的那一年,薛绍十岁。 皇帝李治对着妹妹和妹夫的灵柩大哭了一场,赏了一批金银田产给薛家后人,还把薛绍的大哥薛顗封为河东县侯与济州刺史,算是对亲妹子一家人的补偿。 田产就在蓝田县一带,薛顗外出为官,家业留给薛绍,这便成就了后来的“蓝田公子”。 城阳公主可是太宗皇帝的嫡女,长孙皇后所生,当今皇帝李治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卷进了厌胜之案尚且是这个待遇,可见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厌胜之术”是何等的忌惮与憎恨。 所以薛绍,不得不谨慎从事。催眠这手绝活儿,绝对不可轻易外露。 晚饭过后,薛绍在府里随意的走走散一散步,不经意的又走到了月奴的房间这里来。刚捡回来的小丫头妖儿,身世可怜又单纯善良,倒是挺让薛绍惦记的。从军那么多年,又在佣兵行业里摸爬滚打了很长时间,很多的时候薛绍都以为自己已经是一头真正的冷血恶狼。那天遇到妖儿,心中一块柔软的地方不经意的被她触动,这让薛绍感觉原来我还是有血有肉的。 月奴的房间门关着。薛绍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来应门的是妖儿。她见到薛绍就展颜而笑,笑得无比舒畅,“神仙哥哥!” “乖!”薛绍笑呵呵的摸了摸她的头。妖儿很瘦小很羸弱,十二岁了仍像个小孩子一样,此前肯定是因为营养不良而影响到了发育。 “月奴呢?” “月奴姐姐睡着喽!”妖儿笑嘻嘻的摊开双手,手上托着一枚丝线穿着的铜钱,“是我把她弄得睡着的!” 薛绍愕然吃了一惊,“你……你如何做到的?” 妖儿被吓了一跳,马上缩起了肩膀睁大了眼睛,像一只受惊了的小麻雀缩成一团,怯怯的道:“我就像神仙哥哥做的那样,让月奴姐姐躺好了然后让她看着这枚铜钱,晃了几下,她说困,就睡了。” 薛绍顿时一拍脑壳,不是吧,这么容易就学会,怎么可能!……催眠师需要扎实的心理学基础、需要经过严格与系统的学习才可以的,我当时可是费了好大几年的苦工夫才算略有小成! 这才十二岁的妖儿,不过是看过一回,怎么可能就学会?! 薛绍走到床边一看,月奴还真是睡得极香极沉。她可是刚刚经历了一个小时黄金睡眠的,怎么可能又困了? “月奴,月奴。”薛绍轻唤了几声,居然没反应。 “月奴姐姐,听到我数三声再拍一下巴掌,你就要醒来,因为神仙哥哥来啦!”妖儿稚嫩的声音在薛绍身后响起,“一、二、三!” “啪!” 月奴瞬间睁开眼睛,惊讶道:“我怎么又睡着?……啊,公子来了!” 月奴连忙爬下床来,不停的赔罪。 薛绍当场瞠目结舌,我当时对妖儿催眠可是下达了“遗忘”指令的,居然失败了?妖儿居然拥有这么强的学习能力和轻松就能感染别人的强大精神力,还能抗拒我的催眠指令,难道她是个大脑异于常人的……天才吗? 为了不吓到妖儿,薛绍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坐下,把妖儿叫到一边,心平气和如同闲聊一般的说道:“妖儿,你识字吗?” “神仙哥哥,我从小就学认字呢!”妖儿天真无邪笑嘻嘻的道,“我外公曾是学馆里的算术博士,他教我认字还教我算术。不过他老人家两年前过世了,后来就没有人教过我了。” 算术博士,即是教数学的老师。大唐的所有州县都有设立官办学馆,老师被称为博士或者助教,也算是吃公粮的士人一类。 薛绍笑呵呵的道:“闲来无事,你背一段书或者一两篇诗作来给我听听?” “好呀!”妖儿天真又干脆的应道,“神仙哥哥想听一段呢?我会背《论语》、《孝经》和《诗经》噢!” 月奴噗哧一下就笑了,“妖儿,在公子面前,不许吹牛!” “月奴姐姐,我没吹牛!”妖儿有点委屈的认真说道,“我真的能背!我十岁的时候就能背了!” 薛绍更加惊愕,因为妖儿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吹牛。在大唐的学府里妖儿说的这三本书都是“官方指定教材”。论语和孝经是所有学子的必修之课,另有大、中、小三类经书让不同层次的学子选修。妖儿所说的诗经,属于中经。 要学通这三本书,成年的学子都要花费几年的时间;如果要全篇的背下来,那就……称得上玄幻了! . 【记得收藏,请多多投票!】 第31章 天生妖孽 眼见为实。 妖儿当着薛绍和月奴的面,分别把《论语》里的一些篇章和《诗经》里的一些段落背颂了一些。 月奴目瞪口呆,“不会吧?” 薛绍当然也很惊讶,笑眯眯的道:“妖儿,你背这些书花了多长时间?从几岁开始?” “我不记得了……”妖儿有点愣愣的道,“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外公就喜欢抱着我背诗给我听。我一听,就记住了。后来我外公就教我读书,教我算术。好多时候,他说一遍我就能记住了。” “说一遍你就能记住?”薛绍很不可思议。 “是呀!”妖儿认真真的点头。 月奴无比惊讶,“我不信!” “我真的可以噢,月奴姐姐!”妖儿一本正经的道,“那一日在道观里给我母亲办丧事的时候,道士们念的经文我全都给背下来了!” 薛绍和月奴面面相觑! “不信我现在就背那些经文给你们听噢!”妖儿嘟着小嘴儿说道,被人“不信任”她好像还有点不开心了。 月奴连忙摆手,“别,晦气!” “妖儿,你读过《永徽律疏》吗?”薛绍问道。 妖儿迷茫的摇头,“我都没有听说过呢!” “月奴,去我书房,将那本书取来!” “是,公子!” 现炒现卖,薛绍让妖儿把那本厚厚的《永徽律疏》随手从中间翻开读了几页。薛绍同时练起了“速记”,用自己常规的阅读速度和妖儿一起把这页书读完了。 薛绍记忆完成之后,问道,“妖儿,你能记住了吗?要不要再读一遍?” “不用了,我能记住了!”月奴天真无邪的笑道,“神仙哥哥,你读书好慢噢!” “……”薛绍不禁愕然,嘴角也隐隐的抽动了几下,“那你背颂给我听!” “是!”妖儿站得直直的,摇晃着脑袋开始背颂,“卷十九,诸盗大祀神御之物者,流二千五百里。谓供神御者,帷帐几杖亦同……” 薛绍也在内心和她一同在默念背颂,发现她居然背得一字不差! 月奴拿着书一行一字的指认看过来,居然还没有她背颂的速度快,心中惊讶万分! 待妖儿背完一整卷的永徽律疏第十九卷,薛绍和月奴的表情都已是惊诧到了极致。 妖儿看到薛绍和月奴这样的表情,有点被吓坏了,慌忙跪倒下来眼泪夺眶而出,“神仙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不要赶我走,呜呜!” “你没有做错什么,快起来!”薛绍将她扶起来,执着她的小手柔声道,“妖儿,从明天起,我教你读书识字!但是我教给你的东西,你不可以对外人泄露!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神仙哥哥!”妖儿马上又破啼为笑了,“我每天都弹琵琶给神仙哥哥听!” 小妖孽的琵琶弹得很臭,貌似在音乐方面缺了点细胞,可能脑子真的长得比较奇怪……薛绍先是无语了一下,转头吩咐道,“月奴,今日之事,不可丝毫外泄。” “是,公子。”月奴好奇的看着瘦弱的妖儿,心中可谓是震惊不已。 薛绍笑吟吟的说道:“妖儿,你要听话。以后除非我允许,这个铜钱你不可以再玩了,也不可以随便就把别人弄得睡着了,知道吗?除了我和月奴,不可以再让别的任何人知道这回事,记住了吗?” “妖儿记住了!神仙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听话的!我会很听话、很听话的!”妖儿信誓旦旦的乖巧点头。 薛绍暗吁了一口长气,“妖儿”,难道还真应了这名字,是个天生智商爆表的妖孽,没长身体尽长脑子去了?……好吧,我满肚子超越这个时代的理论知识,慢慢的教一点给她试试看! 次日,薛绍从西市武器铺里把定做的兵器拿到了。总的来说铁匠的手艺还算过得去,虽然无法和后世的军工技术相提并论、不可能真的达到薛绍预想中的水准,但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店主人还不惜本钱的用鲨皮做了刀鞘,弩的用料也很结实,按照薛绍的要求更多的采用了钢铁材质,而不是像这个时代一般的弩那样多用竹木,弩矢也是纯铁打造。飞刀、虎牙和三棱刺,都还算顺手。 薛绍大致满意,支付了剩下的一半款项还多打赏了十个乾封泉宝。店主人自然是高兴但也有些胆战心惊,反复叮嘱说“郎君切莫拿着这弩四处招摇现世,如若被人告发那可是天大的祸事了!” 薛绍不置可否的微然一笑,提起弩箱和兵器盒子大步就朝店外走。 武器铺的老板直吸凉气儿,慌忙拉住薛绍,“郎君千万留步!不如且从后门走,待小店用马车送你回家?” “呵呵!”薛绍扔给店主人一个流行于后世网络的主流笑声,绕开他径直走出了店外,将弩箱和兵器盒子往马货上一架,骑上马扬长而去。 店主人长吁一口气,这下反倒是不怕了! 有恃,方能无恐。 商人识人的眼光向来敏锐。一般私藏了弩,按律是要被流放的,不可能不害怕。但是那位买家既然敢于扛着一把弩在长安招摇过市,那就意味着只要他没去谋反、杀人,那就半点风波也不会有。那么现在看来他不是“一般人”,很有可能是贵族,说不定还是和皇家沾亲带故的贵族。 何谓贵族? 《永徽律疏》上明明白白的引用了《礼记》的原话:“刑不上大夫”,并写明了“犯法则在八议,轻重不在刑书”。也就是说,一般的法律对皇亲国戚、门阀贵族和功勋名仕等等这八类人不太实用,不能完全根据律法来对他们定刑。就算他们犯了死罪,一般的官府也都不得私自审讯定刑,必须要报知皇帝来亲自裁夺。美其名曰“重亲贤,敦故旧,尊宾贵,尚功能”。 这就是史上有名的“八议”。 大唐实兴的就是门阀贵族政治。“贵族”两个字不是白叫的,就连法律都是为之服务、积极包庇的。 那么,薛绍这样的皇戚贵族持有一把弩这样的小事,还会有人拿去报官吗? 就算报了官,又有哪个官员会将这种事情上报到皇帝那里? 就算真有这样的“事儿逼”官员干出了这样的奇葩事情,薛绍也不会真的被流放。因为他是贵族还是七品官,这些身份都可以拿来减刑,到最后不过是交一点赎铜了事——罚钱而已! 反而干出了这种奇葩事情的官员最后还讨不到好,因为他得罪的将是整个薛氏贵族和一切与薛绍交好的人。等待他的,将是一群敌人的孤立排挤和打击报复,“不识时务”的骂名也将很有可能让他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这官场,他也就不用再混下去了。 所以,历史上屡见不鲜的都是横行的权贵,却很少有“包青天”这种真正不畏权贵的铮官。偶尔有几个,也是仗着背后有皇帝这个最大的“规则掌控者”做最大的靠山。 而且,仅仅是“几个”而已。 说白了,贵族就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特权阶级。 这既是规则,也是潜规则。 …… 回到家里,薛绍急不可待的跑到马球场上,把弩箱拆开,将弩拼装起来。 这把铁弩,是店家按照薛绍绘制的现代军工弩的图纸,现行定制的。虽然这手艺比起现代军工科技来说还有差距,也不可能配备红外锚准镜,但也算不错了。 月奴正在这里练箭,一见薛绍弄出一把弩来,当场惊喜的叫道:“弩!公子,这兵器甚是好玩!” “你玩过?”薛绍笑问道。月奴倒是半点也不怕,虽然她不是贵族,但却是贵族的家婢,这种“打擦边球”的事情她早就司空见惯了。 “月奴早前曾经跟随义父的时候玩过弩。”月奴点头道,“相比于弓,弩的射速稍慢、箭道更为平直,但是射得比弓准了很多!” “所以军队里的弓兵都是集体攒射,只要求密度与射速一般不要求精准。弩兵,却是要射得很准才行!”薛绍准备试射,这铁臂弩还真是硬,至少要一般的军用长弓两倍的力气才可以拉开。薛绍手上套了铁皮指扣用了很大力气,才将它拉上弦。 弩身很沉至少二十斤,薛绍将它端平了瞄准,射试出去,略偏红心。 准心需要校对。 月奴跑到靶边一看,惊讶道:“公子,箭剁被铁矢射穿了!这铁弩的威力居然如此巨大!” “必须的。”薛绍笑眯眯的道,“等我练上两日,再与你比箭就不会输了!” 月奴嘻嘻的笑,“月奴拭目以待哦!” 居然不信! 薛绍撇了撇嘴,玩弓我是肯定不如你,玩弩,可就未必了。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弩”做为一门特战武器我也是苦练过的。就算是在枪炮横行的热兵器时代,做为冷兵器的弩,在很多特殊的作战场合里却能够发挥出枪也无法取代的作用。比如说在一个充满了易燃易爆化学物质的环境里要狙击歹徒,枪弹就有引爆的风险,用弩的安全系数就高了很多。 试射了几枚之后,薛绍反复的校准了铁弩的准心。然后连续六发,每发皆中红心。 月奴惊愕不已,“公子的箭术,为何如此突飞猛进?” 薛绍冷笑,“就如同妖儿背书很快一样。” 月奴顿时赧然失笑,好吧,妖儿是小妖,公子是大妖! 接下来的两天里,薛绍几乎把弩带在身上形影不离,甚至背着它进行那些体能训练连睡觉都放在床边,目的就是要让身体尽快的适应弩。 肌肉要形成记忆需要成千上万次的反复训练,比如打篮球的人要反复练习投射才能形成自己独特的投篮手感,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把手中的剑练到无比熟悉像手臂一样伸缩自如,才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俗称……剑人。 . 【本章算加更,晚上六点例行更新。记得收藏,请多多投票!】 第32章 并蒂琳琅 和太平公主的五日之约到期了。 皇城玄武门上的日晷精准的指到辰时初刻之时,薛绍的马刚好在玄武门前停下马蹄。虽然现在没有手表,可是出于职业的习惯薛绍早就养成了极强的时间观念,就像是脑海里有着一块永远不会停摆的钟。 可是有一个人却比薛绍更有“时间观念”,她明显是早到了。 “你怎么才来,本宫等你许久了!”太平公主劈头盖脸的道。 薛绍微然一笑,“微臣一向守时。殿下不信,可以派人去查看日晷。” “哼!”太平公主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本宫知道你没有误时,但你就不能早一点来吗,莫非你半点都不想见到本宫? 还真是有点小孩子气,薛绍不禁心中赧然。细下打量了太平公主一眼,这小丫头恐怕也是难得出来打一次猎,真是做足了行头。她坐在凤辇之上却身着胡衣猎装、头戴男儿武弁,腰上还悬了一把漂亮的宝剑。看那架式真像是准备亲自上阵去打一场好猎。 这个二圣的掌上明珠要出行射猎,排场不可能小。随行有百余铁甲护卫,数十名宦官使儿和厨子杂役这些伺候。 早在三日前,天后就派出了大批皇宫禁军羽林军圈围猎场。三天的时间之内,他们要把尽可能多的猎物赶进猎场里,还要防范猛兽的入侵。 羽林军是李治上台之后新组建的一支军队,有左右羽林卫的两卫编制共计六千人马,专职守卫皇城禁宫,是离皇帝最近的一卫御前兵马,因此又称“御林军”。羽林军的前身追溯到最早的建唐初期,就是守备禁宫玄武门的北门营屯,号称“元从禁军”;太宗李世民将北门营屯分为左右营屯两部,号称“飞骑”;到了李治手上,又从飞骑当中挑选精锐组建了新的左右羽林卫,所领军士称为“羽林郎”。 但是,人们更习惯用“飞骑”来称呼羽林军,它独立于传统的大唐兵马十二卫之外,其中的每一个成员无不是精挑细挑的精锐中的精锐,由国家高薪俸养而且一般只招收士族子弟,很少有平民。 羽林军的主要任务是宿卫禁宫,偶尔也奉皇命出征,是皇帝的直嫡心腹部队。当然,陪公主打猎也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大唐有诗人留下诗句,“猎犬谙斜路,宫嫔识认旗。马前双兔起,宣尔羽林儿。”就是描述羽林军陪皇族打猎的情景。 薛绍之所以主动陪太平公主出来打猎,其一是自己想过一把这个瘾,其二,就是想借机结识,供职于羽林军当中的,薛楚玉。 “薛绍,本宫今日再要与你比个高低!”尚未正式出发,太平公主又出招儿发难了,“你我各领一支人马,各用不同的箭矢标记,看谁打的猎物多!” “微臣乐意奉陪!”薛绍笑嗬嗬的道,“不知今日,公主殿下准备了什么样的彩头?” “哼,你又想赌官吗?本宫才不上你当呢!”太平公主心直口快,“那一日与你打赌,本宫可是被母后臭骂了一顿!” “原来如此,微臣真是惭愧!”薛绍笑眯眯的道,“不如微臣把这官职辞了吧!” “你敢!”太平公主小脸蛋儿一板,俏生生的翻了个小白眼儿,“那可是本宫挨了一顿臭骂才换来的!” 此言一出,薛绍和近前的一些人都忍俊不禁想笑。太平公主当真是天真单纯。 “不许笑!”太平公主的脸上稍微红了一红,连忙岔转话题,“你听着!你要的那个薛楚玉,本宫替你找来了。就让他带上几名军士与你一伙!” “谢殿下。”薛绍笑眯眯的道,“那,薛楚玉人呢?” “把他叫来!”太平公主对左右道。 少顷过后,一骑落停到太平公主的凤辇之前,马上跳下来一员金甲红袍的青年将军,抱拳一拜,“微臣薛楚玉,参见太平公主殿下!” 薛绍打量薛楚玉一眼,年龄大约二十上下,身高大约在一米八一到一米八三之间,体魄雄健不胖不瘦,隐隐有一股雄浑阳刚之气外泄,可以想像他那一身漂亮的铠甲下面,该是长了一身结实又强壮的腱子肉。薛楚玉往那儿一站,就如同一柄精铁打造的战枪稳稳的插在了地上,颇有几分英武霸气。此外他长得也还挺帅,浓眉大眼五官周正,皮肤也挺白晰,不像一般的军士那样古铜黝黑。 “薛楚玉,本宫命你今日带上八名军士,与薛绍共组为一火,与本宫的人马比试射猎!”“火”是大唐军队里的最小编制,一火有十人。太平公主神气活现的道,“如若胜了,你与薛绍各赏好马一匹;如若输了,各罚白水三杯!” 好马一匹?薛绍顿时心花怒放,我开始有点喜欢太平公主这个败家子儿了!这天底下最有可能拥有纯种汗血宝马的地方,当然就是皇家的御苑监了! “微臣遵命!”薛楚玉大声应诺,转身走到薛绍面前抱拳一拜,“见过薛公子!” 薛绍笑嗬嗬的回礼,“将军不必客气,我们可是同族兄弟。” 薛楚玉在皇宫当差最是懂得礼法森严,施礼之时一直看着薛绍的脚下,听闻薛绍言语略微抬了一下眼睑飞快的扫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仍是一抱拳,声音如同cctv的播音员一样官方,“在下不敢。” 倒是有几分傲气。薛绍不以为意的抱拳回了一礼也没有多说,转头对太平公主道:“公主殿下,你的人马呢?” 太平公主嘴角儿一翘,挺骄傲的拍了拍手掌,“琳琅何在?” 一对儿身着白色猎行胡服、头戴皂罗折上巾的男装宫女,负剑背弓,从一群同样装束的宫女中间骑着马走出来到了驾前,双双落马整齐一拜—— “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众人顿时都有一点眼花的幻觉,这两个宫女怎么像是镜子里面映出来的,一模一样?不光是长相、身高和打扮一样,就连动作和说话的语速声调都完全一样! “双凤胎?”薛绍也觉得挺有意思,这两个宫女的年纪差不多都在十七八岁,一样的体态婀娜、妩媚娇艳,像是两朵并蒂的莲花。 “薛绍,天后娘娘专程派给本宫十名射生手,本宫就用这一火射生手与你们比试!”太平公主满面春风的笑道,“这对同胞姐妹就是射生手的首领,本宫刚刚给她们新取了名字,姐姐叫琳儿、妹妹叫琅儿。你能分辨出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吗?” 薛绍微然一笑,“这有何难!” “吹牛!”太平公主将手对着琳琅一指,“你若能分辨得出,本宫有赏!如若错了,罚你白水三杯!” “好。”薛绍笑道,“公主殿下,微臣只肖问上一个问题,就可以分辨出她们谁长谁幼。” “你问便是。”太平公主甚是好奇,说道,“但她们肯定不会回答。” “那是自然。”薛绍下马走到那两名,被称为射生手“首领”的宫女面前。 射生手,就是皇宫之内专门培养的一批习武的宫女,主要用途就是在围猎之时骑马陪在皇族身边伺候,同时也参与射猎,因此必须具备过硬的弓马功夫。唐人有诗句“射生宫女宿红妆,把得新弓各自张。临上马时齐赐酒,男儿跪拜谢君王。”描述的就是射生手宫女做男儿扮相,陪伴皇族打猎时的情景。 出于职业的敏感,薛绍早就从双胞胎琳琅的身上发现,有一股让他感觉似曾相识的熟悉气息——煞气! 毫无疑问,她们的身手绝对不弱,很有可能曾经杀人见血,杀的还不少。她们绝对不是一般的“射生手”,而是武则天派给太平公主的贴身保镖。 薛绍绕着她们姐妹二人前后转了一圈,身材真不错,臀部尤其一流,丰满、浑圆、翘挺而不肥硕,配上修长的美腿很能让绝大多数男人想入非非。 如此香臀,唯“后入式”最销魂。 薛绍在心里发表了一下感慨,然后站停在气质殊艳的双胞胎小美人儿“琳琅”的身前。 琳琅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连眼神都是略为空洞的,就如同薛绍是并不存在的空气。 显然,训练有素。 薛绍微然一笑,指着左边的那个道:“你是姐姐,对吗?” 琳琅仍是面无表情,宛如两尊冰雕美人。 但不代表,她们没有露出“微表情。” 薛绍呵呵的一笑,转身走到太平公主面前拱手一拜,“殿下,微臣大概知道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了。” “快说!”太平公主好奇的道,“你若猜错了,本宫可要罚你饮上三大觥!” 薛绍呵呵的笑,“公主殿下,方才微臣指认过的那一个,是妹妹琅儿!” “呃!……”太平公主有点愕然,本宫也不知道他猜的对也不对……“琅儿,你且上前一步来!” 被薛绍指认过的那个宫女上前一步,“是,殿下。” 果然猜对了。 四周发出一片不小的惊嘘声,大家不约而同的想道,这应该是蒙混的吧?! “殿下,看来微臣的运气还算不错!”薛绍笑呵呵的道。 “你笑得好讨厌!”太平公主气鼓鼓的好像有点儿不服气,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突然嘿嘿一笑,“本宫说了赏你,却未尝许诺赏赐为何物!——好,就赏你白水三杯!” . 【今日三更完毕,一万字。求收藏、求红票!】 第33章 傲气凌云 白水,酒也。 薛绍苦笑,“殿下,微臣身体欠恙,听奉医嘱正在服药戒酒之中……” 四周一群羽林军士和射生手人等无不冷笑,主上有赏你还挑三捡四?真是不识抬举! “啊,你生病了?”太平公主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面露一丝忧急之色,当着众人之面又不好过分表现,于是道:“来人,将本宫的琼香蜜露取来,给薛绍满上三杯!” 薛绍拜谢,“谢公主殿下!” 事先不明情由的众军士与射生手不由得震惊当场,同时心中已是了然……太平公主对待薛绍,显然是别有用心,不可等闲而论! 薛绍喝完了三杯琼香蜜露,大概是宫里的秘方调制的花蜜饮品,香而不稠甜而不腻,温和芳醇沁入心脾,甚是解渴。 “绝好滋味,公主殿下真会享受!”薛绍赞道。 “那是自然!”太平公主闻言心情也挺不错。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这不就是在夸她“有品味”么? 薛绍抹了抹嘴骑回马上,笑道:“公主殿下,你让这群射生手和我们一群男人比射猎,莫非是要逼着我们以男欺女?” “嘿嘿,你若是能胜了,再说这话不迟!”太平公主胸有成竹神秘兮兮的笑了起来,“不必多说了,赶紧出发吧!本宫都等不急了!”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除了事先圈围猎场的有数百名羽林军,太平公主的车驾前后还各有一整队(五十人)编制的羽林军铁甲护卫。居中伺候的是太平公主的宦官使儿和射生手。 琳琅骑着马,在太平公主的车辇左右紧密跟随。至始至终,薛绍没有见过她们多说过一句话,有一个多余的表情或者动作。姐妹俩眸子里的神彩都是一模一样的清冷而淡漠,只是偶尔绽出一抹机警又冷冽的厉芒。 皇宫之内,一向卧虎藏龙。 薛绍凭着职业的警觉认定,这对姐妹花的身手绝对不俗。那一日月奴入宫取走了太平公主的头上金钗,这件事情兴许就曾引起过某些轩然风波,只是宫中密而不宣。 随即,武则天就加派了琳琅来给太平公主做贴身保镖。 能够入得了朝廷中枢最高层的法眼、被天后亲自指派来给太平公主做贴身侍卫的琳琅,岂能是等闲之辈? 所以薛绍现在都有点庆幸,那一日月奴闯宫之时,没有撞到琳琅这一对双胎胞姐妹! 稍后人马进入了猎场之中,早有一处简易行辕搭建在此。太平公主进了行辕坐在了伞盖之下,畋猎开始。 古时的围猎尤其是皇家的畋猎,可不是一群人拿着弓箭骑着马,追着猎物一顿瞎射就行的,它有着严格的章法与套路。根据猎物的不同围猎的章法会有所区分,有虎围、狼围、野猎围、黄羊围、狐狸围、野兔围、野鸡围等等;不同的猎物围法规模也各不相同,有五段长围、四段长围、三段长围等等;根据围猎的性质,参与围猎的人采取的分工也各不相同,有合围、放围、轰围、整围、推围、紧围等等。 就像是进行一场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一样,皇家畋猎井井有条分工明细。 不过,太平公主来射猎只是图个好玩打一打野猎没有特别的讲究,因此采取了三段长围的紧围之法,在一片并不十分宽广的地域里,圈起了许多小型野兽,或许还会特意放进一批豢养的猎物进去,让两方人马争相竞射。 “薛绍,你过来一下!”太平公主在行辕伞盖下唤道。 薛绍下了马走过去,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本宫今日也是头一次出来畋猎,临行之时可是向父皇母后讨教过章程的。二圣言说,畋猎方才开始的时候将要拼比双方的骑射之能。这样吧,你把你那一火人当中骑射最厉害的两个人叫出来,我们先比一轮——射野兔!” 薛绍挺好奇,“如何比?” “你看!”太平公主朝前一指,那里已经有几名预先出来做准备羽林军士,提着两个大笼子等候。太平公主说道:“少时本宫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笼子里的十一只野兔放出来。两队各派骑手奔入场中施以骑射,谁射中得多算谁赢!” “好!” 薛绍应了诺回到自己那一方,薛楚玉已经挑好了八个飞骑卫士整装待命。 “薛将军,请你选两个善长骑射的卫士,与公主那一队的人上场比试。”薛绍如此道。 薛楚玉淡淡的看了薛绍一眼,回答既不冷漠也不客气,“我等皆是越骑出身。”外行之人,肯定一下听不懂薛楚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在薛绍曾经恶补过这段历史的相关知识,对大唐军队里的建制称得上是了解。不然,还真是要被薛楚玉这句话给活活呛死。 越骑,乃是大唐军队里的兵种之一。众所周知骑兵代表冷兵器时代的最高战斗力,而越骑就是大唐骑兵中的精锐,是居于金字塔顶端的高级兵种。 很显然,薛楚玉对薛绍并无多大好感,他这一句回答无疑是在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擅长骑射的越骑骑兵,不然怎么有资格被选入羽林卫?” 薛绍不以为意淡然的一笑,“那就请薛将军发号施令,点选两名将士出列比试。” 薛楚玉随手在身后的八名军士当中点了一点,“你、你,出列,准备骑射!” “是!”两名金甲红袍的骑兵军士按马出列站在了前方。 皇家御林军的装备,自然是顶尖一流的。薛绍看这些军士骑的马,就没有一匹是比自己那匹突厥三花马差的;铠甲尽是清一色的唐十三甲之首明光甲,论其价值可不输给跨下的宝马多少。就连身上披的战袍大氅,也是上好的锦绣面料。 光是一名羽林军普通军士的这一身装备,就已是价值菲然。 薛绍不禁对那铠甲有点眼馋,还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可不是电影电视里的简陋道具能比的! 罗伞盖下的太平公主扬了扬手,她身边的号令官就敲响了大鼓,以示射猎开始。前方准备就绪的军士扯开笼子放出了野兔,它们马上就四下跑了开来。 “出击!”薛楚玉沉声一喝,布列于前方的两骑如飞似电的猛然启动,朝前飞奔而去。 对于骑兵而言,最精深的战斗技巧莫过于“骑射”。 首先,弓术就不那么好练,要在狂奔起伏的马背上松开双手骑稳,也不容易。如果要将二者合而为一,骑在狂奔的马背上双手开弓,当然更难。 所以,越骑是千里挑一的精锐骑兵。 有句成语叫“动若脱兔”就是形容灵巧与迅速的,可见兔子满地乱跑起来真心不好逮。 要在疾奔的马背上双手开弓击中奔跑中的兔子这么小的目标,那不是“绝技”是什么? 两名羽林军骑士飞奔开去,太平公主那一方却未有动静。军士以服从为天职,既然已经出击,就没有停顿犹豫的道理,跑得稍近二人一同开弓,但都落了空。 没有人笑话。 这么渺小又一阵乱跑的兔子很少有人保证一定能骑射射中,偶有失误就像远距离投篮不中一样,很正常。 两名军士也不气馁,勒马调整方位再次搭弓上箭射了出去,这次中了一只兔子。 羽林军士们开始叫好。 薛绍看得津津有味,心想要是我上场,不骑马的话光用弩射还有几分把握;如果是骑上了马那就难说了。首先我的骑术不是太过硬,其次,这弩也特别的沉。站在平地上瞄准尚且需要强大的臂力支撑,如果是在马背上,得了,休想瞄准。 薛楚玉面沉如水表情十分的淡漠,就像眼前所有的事情都与他完全无关。 薛绍就站在他身边,斜瞟了他一眼,轻笑道:“将军以为他们射得如何?” “尚可。”薛楚玉淡淡的回答,模棱两可。 “如若薛将军亲自上场,将会怎样?”薛绍故意问道。 薛楚玉的嘴角轻微往上一扬,第一次转头深看了薛绍一眼,又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谁都能看得出来,薛楚玉很傲慢。 他的微表情告诉薛绍,他不仅傲慢,还不屑,甚至厌恶。 薛绍不以为意的呵呵笑了一声,“但凡有本事的人,都有那么几分傲气。” 薛楚玉充耳不闻,仍是平静的看着前方。 薛绍仍是微微一笑,“但真正有大本事的人,却是半分傲气也没有。” 薛楚玉浓眉一沉,扭头看着薛绍,眼神之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敌意。 薛绍还是淡然一笑,“比如说,令尊薛仁贵。” 薛楚玉的表情终于是略微变了一变,眉头轻拧深看着薛绍,“薛公子说这些话,所为何意?” “令尊也是我的族叔。我生平仰慕他的威名,仅此而已。”薛绍淡然道。 薛楚玉正待追问一句,有军士喊了一声“射生儿出马了!” 众人一齐朝射场那一方看去。 一骑雪白,白衣白马、白金雕鞍、虎纹角弓,如一道白光飞掣而出。 仅一骑? 羽林军可是派出了两骑! . 【求收藏,求红票!】 第34章 托塔天王 白衣射生手宫女在策马疾奔当中手起弓落,刷刷刷连发三箭,三声弦响箭啸之音,接连射中了三只兔子! “哗——”满场惊叹! 薛绍深吸了一口凉气,牛逼!比之前的羽林骑兵厉害多了! 不等众人惊叹声落定,那一白骑突然人立而起长嘶一声,凌空一个勒马回踏,前蹄落地之时猛然踏地,如弹簧一般再次飞掣而出,人马浑然如一体,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一手骑术,堪称霸道。 刷刷刷,白衣宫女还是三箭连出,三兔受毙。 六箭射出,六兔在手! 满场欢声雷动,鼓点不绝。太平公主兴奋不已的拍着扶手大叫,“琳儿真是太厉害了!快快回来,本宫重重有赏!” 薛绍眉头微沉,琳琅果然身怀绝技!……大唐尚武,果然名不虚传。就连后宫的女流之辈,也这么厉害!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杜甫的这首诗描述的是,唐明皇李隆基的后宫嫔妃之一“才人”的箭术,都有一点成吉思汗弯弓射大雕的风采了。无巧不成书,当今天后、后世所称的武则天,也曾是太宗皇帝的才人,当初也曾陪伴太宗皇帝打猎,箭术出手亦是不凡。 与之相比,射生手琳儿的箭术,过之而无不及! 满场或惊叹或叫好,唯有薛楚玉仍是之前那副淡定到死的表情,好像完全是见怪不怪。 “将军以为,琳琅的箭术如何?”薛绍故意问道。 薛楚玉的嘴角略微向上轻轻一扬,不轻不重的吐了几个字,“止于嬉戏。” 言下之意,琳琅的箭术也就只能是玩一玩小孩子的“过家家”。 薛绍道:“将军何不露一手?” 薛楚玉目视前方,双眼微然一眯,“在下武艺得自家传,非是用在这等地方!” 将军三箭定天山,将士长歌入汉关——这句民谣说的就是薛仁贵阵前三箭射杀了铁勒族的三员大将,然后十万铁勒军一溃千里,大唐军队兵不血刃得以凯旋。 很少有正史会描述哪位将军的武艺,但是薛仁贵的武艺、尤其是他的箭术,却在正史的史册之上多处留名。有时候,正史会比演义小说还要夸张并富有戏剧性。薛仁贵戎马一生所创造的无数传奇,就是其中的典范。 如果薛楚玉的箭术当真是得到了薛仁贵的真传,那他的确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我薛家的武艺是用来阵前杀敌,不是用来射猎表演、取悦于人的! 薛绍呵呵的连笑了几声,薛楚玉现在的样子,就像自己当初刚刚参军时一样。 傲气凌云,桀骜不驯。 薛楚玉看到薛绍如此发笑,好似既惊且恼,“你为何发笑?” 薛绍笑了一笑正欲回答,太平公主那一方有宦官拖长了嗓门叫道:“薛公子,公主殿下有请参驾!” “来了。”薛绍笑着看了薛楚玉一眼,信步朝伞盖走去。 薛楚玉面无表情的眨了几下眼睛,心说,想不到我河东薛氏一族当中,“轻佻”之名早已四下远扬的蓝田公子薛绍,却有几分容人的胸襟,似与传言不符…… 太平公主小胜了一阵心情颇佳,看着薛绍走过来心里就在美滋滋的想,你不是一向嚣张么,如今终于是输在本宫手上了吧!上次玩樗蒲本宫略有作弊胜之不武,这回你终归要口服心服! “公主殿下。”薛绍走到驾前,参礼。 “薛绍,你输了哦!”太平公主满面春风的笑嘻嘻的道:“如何,可曾心服口服?” “服。”薛绍微笑道,“射生手琳儿的箭术出类拔萃,微臣输得心服口服!微臣喝!” “又要喝?”太平公主连眨了几下眼睛,忙道:“不行!本宫带来的琼香蜜露会被你喝光的,到时本宫口渴了喝什么去?” 众皆赧然而笑,太平公主还真是挺孩子气。 “咳,好吧!”薛绍忍笑说道,“那公主殿下,是想让微臣喝酒了?” “酒……也不行!”太平公主一手托腮表情挺是玩味的看着薛绍,大有一点胜拳在握扬眉吐气的成就感,笑嘻嘻的道:“那就先让你欠着!本宫何时想起该要如何罚你,或是让你替本宫做些事情的时候,再行兑现!” “可以。”薛绍笑了一笑,就让你多一些惦记好了。 “好啦,本宫拔得头筹!”太平公主兴致昂扬的将手儿一挥,颇有一点武则天挥云袖而惊天下的风韵影子,继而高声道,“接下来,逐猎!” 说罢,太平公主就坐座椅上走了下来,兴致勃勃的要去骑马。 逐猎,就是两方人马各自组队,冲进山林里追捕猎物。需要彼此的配合先把猎物惊出树林然后堵死出路圈围出来,再竟相射杀最后比拼成果。 “殿下,不可!”琳琅一同上前抱拳一拜,挡住了太平公主的去路。 “为何不可?”太平公主不满的道。 “天后娘娘早有吩咐,公主殿下不可以亲自骑马参与逐猎!”琳琅说道,“若有差池,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好不烦人!”太平公主怏怏不乐的撇了撇嘴,“本宫好不容易出来打一次猎,难不成让本宫坐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你们玩?” 琳琅齐声道:“天后钧令,奴婢不敢违抗!” “岂有些理,尔等惧怕天后,就不怕本宫吗?”太平公主发了一顿脾气,眼珠儿又滴溜溜的转了起来显然是在想些馊主意。 “奴婢职责所在,公主殿下请恕罪!”琳琅拜倒下来。 太平公主已经将眼神落在了薛绍身上,嘻嘻一笑,“如此也罢,本宫不为难你们!天后娘娘不让本宫亲自骑马,本宫就搭乘他人的马匹,总算是碍不着了吧!” “……”琳琅愕然无语,难不成还和太平公主争辩一番? 太平公主一见琳琅没敢反驳顿时喜上眉梢,葱葱玉指对着薛绍一指,“本宫就与薛绍同乘一驹!” “殿下,不可!”琳琅连忙叫道。 “有何不可?!”太平公主的灵动美眸俏生生的一瞪,“尔等三番五次阻拦本宫,是想讨罪吗?” “奴婢不敢!”琳琅连忙低下了头。 “嘻嘻!”太平公主奸情得逞的笑了起来,“薛绍,就命你与本宫同乘一驹,前去逐猎!琳琅,命你二人左右护卫!” “是……”琳琅只得应诺。 薛绍笑了一笑,抱拳道:“微臣遵命!” “那你还不牵马过来!”太平公主兴致勃勃,心花怒放! 薛绍把自己的三花马牵了过来,并把弩箱从马鞍上解下放到了一边。看这情况,今天是没什么机会用上这把弩了。二人同乘一驹,与其说是射猎,倒不如说是陪太平公主出游踏青打情骂俏来得准确。 “请公主殿下,上马。”薛绍牵着马说道。 “好。”太平公主兴高彩烈的走到马的旁边,仰头一看,“这马如此高大……朱八戒!” “小人在!”朱八戒连忙跑过来,四肢着地跪在了马鞍旁边。 好机智! 薛绍看到这个大胖子就笑了起来,“八戒,最近胃口好吗?睡得可香?” 朱八戒趴在地上嘿嘿的笑,“托薛公子鸿福,一切都好!你看小人又长肉了!” “别吵,跪稳了!”太平公主喝斥了一声,一脚踩在了朱八戒的背上,一手抓着马鞍,另一只手果断的朝薛绍伸了过来,“还不快扶着本宫!” 以往她也曾多次骑马,只是习惯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下了令。薛绍比她更自然,一伸手就握住了她的纤纤素手,微笑道:“公主殿下,请。” 太平公主生平第一次这样被陌生的成年男人握住手,指尖仿佛有一股电流传了过来,一直传到心里。她不由得芳心一乱脸上发红,身子就犹豫的停住了。 朱八戒在下面咬着牙,肥硕的大屁股一阵抖,“公、公主殿下,可曾上马了?” “闭嘴!”太平公主总算找到一个可下之阶,借着这一骂化解了尴尬,足下一发力就踩了上去,一脚踏进马镫另一脚准备翻身跨上马鞍。或许是因为有点紧张魂不守舍,太平公主脚下略微一滑就脱离了马镫,上马的动作有所迟滞眼看就有摔下来的风险。 薛绍眼疾手快,另一只手使了个“托搭天王”的手法,对着太平公主的芳臀稳稳一托,然后平稳的往上一送,太平公主就如同飘絮一般落在了马鞍上。 “呀!” 太平公主被人在屁股上摸了一把,娇躯一弹下意识的发出了惊叫,脸上已然红作一片。 “大胆!!!” 琳琅同时拔剑出鞘,两把剑尖同时指到了薛绍的咽喉。 薛绍摊开双手,冷静而淡漠的看着她们。 太平公主本是有些羞恼,但一见琳琅都拔剑出鞘、剑尖都指着薛绍的脖子了,心中顿时慌急又惊恼,“大胆琳琅,竟敢放肆!还不快将兵器收了起来!” “奴婢奉天后娘娘钧旨,严惩一切敢于冒犯殿下之人!如有冒失之处,还请公主殿下恕罪!”琳琅慢慢的收剑回鞘各自抱了一拳,两双眼睛仍是十足警惕的盯着薛绍,如同四把冰刃扎在他的身上。 . 【求收藏,求红票!】 第35章 一吻免死 既然搬出了天后,太平公主也不好去怎么责怪琳琅了,很小声的说道:“薛绍,你不要生气噢!她们也是奉了母后的钧命要保护本宫。” 听这语气,仿佛是在赔礼。 “无妨。”薛绍淡然一笑踏镫翻身上马,双手朝前握住缰绳,很自然的就将太平公主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太平公主顿时浑身躁热紧绷缩成了一团,“不、不行,这样不行!你且下去,本宫乘坐在你的身后!” “也好。” 薛绍便下了马,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往后挪了几寸,薛绍再一次翻身上马,为了避免自己的脚踢中公主,使了个体操鞍马“单腿摆越”的动作骑上马鞍,颇为轻盈灵巧。 “好利落!”太平公主惊讶道。 琳琅姐妹同时双眼一亮,好身手,此人居然会武! “公主殿下请抱住微臣的腰,小心不要摔下去了。”薛绍拉着缰绳说道。 “呃……”太平公主张开了双臂,有点犹豫……不是吧,让本宫主动去抱你? “你、你挡着本宫,本宫什么也看不见了!算了,还是你在后面,本宫在前面吧!”太平公主讪讪的道,她好像也感觉到,自己仿佛有那么一点麻烦和无理取闹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怎么听着像是老汉推车的体位……是我想太多了吗? 两人只好又换了座位。太平公主双手紧紧抓着马鞍的鞍环,大气儿也不敢喘。感觉周身都落在了一片温暖与强壮的怀抱之中,芳心如鹿一阵乱撞,再如何也按撩不得。 薛绍在她耳边道:“公主殿下,可以出发了么?” 小公主的身上,可是真香。薛绍下意识的咂了咂嘴,这可不全是脂粉之香,其中有一股天然的处女之香,近似于奶香味又不全是。 “嗯嗯……出发!”太平公主紧张兮兮,发出的声音都有点带颤。 羽林军和射生手的两火人马,一着红一着白呈“v”形奔跑开来,薛绍和太平公主这一骑落在后面。 琳琅双双上马,左右紧跟在薛绍一骑旁侧,如临大敌的紧紧相随。 马匹发蹄刚刚跑起来,太平公主就浑身绷紧了。因为双脚没有马镫可踩只是双手抓着马鞍上的鞍环,太平公主坐不太稳多少有点害怕。再加上马匹一颠簸,薛绍只能用双臂和身体将她抱得越紧,以免她摔下去。 太平公主,实际上已是完全落在了薛绍的怀里。从后面看去,都看不到她的身影。 太平公主几时和男人如此亲密的接触过?鼻息间尽是闻到男人阳刚的气息,感觉到薛绍强健的双臂和结实的胸膛,太平公主的脑海里都有一点空白了,像是有点麻木了一样任由薛绍骑着马,将她带进了树林之中。 琳琅紧紧相随,半步不离。身前身后还有三四十名羽林军卫士从旁护卫。 红白两队人马已经骑着马在山林里穿行,不时发出大声的叫喊或是射响鸣镝彼此响应配合。树从里的獐鹿、野鸡、野兔这些小动物受了惊吓四下乱蹿,有不少被箭矢所杀成了猎物。 “公主殿下,请在此观战便好,不可再进入。”琳琅左右拦住薛绍一骑,抱拳道,“飞矢无眼,恐为其所伤!” “好啦,本宫知道了!”太平公主红着脸蛋儿悻悻的道,“本宫就在此地观战便是!” 琳琅姐妹同时眨了眨眼睛,那你为何还不下马? 太平公主却像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虽有点紧张尴尬但却十分固执的继续窝在薛绍的怀里,心思早就没在射猎上了。起初她绷着身子不敢轻易挪动,渐渐的大概是有些疲累了,于是小心翼翼的挪了一挪。 薛绍在她耳边小声道:“殿下,微臣下马。” “不准……”太平公主声如蚊蚋的说了一声,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儿。 “是。”薛绍忍笑应了一声,双臂稍稍发力,将太平公主抱得更紧了一些。 太平公主娇躯轻微一颤,稍稍的缩了一缩身子似要躲避,却又忍不住将后背往薛绍的胸膛上靠了一靠,就像是往薛绍的怀里钻了一钻。见薛绍未有退避,她两边的嘴角儿微微一翘,芳心窃喜又略感满足的露出一抹迷醉的微笑来。 树林里的战况,可谓激烈。 红白两队,红方的薛楚玉和薛绍没有投入战斗,白队这边少了琳琅这两个主力,八对八恰好是平分秋色。羽林军是军人,天性好斗,岂会甘心输给一群宫女;射生手以此为职业,当然也不想输,于是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一时间,树林里箭矢齐飞,野兽纷纷倒地受毙。 “嗖——” 冷不防的有一枚流矢,朝太平公主射来。 薛绍眼疾手快猛然抬手一接,一枚箭矢赫然在手,离太平公主的脸不到二十公分距离! “啊!”太平公主吓得惊叫了一声。琳琅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一片惨白,慌忙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薛绍也是暗吁了一口气,好险! 如果不是我在部队里经历了那么多的应激快速反应,站着躲避战友近距离扔来的飞刀都是家常便饭……加上这一枚流矢的速度也不是太快,否则,还当真说不好会不会伤到太平公主了! 太平公主正芳心纷乱又有些陶醉的感受薛绍的温暖怀抱,冷不防被这一箭飞来一吓,差点一下魂飞天外,吓得一时都忘了喘气,憋着气小脸蛋儿都涨得通红了,身体轻微的抽搐起来。 “公主殿下勿惊,没事了。”薛绍小声道,“飞矢无眼,我们还是退出树林为妙。” 离此不远的薛楚玉显然也发现了此番异恙,任他稳如泰山此时也无法再淡定下去,惶恐的快步上了前来单膝一跪,“微臣护驾不力,罪该万死!” 公主如果出了事,琳琅当然是非死不可,薛楚玉这个驾前近卫将领,也是罪在不赦! “何、何人敢对本宫放箭!”太平公主大喘了一口粗气儿回过神来,“来人、来人,将那放箭之人速速捉来,本宫要诛他满门!” 此言一出,薛楚玉和琳琅当场脸色大变,脖间都流出了冷汗!……放箭之人要诛灭满门,他们这些首领与将领以及随行护驾之人,岂有不究罪责之理? “殿下息怒。”薛绍在太平公主耳边轻声道。 “都有人要弑杀本宫了,要本宫如何息怒?”太平公主显然是被吓坏了,皇家之人的跋扈本性在这等刺激之下挥洒了出来,恨恨道,“把那枚箭交予本宫来看上一眼,本宫倒想知道,何人如此大胆!” 双方射猎比试,箭矢都是做了标注的,非但是红白双方分别刷了油膝轻易就可以区分,箭矢之上都还刻有姓名,以便分拨猎物与例行封赏。 薛绍手上稍一用力,箭头折断,他将剩下的一枚没有箭头同时也没有标刻姓名的残箭,递给了太平公主。 “你!……”太平公主拿到残箭,有点惊恼的回过头来,瞪着薛绍。 薛绍微微一笑,“公主殿下,难得今日如此开怀,莫要动了血光,坏了兴致。” 两人的脸,相隔近在咫尺。薛绍说话的时候,太平公主几乎能感觉到他唇鼻间的气流。 薛绍的这话说得柔软又温和,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将太平公主心中的惊惶与忿愤很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暖昧情愫在她情窦初开的心湖之内悠悠荡漾,层层涟漪已是叠起反复。 太平公主的表情一时凝滞了,略略紧张又有些迷茫的看着薛绍。 马前跪着薛楚玉与琳琅三人,他们可不敢在这时候仰头来看太平公主已然发怒的凤颜,所以都很迷茫……怎么突然一下没声了? 薛绍与太平公主四目相接,眼神越来越柔和,隐隐还流露出缠绵悱恻的丝丝温情,因为他脑海里不自自主的想到了安小柔,回忆起以往和安小柔静谧相处的二人世界温馨时刻……深爱,浪漫,温情,刻骨铭心! 鬼使神差的,薛绍微微往前一倾身,在太平公主的芳颜玉面之上,轻吻了一口。 太平公主浑身一个激灵颤抖,芳心大乱,慌忙扭过了头去。 深呼吸! 粗重的深呼吸! 太平公主的柔嫩娇躯,激烈的发起抖来。 薛绍也一下回过神来,我靠,一不留神,居然把太平公主当成了安小柔! “殿下恕罪……”薛绍在太平公主耳边小声的道。 他口中吐出的轻微气流,让太平公主觉得耳根一阵发痒,竟似痒到了心里去,娇躯又是一阵发抖。 “回……行辕!”芳心大乱,太平公主也不知怎么努力,才按撩心神发出这样一个指令。 “殿下,薛楚玉与琳琅还跪在马前呢!”薛绍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又道,“不如就赦免了他们吧,他们必然感念公主之恩德,誓死报效!否则,今后还有谁敢再陪公主出来射猎?……反正,微臣是肯定不敢了!” “罢了!恕尔等无罪!都起来吧!”太平公主显然是被薛绍说动了,长吁了一口气下达了钧命。虽是努力装作沉寂与威严,她心中仍是有点忐忑慌乱,怎么掩饰不了这言语之间的恍惚悸荡。 薛绍略微吁了一口气,好嘛,我这倾情一吻,你们全都免于一死了! 行,也算是值回蓝田公子牺牲色相的票价了! . 【俺也牺牲色相……求个收藏,行不?】 第36章 这是谎话 薛绍调转马头往行辕而去,对太平公主道:“多谢公主殿下恩典,你真是心地善良,令人仰慕敬佩。” “好啦,你休要油嘴滑舌!”太平公主被薛绍的这个并不高明且又明显露骨的马屁拍得心里美美酥然,紧张又纷乱心情的总算是放松了几分。 “谢公主殿下不杀之恩!”薛楚玉与琳琅姐妹一同站了起来,每个人的脖颈后面都已被冷汗淋湿。树林中寒风一过,他们禁不住打起了个寒颤。 方才薛绍与太平公主在马背上暖昧调情略显销魂,他们三人却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都快销魂到要命了。如果太平公主当真发怒使起公主性子,他们三个人包括那树林之中竟相射猎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今天来了这里的所有人,都得人头落地!——就像那天,陪着太平公主去龙首池游玩的宫女宦官们一样! 伴君如伴虎,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时间,薛楚玉与琳琅的心里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三人都不由自主的深看了薛绍两眼,心中况味甚是复杂……方才,分明就是他出口求情,方才免了我等一死! “殿下,我们这就回行辕了。”薛绍若无其事的微然一笑,掉转马头朝树林外走去。 太平公主一言不发闷声骑在马上,小脑袋瓜子飞快的盘算,方才他好像是……亲了我一口? 他居然亲了本宫一口? 他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的,轻薄了大唐王朝的太平公主! 好可恶的登徒浪子! “薛绍,你好大胆!”太平公主突然大叫起来。 “怎么了?”薛绍正骑着马,很迷茫很无辜的道。 薛绍没被吓着,可把薛楚玉和琳琅给吓了一弹,差点魂不附体——难道小姑奶奶改主意了吗? “你!……你居然还敢装作不知!”太平公主很恼火,柔弱无力的手肘儿往后朝薛绍的怀里顶了过来。 “哎呀!”薛绍惨叫一声表示非常之疼,还勒停了马捂住了肚子。 “怎么啦!!”太平公主叫得更惨更大声,“我、我又伤着你啦?” “御医!” “快宣御医” “快宣御医赵秉诚!!” …… 已经在皇宫里干了二十八年的老御医赵秉诚,又提着他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红木小药箱,出现在了薛绍的面前。至从上次他给薛绍治好了脖子之后,就深得太平公主的信赖,这一次出行射猎他被带了来,以防公主有个三病两痛随时从旁伺候。 却不料,又叫来给薛绍瞧伤了。 不过这一次,赵秉诚就没有上次那样轻松,敢于装腔作势了。因为,太平公主亲自在一旁监督! “赵御医,薛公子伤势如何?”赵秉诚刚刚把完脉,太平公主就急急的问道。 “无甚大碍。”赵秉诚再如何老奸巨滑,也不敢当面欺瞒公主,当然也不能点破了真相,于是道,“薛公子只是受了些许皮肉之伤,待老臣用独门密制的伤药给他揉上一揉,便可无恙!” “如此甚好……”太平公主如释负的长吁了一口气,看着薛绍,表情有点古怪的嘿嘿笑了一笑,“薛绍,你不会怀恨本宫吧?” “哼!……”薛绍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公主的行辕帐蓬里仅有他们三人,薛绍这一冷哼,可是差点没把赵秉诚吓得魂飞天外……苍天,你竟敢对太平公主殿下吹胡子瞪眼? 谁料到太平公主就像是个邻家小媳妇一样,还偏就吃了这一招,自责又带一丝焦急的挪到了薛绍脸对着的那一方,自知理亏的嘿嘿笑道:“薛公子,你就不要生本宫的气了嘛!” “野蛮、暴力!”薛绍再度冷哼了一声,又转过了脸去。 赵秉诚一个趔趄差点倒翻在地……这、这,反了,反了! “嘿嘿,本宫方才是稍微的野蛮了一点,稍微的暴力了一点,本宫给你赔不是,行吗?”太平公主再度转了半个圈挪到薛绍的脸所朝的一方,讪讪的笑道,“你可是大男人,岂能跟我一介小女子斤斤计较呢?” “那便……原谅你罢了?”薛绍一脸鄙夷的神色。 “原谅,原谅!赶紧原谅本宫!”太平公主嘻嘻直笑。 “严肃一点!”薛绍把脸一板,“不许嬉皮笑脸!” “呃……”太平公主猝不及防的一愣,马上又佯作一怒,“你竟敢对本宫发号施令、大呼小叫?” “微臣犯上了对吗?那公主殿下就赶紧下个令,杀了薛绍吧!”薛绍又把头扭了过去,“反正我做了鬼,也不会原谅你!” 赵秉诚真抹冷汗,老朽还是赶紧退下吧! 于是他放下了药瓶,灰溜溜的退到了帐篷外面。 琳琅急于要进到帐内,赵秉诚连忙将她二人拦住,“想死的话,你们就进去!” 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琳琅姐妹惶然一怔,两双脚生生的定在了地上。 “嘿嘿……嘿嘿!”太平公主古怪的讪笑了两声,“本宫与你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薛绍,你当真是对本宫怀恨在心了吗?” “那是自然。”薛绍仿佛真的很生气,板着一张臭脸,“此恨绵绵无绝期,薛绍怕是永远都会记着你了!” 太平公主骤然一记深呼吸,小脸蛋儿刷的一下就红了,“你说真的?你会永远……记着我?” 薛绍看到太平公主做出这副紧张、羞涩又忐忑不安满怀期待的神情,不由得心里发笑,小丫头,真不禁逗! “跟你一样,我随便说说而已。”薛绍漫不经心的道。 “什么?!”太平公主顿时惊愕、失望,恼羞成怒,“薛绍,你好可恨!” “殿下,微臣做错了什么?”薛绍迷茫又无辜的看着太平公主,“难道公主殿下真的巴望着微臣,对殿下恨之入骨?” “你!……”太平公主瞬时气结,好讨厌的男子啊,你为何这样狡猾? “你之前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那微臣是怎么说的?”薛绍很傻很天真的眨着眼睛,满副迷茫与无辜。 “你、你说,你不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的!”太平公主咬着嘴唇,失落又气愤的撇起了脸儿,斜睨着薛绍。 “哦。”薛绍嘴角一咧,用上了一个流行于后世、大杀器式的憨笑,“呵呵!” “好可恶,你居然傻笑!”太平公主很恼火,“难道本宫说错了吗?” “没有啊!”薛绍很淡定。 “那、那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的?”看来太平公主今天是铁了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咳!”薛绍干咳了一声,表情好像十分正经,“公主殿下,你要……矜持!” 矜持? 难道本宫很丢脸很放荡吗? 太平公主恍然一愣,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巴,表情就像是石化一般的僵硬了! 薛绍走到太平公主身边,略略拱了一下手,“公主殿下,微臣告退了。” 方才走出两步,太平公主冷喝一声,“站住!” 薛绍停住了脚,“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薛绍,本宫就那么令你讨厌吗?”太平公主的声调冷了很多。 薛绍转过身走到太平公主面前来,微然一笑,“公主殿下,是想听实话还是谎话?” “本宫……都想听!”太平公主的嘴角儿一翘,好像很是忿然,“你先说谎话!” 果然女人都是爱听谎话的,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薛绍不由得笑了,“谎话就是,微臣非但不讨厌公主,还很喜欢公主!” “真的吗?”太平公主的脸色就像是六月天一样,说变就变,马上喜笑颜开眉飞色舞,“好,本宫恕你无罪了!” “殿下,微臣都说了这是谎话!再说了,微臣何时又有罪了?”薛绍愕然,太平公主这脑子里面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奇葩逻辑? “哼,不许说真话!本宫说你有罪,你就有罪!”太平公主恨恨道。 薛绍哭笑不得,“殿下明知道是假话,却又问‘真的吗’?你让微臣如何是好?” “这个……反正,本宫……哎呀,头怎么晕了!”太平公主自己也乱了,脑子里面好迷糊好迷糊啊! 薛绍哈哈的笑了起来。 “不许笑!”太平公主羞恼不已,“你笑得好讨厌!” “哈哈哈!”薛绍笑得更厉害了。 “你、你再笑!你再笑……”太平公主急了,“本宫就哭给你看!” 薛绍马上把脸一板,“好,微臣不笑了。” 太平公主愕然一愣,十分呆萌的连眨了几下眼睛,“你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快,说不笑就不笑了,如何忍住的,好神奇!” “……跟殿下学的。”薛绍忍俊不禁的又笑起来。 “有吗?”太平公主更是好奇,笑嘻嘻的道,“你居然也会向本宫偷师学艺?” “嗯!”薛绍一本正经的道,“公主殿下神形百变武艺高强,歪脖子拳和金刚小铁肘尤其厉害,微臣甚是仰慕,很想请求殿下教我两手。” “你好讨厌!”太平公主一下被逗笑了,想起前事多少也有点理亏,讪讪的道,“你当真对本宫怀恨在心了吗?” “殿下,我们又兜回这个问题了吗?”薛绍苦笑道。 “好吧,本宫不问了!”太平公主拍了一下小手,双手一摊,“反正本宫已经知道,你喜欢本宫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都不知道?”薛绍很惊愕。 “岂有此理,你竟敢赖账?”太平公主很羞愤,脸又给涨红了。 . 【记得收藏投票啊,不许赖账!】 第37章 技术活儿 薛绍很无语,很无辜,用打量火星人一眼的眼神看着太平公主,说道:“微臣没干过的事情,干嘛要承认?微臣早就事先说明了,方才那些都是假话!” “明明是真话!”太平公主气急败坏的跺起了脚来。 “假话……” “真话、真话!就是真话!” “好吧,你赢了。”薛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真话!” “你终于还是承认了吧!”太平公主嘿嘿的笑了起来,志得意满,畅快无比。 薛绍一脸黑线的叹了口气,感觉脑仁都疼了……太平公主这小奇葩,满脑子都是一些什么样的神逻辑,哪里逼着人说喜欢自己的? “薛绍,你方才在马背上……”太平公主说了一半停住了,俏脸儿菲红,似喜似羞有些吞吐,“你偷偷的,亲了本宫一口!” “有吗?”薛绍很是迷茫与无辜,“微臣怎么不记得了?” “你居然又赖帐,真是讨打!”太平公主恼羞成怒,粉拳儿高高扬起,“不怕本宫打歪你脖子吗?” 薛绍把脸一板,表情有些鄙视的斜视着太平公主,摇了摇头,“你不是太平公主。” “什么?”太平公主愕然,“本宫就是太平公主,这还能有假?!” “至少,你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太平公主!”薛绍仍是摇头,表情很是失望。 太平公主迷茫的眨了眨眼睛,慢慢放下了小粉拳儿,“本宫……确确实实就是太平公主呀!” “嗯,这样子还可以。”薛绍呵呵的一笑,“方才那个嚣张跋扈的太平公主,我可是一点都不喜欢。” “……”太平公主的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既苦恼又欢喜,既失望又开心,“薛绍,你好讨厌!” 薛绍正儿八经的拱手一拜,“微臣不敢有辱公主视听,这就告退了!” “不准!”太平公主有点小霸道的闷哼了一声,“在这里好好的陪着本宫!” 薛绍倒是没有走,倒是脸色很淡漠,还带着一丝鄙夷,也不去正眼瞧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的脸色一下就苦了起来,甩着手儿急急的嚷道:“哎呀,本宫这样子你又不喜欢了吗?……我生来就是这副样子的,薛绍,你想要我怎么样嘛!” 薛绍微微一笑,“其实公主殿下十分美丽,也十分可爱。如果不随便杀人、随便动粗、随便欺负人,那就更加受人敬重、更加招人喜爱了!” “我可从来没有干那些事情!”太平公主信誓旦旦的道,“方才你也看到,本宫都饶他们不死了!……你可知,行刺公主那是十恶不赦之罪?” 薛绍点头微笑,“所以,虽然微臣不喜欢嚣张跋扈的太平公主,但是,却很喜欢宽宏大量的太平公主。这就是微臣想要说的真话。” “真的吗?”太平公主展颜而笑,俏脸儿菲红,眼睛湛亮。 “真的。”薛绍轻轻的点了点头。这倒是没有骗人,那一刻,薛绍的心里还真是有那么一丝动情……或许是有错把太平公主当作了安小柔的原因在内,但前提是,终归是太平公主触动了他心中的那根,荒废已久的心弦。 太平公主定定的看着薛绍的眼睛。虽然她幼不经事情窦初开,但并不代表她笨。女人都有一种直觉,与生俱来,或许她分辨不出甜言蜜语中的谎言,但却能品读出“真诚”。 太平公主的心,突然毫无征兆扑通通的跳了起来。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怪手,触动了她心中的某根心弦。 两根心弦,似乎发生了某种共鸣。 薛绍对着太平公主拱了拱手,“殿下,微臣该告退了。” 多了一个字,“该”。 太平公主恍惚的点了点头。孤男寡女的长时间共处一室,若在私室倒也无妨,可这里是野外行辕,帐篷外面就有上百军士和宦官使儿,太平公主也是知道一些忌讳与轻重的。 薛绍退出了帐篷外。 太平公主长吁一口气,坐了下来。双手捂着胸口好像害怕心脏从这里跳着出来,咬着嘴唇喃喃道:“他方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琳琅看到薛绍从帐篷里退了出来,同时上前一步齐齐对着薛绍郑重抱了一拳。她们一向清冷淡漠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直挚的感激之情。 薛绍微笑点了一下头算是回了礼,提步走了。 三人都没有多说话。只是隔着一层布帘,太平公主能够听到。 琳琅姐妹俩不约而同的看着薛绍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又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一同走进了帐篷里去。 薛绍慢慢的走向羽林军所在之地,边走边想道,当驸马真是个技术活儿!好吧,貌似今天进行的“调教”第一课,勉强还算成功! 薛楚玉等人已经扎下了行军帐篷,准备今晚在此安营扎寨。皇家畋猎一般都会有个三五日,长的十天半月也有,有的游牧皇族甚至整个冬天在野外打猎度过。 在外野营其实也是畋猎的一部分,就像现在的驴友们去郊游一样,本也就是一项娱乐。 飞骑将士给薛绍扎了一个单独的行军帐篷,马匹也已经喂过了草料。薛楚玉,亲自在帐篷前等着薛绍。 “楚玉,欠公子一条性命。”薛楚玉对着薛绍抱起拳来,正色道。 薛绍微笑回了一礼,“救人即是救己。公主若有个闪失,我也不能幸免。因此,将军不必介怀。” 薛楚玉眉宇微沉深看了薛绍两眼,说道:“公子能否,将那枚折断的箭头送给楚玉?” “可以。”薛绍微然一笑,拿出那枚刷着朱漆的箭头递给他,“不知将军,有何用处?” “大丈夫行于世,恩怨分明。”薛楚玉将那枚箭头握在了掌心,正色看着薛绍,突然单膝一拜,朗朗抱拳道:“薛公子救了我们全队的飞骑兄弟,救了此人满门上下——楚玉身为队正,拜谢!” 男儿膝下有黄金,对于生活在儒家教化根深蒂固的大唐时代的男儿来说,更是如此。 薛楚玉这一跪一拜,称得上慷慨凛然。 “将军不必如此,请起。”薛绍微笑道,“我说过了,真的只是救人救己,举手之劳。” 薛楚玉站起身来,微拧眉,凝眸深看着薛绍,“楚玉欠你一条性命,欠你若大的一份人情。早晚,必当偿还。公子若要索还,随时恭候。楚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薛绍轻皱了一下眉头,好吧,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义”的理解可能与21世纪大科技时代的人不大相同。 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一饭之恩甘为结草衔环,这就是薛楚玉这一类人心目当中的——义! “将军的好意,我领下了。”薛绍道,“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报恩。” “公子请讲!”薛楚玉严肃,正色。 薛绍微笑道:“数日后,我将摆一桌烧尾宴。将军如若不弃,就请赏个脸光临寒舍,把酒一欢。” “啊?”薛楚玉愕然,“这算哪门子报恩?” 薛绍笑道:“实不相瞒,我初入仕途,少朋寡友。将军若能光临我的烧尾宴,就是给了我莫大的面子。绍,感激之至!” 薛楚玉深呼吸了一口,“如此,楚玉必当亲临贵府,为公子举庆!” “好。”薛绍点头微笑,又道,“令兄薛慎言,如今也同在长安为官么?” 慎言,薛讷的表字。薛绍当着薛楚玉说薛讷的表字,是为一种尊重。 薛楚玉点点头,“公子是想让家兄也一并赴宴?” “是的。”薛绍微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既入仕途,就免不得要有人帮衬。我薛氏一族英杰辈出,朝堂之上不乏薛姓族人位鼎宰相名列三公。但是,绍并不指望去巴结讨好他们,他们也不会乐于搭理我这个声名在外的纨绔膏粱。所以,我只盼着能有三两知己、真诚好友,与我齐头并进共襄荣辱。绍,本意即是如此,现已和盘托出。将军不如思量清楚或与令兄细作商议之后,再给我一个答复。” 薛楚玉认真的看着薛绍,慢慢的点了点头,“公子好胸襟,够坦承。” “你我,皆男儿。”薛绍绍呵呵的笑,我也曾是一介武夫嘛! 军人,耿直。和军人打交道,一五一十直来直去就是最好,否则人家就会觉得你人阴险狡诈不可深交。 “好。”薛楚玉抱了一拳,正色道,“公子这些言语,楚玉会一字不差的告知于家兄。长兄如父,楚玉一向唯家兄马首是瞻。一切,但凭家兄定夺!” “好。”薛绍抱拳回礼,“我静候佳音!” “公子早歇,楚玉告辞!”薛楚玉拜别而去。 薛绍深看了薛绍的背影几眼,稍稍的轻吁了一口气。心说,薛楚玉等人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这个怂恿太平公主前来射猎的始作甬者,又何尝不是? 万没有想到今天会发生“公主遇袭”这样的突发事件。这件事情其实可大可小,如果扩散开去,又不知道该有多少人头落地。 话说回来,诚然太平公主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资深公主病患者”身上还有不少的毛病,但至少就目前来说,她的本性还是称得上是纯真善良。 . 【收藏】 第38章 上佳战略 薛楚玉带上一火飞骑,去了公主行辕附近戒严戍卫。看着太平公主的瑰丽行辕,薛楚玉浓眉深锁细作寻思,暗忖道:关内传言蓝田公子酒色无度轻佻纨绔,今日一见,却不像传言说的那般。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太平公主迟早与他共结连理,他仰仗薛氏西祖之望、驸马之尊、皇族之便,何愁结交不到朋友。至从十年前父亲大人在大非川一役战败之后就被贬到了岭南象州,至今未归。我薛家已然家道衰落多年,再也不复当年之雄。薛绍却为何……偏偏选中了我们兄弟二人? 薛楚玉百思不得其解。 按现在的话来说,薛绍将是一支“潜力股”,他主动对官居微末的薛楚玉兄弟抛出了橄榄枝,薛楚玉没理由拒绝,那是一般人盼都盼不来的提携助力。可是薛楚玉的心里偏就扎着一根刺。 这根刺,就是行辕之中,那个集天下娇宠于一身的太平公主。 借裙带关系而上位,这在许多标榜清傲的贵族和儒生们看来,当为不耻;薛楚玉年纪轻轻傲气凌云,更有一腔天生武者的慷慨热血,更是看轻此等行径! 诚然薛绍给薛楚玉的印象不错,初一见面就施予了救命之恩,举止言谈也不像传言中的那样轻佻浮浪,胸襟器量也颇能让人折服。但这不代表,薛楚玉一下就能拔出心中的那一枚刺。 “如何是好?”薛楚玉苦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罢了,兄长一向颇有见识,一切就请兄长去定夺便是!” 夜幕降临。 太平公主的畋猎营地里,升起了许多的篝火烤制猎物。这是畋猎的既定程序之一。一天的围猎结束之后,该要比算成就论功行赏,同时分享猎物把酒言欢。不过白天发生了“公主遇袭”这样的事情,整个营地的上空都笼罩起一层阴云。虽然这件事情目前知道的人还不多,但是太平公主一直躲在行辕帐篷里不出来,领头的薛楚玉和琳琅这些人也不发号施令,众军士和射生手自然不敢私自庆宴。 本该充满欢乐气息的畋猎营地里,一片清冷。 薛绍安之若素的坐在自己的帐篷里,随意吃了一些军士送来的饭菜,秉烛读书。 读的一本贞观名相魏征与虞世南、褚亮等人合编的《群书治要》。这本书取材于六经、四史和诸子百家的前人著作,上始五帝下迄晋朝,从中引经据典,为匡正太宗皇帝李世民治世理政,而提供谏言和理论基础。 读史以明智。这部书,对于贞观之治很有意义。 薛绍读这本书的用意,在于更多的了解大唐朝代的政治体制,和人们的行为观念。虽然他从史书和安小柔那里了解了许多关系这个时代的知识,但是历史从来就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对于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历史人物,一千个人有一千种不同的看法。大唐的历史流传一千多年下来,很多史实都会随时时代的迁移和人们价值观的转变,发生一些偏离。 所以,真要了解这个时代、尤其是了解如今的政治|体制,薛绍就有必要多看一点对这个时代来说,意义重大的政治书籍。 除了《群书治要》,薛绍的书房里还摆着《永徽律疏》和武则天的私人智囊团北门学士等人所编撰的《臣轨》、《官僚新诫》、《乐书》和《少阳正范》等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战胜敌人,至少需要先了解敌人。薛绍一点也不相信,单凭一个颗来自于21世纪的脑子就可以在这个时代纵横捭阖无往不利,这种念头只应该存在于一些不了解历史的“空想家”的脑海里。 了解这段历史、融入这段历史并超脱于这段历史,这才是上佳的战略。 夜色渐深。 薛绍练了一遍八段绵正准备脱衣睡觉,帐外传来一个女声,“薛公子,公主殿下有请!” “来了。”薛绍不由得笑了一笑,大半夜的,小公主想干嘛? 来请薛绍的,是琳琅。一眼之间,薛绍还无法分辨她是姐姐还是妹妹,只是感觉她投过来的眼神有些异恙。 “琳琅姑娘为何如此看着我?”薛绍索性对她用上了这个“统称”。 这宫女也未在意,抱了一拳低眉颌首道:“琅儿拜谢薛公子救命之恩!” “哦,原来你是妹妹。”薛绍笑了一笑,“举手之劳,不必挂齿——走吧!” “公子请!”琅儿也未多说,在前引路,将薛绍带到一摊篝火边。 太平公主拿着一个木叉子在烤野兔,已经烤得焦黑,脸上也糊上了黑灰,模样甚是滑稽。 “薛绍,你来了?”太平公主看来心情不错,笑嘻嘻的举起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本宫烤了兔子,请你来吃噢!” “呃……公主殿下确定,这是只兔子?”薛绍苦笑,这分明就是一块木炭! “嘿嘿,是烤得难看了一点,不过也是本宫的一片心意呀!”太平公主有点难为情的笑道,“你快接着!” “好吧!”薛绍接了过来,愁眉苦脸的看了几眼,“着实不能吃。” “你怎能这样!”太平公主忿忿的嘟起了嘴儿,“本宫可是烤了一个时辰!” “还是微臣给公主烤一只兔子来吃吧!”薛绍笑呵呵的道。 “那这个怎么办?”太平公主指着那一团焦炭,很是不舍的道,“本宫真的烤了一个时辰!” 贵为一国之公主,花一个时辰给别人烤只兔子,倒也难得。薛绍笑了一笑,撕开表面一层焦黑的东西,扯下一小块兔肉扔进嘴里嚼了一嚼。 这……已经不是难吃就能形容了。 “味道还不错。”薛绍笑呵呵的道,“但是微臣此前已经吃得大饱了,这只烤兔,就让微臣留着做个纪念吧!” “好呀!”太平公主总算开怀,嘴角儿一咧就笑了起来,还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儿。 薛绍一时有点恍惚,她笑的这个样子,尤其是那两个小酒窝,真的很像安小柔…… “你……你为何这样看着本宫?”太平公主被薛绍直直的盯着,盯得有点心如撞鹿,脸上映着篝火的火苗,越发显得红艳艳了。 “公主殿下,你很漂亮。”薛绍微笑道。 “……”太平公主愕然怔了一怔,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之感,偏过头去眼神慌乱的四下环顾,拿起一根烤肉的木叉,“你说的,给本宫烤只兔子来吃!” “好。”薛绍呵呵直笑,太平公主害起羞来,倒也别有一番生趣。 “不许笑!” “为何?” “你笑得好讨厌!” 薛绍拿起串好的野兔,席地坐在了宫女们铺好的软锦坐榻之上,开始在篝火上烤。以往十多年的军旅生涯,野外生存都几乎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烧烤这门手艺,不说独步江湖至少已是轻车熟路了。 只是可惜了大唐没有辣椒,少了许多的风味。 太平公主也取了一块坐榻挨着薛绍坐了下来,一双灵动的美丽大眼睛里映着篝火的火苗,熠熠生辉。 平起平坐。宫女宦官们看在眼里却不敢多言……公主自己主动的! 对于从小在宫庭里长大的太平公主来说,瑰丽磅礴的皇宫就像是一个精致的鸟笼,她这个公主再美丽再尊贵,也只是一只被关在囚笼里的金丝雀。难得今日飞出了鸟笼来到这一片自由的沃野之中,围着篝火头顶星月,看身边一个男人烤兔子。这对许多寻常女子来说司空见惯的事情,对太平公主来说,却是一种奢侈。 更为难得的,是一种心灵的释放。皇宫之内禁令森严规则林立,就算太平公主是二圣的掌上明珠,也要受到许多的束缚。 站在什么样的高度就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同时也就意味着无法享受到行走在平地的轻松与惬意。 “薛绍,你烤兔子的手艺倒是十分娴熟。”太平公主盯着那只渐渐流油的野兔,禁不住咂了咂嘴儿,“你以往经常出行射猎吗?” “偶尔。”薛绍微笑道。 “你……经常和女子一起,出游踏青,远行射猎吗?”太平公主又问,这一次她转过了脸来,认真的盯着薛绍。 薛绍依旧平静如水,淡淡微笑,“偶尔。” “你就不能多说一句话吗?”太平公主仿佛有点忿忿,“本宫知道,你、你身边定然有许多的女子围绕!” 嗬,这就吃起醋来了? 薛绍不由得笑了一笑,转头迎着太平公主那一对异光闪烁的乌黑眸子,“公主殿下从何而得知?” “你别问,反正……本宫就是知道!”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转头盯着篝火,双手抱住了膝盖,好似生起了闷气。 薛绍微自笑了一笑,转动着烤兔的木叉,说道:“以往,微臣身边的确是有许多女子围绕。但是现在,没有了。” “为何?”太平公主总算听到了,她最想听到的“八卦”话题。 “因为,我认识了太平公主。”薛绍转过脸来,微笑的看着一脸迷茫与惊喜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一时失语,被薛绍这样看着,居然有点心慌意乱,于是连忙转过了脸去,“你小心一些,莫要烤糊了!” 薛绍呵呵的笑了两声,转过起木叉。 “不许笑!” “哈哈!” “你笑得好讨厌!” . 【记得收藏,投票啊!】 第39章 无需解释 许久,兔子烤熟了。 “吃吧!”薛绍将烤好的兔子递到了太平公主的面前。 香气四溢,打猎后了惊吓又与薛绍斗嘴后一直无心用膳的太平公主,已是食指大动。身为公主,什么样的山珍海味她都已经是吃腻了,唯独打来的猎物然后亲自烤制的兔子,太平公主还真是生平头一遭吃到。 “哇,好烫!”太平公主伸着小手儿摸了一下,马上缩了回去都要跳了起来。 “我来。”薛绍哈哈的笑,撕了一小块肉递到太平公主面前。 “你不烫吗?”太平公主有点心惊胆战。 “微臣皮粗肉糙,不怕烫。”薛绍笑道,“快吃吧!” “公主不可!”琳琅双双从旁边闪了出来,“先让奴婢来试!” “你们退下!”太平公主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一拂袖就将琳琅给挥走了。 薛绍笑了一笑,将兔肉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琳琅在一旁看着,面无表情,却抱拳对薛绍拜了一拜。 “公主别怪琳琅,她们也是职责所在。”薛绍另撕了一块递给太平公主,“无毒,吃吧!” 太平公主伸手想接,又缩了回去,“本宫……怕烫!” “来,张嘴。”薛绍将兔肉递到了她面前。 太平公主愕然…… “不吃是吧?那微臣可就不客气了!”薛绍笑哈哈的要将兔肉往自己嘴里塞。 太平公主急了,连忙双手抱住薛绍的手腕,“吃,我吃!” 就像鱼儿咬食一样,太平公主对着薛绍手上的那块兔肉咬了上去。 一口吞没,还将薛绍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要不要这么销魂?薛绍不禁滑动了一下喉节,太平公主的小嘴儿和小舌头,倒是灵活。 “好吃,本宫还要!”太平公主仿佛是尝到了甜头,神彩飞扬。 好吧,薛某人今晚要化身饲养员了。薛绍脸上的笑容好似有点难堪,饲养员没问题,问题是你能不舔我手指吗? 你这样舔来舔去,很容易舔出问题的! 琳琅像两尊门神一样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的愣了,然后自觉的转过了身去。近旁的宦官使儿也都识趣的转过了身或者是把头抬了起来,像精研天文的方士或者满怀诗情画意的文人墨客一样,去仰望大唐的璀璨星空了。 太平公主挨着薛绍坐在篝火边,一口接一口的吃着薛绍递过来的烤野兔,渐渐的将身子靠在了薛绍的身上,小脑袋也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星月当空,夜风习习。 太平公主的心情,就像这团篝火一样在尽情的跳跃和飞舞。 “薛绍,以后你会经常这样,陪着我吗?”太平公主的声音,当得起“柔软”这两个字。 “公主有召,微臣必然如命。”薛绍将吃了一半的兔子放回火堆上烤,保温。 “我不要听到你这样的回答。”太平公主悄悄的抬起小手儿,轻轻的拉住了薛绍的衣袖。 “那微臣该要如何回答?” “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不许你说微臣!……我也不说本宫!” 薛绍笑了,“兔子还吃吗?” “你休要避重就轻,回避我的问题!”太平公主仿佛有点羞恼,轻轻的拽了拽薛绍的袖子,“快说,你以后会经常这样陪着我吗?” “会。” “一言既出?” “兔子要糊了!” “你讨厌!”太平公主羞愤交加抱着薛绍的手臂使劲摇了起来。 薛绍扭头看了看太平公主,眼神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什么时候,她就这样挽上了我的胳膊? 太平公主连忙松开了手,左顾右盼眼神闪烁,“这个……本宫要喝,琼香蜜露!” 薛绍嗬嗬直笑。 “不许笑!” …… 次日,清晨。 薛绍练过了八段绵,走出帐篷。薛楚玉已经带着人集结完毕,只等太平公主起床之后下令再作行动。 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情,围猎是否还要继续,还是个疑问。但是上头既然没有下达钧令,薛楚玉这些人就不能不做准备。 “公子早。”见到薛绍,薛楚玉上前来抱了一拳。 “将军早。”薛绍看了那些军士们一眼,说道,“军威甚壮。” “承蒙夸奖。”薛楚玉神色平静,说道,“公子昨日所言,楚玉思之再三,今日可以给公子一个,我自己的答复。” “请说。”薛绍饶有兴味的看着薛楚玉。 薛楚玉抱了一拳,正色道:“楚玉不知家兄是否会去公子的烧尾宴。但是楚玉,必当亲至。” “好,欢迎之至。”薛绍也不多说,笑着抱拳回了一礼,“我会再下请贴,将具体时日告之将军。” “楚玉期待。”薛楚玉深看了薛绍一眼,走了开去。 薛绍微然笑了一笑,薛楚玉的眼神告诉我,他对我心存芥蒂,但是又撇不下我施予过恩惠的这个情面。 其实薛绍很清楚薛楚玉心里在想什么。早在之初,他自己何尝愿意去当这个驸马?还没从蓝田县出发来长安的时候,薛绍的心里就已经想得很清楚。 但是现实玄妙有如戏剧,薛绍终究是和太平公主走到了一起。 今后会如何?没有人知道。 此时薛绍的心里只清楚一件事情,“我绝不会让太平公主与薛绍的故事,成为历史上的那个版本。” 至于旁人的眼光、议论与看法,无需过多的理会,更不必去解释。 薛绍的心里也很明白,以太平公主的特殊地位,做她的驸马就像是一把双刃之剑。随之而来的,有许多的便利与条件,也有许多的掣肘与不利。 就拿眼前来说,薛绍不过是想结交一下薛楚玉,却难免让他思前想后心存芥蒂,从而误会了本意。 裙带,在许多人看来是一种便利和优势;在另一些人看来,却是一种尴尬和不耻。 纵然薛绍坚持本心,自己可以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会不在乎。 但是,解释从来就不是薛绍的擅长,也不是他的行为习惯。 “时间,自然会证明一切。”薛绍淡然微笑的自语。 太平公主昨天在篝火边玩到很晚,日上三竿了仍未起床。营地里数百人只能是静静的等,没人敢去吵扰公主的清梦。薛绍闲来无事就邀了薛楚玉和几名羽林军士一起,在行辕外的不远处练起了弓箭。 薛绍的箭术本是平凡也无意显露他一身武艺的独到之处,鹰立如睡虎行似病,很多的时候他都秉诚着这样的宗旨。 不过他自行打造的那把铁弩,倒是让识货的薛楚玉等人好生赞叹了一回。薛楚玉也清晰的记得薛绍在马上,一把抓住飞过来的那一枚流矢。 那样的身手,绝对非比等闲! 薛楚玉当时颇有惊艳之感,但公主遇袭事大,所以他一时没作多想。回头,他自然也不好再去打听薛绍这一身武艺的来历,探人隐私未免太过不敬。 快到中午,太平公主才睡了个足饱醒过来,慵懒的翻了个身,第一句话就是,“薛绍呢?” “殿下,薛公子正在行营外的校场之上,和薛楚玉等人练习箭术。”榻前伺候的琳琅答话道。 “大早上的练什么箭嘛,快将他叫来和本宫共进早膳!”太平公主扯了个大哈欠。 琳琅小心的道:“殿下,此时已是日中时分,该用午膳了。” “啊?”太平公主吃了一惊,双手捂到了脸上把脸都挤扁了,“坏了、坏了,母后只许我三日游玩之期,我却平白的睡了半天过去!……快,快与本宫更衣!” 太平公主今天花了很长的时间,梳妆打扮。 或许太平公主不知道“女为悦己者容”这一说法的真正意义所在,但她实际上已经在这么做了。 以往的太平公主,在穿着上并不十分讲究。或者说,在遇到薛绍之前她都还像个孩子不明白打扮的真正意义所在,一直疏懒于打扮,最多是出于宫庭礼仪的而“被打扮”。 离开皇宫之时,太平公主和那些射生手一样,做一身猎行男子的扮相。实际上,太平公主一直喜欢身着男装,因为她觉得男装穿起来洒脱随意没有那么多的束缚。再或者就是穿一些大唐女子常穿的襦裙和多褶裙袍。 薛绍此前与太平公主初会的几次,她就穿的多褶裙袍。这种束腰高至腋下、下摆多褶而呈圆弧形的长裙,后来引至朝鲜半岛成了他们的传统民族服装。和这种裙袍一样流传到海外成为他国民族服装的,还有中华的“吴服”,是江南吴越一带的传统服饰,流传到日本后被他们称作“和服”。 大唐的服饰百变多样而色彩瑰丽,“粉胸半掩凝晴雪”的低胸女装更是封建保守时代的一朵异花奇葩。大唐诗人们貌似挺喜欢这种女装,留许了许多诸如“二八花钿,胸前如雪脸如花”这样的诗句。 到了宋代程朱理学开始盛行,女子服饰渐渐趋于单调与灰暗,就像她们被压抑与束缚的个性。 太平公主今日穿上的,就是这种低胸的宫庭盛装。金灿灿饰以紫罗的丝裙长摆及地,有如凤凰展翅、孔雀开屏。内里一件紫色的抹胸,酥胸半露雪白诱人。贴花钿,抹朱唇,挽帔帛,梳了个高雅玲珑的双环望仙髻饰以金钗玉坠,左右双臂各戴了一枚乳白色的玉臂环。临出帐篷之时,太平公主感觉胸口处一片瓦凉凉的似乎不大习惯,于是又在天鹅般修长而白晰的美颈之上,戴上了一幅七层珠花点缀的宝石项链,如一张华丽的小鱼网慵懒的搭在她高耸而白晰的胸脯上,最下面的一颗掉坠刚好落在小乳沟儿里,时而埋没时而跳脱,还好似有些顽皮。 . 【大家收藏起来慢慢看,我安心的写。不说打造经典,至少要写出我的最好水平!】 第40章 还不快跑 太平公主看着镜中的自己,小脸蛋儿有点发红。她很少穿上这样正式又性感的宫庭盛装在人前招摇,更何况这行辕外面还有许多的羽林军士。 “琳琅,本宫这样出去……妥也不妥?” “妥。”琳琅姐妹异口同声回答了一个字。 琳琅不像太平公主身边的那些宦官和使儿,极少会对太平公主吹须拍马阿谀奉诚。正因如此,太平公主听到她们的一个“妥”字就放下了心来,信心十足的走出了帐篷。 太平公主一出现,帐篷外面的那些宦官使儿都忍不住惊叹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太平公主。 “大胆,你们为何如此看着本宫?”太平公主感觉好像有点不自在。 “公主恕罪!”两名贴身侍婢笑嘻嘻的道,“实在是因为公主殿下太过漂亮美艳。奴婢一介女流见了,也未免动心!”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朱八戒等一群宦官也跟着附合。 “你们闭嘴!”琳琅没好气的喝道,你们这群宦官内侍跟着起什么哄! “真的吗?”太平公主脸上微然一红,心情甚是美丽,不由得想道:那个坏人见到我这样,该会如何? “去把薛公子请来!” 侍人们心中一动,公主昨天还是说“把薛绍叫来”,今天这说法可就不同了。 稍后薛绍来了。离公主的伞盖还有十几步距离时,薛绍远远的看到了太平公主今日这番扮相,不由得眼前一亮。 贵气逼人,仪态万方,美艳不可方物!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薛绍上前施了礼,怪大叔的眼神下意识的往她胸前一瞟,不由得暗道,想不到年仅十六七岁的太平公主稍一打扮,竟能如此惊艳。此前我一直都只关注她的长相,因为她的五官神似安小柔。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层原因单论太平公主的长相,诚然就如李仙缘说的那样,已是美到了无可比拟。我也因此而一直都忽略了她发育良好玲珑有致的绝好身材。瞧这深深的小沟儿,该是c杯有余,说不定还是d杯罩。 反应再迟钝的女性,也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男人扫过自己敏感部位的眼神,更何况太平公主一点也不笨。 被薛绍在胸前看了几眼,太平公主脸上泛起了红韵,左右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还提了提内里的那件绣了凤纹的紫色抹胸。 薛绍差点一下笑出声来,看来太平公主并不习惯这种偏向于成熟与美艳的打扮。大唐的女子果然比较早熟,虽然太平公主的身体已经发育足够良好,但她的心里年龄,还相对比较幼稚。 “不许笑!” “是。”薛绍如此应声,但仍是笑了起来。 “你好讨厌!”太平公主感觉更是尴尬,“琳琅,与本宫更衣!” “公主,还是别更衣了。”薛绍微笑道,“公主做这样的打扮,甚是美丽。” “噢,是嘛……”太平公主故作漫不经心的叨了一声,却是一阵心花怒放,也就不提更衣之事了。 “诚然如此。”薛绍认真的点头,心中却道:只是可惜了那一对儿娇挺的雪白美峰,被那件紫色的抹胸压制与束缚都快勒出痕了,虽是有些美感却不利于血液循环,也没有聚拢、托衬与保护的作用。将来生了孩子上了年纪,这样饱满的美峰是很容易下垂的。 太平公主,需要一件文胸做内衣。 薛绍不由得心中一动,对,她很需要文胸!大唐的女子,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喜欢穿这种低胸装的女子,都需要在没什么科技含量的抹胸和肚兜里面,加一件文胸。 既养眼,又实用。 这何尝又不是一条,生财之道? “薛绍,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平公主看到薛绍自顾寻思眼神闪烁一个人闷着乐,不由得有些羞恼。好你个薛绍,难道见到本宫如此扮相,你就情不自禁的想到了男欢女爱之事吗? “微臣在想,该要送一件礼物给公主殿下。”薛绍正色的拱手一拜,表情要多正人君子,就有多正人君子。 “噢?”太平公主意外的惊喜了一下,“是何样的礼物?” “请容微臣先卖个关子。”薛绍微笑道,“这件礼物,微臣还要等几日再送给公主殿下。” “为何?” “关子。” “哼!”太平公主嘟了嘟嘴儿,“本宫饿了,你来陪我共进午膳!” “微臣遵命。”薛绍笑呵呵的道,“公主殿下真是体恤微臣,正好微臣也饿了。” “是嘛?”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朱八戒,将膳食搬到本宫的帐蓬里来,为薛公子添置一副食几坐榻!” 等到入席之时,薛绍不由得有点惊诧。身为一名贵族,好东西不是没有吃过,但他没有想到,太平公主到了野外行猎,一餐饭也会如此讲究。 一共二十四道菜,原本都是太平公主一个人吃的,现在每道菜各分了一半给薛绍。君臣分食,这在大唐宫廷里是君王对器重臣子的一种特殊招待。 二十四道菜,至少有一半薛绍叫不出名字。太平公主便叫朱八戒像个解说员一样,一一道来: 光明虾炙,虾仁摆成了灯笼图案,和醋生吃; 红罗丁,用奶油与血块制成的冷盘; 甜雪,蜜糖慢火烧炙太例面而成,其味甜,状如雪; 小天酥,鸡肉、鹿肉剁成碎粒后拌上米糁制成; 浑羊殁忽,这一道菜最是不简单,先将鹅洗净,用五味调和好的肉、糯米饭装入鹅腔,然后宰羊,剥皮,去内脏,再将子鹅装入羊腹中,上火烤制,熟后取鹅食用; …… 主食叫御黄王母饭,是用肉、鸡蛋、油脂调佐料的盖浇饭,有点像蛋炒饭;桌上甚至还有后世被称为世界三大奢侈美食之一的鱼子酱夹饼。 大唐的宫廷美食,技艺堪称一绝。这二十四道菜,还只是太平公主日常生活中的寻常一餐。 “薛绍,这些菜你喜欢吗?”太平公主笑吟吟的很好客的样子,“如若不喜,本宫再叫御厨去做你喜欢的!” “菜已经够多了,根本吃不完。”薛绍苦笑,大唐的菜肴偏向于肉食与油腻,这或许也是大唐“以胖为美”的一个诱因。 “殿下,你应该吃一点素食。”薛绍道。 “为何?”太平公主撇了撇嘴,“本宫可不是吃素的!” 薛绍不禁赧然而笑,“这是为了殿下的健康和容颜。多吃水果与蔬菜,公主殿下会更加健康和美丽。吃太多油腻的肉食,容易长成一个大胖子,也容易生出许多的疾病。” “胖一点,岂非更美?”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 薛绍摇了摇头,“适当丰满,还算可以;太过痴肥,可就不讨喜了。公主殿下如今的样子,恰到好处。殿下切莫因为贪嘴偏食,而误了这仙女般的婀娜体态。” 仙女? 太平公主心里很是美了一美,笑容马上就浮现到了脸上,喜气洋洋的小手儿一挥,“朱八戒,叫御厨添两个素菜来!叮嘱御厨,即日起本宫用膳一律不可少了素食;时常也要备些新鲜的水果,本宫随时要用!” 真是个吃货!薛绍暗笑不已。 “是,殿下!”朱八戒愣愣了应了诺,心说公主殿下今日真是着了魔了,以往皇上和皇后还有御医们,都曾多次劝过公主殿下要吃些时鲜的水果与蔬菜,奈何公主殿下从来不听,一向偏食挑食得紧。谁料薛绍三言两语,公主殿下便鬼使神差般的采纳了他的建议! 这个薛绍,难道还会了迷惑于人的妖术么? …… 太平公主的所谓“围猎”,成了彻头彻尾的挂羊头卖狗肉。除了第一天刚来的时候表示了一下,基本上再没有动过人马和箭支围猎过野兽。更多的时候,太平公主是穿着一身儿华丽袭人的宫廷盛装,让薛绍骑马载着她在山林草场之间踏青游玩。 薛绍偶尔技痒,就用铁弩射几只鸟雀獐兔来玩。太平公主贪玩也跟着用弩射了几次却一无所获,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到了第三日的下午,天后许给太平公主的三天围猎时间已经到期。太平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不敢违逆了她母亲的意思。 羽林军和射生手在收拾营地打点行装之时,太平公主再次央求薛绍骑着马,带她到四周走一走。 二人一同骑上薛绍的那匹突厥三花马,在行辕营地四周随意漫步。 太平公主有些闷闷不乐。 “殿下怎么了?”薛绍问道。 “我不想回宫……”太平公主轻轻的拽着马鬃,咬着嘴唇怏怏的道,“回到宫里,好生无趣。没人陪我打猎,没人陪我骑马,我都见不到你了。” 薛绍笑了一笑,“来日方长,微臣已经迁居长安了。” “反正,我就是不想现在回宫,就是不想和你分开……”太平公主说得很小声。 但刚好能让薛绍听到。 薛绍不由得笑了,神秘兮兮的在她耳边道:“公主殿下,不如我现在快马加鞭突然狂奔跑出禁苑,带你私奔而去远走天涯?” 太平公主的眼睛斗然一亮,扬起小粉拳来兴奋的喊道—— “那还不快跑!” . 【求收藏!】 第41章 巍巍磅礴 薛绍不禁愕然,我倒是忘了这丫头正处于“青春叛逆期”,不能这样逗她,不然她得当真了! “殿下,我说说而已,你可别当真啊!”薛绍笑道。 “不许笑!”太平公主很是忿忿,手下用力的扯了一下马鬃。 三花马猛然昂了一下脖子打了个响鼻,太平公主吓了一跳,“这马好讨厌!” “殿下就别怪罪它了。好歹它也驮着我们玩了三天。”薛绍笑道。 “就是讨厌。”太平公主心情不美丽看什么都不顺眼,碎碎念的道,“你看它,个头又矮,毛色又差,筋骨不壮,眼睛不亮,还剪了个难看的三花!本宫以往最是讨厌三花了,以后你别再骑这匹大笨马!” 大唐时兴剪马鬃做装饰以为时尚,剪成三瓣的就叫三花马。李白有一诗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那个五花马指的就是马鬃剪作了五瓣的马匹,后来成为了良马的代称。 薛绍哈哈的笑,“殿下,微臣倒是有那么两三匹马,唯独这匹还勉强能够骑出来见人,其他的都只能用作驾车或是驮马。” “那你也不会多养几匹好马?”太平公主心情不好,越说越郁闷了。 薛绍苦笑,“殿下,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好马要么贵得吓人要么有价无市,岂是说养就能养的?” “你是在数落本宫不懂事吗?”太平公主忿忿的道,“下马,不骑了!” 薛绍无所谓的笑了笑跳下马来,用托塔天王的标准技术动作把太平公主抱下马来。这几天来,太平公主仿佛都有点习惯,也不会特别的脸红在意了。 “琳琅,你们速去挑选两匹上好的宝马来,把薛绍的这匹大笨马换了!”太平公主心情不美丽,凶巴巴的道,“本宫以后,再也不想看到这匹大笨马!” “殿下何必为一头牲畜而动怒?”薛绍知道她并非是真的生了这匹马的气,而是想到要回宫了心情压抑。 “本宫就是生气!就是不高兴!”太平公主翘着嘴儿皱眉头,闷闷不乐。 就像现在的许多学生一样,结束了一段假期想到要去上学,心情自然不爽;何况,太平公主这就要离开薛绍,回到那个囚笼似的皇宫里了。她的心情,怎么美丽得起来? 薛绍微然一笑,“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真的?”太平公主有点喜出望外。 “殿下莫非忘了,微臣还答应过要送你一件礼物。”薛绍微笑道,“最多三五日,微臣自会前来求见公主殿下。” “真的吗?”太平公主脸上的苦闷神色一扫而空,马上眼睛都发亮了,“你可不许食言!” “真的。” “好!”太平公主喜上眉梢,“到时候你直接到大明宫龙池首附近的龙首殿来,本宫每天都会派人在那里等你!” “一言为定。”薛绍点头微笑。要进皇宫求见公主,那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太平公主,想得倒是周到。 “那我等你噢……”太平公主的声音软了下来,小声的道。 “我会来的。” 稍后琳琅牵了两匹大马过来,一样的毛色通红,身上如同有一层火焰笼罩。见那个头,都比薛绍的三花马高了一截。骨架奇大头胪却是又尖又小,脖子修长毛皮发亮,马眼如宝石般湛亮。 难能可贵的是,这两匹马的身上还都有几块类似虎斑的花纹——这可是纯种野生马的标志。 “殿下,这是两匹西域进贡的上品纯种,汗血宝马。”琳琅姐妹抱拳道。 薛绍不由得睁大一眼睛,上品纯种?汗血宝马?……该比那天我在西市上见到的杂血大宛马贵多少倍? 这都不是价钱的问题的,问题是有钱都买不到! “薛绍,它们归你了!”太平公主随意的摆了摆手,“这两匹马换你那匹大笨马,怎么样?” 薛绍愕然,你这不就相当于用两辆布加迪威龙,换我一辆夏利么? “殿下,一匹够了。” “两匹给你换起来骑。以后就用这样的高头大马来驮本宫出去玩!” 高头大马? 薛绍和琳琅差点同时额头冒出了黑线,这是纯种的、上品的、有价无市的汗血宝马好不好! “你们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本宫?”太平公主看到一旁那些宦官宫女都准备好了车驾在等她,心情有点低落,悻悻的道,“不就是汗血宝马么,又不是没见过!” 三人都露出了一个略为尴尬的表情,好吧,是我们没见过…… 薛绍牵了其中的一匹,说道:“殿下,微臣不贪心,真的一匹足矣!” “都说了让你牵走两匹,你这人,为何如此讨厌?”太平公主忿忿的甩了一下手,朝那一方车辇走去。 薛绍呵呵的笑,摇了摇头。太平公主,仍是小孩子脾气。 无奈,薛绍只好忍痛和三花“大笨马”说了拜拜,牵上了两匹汗血宝马。 人马开动,望大明宫玄武门而去。 行进途中,太平公主不停的吩咐“走慢一点,走慢一点”,还把薛绍叫到了车辇旁边,抓紧一切时间和他多说几句话。 “殿下,我把其中一匹汗血宝马,送给薛楚玉怎么样?”薛绍说道。 “为什么?”太平公主有些不快的皱了皱眉头,“我特意送给你,你为何又要转赠他人?” 薛绍笑了一笑,小声道:“殿下莫非忘记了三日之前曾经许诺的赌约?虽然围猎没有比出个结果,但是殿下既然破格赏了我,就不能不赏薛楚玉。不然传了出去,会有人说公主殿下赏罚不明。” “借口。”太平公主撇了撇嘴,“我知道你是何用意。反正这两匹马都送给你了,你要如何区处都是你的事情,那就随你好了。” “谢殿下!”薛绍呵呵的笑,其实太平公主还是挺明理的,也挺聪明。她早就看出来我有意结交和照顾薛楚玉这个本家兄弟。 “不许笑!” …… 薛绍将薛楚玉叫到一旁,指着一匹汗血宝马道:“将军,这是公主赐与你的。” 薛楚玉是识货的,因为他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或许他胸怀傲气视金钱如粪土,但是马匹对他来说却是意义非凡的无上至宝,不是金钱可以衡量。 因为他是一名大唐的骑兵,上了场战,战马或许就意味着生命。 将士三宝“兵马甲”,兵器和铠甲或许还好办,但一匹成色上好的战马对将士们来说可遇而不可求。尤其是这种纯种上品的汗血宝马,更是有价无市。当年吕布都能因为一匹赤兔马而弑父背叛,可见马匹在冷兵器时代的重要性。 “这……这宝马太珍贵了,楚玉无功不受禄!再者说了,公主遇袭楚玉护驾不力本还有罪!公主不罚已是天恩浩荡又岂能再受赏赐?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薛楚玉很是有点惶恐,不仅仅是因为受之有愧,这样的宝马,就算是当朝三品大将军也未必骑得上。 薛绍微然笑了一笑,“收下吧!” “这……楚玉着实不敢生受!”薛楚玉都喘起了粗气,动心不已,又碍不下情面。这样贵重的礼物,如何接受得起,又如何偿还得了? “宝马赠英雄。你是上阵杀敌的将士,配得上这样的好马。”薛绍微笑道,“我这样的纨绔子弟或者那些射生手宫女拿去骑着玩,才真是暴殄天物。至于遇袭之事……公主殿下从来就不是一个器量狭窄的人。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现在公主如此厚意,你又岂能一再推脱?” “那……那楚玉,就愧受了!”薛楚玉犹犹豫豫接过了马缰,突然郑重一拜,“请公子代楚玉,谢过公主殿下!” 这一拜,倒有点神似于《三国演义》里面,关羽拜谢曹操赠与他赤兔马。 “好。”薛绍呵呵的笑了一笑,以后,你还会对太平公主有那么多的成见么? 玄武门到了。 太平公主叫停车驾,迟迟不肯进宫。 薛绍策马跑到车辇附近。汗血宝马就是牛,跑起来如同飘一样,平稳而迅捷,如同一团跳动的烈火,极是引人注目。 “怎么办呢,薛绍?我要回宫了……”太平公主厥起了嘴儿,怏怏不乐的小声哼道,“你什么时候来见我?” “尽快。”薛绍答道,那处决于文胸的事情什么时候处理好。 “尽快是多快嘛?”太平公主撇了撇嘴,“明天行吗?” 薛绍笑了,“怕是不行,估计要等个三五天。” “好讨厌,又说三五天,你都顺口了吗?”太平公主皱了皱眉头,“不行,三天!” “好吧,三天就三天。”薛绍呵呵直笑。 “不许笑!” …… 在一群羽林军士和宦官宫女的簇拥之下,太平公主的车辇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大明宫。 薛绍骑着一身火炭似的汗血宝马,立在玄武门前目送公主车驾进了宫,高大的城门缓缓掩合而上。 隆隆声中,震落一片历史的尘埃。 大明宫的玄武门,虽然不是李世民发动政变的那个太极宫玄武门,但它在历史上也同样发生了多次政变,见证了许多震烁古今的历史时刻。 薛绍站在玄武门前,仰头看着高大的城门、巍峨的城墙和城楼之上飘扬的大唐龙旗,湛亮的金铮与牛皮蒙的巨鼓,还有身着明光甲手执大马槊的大唐士兵。 金乌西沉,残阳似血。 薛绍微皱眉头,深吸了一口气。 大明宫,巍巍磅礴;玄武门,高高在上。 我,需要一直仰视于它吗? . 【有书友问,小暖昧的情节要持续多久?我回答说,我从来就不喜欢琼瑶剧。其实从根本上讲,我是个有着军武情节的粗人,喜欢大气磅礴的东西。请大家收藏,慢慢看。这本书就像是熬一锅汤一样,文火慢炖,保证它出好滋味。】 第42章 后果自负 一路策马而行,薛绍绕着若大的皇城跑了半个圈,目的地却不是家之所在东南城角的青龙坊,而是要去西市。 心想、眼到、手动,这是薛绍一惯的风格。既然想要给太平公主送件文胸,就得早点动手开始打算。与之同时启动的,应该还有一个发财致富的计划。 无论任何时代,有钱能使鬼推磨都是不破的真理。更何况是律法都明说了,犯了某些罪行可以用“赎铜”脱罪的大唐时代。 钱是男儿胆,薛绍不缺钱花,但仅限于混吃等死花天酒地。今后谁也无法预料将要发生什么,有钱总不是坏事,多一手准备多一层底气,一切尽在自己掌握,总好过出了什么事再去临时抱佛脚的四处求人。 刚刚抹过皇城的宫墙转角准备踏上通往西市的大街,薛绍听到身后有人唤道:“薛兄、薛兄请留步!” 薛绍回头一看,稍远处李仙缘骑着一匹马正小跑过来,对他挥手。 薛绍勒马停住等他。 “薛兄何处寻得这样一匹神骏良驹?”李仙缘跑上前来,双眼瞪大如同探照灯一样对那匹汗血宝马来了个全身大扫描,一边念叨,“耳如撇竹麟腹虎胸,擎目如鹰龙头高举,臀负虎纹腹生逆毛,前看如鸡鸣,后看如蹲虎,立如雄狮,辟兵万里——薛兄,这是一匹千里马啊!” “你这半吊子神棍,倒也识货。”薛绍笑道,“它叫威龙,纯种汗血宝马!” “威龙?……薛兄莫要说笑,小生的相马之术可是师承名家,世间岂能当真有如此宝马?”李仙缘貌似有点不相信,凑近了一些在汗潺潺的马脖子上伸手一摸,抬手一看,汗液还真是黄褐之色,隐约泛红! “当真是……有价无市的汗血宝马!!”李仙缘直吸凉气,“薛兄从哪里得来?” “捡的。”薛绍笑道。 “那有劳薛兄,指点小生也去捡上几匹吧!”李仙缘鄙夷又气愤的直翻白眼,“小生这一世也就不用辛苦操劳的去做那九品小官了。” “行啊!”薛绍笑道,“皇家御苑监里好像还有那么几匹,李兄赶紧去捡!成功的要诀只有一条,骑上就跑,越快越好!” 李仙缘真咧牙,“罢了、罢了!薛兄如此匆忙,是要去往何处?” “去西市,找个人说些事情。”薛绍道,“你若没事,就跟着一起来吧!” “好。薛兄请!”李仙缘这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小官,干完了公职就无所事事,正是求之不得。 二人并马而行,一路聊些闲话,不紧不忙走到了西市,到了虞红叶的邸店附近。远远看到,今天这邸店里仿佛很是热闹,店门口围了一大批的人挤作人山人海,店里好像还传出大声的吵骂之声,还有摔翻桌椅的声响。 “好似有人在闹事!”李仙缘道。 “我去看看,那家店主人就是我要找的人。”薛绍跳下马,“李兄在此稍候。” “去吧,马匹交给小生看管。” 薛绍挤进人群里往里钻,还没有见到店里的实情,就听到一个嗓门极是粗重的汉子在大声吼叫,“虞红叶,你这婆娘好不识趣!明明是我店里的客人,你却要从中截道横插一手抢了过来,让他转投你的店里!如何,你还看上那个满脸胡子一身羊膻味的昭武蛮子了不成?” “哈哈哈!”一群男人猥琐的大笑起来。 “赵老三,你不要欺人太甚!”一群男人的大笑声中,传来虞红叶并不高亢的女声,她道,“生意各自做,人家愿意改投我家小店,自有他的道理。想必是你伺候不周或是收取的牙钱太厚,红叶又未尝结识于他,更没有横插一手!全是他自愿前来!” “胡说八道!”赵老三怒吼一声,紧接着传来“咣当”一响,好像是踢翻了桌椅,他怒道:“昔日你父亲在世之时,我等相安无事,赵某也曾敬他三分!如今你这臭婆娘接掌了家业,却不顾规矩屡屡截夺他店的熟客,我等早已忍你许久!今天你务必给个说法,否则,我们就拆了你的黑店!” “就是,拆了她的黑店!!”一群男人跟着起哄。想必都是赵老三纠集来的一群市井流氓,或者是附近同开邸店的人。 “赵老三,诸位同行坊邻。”虞红叶大声道,“红叶从未出手截夺谁家的熟客,全是他人自愿上门,红叶岂有拒客于门外的道理?红叶至从接掌先父家业,带着一群苦难兄弟夙夜操劳,从未干过任何有违行规之事,赚的都是一点辛苦良心钱!今日你们聚众而来欺负我一介弱小女子,岂是道理?” “老赵,这个臭婆娘出了名的牙尖嘴利,那些往来的客商都被她说得晕头转向,个个都像丢了魂似的都住进了她家店里。巧舌如簧的商人尚且如此,我等嘴拙岂能说得过她?”有人大声喊道,“休要跟她废话了,冲将进去砸个稀巴烂,也好出了这口恶气,看她以后还敢乱了规矩、抢我们饭碗!” “兄弟们,上!”赵老三一声大吼,一群男人就往里冲。 虞红叶再如何机智终究是一介女流,当场慌了,“兄弟们,拦住他们!……赵老三,朗朗乾坤太平盛世,你们休要胡来!” “砸!!!” 砰当当,店里乱作一团。 “住手!!” 一声雷霆大喝,宛如惊天霹雳。 近帝的几个人骇了一弹,定睛一看,有个锦衣玉带的俏公子踏进了店里来。 好些壮汉正在大肆打砸,哪里有那个耳朵去听门口的声音。薛绍这一声大喝虽是镇住了门口的一些人,里面却是仍旧很乱。 虞红叶被几个忠心的伙计挡在里面,透过纷乱的人群朝门口一看,当下愕然,薛公子?……你可千万不要被这些莾汉伤到啊!! 薛绍大步踏进店里,左右开工扒开两个人,抡圆了膀子将一个正在高举茶几将要砸下去的人一把提起往外一甩,随即来了个凌空抽射,那人惨叫一声飞身而起摔出店外。 店外围观的人吓得发出一片惊哗之声,往外退了一大圈。 这下,赵老三这一群冲进来打砸的人才算是彻底被镇住了,全都住了手站到一起,惊骇的看着薛绍。 虞红叶更是惊愕无比! 被薛绍一脚踢到了屋外的那个汉子,横躺在大街上扑腾了几下,头昏眼花干呕了一阵直抽搐,差点爬不起来。围观众人不由得惊道:“那个年轻后生好重的脚力,定是个练家!” 其实薛绍已经手下留情了,犯不着因为一点小事,而当街闹出人命。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淡淡道:“我说过了,叫你们住手。” “你、你是何人,为何要管此间闲事?”为首一个高大壮硕的坦胸汉子,愤怒又惊诧的瞪着薛绍。 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从薛绍的服饰气度上判断,他的来历必然不凡,再加上这一踢之威,定然是个有功夫的人。既然赵老三也是商人,眼力当然要比一般人还要好那么一点。因此,一时间他不敢再轻易造次。 薛绍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群男人,“我是虞红叶的朋友。” 众人一下把眼光投向了被一群伙计拦在里面的虞红叶。 虞红叶推开众人走了出来,对薛绍一抱拳,“多谢郎君为红叶解围。但这是红叶的私事,郎君就不必招惹麻烦了。” 显然,虞红叶很有分寸,当众只称呼薛绍为“郎君”而没有点破他的身份。 “我这人向来不嫌麻烦。”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提步,朝赵老三等人走过去,直到走到了赵老三的面前也没有停的意思,都要和他面贴面、胸顶胸了。 四目相对,薛绍的眼神骤然一寒,杀气微露。赵老三如同触电了一样浑身一颤,后退一步踩中了身后一人的脚尖,那人也只好匆忙后退。 薛绍亦步亦趋,上前一步。 赵老三一群人推推攘攘的接连后退,有点狼狈的退出了店门。 “你、你想做甚?”赵老三既恼火又害怕的吼道。 “今日,这家店我包了。从现在起,这里是我的私人地界。”薛绍站在店门口,提脚,用脚尖在店门口三尺之外划了一条线,“赵老三,还有你们这些个刚刚闯进来闹事的人听着。如果你们还敢闯进来半步,后果后负!” “你……休想吓唬人!”赵老三被众人推为首领,顿觉面上无光骑虎难下,强提胆气怒吼道,“某在西市混了二十多年,从未怕过谁!” 薛绍不由得笑了,“西市?” 果然是,站在山顶的人和站在山脚下的人,看着彼此都是一样的渺小。 虞红叶上前走到门口来,“你们最好是听他的。” “凭什么?”赵老三等人见了虞红叶分外来气,其中有人叫骂道:“臭娘们,你别以为找来一个人模狗样的男人帮腔就得意忘形!我等岂是吓大的!兄弟们,就这么一个绣花枕头的废物何必惧怕,我等一拥而上揍扁他!” 薛绍眼睛一眯,盯住了方才骂人的那个家伙,抬手一指,“是你骂的?” “郎君莫与他争!”虞红叶心里一慌伸手拉住薛绍的衣衫让他退后,心里惊叫道:坏了坏了,那人是西市里的恶霸头目,专好呈强斗狠一对铁拳怕是有千万斤的力气,凡在西市做生意的人无不惧他,被他打伤甚至打残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无妨。”薛绍淡然微笑,轻轻一甩肘将虞红叶的手斗落。同时上前半步,将虞红叶挡在了身后。 只是这半步,虞红叶分明感觉,眼前就如同有了一道岿如泰山的铜墙铁壁! “是我怎样?老子偏就不信你的邪!”一条黑壮无比的大汉站了出来,气势汹汹走到薛绍面前至少比他高了半个头,瞪大了一对牛眼声如奔雷的怒吼道:“绣花枕头你看清楚没有,老子踩过了你划的线!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虞红叶下意识的去捂耳朵,感觉耳朵都被震得生疼! “叭”!! 一声大响! 薛绍一个大耳刮子扇到了黑壮大汉的脸上。这个比薛绍高了半个头的黑壮大汉一头栽倒在地,当场吐出两口碎牙和一嘴污血。 “哗!!”一群人发出了惊叫,顿时骚动起来! 黑壮大汉如同负伤被激怒了的野兽,猛然弹起哇哇怪叫满嘴鲜血乱喷,扬起一个斗大的老拳对准了薛绍! . 【自动发布出了点问题,所以这一章稍晚了。求收藏】 第43章 不凡之处 人群吓得发出一片惊呼许多人开始四下躲逃,唯恐殃及池鱼。 薛绍身后的虞红叶吓坏了,浑身发抖! “大乌牛,你别乱来!赵老三无非花了几个钱请你来闹场,我出十倍买你停手!”虞红叶也算是急中生智了。 十倍? 大乌牛的拳头猛然一停瞪向了虞红叶,看来他还真是在“为钱卖命”。 “虞姑娘,这钱我帮你省了。”薛绍不慌不忙不退不避,指着自己的脸,“大乌牛,往这儿打。赶紧。” “作死!”大乌牛喘着粗气睁大了一对牛眼瞪着薛绍,猛然抬起钵盆大的一个拳头,拽得骨骨作响。 “啊!!”人群发出一声惊叫,许多人下意识的伸手去捂脸,像是害怕看到薛绍被大乌牛一拳打了个稀巴烂! 薛绍反而是扬起了脸来,冷笑,睁着眼睛看着大乌牛。 目光清寒! 大乌牛瞪大瞪圆了眼睛,拳头发抖,却迟迟没有打下来。 “永徽律疏卷二十一,条三零二,斗殴谓以手足击人,下手即便获罪。”薛绍不屑的摇了摇头,背剪着双手像个教书先生一样的朗诵了一起来,“条三一三,殴贵议者,主犯徒刑三年,流三千里” “贵议”,就是指八议中的贵族。 薛绍停顿了一下,双眼略微一眯,“致伤残者,绞!” 大乌牛浑身一抖如同遭了雷击,赫然一下瞪大了眼睛露出了那种“见鬼”的神色,瞬间像是一个被放空了气的皮球蔫了下去,二话不说收起拳头扒开人群,他像一条刚刚被剁了尾巴的狗仓皇逃蹿而去。 赵老三这些人的脸色都变了,如临大敌惶恐不安。现在是傻子都知道,眼前这个公子哥儿不光是个底气十足的贵族,还是个对国家律法了如指掌的——官! 薛绍淡淡道:“从犯者,徒刑两年,流两千里。” 赵老三慌忙道:“我等可没对你动手,连拳头都未曾扬起过啊!” 都说民不与官斗,不是不想斗,而是斗不过啊!——人家当官的随便搬一条律法出来,小民就死得妥妥的了! 薛绍冷笑:“方才我已经说了,从现在起这家店是我的私人地界,不欢迎你们这些闹事的人进入。你们要是心怀不轨恶意擅闯,我便有权制裁或是交由官府严惩。需要我再背两条律法条文给你们听吗?” “不、不用了……”赵老三等人慌忙后退,连连远离薛绍用脚尖划下的那条“三八线”。 “如此甚好。”薛绍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步抬手指着赵老三一群人,“你们都是生意人,难道不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尔等聚众前来打砸他人财物,理当获罪。现在,你们要么自去衙门领罪,要么将打坏的东西十倍赔偿,并当众向虞姑娘致歉保证永不再犯。二选其一。” “赔、我们赔!马上就赔!虞掌柜,是我们的错!你大人大量,莫要和我们这班无理粗莽的蠢汉子一般见识,我们以后绝对不敢再造次了!”赵老三等人脸都快吓白了,七嘴八舌的喊道。 薛绍回头看了看虞红叶,“你怎么认为?” 虞红叶无奈的皱了皱眉头,对赵老三等人抱拳道:“诸位,我们大家都是同行、邻坊,此前想必都是误会。冤家易解不易结,红叶希望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好、好!”赵老三等人当然是求之不得,一群男人同是抱起拳来,“虞掌柜好气度,我等拜服了!惭愧、惭愧!” 虞红叶轻吁了一口气,抱拳,“公子,他们也没犯下大恶,不如高抬贵手就此饶了他们吧?毕竟是同行邻坊,抬头不见低头见。” “公子?”赵老三等人傻了眼,虞红叶你个坑人娘们,为什么不早说?! “饶可饶,赔偿一文不能少!”薛绍摆了一下手,“滚吧!” 赵老三等人如同一群受惊了的鸟兽,连滚带爬的仓皇逃散了开去。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虞红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深深的看了薛绍的侧脸几眼,眼神很复杂,心里更是百感夹杂。 再如何精明能干,虞红叶毕竟是女人。是女人,天生就会对男人的照顾与保护有所期待。 今天如果不是薛绍出现,虞红叶无法想像,接下来将要演变成什么样。 生平头一次的,虞红叶感觉到身边有一个“强大”的男人做为支撑,对女人来说居然是如此的重要! 其他的店里伙计们如释重负瘫坐下来,个个都在抹着冷汗大喘气儿。 “虞姑娘,你没事吧?”薛绍笑眯眯的,像个没事人。 “真是多亏了薛公子及时出手相肋,否则,今天的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虞红叶低眉弯腰抱起了拳,“大恩不言谢,薛公子,虞红叶又欠你一份大大的人情了。” “举手之劳。”薛绍笑道,“其实我都没有仔细想过,英雄救美之后会不会有美人以身相许?对了,施恩不望报,古之圣贤好像是这么教导的。” 虞红叶脸一红“噗哧”一下笑了起来,连忙岔开话题,“薛公子今日是方巧路过,还是……”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薛绍往门外瞟了一眼,李仙缘那个半吊子神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薛公子还有同行之人么?” “我出去看看。”薛绍走到了店外,看到斜对街不远处,李仙缘正牵着两匹马,在一个“铁口直断”的相卦摊边,和那个四十来岁留着长髯穿着长衫的的摊主人说话。 薛绍不禁笑了起来,“这个神棍,到了哪里都不忘记老本行!” “薛公子,那位是你朋友吗?”虞红叶站到他身边,问道。 “算是吧!”薛绍笑道,“不着调的,狐朋狗友一枚。” 这时,那个摆摊的长髯男子双手恭恭敬敬的捧上了一包东西,李仙缘半点没客气的伸手接过,牵着马转身朝店子这边走来。长髯男子对着李仙缘的后背拱手长拜,如同恭送前辈师长。 “你都干了一些什么好事?”等李仙缘走到面前,薛绍问道。 李仙缘嘿嘿的笑了一笑,掂了掂手里的一个红布包,“那人技艺不精,还学人在此摆摊算卦相面。我怕他误人子弟,于是指点了几句。他便给我封了一些酒钱当作是谢师之礼!” “薛公子,你这位朋友还真是个妙人。”虞红叶不禁笑道,“能从江湖骗子的手里把钱骗来,不简单哪!” “哈哈,过奖过奖!”李仙缘对着虞红叶拱手来拜,“小生李仙缘。这位姑娘好生面善,小生可曾在哪里有幸目睹过姑娘芳颜?” “别套近乎了,她怎么会见过你这样的骗子?”薛绍鄙夷的摇头,“李仙缘,你还真是仗义啊!我在这里被一群人围殴,你不帮手却跑去骗钱了!“ “薛兄莫要说笑,就小生这细胳膊细腿儿的,顶多帮倒忙。小生远远避开,是为减少伤亡。”李仙缘讪讪的嘿嘿直笑,“再说了,要是那些市井蛮汉都能欺负到你,除非是日从西升、河水倒流了!” 虞红叶赧然失笑。 “看到没,这就是朋友!”薛绍鄙夷的冷笑了两声,再道:“虞姑娘,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谈谈。” “红叶真是失礼怠慢了!二位,快请!” 李唐以道教为国教,但佛教也同样盛行。长安的居民当中就有许多人崇尚“过午不食”的佛陀饮食习惯。如果要请客吃饭也一般都只在中午,那样才显得够尊重。 所以,虞红叶置茶款待薛绍和李仙缘这两个当官的贵客。 茶,真正到了大唐时代才开始正式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不管是田间劳作的农夫还是皇宫之内的天子皇后都喝茶,各自的喝法不同,还渐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茶文化”。 薛绍记得很清楚偏爱喝茶的安小柔曾经像个教授一样给他上课脱盲,告诉他说,世界上第一本全面记载与研究茶的著作《茶经》,就是唐朝的“茶圣陆羽”所作。《茶经》从茶叶的起源与用途,到煮茶的技巧与茶具的选择,都有详尽的记载。可以说,世界茶文化从唐朝开始发源;《茶经》可以称得上是一切茶道的理论鼻祖。 当薛绍与李仙缘进入虞红叶的私人茶室,就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没有人会想到,虞红叶一介商女,居然会专门准备一间格调高雅、满室古香的独间用来饮茶。黄铜色蔑席铺就的地面,锦织方格的坐榻,自行设计与定做的茶几颇具匠心宛如艺术品。四面墙壁只刷桐油保留了木质的原色与纹路,正中一面墙上挂着一个端端正正有如人形大小的“茶”字,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饰物。 将两位贵客请到茶室里安坐下来,虞红叶去更衣。 李仙缘在房内四下观瞻了一阵后,啧啧道:“想不到混迹于商肆的虞姑娘,还是个婉约精致而颇具内涵之人。” “不然你以为呢?”薛绍微笑。 “哦,我早该想到了。”李仙缘呵呵的干笑,“能够配上蓝田公子折节相交的商女,定有不凡之处嘛!” “闭上你那张破嘴。” 稍后虞红叶来了。她换下了平日里习惯的一身便于活动的男子胡服,穿上了一身极为传统的素色汉服。 右衽中衣和对襟襦衫,峨袍大袖长裙及地。发挽螓首素面朝天,入室之后虞红叶跪坐下来,双手舞动大袖铺展开来然后搭在身前,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上放于膝前,舒缓拜倒下来,额头触到了手前的地上。 这是大汉民族传统的“九拜之礼”当中的“稽首”,是最为恭敬的礼节。 时下,“士农工商”的观念深入人心,虞红叶一介商女要款待两位当官的人,尤其是还有薛绍这样一位贵族公子,礼仪可谓是用到了极致。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既然虞红叶搞得这么正式,薛绍与李仙缘点了点头也就算是回过礼了。 “虞姑娘不必多礼。”薛绍道,“你我当以朋友论交。” “薛公子虚怀若古折节相交更是红叶的大恩人,红叶不敢丝毫怠慢。”施罢礼后,虞红叶面带微笑的走到茶几边来,湿巾清手,然后徐缓从容的展开了茶具。 这是薛绍第一次看到虞红叶穿女装,虽然是一身素净又传统的常见襦裙汉服,却给虞红叶添上了几分柔美与妩媚,举止言谈与一笑一颦中,又透着干练与洒脱,整个人的气质显得颇为优雅与知性。 她这样的扮相,谈不上惊艳,更不及妖娆,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舒服。 女性天然的柔美从她的一言一行与一颦一笑中自然流露,让人有一种很放松、很舒适、很恬静也很安心的感觉。置身于她的身边,仿佛有种如沐春风的轻松与惬意,毫无压力与约束之感,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身心都为之放松了下来。 . 【求收藏!】 第44章 肚兜之下 居室简约古朴幽静,格调清新佳人相伴,薛绍感觉很是悠闲和放松,同时对虞红叶也多了一些新的认识。 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李仙缘这个登徒浪子仿佛也感觉挺惬意,脱口而赞道:“虞姑娘淡雅如荷行容洒脱,睿智机敏俊逸内敛,实在不像是商家之女,倒像是高雅出尘的名门闺秀。” 薛绍顿时笑了,“你这人,不会说话就少两句。” 李仙缘直轮眼睛,“怎么,小生说错什么吗?” “你这不就是在特意贬低虞姑娘的商人身份么?”薛绍笑道,“在我看来,商人倒是没什么不好。实际上,商人是这世上最机敏也最勤劳的一批人。” “咳……虞姑娘,小生并非此意!”李仙缘尴尬的干咳了一声,“薛公子不厚道,故意贬了小生来抬高自己,还有意往小生身上泼脏水!” 薛绍哈哈的笑。 “李郎君不必在意,红叶虽是一介商女,但并非小肚鸡肠之人。”虞红叶嫣然而笑,茶具已然一一摆开,居然二十四种之多。如风炉、茶釜、纸囊、木碾、茶碗等等,无一不精致非凡古意盎然。 “真没想到,虞姑娘对饮茶居然如此讲究!”李仙缘细细打量那些茶具,禁不住赞道,“这是桃木裹银的竹筴,一尺长短不差半分,上品!” “此茶碾是用橘木为之,径三寸八分,内厚一寸边厚半寸,恰到好处!” 虞红叶微笑道:“原来李郎君也深黯茶道。” 薛绍笑道:“他是三教九流无所不知,但无一能精。” “咳,二位取笑了。”李仙缘干笑了两声,一眼瞟到了那几个茶碗,当下惊叹道:“此碗如玉似冰,必然产至越州瓷窑。洪瓷茶黑、寿瓷茶黄而邢瓷茶红,唯有用越瓷碗盛茶,茶水方能是青色。唯青色,才能益于茶味。虞姑娘,高手啊!” “李郎君才是真正的行家,一眼即可认出这是越瓷来!”虞红叶也多少有点惊叹,“红叶失敬了。” “不敢、不敢!”李仙缘干笑了几声,“如若没有薛公子在此,小生倒是敢于愧领虞姑娘的这一番赞赏。但是,小生这一点微末见识,还都是在薛公子府上学来的。若论茶道,薛公子才是个中高手。” “原来如此。”虞红叶微笑道,“看来红叶今日是要,班门弄斧了。” “别听他胡说。”薛绍笑道,“虞姑娘,请!” “那我就献丑了!” 虞红叶从火盆中夹起无烟的红旺火炭,升起古鼎型的紫铜小风炉,架上铁铸的十字交床,再于交床上架放生铁所铸的三足鍑,倒入清泉开始煮水。同时取出茶饼用白厚的剡藤纸包裹起来,放在炭火的火焰五寸之上,细细蒸烤令茶叶出味而不散味。待烤至茶叶舒卷的半熟再放入茶碾中慢慢碾碎。 蒸、捣、拍、焙,穿、封、煮、饮,这数道工序一样一样的做下来,没点耐心还真是喝不了这茶。 “此茶名为碧润明月,产于硖州。”虞红叶一边制茶,一边道,“一时匆忙,红叶也无暇去购置别的茶叶了。不知二位,可否喜欢?” 薛绍和李仙缘自然是都回答了“喜欢”。其实这样饮茶,都已经超越了“茶水”本身的意义。 薛绍心想,茶圣陆羽现在应该是还没有出生。他所总结的《茶经》,有许多应该就是来源于像虞红叶这样的“茶道高手”。虞红叶当之无愧的配得上这四个字。与其说她是在煮茶,不如说她是在表演一门独特的才艺。这样的饮茶,更大的意义在于欣赏虞红叶的茶艺。她娴熟与优雅的技艺,无疑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休闲享受。 “薛公子屈尊专程来找红叶,不知有何赐教?”虞红叶一边煮茶,一边道。 薛绍道:“日前我曾许诺虞姑娘,要一同发家致富。如今,该是可以起个头了。” 李仙缘一听就来了精神,“薛兄,小生是不是可以认为,见者有份?” “你若不插嘴打岔,或许有份。”薛绍继续道,“我有一个想法,将要新制一种衣物。如不出所料,定然走俏畅销。” “衣物?”虞红叶和李仙缘都有点没有想到。 “没错。”薛绍神秘的笑了一笑,“具体来说,是妇人穿在抹胸与肚兜下面的衣物。” 虞红叶脸上略微一红,抹胸与肚兜……之下? “抹胸与肚兜的下面?”李仙缘先是一愣,随即就哈哈的大笑了起来,“薛兄真是个雅人,这些年来的心血全都倾注在妇人身上了,连她们穿的贴身衣物也如此关心!” “你闭嘴,不然没你茶喝了!”薛绍骂了他一声,继续道,“你们不必多想,这只是一门生意。世间什么样的生意都需得有人来做,不是么?” “诚然如此。”虞红叶略显尴尬的脸上稍稍红了一红,说道,“但是薛公子,据红叶所知……抹胸与肚兜之下,该是没有衣物的。” “嘿嘿!”李仙缘怪笑不已,还用你说,他怕是比你清楚多了! “你给我出去,休要败坏了此间的雅意!”薛绍对着李仙缘一指,又好气又好笑。 “抱歉得紧,小生错了。”李仙缘连忙忍住笑来拱手赔罪。 “我是想叫你去取一副纸笔来。记得不要笔墨砚台,要柳条炭笔。”薛绍直摆手像轰鸭子一样,“快去。” 李仙缘直撇嘴,“公子有命,小生去便是了!” 把李仙缘这个搅局的损货和“疑似汉奸”支使开去之后,薛绍道:“虞姑娘,实不相瞒。薛某是打算先将此件内衣赠送给太平公主,做为礼物。如果不出所料,公主必然喜欢。然后,薛某打算多制一批,赠送给皇宫的命妇、侍婢这些女子。此物相当美观、保暖且实用,特别适合那些喜欢穿低胸女装的女子。” 大唐民风开放,人们思想活跃乐于接受新鲜事物。文胸,完全符合大唐人民的道德观与审美观。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大环境,薛绍大概也就不敢施行此举了。假如是放在闭关锁国封建禁锢十分严重的明清时期,薛绍此举肯定臭名远扬被人口诛笔伐。 虞红叶的表情略有一点点尴尬,但她那颗精明的商人脑袋却没有停止思量。听闻薛绍一言,她顿时心头发亮:历来皆是上行上效,若是宫中传出来的东西,无论是饮食、服饰还是嗜好、用器,无不受到百姓尤其是仕族的效仿与追捧。比如宫中盛行的帷帽,比如皇宫传出的宫庭美食,再比如太宗皇帝深爱的王羲之的书法…… “公子,红叶以为,此事可行!”虞红叶相当的果断。 薛绍抚掌一拍展颜而笑,“这就是我找你合作的原因。果断,干脆,有眼光,有魄力!” “公子谬赞了!”虞红叶微然一笑道,“其实这天下最好做的生意,就是跟皇家沾边的生意;当然,这天下最不好做的生意,也同是跟皇家沾边的生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薛绍说道,“你放心,薛某懂得分寸,绝对不会触怒了皇家。这些内衣,最先只能在皇宫的命妇使儿这些女眷当中流传。慢慢再传入贵族,再由贵族传入民间。在此期间,我们必须大量赶货、囤货,创新款式更换各种不同的材料。务必要在第一时间抢占尽可能多的商机,无论如何我也会先把皇宫里的这一大笔生意,先拿下来。这样,就能让人们先入为主的认定,我们生产的内衣才是正品、上品和皇族御用之品。到时他人若要仿制,也只是拾人牙慧。等到他们复制出来,我们又开始做新的东西了。要想赚大钱,就必须要有敢为人先的理念和勇气。我们可以被模仿,但绝对不可以被超越!” “薛公子好生睿智!”虞红叶不禁赞叹道,“这许多的经商秘要公子竟能了如指掌,其中有一些理念就连红叶也是生平第一次听闻,当真有醍醐灌顶之感。红叶真是太佩服薛公子了!” 薛绍笑了一笑,开玩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路吗?我可是来自于21世纪的商业社会,广告无处不在,品牌效用无穷。在如今大唐的这个时代来说,“皇族御用”当然就是最牛逼的活广告、最顶级的大品牌。 一千多年以后的经商理念,能不先进吗? 稍后李仙缘回来了,取来了一摞纸,还有几枚柳条烤制的炭笔。 趁虞红叶煮茶的这段时间,薛绍这些年来缓画安小柔素描时练出的一点手艺,派上了用场。他用炭笔画了几个胸罩,款式略有不同,各个分开的部件都单独做了缓画并配有文字说明。 越瓷碗盛的青亮茶水担到薛绍桌上时,绘画刚好完成。虞红叶拿过稿纸来看了看,脸上不由得羞涩的红了一红……他把这内衣定名叫“文胸”,好生美艳和妖娆! 虞红叶一点不笨,她可以想像,如果穿上了这样的文胸,女子在活动时就不会有那些尴尬。尤其是像她这种时常往来奔走的商女,穿抹胸太紧了,一天下来胸口勒得疼;穿肚兜太松,如若走得太快太疾胸口上下跳跃,好生尴尬丢人现眼。 如果在抹胸和肚兜下面加上这种文胸,还真是颇得妙用。 东西虽小,但可谓独具匠心思虑周全,确实是妇人们迫切需要的。尤其是那些喜好穿些低胸装的女子,若有这件文胸衬在里面,还真是妙处无穷! . 【求收藏!】 第45章 刮目相看 虞红叶虽是想到了文胸的诸般好处,但不敢当面去夸奖薛绍。 因为,好像怎么夸都不是那个味儿。薛绍毕竟是一个男人,却能替女人设计出妙用无穷的文胸。难道要虞红叶去夸他了解女人身体结构、想女人所想思女人所思、是合格贴心的妇女之友吗? 但有一件事情,虞红叶不得不问。吱唔了几下,她红着脸道:“薛公子,此衣既然是先要送给太平公主,所选材料与做工,红叶都会精益求精。只是这、这……好吧,公子标注的这个‘杯罩’,该用多大?” “这衣服还有什么杯啊罩的?”李仙缘满头雾水,“难道要拿个杯子扣在身上吗?” 虞红叶噗哧一下就笑了,脸也更红了……他形容得倒是有几分贴切! 薛绍干咳了两声,我用“甲乙丙丁”这种传统的计量方法,代替了衡量文胸杯罩大小的“abcd”,但是怎么跟虞红叶说呢? “不如虞姑娘就先自己试穿,再依照你所试穿的衣服尺码,给公主定做。”薛绍尽量用“正人君子”的口吻说道,“或大,或小,或适中,多备几件。总有一件适合太平公主。” “如此……好吧!”虞红叶佯做淡定的应了一声,但是脸蛋儿一阵接一阵的发烫,不由得想到了那天晚上摔倒之时,薛绍的手托在了她的胸前……难道他觉得我和太平公主的身材差不多,胸也差不多大?难道他也摸过太平公主了? 不能想。 越想这事儿,虞红叶越尴尬越难为情,脸红得像是笼罩了一层霞云。 李仙缘很迷茫很好奇,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迷,一个在色眯眯的使劲憋笑,一个在红着脸儿拼命害羞。这两人难道是勾搭上了,有奸情了? “虞姑娘,此事务必保密。商机珍贵,如果泄露出去被人抢先一步,那可就亏大发了。”为了化解尴尬,薛绍正儿八经的说道,“如若可能,三天之内我要见到实物。” 虞红叶点了点头,“薛公子尽管放心,红叶必然严守机密。红叶不才,曾自幼跟随舅父大人学得一手裁缝技艺,当时还准备从事这一行业。于裁缝技艺,红叶虽不说出类拔萃,至少可以去开一个布坊衣局混口饭吃。既然是要赠送给太平公主的礼物,红叶亲自动手来做不敢有半份疏忽;三天之内,必然将贡品呈上!” 薛绍和李仙缘一同惊叹,虞红叶还会做裁缝?真是多才多艺! …… 夜幕降临。 薛绍与李仙缘喝完了茶离开邸店的时候,声色酒肆一带正是最热闹的时分。万家灯火歌舞生平,胡姬妖娆诗歌飞扬。 大唐兼容并包大开国门,礼待各国往来之客;长安汇聚四海文明与天下奇珍,若无特殊情况很少霄禁,是一座繁华而热闹的不夜之城。 民丰物阜,风月无边。 李仙缘有点心痒痒,“薛兄,不如今日就去西市或者平康坊喝些小酒寻个宿头?” 西市当中有酒肆无数,陪酒的饮妓和表演歌舞的歌妓舞妓,导演一片活色生香。平康坊则更不必说,那是官府划定的官妓集中居住之地,算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红灯区”,时下被长安人称为“风流薮泽”。大唐的学子考取进士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光顾平康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看的不是牡丹芍药,而是平康坊的漂亮美媚。 薛绍笑道:“要去你自己去吧,我戒酒戒色已有多日。” “男人若将酒色都戒了,活着还有什么滋味?”李仙缘怂恿道,“莫非薛兄见了太平公主就一往情深,当真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胡说八道。明明是在认识太平公主之前,我就戒了酒色。只是为了身体着想,暂时需得修身养性。”薛绍道:“现在薛某府上已经没有了美姬美酒,你还去也不去?” “去,当然去。”李仙缘干笑了两声道,“不是还有月奴嘛!” “想都别想。”薛绍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已经戒了酒色,以后不会再和谁交换爱姬来玩了。月奴是我身边仅剩的得力助手并非玩物,你莫要再打主意。” “呃?”李仙缘愣了一愣,“薛兄当真?以往你可是最好此道,小生还是被你拉下水的呢!” 薛绍哈哈的笑,“我已经上岸了,你再慢慢的游一会儿吧!” 李仙缘讪讪的道:“那虞红叶,你是否也内定了?” 薛绍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行,小生明白了。”李仙缘直撇嘴,肚子咕咕一叫,“我吃惯了晚饭,饿了。薛兄府上总该有吃的吧?” “除了酒色,其他的管饱。”薛绍笑道。 “既然都没有了美姬……”李仙缘嫉妒的看着薛绍骑的宝马,咂了咂嘴,“那炖一锅汗血宝马的好肉,怎么样?” “你敢吃,我就给你炖!” “你敢炖,我就敢吃!” 二人骑着马不急不忙且聊且走,星月当空之时到了薛绍家门口。李仙缘还没下马,四下一看这大宅的位置,就啧啧的赞了起来:“山停水住负阴抱阳,白虎傍山青龙汲水,好宅!” “我可没有师父钱给你。”薛绍笑着上前去拍门,很快仆人来打开了门,叫道公子回来了。 月奴连忙欢喜的从里面迎了出来。妖儿乖巧,入夜就早早的睡下了。 李仙缘下了马走到门口,四下看了一眼,却是眉头一皱,“这大门却开得不太好!” “怎么了?”薛绍好奇的问道。 李仙缘的神色一下变得严肃了几分,“待小生进宅,细作察看之后再说。” “那就请便吧!月奴,叫厨房给这位风水大师做一点好吃的。”薛绍笑了笑,风水堪舆、相面批卦这种东西,总有那么一点玄之又玄的感觉。自己不是太懂,就不可妄谈信与不信,由他折腾吧! 李仙缘进了宅里四下走动观看,宅内的格局各个角落都没有放过,一一查验了正堂前宅与薛绍的主宅、围墙、厨房和后院,甚至包括仆房和客房都没有放过,前后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还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风水罗盘等一批道具,特别认真。 薛绍不禁好笑,这神棍还来劲了。 “薛兄,建造此宅的人家,必通风水,而且称得上是个高手。”堪察完后,李仙缘认真的对薛绍道,“阳宅借风水之便,加上阴宅祖坟之利,建造此宅的住户人家一门上下皆是聪明多智,擅文章,博才学。五十年之内,当出三辈宰相!” “哦?”薛绍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这房子是上官仪修的,然后传给他的儿子上官庭芝,然后上官仪自己去了洛阳定居。这父子二人先后还的确都是当过大唐的宰相。 至于他们的第三辈,就是上官婉儿了。 要说擅文章、博才学,上官仪曾以工于诗作而见著,称得上一代文豪。他的诗清绝隽永颇见风骨,被许多诗人效仿,以“上官体”流传于后世。而他的孙女上官婉儿将祖父的诗作风格发扬光大,成就更是不简单。 历史上的上官婉儿出了名的才思敏捷工于诗辞,她代朝廷主持风雅品评天下诗文,“称量天下士”,是整个中华文明史上都鼎鼎大名的才女。而且她执掌中枢诰令辅佐武则天多年,是现今这个时代仅逊于武则天与太平公主的一代名媛,素有无冤宰相、巾帼宰相之称! 博才学,擅文章,祖孙三辈宰相! 薛绍不由得有点对李仙缘刮目相看。 “只是可惜,屋主人建宅之时大借风水之利,依山傍水虽是取得好,却是忽略了风水可利亦可弊!”李仙缘说道,“就拿这门前的曲江水支流来说,如若水流平缓,则是一汪青龙好水;如若湍急,则成割脚之水,大不吉!加上修建此宅的主人太过心急于取水旺运,大门正对主宅犯了冲口之煞,一但水流湍急则易犯血光之灾——修建此宅的家主人,当有绝后之危!” 薛绍再度小吃了一惊,半吊子神棍,是有两下子啊!上官一家因为上官仪参与弹劾武后而被诛,家中男丁一个没留,仅留下上官婉儿和她母亲郑氏被罚没掖庭为婢。历史上,上官婉儿最后的结局也不好,她一生没有正式嫁人也没有生子,还因一场宫庭政变而死在了唐明皇李隆基的手上。 上官家还真是“绝后”了! “薛兄,你既然已经住了进来,小生就不能不说!”李仙缘越说越认真了,一向轻佻浮浪的表情一扫而去,满是严肃,“你这大门,必须改,不可正对主宅正厅,以免撞煞!依小生之意,你这大门理当左移三尺填高六寸,门前再立两尊九尺高的镇煞狻猊,大门两扇朱漆铜铆,门环当用狴犴兽头;门拱之上再雕刻十八座连环貔貅,辟邪开运,招财促姻缘!此外最为重要的是,薛兄所住的主宅屋顶之上,当采用‘五脊六兽’之法来镇压取运,分别加置狻猊、斗牛、獬豸、凤与押鱼的雕像!” 薛绍连眨了几下眼睛,“有必要这样大兴木木吗?” “薛兄,你最好是信我。”李仙缘非常严肃,“也亏得是薛兄,若是一般人等,奉上千金万银小生也未必肯多说一句。此宅虽然可旺官运财富,但犯太岁冲血光,不利平安与子嗣。若不改进,居之不利啊!” “好吧,看在你一番好意的份上,我听你的。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嘛!”薛绍不禁好笑,别说,这神棍兴许还是有两下子真本事的! . 【求收藏!】 第46章 小小妖孽 李仙缘平常总是调儿郎当没个正经,说到“老本行”的时候,这个神棍倒是兢兢业业而且十分严肃。 “薛兄,此宅聚阳,阳气大盛。薛兄本是阳刚男儿,府上应当多置女眷以调和,卧室之内不可再行摆放猛兽猛禽这些图画,也不要在墙壁之上悬挂宝剑刀弓。否则阳刚太盛,反而有损。” 薛绍笑道:“你是在拐着弯劝我,多往府里塞些美姬?” “小生说的是认真的!薛兄不妨在卧室里贮一瓮水,养两只龟。”李仙缘继续道,“另外,此宅负阴抱阳金带环腰,虽然利在官途平步青云,但未免太过刚急容易大起大落甚至飞来横祸。凡事过犹不及,宅内肯定有聚煞之地,小生要将它找出来,镇上一镇!” “那你先吃东西,然后再慢慢去弄吧!”薛绍如此道,看来半吊子神棍今天真是动真格的了! 吃过了一些饭菜,李仙缘拿起风水罗盘,又在宅里四周走动开来。薛绍派了两个男仆给他掌灯,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薛绍都要睡觉了,李仙缘才算妥当。 “煞口就在这墙下。”李仙缘把薛绍叫到了那日曾经“闹鬼”的墙边,说道,“薛兄不妨将此墙推倒重建,挖地六尺,待小生埋碑而镇之!” 薛绍苦笑,“你还真是不嫌麻烦啊!” “薛兄,不过是花费些许土料工钱,你别嫌麻烦。”李仙缘苦口婆心的劝道,“若是化解得好,对薛兄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好吧,听你的!”薛绍无可奈何的笑道,“明日天亮之后,我叫人来拆墙!” 当晚,李仙缘就在薛绍家里住了下来。他倒是上心,第二天一大早薛绍方才起来和月奴一起练箭之时,李仙缘就到了后院那堵墙边,坚持说今天不赴公职了就在薛绍家里“亲临指导”,改造阳宅风水。 薛绍见他如此认真,且不说信也不信,不可枉费了人家一番好意。于是就叫管家陈兴华去请了一批泥水匠来,听由李仙缘摆布。 那一堵曾经闹鬼的墙被推倒了,仆人们听了李仙缘的话要挖地六尺,忙得不亦乐乎。这时李仙缘就亲自去弄了一块四方的青石板来,在那上面刻画了一些奇文怪符,并取了几枚铜钱,说要摆了卦象再用青石板掩埋盖住,双管齐下用以镇煞。 仆人们挖到六尺之深时,大惊说,在下面挖到一块青石板! 薛绍本来在房里看书任由李仙缘捣腾,听闻此事更加惊奇,亲自跑来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李仙缘叫人将那青石板抬上来,恍然大悟的道,“建宅之人深通风水,他用青石板画纹镇煞,却不懂像小生这样摆卦加镇,于是建了围墙以镇之,那岂能奏效?如今看来,此宅最初的主人,家中十有八九已经兴出了血光之灾!” 仆人和泥水匠们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薛绍没有说话,心说李仙缘还真是蒙对了,上官仪一家已经被抄家灭斩了! “主人家,那这围墙该要如何来建?”泥水匠们问道。 薛绍指了指李仙缘,“听他的吧!” 李仙缘正色拱手拜道:“薛兄,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是说,把围墙内移?” “正是。”李仙缘道,“日中则昃月圆则亏,凡事不可矫枉过正。小生镇了这一口煞气,如果再在上面修建围墙,恐怕动土之时又会有所惊动。所以,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薛绍苦笑的看着若大的一圈围墙,“这可真是一个莫大的工程啊!” “薛兄,这是一劳永逸助人利己的大好事情,何乐而不为?”李仙缘道,“此宅以后不仅利于薛兄,修建此宅的那户人家若有后人,也当从中受益否极泰来。这无疑是为薛兄积下了一笔功德!” 否极泰来? 薛绍闻言心中一动,李仙缘的意思是不是在说,上官婉儿的历史命运也会因此而改变了? …… 搬迁之后刚刚结束了一轮“装修”的薛府,马上又砰砰当当的忙活上了,比上一次的略作修缮和整理的工程大了不少,就连薛绍住的主宅都要从屋脊瓦梁到卧房装饰来个大改动。 如此一来,烧尾宴又得延后了。吵闹喧腾,薛绍也无法在书房安心读书,于是索性带着月奴和妖儿去了附近的芙蓉园里游玩。 芙蓉园虽是皇家园林,但也对普通的百姓开放,当然那些皇族的宫厥殿堂除外。这两日,薛绍带着两个女子或走马观花或泛舟垂钓,再不就是在柳林花间煮一壶清茶品茗读书,倒也自得其乐。 李仙缘在太史局不过是个官居微末可有可无的九品司历,但因为他的族叔李淳风曾是前任太史令,在太史局和方术的“圈子里”都极具威望,因此李仙缘和官长的关系倒是处理得不错。至少请上几天假,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这几天李仙缘就赖在了薛绍府里,当起了名符其实的“监工”。他这个监工不是一般的负责,大小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都亲自把关,围墙和大门的高度精确到寸,雕塑的位置和摆向需要经过罗盘的丈量,所有家具的摆放位置包括花草的种植全都有他严格的标准,可谓挑剔苛刻之极。 只是苦了那些泥水匠和家里的仆人,被李仙缘整得焦头烂额。好多汉子都私下的嚷嚷要弄个麻袋将这神棍装了起来,扔到曲江池里沉了他的底,方能解恨。 薛绍只管当着自己的甩手掌柜,才不会管这些事情。以他的理念来说,项目已经承包给了李仙缘这个项目经理,自己只要等着要结果就行了。 于是薛绍在芙蓉园里很是轻松与逍遥了两天,抽空还教妖儿学了一点数学知识,至少先将阿拉伯数字和简单的现代数学运算符号教会了她。 妖儿果然相当的聪明。她小时候跟她那个在学馆里当“算术博士”的外公学过《九章算术》,虽然学得不是太多,但已经有了一些数学基础,《九章算术》的第一章“方田”她大概能够掌握。 方田,是跟丈量田土的面积有关,里面有关于长方形、等腰三角形等等一些几何图形的面积计算方法,还系统的讲叙了分数的运算法则。 妖儿学习了薛绍教习的阿拉伯数字表达法和现代数学符号,十分好奇又非常上心,举一反三的将整本《九章算术》来了个重新誊录,将繁复的汉字计算法全部更换成了简约方便的现代数学表达方式。计算面积时的长度单位的换算倒也简单,因为薛绍记得大唐的一尺,相当于30厘米。 出乎薛绍的预料之外,妖儿的字也写得挺漂亮。薛绍让先她习惯用鹅毛削制的点水硬笔,然后私下里慢慢的琢磨如何制作更加便于快速书写的——铅笔和钢笔。这种小东西在21世纪不值一提,到了大唐时代没有相应的配套技术,要自行制作还真是着有不小的困难。 薛绍时不时的给妖儿出几个简单的几何题来做,或是教她加减乘除的快速心算,妖儿全都解答得不错,学得津津有味。 月奴这个女汉子有着极高的武学天赋,但是对“数学”完全是一个头、两个大。每逢薛绍教月奴数学,她倒是想在一旁跟着学一点儿。但是这玩艺对她来说就像是催眠的悬丝铜钱一样,用不了五分钟她就开始头昏脑胀昏昏欲睡,于是干脆跑到稍远的地方自顾练剑或是游玩去了。 果然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下午时分,阳光晴好。薛绍按例在芙蓉园曲江池旁的柳林里,教妖儿学数学。 “嘻嘻,神仙哥哥,我总算是算对了!”妖儿做对了一个“求圆面积”的题目,忍不住拍手而笑,“我太高兴了!” “不错,值得表扬!”薛绍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是不容易,这么快就学会了运用圆周率。这种简单的公式应用与乘法计算,对于后世的学龄孩子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阿拉伯数字与现代数学符号都刚刚接触的大唐小女孩儿来说,可就是真不容易了! “嘻嘻!我得找一些圆来测它们的直径,然后计算它们的面积!”妖儿举一反三的道,“对了,月奴姐姐的胸脯儿最圆了,我去找她!” “回来、快回来!”薛绍哈哈大笑的拉住她,“那不好计算面积!” “为什么呀?”妖儿眨着她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这么好奇,这么多问题呢?薛绍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说,“好吧,就算要计算,也得是计算体积。” “神仙哥哥,何谓体积,又该如何计算?”妖儿一听说新问题就眼睛冒光,聚精会神。 薛绍想了想,拿起茶杯来指示给她看,说道:“你看这茶杯,杯底下盖住桌子的这一块儿,是一个圆,这个可以计算面积。但是杯子里装的水,立体的,就是那些水的体积!” 妖儿飞快的眨动着她乌溜溜的眼睛,“神仙哥哥,妖儿姐姐的胸脯儿真的很大很圆的哦,我一看到她的胸脯儿,就想到了我娘,想到了吃奶!……我突然好想吃奶噢,不知道月奴姐姐有没有呢,她肯不肯给我吃呢?” 薛绍很无语的抽动了一下嘴角,这小妖孽,想像力太丰富了一点吧! . 【求收藏!……好吧,貌似我这几天只求收藏,红票就变得相当不给力了啊,呜呜!】 第47章 内衣模特 正当妖儿咂着嘴说得起劲的时候,月奴走过来了,“妖儿,你是在背后说我坏话吗?” “嘻嘻,月奴姐姐你来了!”妖儿欣喜的道,“我想……” “专心上课!”薛绍低喝一声打断了她,正了正色说道:“你明白什么是体积了吗?” “我懂了哦!”妖儿天真无邪的笑,连连点头道,“神仙哥哥可以教我如何计算体积吗?” “当然可以,但不是现在。一下不能学太多,要慢慢的练习和巩固,循序渐进。”薛绍点头笑道。 “好,等我学会了公式,就给月奴姐姐的胸脯计算一下体积!”妖儿笑嘻嘻的道。 “什么?”月奴一愣,随即脸一红,“你这臭丫头,真是胡说八道!” 薛绍哈哈的笑,好奇的道:“妖儿,你打算如何来测量然后再计算?” “呃!……对哟,又不能将月奴姐姐的胸脯儿给割下来!” 月奴顿时又羞又恼,哭笑不得。 妖儿呆呆的愣住了,咬住了左手的食指飞快着眨着眼睛,不停的在月奴身上扫来扫去。她一思考就是这样的习惯动作,薛绍曾经试过纠正,但屡次失败也就由得她了。 “别这样看着我!”月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想起来了。”妖儿突然一拍小手儿,欣喜的道,“我外公曾经给我讲过曹冲称象的故事!我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来计算月奴姐姐胸脯儿的体积!” “啊?”薛绍很是一愣,“曹冲称象?” 月奴怒了,“我有大象那么痴肥吗?” “哈哈!别吵,听她解释!”薛绍大笑,“妖儿,你打算如何来做?” 妖儿笑嘻嘻的道:“神仙哥哥,我可用两个大碗里面盛满水,然后叫月奴姐姐弯下腰把胸脯儿完全埋进去。溢出的水用东西盛着。如果能算出溢出之水的体积,差不多就是月奴姐姐的胸脯儿的体积喽!兴许一次算得不会太准,但可以多试几次然后用除法计算一下平均值嘛!以往我外公教那些匠人制作升斗器具时,都是用的平均除算的法子!” “……”薛绍哭笑不得的连连摇头,这绝对是个妖孽级的天才! “神仙哥哥,我这个法子可行吗?”妖儿挺认真的道。 薛绍直挠头,“那得问你月奴姐姐答不答应。” “月奴姐姐?” 月奴又羞又恼真是有点牙痒痒,想在妖儿屁股蛋儿上来那么几下,“我才没那么憨傻,任由你来摆布!” “噢,那我去找别的东西去计算体积……”妖儿略略有点失望,眨了眨眼睛看向头顶,突然一指枝条上的麻雀,“神仙哥哥,为什么鸟儿能飞,而人不能飞呢?” 薛绍笑道:“这时面有很多复杂的物理学原理。等你学好了数学,我再慢慢的教你。” 妖儿继续眨眼睛,“神仙哥哥,那为什么女人能生孩子,而男人不能呢?” “……这得更后面教!”薛绍干咳了一声,其实关于生殖这一块,我也只会实践不懂太多理论! “神仙哥哥,为什么春暖花天夏日炎热,秋季叶落而冬季寒冷呢?” “……”薛绍无语。 月奴直摇头,公子好可怜! “神仙哥哥,为什么日出东升,星星只在夜晚出现,雨水会从天上落下来呢?为什么米饭一煮就熟,熟了就能吃,吃了就不会饿死呢?为什么石头就煮不烂也不能吃呢?为什么鸡蛋里面能孵出小鸡,而桃子是长在树上的呢?为什么……” “妖儿,这些问题我们以后一个一个的慢慢来讨论。现在我有点头疼起来了,今天就先学到这里吧!” 这一刻,薛绍有点敬仰从事教师这一行业的人了。该有多坚强,才会不被许多像妖儿这样好奇的学生给打败和弄死呢? 正要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府里一名仆人来找到薛绍,说虞红叶来访有事求见。 薛绍一想,对,她是该来了。我明天也该去见太平公主了。 回到家里,府里刚刚收了工正在准备晚饭。这些干活儿的工人可就不能像士大夫一样崇尚“食不过午”了,不然得饿成孙子。李仙缘正陪着虞红叶四处观摩神棍的“丰功伟绩”,并宣扬他的那一套关于风水地气的歪理邪说。 薛绍满怀恶意的对见了美女就心怀不轨的李仙缘说,你这妖道,迟早被人放火烧死! “红叶姐姐,你来了!我好想你哦!”妖儿见了虞红叶分外亲热一把扑进她怀里。当初正是虞红叶主持操办了妖儿母亲的葬礼,出了很多力。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也就很亲密了。 “我也想你呢,妖儿!”虞红叶很喜欢这个乖巧又聪明的丫头,给她一件新袄子,“我亲手做的,你穿上试试,喜欢吗?” “有新衣服了,我好喜欢!”妖儿穿上了新衣服欢喜的跳了起来。 虞红叶也挺开心,对薛绍道:“妖儿至从到了你府上,一天天的开朗和活泼起来了。” 那当然,都是我屡次进行催眠心理治疗的成果啊!薛绍笑了笑,说道:“东西都弄好带来了吗?” “带来了,还请公子过目。” “人多眼杂,来我书房吧!” 薛绍一边走一边直摸下巴,服装设计这这东西我还真不是太专业,光是拿在手上看能看出什么效果,要是有个模特试穿,估计还差不多。毕竟我以前也只见过、摸过最多是脱过文胸,还从来没有做过、更没有亲自穿过文胸啊! 虞红叶提着一个包袱进了薛绍的书房,打开一看,各式各样的文胸做了有七八个。虽然和现代女性穿的文胸还有点区别,但不得不称赞虞红叶这个女子当真是心灵手巧。她尽可能多的用了布质材料,个别需要弹性延展的地方巧妙的用布套包裹熟牛皮取代了橡胶和皮筋,托杯的小铁圈一时无法应工到位,她就用烤制加工变形之后的坚韧蔑竹来暂时替代,杯罩里面用的纯天然的棉花做了内衬以便达到收拢的效果。丝绸、棉花和苎麻这些纯天然的面料,透气、保温和吸汗的效果未必就比现在的一些化工材料差了。 难能可贵的是,她采用了大唐最为著名的江南特产的上品丝绸“缭绫”和“八蚕丝”做的包裹和表层,并且加上了精美的手工刺绣,看起来还真有点高档蕾丝的味道。 不得不承认,这些文胸既充满了现代科技的实用元素,又不失大唐风格的古典味道,还真是古今结合了! “很好!”薛绍忍不住赞道,“就是不知道上身的效果怎么样?” “这个……”虞红叶羞得红了脸,“不如就叫月奴姑娘试穿一下给公子看看?” 在虞红叶看来,月奴就是薛绍的贴身侍婢和“通房丫环”,彼此应该是相当“亲密”没有任何隔阂的。 薛绍不由得笑了,“你觉得这样的杯罩,月奴……她能穿得进去么?我得保证能让太平公主满意,不找一个身材与她类似的人来试穿,不看到上身的效果怎么行?” “那怎么办?”虞红叶的脸上红作一片,眼神闪烁躲避起来。 薛绍眨了眨眼睛,“你说呢?”不就是做个内衣模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唐的女人穿的开胸装未必就比文胸“保守”多少了。 虞红叶下意识的双手往胸前一抱,“薛公子,这、这不好吧?” 薛绍一本正经,表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很有学术风范的认真道:“虞姑娘,我们只是为了生意,你别想多了。要敢为人先嘛,你自己都不敢穿,不去切身体会文胸的利弊所在,又怎么说服别人去穿?再说了,我只是纯粹的见证和校验一下文胸的实用效果,绝对不会有别的想法。如果你觉得难为情,我把月奴叫来给个壮个胆怎么样?” 虞红叶干咽了一口口水使劲给自己打气壮胆,仍是摇了摇头,“不好。月奴姑娘如果在,我会更加尴尬!” “那我叫妖儿来吧,她年纪小,不懂这些男女之事。”薛绍苦笑道,“你看怎么样?” 虞红叶好一阵心慌意乱,脑海里却升出了一些挺诡异的念头:蓝田公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我一介商女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我又何必矫情扭妮?那一日我都被他摸过了,再看一看又有什么关系了?再说了,又不是脱光光也不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那……好吧!”凭借着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打气,虞红叶总算鼓起了勇气,最终决定要为“事业”而献身一回。 这就对了嘛,爱拼才会赢! 薛绍暗笑不已,叫来了妖儿让她在里面陪着虞红叶,自己走出了书房站在门外等着。 没过一会儿,听到妖儿在里面笑嘻嘻的道:“红叶姐姐,你的胸脯儿好圆哦,等过一段日子我学会了新公式,我要计算一下你的体积!” “啊?什么?”虞红叶的声音里透出无限的迷茫,明显是满头雾水。 薛绍的脸皮抽动了几下……坏了,妖儿的奇想症和嗜奶症又发作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48章 公子巧思 薛绍可以想像,虞红叶表情很快就会要窘到极致。 “嘻嘻,这件衣服好羞人!”妖儿又笑了起来,“我看到红叶姐姐的肚脐眼了!好圆的肚脐眼哦!这个可以计算面积!” “哇,红叶姐姐穿上了这件奇怪的羞人衣服,胸脯儿更圆了,白花花的让我想到了大肉馒馒,想到了我娘、想到了吃奶!” 大肉馒馒? 薛绍一巴掌拍到了额头上,小妖孽不来还好一些!现在,虞红叶的模特工作还干得下去了? “妖儿,不如……你先出去玩吧?”房间里的虞红叶明显也是无法淡定了,尴尬无比的道。 “噢……那我去找月奴姐姐掏蚂蚁窝玩了!”妖儿倒是听话。 门打开了,薛绍哭笑不得的摸了摸妖儿的头,“乖,去玩吧!记得不要把这里的事情跟别人说。” “好的!我很听话的,神仙哥哥!”妖儿天真烂漫的笑着,蹦蹦跳跳的走了。 薛绍看着妖儿这样子摇了摇头,无奈又怜爱的笑了。大唐的女子早熟,十二岁嫁人的都有,著名的长孙皇后十三四岁都当娘了。妖儿也有十二岁了,可是身体发育不是太好、心智也还停留在七八岁的孩提阶段。这个小妖孽智商无敌想像力极其丰富,但身体和情商好像不怎么样。 或许上苍对待每个人,真的是公平的。 薛绍在屋外等了良久,也不好去催虞红叶。 “薛公子……你,进来吧!”虞红叶的声音里都透着犹豫和尴尬。 薛绍笑了笑,推门而入,掩上门。 屋里,虞红叶背对着薛绍站着,身上仍然穿着那一身窄袖胡服长衫,但没有系腰带,双手护在胸前。 “好了吗?”薛绍尽量平静的道。 “好、好了!”虞红叶都有点不敢转过身来,两手瑟瑟微然发抖,稍稍松开了一些衣襟。 丝滑的胡服缓慢滑落,露出一截光滑的香肩。 薛绍苦笑,你越是这样慢慢的脱,越显得暖昧诱人,容易出问题啊! 一个半遮半掩欲拒还迎的女人,远比一个见面就脱光光了躺在床上劈开双腿女人的更有魅力和吸引力,这是广大男性同胞公认的。 可是薛绍又不能去催虞红叶“你脱快一点”,那多让人误会啊! 所以,只能是无语的等着。 胡服缓慢的滑落,总算是露出了背部的文胸痕迹,然后很精准的停住了。 “薛公子请看,就是这个样子。”虞红叶慌忙的说了一句,连忙又将衣服扯了回去。 薛绍哭笑不得的直摇头,“我根本就没看清楚。再说了,主要效果……是前面!” “……”虞红叶低下了头,羞涩无比的沉默着。 “算了,我去找几个舞伎来试穿。”薛绍无奈的道。 “不用了。”说到底虞红叶是个好强的人,要是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还要薛绍花钱到外面去请那种女人回来帮忙,怎么让他信服自己有这个胆魄和能力,做好这一道生意? 胡服干净利落的滑落了下来,停在了腰部。 虞红叶的背部很白,很匀称,有着天然的润洁光泽。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曲线呈标准的纺缍形充满了女性的柔美与天然的诱惑。 那个真丝所制的刺绣文胸穿在她的身上,更添几许妖绕魅力。 薛绍走上前,细细的看了几眼,后面的小搭扣倒是处理得不错,就是不知道弹性怎么样。太紧,会影响血液循环穿久了憋得难受;太松,失去了文胸的本来用途。 于是薛绍伸出一根手指,勾起一根文胸的肩带提起来,松手,一弹! “叭”轻微的一声弹响,虞红叶浑身都打了个颤,下意的惊叫了一声,“啊!” “弹性还可以。”薛绍用官方的口吻说道,“转过来,让我看看。” 虞红叶双手捂在胸前,转过了身来。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薛绍的眼睛。 白。 真的很白。虞红叶的皮肤非是一般的好,近乎于牛奶色泛着天然的红韵。 “手拿开。”薛绍淡淡的道。 虞红叶深呼吸了一口,双手放下,转过了脸去,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身体在轻微的发抖。 就如妖儿所说,虞红叶穿上了这件羞人的衣服,白花花的胸脯儿显得特别圆。 薛绍好像也想到了吃奶。 好吧,这或许是人类的天性。 “杯罩的大小,恰到好处。但是聚拢效果还不是太好。”薛绍拿起了另外一个文胸,来给虞红叶正儿八经的讲解,“其实可以做出多种款式,比如在两个杯罩之上再加一层八蚕丝刺绣。那样的话,似露非露,更加漂亮又诱人。” “哦,我知、知道了!”虞红叶慌乱的答道。 “杯罩里面的边侧可以再加一点衬托物,达到更好的收拢效果。”薛绍道,“这样的话,会让胸部看起来更加丰满。” “嗯……”虞红叶尴尬得不行了,“薛公子,我可以穿上了么?” “穿上吧!”薛绍笑了笑,真是难为这姑娘了。 虞红叶连忙转过身去,将衣服穿了起来,腰带系上。 薛绍坐了下来,仔细的检查其他的几个文胸,在其中挑了两件认为做工还不错的,准备拿去献给太平公主。 虞红叶毕竟是个经历过商场风浪的女子,很快平复了心情。虽然脸还是红成一片,但穿上衣服以后就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紧张和尴尬。她说道:“薛公子,不如我回去再返工修改一次,做一批更好的拿去献给太平公主。” “来不及了。”薛绍道,“我明天就要进宫去见公主。这两件,还算不错。虽然还有改进的空间,但短时间内不可求尽完美。相信,它们能让太平公主满意。” “那暂时也只能如此了。”虞红叶道,“回去后我会将文胸反复的钻研和改进。其实红叶也觉得,文胸对于女子来说颇有实用价值。无论是田间劳作的农妇,还是喜欢穿上低胸装的华贵妇人,还有平常会要骑马出行的女子,都能用上。针对不同需要的人,红叶打算选用不同的布帛来制作,售卖的价钱自然也就有所差异。红叶希望文胸能够被大多数的女子所接受。” “有头脑。”薛绍点头称赞,“看来我的确没有找错合伙人。” “公子谬赞了!”虞红叶轻吁了一口气放松了许多,微笑道,“都是公子点拨得好!” 薛绍笑道:“就目前来说,文胸针对的人群是宫中的女眷和显贵的命妇,因此材料和做工务必精益求精。而且,之前的一批货物都是没钱可赚的,要免费的赠送出去。因此,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稍后你去陈兴华那里领些钱用作成本,多采购一些上好的丝绢。等太平公主收下了我的礼物,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开始向皇宫里献贡了。” “不打紧,些许的本钱红叶还是有。”虞红叶微笑道,“公子莫非忘了,红叶方才出手了公子那一套蓝田的府第?” “话是这样没错。但既然是合作做生意,就得亲兄弟明算帐。”薛绍道,“无论是本钱还是利润,我们都要平摊。你现在既要采购材料又要辛苦制作,怎么还能让你独自承担开销?” “平摊?”虞红叶连忙摆手,“不可、不可!红叶一介商女,得蒙公子提携已是万幸,能够赚些辛苦钱就十分满足了。到时如果赚了钱,公子抽八成,红叶只取二成!如果亏了,红叶独自承担!” “傻,这还叫合作吗?”薛绍笑道,“别多说了,但凡所有的开销你都登记在册,我们一共分摊;以后无论是赚了钱还是赔了钱,一样的平均分摊。既然是生意,我们不妨把它们当作是条款写下来,你我双双签字以为凭据!” “无论如何,红叶不敢与公子均摊利益!”虞红叶坚持道,“说到底,是公子想出了这个点子,还凭借自身尊重的身份请到太平公主这样的天潢贵胄代为鼓传,红叶不过是做了一些人人皆可胜任的体力活儿,不配与公子平享!……公子七成,红叶三成,足矣!” “好吧,我占五成五,你占四成五,就这么说定了,不必再争了。”薛绍道,“帐目方面的问题,你去找陈兴华相商,你们两个我都信得过。近几日,你就尽量多做一些文胸,为进献皇宫做准备。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需要大量生产与囤货了。” “红叶知道了!”虞红叶有点欣喜和鼓舞的点头,“万事开头难,只待过了太平公主和皇宫的这一关,后面的事情就容易办了!红叶准备下一笔本钱,多聘一些手艺好的裁缝来做帮手!” “暂时不必。等以后赚了钱,再开作坊、养工人。”薛绍神秘的一笑,说道,“你今天回去之后,就去找几个衣局,将文胸的各个不同的零部件,在不同的衣局分开定制。相信他们的手艺都不错,就算做得不好,你也可以挑剔让他们返工重做。需要的小铁扣子和熟牛皮带子,你可以找首饰作坊和皮革作坊的人定制,他们都是熟练的工手,有模具有经验,肯定做得又快又好。你需要做的就是找几个信得过的心腹之人,把这些零部件自行缝制拼接起来。这样的分工,远比自己亲手去做要省时省力省本钱。同时,也不用担心泄露了我们的商业机秘!” 虞红叶愕然惊喜,“公子真巧思,红叶万分佩服!” 薛绍哈哈的笑,这有什么巧思的,不就是分工协作与流水作业嘛,21世纪无数的工厂里都这么干的! . 【求收藏,求红票!】 第49章 二轮政审 薛绍拿着一个文胸仔细端详,回忆以往见过的文胸式样,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对,没有标签! 心中如此一亮,薛绍对虞红叶道:“除了这两件献给太平公主的礼物,后面你再制作的文胸务必要加上一个标签。一个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标签。” “这个,红叶倒是想到过。”虞红叶点头道,“西市有几家生意兴旺的衣局和鞋店,在自家卖出的衣服鞋子的内衬当中都有布签标号,写着衣局的店名或是店主人的姓氏。” “我们的文胸要特别一点,要有一个图案。”薛绍笑着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片叶子,说道,“标签的名字要简单好记,我觉得就用‘红叶’不错;另外再配上这样的一片红色的叶子做为标志,让人家一看到这个图案就想到‘红叶文胸’。多好!” “啊?……”虞红叶愕然的怔了一怔,用我的名来做标签? “相信我,这样做准没错!”薛绍笑道,“我们一定要做出名牌效应!相信用不到多久,红叶二字和这个图案,必将名扬天下!” “名牌……效应?”虞红叶听着这些新鲜的词儿,心说薛公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奇思怪想? “好吧,一切全凭公子吩咐!” “这个红叶的图案和文字务必要精致漂亮而且打眼,必须要形成固定的式样。具体你自己多去参详参详,我只是做一个提议。”薛绍呵呵的笑,这个logo的出现,必将有它划时代的意义! 现在先做文胸,以后还可以做内裤、丝巾、围巾、腰带、鞋子甚至是羽绒服。钮扣和拉链这些实用元素都可以古今结合,拿来大作文章;一切服饰都可以做起来,包括皇族御用品、军队专供品! 可以被模仿绝对不会被超越,走在时代的前沿才是赚大钱的节奏。“红叶”必须成为一个超级大品牌,一个比古奇、阿玛尼和耐克都要早一千多年诞生的,中国超级大品牌! 日暮西沉,月奴来书房请薛绍和虞红叶去用晚膳。 “月奴你来得正好。”虞红叶说道,“我打算亲手做两件小衣给你做礼物!” 小衣,大唐的人们对内衣的习惯称法。一套完整的汉服,有小衣、中衣和大衣之分。虞红叶倒是会做人,来的时候送了妖儿一件亲手做的袄子做礼物,就不能不送给月奴,否则可就厚此薄彼了。 “小衣?”月奴不以为意的道,“不必麻烦了吧,我有的是!” “这种的你有吗?”虞红叶拿起一个文胸笑道。 “这是什么东西?”月奴很愣很好奇,“这难道是衣服,这莫非能穿吗?” “你们两个谈吧,我先去吃饭了。” 薛绍不禁好笑,甲乙丙丁戊,abcde……好吧,一只手大概握不住月奴的一个咪咪,也无法将她的杯罩大小数得过来! “月奴,你将衣服脱了,我需要测量一下你的……尺寸!” “什么尺寸?……啊,你干嘛摸我胸脯?” “如此丰盈!——月奴,相信我!你每日都要骑马练武忙上忙下的,太需要这种文胸了!” …… 次日上午,薛绍带着两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文胸,进了皇宫来到龙首殿。太平公主没有如约派人在这里等他。 而是,亲自来了。 琳琅依旧面无表情的立在太平公主的身后,如同两尊门神。 “薛郎,你来啦!”见到薛绍,太平公主禁不住满面春风神彩飞扬。不知不觉之间,称呼已是亲昵的“薛郎”而不是再直呼他的姓名。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四周还有旁人,薛绍可不能像她那样不顾礼数。 “不必多礼。”太平公主仿佛才想起来现在并非二人世界,看到薛绍手里捧的一个丝绢包裹的锦盒儿,欣喜道,“薛郎,这就是你送给本宫的礼物吗?” “正是。” “嘻嘻,是什么东西呢?”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本宫要先猜上一猜,是香酥的点心,还是漂亮的首饰呢?” “都不是。”薛绍笑道,你猜得中才有鬼了,“是衣服。” “衣服?”太平公主挺意外,也挺高兴,“那快些拿来,让本宫试穿一下!” 咳! “公主殿下,此衣不便当众试穿。”薛绍将盒子递上,说道,“不如请公主殿下回到寝宫之后,避人耳目私下换穿。” “哦?难道是……”太平公主脸蛋儿稍稍一红,难道他送我小衣,是抹胸还是肚兜呢?……历来,只有情郎才会给自己喜爱又亲密的女子,送这样的贴身衣物吧? “公主殿下不必猜了,猜不中的。”薛绍神秘的笑道,“微臣希望,公主殿下能够喜欢。” “既然是薛郎送的……”太平公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下半句说出口来,本宫自然会喜欢! 她旁边的心腹侍儿倒是好奇了,“公主殿下,既然是薛公子专程献给公主的衣服,必有其独到之处。不如公主现在就去试穿一回,如何?” “好,本宫现在就去试穿!”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薛郎,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哦!” “好。”薛绍忍着笑,还好我先在里面留了纸条当作“使用说明书”,不然太平公主和这些婢女很有可能不会穿这种奇特的“小衣”! 太平公主带着几个婢女兴冲冲的躲进了龙首殿的寝宫卧房里。薛绍在外面稍等了片刻,一名陌生的宫女径直走到薛绍的面前,“薛公子,天后娘娘召见于你,命你即刻前去见驾。” “哦?”薛绍略感意外,对一旁太平公主留下的侍婢使了个眼色让她代为说明去向,然后拱了下手,“请姑娘朝前引路!” 薛绍跟着那名宫女走了不近的一段路,来到宣政殿御书房入见武则天。 武则天会知道薛绍今天要来龙首殿,倒是一点也不奇怪。薛绍只是好奇,她这一次召见有何用意? 进了御书房参礼之后,刚巧一名年轻女子雍荣款款的从侧门走进了书房。她略略给武则天施了一礼也不正式参拜,静静的走到了武则天身边的另一副坐榻矮几边坐下。伏案,提笔,她开始在一批卷宗上写写画画。 显然这个女子和武则天不是一般的熟,应该是武则天的心腹女官,方才不过是稍稍离开了一下,然后继续回来帮武则天处理案牍公文。 薛绍看到那个女子心中略微一醒神……她不是那天,我在龙首池雾月亭见过的那个,“湖心葬诗”的女子么? “薛绍,你为官上任已有数日,做何感想?”武则天如同闲话家常一样,拉开了话闸。 薛绍感觉有点意外,我一个检校官上任个毛啊,她干嘛要问起这一茬儿呢?肯定另有用意! “回天后娘娘话,微臣感觉……尚可。”薛绍答了个模棱两可,也算是滴水不漏。 武则天似笑非笑,“那你的烧尾宴,筹备得如何了?” “微臣方才举家迁到长安来定居,家中宅院都未料理妥当,因此,微臣打算过些日子再办烧尾宴。”薛绍如实答道。 这时,武则天身边的那名女官抬了抬眼睑,飞快的扫了薛绍一眼,眼神当中也不知是何等意味,然后,她又自顾去写写画画了。 薛绍被武则天这样盯着,自然不好分神去注意她,只是心中略微有点好奇。 “那你打算请哪些宾客,来参加你的烧尾宴?”武则天问道。 薛绍心中一亮,这就对了,这才是她想问的!原本臣子的一顿饭该要怎么吃,皇后哪里会有闲心去管?但是入仕烧尾宴的意义不同,它有在很大程度上体现这个官员的背景和立场。也就是说,武则天是在拐着弯,打听我的“政治立场”! 看来,今天又是一轮新的丈母娘政审。相比于上一次的“考三观”,这一次的“考立场”要重要得多,甚至可以说,还透着几分凶险! 以武则天的秉性来说,她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敢于和她做对的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么,她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未来女婿,站在对立的阵营当中? 想清楚了这些,薛绍答道:“微臣初入仕途也没什么官场上的朋友,因此,只打算请几个薛姓的本家来凑个热闹,象征一下草草了事。” “不妥。” 武则天说出的这两个字,略带鼻音语气稍重,她身边的那名女官笔下都顿了一顿。 显然,那女官的注意力也在二人的谈话之上。 “还请天后娘娘指教。”薛绍拱手道。 “你身为皇族外戚,烧尾宴怎能如此草率办理,岂不令人笑话?”武则天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她是喜是怒,“至少,得有你的兄长来给你亲自主持!”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拱手道:“天后娘娘,家兄远在济州数千里之外,担任刺史州官。律法有言,刺史县令擅离治下边界者,杖刑一百。因此,微臣不敢私自去请家兄回京!” “你竟还熟知大唐律法。”武则天略微有点意外,上下打量薛绍一眼,说道,“你平常都看些什么样的书籍?” 薛绍如实回答,《群书治要》、《永徽律疏》、《臣轨》和《官僚新诫》、《少阳正范》,等等这些。 其中有一半的书籍,是出自武则天的手笔! . 【总需要那么几章铺垫,大家稍安勿躁。收藏起来慢慢看吧!】 第50章 黑山老妖 听薛绍说了这些,武则天既没夸奖也没有贬损,只是淡淡的道:“想不到你身为薛氏子孙,不事孔儒不治家学,反而研习律法与政论。薛绍,你当真是想在仕途之上,一展拳脚吗?” 薛绍心说废话,当然想了!难道你一直以为我的终极理想就是娶公主、当男花瓶,然后等着被你摔碎吗? 不过,这些话要是说了出来,应该会是一个提前被摔碎的下场。 “天后娘娘,微臣以为,做事情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务必尽力做得好一些。”薛绍如此尾婉的答道,也刚好是契合了武则天的“行为准则”而去的。 武则天仍是不置可否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道:“本宫听闻你略通武艺,可有此事?” 话题怎么切得这么快? “是,微臣喜好武艺,略微识得一招半式。”薛绍干脆的答道。这种事情不必隐瞒了,无论是初次入宫时的角抵还是那天去射猎时的表现,都足以落入武则天无处不在耳目之中,她肯定早就知道了。 武则天突然道:“比薛楚玉,如何?” “微臣花拳绣腿,肯定比不上将门虎子!”薛绍回答道,心里却有点好奇,她怎么又突然提到了薛楚玉? “薛楚玉……”武则天意味深长的拖长了一点音调,“倒像是个人物!” 没说到自己,薛绍选择了不插言。现在还有点摸不清楚,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居心和态度,她今天的谈话方式真是有点行为艺术。 “太平好不贪玩,居然央求本宫带她一同前去,参加你的烧尾宴。”武则天突然说道。 “哦?”好像又是另外一个话题了,薛绍这次挺意外的小吃了一惊,那小姑奶奶还真能闹腾! “烧尾宴历来只是同僚相庆,岂有皇后携公主到场的道理?本宫已然拒绝她了。正因为听说了,本宫也就随意过问了一句,你不必多想。”武则天的言语表情好像轻松了一些,说道,“既然你初入仕途,就需得一个稳妥的引路之人。令兄薛顗为官多年老道持重,又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没有人比他更合适来主持你的烧尾宴了。需要宴请哪些宾客,你也可以多听他的意见。” “天后娘娘点拨得极是。”薛绍拱了拱手,心说我总算是稍稍弄明白一点了。这位老太太都成人精了,她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废话。旁敲侧击说了半天绕了若大的弯子,她是想一次性的把我们兄弟俩、包括薛楚玉兄弟俩、甚至我们整个薛家的立场都给弄个清楚! 武则天将头一偏看向身边的那名女官,“婉儿,起草一份制令,召济州刺史薛顗,即刻动身赴京面圣!” 帝王的命令称为“制”、“敕”“诏”或者“旨”,天后临朝称制,意思就是暂时代替帝王的名义来发布命令。 “是,天后娘娘!” 薛绍双眼一眯,上官婉儿!! “薛绍,你兄长不日即将到京。到时,你便可以开始操办烧尾宴。”武则天道,“近些日子,你不妨先去拜访一下你的薛族长辈。这也是礼数。” 薛绍拱手,“微臣即刻着手去办。” “你可以退下了。” “微臣告退!” 退出了御书房,薛绍连着苦笑了好几声。跟武则天这位奇葩老太太聊天实在是太费脑力了,她机锋不露绵里藏针,时时挖坑步步设伏,一不小心就要在她面前露馅。 要比智力、比伪装、比见识还有真人pk比武力,薛绍都不怵了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太太。唯有比“阴险”拼政治智慧”这一项,薛绍觉得还真是差了她一筹。武则天十四岁进宫,年轻的时候各种表现就已经够传奇够“妖孽”的了,她在全天底下最阴暗最复杂最凶险的地方扎挣拼搏了四十多年,当年的妖孽都已经修炼成了黑山老妖! 她历经风浪百劫余生奇迹般的幸存下来并且混到了今天的地步,凭的是脑子、智谋和那股子狠劲! 这就像养蛊一样,武则天可是硬生生的干掉了无数的对手才活到今天,她的“毒性”显然已是强到了令人发指! 抹了一把冷汗,薛绍暗说古人或许有太多的地方不如现代人,但是“政治智慧”这一项,他们真是不输给现在人。要与“黑山老妖”博弈而不落下风,我还真是有很多很多的东西要学,还要经过很多的考验和磨练才行! “薛郎!”一声清脆的呼唤从稍远处传来。 薛绍想得正入神,听到这一声下意识的全身一绷眼神骤然一眯,做出了一个临战应激反应,定睛一看不远处的龙尾道下方,是黑山老妖的女儿、黑山小妖在叫他。 薛绍吁了一口气放松下来,拜托能不叫“薛郎”吗?乍一听起来像是我以前的代号“血狼”,这个代号简直就是我的一个“心锚”! 太平公主在一群宦官使儿的跟随之下,提着裙裾有点焦急的朝龙尾道上奔来,气喘吁吁,“薛郎,我母后把你宣进书房,都说了一些什么呢?” “大概问了一下烧尾宴的事情。”薛绍微笑道,“黑……公主殿下为何如此紧张?” “黑公主?” “臣口误!” “本宫……没有紧张呀!”太平公主故作轻松的眨巴着眼睛左顾右盼,“就是好奇,我随便问问!” 薛绍一看她这表情心里就大致明白,这对黑山母女私下里肯定有过什么“秘密协定”,太平公主大概知道她母亲今天会召见我。所谈之事,对太平公主来说应该还比较重要。 薛绍回头琢磨了一下,貌似今天谈话的时候并没有怎么提到太平公主,黑山老妖顶多提了一下她拒绝了太平公主要去烧尾宴的事情。 “薛郎,我要骑马!”太平公主眉飞色舞,笑嘻嘻的道。 女上位吗?……难道我又想多了? 薛绍笑了笑看着太平公主,“公主殿下,微臣与你打个商量如何?” “你说!” “殿下可以不称呼我叫——薛郎吗?” 太平公主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凝固了,“是不是,我还不配这样叫你?” 郎君,算是如今一个挺普遍的称呼。但如果是单个的“郎”,如果是从年轻的女子嘴里喊出来,就别有一番亲昵和爱慕的意味了。 “并非此意。”薛绍看到太平公主变了脸色,微笑道,“我只是有一点,听不大习惯。” “那我偏要这样叫你,听多了你就习惯了!”太平公主嘴角儿一撇,“薛郎、薛郎、薛郎薛郎……” 连着喊了有十几声,她一口气差点没接上。 “你赢了,骑马去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宣政殿,杀回了龙首池。 托搭天王式,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骑上了高头大马。薛绍翻身骑上去将太平公主护在怀中,“公主,我送你的衣服穿上了吗?” “你好讨厌噢!”太平公主的脸蛋儿一红,忿忿道:“那样的衣服如何能穿,羞死人了!” “穿在里面的怕什么,旁人又无法看到?”薛绍一听她这样说,完了,穷忙活了,她居然不喜欢没有穿! “那件古怪的衣服,当真是要穿在……抹胸与肚兜之下么?”太平公主有点羞于启齿的感觉,脸蛋儿越发红了,“那有什么用嘛,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要是不穿就算了,还问这么多干什么呢?”薛绍做失望状的叹了一口气,“真是白费我一番心血了,你还给我吧!” “不还、不还!谁说我不穿了?”太平公主有点急了,“莫、莫非还要本宫,当众掀开来与你看吗?” 薛绍一想,好像有道理,大唐的女子虽然开放,但犯不着这样奔放。 双臂略微一紧一夹,薛绍还真是感觉到了太平公主穿在胡服和抹胸下面的那件文胸,咪咪的触感也似乎更挺了。 “你、你好讨厌,好浮浪哦!”太平公主羞急的低骂了起来,拍打薛绍的手臂。 “驾!” 高头大马奔驰了起来,薛绍得让太平公主切实的体会到“文胸”的实用价值——骑在马上颠簸起来咪咪也不会上下乱跳,多好啊! 一群宦官使儿像那天公主落水时一样,在后面发足狂奔,“薛公子,你慢一些,慢一些!” 唯有琳琅很淡定的站在原地没有追。双双抱着剑面定定的站在原地,连表情和姿势都一模一样。她们仿佛,对薛绍的身手很是有信心,完全不担心接下来会出什么事。 “嘻嘻,薛郎,我好开心噢!”迎着疾风,太平公主满心欢喜的大声道。 不就是挂了这么多年的空档终于穿上胸罩了么,值得这么开心?薛绍在心里好笑。 “你以后每天都进宫来陪我骑马,好不好?”太平公主说道。 薛绍讪笑,“你方才不是还在大骂我讨厌、浮浪吗?” “……我,说说而已嘛!”太平公主一时辞穷。 “文胸喜欢吗?”薛绍笑眯眯的问道。 太平公主娇憨的窃笑,羞答答的低声道:“你送的,我自然喜欢。” 薛绍一听这话汗毛都竖了一竖,娇滴滴的好像有点过头了,明显不对劲儿!今天总感觉太平公主对我格外的“亲热”,几天没见非但没有疏远,仿佛距离还更近了。 这是为什么呢? 莫非……黑山老妖已经动了真格准备招我为驸马,太平公主知道内情,于是就已经把我当作是她的丈夫来看待了? 心头猛然一亮,薛绍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我怎么这么笨!这个时代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母早已双亡,当然就是长兄如父,婚事将由我大哥来操持。 黑山老妖已经让上官婉儿下了一封诰令,把我大哥从济州召回来,这么说我和太平公主的婚事已经……正式提上了日程? 第51章 冰冻三尺 陪太平公主在龙首池玩乐了一阵,太平公主玩得有些累了,拉着薛绍坐在雾月亭里歇息,一起喝着琼香蜜露吃些点心。 薛绍脑子里想着一些事,显得有些心不在蔫。 太平公主见到薛绍有些闷闷不乐,担忧的道:“薛郎,你可是身体不适,或是别有心事?” “没有。”薛绍微然笑了一笑。 “别骗我了,我可不笨。”太平公主拂了一下袖让下人退远,小声道,“是不是我母后为难你了?” “真的没有。”薛绍微笑道,“多谢公主殿下关心。” “……”太平公主略显苦恼的抿了抿嘴,“薛郎,为何我总感觉你对我心怀戒意,若即若离?是不是我不够好,让你讨厌?” “公主殿下,我没有。”薛绍无奈的笑了一笑,“只是,毕竟主臣有别。” “哎!……”一向天真活泼的太平公主像个老夫子一样的,幽然长叹了一声,说道:“我就知道,是这个原因。” “怎么了?” “薛郎,难道生在皇家也是我的错么?”太平公主的声音,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轻声道,“其实我很渴望像那些寻常女子一样的,爱哭就哭想笑就笑,能够自由自在的在野外游玩踏青,能有真正知心的好朋友,能够遇到一个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男子,彼此纯粹的相爱,然后成亲,生子,一辈子就这样简单的过下去。” 薛绍略微有点愕然,这实在不像是以往认识的那个太平公主,说出来的话。 “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太平公主淡淡的笑了一笑,“世人都道皇家好,荣华富贵坐拥天下,我却并不留恋这些。我只想早日离开这座皇宫,去过属于我的生活。平静,安宁,踏实,幸福,对我来说就已经足矣!” 薛绍沉默,倾听。 “那一次和你出去打猎,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太平公主眼神深深的看着薛绍,“你知道为什么吗?” 薛绍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因为“喜欢”这么简单。 太平公主微然一笑,笑容当中居然有几分复杂的神色。 看到她这个笑容,薛绍下意识的就想到了高坐在宣政殿里的那个黑山老妖。太平公主这一抹笑容,真的很有她的神韵。 “因为,我离开了母后的视线。” 薛绍不由得略微有点吃惊。 “你很惊讶?” “诚然。” 太平公主略带警惕的四下看了一眼,离他们最近的琳琅都站在那一日被马踩碎之后,重新铸起的石荷叶边。 可见,就算她是公主,有些话她也不敢说得让别人听到。 “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母后。”太平公主如话家常的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我安排好了的。以前小的时候,只要离开了母后一天,我就会哇哇大哭不吃不喝闹得后宫里天翻地覆,因为我根本离不开她,我已经无法想像离开她以后,该要如何生活。” 薛绍轻轻的点了点头,太平公主和她母亲之间的感情,应该还是蛮深的。无论历史上的后来她们这对母女之间发生过什么,至少就眼前来看,武则天把太平公主视为掌上明珠,太平公主对她的母亲有着深深的依恋。 她们既是皇后与公主,也是血亲的母女。 “可是后来,我渐渐的不想呆在母后的身边了,我不喜欢每件事情都被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我想按我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些事情,我想拥有自己的生活。”太平公主秀眉微颦,苦恼而无助的看着薛绍,“薛郎,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难道我开始讨厌我的母亲了吗?” “不是。”薛绍微笑,说道,“人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主见,这很正常。” “是这样吗?”太平公主眨了眨那双灵动而乌黑的大眼睛,仿佛若有所思。 薛绍肯定的点头,青春叛逆期,每个人都会经历。 “薛郎,你有朋友吗?”太平公主突然问道。 薛绍略微点了点头,“好像有。但不多。” “我一个朋友都没有。”太平公主清澈的眼神当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忧伤,“我好羡慕宫外的人,他们可以四处结交朋友。有朋友的感觉一定很奇妙。” 薛绍微笑,“当然。人活在世上除了珍贵的亲情和爱情,也需要友情。” “可是我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不配拥有友情……”太平公主轻轻的抿了抿嘴,表情似乎更加忧伤,“无论是谁,只要知道了我是太平公主,就会用另类的眼光来看我。他们要么心存敬畏,要么心怀企图。总之,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人,能够不把我当作太平公主,而把我当一位朋友。” 薛绍说道:“可能是因为你从小长于宫中,很少接触到外界的缘故。宫里,除了皇族就是宦官使婢,再不就是你父皇的妃子命妇。因为主臣有别身份的差异,他们是挺难和你交朋友。” “是呀!就连你也说……主臣有别!”太平公主再度幽幽的轻叹了一声,“薛郎,现在你知道我那几天出去与你射猎,为何那么开心了么?” “大概知道。”薛绍笑了一笑,“离开了皇宫,策马于野外,让你暂时忘记你的身份,没有了许多的束缚。” “我从未感受过那样的自由。就像是一只离开了牢笼的鸟儿,飞到了蓝天之上!”太平公主轻轻的摇了摇头,“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太过短暂,我马又回到了宫里。今天虽然也骑了马,我也很开心,但只要身在这个皇宫里,我就无法抛开我的身份,抛开那些森严的皇家礼法与宫中规矩。我无法真正的释然和开怀。再看到你也闷闷不乐……薛郎,其实我很不开心!” “抱歉,是我的错。”薛绍苦笑了一声,“我心里想着一些杂事。” “可以跟我说吗?”太平公主很认真的问道,然后满怀期待的看着薛绍。 薛绍想了一想,太平公主倒是挺渴望能够有个“知己”,对我也够坦承的。刚刚她说的那些话,很有可能对她母亲都没有说过。 但是我心里想的这些事情,又怎么能跟她说?难道要我告诉她,为了以后不被你母亲弄死,为了改变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和结局,我得去做很多的事情?我得凭一己之力去改变眼下的这段历史? 看到太平公主这样真诚又渴望的眼神,薛绍又不忍心去骗她,于是,苦笑。 “薛郎……”太平公主轻唤了一声,伸出双手,很自然的将薛绍的一个手掌握住了,“我不喜欢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你很苦恼,却不肯说。是不是因为我是公主,你就不能说?” 薛绍稍稍用力回握了她一下,微笑不语。 “你可以不把我当作太平公主吗?”太平公主轻声的道。 薛绍呵呵的一笑,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不许笑!” 薛绍仍是呵呵的笑,毕竟是没有说出口。 “我不勉强你了。”太平公主慢慢的松开了薛绍的手,表情略有一点失望。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能勉强。心与心的距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深浅和信任程度,就如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薛绍早就懂得了这样的道理。 现在,太平公主仿佛也懂得了这个道理。 “薛郎,不出八个月,我就将拥有自己的府第,我就要搬到宫外去住了。”太平公主突然说道。 “哦?”薛绍略微感觉有点意外,“八个月?” “母后已经派人去给我修建府第,限期八个月完成。”太平公主平静的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他听出了太平公主的话外之音,并非是武则天突然准许了她的宝贝女儿搬出去单独住,而是……太平公主要嫁人了! 嫁了人的太平公主,自然不可能再住在宫里。 太平公主站了起来,默默的朝石甬道走去,轻轻的默念,“八个月……”薛绍也站了起来,诧异的看着一反常态的小公主。这一刻,她仿佛比以往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八个月……” 薛绍皱了下眉头,她究竟想说什么? “八个月的时间里,我能让你喜欢上我么?”太平公主突然转过身来,隔了有六步之远,双眸之中如同贮满了一汪清泉,水汪汪,灵气奕奕。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这样的问题,如何回答?……言下之意,太平公主认为我现在并不喜欢她? “你送的衣服很漂亮也很好用,我很喜欢。”说罢,太平公主转身朝前走去。琳琅和一群宦官使儿前赴后拥,一群人渐行渐远。 这一次,太平公主没有再嘱咐“下一次什么时候见面”之类的话语。 薛绍终于知道,原来太平公主并不像她看起来的那样幼稚与单纯,她很聪明,她心里的想法很多,她一点都不笨,她成年了,她都可以嫁人生子了! 她对我满怀期待,将心事和盘托出;我却一直有所保留,像她认识的“其他人”一样只把她当作是太平公主,而不是一个需要友情和爱情的,女孩儿。 我今天,似乎有点伤了她的心…… . 【求收藏,请多多投票^_^】 第52章 麒德庆功 不经意的闹出了一点不愉快,实属预料之外。但薛绍并没有特别在意。 薛绍觉得,如果眼前的历史已经改变,薛绍和太平公主不会再走到一起,那今天的事情当然是没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了。 如果今生仍是要和太平公主成为夫妻,那么彼此了解与磨合是必须的过程。无伤大雅的吵吵嘴闹一闹别扭,是增进彼此了解的最佳途径。 因为每当吵嘴的时候,往往说的是真话。太平公主,今天就对薛绍说出了许多的心声。 太平公主情窦初开少不经事,再加上是个集万千娇宠于一身、从来无人敢于忤逆的天之娇女,偶尔有点小情绪实属正常。薛绍却是一个心理年龄已经三十岁了的大叔,早已经过了因为情侣间的一点别扭而惴惴不安郁闷一整天的年龄。 给太平公主一点思考的时间和空间,待她这一点小性子使过了再去哄一哄她,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于是薛绍没有去追上太平公主急于赔罪哄逗,而是和她背道而行准备出皇城而去。 太平公主闷闷不乐的锁着眉头走出了一百来步,突然一下定住,猛然转过身来。 倒把她身后的宦官侍女们吓了一跳。 “薛郎……走了?”太平公主睁大了眼睛愕然的看着很远的地方,薛绍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背影。 “为什么本宫的心里,突然变得好难过?”太平公主捂着胸口,怔怔的看着远方薛绍的背影,喃喃的自语。 “公主保重!”身边的宦官使儿整齐刷刷的跪倒下来,以头贴地惶恐不安。 唯有琳琅左右站在太平公主的身边,仍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目光湛亮表情清冷,如同一对监视领空的苍鹰。 “琳琅,本宫是不是很傻?本宫好不容易和薛郎见一次面能够相处片刻,却又使起了性子抚袖而去?”太平公主迷茫的左右看了看这对娈生姐妹,呐呐的道,“本宫是不是让薛郎不开心了?他是不是以后都不会理我了?” 琳琅姐妹俩同时露出一的迷茫之色,还真是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姐妹俩心意相通,异口同声道:“回殿下话,奴婢不知!” “本宫真是急糊涂了,居然问你们这种问题!”太平公主越发郁郁不乐,“你二人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后宫掖庭之中,连男人都没怎么见过,又哪里会懂男女情爱之事?” “殿下英明!”姐妹俩仍是异口同声,连声调都是一样,整齐得像是一张嘴里说出来的。 “这有何英明!”太平公主忿忿的一拂袖,“身边就没有一个知事之人,全是无能之辈!” 琳琅低眉顺目拱手弯腰而拜,不声不语。 “殿下恕罪!”趴在地上的一群宦官宫女直叫苦,殿下啊殿下,你以为我们不想“懂”男女之事啊!……问题是,想懂也得有个先天条件啊! “别跪着了,都起来吧!”太平公主扭头看了一眼薛绍远去的方向,已是没了人影。心中越加急恼与忿然,跺了跺脚,“移驾宣政殿,本宫去找天后问策!她终归是懂的!” 薛绍刚刚走出东内苑时,突然听到前方不远的含元殿附近传来三声“嘭嘭嘭”的巨大鼓响,仿佛将整座宫殿都震动了。紧接着,是一阵高亢又厚重的金角冲天响起,震荡苍穹声势喧天。 含元殿前有钟鼓楼,一则用来宫中报时所用,二则,用来宣请百官上朝或是突发大事之时,临时宣召皇城里各省各部的重朝于宣政殿面君。现在快要临近中午鼓楼却意外的响起,薛绍不禁有点好奇。 一群身着绯袍的文武大臣,成群结队的往宫内步行而去。看他们彼此相谈甚欢并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好像并不担心朝堂之上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时薛绍看到,有两名身着绿袍的官员站在不远处,于是上前拱了手问道:“二位同僚,不知朝堂之上突发何事,如此擂鼓鸣角召集大臣?” 那二人回了礼,其中一人答道:“阁下甚是面生,想必方才得授官职不久吧?” “正是。” 那人答道:“钟鼓楼擂鼓鸣角,是为凯旋归来的出征将帅庆功,遍示群臣昭告天下。” 另一人说道:“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北上平定突厥部落的叛乱,于黑山大破敌军、敌酋泥熟匍授首,大军方才凯旋班师。二圣闻讯大喜,将裴行俭一行作战有功的将弁召入朝中授予嘉奖,并于麒德殿设宴庆功令群臣作陪!” “原来如此,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惭愧、惭愧!”薛绍恍然大悟并且心中斗然一亮,我怎么能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裴行俭?! 那两人不约而同的上下打量薛绍,同是有点同命相怜的苦笑道:“阁下既然不知此事,想来也是未有受邀参加麒德殿的庆功宴了?” 薛绍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那是自然,否则在下又何必多此一问?” “哎,二圣设宴,只请五品以上通贵。我等绿袍末进,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看了。” 通贵,平常来说即是通达显贵之意。在大唐的官僚体系中,五品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五品以上官员可以穿红色官服,五品以下则是绿色青色一系的官袍,在面对律法和荫及子孙方面,“通贵”的意义就更加非凡,意思就是大致等同于贵族并拥有特殊的待遇了。 “二位不必叹气,早晚必成通贵!”薛绍笑呵呵的和这二人寒喧了几句然后拱手拜别,径直去了太史局。 今日来皇宫之时,承接薛府风水改造工程的“部门经理”李神棍,也与薛绍一同来了皇城。消失了多日他来官署点个卯,二人约好了一同回去。 正到太史局门口,薛绍看到李仙缘悠哉游哉的正和两名同僚从里面走出来,正在那儿吹牛,说当年跟随他族叔李淳风在川蜀仙山之中如何修炼道法、如何参悟天机,云云。 “哟,李仙长这是赶着去麒德殿赴宴吧?”薛绍笑道。 李仙缘旁边的两个同僚倒也认得薛绍知道他二人交好,一同哈哈的笑了起来,“薛公子所言正是、一猜即准!李仙长可是唯一一名受邀赴宴的九品官员,了不得啊!” 李仙缘摸了摸脸,好像感觉有点烫,讪讪的道:“小生乃是方外之人,饥食仙霞渴饮天露,受不惯那麒德殿的荤腥饮食。因此虽是受邀,尤是拒绝了!” 那二人哈哈笑了一阵,先行告辞去用午膳了。 薛绍笑道:“李仙长连皇家宴席都嫌弃,想必是更加忍受不了寒舍的粗劣饮食,这就打算辟谷了?” “咳……今日有酒吗?” 二人结伴出了皇宫,刚刚上马,李仙缘两眼冒精光的道:“薛兄,难得今日消闲何必急于归家,不如且去西市喝两杯?” “不去!”薛绍脸一板,这个酒囊饭袋色中饿鬼,怕是有段日子没有去鬼混,熬不住了。 李仙缘一脸菜色的苦笑,“薛兄戒了酒色,害得小生也出家成了清水道人。” 以前李仙缘就是傍着薛绍这个风月场上的大名人沾光,哪些高档的酒肆莺苑消费可算不菲,不是李仙缘这个九品小官轻易能玩得起的。但只要薛绍一去,那些店家见了蓝田公子就两眼发亮,漂亮姑娘们五迷三倒,非但不会收取蓝田公子的花费,还经常能有一笔回赚。李仙缘自然跟着沾光。 “非是薛某自命清高或是不近人情。”薛绍道,“近几日我将异常忙碌,又何来空暇和心情光顾声色之地?” 李仙缘好奇的道:“薛兄有何忙碌?” “三件大事。”薛绍轻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其一,天后下诏,命我兄长回长安面君,估计跟我的婚事和烧尾宴有关。” “好事啊!看来薛兄真的快要当驸马了!”李仙缘喜道,“不过,这有何忙碌?” 薛绍道:“长兄如父,兄长一来很多的事情我都不好着手去办了,能不忙吗?” “哦,薛兄是指和虞红叶协同经商一事?”李仙缘笑嘻嘻的道,“此事好办,就让小生代劳吧!” “你省省吧,虞红叶对你没兴趣!”薛绍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再者,这件事情只有我亲历亲为,任何人都无法代办。经商一事我自会紧锣密鼓的暗中进行。府里必须尽快修缮打理好了以便接待兄长入住,这件事情才是你应该帮我操持的。此外另有两件事情,才真是棘手。” “何事?” 薛绍皱了皱眉头道:“今日天后突然过问我的烧尾宴,并让我在兄长抵京之前,先去主动拜访薛姓的族老。” “哦?”李仙缘好奇的应了一声,“此事蹊跷。历来二圣不会过问臣子的这等琐事。薛兄可曾想到,天后此举是何用意?” 薛绍想了一想,防人之心不可无,难保李仙缘会将我说的一些话、做的一些事情汇报给武则天知道。不是李仙缘要当汉奸,而是他本来就是武则天派来做这个“婚姻中介人”的。以武则天的个性,肯定要对我进行多方位的监控与考察。 李仙缘固然算是我的朋友,但他也有他的立场与职责所在。天后,不是他这个九品小官敢于诓骗与得罪的。 所以一直以来,薛绍都有意识的既用着李仙缘,也防着李仙缘。 经商之事让李仙缘知道无伤大雅,武则天自己还是商人之女。至从她执政之后大肆鼓励商业,朝堂之上暗中参与行商的王公大臣不在少数。从戎之志、戒酒戒色、搬家置宅、读书练武、绝迹于烟花柳巷之地这些更是不必隐瞒,让武则天知道了反而是好事。 除此之外,一些有可能犯忌的话,还是不对他说为好,比如妄揣圣意这一类的话。 活在这个祸从口出的时代里,防人之心不可无。 . 【求收藏】 第53章 微妙利害 李仙缘满怀好奇的等着薛绍的答案。 薛绍面露难色的摇了摇头,“圣意难测,我也不知道。但既然上旨已然下达,我只能着手去办。你也知道的,我一家人很多年前就被流放在外,加之我父母双亡已有十年。所谓人走茶凉,那几个位高权重的薛姓族老未必会把我看在眼里。就算是我那个贵为候爵的兄长,也只是一介外官刺史在京城之内并不闻达,在薛族之类的名望也不甚高。加之薛某此前名声不佳,我怕我会吃了他们的闭门羹!” “薛兄所虑,不无道理……”李仙缘若有所思道,“薛兄是担心,此事如若办不妥当,天后那一处不好交待?” “那是自然。”薛绍苦了苦脸,说道,“天后交待下来的这一点小事我都办不好的话,我还有何面目让她信任于我?再者,如若族老们给我吃了闭门羹,我反正寡谦鲜耻的不要紧,天后娘娘那边,颜面上过不去啊!” “言之有理!”李仙缘恍然道,“二圣意欲择选薛兄尚配太平公主一事,虽然大多数的朝臣仍不知晓,但薛元超和薛克构这两个位高权重的中枢重臣,是肯定知道的。天后娘娘让薛兄先去拜访薛姓族老,大概就是想知道薛氏一族对于这一次联姻的态度。如若薛氏族老态度生硬或是给薛兄吃了闭门羹,那可就……” 薛绍直摇头,“那我薛氏一族就真会把天后得罪得不浅了,那将是一场莫大的灾难!” “对啊……”李仙缘也仿佛意识到了这一层利害,表情变得严峻起来。 众所周知太平公主是二圣最后一个嫡亲的孩子、唯一的一个女儿,也是武后唯一一个亲自将她从小带大的孩子。二圣尤其是武后,一直都把太平公主视为天之娇女、掌上明珠。 在武后看来,谁娶了太平公主都该是天底下最大的荣耀。 可是薛族的人未必会这么想,近些年来名门望族的人对于娶公主一事,大多都是比较抵触甚至是敬而远之的。 尤其薛绍的父亲本就是驸马,因为公主卷进厌胜之祸而举家流放那么多年不得还朝,夫妻双双客死异乡,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薛姓的族老不可能会对这一次的联姻有多大兴趣。再者武后执政,朝堂之上有许多人明着不敢说,心里却是很反感的——中书令薛元超就是其中一位。他和武后的关系一直有点僵,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 武后在这时候特意让薛绍去拜访薛姓族老,说不得,有那么一层“凶险”的用意在里面。如果薛元超表现得不那么合作,那就有可能激发早就潜在的矛盾,一发不可收拾了。 薛元超身为当今薛氏一族在朝堂之上的旗帜和领袖,他一但和武后撕破脸皮,后果可想而知——就如薛绍所说,将是一场莫大的灾难! 薛绍没有跟李仙缘多说情由,而是让他自己去琢磨其中的利害,到时他如果要向天后汇报情况,也会知道个轻重。这远比薛绍去吩咐他求他,要来得有效得多。 李仙缘这时反而有点紧张了,“那薛兄打算如何行事?” “我必须要有个稳之又稳的方法见到薛元超和薛克构,而不是冒冒失失的跑到他们府上去碰运气。”薛绍说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三件重要的事情了。” 李仙缘有些满头雾水的感觉,“第二件事情都还没有解决,怎么又来了第三件?” “第三件事情,就是我必须找到一个足够有份量的人,把我引荐给那两位族老。”薛绍道。 李仙缘眼睛一亮,“薛兄睿智!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他们不念及同族血亲,也该给那个引荐之人一点颜面——可问题是,找谁引荐呢?” “裴行俭。” 李仙缘双眼一睁,随即苦笑,“那薛兄还不如直接去那两位族老的府上,碰运气!” “怎么说?”薛绍问道。 “薛兄初入官场,不知朝堂之上的微妙利害。小生就为薛兄稍作讲解。”李仙缘倒也耐心,说道,“裴薛柳三家并称‘河东三姓’同为当世豪门,如今尤以裴薛二族最为旺盛。朝堂之上,裴薛两族既齐头并劲也暗中较劲。现如今的中枢宰阁政事堂里,有中书令薛元超、同中书门下三品裴炎、侍中郝处俊和尚书左仆射刘仁轨,堪称当朝四大宰辅。” “郝处俊素与天后不和日渐失威,朝野皆知。刘仁轨早年平灭百济军功著卓颇受二圣信任,但他出身寒微文治失缺而且年岁已是极高,根本不足以比肩薛元超和裴炎。如此一来,朝堂之上便呈现出薛裴‘二相相争’的局面。裴行俭乃是裴炎的族兄,文治武功非比等闲,近来飞升蹿起令人刮目相看。这次黑山大捷凯旋归来,裴行俭定获嘉奖与重用,出将入相是迟早的事情。” “如此,朝堂之上很有可能出现‘二裴一薛’的局面。薛元超将要落到下风。”李仙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当此之时,薛兄如果去请裴行俭代为引荐,小生估计薛元超可能会要……吐血而亡!” “言之有理,薛某险些唐突了。”薛绍点了点头,虽然自己在史书上了解了许多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但朝堂时局当中的一些微妙的东西,的确只有“局中人”方才能够切身体会。别说,半吊子神棍这官虽然做得不大但毕竟是一名在皇城里就职的京官,他的这一番讲解还是很到位也很有参考价值的。 但是薛绍,仍有自己的想法。 “就算不引荐,我也必须要结识裴行俭。”薛绍说道,“就算薛裴两族暗中较劲,那也与我薛绍无干。反正那些个薛氏族老没把我当族人,这些年来从来没和我有过任何往来。” “薛兄,不可。”李仙缘苦口婆心劝道,“不管怎么说,你终究是姓薛。这等时候要去结交裴行俭,会被族人视为出格。恐怕,于你不利!” “笑话,哪来那么多的门户之见?”薛绍道,“前些日子我还刚刚把一个河东裴家的姑娘送回家呢,那该如何说?” “呃……”李仙缘愕然一怔,随即嘿嘿的怪笑:“如此说来,薛兄和裴家还多少有点沾亲带故了?” “至少是混了个脸熟。”薛绍也呵呵的笑了两声,“反正,就算得不到薛元超的认可,我也一定要结识裴行俭!” “就因为裴行俭掌兵?” “你总算开窍了!” 李仙缘恍然大悟,“如此,小生总算是明白了。薛兄认为,薛氏的族老必然对你有所成见,如此,还不如结好裴行俭?” “对。”薛绍点头,“你也知道,我一直心向军武。薛元超、薛克构和裴炎那样的当世大儒、宰相名臣,满肚子儒家学问、锦绣文章,我再花三十年去苦读诗书也未必能和他们聊得投机。虽然裴行俭也是一代儒帅满腹经纶,但他毕竟是带兵之人。为将者胸怀宽广性情豁达没那么多书生意气、门户之见。我要与之相交,反而容易得多!” 李仙缘听了薛绍说的那些话,双眉微皱寻思了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 薛绍瞟了他一眼,赶紧把我说的这些话去向天后汇报,赶紧!你要不说,我跟你急! 其实这其中有一层重要的用意薛绍没有跟李仙缘说,也不可能跟任何人说。 薛绍记得史书有载,薛元超在高宗李治过世、武后正式全掌朝政之后,他就以年老体弱为名辞官退隐了。无论薛元超辞官的真正动机是什么,单从他的立场来看,他这一举措就难免让人想到,他是在对武后表示不满。 因此,别看薛元超别现在贵为当今大宰辅之一,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退出这个朝堂大舞台,还有可能被武则天所忌恨——摆明了就是一只垃圾股。 在一支即将暴跌的宰相垃圾股,和一支即将堀起的帝王潜力股之间做个选择,脑子没抽风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如果非要站在私心的立场上做个比较,未来丈母娘和老婆一并加起来,还比不上一个连长相都不知道、从来没有互通往来的族叔吗? 于是,薛绍不动声色的给李仙缘传递了一个信息——我跟薛元超不来电!与之相比,我倒宁愿去亲近裴行俭! “那薛兄打算如何去拜访薛氏族老?”李仙缘复又问道。他仿佛比薛绍更关心这件事情了。 究其原因倒也简单,薛绍不想薛氏一族得罪武后,李仙缘也不想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薛氏一族惨了薛绍可能会跟着惨、要是吹了这门婚事就更是大不妙——到时李仙缘这个九品小官,还到哪里去傍薛绍这种好哥们去? 所以,李仙缘一直都在积极的撮合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婚事。薛绍要是成了驸马,他这个蓝田公子的老朋友和“婚姻中介人”还不等于就是从此抱上了大腿? 薛绍闷哼了一声,“既然裴行俭不能做为引荐人,那我只好出狠招了!” “什、什么狠招?”李仙缘突然有点紧张起来,薛兄你可别乱来啊! “我要找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连二圣也要让她三分的狠角色,和我一起去拜访薛氏的族老!”薛绍恨恨的道。 “啊?”李仙缘没回神的恍然一愣,“薛兄,太宗皇帝已经龙驭殡天多年了,如今正和长孙皇后一同在昭陵元宫里面静静的躺着呢!” “憨货!我是说,太平公主!”薛绍没好气的骂了起来,“就算薛元超和薛克构再不待见我,也不敢拒太平公主于门外而不见吧?” “呃!”李仙缘愕然,“这的确是……太狠了一点!” “说说而已。”薛绍哈哈的大笑起来,“我与太平公主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关系也还不是特别密切,哪能这时候带她一起去拜会薛氏族老?——放心,我另有办法!” “薛兄,你!……”李仙缘的表情很无语很羞愤,简直就是在被活活的调戏嘛! . 【求收藏,顺便求红票!】 第54章 传家之宝 太平公主心事重重的跑到宣政殿,远远听到含元殿那边的鼓角之声,小眉头一皱,莫非朝中发生了大事? 她跑到御书房一看,天后已然不在这里,只剩上官婉儿和另两名女官和宦官在这里整理一些书笔文案。 众人见了太平公主,连忙上前来参拜。 “婉儿,我母后呢?”太平公主问道。 上官婉儿低眉顺目的躬身施礼,“回公主殿下话,天后娘娘陪皇帝陛下一同去了麒德殿,宴请黑山大捷凯旋归来的裴行俭等一干将士。” “噢!”太平公主悻悻的应了一声,居然扑了个空! “公主殿下可有事情吩咐?”上官婉儿轻声的问道。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看了上官婉儿两眼,心说我母后数次当着我的面儿夸上官婉儿聪明,她以一介奴婢之身坐到了我母后身边来成了贴身女官,倒也的确是挺神奇的! 无论哪朝哪代,皇帝的后宫这个“小社会”里从来就不比外界平静,草菅人命、污秽淫靡、自相残杀、黑暗血腥,这似乎已是历史公认的。大唐的后宫建制大体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一是皇帝皇后与公主宠妃们住的“内宫”,太监们住的内侍省,和后宫的主体——殿中省。 就像一个等级相当森严的金字塔。 殿中省,仿造朝廷的尚书省六部而建立了“六尚局”,如尚宫局、尚食局、尚药局等等。每局各有分工明确的下辖四司,习惯称为“六局二十四司”。 内宫、殿中和内侍省加起来有数千人、多的时候上万人。居于这个小社会最底层的,当然就是宦官和宫女这一类贱籍奴婢。“奴婢”二字,在大唐时代来说几乎是相当于牲畜,基本上没有多少人权可言。尤其是后宫里的奴婢,死了都难得有人挖坑去埋。 上官婉儿当年因为祖父上官仪弹劾武皇后一事,尚在襁褓之中就和她母亲一起被罚没成贱籍奴婢,在掖庭接受“劳动改造”。但她奇迹般的在掖庭里活了下来,而且天资聪颖下笔成文,一次机缘巧合被武皇后发现了她的“异材”,从此免去奴婢之身一跃而成为女使,并成为皇后的贴身女官。 女使就是差派到宫外去跑腿办事的外官,官不大,在整个后宫来说有如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但上官婉儿这个女使却是皇后的贴身女官,许多的圣旨制诰都是出自她的手笔,天后甚至时常让她代为批示朝臣奏折——这样的女使,恐怕一般的妃子和宰相都惹不起! 上官婉儿的这一段经历,就像是一夜之间从泥淖之中飞到了彩云之上,在后宫之中已然成为一段传奇。这远比寒门学子一跃成为高官宠臣都还要神奇和励志,简直就是“生命的奇迹”! “除上官婉儿外,余等全都退下!”太平公主下令,心说既然母后都夸上官婉儿聪明,她又与我年龄相若,我何不问一问她呢? “是……”宫人尽皆退散。 “婉儿,本宫要问你一些问题。”太平公主端端的坐了下来,气度非凡颇有她母亲的几许神韵。 上官婉儿谦恭的侍立于旁,“请公主示下。” “嗯……”太平公主眨着眼睛略作寻思,“告诉本宫,你可曾真正的喜欢过一个人?” 上官婉儿神不改色,“没有。” “你竟敢欺骗本宫?”太平公主突然一下提高了声调。 上官婉儿慌忙弯腰拱手,“奴婢不敢!” “奴婢?”太平公主轻哼了一声,“婉儿,你非但不是奴婢还是女官,还是一个连我父皇的嫔妃都怵你三分的女官,你比那些王公大臣都更受我母后的宠信——是否正因如此,你便不把我这公主放在眼里,敢于信口雌黄的随意欺骗了?” “奴……婉儿万万不敢!!”上官婉儿慌忙跪倒下来,以额贴地十分惊慌。 主臣有别就如同天堑鸿沟不可逾越,上官婉儿再如何受宠得势,也终究不敢在太平公主面前有半点的放肆和托大。要是连这点觉悟也没有,上官婉儿绝不可能在后宫里活到今天,还堂而皇之的成为了天后的贴身女官。 “哼!”太平公主再度闷哼了一声,小手儿在矮几上一拍,“还敢欺瞒!——你的那点桃粉秘事,还以为本宫真不知道吗?” 上官婉儿浑身一颤这下真是被吓到了,冷汗直流低声急道:“公主殿下千万小声,隔墙有耳,莫要传将出去让外人知晓,否则婉儿百死莫赎!” “原来你也是懂得害怕的。”太平公主看到上官婉儿这副惶恐不安的样子,稍稍满意的暗暗一笑,“起来罢!——现在本宫再问你话,你需得真心回话!” “谢公主殿下!公主只管来问,婉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上官婉儿堪堪的爬起身来,娇美如花的脸蛋儿上布满了惶恐,鬓角有冷汗涔涔而溢。 “还是此前那个问题。”太平公主侧目看着上官婉儿,“你可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 “……”上官婉儿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轻轻的点了点头,“有。” 太平公主仿佛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奇怪,也没有问她喜欢的那人是谁,而是急恼的道:“那你快些告诉本宫,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我又该如何知道,他是否真的喜欢我?为何喜欢一个人有时会很开心,有时又会很不苦恼?为何明明很想念,见了面却又三句不投机我还因此而十分生气?为何我生气之后又会很伤心、很害怕?我好想现在就跑去见他,又怕他生气了不想理我……本宫,究竟该如何是好?” 上官婉儿眨了眨她那双智光流转的奕奕美眸,愕然。 “你倒是快说呀!”太平公主急急的催道。 “殿下,此等事情似乎不大适合在御书房中讨论。事关殿下的私密,若被他人听了去,多有不妥。”上官婉儿乖巧恭顺的拱手拜道,“不如挑个僻静之地,婉儿再给殿下细下说来?” “好!”太平公主倒是爽快,“就去龙首池、雾月亭!” 上官婉儿略微一怔,雾月亭?……莫非那一日我偶遇薛绍时被他撞破的私密之事,太平公主已然知晓? …… 薛绍与李仙缘回到府中,茶饭早已备好。二人入宴边吃边聊,专聊了一些关于薛元超的事情。 虽然薛绍对眼下这个时代的大事件、大人物多少能记得一些,但他这颗脑子里面毕竟没有长一个“百度”,许多细节却是无法了然如胸。于是薛绍有意在李仙缘这里多打听了一些薛元超的子嗣与亲属情况,心中琢磨的那一条计策,渐渐就有了具体的实施办法。 匆匆饭罢之后,李仙缘还在那里美滋滋的喝着酒,薛绍已然回了自己的书房,开始翻箱倒柜。 月奴急忙前来伺候,“公子要寻物件何不吩咐月奴?” “我有一贴名有叫《虞摹兰亭序》收藏到哪里了?”薛绍问道。 “公子稍候,月奴这就取来!”女汉子挽起了袖子,轻而易举的搬开了两个贴墙而立的沉重大箱子。 这两口大箱子是近几日搬家时刚刚挪进来的还未及收拾摆放,里面全是装着一些薛绍以往收藏的书籍画贴和玉器古玩。 在两个大箱子后方,月奴几拨几弄打开了一个墙上的隐蔽暗阁,从中间取出了一个古朴厚实的竹筒,内装一精致画轴,说道:“此贴乃是先明府君留下的家传之宝,珍贵无比,月奴不敢怠慢因此叫能工巧匠在书房之内掏筑了一个铁质的机关暗阁,专门收藏此贴。因今日方才完成,月奴不及秉告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明府君”简称明府,是大唐对县令的尊称,也称呼尊贵的长辈和神明。 “你做得很好,何罪之有?”薛绍将画轴装回了竹筒里,在手里掂了一掂,“这一贴《虞摹兰亭序》的确是珍贵无比,乃是本朝最受太宗皇帝器重的著名书法大家虞世南,临摹的王羲之的兰亭序。据闻真正的《兰亭序》已经被太宗皇帝带进了昭陵陪葬,那这一贴《虞摹兰亭序》的真迹,可就称得上是当世珍宝了!……我那身为落魄驸马和贬废公主的先父先母仙去之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给我,唯独留下了这一贴字画还算值钱,可算作是传家之宝!” 值钱? 月奴有点忐忑的看着薛绍,“公子今日特意将此贴取出,所为何用?” “放心,我还没那么败家。此时将它搬请出来,当然是大有用处!”薛绍笑了一笑将画轴交给月奴,“带上它,随我出门一趟。” “是,公子!”月奴小心翼翼的接过画轴,不再多问。 薛绍去了膳食厅,李仙缘仍在美滋滋的独酌痛饮,摇头晃脑的还在吟诗,活脱脱一个自得其乐的酒囊饭袋。 “李仙长,我有要事需得出门一趟。你只管在此好吃好喝便是。”薛绍笑道,“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劳烦你去帮我个忙!” “薛兄有事……只、只管吩咐!”李仙缘喝得舌头都有点大了。 “近日我必须要与裴行俭有一场偶遇。听清楚,是偶遇!因此不能在皇城内,也不能在他家中,更不能在军队营盘里。”薛绍说道,“你帮我安排。” “啊?”李仙缘本来有点喝高了眼神有些涣散,但这一下眼神瞬间又发直了,“小生一介九品司历,如何去安排裴行俭的行踪?休说是裴行俭了,这皇城之内的一个扫地的小宦官,小生也安排不了啊!” “叭嗒”一声响。 薛绍扔了一片金饼在李仙缘的面前,“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块。管叫你在平康坊能够逍逍快活一阵子!” 李仙缘双眼之中精光爆闪,飞起一爪将金饼收入囊中,“愿为薛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求收藏,顺便求红票!】 第55章 天下文宗 残阳斜照,倦鸟归林。龙首池里的一汪碧水,被柔柔春风所吹皱。 “本宫听得头都疼了!”太平公主苦恼的皱着小眉头儿,“婉儿,情爱之事为何如此复杂难懂?一会儿如蜜甘甜,一会儿又如煎似熬!人莫非是生来就是要犯贱的么,明明如此痛苦,还纷纷趋之若鹜?” “公主殿下,追求情爱,是人之天性。”上官婉儿侃侃的答道,“其实,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份独属于自己的情爱,个中滋味唯有自己方能品评,外人都不足以体会。旁人的经验与观点,也并非完全就能适合于自己。” “那本宫与你说了这大半天,都要口干舌躁了,岂非是白说?”太平公主更是郁闷了。 上官婉儿低眉颌首,“婉儿无能,未能帮到殿下!” “……”太平公主皱着眉头咬了咬牙,“你便直接告诉本宫,今日不欢而散之后,我是否应该主动去找他呢?” “这……”上官婉儿为难的犹豫了片刻,说道,“这等事情,没有什么应该与不应该。公主殿下觉得值得,就可以去做;如若觉得不值得,就不必去做。当然,前提是天后娘娘会准许。” “说了等于没说嘛!”太平公主不满的轻哼了一声,“婉儿,本宫对你和盘托出倚你为心腹,你为何时时有所保留,不肯对本宫直言相告?” “殿下误会了。”上官婉儿答道,“实在是,情爱之事没有道理可言,更没有对错可言。因此婉儿也不敢断言,如何做是对、如何做是错。这天底下,怕是就没有一个人能够明断情爱之中的是非对错。向来只有……爱,或者不爱!” “哦?”太平公主眼睛一亮,“情爱之中没有是非对错,只有爱或者不爱?” “婉儿愚见,便是如此认为的!”上官婉儿答道。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本宫决定了!——出宫,去找薛绍!”上官婉儿低眉颌首而拜,不置可否。 太平公主诡奇的一笑,“本宫要挑个合适的时机去请奏母后,并且,让你陪我同去!” “……”上官婉儿再度愕然,我可是天后的贴身女官,却要陪你出宫去……谈情说爱么? “你怕天后不允?” 上官婉儿点点头。 “嘿,本宫自有妙计!”太平公主神秘而自信的笑了起来,智珠在握。 …… 夜幕悄然降临。 薛绍与月奴远远的在一座府第之前翻身下马,正巧看到那府门大开,一辆马车驶入了府内。 “公子,时辰刚好,他回来了。”月奴道。 “很好。”薛绍微然一笑点了点头,心说薛元超之子薛曜身为朝廷五品正谏大夫,干的是监督帝王言行、匡正帝王得失的严肃工作,首要的职业操守就是自己品行端正,要有一身正气。再加上他有薛元超这个极重家教的严父在上,薛曜每日勤谨于公务之余必然早早归家,绝对不会在外面花天酒地的鬼混。 这一对父子都是出了名的为人师表,品行庄严。 “我去登门求见,你在此等候。”薛绍略整了一下衣冠,拿着竹筒画轴朝大门走去。 “是,公子。”月奴牵着马应了一声,颇为不屑的瞟了瞟那大门和围墙两眼,心说公子为何要屈尊携礼来拜访这个同宗的酸儒?那区区的大门和围墙岂能拦得住人?还不如让月奴将那老夫子生擒而来,再让他乖乖答话呢! 薛绍突然停步走回到月奴面前,“切忌不得无礼造次!” “呃!……是!”月奴的脖子都缩了一缩,心中慌道莫非公子能够听到他人心声?……啊,我居然忘了公子是有神通之人,连鬼怪都可降伏呢! 薛绍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你那脸上的微表情也太明显了! 他上前敲门,少顷就有门吏来应。 “郎君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赐教?”门吏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眼看去却半点不像一般的仆人,而像一位饱读诗书的儒雅长者。 “请长者代为通传,就说汾阴薛绍,特意前来拜访族兄薛大夫。”薛绍拱手拜道,“汾阴”是郡望,河东薛氏望族的发源与聚居之地。 “屈折公子稍等片刻,老朽这就前去通报。”一提汾阴,男子就算是不认识薛绍也心中明白了几分,于是口称公子甚是儒雅谦恭的拜了一礼,转身离去。 常言道什么样的主人就养出什么样的狗,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是话粗理不糙。单从这门吏的举止言谈来看,薛曜定然是个知风雅、重礼节的人。 河东汾阴薛氏一族,尤其是西祖一房,用后人的语来形容那是“礼乐流范、轩冕显荣”,意思就是门风严谨、家学昌盛,历朝历代都有名臣名仕源源辈出。 门风严谨与崇尚儒学铸就了许多仕族豪门的人文气象,也正是他们“代有人才出”的家族底蕴。河东薛氏就是一个极重风门、家学传世的大仕族,族内出了许多扬名当今、闻名于史的大文豪与大学者。 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河东三凤”。 从明朝起,但凡儿童启蒙开智都会读一本启蒙读物《幼学琼林》,其中就有一句是这样说的——“荀氏兄弟,得八龙之佳誉;河东伯仲,有三凤之美名”。 那“三凤”就是指成名于隋唐时期的薛氏三位大学者——薛收,薛德音与薛元敬。 其中薛收是三凤之首,乃是前隋名仕薛道衡之子。薛收早年曾在李世民的天策府担任记室参军,是李世民的十八学士智囊团成员之一。他为李世民出谋划策立下了许多奇功,文学才华也是名扬天下。如果不是因为年仅三十三岁就英年早逝夭折了,薛收的成就未必会低于房玄龄和魏征这几位贞观功臣。 薛收,正是薛元超的父亲。 薛元超以他才华盖世名扬天下的父亲为榜样,刻苦治学勤谨为官,如今已是朝廷仰仗的宰辅重臣、享誉宇内的一代鸿儒。他还举荐了许多德才兼备的寒门学子为朝廷所重用,堪称桃李芬芳、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士人学子尊他为——“天下文宗”! 有薛收这样一位祖父、薛元超这样一位父亲,薛绍不难想像薛曜的为人品性是个什么样子了。 片刻过后,府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方才应门的男子,另一人则是个三四十岁的儒雅文士,步态从容不急不缓,脸上的带着微微的笑容,既不生疏也不亲热,走到了门口来对薛绍拱手一拜,“承誉大驾光临,在下不及远迎,还望恕罪!” “大夫言重。”薛绍一板一眼的回了礼,“绍不请自来,若有唐突冒失之处,还请莫怪。” “你我族亲兄弟,不必以官爵论交。”薛曜微然一笑,“承誉,请!” “族兄,请!” 书香豪门、官宦之家,难免礼仪繁琐。 薛绍和薛曜好生寒暄了一阵后,方才拿出那个竹筒取出贴轴来,说道:“实不相瞒,小弟藏有一贴,据说是当年虞世南奉太宗皇帝之命,临募的一贴兰亭序。如今世上赝品纷纷,小弟才疏学浅无法辩识,因此特意前来肯请族兄,代为鉴定。” “哦?”薛曜一听这话,一直八风不动的神色略微有了一些起伏,“承誉所言,莫非是《虞摹兰亭序》?” “正是。” “取来我看!” 薛绍看他这副急不可待的样子,顿时心里笑了。像薛元超与薛曜这样的正人君子、道德楷模,既不会趋炎附势,也不会为财帛美色而动心。唯有投其所好,才能与之接近。 这对父子,都对书法有着痴迷的爱好。 至晋朝开始,王羲之的书法“王字”成为主流,太宗皇帝更是竭力将它推到巅峰。所谓“上若有好、下必甚蔫”,大唐的士大夫十有九成都习练并痴迷王羲之的书法。 虞世南,则是本朝最有王羲之风骨的大书法家,同时,他还是李世民的书法老师。虞世南去世之后,褚遂良凭着一笔“近似”虞世南的书法成了李世民的心腹近臣,继而成长为一代名相。而褚遂良则是薛曜的舅公——他还能不为虞世南的真迹而动心吗? 薛曜无比郑重小心翼翼的摊开了字贴,神情肃重而虔诚,宛如是在朝拜神明一般,细细的品鉴了许久,他深呼吸了一口,“承誉,此贴极有可能是虞世南的真迹!” “当真?”薛绍作惊喜状。 “应该是错不了。”事关重大,薛曜也没有一口将话说满,思量了片刻之后,他又道,“家父曾收藏有虞世南的几篇手稿真迹。他老人家,定能明辨直伪!” 薛绍不由得笑了,你也太配合了吧!……当然,这在预料之中。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权威的明辨此贴的真伪,定然是“天下文宗”薛元超! “不如,我将此贴留于族兄此处,待令尊大人有空了,再看上一眼?”薛绍试探的说道。 “不可、不可!”薛曜连连摆手,“此贴若是真迹,当属传世之宝、万金难求!” 薛绍笑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小弟既然能把此贴拿出来专请族兄鉴别,无非就是仰慕族兄的才学见识和品行德操。至于令尊大人,天下文宗为当世儒生之表率,绍更没理由多虑了!” “话虽如此,此贴,万不可收!”薛曜很坚持,正色摆手。 “哎,那小弟……”薛绍苦笑,“只好另请高明了!” “承誉且慢!”薛曜面露一丝疑惑之色,“承誉为何只字不提,去请家父亲自鉴别呢?” 薛绍讪讪的苦笑了两声,“小弟不守门风不治家学,恐令尊不喜拒之于门外。因此……” “承誉,你多虑了。”薛曜的呵呵笑了两声,“若得方便,现在就请你与我一同前往家父府上,走上一趟吧!” 薛绍心中暗自一笑,居然比我还心急了! 一贴字画而已,送你行吗? . 【求收藏,顺便求红票!】 第56章 为天下雄 稍后,薛曜乘马车而出府,薛绍骑了马从旁跟随,月奴从后跟得稍远。 行走了片刻,薛曜突然叫停马车并且下了车来。 “族兄为何突然叫停车马?”薛绍也只好下了马来。 薛曜拱手一长拜显然是在赔礼,一脸愧色的道:“方才我一时情急,竟然忘了一件事情。今日我曾在麒德殿上偶遇家父,见他老人家气色不佳,询问之下方才得知,他老人家罹患风寒已有多日。若非是陛下专程设宴款请功臣裴行俭,家父理应在家卧病歇息。此时天色已晚……你看……” 薛绍淡然一笑,拱手回了一礼,“既然如此,薛绍不敢前去叨扰了。” “实在报歉!” “无妨,小弟改日再来便是!” 又是一阵寒暄,薛曜再登马车调头回家去了。 薛绍摇头笑了笑,无聊。 月奴走到薛绍身边来,一脸愤愤之色,“公子,此人着实可恶!” 薛绍无所谓的笑了笑,“想看更为可恶之人吗?” “在哪里?”月奴义愤填膺。 “藏一藏,稍后就能看到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薛曜的马车去而复返,沿原路往薛元超家中而去。 月奴咬牙切齿真是脸儿都气白了,“公子,月奴当真看到了更为可恶之人!” 薛绍呵呵的笑,摇了摇头。岂不论薛曜的“正人君子”之名是否浪得虚名,他这个谎却是说得不大高明,也着实猥琐了一点。就从这一小小的举动就可以推测,这对父子私下里没少议论我,当然绝不可能对我有什么好评,无非是骂我如何的不守门风轻佻浮浪、不治家学不学无术。 当然,他们父子也肯定早就知道,我将有可能被择选为太平公主的驸马。 薛元超的父亲曾是李世民的近臣,薛元超以父为楷模一直都在坚定的拥护李家皇室,对于武则天弄权是相当的反感。由此恨乌及乌的讨厌上武则天最为宠溺女儿的太平公主,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薛元超本就不喜欢我薛绍这个人,再加上我可能要成为太平公主的驸马——他能待见我吗? 这么一说,薛曜倒是个心机不重的厚道人。他见画动心一时忘情,既不想当面得罪我,又怕违逆了父亲大人的意思,因此玩了一出“半道折返”。然而他心里又实在太过惦记那副字贴,于是又急乎乎的跑回去见薛元超了。 “公子,月、月奴真是气极了!”月奴咬牙切齿的将手里的宝剑一扬,“我想杀了他!” “胡闹!”薛绍脸一板,“那可是我同宗兄弟!” “公子恕罪!”月奴抱剑拱手,一双柳眉犀利的飞扬起来,本就英气勃勃的脸上溢起了一层杀气,“公子天潢贵胄,奈何要如此屈尊去结好这等满肚子古怪心肠的酸儒?月奴想不通!月奴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怨气!” “你以为我愿意吗?”薛绍都翻起了白眼,心说要不是武则天用心深远出这馊主意,我八辈子不想去这种人家串门儿,光是那拜来拜去的就够让我蛋疼的了! “待月奴上前,一剑戳他两个透明窟窿!”月奴握着剑的手,都骨骨作响了。 “混帐!”薛绍喝骂。 “月奴该死!”月奴慌忙单膝一跪“公子教诲……鹰立如睡,虎行似病!” “那也不能一直睡、一直病啊!”薛绍顿时就笑了,“既然是族兄,两个窟窿怎么够——至少得四个!” “是!”月奴刷的一下就蹭了起来,像是百米赛场上的运动健儿听到了发令枪响。 “回来!”月奴一把将她死死拽住,哈哈的笑,“憨姑娘,这么不禁逗!” “呃!……”月奴哭笑不得又急恼不已,涨红了脸蛋儿直跺脚,“公子,究竟该要如何是好?” 薛绍笑道:“当街杀人是肯定不行的,何况还是族兄,彼此更没有深仇大恨。不过,既然对方如此蔑视于我,我们也就给他个难堪,以牙还牙,怎么样?” “甚好!” “上马!” 薛曜这个儒雅之人所乘的马车向来都是从容缓步,哪里跑得过孔武之人的跨下宝驹。当他停车落在薛元超门口之时,赫然见到薛绍就立在他眼前。 “呃!……”薛曜像是触电了一样浑身一弹双眼瞪大,瞬间那表情就像是生吞了一只臭虫一样的那么尴尬和难看。 “族兄,这么巧啊!”薛绍负手而立,笑吟吟的道。 “咳……”薛曜一时都不知如何回话了,自然也是无可搪塞,只好硬着头皮苦笑一声,“承誉,请吧!” 薛绍,终究还是踏进了当朝宰辅、薛氏领袖薛元超家的大门。 月奴抱剑斜倚在院墙之侧藏身于一片阴暗之中,一双眸子如同暗夜觅食的夜鹰熠熠闪亮,嘴角上叼着一枚狗尾巴草,冷冰冰的美人脸蛋绷得紧紧的。 “啐!” 一口将狗尾巴草吐掉,月奴极是不屑的闷哼一声,“酸儒!若非公子约束,今夜便要杀你全家!” 薛曜将薛绍请到了正堂客厅里坐下奉茶,自己先行入内,去主宅延请父亲。 薛元超年近六旬,家学渊远一生勤谨,三岁丧父九岁袭爵伴读东宫弱冠为官,数次被贬宦海起伏直到今天已是贵为当朝宰辅,他的一生可谓历经沧桑,养了一副沉稳如山威严内敛的大家风范。 听薛曜说明来意,薛元超喜怒不形于色的深看了他两眼。 薛曜慌忙跪倒在地,“孩儿寡智无能,竟落下如此难堪!辱及门风,请父亲大人赐罪!” “回家之后,面壁达旦。明日此时,将悔过陈情书亲手交来!” “是!父亲大人!”薛曜以额贴地屁股高高的蹶起,诚惶诚恐。 薛元超一抚袖,背剪双手提步朝客厅走去。薛曜匆忙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泥灰,快步跟上。 薛绍坐在正客堂厅里喝了半盏茶,薛元超父子来了。 薛元超老归老,精神倒是很健旺,一身气度颇能彰显儒家中庸之意,既不张扬亦不含蓄,既不奔放也不猥琐,当得起“恰到好处”这四个字。 “族侄薛绍,拜见叔父大人!”薛绍上前,以子侄礼参拜。 “免礼,坐。”薛元超自行上前在主位坐下,薛曜这个朝堂之上的五品通贵大员,略微欠身目前不斜视的侍立在他父亲身旁,就如同一名仆婢似的谦卑。 这种人家规矩繁琐,不是让你坐就真的能坐的。 所以薛绍站在堂中,挺守规矩的目视薛元超的脚下,拱手拜道:“小侄近日偶得一贴,斗胆,敢请族叔鉴定一二。” 既然对方不想多说废话刻意保持距离,薛绍也就不绕弯子直接表明了来意。 “取来。”薛元超将手一扬,薛曜连忙小心翼翼的双手将字贴奉上。 薛元超双眼微眯看了片刻,“真迹。” 薛曜虽是惶恐,眉宇间露出一丝喜意。薛元超冷看他一眼,薛曜慌忙低下了头去。 “小侄愿将此贴,献于族叔。”薛绍突然说道。 这下,父子俩的眼神都同时略微变了一变。虽然这变化极度细微,但至少是没有逃过薛绍的眼睛。 关心则乱,谁也无可避免。这对父子再如何装腔作势,心里终究是很在意这副字贴的。 “无功不受禄,你拿回去吧!”薛元超淡淡的道。 “小侄愿将此贴献上,实则是有个不情之请。”薛绍继续道。 “既然是不情之请,更是不必说了。”薛元超端起了茶碗来,“曜儿,送客!” 薛曜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小心翼翼收起字贴送回薛绍手中,“承誉,请吧!” 薛绍接过字贴,微然一笑,“世上从来不缺千里马,缺的,只是伯乐。” 薛元超双眼略微一眯,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一抹冷笑,千里马,就你? 薛绍将字贴举了起来细细的端详,“既然这匹千里马被他的伯乐所嫌弃,那还不如就此烟消云散,总好过将来明珠暗投、遇人不淑!” 什么? 薛家父子有些愕然的看向薛绍。 “嗞——啦!” 薛绍双手一挥,将《虞摹兰亭序》一撕为半! “你!……” 这下,纵然是快要修炼到了仙家心境,薛元超也是无法淡定了。 他嚯然站起,双目如炬的瞪着薛绍。 薛曜的脸则是快要白了,张大了一张嘴说不出话来,仿佛能塞进好几个煮熟的鸡蛋。 “嗞啦”! “嗞啦”! “嗞啦”!…… 一声声,如同是撕在了薛氏父子的心头,眼看着就要滴血了。 薛绍仍是面带微笑,仿佛撕的不是一篇价值连城的传世名作,而是一张擦屁股的草纸。 这一世历经沧桑,薛元超早已将忍耐的功夫修炼到了极致。他深呼吸别过脸去不想再看薛绍,手一挥,“还不送客!” 薛绍很是淡然的拍了拍手,“族叔勿催,小侄马上就走。族兄,可否借小弟文房四宝一用?” “……好吧!”薛曜看着地上的碎片,深是遗憾的摇头重叹了一声,就从一旁的书阁取来了笔墨纸砚。 薛绍一手负背,一手执笔,斜眼瞟了瞟薛元超,老头子真能忍,明明已经气得快要三尸神炸跳了,还能不动如松。 提笔,薛绍在那白花花的上好萱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放下笔,吹了吹墨迹,对折叠好。 薛氏父子一直静静的看着他。 薛绍捧着这一贴纸双手捧到薛元超面前,略一低头,平声静气道:“族叔既然不喜欢虞世南的真迹,那就请收下小侄这一贴拙作吧!” 薛元超一手剪背一手捻了捻胡须,眼神冰凉神情淡漠,完全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二十年之内,此贴必然要比《虞摹兰亭序》更为值钱!”薛绍双手往前一抛,也不管那薛元超接是不接。 薛元超下意识的一伸手将它接住,老眉一扬,“竖子,狂悖!” 薛绍不以为意的微然一笑,退后一步拱手一拜,“小侄无礼冒犯了!……告辞!” 转身就走,大步流云。 薛元超手一抖,原本对折的那张纸贴铺展开来,露出一行称不是上名家风范、但是绝对铁钩银划、驰骋贲张的字。 一向是临泰山之崩而不改色的当朝宰辅薛元超,终究是变了脸色。 七个大字—— “薛子当为天下雄”! . 【求收藏!……红票,大力一点啊!】 第57章 儒将之雄 夜色如墨。 薛绍走出薛元超的宰相府第,表情少有的带着一些沉肃与冷峻。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这世上没人会心甘情愿的去承受他人的轻视与嘲弄,薛绍也不例外。只是每个人的表现与发泄方式会有所不同。 薛绍前世进入军队以前,二十岁不到的年龄,像一头刚刚长齐了爪牙的幼虎,遇到不爽的事情就会怒发冲冠勃然反击。后来参了军受到部队的纪律管制与各种教育,尤其是进入特部部队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渐渐喜怒不形于色。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这八个字已经渐渐的融入他的性格之中。 但鹰不会总是昏昏欲睡,虎也不能老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于是今天在薛元超的面前,鹰睁开了他锐利的眼睛,虎发出了下山时的咆哮。 薛绍觉得,也只有薛元超这种级别的“对手”,才配让他亮出自己真正的锐气。 是的,锐气。 有句俗话叫做,莫欺少年穷。 一个男人,尤其是年轻的男人,可以无钱无势一无所有,但唯独不能丧失了锐气! 月奴见到薛绍走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公子,如何?” “挺好。”薛绍淡然的笑了笑,“事情都处理完毕了,回家吧!” “公子,你的字贴呢?”月奴显然是对这个薛家的“传家之宝”特别的关注。 “我暂时存放在薛元超那里了。无妨,他日再行来取。”薛绍翻身骑上了马,“走!” “……是!”月奴不敢再多问,乖乖骑上马和薛绍返家而去。 薛元超府里,正堂客厅之中。 父子二人左看看地上那一摊碎纸,右看看薛绍留下的那一贴字,良久无语。 “薛子当为天下雄。”薛元超轻吟了一句,语调平静,不怒不诤。 “父亲大人,现下如何是好?”薛曜小声的问道,“我们显然是,已经得罪他了。” “你身为朝廷正谏大夫,连帝王都应不怕得罪,还怕得罪他吗?”薛元超道。 薛曜苦笑,“父亲大人,此一事,彼一事。薛绍以礼而来、有意结交,我们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于礼不合。毕竟是同宗同族,往日又无冤仇,孩儿不禁心怀愧意。” 薛元超不置可否的保持沉默,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薛曜为人忠厚老实没有太多心机,在朝堂之上做的也是正谏大夫,行为立场从来都是保持着严格的中立。朝堂之上的一些微妙利害他不是太懂;或者说,就算他懂也从来不会介入深陷。 薛元超在步步杀机的朝堂之上混了这么多年,早已是心细如发见微知著。从来没有互通往来的薛绍贸然来访,表面看来只是一次很平常的同宗族人之间的拜访,但其中隐瞒之深意和凶险味道,薛元超岂能嗅不出来? 但是,就算明知道开罪了薛绍会有可能引来一场凶祸,薛元超也一定会拒之于千里之外。 因为在薛元超看来,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要比顶上乌纱、甚至项上人头都要来得珍贵。 比如身为一名士大夫的气节;再比如,心中高悬的那一面李唐龙旗! 如果就因为薛绍将要迎娶武后最为溺爱的公主成为当今驸马,就对他百般阿谀与奉诚,那薛元超就不是那个被天下读书人尊为“天下文宗”的薛元超了。 “将这一幅字装裱起来,悬于老夫的书房正壁之上。”薛元超将薛绍留下的那一贴字递给自己的儿子。 “啊?”薛曜愕然无比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大人,薛绍如此无礼挑衅,你这是……” “老夫的胸怀之中若是连一个弱冠狂生都容纳不下,又何德何能忝居相位,容纳大唐之天下万物?”薛元超不以为意的淡然笑了一笑,笑容很是玩味,“久闻蓝田公子的雅号,以不守门风不治家学而扬名族内。老夫是曾一度深为不耻。但今日一见,却又觉得,此人有趣。” “有……趣?”薛曜声调都变得古怪了,一向铁面无私严厉非常的父亲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都已经被人掳了虎须、气到快要吐血了,还这般谈笑自若的反过来夸赞人家? “曜儿,这《虞摹兰亭序》,你撕得下手吗?”薛元超突然问道。 “绝不可能!”薛曜看着地上的一片碎纸,简直痛心疾首。 “为父也不能。”薛元超轻抚须髯,“《虞摹兰亭序》如此珍贵,薛绍却视作等闲。那只能证明他志不在此,根本就没把一副《虞摹兰亭序》放在眼里。他的志趣,或许真有过人之处。” “啊?”薛曜再度愕然,“败家”也算过人之处? “你敢逆我之意,与我斥面相争吗?”薛元超又道。 “孩儿打死不敢!”薛曜连忙低下头去。 “薛姓举族之内,可曾有过这样的人?” “未曾!” “现如今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学闱之内士子无数,你可有见过这样的人?” “没有!” “这或许,又是薛绍的另一个过人之处。”薛元超转头看向那七个字,“薛子当为天下雄,如果二十年之内此贴当真比《虞摹兰亭序》更为值钱了,若不装裱起来好生收藏,岂不可惜?” “父亲大人,这不过是薛绍受辱之后的一番狂悖泄愤之言,岂能当真?”薛曜忙道。 “那更要装裱起来,好生收藏了。”薛元超轻抚须髯面带微笑,“世人都该为自己的每一言每一行承担责任。如果薛绍做不到,那这一贴字就是他的终身之耻辱!今日他在老夫面前的放肆与无礼,他日,将要百倍退还到自己的身上!” “呃!……”薛曜这下仿佛才算明白了,父亲大人的心胸器量和远见卓识,绝非自己能够衡量与揣摩。 “孩儿惭愧!” “曜儿,若论治学文章,你不输他人。若论胸襟智巧,你的确应该惭愧。”薛元超半点没客气的说道,“以你的资质和性情,谨守门风没问题,弘扬文章也算擅长,但你若能将这五品正谏大夫做到个善终,为父已是心满意足。” “孩儿资质鲁钝,让父亲大人失望了!”薛曜羞愧的跪倒了下来,以额贴地。 “将那些碎纸收拾一番,寻个高手匠人修补装裱起来,由你亲自拿去送还给薛绍。记住,不可半句提及,老夫方才与你说的这些话。”薛元超突然道。 “啊?”薛曜今天几度惊讶,父亲大人此举何意?……我、我是不是真的很愚钝,完全猜不到他老人家心里想的是什么? “去吧,照办就是!”薛元超不再多说,抚袖而去。 “孩儿遵命!……恭送父亲大人!” …… 薛绍回到家里,发现李仙缘已经不在了。不用猜,那个憋了很久的酒色之徒刚刚有了钱,肯定去了平康坊寻花问柳。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定然十分忙碌,许多的事情要做。薛绍做了一下计划,明日就去拜访户部侍郎薛克构。 相比于薛元超这个当朝宰辅中书令,薛克构的份量轻了不少。当然,那也要看是跟谁比的。 很多时候,大唐的官位品衔不能代表官员实力的真正含金量,所领的“职事”才是关键。户部侍郎官阶正四品下,品衔不是特别高,但手上的权力不可谓不大——相当于现在的国家财政部副部长。 从李仙缘那里了解来的信息分析,薛克构这个性情温和的小老头儿可比薛元超这个天下文宗好相处多了。至于能不能请来出席烧尾宴,那都另说。 结识裴行俭,才是薛绍计划中的重中之重。 对于他,薛绍的印象十分深刻。原因倒也简单,史称裴行俭为“儒将之雄”,是大唐军神李靖的第三代传人,也是最后一位传人。此前身为一名职业军人又受到安小柔的诸多影响,薛绍想不对他充满兴趣,也难。 薛绍仔细回忆了一下裴行俭的一生,真是堪称传奇。如果直接拿来写书拍电影,都不用添油加醋的想故事情节了。 裴行俭出身河东三晋名门闻喜裴氏。如今“薛裴柳”号称河东三姓,又有“薛韦裴柳”的关中四姓之称。不管怎么排比,裴姓都是不折不扣的当世豪门。 裴行俭的父亲是隋唐之交的大名人裴仁基,他的兄长裴行俨是一名超级猛将号称万人敌,也就是隋唐第三条好汉裴元庆的原型。但他们都被王世充所杀,当时裴氏洛阳一脉几乎被灭族。 裴行俭身负血海深仇长大成人,青年时代举明经而入仕成为一名大唐的文官,一笔书法几乎与虞世南和褚遂良齐名。不久他结识了李靖的嫡传门生苏定方,从他那里继承了李靖的兵法,从此文武双修堪称惊才绝艳! 原本裴行俭这样的人才理当在这个时代里大放异彩,至少可以和李勣平分秋色日月同辉。可他嘴不严实,因为和长孙无忌、褚遂良这些人议论李治废立皇后之事,被扔到了西域边疆,一去就是十几年。不过裴行俭的神奇也正在此处,他一个被贬出长安到边疆去吃沙子的六品“废官”,在任所上干出了非常卓越的政绩,居然做到了三品安西都护的位置,总管大唐在西域的半壁江山,成了名符其实的封疆大吏! 后来裴行俭回朝任职担任吏部侍郎,搞出了一套新的官员选拔与考核制度,被历朝历代继承延用了一千多年,堪称是中国“人力资源管理”的鼻祖! 一般人在政绩、吏治上干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代名臣了。可是裴行俭还嫌不够过瘾——李靖的兵法可不能白学! 四年前西域叛乱,裴行俭恰巧担任使者从这里路过,故地重游。一听到消息,孤家寡人一个的裴行俭就地招了一千多青壮起家,并以打猎为名邀请了一批信得过的西域部落酋长们带兵前来赴约,很快拉起一支两万多人的队伍。他用诡战之法迅雷不及掩耳将叛乱头子给拿下,然后又用贼首的令箭骗来了其他的反叛部落的头领,一并拿下。剩下的几群小杂鱼,望风而降。 这简直就是现代特种作战——斩首行动的典型战例和先驱鼻祖! 原本是从西域路过打酱油的孤家寡人一个,裴行俭兵不血刃的将一场即将袭卷西域、破败大唐半壁江山的异族大叛乱,就给无声无息的摆平了。 历史,有时候的确是比小说和电影还要夸张和意淫。 从此,儒将之雄裴行俭,威震当代、名垂青史。 在薛绍看来,自己要想步入戎武之途,裴行俭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引路人”。当然,这么高端的引路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请得到的。 首先,至少得要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于是薛绍打算,送一份极其特殊的礼物,给裴行俭。 . 【求收藏,顺便求红票!】 第58章 蓝田秘码 . 【感谢姚洁、魔尘、紫宸江山、舞夜霖、051749553498、xiao书痴、衍星飞和南宫天林等书友们的打赏!还有每一位支持本书、给我投票、给我发书评、给我提意见的书友们!感谢你们的支持!!写书其实是一件清苦的活儿,总是半夜独自一人敲打着键盘,被寂寞和清冷包围。如果离开了你们了支持和鼓励,真的不可能坚持下去!】 . 夜已深沉,薛绍仍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月奴打来打三盆热水给薛绍洗脚,见他仍未睡下忍不住劝道:“夜色已深,公子何不早歇?若有事情忙碌,也可明日再办。毕竟身体要紧。” “你去睡吧,不用洗了。我这脚都要被你搓掉皮了。”薛绍笔下未停。 “是。”月奴见薛绍正忙不敢多作叨扰,很乖巧的应了一声然后弯身下腰来给他穿袜穿鞋。 薛绍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月奴虽是个武艺高强的女汉子,但做起这些事情来却心细如发温柔倍至,我好像都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伺候与照顾。 “公子早歇,月奴告退。”月奴担着洗脚水往房外退去。 “月奴。” “公子可有吩咐?” “谢谢你。”薛绍微笑。 月奴周身都略微颤了一颤,连忙低下头来,“月奴不敢!月奴是贱籍奴婢,伺候公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凡大唐天下之人,皆有“良贱”之分。良籍包括士农工商这样的百姓子民,贱籍就是罪犯、奴婢、妓女、乞丐和曲艺杂伎这一类。律法规定良贱之间彼此不可以通婚联姻。有钱了养几个妓女玩一玩可以,不可以娶作正妻、哪怕是做妾都不行,否则就等着被检举治罪吧! 就连贱籍奴婢给主人家生的孩子,都脱不了贱籍! 薛绍微然笑了一笑,“改日我给衙门说一声免了你的贱籍,让你归作良人。” “公子恕罪!”月奴大惊,连忙放下水盆跪倒下来,“月奴再也不敢放肆莽撞了,求公子不要把我赶走!” “谁说要赶你走了?”薛绍笑道“难道免去贱籍你还不开心?” “开心固然是开心的,但月奴只想留在公子身边!天下虽大,但月奴哪里也不想去!”月奴仰起头来,惊讶又欢喜还带着一丝迷茫的看着薛绍。 “你愿意留下当然好,总之我是不会赶你走的。”薛绍淡然一笑,“免去贱籍之后,你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了,莫非不好吗?” “多谢公子垂怜成全!”月奴的眼圈都一下红了,连忙在地上磕起头来,“月奴愿意跟随公子一世,左右伺候!” “好了,起来吧,回去歇息。”薛绍淡然道。 “多谢公子!”月奴再又磕了几个头,方才起身拿起水盆,幽幽的深看了薛绍好几眼,俏脸儿一片菲红,轻手轻脚的悄然而去。 在大唐的社会形态中,良贱二籍有如天堑鸿沟,不是那么容易逾越的。贱籍的奴婢从本质上讲都不能算是“人”,可以被主人家任意的买卖交换和打骂,有如牲畜一般。所以,薛绍说免去月奴的贱籍,无异于赐予了她挺直腰竿重新做人的机会,她从此可以受到法律的保护、可以自由自在的去经营自己的家业、名正言顺的去嫁人生子了。 “免去贱籍归作良人”这样的事情可不容易办到,不是主人家说同意了就能行的。官府那边的“资格审查”相当的严格和繁琐,由良籍打成贱籍容易,由贱转良那是难上加难。要是没有一点身份和人脉,还真是办不成。 但薛绍是贵族,他的一句话已经足以改变月奴和她的子孙后代的人生。 “这就是权力的威力与美妙所在。”薛绍的嘴角略微向上轻轻一扬,露出一抹玩味的微笑,继续书写。 他手边摆着一本《玉篇》做参考书,相当于是一本汉字字典,其中收录了一万六千多个汉字,算是《说文解字》的加强版。参照《玉篇》,薛绍正在誊写的一本手札。 手札的每一页有九列,每一列九个字,绝不重复,而且每一页都编有页码。这样一来,每个字从页码到列数、字序都对应准确的座标,全部用阿拉伯数字来表示。比如“人”字录在第一页第七列的第五个字,它对应的座标用数字代码来表达就是175。 薛绍将一些时常要用的字都编录了进去,比如一二三四五,将帅兵马敌,旗米粮胜负,这些字眼。 是的,薛绍在编制一套大唐版的“莫尔斯电码”秘码本。 虽然电报这东西在21世纪已经完全被淘汰和取代,但是拿到大唐来应用,却仍是高科技。薛绍一时无法发明创造出“电报机”,但是编译出一套独特的秘码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军队从来不能缺少了往来的信息传递,否则指挥作战从何谈起?但为了谨防敌军截获军事信报,古代的军队里都会用到“军事秘码”以免泄露军事机密。 如今的大唐军队里,或者说在近现代之前的中国军队里,用的都是一种极为简陋的“军事秘码”。在出征之前,将帅们先商量好了用一首没有重复字的诗作,来代表不同的意思。如“秋水共长天一色”这一句,众人约好用“水”字代表“增援粮草”的意思。那么到了战时前线,某部队要补充粮草了就会写一封很隐晦的家信,向后方求援,比如写成“家中发了大水兄长速速归来”,然后在这个“水”字的上面加盖一个图章,就表示“请求增援粮草”。 这样做,传递信息的目的也算是勉强能够达到,但是能够传递的信息可就少之又少了。如果被截获,很容易被人一眼认穿这是一封加密了的“军事密信”,破译的难度也不高。 但如果是采用薛绍的这种办法,告诉敌人这是军事密信也没关系,想对送信的使者进行严刑拷打,也不可能审出个子丑寅卯——他没有秘码本对照啊! 就算秘码本被敌人抢走了,也没关系。可以有多个秘码本更换备用,字序完全不同。 而且,这样的“九九”式摩尔斯秘码,可以应用到很多的领域,比如用作商业用途。现在大唐还没有银行或者钱庄,以后如果有了,用这样的高端加密技术制作的“银票”还有谁能伪造或者冒领? 这套秘码甚至可以用最古老的方法来传递信息,比如说擂鼓、号角。尤其是在深入敌后进行地下活动的时候,手指在桌上敲来敲去、或是火光忽灭忽闪甚至眼睛眨来眨去,除了精通这套秘码的人,谁能破译? 大唐版的“九九式摩尔斯电码”,实在是大有用武之地! 薛绍一边誊写一边暗自好笑,当年在部队里的“加密与破译”这一门功课真没白学,那些高科技的电子加秘技术姑且不论,晋商票号的加秘技术、二战时期独领风骚的摩尔斯电码甚至包括洪门切口这样的江湖黑话,拿到大唐来因地制宜的加以灵活改编,全都能派上用场。 这么高端的“加密技术”,身为聪明人和军事大家的裴行俭能看不出它的价值,能不动心? 这就是薛绍要送给裴行俭的,特殊礼物。 “没莫尔斯什么事了。就给这套新的加密技术命名为——蓝田秘码!”薛绍脸上的微笑之中满是自信和诙谐。 天亮后,薛绍照例练了八段绵和形意拳,准备去洗漱吃饭时,看到妖儿在仆房的天井里和两个洗衣大妈凑在一起,“嘿哟嘿哟”挥着小棒槌在那里洗衣服。 “我不是说了,不让妖儿做这些事情吗?”薛绍走过去说道,“她又瘦又小身体也不好,府里几时还缺了她这么一个劳力?” “公子恕罪!”洗衣大妈慌忙道,“奴家也曾苦劝过了,妖儿姑娘却是不听,她非要抢着做这些事情,拦也拦不住!” 妖儿连忙放下洗衣槌跪到薛绍面前来,“给神仙哥哥磕头!” “起来,青石坚硬满地是水,跪什么跪。”薛绍将她拉起来,“妖儿,我交待的事情你为何不听,你跑来洗什么衣服?” “我……”妖儿站了起来,有点害怕可怜巴巴的眨巴着眼睛,“我只是一个贱籍流民,我不能整日白吃白喝的,我应该多做一些事情!” “我不是让你好好读书吗?你把书念好、把我教你的那些东西学好就行,将来大有用处的,远胜于每日去洗一万件衣服!”薛绍微笑的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吃过早饭之后到我书房来,我有新鲜的东西要教给你!” “是,神仙哥哥!”妖儿一听有新鲜的东西学顿时咧嘴就笑,露出一对儿小虎牙。 吃过了早饭,薛绍把管家陈兴华叫到了书房,亲笔写下了一封书信盖上了自己的私印,对陈兴华说道:“你拿上我的名贴和这封信去蓝田县衙跑一趟,给月奴和妖儿各办一档良人户籍来。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你只管去打点。” 薛绍自知在长安还算不上是什么人物,京城的衙门门槛也很高,办起事来恐怕不那么容易。 “公子是要免去她们的贱籍赐作良人?”陈兴华惊诧的瞪大了眼睛。这样的事情对薛绍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对低下层的人来说简直难于登天! “是的。”薛绍道,“你顺便再去查验一下我在那边的田产情况。现在正到了春耕的时分,那些佃农该要动起来了。” “老朽这就动身前往蓝田县。”陈兴华毕恭毕敬的接过名贴等物。 “有劳陈先生了。记住,她们的姓氏都是‘安’姓,安然无恙的安。名字你就看着取好了。”薛绍道,“去吧,顺便帮我把妖儿叫来。” “是,公子。”陈兴华挺好奇,为什么是姓“安”呢? 薛绍面带微笑的拿起茶来小饮了一口,月奴和妖儿,是我来了这个世界以后遇到的最有“亲密感”的人,她们不应该是贱籍奴婢。 稍后妖儿来了,“给神仙哥哥……” “别跪,过来。”薛绍笑眯眯将她唤到书桌边,把秘码本摊开,“这些字都认识吗?” 妖儿看了一阵,笑嘻嘻眨巴着一对亮闪闪的大眼睛直点头,“神仙哥哥,我都认得噢!” “很好。”薛绍揉了揉她的头发,“最短的时间内将它们全部背下来,连位置也不可以记错!不然,打你屁股!” . 第59章 母女连心 临近午饭时分,太平公主亲自捧着一个黄绢包裹的小锦盒,在琳琅率领的一群宦官宫女的陪同之下,满面春风脚步轻盈的走上了宣政殿的龙尾道。 今日阳光甚是晴好,太平公主的心情就和这阳光一样明媚。她不停的在心中暗暗赞赏自己,笼络上官婉儿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就算不去过问一些辛秘政事,至少可以随时从她那里打听到母后的心情如何! 今日朝会之上,武则天干了两件大事。一是罢去了老对手郝处俊的“门下侍中”之位转授太子少保一个虚职,让这位老宰相吃闲饭去了。郝处俊历来极其反感皇后弄权,早前李治身体不适有意逊位让皇后正式执掌朝纲,就是郝处俊给劝免的。 第二件事情,就是提拔了同中书门下三品裴炎为侍中,顶替了郝处俊。 在大唐“三省六部”的中枢建制当中,中书省的最高长官是中书令,门下省的最高长官是侍中,二者同为中枢宰相,而且都是三品官衔。“同中书门下三品”的意思是“相当于拥有了三品中书令和侍中的宰相权力”,它本身并不是衔职,专用来授予品衔不够或者挂着高品虚职的官员,让他们得已进入宰相议政的政事堂参与理政,用来辅佐宰相同时也分割宰相的权力。 裴炎此前曾是郝处俊的副手,担任门下省四品黄门侍郎,加授同中书门下三品之后就有了和侍中郝处俊一样参知政事的宰相权力。他这些年来屡受提拔与重用,其中或多或少都有武则天的手笔。如今武则天更是下了一记狠手,拔除了屡屡与她做对的郝处俊而将裴炎提拔为门下侍中,让他正式成为了能和中书令薛元超比肩的巨头之一。 薛元超和郝处俊向来都是反对皇后的,现在皇后对裴炎有这么大的知遇提携之恩,摆明就是要在朝堂之上培植自己最亲信又最得力的心腹党羽。 太平公主并不特别在意朝堂之上的这些政治博弈,她只需要知道母后今日夙愿得偿那便行了!——“以往郝处俊处处都和我母后作对,如今总算倒台下野,母后定然凤颜大悦!我去求她赦我出宫游玩,定能得允!” 走到御书房门口,太平公主就听到了里间传出她母亲的笑声,“婉儿,你这首诗作得很好,理当收入朝廷诗集之中!待以后得了空闲,本宫许你前去主持宫中诗会,由你来品评那些朝中的大儒和名扬天下的才子们的诗作,若得良品佳作便收录起来编为诗集,让它们遍传天下、留芳后世!” “婉儿跪谢天后娘娘鸿恩!”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上官婉儿果然深受我母亲宠信! “母后,皇儿特来拜见母后啦!”太平公主兴冲冲的走进了御书房。 武则天的心情正好也没有计较太平公主未经通传就擅闯进来,呵呵直笑,“太平来了,好!” “母后,这是皇儿送给你的礼物!”太平公主笑嘻嘻的将黄绢包裹的锦盒送上。 “难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为娘忘却了吗?”武则天接过盒子,还挺异讶。 “嘻嘻,今天是……”太平公主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儿,“玉皇上帝万寿!” 李家崇道,玉皇上帝的生日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宫中节日。 “胡说八道!”武则天笑骂了一声,“玉皇上帝万寿之日是正月初九,早就过了,你以为娘老糊涂了吗?” “娘,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嘛!”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你赶紧拆开来看嘛,这可是女儿的一番心意!” “好!难得我儿有这一番心意,岂能辜负?”武则天笑呵呵的,慈爱之意溢于言表。 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件金灿灿的……文胸! “这是何物?”武则天显然是不认识,很诧异。 “嘻嘻!”太平公主笑得古灵精怪,“娘,这是孩儿亲自为娘做的一件小衣!孩儿还给它取了一个特别的名字,叫文胸!” “你做的?小衣?”武则天的脸上浮现出促狭的笑意,“休要瞒我,你几时学会这样的女红手艺了?看这独特的细密针角,必然是出自尚衣局的匠人之手!” “咳、咳!”太平公主很尴尬的干咳了两声,嘿嘿直笑,“娘,你先别管是谁做的,你姑且试一试嘛!” “这……如何穿?”武则天不禁皱起了眉头。 “就穿在肚兜或者抹胸之下!”太平公主说罢,拉开了自己的紫色抹胸露出白花花的丰挺胸脯儿和文胸的丝边,“娘你看,我就是这样穿的呢!” 武则天细下一看,顿时面露一丝惊奇之色。她也是女人,哪能不知道女人的“美”该要如何展现。以往她还真没觉得太平公主的胸脯长得有多么出众,毕竟她还只是待字闺中的十六七岁的女儿家,不如那些嫁了人生了娃的妇人那样丰满和娇挺。 可是今日……绝对刮目相看! “左右,更衣!” 御书房里都是一些武则天的心腹侍女和宦官,倒也不用避讳。她当即就将文胸穿上了,再依次穿上了抹胸、中衣和皇后冕服。 “娘,你好漂亮啊!”太平公主夸张的惊叫起来,“你这一下就年轻了二十多岁呢!你看、你看!” “为娘看到了。”武则天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还真是有点惊奇。 再如何保养得法,武则天毕竟也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了。纵然面部看起来年轻,但以往丰满而傲挺的胸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已然有些下垂和松驰。世人皆有爱美之心,何况是女人,何况是母仪天下的大唐第一女人? 武则天伸手摸向自己的丰盈饱满的突起胸部,轻轻的按了一按,脸上浮现出一抹年轻时才会有的,那一种独属于“女人”的笑容。 “娘,这文胸甚好吧?”太平公主笑嘻嘻的凑在武则天身边。 武则天点了点头,“我儿何时有了这样的巧思?” 言下之意,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你亲手做的,你没这手艺——创意倒是不错! 太平公主嘿嘿的笑道:“娘,实不相瞒,我身上穿的这件文胸是薛郎送给我的!然后我再参照原样,让尚衣局的人依照母后的凤体量身定制的!” “薛郎?……薛绍?”武则天先是微微一惊,随即促狭的笑道,“呵,他都给你送小衣了?” “娘……娘!!”太平公主羞涩不已的脸蛋儿发红,摇着母亲的衣袖撒起娇来,“你不要取笑孩儿嘛!” “哈哈!”武则天朗声大笑。 许久没有看到母后这样开怀大笑了……太平公主心里一嘀咕,笑嘻嘻的道:“娘,孩儿有个不情之请!” “说。” 太平公主道:“春光明媚百花斗艳,想那芙蓉园里的景致必然最美,孩儿想去踏青游玩!” “你不是刚刚从皇林禁苑狩猎回来吗?”武则天正了正脸色,“太平,我听闻你近日甚是疏懒,既不好好学画,也不用功练琴,就知道四处游玩!” “母后……我可是堂堂的公主,画什么画、弹什么琴嘛!”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小心翼翼的道。 “因为你先是一名女子,再是一位公主!”武则天正色道,“你看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女儿,谁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身为公主若是连她们都不如,传将出去岂不令人笑话,有辱皇家的尊严?” “母后,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学的!我去了芙蓉园,我会每天都好好练琴的!”太平公主情真意切信誓旦旦的道,“母后,你就准许了孩儿的请求吧!” 武则天宠溺的摇头笑了笑,“好吧,就准了你!——但是,须得等几天再去。” “为什么?”太平公主惊讶又不满的睁圆了眼睛。 “因为薛绍近几日必然十分的忙碌。你去找他,不是让他左右为难吗?”武则天笑道。 呃! 太平公主很羞惭很没面子的缩了一下脖子,然后恨恨的瞪了旁边的上官婉儿两眼,叛徒!告密的叛徒! “别瞪她,她可是什么都没有说。”武则天再度摇头笑了笑,宠溺的摸了摸太平公主的脸蛋儿,“你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女连心,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清楚吗?等个三五日,为娘再准你去芙蓉园游玩。” “又是三五日,为何你们都喜欢这样说?”太平公主撇着嘴直轮眼珠儿,竖起三根指头,“三天!” “半月。” “好吧、好吧,三五日就三五日!”太平公主无可奈何的叫道,“母后,能让上官婉儿与我一同前去吗?我想跟她……切磋诗文!” 武则天赧然而笑,“好吧,就看在你今日一番孝心的份上,都依了你!” …… 薛府里的风水改造工程仍未结束。吃过了午饭薛绍带着妖儿一起去芙蓉园誊录和背颂“蓝田密码”,准备稍晚一点等朝臣下班回家了,再去拜访薛克构。正要出门时,李仙缘回来了,骑着马都摇摇晃晃晕晕乎乎的,显然是醉得不行了。 薛绍忙叫两名仆人将他从马上扛了下来,李仙缘迷迷糊糊的看着薛绍,哼道:“薛兄,你……你可知朝中发生了大事?” “什么事?”薛绍好奇问道。 “郝处俊的门下侍中之位,被裴炎所取代了!”李仙缘呼哧哧的喘着粗气。 薛绍眉头一拧,武则天趁着李治患病的这段日子,迅速果断的拔除了李党死忠郝处俊而提拔起心腹裴炎,这下她在朝堂上的势力更加强大了!……现如今不管朝堂之上发生什么,我都只能是一名纯粹的看客! 李仙缘摇头晃脑的又道:“昨夜小生看到了一处奇景,说出来,绝对要比这件朝堂大事更为惊人!” “还有更惊人的?”薛绍更加好奇了。 . 【求收藏,顺便求红票!】 第60章 酒色之徒 “绝对惊人!”李仙缘信誓旦旦的说道,“昨夜平康坊,有个怪人花费重金前去捧场张窈窕,却与她坐着下了一夜的双……双陆棋!你、你说,那人该是有多么无能、多么无聊、多么无耻!”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薛绍直摇头,这货真是醉得不行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张窈窕?不就是我前不久轰出去的那个女人嘛,看来她又回了长安重操旧业了! “小生怎么可能不知道?”李仙缘双眼一瞪,义愤填膺,“小生打横了坐在他二人的棋桌旁边,活活的看了一整宿!” “你更无聊!”薛绍哭笑不得的怒骂。 “嘿、嘿嘿!”李仙缘一阵傻笑,“小生恨不过了就那人说,张窈窕也不过是蓝田公子一名弃妇而已!……于是那人差点就疯掉了,非要跑来拜访一下大名鼎鼎的蓝田公子!” “你也太无聊了吧,居然还给我招这种破生意上门?”薛绍恨得牙痒痒,真想一把将这个酒囊饭袋掐死才好。 “嘿、嘿嘿!薛、薛兄,你以往和他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然小生岂敢把他招来?他、他已经来了,刚刚还跟在后面的!”李仙缘朝后方一指,却不见人,“哟?莫非是醉到憨死半道上摔下了马去?……薛兄,快、快派人去找寻,莫要让他被野狗给叼去了!” “……”薛绍无语之极,摆摆手叫两个仆人赶紧去找找。心里直后悔,真不该把这个酒囊饭袋招进家里来搞什么风水改造工程。这下好,好不容易摆脱了纨绔膏梁的生活圈子,现在又被人像牛皮糖一样的粘上了。 李仙缘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仆给扛走了,薛绍叫他们把李仙缘扔进澡池狠狠的洗一洗让他醒醒酒,再给他换身衣服让他好好的睡一觉。 既然是“有客”来访,薛绍也就不便出门了。他叫月奴带着妖儿先去了芙蓉园柳树林,监督她好好的摘录和背颂蓝田秘码。 等了一会儿,出去找人的两个仆人回来了,牵回了一匹马,马鞍上像挂麻袋一样的架着一个身着仕子长衫的书生,正在鼾声大作。 “把他弄下来,扛去和李仙缘一并处理。”薛绍被他身上臭烘烘的酒气熏得直摇头,都懒得上前去看是哪路神仙了。 那人被从马背上弄下来倒是醒了,轮着惺松的睡眼瞟到了薛绍,双手推开仆人,把腰上悬的一把宝剑左挪右撸挂正了一些,整了整零乱的衣冠,冲着薛绍弯腰拱手拜了下来,“吴兴姚元崇,见过薛公子。” 姚元崇一拜下来没站稳一跤就摔了下去。左右仆人急忙将他扶起。 “姚元崇?”薛绍不由得心中一动,上前几步看个真切,好家伙,这都摔到鼻青脸肿了,脸上还糊着很多的泥灰。就他现在这模样,别说是仅仅一面之缘的“相识”,怕是连他亲娘也一下认他不出来。 “怎、怎么,薛公子当真是贵人多健忘,这就不记得姚某了?”姚元崇摇摇晃晃的站不稳,“三个月前,姚某曾和薛公子一起在平康坊狎妓同醉了一场,醒来时公子的脸上还盖着女人的肚兜呢!” “行,你别说了。”薛绍连忙上前将他扶稳,再不扶稳又要摔倒了,苦笑的直摇头,“有什么还是等醒酒以后再聊吧!——来人,扶他去沐浴歇息,好生伺候!” “是,公子。”两名仆人将姚元崇左右扛起,他头一耷,又打起了呼噜。 “这得是喝了多少酒啊!”薛绍直摇头。 但是姚元崇这个人,还真是让薛绍的心里一亮! 姚元崇自称是吴兴人,这可是一个著名的郡望。吴兴姚氏是舜帝的后代,在南北朝时期出了许多的名臣大将。虽然现在吴兴姚氏远比不上汾阴薛氏和闻喜裴氏,但是历史上的吴兴姚氏在大唐时代曾经达到鼎盛,因为出了一个著名的宰相——姚崇。 历史上的姚崇,原名就叫姚元崇。到了唐玄宗开元年间他为了避讳年号,才改名为——姚崇。 历史上,从武则天末期到唐玄宗开元之治这段最为动荡的时期,姚元崇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尤其对大唐史上最辉煌的时代“开元盛世”有着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有“救时宰相”之称。 后人有称大唐三百年间“前称房杜、后称姚宋”,房杜是指贞观名相房玄龄和杜如晦,后者就是指开元名相姚崇和宋暻! 不过,历史上的姚元崇是一个大器晚成的角色。 就如同薛绍今天看到他的样子,他可不是薛元超那一类打小就根正苗红行端影正的大儒名仕。年轻的时候姚元崇虽然也有才学但更爱练武,因为他本就出身在一个武将家庭。除此之外和大多数的青年仕子一样,美酒和美女是他的至爱,走马章台醉卧花丛那是常事。 要不然,又怎么会和蓝田公子有了“一面之缘”? 稍后薛绍留在府里照看了一会儿,直到两个酒色之徒全都像死猪一样的睡下了,方才去了芙蓉园柳树林。 走到附近,薛绍听到“咚咚”的木鱼声,抬眼一看,月奴正一边看着密码本一边拿着一个小木鱼在那里敲。妖儿则是背对着月奴离了有三四米远,在那里听。 “哎呀,敲错了,重来、重来!”月奴喊道。 “嘻嘻,月奴姐姐,你好笨哦!”妖儿阴阳怪气的笑道。 “臭丫头,小心我撕了你的破嘴,用心听着!”月奴又重新敲了起来。 薛绍不禁觉得好玩,这两人还真的练起了密码听译,于是也停了下来跟着一起听一听。 因为是简化的摩尔斯电码,所以没有长短音之分。月奴倒是敲得认真,虽然慢了一点,但薛绍隔得稍远也大抵能听个明白。她敲了五个字反复的敲了多遍——妖儿是呆子。 “月奴姐姐是呆子!”妖儿咯咯笑着喊了出来。 “臭丫头,看我不打你!”月奴扔了木鱼就去追打妖儿,妖儿咯咯大笑的满树林乱跑起来。 薛绍笑呵呵的走过去拿起小木鱼,不得不赞叹甚至称奇,妖儿真是个名符其实的小妖孽!学东西实是太快、太快了! “神仙哥哥救命呀,月奴姐姐要打我!”妖儿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 “别闹了,都坐下。”薛绍笑道,“妖儿,刚才月奴只敲了五个字,你却听了四五遍才听出来,实在是太慢了。” “噢……那我再用心的、狠狠的练习!”妖儿惶恐不安的点点头,马上不敢笑闹了。 “月奴,这个蓝田密码你也必须掌握!”薛绍道。 “啊?”月奴一听,顿时眼睛都直了……苍天啊,不如让我去单挑千军万马! 薛绍把脸一板,“啊什么啊,这点东西都学不会,你还有脸跟着我吗?” “是,公子,我一定好好学,用心学!”月奴苦着脸,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妖儿嘿嘿的坏笑。 “臭丫头,兴灾乐祸!”月奴恨恨的低骂。 “妖儿,你也别笑。”薛绍正色道,“你身体太瘦弱了,从明天起,每天早起跟着月奴练习武艺,强身健身!” “呜……我知道了!”妖儿的脸也苦了起来。 月奴眉飞色舞,“看我怎么整你!” “你们两个,务必要将这套蓝田秘码掌握到最熟练的境地,从今天起,每天都要勤加练习,而且不能外传。”薛绍道,“务必要熟练到用眨眼、敲桌子这一类的方式也能顺利的传递和读取信息。要让那些代码完全的印在你们的脑子里,不用思考就能信手拈来!” “是……”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月奴,你不妨让妖儿给你用催眠的方式,增强对代码的记忆。这样,或许能够事半功倍!” “好耶!”妖儿高兴的跳了起来,“我又可以玩那个丝线铜钱了!” “得意什么!你要是敢捉弄我,练武的时候我就整哭你!”妖儿忿忿的直翻白眼。 “好了,现在我们来一起完善和熟悉这套,蓝田秘码!” 三人在柳林里学习了一两个时辰,月奴已是头昏眼花都有一点快要吐了的感觉,薛绍才带着她们两个回到家里。 那两个醉鬼还在呼呼大睡,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过来了。薛绍交待了月奴让她守着家门,自己独自一人去拜访薛克构。 做为出身薛氏一族的高官,薛克构本身也是一名极有名望的大学者。与薛元超相比,他的官职要低去不少性情也随和许多,一向人缘不错。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薛族之内,薛克构都是一个颇受称道的温厚长者。 薛绍先在西市买了两盒好茶叶,准备进献给薛克构。虽说他这样的大儒高官一般都会崇尚两袖清风,但是礼多人不怪,薛绍身为同族晚辈送两盒茶叶算不得多么出格。 薛绍顺道去找了虞红叶。 虞红叶正带着几个女红手艺出众的女子,在赶制文胸。得闻薛绍来访连忙亲自出迎。 薛绍很自然的去查看了一下虞红叶的手工作坊,看来她们的工作进展还算不错,已经有了一批质量不错的成品文胸。 “虞姑娘,真是辛苦你了。不过,我今天来找你是另有事情。”薛绍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薛公子有事,只管吩咐就是。”虞红叶拱手拜言。 薛绍微笑道:“我想请虞姑娘姑带上你那一套茶具,与我一同前去拜访户部侍郎,薛克构。” 虞红叶的一手茶艺,堪称不俗;而薛克构最大的嗜好,就是饮茶。 . 【求收藏,顺便求红票!】 第61章 径渭分明 虞红叶听闻薛绍的来意,略微惊讶的眨了眨眼睛,“红叶自然是乐意为公子效劳;但红叶一介商女,不大方便前去造访户部侍郎那样的当朝重臣吧?” “薛克构是我的族伯,为人谦和温雅很好相处。而且,他最好饮茶。”薛绍微笑道,“所以,只好委屈虞姑娘假扮成我的侍婢了。” “这有何委屈?”虞红叶嫣然一笑道,“公子天潢贵胄,红叶就是想做公子的侍婢,还求之不得呢!” “当真?”薛绍促狭的笑了起来。 “……”虞红叶一时赧然,我随口一说,你怎么就能当真了呢? “看来你不是真心的。”薛绍直摇头,“你逗我玩呢!” “红叶不敢!” 薛绍正色道:“那你赶紧签一纸卖身楔,从此做我的户婢吧!” “……”虞红叶哑然失笑,拱了拱手道,“公子稍候,待红叶前去更衣。” “好。”薛绍呵呵的笑,和虞红叶这样聪明又大方的女子在一起,感觉总是很轻松,随口开个玩笑也不必有任何的顾忌。 稍后二人结伴一同造访薛克构的府第,薛克构正好在家。而且,今天还另有一人前来造访。 来的这人也是一名薛姓子弟,姓薛名稷,字嗣通。 要不说薛氏一族就是“礼乐流范、轩冕显荣”。薛绍这一辈当中也出了不少有名的才子学者,薛元超之子薛曜算是一位,而眼前这位薛稷则是过之而无不及。 薛稷的年纪与薛绍不相上下,知名度也不输与蓝田公子。当然,薛绍是以风流倜傥而闻名;而薛稷,则是以他的才学而著称。现如今长安就流传着一句话“买褚得薛,不失其节”。意思就是,求购褚遂良的书法真迹却得到了薛稷的作品,也算是不丢人了! 薛稷的外公,是大名鼎鼎的魏征。 魏征为官一世两袖清风,唯独收藏了许多虞世南和褚遂良的书法真迹。这些东西传到了薛稷这一辈,可就被发扬光大了。薛稷就以这些墨宝为蓝本对照勤学苦练,现如今他的一笔书法已经尽得虞、褚的真髓。 后人把薛稷和虞世南、褚遂良以及史上著名的楷书大师欧阳询一起,并称为“初唐四大家”。 而且,薛稷还是薛元超的亲侄子。 可以想见,虽然年轻的薛稷如今尚未入仕,但他的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薛绍拜上了名贴之后很快被请进了府里,他带着虞红叶一同来到正堂客厅,见到一名青年正坐在一旁十分专注的潜心作画,一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端坐在主位之上。 薛绍刚要上前拜礼,小老头竖起手指在嘴边“嘘”的示意他噤声,并招手让他过去。 薛绍走过去拱手拜了一拜,小老头儿招招手带他一同走到了那名作画的青年旁边,静静的观赏。 那青年的神情十分专注,仿佛完全没有留意身边的任何变化。下笔有如行云流水,画中之物是仙鹤。 薛绍细看了几眼,还真是栩栩如生神乎其技,堪称传统国画中的精品。 史书有载,初唐四大家之一的薛稷不仅书法超神,画技也是独领风骚。他擅长描画风水景致,尤其擅长画鹤。 如今看来,的确是名不虚传。 薛绍再打量了一下薛稷的面貌,俊逸儒雅从容洒脱,绝对当得起“帅哥”二字。 薛绍不禁心中暗笑,我薛氏一族的遗传基因是挺不错的! 二人静静的站在一旁欣赏了片刻,薛克构又笑眯眯的冲薛绍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 虽然没有一句交谈,但是薛克构的言谈举止都让薛绍感觉到和蔼与亲切。 薛绍拱手而笑的谢过,就在薛克构的下首、薛稷的对面坐了下来。然后对廊外招了招手,将虞红叶唤了进来。 虞红叶脱了鞋穿着袜子,轻手轻脚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的走进来,俯地长拜行了大礼,然后就在一旁静静的开始煮茶。 开始薛克构还不知道薛绍是何用意,甚至老脸红了一红……老夫一把年纪了,就不必你进献美姬了吧? 但一看到虞红叶开始展现她娴熟又优雅的茶艺,薛克构的一双老眼就发亮了,笑容可掬抚髯点头的连连称赞。 至始至终,堂中没人说话。只听到薛稷作画之时偶尔发出的搁笔磨墨之声,和虞红叶的茶炉里发出的煮水咕咕之响。 薛绍安静的坐等。 许久,虞红叶的茶煮好了。 “好茶!”薛稷闻到茶香斗然笔下一停,抬头看了一眼堂中,愕然道,“这……这不是承誉兄吗,何时来的?” 薛克构哈哈的笑:“嗣通作画太过专注,我等都不忍心打扰于你。”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嗣通继续吧,就当我们不存在好了。红叶,上茶!” “那小生就失礼了。”薛稷点了一下头,继续专注于他的画作。 “给老夫多加三成的盐!”薛克构舔了舔嘴说道。 虞红叶弯腰点头的应过,给薛克构的那杯茶里多添了一些盐,然后进献上去。 薛绍不禁笑了,怪不得老人家常说一句“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唐人饮茶的习惯比较奇怪喜欢往茶里加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姜片、桔皮、胡椒,加盐算是比较“高端”的了。 薛克构品了一口,面露喜色连着点了三下头,还对虞红叶竖起了大姆指。 虞红叶陆续再给薛稷和薛绍奉了茶,然后就跪坐在了一旁安静的伺候火炉与茶水去了。 薛绍喝了一口,很香很纯的茶水什么也没有任何添加。不由得微然一笑,虞红叶倒是细心,记性也不错。 薛克构喝完了茶,意犹未竟的咂了咂嘴,笑眯眯的对着虞红叶扬起了杯子。 薛绍不禁赧然,薛克构还真是个贪茶的老顽童。虞红叶也有些笑了,马上又给他奉上了一碗。 过了许久,薛克构都喝了六杯茶、上了两回茅侧了,薛稷的画才算完成。薛克构捧起画来细细欣赏,毫不掩饰他的称赞与欢喜之情,“哈哈,老夫总算是求得嗣通的墨宝了!老夫要将它好好和装裱收藏起来,当作家传之宝!” “小侄献丑了。”薛稷很谦虚的拱手而拜,又对薛绍拜了一礼,“方才小生多有失礼,还望承誉海涵!” “嗣通不必客气,你我,乃是兄弟。”薛绍微笑的与之回礼。 薛克构小心翼翼的收起了那副画,然后坐定下来三人继续品茶。 “不知承誉前来,所为何事?”薛克构开门见山的问道。 “小侄初入仕途定居长安,特意前来拜访族伯。”薛绍也不绕弯子,说道,“今后,还要多多仰仗族伯的照顾与提携。” “哦,老夫想起来了!”薛克构点了点头,“老夫适才听闻,你已经是检校七品太官令了,对吗?” “正是。” 薛稷一听,笑而拱手道:“小生恭贺承誉兄步入仕途!” “岂止是步入仕途。”薛克构笑眯眯的道,“承誉,可能还要娶公主、当驸马呢!” “哦?”薛稷惊讶的扬了扬眉梢,再度拱手,“那更要恭喜承誉兄了!” “惭愧、惭愧!”薛绍摆了摆手苦笑道,“薛绍不学无术,也就只能凭借这样的法子混个闲官来当了。” “呵呵!承誉若能迎娶太平公主,那对我薛氏一族来说也是一件重要的大事。”薛克构抚了抚须髯,“不知令兄是否已经知情?” “天后娘娘已然下旨,召家兄回长安面圣。”薛绍答道。 “嗯……”薛克构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如此,你的烧尾宴也该等你的兄长抵京之后再行操办。” 薛绍一听这语气,看来他还主动对我的烧尾宴上心了,于是道:“小侄今日前来,就是专程延请族伯到时出席小侄的烧尾宴。还请族伯莫要推辞!” “哦?好啊!”薛克构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呵呵的笑道,“老夫别无所求,哪有好茶,哪里就有老夫!——这名女子是你的侍姬吧,真是煮得一口好茶啊!” “小女子红叶,拜见薛相公!”虞红叶很乖巧的施礼拜道。 “相公”这个词,在大唐朝代只能是用来称呼宰相级别的高官。虞红叶不露痕迹的就拍了薛克构一个马屁。 薛克构哈哈的大笑:“老夫可不是什么宰相!……这女子煮得一口好茶又如此伶俐乖巧,承誉,你真是御人有术啊!” “族伯若是喜欢,小侄愿将此女献与族伯,朝夕伺候。”薛绍面带微笑的淡然说道。 虞红叶一听,顿时心里猛的一咯噔……你、你说什么? “不可、不可!”薛克构连忙摇头加摆手,哈哈的笑,“老夫已是风烛残年,岂能夺人所爱?承誉好意,老夫心领了!今后若得空闲,早晚要到承誉府上讨杯好茶来喝,老夫已是心满意足!” “小侄寒舍,随时恭候族伯的大驾光临!”薛绍拱了拱手,侧目看了虞红叶一眼,只见她低着个头一副尴尬不已十分羞窘的表情,甚是好玩。 薛绍不禁心中暗笑,我知道薛克构不会要,才随便说说的做了个空口人情,你紧张什么? “嗣通,你与承誉是同族同辈的兄弟,他的烧尾宴,你也当去。”薛克构一点没客气的说道。 “谨遵族伯吩咐。”薛稷很礼貌的拱手长拜。 薛绍拱手道:“族伯不说,绍也是一定要请到嗣通前来的。” “届时,小生就将叨扰了。”薛稷回拜。 寒暄闲聊一阵后,天色已晚,薛绍带上虞红叶告辞而去。 今天薛克构的表现,多少有点出乎薛绍的意料之外,他居然十分主动的提出要参加薛绍的烧尾宴,顺便还捎上了一个薛稷,同时他也并不避讳的谈起了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婚事。看得出来他的态度与薛元超径渭分明——他挺支持这门婚事。 毕竟,仕族与皇家的联姻,向来就是维持与壮大仕族的一个重要途径。现今的天子只有一个嫡亲的公主了,若能嫁到薛族,当然是莫大的恩荣,也将带来莫大的好处。 并非是薛元超想不到这一点,而是他的身份和所站的位置与薛克构不同。他的父亲薛收身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薛元超就只能和他父亲保持一样的鲜明又坚定的立场——否则,堂堂的天下文宗薛元超,岂不是成了无君无父之辈? 与之相比,薛克构不过是个四品“小官”也没有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的顾虑,他更有理由偏向于关注这一场婚事将给薛族带来的好处。 于是,两个人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想到这些,薛绍不禁摇头笑了笑,这一场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已经牵扯出了许多人关于利益、立场、派系和理念的斗争。 今后,还将越演越烈。 . 【求收藏,求红票!】 第62章 祖坟冒烟 薛绍骑马虞红叶乘车,二人到了西市街口就将分道扬镳。 虞红叶下了车来立于旁道拱手拜道:“红叶拜别薛公子。夜路坎坷,公子不如小心慢行。” 薛绍笑了笑,“虞姑娘,你不会生我的气了吧?” 虞红叶眨了眨眼睛,“红叶为何生气?” “我刚才不是说,要把你献给小老头儿?”薛绍笑道。 虞红叶婉尔一笑,“公子多虑了,红叶还没有那么小器。” “看来你倒是不介意啊!”薛绍摸了摸下巴,调侃的笑道,“依我看,薛克构还是稍稍的老了一点。我这一款的不错,青春正盛十分般配!” “公子就莫要再拿红叶来说笑了。”虞红叶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 薛绍笑呵呵的道:“今天有劳虞姑娘了,改日再行谢过。” “公子,请。”虞红叶拱手拜道。 “虞姑娘,请。”薛绍拱手回了一礼,拍马奔去。 虞红叶微微拧眉深看了薛绍的背影几眼,嘴角儿轻轻一扬露出一抹意味复杂的微笑,颌首笑了一笑,翩然登车而去。 临近府第,薛绍远远看到月奴站在门外踮着脚尖朝路口盼望,看到马匹她就欢快的迎了上来。仿佛薛绍是离家多年远行万里,好不容易才回了家一趟。 薛绍心中不由得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暖意——回家的感觉,被人期盼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公子,你回来了!”月奴满面春风的迎上来,接过薛绍的马缰,“薛克构没有像昨日那酸儒一样的为难公子吧?” “没有,他是个很慈祥也很可爱的小老头儿。”薛绍笑了一笑,“那两个酒鬼醒了没有?” “醒了。月奴叫厨子给他们安顿了饭菜,他们吃完之后正坐在前庭的花圃间闲聊呢!”月奴答道。 薛绍踏进了大门,入眼就看到李仙缘和姚元崇坐在前庭的花圃石桌边,正谈笑生欢。 “二位好雅兴啊,居然还在花前月下。”薛绍笑着走了过去。 李仙缘这个老油条不以为意的嘿嘿直笑。 姚元崇连忙站起了身来,对薛绍拱手长拜,“元崇醉酒无状,叨扰失礼,还忘薛公子恕罪!” “姚兄不必客气,请坐。”薛绍笑呵呵的坐在了石桌边,自己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说道,“方才二位聊的什么,好像很开心、很投机?” “无非是些风花雪月之事罢了。”李仙缘笑道,“我二人同是羡慕薛兄艳福无边。” “你这样的货色,活该一辈子把九品官做到头。”薛绍没好气的指谪了他一通,转头又对姚元崇说道,“薛某久闻姚兄文武全才,为何不图个出身,谋个官职呢?请恕薛某直言,走马章台醉卧花丛虽然快意,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男人大丈夫,还是要有所建树的。” “姚兄看到没,小生说得没错吧!”李仙缘笑道,“鼎鼎大名的蓝田公子,当真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姚元崇笑了一笑,拱手欠身道:“薛兄所言即是。其实,姚某不是没想过图个功名出身。但是,现如今的朝堂之上、官场之中,怕是没有姚某的立锥之地。” “怎么说?”薛绍好奇的问道。 姚元崇略微笑了一笑,因为脸上还有青肿,因此笑容显得颇为古怪,他说道:“其中颇有缘由。有些话,姚某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绍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里四面开敞的有些话不方便说出来。于是他站起了身来,“天寒夜露,就请二位到我书房来叙话吧!” “好!” 三人来到薛绍的书房里分宾主坐下,月奴重新添置了新茶然后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姚元崇说道:“姚某不才,也曾读了一些诗书,练了一些武艺。如今而立之年仍是一事无成,每日寻花问柳醉生梦死,实非姚某所想。” “姚兄居然已经三十而立?真是看不出来!”薛绍不由得感叹,姚元崇看起来显得很年轻。 李仙缘并起二指对着姚元崇一指,“妖道,采阴补阳!” 三人一起大笑。 姚元崇笑道:“李兄莫要说笑,姚某生平从来不信什么妖魔鬼神,更不修道也不信佛。” 他这一说薛绍倒是想起来了,毛主席都曾经评价姚元崇是伟大的唯物论者、大政治家。这样的宰相,在古代是很少见的。 “不用理他,且说正题。”薛绍倒是对姚元崇此刻心里的想法,挺感兴趣。 姚元崇喝了一口茶,说道:“凡君王用人无非三类,一用贤、二用能,三用忠。” “不如详解。”薛绍道。 姚元崇点点头,“第三者不必多说,凡为人臣者,忠君爱国是为首要。但有些忠臣却是一味的曲意奉诚只为讨好君王,他们最擅于揣摩君王心意,一切与君王同气同声,或是凭着一技之长谋得圣宠。” 薛绍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姚元崇说的这个“忠”是个中性词,包含了真正的忠臣和“伪忠臣”。 伪忠臣这一类人历史上比比皆是,比如宋朝凭借蹴鞠而高居相位的高俅,比如历史上的武则天曾经用过的那些面首和酷吏,都是君王因为一己爱憎或是特殊需求而让他们执掌了重权。 君王也是人,有私心和好恶并不奇怪。但如果因此而轻易的赋予了权力,很有可能给一个王朝带来灾难,甚至成为一个时代的悲剧。 姚元崇继续说道:“姚某浅见,贤臣说的就是那种道德高尚、声名显赫、才华盖世、学问精深或者诗文出众的一类臣子。就算他们在治国理政上并无非凡的能耐与高超的建树,君王也必须要让他们立于朝堂之上,以为臣民表率。” 李仙缘嘿嘿的一笑,“显然,你我三人都不在此一类。” 三个人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姚元崇继续道:“能臣,说的就是务实避虚擅长治国理政的那一类臣子,或者是独擅于某一领域的人才,比如行军打仗所向无敌的将军,善长审案断狱的刑官,或是像李兄这样的身怀奇术洞悉天机的人。” “就不用这样刻意编排小生了吧?”李仙缘直翻白眼。 姚元崇呵呵的笑了两声,“这一类人,于国于民大有用处。但他们在道德文章方面,是远比不上第一类‘贤臣’的。自从汉武罢除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历朝历代皆是以儒治国。儒家首重德行。所以,历朝历代的很多能臣往往都要遭受到许多的诟病,或是被身居高位的贤臣打压排挤。除非乱世,能臣方能大展身手一显峥嵘。但是等到乱世平定,能臣又很有可能会要遭殃。比如,留候韩信。” “高论。”薛绍点头赞许,“治世用贤,乱世用能,说得不错。如果是忠、贤、能三者兼备的极品良臣,史上可就比较少见了。” 李仙缘笑嘻嘻的道:“如此说来,姚兄是自诩奇才能臣。如今太平盛世,姚兄没有用武之地了?” “李兄取笑了!”姚元崇呵呵的笑了两声,“如今的朝堂之上,尽是豪门大族执掌权柄;官场之内,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于是一片和光同尘。姚某虽是出身仕族大姓,但父辈却是浊流武将官品低微,而且家父仙逝多年家道已然中落,因此姚某并没有祖上荫庇可享。就算是从科考入仕,姚某顶上无人,也难以得到重用。因此,与其做个随波逐流可有可无的小官,还不如自由自在来得洒脱清净。” 薛绍点了点头,“姚兄真是胸怀奇志,宁愿落得个白身,也不愿和光同尘充当一介俗吏。” “小生就是一介俗吏。”李仙缘不满的左右瞟了瞟他们二人,那表情仿佛是在说——你们能不当着和尚骂秃驴吗? “李兄身负异才大隐于朝,又何必装腔作势?”姚元崇笑道。 薛绍一本正经的点头,“诚然如此。” “好吧,小生不说话了。”李仙缘气鼓鼓的喝茶去了。 “姚兄,薛某愚见,你还是应该入仕。”薛绍说道,“诚然如你所说,朝堂之上尽是豪门大族在掌权,官场之内一片和光同尘。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因此偏激而耿耿于怀,除非我们真的有能力去改变它。否则在此之前,我们只能改变自己,先去适应它。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于逆境中崛起,才是真正的能人。” 姚元崇听得很认真,不由得眼前一亮,“天行健,于逆境崛起……薛公子的话,让姚某有醍醐灌顶之感!” “时下,大唐虽然也有科举,但却是走了偏锋。”薛绍说道,“许多有出身、有门路的学子,先向朝中的大臣硕儒投了行卷,只要递出的诗作文章尚可入眼,暗中已经是榜上有名,只要不出意外,等着考试一完就能被朝廷录用。寒门学子想要和这一类人竞争,无异于痴人说梦。另有许多人哪怕不学无术,只因父辈是四五品以上的通贵高官,就能享受家门荫庇而入仕就官。朝堂之上官场之内,有许多这样的‘恩荫’。这样一来,豪门仕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日渐壮大。寒门士子,的确是很难斩露头角。” 说到这里,薛绍笑了一笑,“我河东薛氏,就是这样的仕族。如今薛族大旺,担任大小官职的人不可胜数。其中,不乏像我这种欺男霸女作恶多端的纨绔膏梁。” 李仙缘和姚元崇都笑了。 “薛公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谓见识远博心胸宽广,姚某敬佩!”姚元崇拱手拜了一拜,说道,“如此,薛兄也就不难理解,姚某为何不肯做官了。” “因为你不是那种读死书的人,你没有祖上恩荫和名师门第,也没有诗文盖世、才华横溢的名声。如今这样的世道你很难出头,以你的个性也不愿意和光同尘随波逐流。你这样的人才,如果生逢乱世那必然是大有成就。”薛绍心想,史上评价你不就是“救时宰相”么? “知我者,薛兄也!”姚元崇眼睛一亮拱手拜道,“姚某与薛公子,真是相见恨晚!” “不晚。”薛绍微然一笑,“现在这个日子,正好。” 姚元崇有些不解,“此话怎讲?” 李仙缘啧啧的道:“姚兄,你撞大运了!你难道还听不出来,薛公子打算提携你一把?” 薛绍笑呵呵的道:“姚兄,你去参加今年的春闱科考吧!我把你的文章推荐给我的族伯户部侍郎薛克构。让你也投个行卷,成为他的门生!” “这!……这让姚某,如何生受得起?”姚元崇十分的意外和惊讶。 “大丈夫不拘小节,姚兄你就快快拜谢薛公子的知遇之恩吧!”李仙缘伸出双手抓住姚元崇的双腕让他拱手来拜,哈哈的笑道,“小生掐指一算,姚兄的祖坟之上一片霞云笼罩,已是冒了青烟了!” . 【大家记得收藏一下,页面右侧的“书签”按钮点上去就行!没有纵横中文网帐号的,都请注册一个。此书将会很长很长现在才刚刚开始,大家收藏起来慢慢看吧!】 第63章 人各有志 当夜,姚元崇就找薛绍把书房借来一用,彻夜未眠的埋头于笔墨尽情挥毫,写下了一篇数千字的文章。既不是“黄河远上白云间”那样的诗句,也不是子曰非也那样的儒家经典论述,而是一篇针对如今大唐社会各个阶层与角落中存在的大小时弊,而提出的论证观点与解决办法。 次日黎明天色初亮,李仙缘早早的起了床准备去皇宫应职,见到姚元崇拿着一篇纸稿在二进院的院子里回来的踱步。 “姚兄彻夜未眠?”李仙缘上前道。 姚元崇笑着点了点头,“薛公子高义,许我去投行卷。春闱科考的日子不远了,姚某连夜写好了一篇文章。现在却在犹豫,是否应该把文章拿给薛公子?” “这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你还用得着犹豫吗?”李仙缘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姚兄能否把文章给小生看看?” “李兄请看。”姚元崇并不避讳直接把文章给了他。 李仙缘拿起文章看了一阵,脸皮儿都抽起了筋来了,把文章一合,说道:“姚兄,有句话叫做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你以一介白身写出这样的东西,让那些在职的官僚怎么想?……好吧,就算本朝广开言路书生也可议政。但你还在文中议论仕族豪门把持庙堂和地方权柄的弊端,建议朝堂公正科考以优良取仕——你这是要搬起石头,先给薛公子和薛克构他们来一下吗?” 姚元崇缩了缩脖子,表情尴尬的咧嘴苦笑了两声,“所以姚某才犹豫啊!” 李仙缘挠了挠脸,直摇头。心说看来姚元崇没打算借着薛绍这根高枝混个官职就算大功告成。如果这篇文章能够被薛克构看中,那他才会甘心去做薛克构的门生;如果能被朝廷采纳,他才会甘心去做这个官! 姚元崇这个人,真是孤傲得紧哪! “不行,重新写过!”李仙缘拿出了“官”的威风,板着一张臭脸把纸稿折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怀兜里,拍了拍胸脯,“你这不是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吗?你这不是要辜负薛公子的一番好意吗?” “李兄,请你把文章还我!”姚元崇可怜巴巴的伸出手。 “不给!你去好好写两首诗辞赋篇交给薛公子,去把行卷给投了!”李仙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姚兄你听我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要大刀阔斧的有所做为,也等你具备条件了再去谋划啊!现在这种时候,你瞎折腾什么?” 说罢,李仙缘一甩手,大摇大摆的就走了。 “喂、喂!李兄!……”姚元崇连忙去追。 薛绍站在自己的卧房窗户边,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外面的这一幕直发笑。 这两个放荡不羁的损友,其实还都称得上是“妙人”。 李仙缘虽然是一个贪财好色又爱吹牛胡说的“屌丝歪才”,但他在玄学方面还是很有造诣的。而且薛绍觉得,李仙缘这个混蛋精得跟鬼似的,但平常很能装傻很能藏拙。 姚元崇则是一块正材,但不是根正苗红的那一种。如果是一般的人得到了贵族的青睐提拔,早就欢天喜地的跪倒在地抱大腿了。可是他偏就不愿曲意奉诚。 那篇文章薛绍虽然没有看到,但从他二人的交谈中可以猜到一二,其中甚至有对薛族不利的东西。 薛绍觉得,如果我要站在私心的角度上讲,这个姚元崇真是“不识抬举”;这或许,就是姚元崇以前一直不肯为官、或者说无法入仕的原因——哪个大臣硕儒愿意收下这种不识抬举又不安份的门生呢? 但如果站在公心的角度上来说,姚元崇还的确是在为国家着想,想干一番真正的事业。但是姚元崇现在毕竟还不在“体制”之中,他的一些想法未免有些天真——别说是姚元崇了,就算是大唐的几代帝王,也不是想解决门阀对政治的陇断,那就能解决的!再者,假如哪一天在他姚元崇的带领之下吴兴姚氏也成为大仕族了,他又将如何呢? 理想与现实之间,往往有着巨大的差距。历史的演变与时代的造就,自有他的内在自然规律。所以薛绍对姚元崇的政见和主张倒是并不担心和敌视。不过反过来一想,大臣硕儒不会收姚元崇,但有一种人会收。 治世帝王。 李仙缘这个“汉奸”,今天肯定是要进宫去见天后汇报一些关于“准驸马”的情况了。那篇文章被他揣进了兜里,稍后会不会出现在天后的御案上呢? 薛绍决定,不干预这件事情了。 如果李仙缘不把文章递上去,薛绍当然就没有必要去点破。水至清则无鱼,“难得糊涂”也适用于朋友之间的相处。 如果李仙缘把文章递了上去,最好。 因为现在的天后要想成为将来的武则天,她就必须要破除现有的势力格局、打破仕族门阀对权力的垄断——历史上的武则天重开科考并且发明了用“蒙头糊名”的形式隐藏考生的姓名来进行匿名考试,甚至开创了史无前例的武举科考,就是想要广纳贤才多从寒门取仕。 目的是否达到了先不说,至少武则天有这个政治需要。虽然现在武则天现在还无法做到这些,但她肯定早就意识到了姚元崇所提的这些问题——连布衣姚元崇都能想到这些问题,身为国家执政的天后能想不到吗? 如果看到这篇与她心意暗合的文章,武则天肯定会心中大悦。以武则天一惯的行为准则和用人思路来说,将来姚元崇或许就能收获重用。 薛绍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去了马球场煅炼身体,看到妖儿正蹶着小屁股蛋子,在那里两腿瑟瑟发抖的蹲马步。月奴则是在一旁练剑,冷嗖嗖的瞟着妖儿以防她偷懒。 薛绍走过去笑道:“妖儿,感觉怎么样?” “腿、腿好疼,屁股也疼了!我、我蹲不住了,我想坐下来!”妖儿可怜巴巴的哼道。 “不可以。”月奴没好气的斥了一声,点燃了一根香插到了妖儿的屁股下面,凶巴巴的道,“你要是敢坐下来,就烫花你的屁股!” “呜呜,神仙哥哥,月奴姐姐她欺负我!”妖儿哭诉着告状。 薛绍笑着摸了摸妖儿的头,“月奴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好。不过,还是循序渐进吧,一下不要练太狠,不然容易伤到了。” 月奴点头,“公子放心,月奴心中有数。” “呜呜,你就是要报负我!”妖儿撇着嘴哭诉道,“你恨我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咬了你的胸脯!” 月奴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臭丫头,你想作死吗?” 薛绍大笑了几声,跑去练体能了。 姚元崇终究是没把文章从李仙缘那里抢回来。 灰头土脸的晃荡到了马球场这边,姚元崇远远看到薛绍正在那里跑步。挠头,皱眉,走来走去,纠结了好一阵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最后,姚元崇还是跑回了书房里绞尽脑汁搜罗枯肠的写下了两首诗。 煅炼洗漱完毕之后,薛绍请姚元崇来一起吃早餐,姚元崇将诗作拿给了薛绍。 薛绍看了看,说实话是挺一般的,至少比他学生时代背过的那些李白杜甫等人的诗作差了不止一筹。 “好,我收下了。姚兄自己去好好的准备春闱考试。”薛绍也没有多说。 姚元崇的脸色很尴尬,“这个……薛公子,不如还是不投这行卷了吧?姚某的才学如何,自己心中有数。作诗比赋,还真不是姚某所长。” “我看挺好的,你就不必妄自菲薄了。”薛绍无所谓的笑了笑,心说有什么关系呢?很多投行卷的人还叫他人捉刀代笔呢!除非你是真想成为名扬天才的诗人才子,否则,就是走个形式。 说穿了,行卷投的不是诗赋文章,投的是背景门第和人脉关系。 姚元崇直挠头,咧牙,苦笑,“姚某……实在是太惭愧了!” “英雄莫问出处,没什么好惭愧的。如果姚兄真有才能,将来做出了政绩自然能够让人信服。”薛绍道,“汉朝的卫青还出身奴隶呢,要不是她姐姐卫子夫碰巧被汉武帝看上了,卫青能有机会成为一代名将吗?” “唉!”姚元崇苦笑了两声,拱手对薛绍拜道,“那姚某,就愧领薛公子的大恩了!” “客气。”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你我可是一被子的朋友啊!” “呃?”姚元崇愣了一愣。 薛绍笑道:“同盖过一床被子嘛!” “哈哈!薛公子真是风趣!”姚元崇的脸臊得直发烫,心说我还没有盖过张窈窕的被子呢,只是和她下了一夜的双陆棋!……咳、咳! 皇城,宣政殿御书房里。 武则天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嘴角轻轻微扬露出一抹诡奇的微笑,“你是说,薛绍并不指望攀附他的族老前辈,却想去亲近裴行俭?” 站在堂中的李仙缘拧眉摇了摇头,“微臣只能是将薛公子的原话转述给天后娘娘来听。具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你的嘴巴倒是很严实。”武则天似笑非笑。 “不不,微臣把听到的全说了,不敢有半点隐瞒!”李仙缘慌忙道,“但微臣总不能将一些凭空的猜测,拿来秉报给天后娘娘啊!那岂不是混淆视听又卖友求荣?” “这话倒是在理。”武则天轻轻的点了点头,拿起御案上的一篇文章朝李仙缘一扔,“将这篇文章拿回去,交给薛绍。不必让他知道,本宫看过了。” “是。”李仙缘捡起文章,拱手而拜。 武则天停顿了一下,说道:“裴行俭伉俪恩爱。他的夫人库狄氏爱吃鱼,尤其是裴行俭亲手钓来的鱼。” 李仙缘眼睛一亮,“微臣知道了。” “下去吧!” 李仙缘退了出去。 武则天表情玩味的笑了一笑,对身边道:“婉儿,这个薛绍为什么一门心事想要从戎呢,你不觉得奇怪吗?” 上官婉儿低眉顺目的道:“天后娘娘,婉儿只能说,人各有志。” 武则天“嗬”了一声,“有趣。” . 【求收藏,求红票】 第64章 曲江垂钓 春雨迷濛有如妙笔,给芙蓉园的楼台宫厥涂上了一层宛如淡墨的新色。曲江池水微波荡漾似有清烟弥漫,堤岸上杨柳扶风形如佳人漫舞。 曲江池,芙蓉园,春日赏百花夏季观垂柳,秋夜赏明月冬季品雪晴,一年四季美景醉人。 池中的鲈鱼,更是一味佳肴。在食不厌精的唐人菜谱上,“南鱼北羊”最是珍贵,对鱼的吃法则是最为讲究,除了常见的煎蒸烤煮,还吃生鱼片。白居易就有诗句“鱼鲙芥酱调,水葵盐豉絮”,用来形容把鱼切成了丝鲙再沾了芥末来吃。在大唐的宫廷菜肴中,鱼鲙丝也是一道重要的名菜,而且要厨师手执双刀在席间现场表演,“无声细下飞碎雪”,鱼片要切得像雪花一样的细薄,技艺之精湛和娴熟令人叹为观止。 关中两京的鲜鱼不如南方水乡那么多产,自然更加珍贵。曲江池皇家园林里倒是养了不少的鲈鱼,但不允许渔民前来捕捞,只是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人拿着钓竿来曲江池垂钓。 当然,绝对不可能是平民。 细雨淅沥,薛绍打着一把油纸伞,手执一根绿油油的竹钓竿拎着一个马札(小矮凳子),脚下的人字木屐踩在石桥上咯噔、咯噔的作响。 听着木屐的声音,薛绍心中不禁有点感慨。许多原本属于大唐的东西,比如横刀,和服,建筑,文字,生鱼片甚至三省六部的建制,包括这种人字木屐先后都传到了日本被他们学习和模仿并完好的保留了下来。在我们华夏的大地上却反而少见,甚至被大多数的人遗忘了。以至于有人看到贴花钿、点朱唇、穿木屐、梳仙髻的大唐仕女扮相,还以为那是在模仿日本人。 薛绍摇头笑了笑,我们总是善于阉割和遗忘自己的传统文化,同时又会把别人从我们这里学去的东西当作异域精萃来欣赏。 这很讽刺,也很无奈。 妖儿戴着一顶很大的斗笠像是一根筷子顶着一个茶碗,赤着一双脚丫儿,左手提着鞋右手拎着一个小木筒走在薛绍的前面,一蹦一跳,用她带着几分稚气的干净嗓音吟诵着一首白居易的诗篇——“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薛绍呵呵的轻笑,妖儿是江南人,所以我教她这首诗。不以图名谋利为目的的剽窃,应该不算特别恶俗吧! 透过迷濛的细雨,薛绍看到石桥尽头的前端与柳堤相接的拐角处,有两个身影。一个魁梧而高大穿着一身蓑衣站立着,打着一把伞;另一人身着灰色布衣蹲在伞下,身前有一根绿色的竹竿横在水面之上。 薛绍微然一笑,半吊子神棍总算干了一件靠谱的事情,今天裴行俭还真的来这里钓鱼了。 妖儿欢快的走在前面,薛绍从容缓步的走得慢了一些,妖儿瘦小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了,只看到一顶与她身材不合的大斗笠,听到她在反复的吟诵那首诗。 薛绍告诉她,这首诗描述的江南水乡的景致。于是,从小在洞庭湖畔长大的妖儿,就一直将它挂在嘴边了。 妖儿走到了石桥的尽头停下步子等薛绍,那两个人都扭头来看着她。蹲着的那个站还起了身来,对妖儿道:“小姑娘,这首诗是你作的吗?” 声音略显苍老,却通透且雄浑。 妖儿抬手朝薛绍一指,“是神仙哥哥教我的!” “神仙?”那二人都朝薛绍一看。 薛绍打着伞慢慢的走过来,“妖儿,不得无礼。” “噢!”妖儿连忙放下手中的鞋子和小木桶,还摘下了斗笠,拱手对着桥下的两人拜了一拜,“回长者话,这首诗作是我家神仙哥哥教给我的!” “呵呵,真是个乖巧伶俐的小姑娘!”桥下的两个人都笑了。 薛绍走得近了一些,桥下的两人都看着他。薛绍双手拿着东西,微笑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初次见面,点头之交。既不谄媚也不失礼,恰到好处。 桥下的两人也都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 薛绍看到,穿蓑衣的高个子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貌不惊人,安静到木讷,腰上悬的不是富丽光鲜的书生饰剑,而是一把茶色木鞘、麻布裹柄的老旧横刀。 这把刀就像他的人一样,朴素而简单,但绝对是一把杀人饮血的快刀。 他的气质,让薛绍感觉似曾相识,让他想起了以前在特种部队里的战友。 伞下的那名老者,灰发灰须笑容可掬,穿一身边缘毛糙卷曲的灰色布衣,脚下一双沾了许多江泥的搭耳草鞋。但是,但凡稍有眼力的人都不会把他视作一个平民家的老头子。用后人的话来形容,眼前这位老者“将才文雄,凛然英风”。就算他站在一群比他高大健硕的人当中,就凭这卓尔非凡的气度,必然鹤立鸡群。 儒将之雄,裴行俭。 薛绍踩着木屐“咯噔、咯噔”的从堤岸上走过,在离裴行俭约有二十米的地方停下,选了一块较大的石头搁放马札坐了下去,上饵,抛钩,开始垂钓。妖儿把小水桶放到了薛绍的身边,好奇的用树枝去捅小瓦瓮里的蚯蚓玩,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咯吱的大笑。 裴行俭和那个青年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一站一蹲安静的垂钓,如同江岸边的两尊石塑,与周遭的环境融作了浑然一体。 钓鱼是一个很需要耐心的活儿,沉不住气的人是肯定不会喜欢的。 薛绍向来就沉得住气,裴行俭显然也是。 活泼好动的妖儿显然对钓鱼提不起什么兴趣,她玩了一阵蚯蚓就光着脚丫儿去江边踩泥巴了。薛绍吩咐几声让她小心不要落水,妖儿咯吱吱的笑,一边吟念着“日出江花红胜火”,一边朝裴行俭那边玩了过去。 薛绍微然一笑,裴行俭应该会喜欢妖儿,至少不会将她轰走。裴行俭的元配夫人和子女早年全都过世了,现在的夫人是续弦,生的几个儿子都还很年幼。 他曾经有女儿,但现在没有了。 妖儿提着裤管踩着稀泥玩到了裴行俭那边,笑嘻嘻的看着裴行俭。 裴行俭手里拿着一根钓竿,扭过了头来也笑眯眯的看着妖儿。 “老者,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外公!”妖儿咧着嘴儿笑道,“他就像你一样的老,胡须很长是灰白色的,脸上的皮也都皱起来了,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哦,是吗?”裴行俭抚了抚胡须呵呵的笑,“那你外公,他人呢?” “两年前就死啦!” 裴行俭身边的那青年表情一滞,随即苦笑。裴行俭则是哈哈的笑,“哎呀,看来我这糟老头子也活不了多久喽!” 妖儿笑嘻嘻的走到裴行俭身边,低头看了看他的鱼桶,咯吱吱的笑,“这是鲈鱼吗?好小噢!” “很小吗?”裴行俭笑道,“这都有一筷子长了,算是大的了!” “太小了。”妖儿摊开她的双臂,认真的道,“我们那里的渔民打鱼,经常打起这么大、这么大的鱼!” “哈哈,真的吗?”裴行俭再度大笑,笑声爽朗又苍劲,“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哪?” “我是岳州人。”妖儿笑嘻嘻的道,“我们那里有八百里云梦泽,里面有好多好多的大鱼!” “哦,那就难怪了。”裴行俭笑呵呵的点点头,慈爱之情溢于言表,说道,“你刚才吟的那首诗是在忆说江南吗,很不错嘛!” “那当然。神仙哥哥教我的!”妖儿眉飞色舞,无比自豪。 裴行俭呵呵的笑了两声,“你自己会作诗吗?” “不会,我只会背诵。”妖儿摇了摇头,“我可以背很多很多的书!” “那你背一点来给我听一听可以吗?”裴行俭笑道,“你若背得好,我就给你买糖吃。” “我有呢!”妖儿说罢就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拿出几枚桔黄色的芝麻松子糖,翘起兰花指儿蹑着两枚手指拿起一颗,笑嘻嘻的道,“月奴姐姐给我买的,可好吃了!” “嗬嗬,你还随身带着松子糖呢!”裴行俭笑得更乐了。 “我给你吃,你背书给我听好吗?”妖儿笑嘻嘻的往前一递。 那青年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拦,裴行俭瞟他一眼,青年连忙退下,低眉顺目的站着就像他从来也没有动过一样。 “好啊,我这老头子好多年都没有吃过糖喽!”裴行俭笑呵呵的把嘴伸了过来,一口将那颗芝麻松子糖吞了过去。 “咯咯!”妖儿大笑,“你的口水都弄到我手上了!” “哈哈哈!”裴行俭放声的大笑,夸张的用力咬着糖吧唧作响,“好吃,好吃!” 薛绍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不由得微然一笑,谁能想像得到眼前这个在小女孩儿的嘴上贪婪咬糖的老头儿,是一个挥袖间白骨满疆场的儒将之雄呢? “你吃了我的糖,要背书给我听噢!”那一边妖儿在说道。 “好啊!”裴行俭拍着腿哈哈的笑,“那我背几篇论语给你听,怎么样?” “论语有什么稀奇的呀,我八岁的时候就全部能背了!”妖儿拿了一颗芝麻松子糖放进嘴里,吮着手指咂着嘴儿,“学而时习之,不亦糖糖乎?有朋至远方来,不亦糖糖乎?” “什么,不亦糖糖乎?”裴行俭愕然又好笑。 “这都不懂呀!”妖儿像一个学馆里的老博士那样,扬着手指一板一眼的认真讲解道,“吃糖最开心了,所以叫——不亦糖糖乎!” . 【写书有收藏,看完有红票,不亦糖糖乎!^_^】 第65章 着实厉害 裴行俭和那青年“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显然,他们不是那种古板教条的老夫子,不然肯定要吹胡子瞪眼的大骂妖儿滥改儒家经典了。 薛绍也笑了,妖儿真是越来越耿直了,怕是受了月奴的影响。她这样的耍起宝来,对裴行俭的杀伤力可就太大了一点。 “《离骚》你会吗?”妖儿一点儿不在意他们的大笑,一边吮着手指吃着松子糖一边说道,“不如你就背这个给我听吧,因为我是楚人!” 薛绍笑着摇了摇头,用脚下的木屐在大石头上敲击了起来。嗒嗒嗒,嗒嗒嗒,声音清脆传得悠远。妖儿一听到这声音,表情一下变得认真又凝重起来,站了起来认真的听着,聚精会神。 裴行俭和那个青年很好奇的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妖儿听了一会儿,吐了吐舌头,连忙站直了身体正儿八经的对着裴行俭拱手拜了下来,“尊长恕罪,小女子方才太过失礼了!” “咦?”裴行俭好奇的看向薛绍那边,他自然也听到了木屐发出的敲击声。 妖儿怯怯的回头看了薛绍一眼,伸出指头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小声道:“神仙哥哥在骂我呢,他用木屐敲来四个字——目无尊长!” 裴行俭和那青年愕然对视了一眼。 惊诧! 大唐的军队里有鼓点号角,金铙旗帜,哪怕是没有从过军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军队用来传播信息的工具。 可是,这些传递办法都是简单粗糙而且固定不变的,比如擂鼓冲锋鸣金后退。裴行俭还真没见过有什么办法,能够把具体的“字”通过敲击的办法来传递! 嗒嗒嗒,嗒嗒嗒,薛绍的木屐在继续敲击石头。 妖儿嘻嘻的一笑,又拱手拜了一记,说道:“小女子不学无术,尊长千万不要怪罪!应该是——不亦乐乎!” “这也是那位神仙哥哥敲过来的字?”裴行俭惊讶的问道。 “是呀!”妖儿乖巧的点头,“四个字,不亦乐乎!” “尚书,这不可能吧!”寡言少语的青年,终于是开口说了一句话。 “尚书?”妖儿眨了眨眼睛,表情当中流露出一丝惧意,“好像是官名噢!很大的官!” “不是不是,他在叫我叔叔呢!”裴行俭笑眯眯的挥了挥手,示意妖儿蹲到他身边来,说道:“小姑娘,你怎么知道那位神仙哥哥的敲击,代表的是什么字呢?” “不能说。”妖儿一本正经的道,“不然神仙哥哥会打我屁股的!” 裴行俭哑然失笑,“这是那位神仙哥哥想出的办法吗?” “对呀!神仙哥哥可聪明了!他教我好多好多的东西!”妖儿说道,“他教我吟诗,学算术,练武,还有这种蓝田秘码,可好玩了!” “蓝田秘码?!”裴行俭和那青年异口同声的低声惊道。 “对呀!”妖儿笑嘻嘻的点头,“他还教了我一种特别好玩的丝线铜……” 说到一半,妖儿慌忙捂住嘴,面露惊慌之色。 嗒嗒嗒,嗒嗒嗒…… “不好了,神仙哥哥生气了,我要回去啦!”妖儿急忙站起来,冲裴行俭弯腰拱手的拜了下来,“拜别尊长。” 裴行俭一脸笑容的点了点头,又饶有兴味的看了稍远处的薛绍一眼,说道:“小姑娘,你明天还来吗?” “我要是来,你就背《离骚》给我听吗?”妖儿说道。 “好,一字不漏的全部背给你听!”裴行俭说得斩钉截铁,像是在军队里发号施令一样。 “嘻嘻,一言为定!”妖儿欢喜的点头,“我一看到你就想起我的外公,我可喜欢我外公了!如果神仙哥哥明天再来钓鱼,我就央求他带我一起来,我给你糖糖吃!” “好,一言为定!”裴行俭呵呵直笑,“能有糖糖吃,不亦糖糖乎?” “嘻嘻,我走啦!” 提着裤管踩着稀泥,妖儿回到了薛绍的身边,嘿嘿的笑,“神仙哥哥,你别生气好吗?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薛绍笑了一笑,“那位老人家约你明天再来吗?” “是呀!我想听他背《离骚》给我听!”妖儿认真的说道,“我外公当年最喜欢《离骚》了。我虽然也能背,但有好多好多不懂的地方。我想向他请教呢!” 薛绍不禁好笑,你倒是自来熟,也不问人家是谁,花一颗糖就要请他做你的便宜老师——那可是当朝身兼文武三品双职的礼部尚书和检校右卫大将军、刚刚带着十几万军队打了胜仗回来的大唐元帅! “神仙哥哥,我们明天再来钓鱼,好不好嘛?”妖儿眨巴着乌黑圆溜的一对儿大眼睛,小声的央求道。 薛绍摸了摸下巴,笑道:“好是好,但你得负责挖蚯蚓。” “好耶!”妖儿欢喜的咯吱笑了起来,“我叫月奴姐姐帮我一起挖,她力气好大的,一会儿就挖好了!” “月奴才不会帮你干这种事情。” “她要是不帮忙,等她被丝线铜钱弄得睡着了,我就咬她的胸脯!……白花花圆乎乎的,像刚出锅的大肉馒馒!” 另一边,打伞的青年也蹲了下来,在裴行俭耳边说道:“尚书,这个小童儿方才听到木屐的敲击声就能知道是什么意思,甚至是哪几个字都能说得一清二楚。莫非是他二人事先商量好了的?” 裴行俭手执钓竿平静的看着水面,淡淡道:“她没说谎。” 青年的表情略微滞了一滞,默然的点头。 有件事情别人或许不大知道,但青年跟随裴行俭身边多时,他是肯定知道的。那就是,裴行俭洞悉阴阳、精通相面识人之术。有这样的阴阳奇术傍身,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小童儿还有可能骗得过裴行俭么? 裴行俭最为著名的一次预言,当属给王勃相面批命。 王勃是著名的神童,六岁就能下笔成文,十岁通六经,十六岁被当今陛下召入禁中对策而深受赏识被封为散朝郎,并成为前太子李贤的伴读。 就在王勃名扬天下被世人所称道的时候,裴行俭却说王勃轻浮急躁卖弄夸耀,非但做不到大官,还会早早夭亡不得善终。 果然,年仅十八岁的王勃因为一篇轻佻讽刺的文章激怒了皇帝李治,被逐出李贤的王府。过了四年他才好不容易混到一个远州参军,却又杀人犯法,运气好遇到天下大赦才捡了一条性命,他父亲却因为而受到连累被贬了官。 五年前,年仅二十七岁的王勃,意外溺水而亡。 除了对王勃的这一次“铁口直断”,裴行俭还给许多将军大臣相过面,大多都是隐而不言或是密而不传,但无一不应验。这些年来,由裴行俭举荐提拔的文官武将已是数不胜数,许多人已是官至五品通贵以上。 裴行俭的“阴阳识人”之能,或许不像他的文治武功那样著名,但却是一件无往不利的“秘密武器”。 “如果用那样的击敲之法,传递军中的信息,当如何?”裴行俭突然说道。 青年的眉头略微紧了一紧,“军中向来有鼓角旗语或是快马斥侯往来传递消息。鼓角简明,但所能传递的信息不多,而且容易被敌军认穿;旗语繁琐,视线以外不可得知;斥侯倒是能够精准的传递消息与命令,但容易因为斥侯的个人安危或是马匹的优劣快慢而误事。” “战场讯息瞬间万变,如果有一个精密而迅捷的方法来传递军情与命令,大军的指挥就能更加得心应手。各军行动迅速敏捷有如人的四肢一样收发自如,那样,无疑将胜算大增!”裴行俭微微的皱了皱眉头,“还有,方才那个小童儿当着我们两个大人的面接受讯息而不被识破,而且那个信息的传递居然能够精准到每一个字!如果我们的军情传递也用上这样的技巧,那就根本不用担心军情泄露了。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着实厉害!” 青年的表情微然一变,“着实厉害”这四个字,可是很少从裴尚书的嘴里说出来的。 “要不末将去把那青年郎君请来一叙?”青年道。 裴行俭微笑的摆了摆手,“暂时不必。” “是。” 裴行俭抚了抚须髯,意味深长的眉梢轻扬微微笑了一笑,突然双手抓竿奋力一提,竹竿一下就被拉弯了,柔韧的钓竿尖头猛然往水底一沉! “上钩了!大的,一条大的!” 傍晚时,雨停了。 妖儿提着鞋子扛着竹钓竿,欢天喜地的赤脚小跑在曲江池柳堤岸上,“有鱼吃喽,有鱼吃喽!” 薛绍踩着木屐嘎噔、嘎噔的走在后面,呵呵的笑,看了一眼手里提的水桶,收获真不错,六条鲈鱼,平均一斤左右。 裴行俭钓得更多,还有一条四五斤的大鲈鱼,于是早早的满载而归了。 薛绍心想,我务必要赶在我大哥来长安正式和二圣商谈婚事之前,和裴行俭搭上关系。最好是,在烧尾宴的时候请到裴行俭到场。另外,如果婚事真的谈了下来,在成亲之前,我务必要出去打上一仗混一点军功在身,先入为主的塑造起一个“将军功臣”的形象,而不是吃软饭的花瓶男。 否则把婚一结,“驸马”的身份将是一个极大的桎梏,我再要去干这些事情,可就非常的不方便了。 时间紧迫啊! . 【求收藏,求红票】 第66章 应运而生 月奴叫火房大婶烧好了一大锅热水,站到了前宅正堂的屋檐下,翘首而望。 “天色将晚,公子出去钓鱼也该回来了。” 正堂里,李仙缘和姚元崇正在对席而坐下围棋。月奴往屋里瞟了一眼,既不冷漠也不热情,面无表情。 以往的薛府里总有许多的纨绔膏梁搞得一片乌烟瘴气,一连半个月的醉生梦死花天酒地那都是司空见惯。相比之下,如今有两个人安静的坐着下棋,真算得上是高雅而清净了。 不过月奴很不喜欢那个李仙缘,总是夸夸其谈还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好几次想要一剑捅他个透明窟窿。 “我说姚兄,你这行卷也弄得太草陋了吧?”李仙缘一边下着棋,一边说道,“别人投行卷,都是把自己的多篇诗赋整理而成诗集,用上好的萱纸卷轴工整誊写,字词之间还须得多种避讳。此外,还要另附书信拜贴一封,以显诚意与谦恭。你倒好,草草的写了两首诗就算完了?” 姚元崇捏着一枚棋子定在了棋盘的上空,苦笑,“姚某平日里很少作诗写赋,到哪里去编那诗集?” “落子、落子!君子岂能举棋不定!” 姚元崇被他一催,匆忙一子落了下去。 李仙缘嘿嘿直笑,“你输了!” “李兄太奸诈了,这是故意乱我心神啊!”姚元崇很忿然。 这时妖儿撒着脚丫朝正堂跑了过来,“我们回来啦!有鱼吃喽!神仙哥哥钓了好多的鱼!” 薛绍刚刚走到了府门外。 “你给我站住!”月奴对妖儿大喝一声,直皱眉头,“满地稀泥你乱跑什么,看看你,脸上都是泥了!快跟我去洗洗!” “噢!”妖儿应了声,把鱼竿、鞋子、斗笠都放好,正要一脚踏上台阶,月奴一把提住妖儿的腰带,托着她的腰一抛一扔,妖儿像只小鸡一样被抛得飞了起来。月奴双手凌空使了个九天揽月将她抱住,扛在了肩膀上按住再也动弹不得。 “满脚是泥,到处乱踩!” “呜呜,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妖儿踢着脚丫一阵惨叫。 “别吵,泥巴童儿!”月奴扛着妖儿,大步就走。 屋里的李仙缘和姚元崇眼睛都直了,太神勇了! 薛绍提着鱼桶走了过来,坐在了屋檐下准备换鞋,“二位聊些什么呢?” “正聊起姚兄的行卷之事。”李仙缘说道,“小生觉得才两首诗,实在太寒酸了。不如就让小刀来捉刀代笔,给姚兄添上两首吧!” “就你?”薛绍和姚元崇一同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瞧不起人吗?”李仙缘脸色一正,清咳了一声作沉思状,良久,点点头,“听着!” “天上下了雨,地下好多水;出门钓鱼去,回来一身泥!”李仙缘啧啧的道,“怎么样,文采斐然吧!” 薛绍和姚元崇都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月奴担着一盆水走了过来,在薛绍面前跪坐而下,“请为公子浴足!” “好。”薛绍脱了木屐踩进水盆里,水温刚好。下雨天的赤着脚出去走了一圈回来,泡一泡还真是舒服。 “哎呀,触景有感,小生再来一首!”李仙缘啧啧的道,“公子两腿泥,美人一盆水。素手轻且柔,郎情妾有意!” “哈哈哈!” 月奴脸上一红,恨恨的剜了李仙缘一眼,再胡说八道,一剑戳死你! 李仙缘被她瞪得浑身一寒,“嘿嘿,小生献丑了!” “你那丑,还是少献一点为妙。”薛绍笑道,“不学无术的九品俗吏,我都不知道你这官是怎么混来的!” “开玩笑,小生可是举明经考上的!”李仙缘脸色一正,说道,“帖经墨义,岂是等闲!” “原来李兄还是举明经入仕,失敬、失敬啊!”姚元崇拱手拜了拜,笑道,“本朝科考最重进士与明经。进士着重于诗赋文章,明经着重于贴经墨义。姚某,也只能去考明经科了。” 贴经墨义,是指明经的考试方式。 贴经,就像是现在考试当中的“完形填空”,将经书当中的某一段遮住只露出三五个字,然后让考生将这一段补写完整。 墨义,就像是“名词解释”,比如“学而时习之不亦糖糖乎”这一段论语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典故,一一说明解释清楚。 当然,举明经也不代表完全不看重诗赋,至少可以当作是“特长加分”。 这样的考试规则,在现在的高考也仍在沿用。不知道是否称得上是“国粹”。 薛绍走进去和他们二人坐在了一起,说道:“贴经墨义应该算是简单的吧,本朝有许多臣子都是举明经。我听说进士科才是真的难,进士及策以后的身言书判都不是一般人能通过的!时下不是有一说,叫做三十年老明经,五十年少进士么?” “对啊!进士科极难!”李仙缘深有感慨的道,“考生就算是进士及策脱颖而出了,还要经由吏部进行身言书判的严格选官。首先是要检验书法是否遒美,这是书;判文章是否出众,这是判。二者优秀还要看体貌是否雄伟端正,言辞是否得体辩正,这是身与言。身言书判之后,还要考察考生有何特长,再由吏部的官员决定授予什么样的官职。当然,就算到了这一步,这官也不是想授就能授的。吏部要上报到尚书仆射那里,仆射首肯了还要转由门下省反复的审核。嘿嘿,任你才华盖世文章风流,一表人才人中龙凤,要是讨不了尚书宰相们的欢心,一辈子别想得授官职——呶,小生就认识好几个进士及策的人,十几年了还没混到官职呢,现在都在那些王公大臣将军们的府里充当幕僚,混一口闲饭来吃。” 姚元崇摇头苦笑,“所以,除非是皇帝陛下直接下旨封的官职,或是出身高门仕族的学子,再或者是生来就该做官的恩荫,否则很难得到官职。姚某出身吴兴姚氏尚且难以谋到官职,就不用提那些寒门士子了。” 薛绍呵呵的笑,“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我这七品太官令,似乎挺值钱啊!” 李仙缘直翻白眼,“哼!” 姚元崇呵呵的笑,“以薛公子的血统门第和见识胸怀,本就该要做官。”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本朝的科举取仕完全掌控在少数的大官宰相手中。长期以来,大官宰相门生无数桃李满天下,人脉四处分布势力盘根错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得了提携之恩的门生官员嘴里喊着忠君爱国,实际上命运却掌握在那些大官宰相们的手中。由此,帝王的权力和威信大大的被削弱。宰相专权,因此屡见不鲜。” 姚元崇眼睛一亮,“想不到薛兄入仕不过短短数日,就早早的想到这一层!” 薛绍呵呵直笑,我想到个毛,我一天官都还没有当过。以前伟大的“历史学家”安小柔老师整天在我耳边跟我说这些,我就算是一块石头也应该记住了几句啊! 李仙缘左右看了看他们二人,“你们还一拍即合了?” “对啊,我们都是治世良臣,你只是一介俗吏!”薛绍笑道。 “好吧,既然如此,俗吏决定卖友求荣了!”李仙缘将姚元崇写的那一篇文章拿了出来递给薛绍,说道:“你自己看看吧,姚兄想要革仕族之命!” 姚元崇脸色一窘,简直无地自容。 薛绍拿过卷子来看了两眼,呵呵的笑了一笑,“其实意识到这些问题的人,绝对不止姚兄一个人。但是这些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所谓积累难返,也不是一两天、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皇帝要罢除一个宰相都得要大动干戈,事后还难免要引起朝野震荡、好一番伤筋动骨,何况是我们这些人想要从根源上去解决问题呢?” “对啊!”李仙缘压低了一点声音,“武后好几年前就恨死郝处俊了,这是朝野尽知的事情,但直到今天才将他彻底扳倒!——再说远一点,贞观托孤大臣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权倾朝野那么多年,当今陛下心里能痛快吗?但还不是忍了十多年!世人都以为天子无所不能,以为一封敕令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其实根本不然,他们也是有着很多顾忌、很多掣肘的!——天子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针眼大的俗吏?……好吧,针眼大的良臣和士子?” 薛绍点了点头,“所以,现在二圣开始封授一些人充任同中书门下三品,用来分割三公、中书令、侍中和尚书仆射这些宰相们的权力,分薄他们的人脉和根基,从而加强君王对朝政的掌控能力。姚兄,你提的这些问题不是没有人看到。实际上,二圣都已经着手在办了。不信你看着,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同中书门下三品这样的官员竖立在朝堂之上。” 姚元崇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是姚某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了。”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薛绍微笑道,“你难道没有看到,你想要做的事情,也正是二圣现在想做的事情吗?天时地利人和,你正好顺势而起。” 李仙缘嘿嘿一笑,“所以,姚兄你还是很前途的!好好的把行卷投了,好好的春闱应试考个好成绩。将来,必有作为!” 薛绍心中一亮,李仙缘多半已经把姚元崇的这篇文章给天后看过了。瞧他笑得那副贱兮兮的奸人嘴脸,肯定是早就心中有数,知道姚元崇这样的人正是二圣现在需要的人。 这就叫“应运而生”。 将来姚元崇要是得了势,还能忘记他吗?这个半吊子神棍,绝对是个抱大腿的高手!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姚元崇正色的对着薛绍和李仙缘拜了拜,“姚某,真是茅塞顿开了!这些年来一直闭门造车的想当然,真是惭愧啊!看来,还是要先深入了解,才能权衡利弊因时制宜!” 薛绍点头笑了笑,“照我看来,你还真是需要更加深入的去了解官场实情。如果能从县一级的官吏做起,不失为一件好事。” “能为县官,姚某是求之不得!”姚元崇正色道,“官虽小,但却能为百姓干些实事。从最低层的小官实践做起,脚踏实地方能步步为营!” 薛绍点头微然一笑,“我去试试!” . 【年三十了哈,这一章特意设定到18点18分来发,意思大家懂的!祝大家合家团圆,幸福美满!健康快乐,马上有钱!^_^!!】 第67章 性命担保 说干就干,是薛绍一惯的风格。骑上威龙宝马出了家门,薛绍直奔西市先去找了虞红叶,准备带上她和她的茶具一起,再去拜访薛克构。 从来都是一个好汉三个帮,更何况是要在官场上混。薛绍可不指望那一棕八字还没一撇的皇婚能给他带来一切;人,还是要靠自己。今天帮助和提携了姚元崇,不管明天他混到什么样的程度,总会对自己有好处。哪怕是他到死一事无成,也算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春天不播种,秋天哪来的收获。 薛绍到了虞红叶的手工作坊,她们的工作进展十分迅速。虞红叶做事十分的认真,每一个文胸细小到每一个部件,她全都亲历亲为的认真检查,反复斟酌。 西市那地方汇集天下财货,聚集了无数的商人在这里摸爬滚打,一个比一个精明,每个人都是奔着钱来的。所以,想要多赚一个铜板都得像经历一场战争一样精打细算绞尽脑汁。 虞红叶再精明再能干,终究是家底微薄的一介女流,想要脱颖而出笑傲群伦,谈何容易。更可况商场之上除了暗底里的竞争还有明面上的争斗,上一次若不是薛绍及时出现阻止一群人的围攻,她的店子恐怕都要从西市除名了。 如今有了薛绍的穿针引线能够做上皇家的生意,对虞红叶来说可算是人生命运的一个重大机遇和转折点。因此她对这一趟生意是无比的看重,不仅仅是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和人力,更倾注了几乎全部的心血。 每个人的人生当中都会遇到许多的机会,少数人把握住了于是成功了。大多数的人坐视机会悄悄溜走,从而沦为了平庸。 薛绍觉得,虞红叶应该会是前者。 “多少个了?”薛绍问。 “到明日早上,将凑足两百整数。”虞红叶说道,“肩带和腰带都有牛皮弹筋和松动活结易于调整,不同胖瘦的人大概都是能穿。主要是针对不同的杯罩区分了尺寸。红叶多番考证,将乙杯和丙杯做得最多,甲杯与丁杯次之。也有极少量……丁杯以上的。” 这虞红叶真是聪明,还会做市场调查了。薛绍呵呵的笑,“丁杯以上,专程给月奴这样的人做的么?” “红叶要拿两个文胸去月奴亲自试了,才知道合不合适。”虞红叶的脸上稍稍一红,婉尔一笑,“请公子稍候,待红叶前去更衣再陪公子去拜访薛侍郎!” “好。” 稍后二人到了薛克构的府上。老头儿一见到薛绍和虞红叶就哈哈的笑了,“来得好啊,老夫正好茶瘾犯了!至从那一日喝了红叶姑娘煮的茶,老夫再喝自己府里的茶可就不是个滋味了呀!” “能为族伯效劳,也是小侄的荣幸!”薛绍笑呵呵的拱手来拜。 “坐、快坐!” 二人分坐堂中,虞红叶从旁煮茶。 薛绍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族伯,小侄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好,你说。”薛克构倒也干脆。无事不登三宝殿,他都当了几十年的官了,哪能猜想不到。 “小侄有一位朋友,出身吴兴姚氏,三十上下的年纪,满腹经纶一表人才。”薛绍说道,“原本他无意仕途,但小侄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干实事的人才,因此主动劝说他参加今年的春闱科考,入仕为官。因此,小侄逼着他写了一份行卷,想投在族伯的门下。” “嗬嗬,哪有逼着人参考入仕的道理!”薛克构抚着须髯大笑起来,“吴兴姚氏,倒是名门大姓。他叫什么名字?” “姚元崇,字元之。” 薛克构点了点头,把手一伸,“行卷拿来。” 薛绍笑呵呵的将姚元崇的那两首歪诗递了上去,“一时匆忙,这行卷有些简陋了。族伯勿怪!” “你啊!……哈哈!”薛克构不以为意的哈哈直笑,摊开卷子来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这诗作很是一般哪!” “是。”薛绍点头,“他是个干实事的能臣,不是以文采诗赋见长。正因如此,小侄才特意托请族伯来帮忙打点。” “老夫倒是和吏部尚书魏玄同有那么一点交情,多少能够帮上一点忙。”薛克构说道,“但是科考取仕也不是一个吏部尚书就能说了算的,上面还有尚书左仆射刘仁轨。虽然刘仁轨韬光养晦正在极立的推辞仆射一职,尚书省的事务他也很少去经管,但是更上面一点还有门下侍中裴炎哪,他可是风头正盛!” 薛绍微然笑了一笑,“族伯只管把姚元崇举荐上去便是。左仆射和侍中那边,应该不会有太大意见的。” 薛克构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早就精得像鬼一样了,他哪能听不出薛绍话里的意思呢? 现在裴炎在天后的提拔之下强势崛起,尤其是在春闱科考在即的这种节骨眼上,一举取代了郝处俊接掌门下省成为侍中宰相,天后的用意也就相当明显了,就是要让裴炎趁这机会广结人脉、多收门生,从而壮大实力稳固位置。 薛绍既然敢于在这种节骨眼上把姚元崇推荐上来,自然有他的道理。虽然他还没有正式和太平公主成婚,但是通过太平公主给天后捎上一两句话肯定是没问题的。说不定,这个姚元崇早就在天后心里“榜上有名”了。 如今薛绍假借他薛克构的手把姚元崇推荐上去,还真是看得起他、让他白捡一个为朝廷举贤的美名并给姚元崇做下这一份人情。他日姚元崇如果飞黄腾达,肯定忘不了对他对有提携知遇之恩的薛克构啊! 既顺了天后的心意,又收获了薛绍与姚元崇的人情,这对薛克购来说无疑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对双方来说,更是双赢。 薛克构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既然是承誉举荐而来的朋友,老夫当然不能拒绝了。行卷我收下了,早晚会把姚元崇举荐上去。不过老夫毕竟不是吏部和门下省的官儿,到时候姚元崇考得怎么样,还得看他自己的才学。” “多谢族伯成全!”薛绍拱手而拜,“族伯能够做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其他的,就看姚元崇自己的造化了!” “好,好!”薛克构抚髯长笑,“承誉身为国戚贵族,能为朝廷举荐人才,这样很好。你放心,老夫会竭力推荐这个姚元崇的。” “多谢族伯!”薛绍拱手再拜,“依小侄愚见,姚元崇是个干实事的人,能让他从县一级的小官做起积累经验,则是最好。” “呵呵,看来承誉对这个姚元崇是颇为器重啊!”薛克构点头笑了笑,“好,老夫尽量去帮忙说项,争取帮他谋求一个父母县官的实职!但老夫毕竟不是实际掌权,最终他能得到什么样的官职,老夫也就不敢完全担保了。” “多谢族伯!” 虞红叶煮好了茶,给二人分别呈上。 “真是好茶啊!清香冽口,盐味也恰到好处!”薛克构喝了一口,赞不绝口,“承誉,你这侍姬真是长了一颗玲珑巧心,这么快就精准的把握了老夫的口味咸淡!” “薛相公过誉了,奴家实不敢当。”虞红叶连忙拜谢。 “哈哈,嘴儿也甜,非要叫我相公!”薛克构笑了两声,转而说道,“承誉,上次有薛稷在这里,老夫有些话不太方便说。” 薛绍道:“族伯有何训诫,今日不妨直说。红叶是我心腹。” “嗯。”薛克构点了点头,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说道,“我汾阴薛氏乃是河东大姓,历来家学昌盛名臣辈出,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数百年来薛族不断壮大,至南北朝到大唐开国达到鼎盛,乃是一等一的名门贵族。李唐以军武起身于关陇而得天下,虽为皇族但是李姓在世人的眼中并不高贵,远逊于关中的薛韦裴柳和山东的崔李郑王这些传统的贵族大姓。当年太宗皇帝下旨编修氏族志,最初关陇李姓被排在了第四等姓氏。太宗大怒,强令把关陇李姓排在了第一。尽管如此,也一时无法改变世人心中约定俗成的看法与印象。因此,大唐三代天子只能不断的和大仕族联姻,来提高李姓皇族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与地位。” “我汾阴薛氏,就是李姓皇族最为看重的联姻贵族之一。”薛克构抚了抚须髯,悠然长叹一声道,“其实,在我们这些重视儒学与礼法的真正贵族看来,起身于关陇汉胡杂居之地的李姓皇族,又是在马背上夺取的天下……” 薛克构说到一半打住了,毕竟有些话是犯忌的。 薛绍点了点头以示明白他的话外之音——意思就是,李姓皇族的人多少还带着一点“胡人习气”,并不特别重视礼法。他们的一些行为习惯,在许多传承了几百年儒学教化的贵族们看来,是很粗陋很下流的。 比如说,太宗皇帝当年搞出的玄武门之变,杀弟弑兄逼父,这种事情在儒家贵族看来绝对是道德败坏到了极点的大不肖;李世民杀了他亲弟弟李元吉,然后又娶了他弟弟的老婆杨妃,更是乱|伦。 另外,李姓皇族的人深受胡风所染在男女之事上显得颇为随便,母女共侍一夫的事情都不少见,这在许多饱读诗书深受儒家教化的贵族老夫子们看来,更是“胡性未泯、荒蛮未脱”的野蛮表现。 所以,很多传统的贵族大姓认为李姓皇族粗俗野蛮没文化,根本不乐意与李姓皇族联姻,但又拗不过一纸皇命只能屈而从之。而且,李唐的公主多半都是飞扬跋扈不敬公婆、枉顾礼法不守家风的,更不别提什么守妇道了。像高阳公主那样偷和尚又参与谋反的前车之鉴都有。 “娶公主”这在历朝历代许多人看来是光耀门楣飞黄腾达的好事,在薛族这样的显赫贵族看来,却是很委屈又很胆颤的一件事情。 薛克构双眉紧拧的低声说了一句:“承誉,你若是真成了驸马,以后须得多加收敛小心尤其要守好门户,千万不要惹祸上身!时下不是有句俗语么——娶妻得公主,平地买官府啊!” 言下之意,娶了大唐的公主过门儿,就是把官府摆在了家里,随时可能摊上官司麻烦。 薛绍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族伯尽管放心。如果这棕婚事真的落实了下来,小侄敢用性命担保——太平公主绝对不同于其他的大唐公主,她一定会是薛家的好媳妇!” 性命担保? 薛克构瞪圆了眼睛,愕然。 . 【大年初一,给大家拜年咯!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健康快乐、福运旺旺!!】 第68章 文武双修 半夜里,淅沥沥的春雨又落了下来。轻扬的雨水洒落在大明宫宫殿的琉璃瓦上,如宫廷音乐之婉转清柔。 可是这在太平公主听来,却是要多烦人就有多烦人。 “可恨,又下雨了!”太平公主看着窗外,恨得牙痒痒,“本宫苦练书法和琴艺饱受了五六天的煎熬,臂酸脖子疼手都要破皮了,好不容易才让母后满意准许我去芙蓉园踏青游玩。却不料在这节骨眼上又下起了连绵春雨,真是太扫兴了!” 朱八戒小心翼翼的凑上来,低声道:“公主殿下,小人听闻芙蓉园曲江池在下雨的时候,景色也是颇为美丽的。” “你懂什么,若是下雨连马都骑不了!”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儿怏怏的道。 朱八戒小声道:“公主殿下如果和薛公子高坐在皇厥楼台之上,煮上一壶清茶弹上一曲琵琶欣赏一番曲江池的雨景,或于绵绵细雨中泛舟游湖,或能亲手钓上两尾曲江池中的鲈鱼来片作鱼鲙沾以芥酱享用,想来也是颇有一番雅意情趣啊!” “咦,你这痴憨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太平公主转愠为喜嫣然一笑,云袖一挥,“好,无论明日是否下雨,本宫都要去芙蓉园游玩!” “公主殿下,是否要事先知会薛公子一声?”朱八戒小心翼翼的道。 “不必了!你去传令于上官婉儿便可!”太平公主不假思索的道,心说要是让那个坏人知道我是特意去找他的,他还不得意忘形到极致呀?……真是太坏了,那一日口角分别之后,他居然一直不来找我! “小人遵命!” …… 离开薛克构的府第正要回家走在半道上时,正遇上一场雨,下得还不小。 虞红叶连忙卷起车帘道:“薛公子,不如你来乘车我来骑马!” “不用了。我这威龙宝马性情野烈,我怕你驾驭不了。”薛绍从马鞍上取下了一件时常备好的雨衣,摊了开来穿在身上,“如此便可!反正也不远,很快就到家了!” 说罢,薛绍就拍马前行而去。 虞红叶看了两眼,薛绍穿上的可不是寻常可见的避雨蓑衣,而是一种桐油所浸的丝绢制成的雨衣,名叫“琥珀衫”。眼下丝绢都可以充任货币,这种琥珀衫当然就昂贵得紧。而且这雨衣披在身上骑马迎着风雨跑了起来,非但不显得狼狈臃肿,反而飘然如仙极是潇洒。 虞红叶凝眸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薛绍,轻咬朱唇脸上略略发烫。 “人中龙凤……” 薛绍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回头一看,美人卷珠帘,一向爽快利落如男儿的虞红叶,露出了罕有的娇羞女儿之态。 四目相对,虞红叶慌忙将车帘放下,双手捂胸,心如撞鹿。 薛绍哈哈的一笑,“驾!” 虞红叶越发心慌意乱。 临到岔路分别时,虞红叶镇定心神宛如平常的告诉薛绍说,她明天将会带上制好的那批文胸到薛绍府上去。一来要给薛府的女眷都送上一些礼物,二来,也好未雨稠穋以备薛绍随时拿去进献给太平公主。 薛绍一想,和太平公主闹了那次小别扭之后也有五六天没见面,是时候去见一见她了。等明日去见过了裴行俭,就去宫里找太平公主,把这批文胸献上。 二人分道,各自回家。 姚元崇正在正堂之上等着薛绍回来,见了面就拱手弯腰的长拜,“姚某拜别薛公子,就请辞去。” “姚兄为何要走,莫非是府里的仆婢招待不周?”薛绍瞟了一眼旁边的月奴。 月奴紧张的瞪圆眼睛,连忙摇头。 “不不,薛兄十分热情好客,府里也照顾得无微不至,俨然宾至如归。”姚元崇说道,“只是春闱在即,姚某也该收心沉敛了。因此,姚某打算去租一个僻静的院子,好好的温几天书。” “我这里不是挺安静的吗?茶饭上手,衣服有人洗,还有现成的书房可以给你用。姚兄只管安心备考。”薛绍道。 “不不,连日打扰姚某实在心有不安,绝计不好再逗留下去了。”姚元崇坚持道,“如若他日姚某能够登科及第,到时再来宴请薛兄小聚!” 李仙缘在一旁嘿嘿的笑,“薛公子,你就别留他了。他要赶着去张窈窕那里,请人家指点诗文以备科考呢!” “咳!绝对不是、绝对不是!”姚元崇尴尬的直摆手,“姚某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小住几日,让自己的心神彻底的沉寂下来。” “这样也好,那我就不勉强留你了。”薛绍点头微笑,“薛克构那边我已经帮你打点好了,有空你可以去登门拜访一下。然后,只管放心去应付春闱考试。” “好。”姚元崇深吸了一口气,拱手弯腰正拜下来,“姚元崇,拜谢薛公子的举荐提携之大恩。” “姚兄不必多礼。” 李仙缘走了过来,贼兮兮的将薛绍请到一边避开了姚元崇,小声道:“薛公子,你答应小生的还有一两黄金呢?” “你还真是说得出口啊!”薛绍很鄙夷的瞪着他。 “嘿嘿,你们都说了我是一介俗吏嘛!俗吏自然是贪财好色又寡廉鲜耻的。” 李仙缘怪笑连连,“如今姚元崇既要租房买书又要春闱应试,学子考官之间总是少不得会有一些诗文宴会往来,考上之后也要多方打点、领取官凭、摆宴庆贺,这些都要花不少钱。姚元崇不过是恰巧途经长安身上没带多少钱。所以小生想要资助姚元崇去应试科举,但是小生又财力不济,所以嘛……” “难得你这俗吏还有点仗义疏财的良心。”薛绍笑着点了点头,李仙缘毕竟是过来人,对这些细节了解得比我多,也想得比我周全。 “那,薛公子就赶紧掏钱吧!”李仙缘贱兮兮的笑着伸出了手来。 薛绍摇头笑了笑,扔给他两片小金饼,“算我一份。” “薛公子,真有孟尝之风啊!”李仙缘竖起姆指来赞。 “少拍这种便宜马屁!”薛绍没好气的道,“姚元崇个性清傲,估计不会直接接受我们的钱财资助。你去想办法让他收下或是从旁帮他打点。总之,交给你了。” “包在小生身上。”李仙缘拱了拱手,“小生现在就与他一同去了,先将他安顿下来。等雨停了,小生再来薛兄府上打理风水建造的事情。” “行,去吧!” 二人一同拜别而去,薛绍叫府里的车把式驾车相送,以免雨淋之苦。 姚元崇坐在车里,感慨不已,“上次见到薛公子,好像不是这番景相。这一回略为深交之后姚某方才发觉,原来出身显赫的薛公子是这样的仗义豁达胸襟如海,更有渊搏的见识和独到的眼光。他虽是比姚某年轻了十岁,但风采气度比之姚某更加沉稳理智,时时让姚某有一种智珠在握、高屋建瓴之感。薛公子不过弱冠之年就有了这样的器识,假以时日他必成气候啊!” “姚兄这一趟,走得不冤吧?”李仙缘嘿嘿直笑,“小生早就说了,薛公子绝对值得你一见!” “没错。”姚元崇认真的道,“但绝不是因为李兄之前所说的,张窈窕的缘故!” 李仙缘嘿嘿的又笑,“要不,我们今晚再去张窈窕那里……下两盘棋?” “抵死不再去了!” 送走了两位朋友,薛绍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看着摆放整齐的大量书籍其中还不乏颇有收藏价值的一批竹筒古书,薛绍不由得有点好笑。 以往出身于河东薛氏的蓝田公子,虽然不喜欢读书,但好歹也是个“礼乐流范轩冕显荣”的仕族弟子,于是不惜重金收买了许多的书籍摆在书房里充门面,假装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化人,其实满肚子男盗女娼,偶尔有几篇“诗作”留在酒肆花楼那种地方骗钱,也是早就请人捉刀代表写好然后背在了心中。要他亲自作出几句“日出江花红胜火”那样的诗句,是打死也不可能的。 大唐时代的书可不便宜。蓝田公子的这些藏书,却便宜了现在的薛绍。 将来如果想要逆天改命并有所成就,从戎可以算是一条路径,但是归根到底元帅将军的根基也是在朝堂之上,那就少不得要和许多的鸿儒文仕打交道。要是自己胸无点墨没有半点学问和文采,别说与其深交了,估计还会像“暴发户”一样被人打从心眼里鄙视和唾弃。 大唐虽然尚武,但还真没有哪个只会冲锋陷阵的“纯武夫”标秉了一个时代的。李靖、李勣、苏定方和裴行俭,都是上马可治军下马可治民。反过来,当初追随李世民打天下的秦琼、尉迟恭和程知节这样的猛将,在偃武修文的贞观文治时代很快就退出了权力核心和历史舞台。 大唐,是一个大气磅礴、将星闪耀的恢宏时代;儒帅,则是众星拱月的存在。 如此说来,“文武双修”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知道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读一读四书五经了也去参加一次春闱科考,会是怎么样?”薛绍想到这一层越发觉得有趣,“有个功名出身,再和那些科考出身的大臣们相交相处,是不是容易一点了?这毕竟是一个属于仕大夫的文治时代,不是天下大乱诸候并起的战国乱世。依靠枪杆子倒是可以站得住脚,但估计很难打出一片真正的天下。” “凭我前世十几年的文化功底和速记心算的技能,再加上今生的血统门第与……贴经墨义、身言书判,要去拿一个大唐的‘文凭’是不是太容易了一点?” 月奴正巧担着一盆水走了进来,“请为公子浴足。” 薛绍拿着一本《春秋》,脸上尽是古怪的笑容,“月奴,你说要是我也去参加一次春闱科考,会是怎样?” “啊?”月奴很是一愣,大摇其头,“公子还是快快坐下,洗脚吧!” “难道这问题还没有洗脚重要?还是你根本就不认为我能考得上?”薛绍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月奴眨着眼睛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严肃的点了点头,“想必是极难的。” 薛绍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真想把这湿漉漉的42码大脚,印在月奴那张漂亮的混血儿脸蛋上。 这女汉子,也太耿直了吧! . 【新的一年咯,估计这时候没什么人在看书吧?嘿嘿,我照样更新不误,大家过完年来了再看吧!祝好^_^】 第69章 尊卑有分 次日清晨雨水停稍,薛绍在马球场上练弩。本就重达二十多斤的铁弩下面,挂了两块厚实的土砖,薛绍端着弩一动不动的瞄准,全身绷紧如弓弦,腮边一层层的汗水滚滚而下身上也快要湿透了。 前世他就是这样练的枪,也是这样练的军用弩。一来可以煅练毅力和体力,二来,有利于身体的肌肉能够尽快的形成适应性记忆。这些,都是射击的基本功。 世上是有妖儿这种妖孽级的天才,但毕竟是亿万分之一。薛绍和绝大多数的人一样,除了千百次的锤炼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就算他现在拥有许多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和能力,那也是前世三十年学习与历练的厚积薄发。 月奴在一旁练着箭,刷刷刷例无虚发。妖儿蹶着小屁股蛋子蹲着一个蹩脚的马步,小肚腿不停的发抖,两腿之间有一根燃着的香,撇着嘴在那里自言自语的低声碎碎念,“今天没有糖,今天没有糖,呜呜,腿好疼……呜呜,今天没有糖!” 薛绍开始还没有听清楚,后来听清不禁笑了起来一下就泄了力气,土砖也掉到了地上。 小妖孽昨天答应了裴行俭今天要给他糖吃的,可不能失信了。 “月奴,骑马去跑一趟,给这贪嘴的小吃货买一包芝麻松子糖来。”薛绍笑道,“顺便,你可以去一趟虞红叶那里。她好像有礼物要送给你。” “是,公子。”月奴应了声放下弓箭,走到妖儿面前双手一插腰,恨恨道,“小吃货,就知道害人!” “嘿嘿,多谢神仙哥哥!多谢月奴姐姐!”妖儿咧开嘴甜甜的笑了,露出一对小虎牙来。 “就知道耍宝卖乖!”月奴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晚上再敢咬我,一辈子别想吃糖了!” “噢!”妖儿可怜兮兮的撇了撇嘴儿,“那、那我就舔舔行吗?” 薛绍哈哈的大笑了起来,“月奴,你再顺便给她带两个白花花的大肉馒头回来吧!” 月奴的脸臊得一片通红,一把拎到了妖儿的脸上,一扭,“我真想一把掐死你!” “啊呀呀,疼疼疼!” 月奴出门没有多大一会儿,就下起了雨。吃过了早饭,薛绍带着妖儿在书房里读了一会儿书,温习蓝田秘码。 妖儿跪坐在薛绍的高大桌椅旁边,一直有点心不在蔫,贼兮兮的瞟着窗外盯着府第门口,就盼着月奴回来。 “爪子,伸出来!”薛绍厉声。 妖儿吓得跪直了身体,乖乖伸出双手。 薛绍拿戒尺在她的小手儿上啪啪的轻打了两下,“心不在蔫!” “呜,我知道错了!” 这时院子里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妖儿顿时双眼放光。薛绍摇头笑了笑,“去吧!” “多谢神仙哥哥!”妖儿飞快的爬起来提脚就跑,噔噔噔的下了楼正迎到月奴朝这里走来。 “月奴姐姐你回来了!……哇,你身上怎么全湿了?” “废话,这么大雨!”月奴没好气的道,“拿去吧,小吃货!” “多谢月奴姐姐!”妖儿欢喜的接过了荷叶包囊。 月奴进了书房来,“公子,月奴回来了。原本虞红叶是要与我一同前来的,但是下了雨她怕弄湿了货物,于是决定等雨小一些了再来,她让我提前告之公子一声,莫要久等。”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就不再等一会儿呢?” “我不怕,习惯了!”月奴满不在乎的道。 薛绍抬头看了月奴一眼,头发身上全湿了,本就有些紧身的胡服粘在了身上,露出雪白的肌肤和喷火诱人的身体曲线。胸部仿佛是更大更挺了,还可以看到粉红色的文胸痕迹。 “穿上合适吗?”薛绍笑问道。 “啊?……挺、挺好的!就、就是感觉有一点点夹肉,不是特别习惯!”月奴下意识的双肩缩了一缩,胸部显得更大更挺了。 夹肉?主要是你那儿肉太多了。薛绍笑了。 看到他这样的笑容,月奴脸上红成了一片,“公子,月奴先去……更衣!” 薛绍笑呵呵的,“快去吧,别着凉了。” “是……”月奴下意识的双手捂到了拦胸,退了出去。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妖儿大哭的声音。 “怎么回事?”薛绍连忙走下了楼来。 妖儿坐在楼梯边抱着一团湿糊糊的东西,哭得十分伤心,“呜呜,呜!——大肉馒馒全都变成了面糊糊了!” 月奴双手抱在胸前,在一旁哭笑不得,“这么大的雨,我有什么办法?” “多谢月奴姐姐……我只是觉得好可惜!呜呜!大肉馒馒!”妖儿哭得更伤心了,就像那天扑在母亲的尸身边一样,“我娘带我从岳州老家来长安寻亲,才过了江盘缠就被人偷了,我们一路乞讨来的!我娘做梦都想吃一个大肉馒馒,可是到死了也没有吃到,呜呜!” 薛绍蹲到妖儿身边,摸了摸她的头,从干爽的木盒子里拿出一枚芝麻松子糖来放到了她的嘴里。 “呜呜……好甜的糖糖!呜呜,娘,我想我娘!好可惜的大肉馒馒!要是早一点把大肉馒馒带回去,我娘就不会饿死了!”妖儿一边泪眼滂沱的大哭,一边又舔着糖。 “这……怎么弄呢?”薛绍很头大,听她哭得很难过,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可偏又没耽误了吃糖。 “有什么好哭的?你娘至少养了你十二年,你还给她送了终让她入土为安。”月奴突然冷冷的道,“我当年还只有一岁多的时候,我的爹娘和亲人就全被人杀了,我都不知道我爹娘和什么模样!” 妖儿果然瞬间止住了哭泣,好奇又惊怕的看着月奴。 薛绍略微一怔,“那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月奴嘴角略微一扬,露出一抹严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微笑,“反正是我义父从死人堆里把我扒出来的,当时我旁边全是我家人的尸体。那一夜正好是中秋月圆,于是义父给我取名为月奴,从此我就跟着他,其他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薛绍点了点头,“去换衣服吧。通知厨子,让他赶紧去做一大锅大肉馒头。以后,府里每天早上都用这个当早餐。” “是。”月奴点了点头,凶巴巴的瞪了妖儿一眼,“公子,你不要太惯着她了,会惯坏的。” 薛绍呵呵的笑,揉了揉妖儿的头发,“女儿,要富养。就是要惯着。” 女儿? 月奴愕然怔了一怔,默默的走了。 妖儿虽是没有号淘大哭了,仍是撇着嘴止不住在流泪,眼睛一片通红。 薛绍给她抹了抹眼泪,“乖,别哭了。不是有糖吃了么?” “我想我娘……” 薛绍微笑道:“你爹呢?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我一生下来就没见过我爹,是我外公和我娘把我带大的,我都没有姓氏,她们都叫我小野种……”妖儿撇着嘴,小眉毛也变成了八字型,伤心的道,“我外公去世以后,我娘说带我来长安找我爹,可是没有找到,我娘也饿死了!……呜呜,我以后再也没有亲人了!” 看来妖儿是个私生女…… 薛绍轻轻的叹了一声,“我不是你的亲人吗?还有月奴姐姐,她不是你的亲人吗?” “是!神仙哥哥和月奴姐姐,就像真正的亲人一样!……呜呜!”妖儿哭得更厉害了,伸出了双臂,“神仙哥哥,你可以抱抱我吗?” 薛绍呵呵的笑了一笑,将妖儿抱在怀里,然后将她抱了起来走上楼去,拍着她的背,“不哭不哭!等会儿我还要带你去见那个小老头儿呢,你不是说他很像你外公吗?你还要跟他学《离骚》的!” “噢,对哟!”妖儿一下睁圆了眼睛,瞬间不哭了,“我忘了挖蚯蚓!” 薛绍将她放下来,佯怒,脸一板,“那还不快去!” “好,我去、我马上去!”妖儿一边抹眼泪儿,一边撒腿就跑,“我去找月奴姐姐,让她带我去挖蚯蚓!” 薛绍摇头笑了起来,还真是个心思极为简单的小萝莉啊! 下午,薛绍带着妖儿走过那条小石桥,依旧打着油纸雨伞,依旧木屐踩着石桥咯噔作响。 妖儿今天没有吟诗,而是抱着一包热乎乎的肉包子急急的走在前面,大斗笠一摇一晃的几次差点掉下来。 裴行俭和那个青年,老早就在昨天那地方垂钓了。依旧是一站一坐,像两尊石塑。 “两位尊长,我来啦!”妖儿还隔得挺远就喊了起来,“我今天请你们吃大肉馒馒!” “大肉馒馒?”裴行俭不由得呵呵一笑,“江泥湿滑,去将她抱下来。” “是。”青年应了声,将雨伞递给裴行俭走到江岸边,将妖儿抱到了裴行俭身边。 “给你吃!”妖儿拿一个馒头递到裴行俭面前,咧着嘴笑,笑得很甜很甜,“神仙哥哥可疼我了,他专门叫人给我做的大肉馒馒,可好吃了!” 裴行俭伸手接过馒头,呵呵直笑,“有朋至远方来,不亦馒馒乎?” “咯咯!是的、是的!”妖儿放声的大笑,也递给青年一个,“你也吃一个!” “多谢。” 薛绍走到了河堤边,“妖儿,不得放肆无礼。” “是。”妖儿乖巧的应了声,笑嘻嘻的道,“你们快吃嘛!要趁热吃才更香!我把它抱在怀里一路跑来的,就怕它了凉了不好吃呢!” “好,好,我吃!”裴行俭转头深看了薛绍一眼,笑呵呵的吃起了包子。 这两人三两口就全都吃完了,风卷残云一般。 “皮薄馅多油而不腻,好吃、好吃!”裴行俭赞不绝口。 妖儿咯吱吱的大笑,“你们吃得好快哟!” “我们都曾经从过军。”裴行俭笑眯眯的道,“在军队里的人呀,吃东西都是很快的,所以就养成了习惯喽!” “原来如此。”妖儿认真的点点头,“老者,你今天可以背《离骚》给我听吗?” “当然可以。”裴行俭笑呵呵的点头,“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老者请说。” 裴行俭转头看向一侧,薛绍已经在昨天的位置垂下了钓钩。 “待老夫背完了《离骚》,你去将你家神仙哥哥请来陪老夫一起钓鱼,如何?”裴行俭道。 妖儿眨了眨眼睛,认真的摇了摇头,“不可以。” 裴行俭很诧异,“为什么?” “因为礼不下庶人!”妖儿郑重其事的道,“老者是江边钓鱼的渔夫,神仙哥哥是贵族的公子,尊卑有分,只能是你主动过去,不可以叫神仙哥哥过来的!” “哈哈哈!” 裴行俭、那个青年还有薛绍,全都一起笑了起来。 裴行俭拍着大腿哈哈的大笑,“好,好,待老夫背完了离骚,就去拜见神仙公子!” . 【新书月过去了,虽然遭遇了年末的人气低潮期,但本书的成绩还不错!本月,依旧每天固定早8晚6的两章更新。有请大家继续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码字的!另外,感谢半城杀戮、小兕子与何谦79的新年打赏!新年好兆头很是给力,非常谢谢!^_^!!】 第70章 公主驾到 薛绍当然不会像妖儿说的那样,等着裴行俭去“拜见”他。 礼不下庶人。但是,如果出身闻喜裴氏、人称儒将之雄、身兼文武三品的裴行俭也算是“庶人”的话,那天下就没有仕大夫和贵族可言了。 薛绍起了鱼竿提着小马札走到了裴行俭面前,点头微笑,“小婢失礼,长者勿怪。” 裴行俭站起了身来笑呵呵的道:“相请不如偶遇,就请公子和老夫一同垂钓吧!” “多谢!” 薛绍在离裴行俭三步之外的地方下钩,垂钓。 有薛绍在旁边,妖儿可就不敢那么放肆了,乖乖的蹲在了一边玩蚯蚓去了。 “不知公子高姓,郡望何处?”裴行俭问道。 薛绍放下鱼竿拱了拱手,“在下,汾阴薛绍。” 裴行俭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可是站在一旁的那个青年眼神稍微变了一变。 纵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薛绍,但是“汾阴”这个郡望,现如今天下没有人不知道。 “这么说,你就是二圣钦定的那个备选驸马喽?”裴行俭笑呵呵的道。 薛绍笑着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但,一切还没有定论。” “河东薛氏,家世昌盛名仕辈出啊!”裴行俭手执鱼竿双眼微眯的看着微波潋艳的水面,如同闲话家常一般的说道,“老夫与令尊薛驸马,当年也算略有交情。” “哦?”这倒是出乎薛绍预料的之外,他拱了下手,“既是先父的友人,便是在下的长辈了。” “呜……原来长者不是渔夫,倒是当大官的人!”妖儿有点害怕的瑟缩起来,藏在了薛绍的身边,瞪圆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怯怯的看着裴行俭。 “哈哈!小姑娘,你别害怕!”裴行俭笑道,“我现在只是一个江边垂钓的老头儿,一会儿还要教你离骚呢!” “我可不敢,神仙哥哥会骂我的!”妖儿撇了撇嘴小声的道。 “求学是好事,公子为何要骂你呢?”裴行俭笑眯眯的道,“更何况咱们可是早就说好了的,老夫既然吃你的糖又吃了大肉馒头,岂能白吃一气啊?” “哈哈!”三人都笑了起来。 妖儿小声的怯怯的道:“神仙哥哥,可以吗?” “当然可以。”薛绍微笑道,“长者学识渊博,连我也想请他赐教一二。他老人家肯主动教你《离骚》,当属你的福份。” 妖儿眨了眨眼睛,“那、那不如让长者教授神仙哥哥好了,神仙哥哥再教给我!那样,我们两个人不是都学会了吗?” “哈哈!这小丫头真是聪明得紧哪!”裴行俭抚髯大笑起来。 “妖儿,你去那一边玩泥巴好了!”薛绍摇头笑了笑。 “噢!”妖儿乖巧的走了。 “小婢无礼,长者勿怪。”薛绍道。 裴行俭看着稍远处妖儿纤步的背影,笑呵呵的道:“老夫有些年头没有见过这么天真可爱又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了。真是喜欢得紧哪!” 旁边那青年道:“既然明公喜欢,不如将这小婢买过来?” 明公,大唐时代的官员对上峰长官的一个较为普遍的尊称。青年显然很有分寸很守规矩,没有说出裴行俭的官职和身份。 “君子岂能夺人所爱?”裴行俭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 “是。”青年谦恭的应了一声,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薛绍听出来了,这一老一少是在唱双簧,无非就是想让我主动让出妖儿。看来裴行俭还真是挺喜欢妖儿。 “实不相瞒,妖儿只是我收养来的一个流民孤儿。”薛绍说道,“但是我已经将她转为良籍了” 既然是良民,当然就不能被肆意的买卖与送人了。薛绍这算是提出了婉拒,也不会让对方感觉特别难堪。 “流民孤儿?”裴行俭略感兴趣,“她有何来历?” 薛绍便将妖儿的来历简要的说了说,当然,没提自己出手杀了四个流氓的事情,也没提妖儿非凡的学习与记忆能力。 “想不到这么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却有这样凄苦的身世。”裴行俭轻抚须髯的点了点头,“归作良人,做得很对啊!薛公子真有一副菩萨心肠。” “举手之劳。”薛绍微然笑了一笑。 “对了,昨日公子和妖儿用一种敲击木屐的方法来传递信息,老夫看了觉得颇为好玩与惊奇。”裴行俭切入了正题,“不知薛公子,可否赐教?” “赐教不敢当,长者有问,在下必然知无不言。”薛绍淡然的微笑道,“其实,这只是我闲来无聊了逗妖儿玩的一个小游戏。” 小游戏?……裴行俭和青年的脸色好像窘了一窘。 薛绍用妖儿逗玩蚯蚓的那根小树枝,在河边泥软的沙泥上画出了一些格子,一边讲解道:“长者请看,我就用这样的方法将不同的字录入这些九九方格之中……” 裴行俭和那青年都围在了薛绍的身边,十分好奇且认真的听薛绍讲解“蓝田秘密”。 裴行俭可是大聪明人,薛绍也算是讲解得十分的透彻。听他一说完,裴行俭就双眼发亮的连连点头,“薛公子巧思,真令老夫佩服!” 薛绍扔掉了小树枝拍了拍手,笑道:“长者莫非是想将这一套蓝田秘码的编译方法,用于军事信息的传递?” 裴行俭和那青年对视一眼,表情当中都露出了一丝异讶。 “薛公子好眼力。”裴行俭道,“老夫失礼,还没有向公子通传姓名。薛公子何以得知我二人是武夫?” “就凭他腰上那把刀。”薛绍微笑,“那应该是一把上过阵杀过敌,饮血无数的杀人快刀!” 青年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刀柄,双眼略微一眯,“好眼力。” 裴行俭则是不以为意笑呵呵的点头,“老夫,闻喜裴行俭。”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裴尚书,在下失敬了!”薛绍拱手来拜。 “不必多礼。”裴行俭笑呵呵的道,“你我二人既然是相遇在曲江滨岸,就当彼此都是江边垂钓的渔夫好了!” 那青年忙道:“尚书真能说笑,渔夫可是贱籍之人啊!” 裴行俭和薛绍则是不以为意的哈哈直笑。青年很纳闷,这有什么好笑的?一个皇亲国戚一个当朝三品,冒充贱籍渔夫很好玩吗? 薛绍很想告诉他,渔夫如果冒充仕族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但仕族偶尔冒充一下渔夫,还真是挺好玩的! “薛公子既然看出了老夫的用意,老夫也就不隐瞒了。”裴行俭道,“不知薛公子可否将这一套‘蓝田秘码’倾囊相授?老夫求之若渴!” “些许雕虫小技,尚书若是看得起,在下一定和盘托出,如实相告。”薛绍道,“如果此法能用于军事,能给我大唐的军队带来一点益处,在下是求之不得。军威则国强,国强则民安,军队可是我们所有人的守护神哪!” 裴行俭眼睛一亮,“薛公子不愧是出身于名门大族的赤子,心系社稷忠心为国。老夫佩服!” “哪里。”薛绍笑道,“我一向不学无术纨绔轻佻,为国为民是绝对谈不上的。顶多只能算是——心系军武。” “哦?”裴行俭很诧异,“薛公子天潢贵胄出身书香门第,怎会心系军武?” 薛绍呵呵的笑,“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 月奴费了好大功夫穿上了一件文胸,再穿上了束身的胡服,感觉有点不太习惯,不停的在胸口和腋下这些地方摸来掖去。 虞红叶在一旁看着吃吃的偷笑。 “你贼笑什么?”月奴点羞愤,脸有点红,“好似,还是紧了一点!” “只能说,你的胸太大了!”虞红叶兴灾乐祸的笑道,“还好我此前专门给你量过尺寸。虽然穿上了会感觉稍有一点紧,但穿两天就习惯了。” “那我穿两天试试。”月奴在自己胸前拍了几下,又跳了几下,胸前好一阵波涛汹涌。 虞红叶掩着嘴,笑得东倒西歪。 月奴也嘿嘿的笑,“是不错!以往为免行动不便我总是用抹胸把胸部紧紧的缠着,一天下来胸口涨闷得紧,有时睡下了都疼。这文胸很好,既不会勒着人,也不会胡乱跳动的丢人现眼!” “而且呀,看起来更大了!”虞红叶暖昧的笑道,“这天底下,估计没男人能够抵挡得住月奴姑娘的销魂身段儿了!” “胡说八道!”月奴好似有点难堪,红着脸瞪了虞红叶两眼,“难道男人都只盯着女人胸前的两团肉吗?” 虞红叶笑得更乐了,拍着手大笑不绝,“我就奇怪了,都是吃一样米长大的人,月奴你的胸怎么会这么大?” “我怎么知道,你以为我愿意吗?”月奴很无辜很羞愤的把脸一板,“很多人都说我长得有几分像胡人,兴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兴许?”虞红叶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难道你还能不知道你父母是谁?” 月奴脸上的神色黯淡了几分,坐了下来正准备和虞红叶聊上一聊,一名府里的仆人来说道:“月奴姑娘,有客来访。” 薛府里一向是管家陈兴华打理日常事务。陈兴华奉命去了蓝田办事不在府中,自然是以薛绍最信任的贴身侍婢月奴为尊了。 “你在我房里坐一会儿,等公子回来见了他再走。”月奴道,“我先去接待一下客人。” “你去忙吧!” 月奴到了前宅,入眼看到一个三四十岁的儒雅文士站在正堂之中,挺眼熟。 朝廷五品正谏大夫,薛绍的族兄,薛曜。 “酸儒!”月奴一见到他就没好气的在心里骂了一句,见他手上拿着一个竹制的筒轴,心想他应该是来送还那一副《虞摹兰亭序》的来了。 月奴一脚刚刚踏上阶沿,府门口停下飞快的一骑落下一名铁甲军士来,大声唱诺道:“太平公主殿下驾到,臣府速速准备出迎!” . 【求收藏,求红票】 第71章 军国大事 薛曜愕然的一愣,转头看到月奴,又看了看府门口,已经有一队羽林军士左右分列跑了进来形成仪仗与护卫。 “公主怎么来了?” “我怎么知道?”月奴的反应可就比薛曜冷淡多了,转身就朝院里走去,招呼府里的仆役们前来迎驾。 薛曜苦笑了一声,看来我在这里并不太受欢迎呀!既然是遇到了公主,没有回避的道理,我也去迎驾吧! 毕竟是出了皇宫抛头露面了,皇家威仪不可不重视,太平公主今日出行可比那一天去禁苑射猎要正规多了。前后铁甲开道护卫,旌旗障牌森然林立。天后还赐给她的宝贝女儿乘了一辆锦络金根车,这可是皇后的日常用车。金根车两侧,左有上官婉儿随车侍行,右有琳琅带剑护卫。 这么大的排场从宫里走出来招摇过市横穿整个长安城到了青龙坊里,沿途围观的百姓无数。太平公主坐在车里没有现身,人们只见到那马车旁边的上官婉儿就已是惊为天人,琳琅这一对双生儿也极是夺人眼球。 长安城里,一时轰动。 太平公主穿一身宫廷盛装雍荣无比的端坐在凤辇之中,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薛郎,我今日打出这么大的牌场来你府上找你,应该算是给你赚足了颜面吧? “太平公主殿下驾到——”黄门侍儿站在薛府的大门口,高声喊道。 薛府里的仆人们跪倒一片以额贴地,薛曜跪在最前。月奴则是拱手而拜,站在薛曜的旁边。 薛曜不时的侧目瞟一瞟月奴,心说我一个五品大夫都跪迎了,你一个奴婢怎么还站着呢? 月奴视而不见,眼观鼻鼻观心,要多淡定就有多淡定。 皇家威仪为重,太平公主并未下车,随侍的女使上官婉儿先行进了府来。抬眼一看,薛绍并不在其中,那个站着的婢子倒是颇有几分打眼。 薛曜已是跪得稳稳,伏地而奏道:“臣,正谏大夫薛曜,拜见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还在凤辇之上,等着薛绍前去迎请。”上官婉儿深看了薛曜两眼,“薛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呃?……”薛曜愣了一愣,抬头一看,就算是个极具修为与涵养的大儒,薛曜也顿觉眼前惊艳一亮,表情极不自然的凝固了一瞬。 上官婉儿虽然已经给武则天做了两年的“贴身秘书”了,但是很少外派离开内廷。因此,能够认识上官婉儿的朝臣还真是只在少数。 “我在问你话。”上官婉儿的语气很平淡。但真不像是一个连品衔都没有女使在同五品大员在说话,倒有几分当朝宰辅训话的风范。 薛曜虽是不认得上官婉儿,但久闻天后身边有那么几个心腹的女使,那可是丝毫怠慢不得——女使外派,可就是直接代表的二圣了! “臣也是来拜会薛承誉的,碰巧,遇到了公主鸾驾!”薛曜跪伏了下去,不敢再直视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的眉头略微一皱,“那薛公子人呢?” “臣不知!” 四平八稳端坐在凤辇里的太平公主顿进心里一堵,什么,薛绍不在家?! 上官婉儿转头看向一旁拱手而立的月奴,“你是何人?” “我是薛公子家里的户婢。”月奴淡然答道。 上官婉儿略皱了一下眉头,小小的一名门户奴婢,见了皇族居然不跪,也并无半分的惶恐和畏惧之意。 “你家公子去了哪里?” 月奴仍是平静得紧,“主人家的事情,我一个奴婢如何知道?” 哼,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们!公子可是出去办大事的,公主又能怎样?公子的正事天下最大,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被你们这些不务正业的女人给耽搁了! 上官婉儿深呼吸了一口,这户婢好生跋扈,五品大夫回话也没你这么冲!……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户婢。莫非那薛绍,也是个极度飞扬跋扈之人? “婉儿,薛绍人呢?”身后传来太平公主的声音,已经透着几分不悦了。 上官婉儿连忙回到凤辇边,“公主殿下勿急,待婉儿查问清楚。” “气煞本宫了!”太平公主小声的恨道,“本宫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出得一趟宫来,专程来找他,他却不在家里!” “殿下,所谓不知者无罪。薛公子并不知道公主殿下今日要来啊!”上官婉儿小心翼翼的道。 太平公主咬了咬嘴唇,“都是这群愚笨的奴婢办事不力!” 凤辇外随侍的宫女宦官慌忙跪倒在地,“奴婢有罪,请公主殿下息怒!” 朱八戒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屁股高高蹶起,心里直叫苦,我昨日不是提醒过殿下要提前通知薛公子的么,是你说不要的…… “事到如今,责怪这群奴婢也是无用。”上官婉儿轻声道,“公主殿下不如先去芙蓉园安顿下来,留婉儿在此查问薛公子的去向,或是待他归来之后,再领他去参见公主。” 太平公主皱了皱眉头,“本宫倒想去他府上看一看。” “如此也可。”上官婉儿道,“只是,公主贵为殿下主上,岂有坐等臣子的道理?” “无妨,我只是进去随便看看。”太平公主说道,“他若在这时回来了,则是最好;若是没能回来,再将你留下来等他。” “谨遵公主吩咐!”上官婉儿拱手拜了一拜,“左右侍辇,侍奉公主下车。飞骑三班肃戒、乐工奏《白雪》之曲,红毯铺道障扇司仪,内侍点起薰香,婢儿鲜花播洒!一应人等休得怠慢,奉我命速速开办!” “是——”众人整齐应诺,全都动了起来。 太平公主透过紫色的纱质车闱深看了上官婉儿两眼,上官婉儿果然八面玲珑聪明干练,怪不得我母后都喜欢用她,的确是个顺手能干之人! …… 万众瞩目的薛府里忙了个不亦乐乎,薛绍却在河边悠闲的钓鱼,和裴行俭聊得也还挺投机。 话题,被薛绍有意的引向了军武。 裴行俭仿佛对薛绍这个出身贵胄但却热衷于军武而且颇多奇异见解的年轻公子挺感兴趣,尤其对那一套蓝田秘码心驰神往,不停的讨教。 薛绍给他讲解了一番,顺坡下驴的说道:“明日我便将自己编译好的蓝田密码本,取来献与裴尚书。但是,尚书不妨自行再编译一次,字迹的位置不可与我相同。军情重大,不可留下半分泄露的隐患!” “呵呵,不忙急、不忙急。”裴行俭笑呵呵的道,“公子的这一套东西,甚是玄奥,老夫得要花些时间来好生学习。光是那些奇异的数字,就够得上让老夫揣摩数日的了!” 薛绍不由得笑了,的确是隔行如隔山,要裴行俭一个受了几十年大唐文化教育的古代人,突然学习现代的数学与秘码学,的确是勉为其难了一点。 “不如这样。”薛绍道,“改日裴尚书如果出征,不妨把我带上。在下虽然不学无术也不懂什么兵法武艺,但好歹能够做个中军文书,专门管理往来的军情传递。” “哦?”裴行俭深感意外的深看了薛绍两眼,“公子贵为天潢贵胄,眼下又是官居七品好不悠闲,更有太平公主的婚约羁绊,为何要受这出征之苦?” 薛绍心里一嘀咕,好吧,第一次算剽窃,第二次就只能算是引用了!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薛绍摇了摇头,表情颇为严肃,“纸醉金迷也好声色犬马也罢,就连集天下之娇宠于一身的太平公主,都不是在下生平所求!……纵横沙场建功立业,才不枉男儿此生!” “公子,豪气干云哪!”裴行俭只是呵呵的一笑,“只不过,此等事情并非老夫一人就能说了算。再者你也看到了,老夫现在自己都在每日垂钓打发时光,行军出征,无从谈起啊!” 裴行俭这话,可谓是言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裴行俭是不是想说,他虽然是打了胜仗回来,但是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功臣待遇”,反而是受了朝堂的排挤只能避开那些纷争,于是每天躲到曲江池来钓鱼了呢? 大唐王朝最是重视军功,在战场上打出了成绩的将军,出将入相的屡见不鲜。远一点的有李靖和李勣这些人,近一点的有刘仁轨。按理说,原本就功勋卓著威望隆重并且身兼文武三品的裴行俭,打了这次胜仗回来也应该要入阁拜相了。但是听他这口气,好像是在暗指朝堂不会再轻易许他兵权,他要想再次带兵出征,都有点困难了? “尚书乃是当朝武功第一人,何愁没机会再次带兵上阵呢?”薛绍尾婉的道,“北方格局纷乱,尚书虽然黑山大捷斩获了敌酋,但在下估计,不用多久,北方必然复叛。到时朝廷之上,自然还是要对尚书委以重任的!” 裴行俭突然赫然一下转过头来,双眼一睁瞪着薛绍,“军国大事,岂容私下妄议?!” “在下不过是坐谈客的一句无心之语,尚书何必如此紧张?莫非尚书心中所想,与我不谋而合?”薛绍轻松的微笑道。 “……”裴行俭一时无语以对,深吸了一口气悠然的长长叹出,眉头紧拧,脸上平添许多的忧郁和严肃。 薛绍暗自一笑,裴行俭哪能不知道北方根本就还没有彻底的平定?但是朝廷急忙就让他班师回朝了,说不定就是忌惮他拥兵在外尾大不掉,或是立下的功劳太大将来不好驾驭,于是将他半道招回。 回朝之后裴行俭自然是要交回兵权,这就像是一只老虎没了爪牙,还能有什么威力?朝廷倒是像模像样的在麒德殿给他庆了个功,却并未委以重任拜他为宰相。堂堂的三军统帅、文武三品的朝堂大员,居然跑来钓鱼了,真是有够讽刺的! “薛公子,非常人。”裴行俭双眼微眯的看着水面的浮标,悠然说道。 “尚书说笑了。我只是随口一胡夸,只当戏言,尚书不必放在心上。”薛绍道。 “北方的确是……大不宁啊!”裴行俭长叹,摇头,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薛公子不在军武也不在朝堂,却能一语中的,绝非常人所能及!” 薛绍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没有答话,心说我非但知道北方会再次兴起战事,还知道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强大的突厥汗国在北方草原上崭新崛起,从而鼓动以往臣服于大唐的周边各国与各个部落,开始一系列的针对大唐的争斗,延绵数十年不止不休! 女皇武则天的时代即将到来,江山易鼎天下纷乱,内忧外患烽烟四起,这无疑是一个能让武夫大放异彩的时代! 所以我——立志从戎! . 【相信还有许多书友在美美的享受过年!^_^!祝大家新年快乐,玩得开心!】 第72章 一番赤诚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是百姓人家都懂的道理。做了几十年官的裴行俭,当然不会刚一见面就和薛绍在政治与军事的问题上做推心置腑的深谈。 妖儿玩了一阵泥巴跑回来,裴行俭笑呵呵的和她讲解《离骚》去了。 薛绍安之若素的自顾钓鱼也不心急。毕竟是头次相会,不能指望裴行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对我完全的信任,更不能指望他现在就做出什么样的担保或是答复。 另外,裴行俭自己的处境,好像也并不是太妙。他言辞含糊的跟我说“带兵困难”这种话,用意可谓颇深。一来有可能是在委婉的绝拒我,二来,他明知道我现在和太平公主“走得较近”,是否会有那么一层用意,他也想让我通过太平公主,在天后那里替他美言几句呢? 想到这里,薛绍心中猛然一亮——我怎么能忘记了当年裴行俭在西域混了十几年的事情呢?当时他就是因为和长孙无忌、褚遂良这些人议论皇后的废立问题,而被贬到西域去吃沙子的。 当时,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是极立反对皇帝李治,废除原来的王皇后而立武氏为新皇后的。也正是这一次重大的政治交锋,导致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这两个把持朝政的大权臣的轰然倒台。 从此,皇帝李治才真正开始亲政! 从某种意义上讲,裴行俭的立场是和长孙无忌这些人一致的,是和二圣有些对立的,他和武皇后的关系应该更僵!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裴行俭在西域一蹲就是那么多年,为什么他的文治武功这么出色却一直未能拜相,为什么他带兵在外朝廷极不放心半道就将他召了回来,为什么他这个文武三品的大员在立功回来之后,却只能在曲江边钓鱼玩泥巴了! 薛绍的心里,突然豁然开朗!——天后可不希望她的老对手裴行俭,坐大! 看到裴行俭在那里乐呵呵的逗妖儿玩,像个私塾的老学究一样给她讲解《离骚》,薛绍突然觉得,这老头子的心里其实就像是明镜一样。他或许早就猜测到了我的来意和意图,于是顺水推舟向我传达了一些他在朝堂之上“遭受排挤”的信息。他既防着我但又并不拒绝与我亲近,无非是怕拒我千里之外从而更加开罪了天后;或是希望通过我和太平公主的这条线递上美言几句,从而缓解他和天后之间的紧张关系! 如此说来,裴行俭倒也有地方用得上我薛绍! 这算是一拍即合,还是狼狈为奸呢? 薛绍摇头笑了笑,官场上的人,个个贼精都不是省油的灯。 想在官场上拥有真正的朋友,怕是极难。 唯有利益,才是永恒!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裴行俭的声音抑扬顿挫,好像还挺陶醉。 妖儿的声音则是脆生生的,“老者,美人之迟暮有何深意呢?” “这个嘛……”裴行俭还愣了一愣,“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妖儿固执的道。 “现在我就是告诉你,你也不会真的明白其中的深意呀!”裴行俭哈哈的笑,“等到了年纪,就算是没有人告诉你,你也会懂了!” “你赖皮!”妖儿有点忿忿,“说好的我有不懂的你都告诉我,现在却又左右的推搪!我不给糖糖你吃了!” “哈哈哈!”薛绍和裴行俭还有那个青年都一起大笑起来。 笑声很爽朗,很放肆。 就如同,大家的心里都如同妖儿一样的清澈,从未沾惹过半粒尘埃。 …… 月奴心不甘情不愿的打开了薛绍的卧房,琳琅先闪了进去,两双眼睛如同高科技扫描仪在房内来了个飞快的全面大扫描,然后如同门神一样侍立在门内两侧。 “殿下,可以入内。” 月奴冷冷的瞟了这对双胎胞一眼,装模作样,中看不中用。如果我是刺客,你们还能担保太平公主的安全吗? 琳琅的洞察力极是敏锐,瞬间捕捉到了月奴神色间的一丝细微的戾意,姐妹俩双双对月奴一瞪,手中握剑一紧拇指朝剑柄一顶,两个人都如同即将出鞘的剑! 瞬间,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 上官婉儿极是机警连忙将太平公主拦住,“殿下且慢!” “怎么了?”太平公主很诧异。 月奴很有恶作剧成就感的咧嘴一笑,然后走出了房外,“殿下请便,奴婢只在房外伺候。” 琳琅各自轻吁了一口气收敛下来,分别警惕又愠恼的剜了月奴一眼,这婢子颇有几分乖戾,身手想必也是不凡! 同类之间,总是特别能够嗅出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上官婉儿在掖庭那种地方长大,能够成功的活到今天,她对危险的嗅觉与察颜观色的本事,早已是超然一流。左右看了看琳琅和月奴,她的心中已是大致明白——月奴很是反感有人进入薛公子的房间;而琳琅,更加反感有人敌视太平公主! 这三个身怀武艺的婢子,暗中已是较起了劲!……万一她们真的动起手来,刀剑无眼伤到太平公主,如何是好? 上官婉儿连忙在太平公主耳边轻声道:“殿下,薛公子不在家,如此贸然的进入他的卧室,唯恐不妥……” “看看而已,有何不妥?”太平公主大不以为然的道,“难不成本宫还会去偷薛公子的东西吗?” 上官婉儿真是哭笑不得,警惕的看了两眼门外的月奴,见她神色自若并没有什么乖戾的表现,总算略略放心,“如此,公主请吧!” 月奴不由得深看了上官婉儿两眼,太平公主的身边还是有能人的,这个叫婉儿的女子真是精明伶俐、心细如发! 太平公主走进了薛绍的房间,极是好奇的四下张望,尤其多看了薛绍的床铺几眼,心说,那就是他平日里睡的床哦,不知道会不会有他身上的味道呢?……此前一起骑马的时候我曾闻到过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味道,好特别! “咦,这是什么?”太平公主看到薛绍的床前矮几上放着一个木质的雕刻,好奇的伸手去拿。 “公主殿下,请不要动公子的东西!”月奴在外面说道。 她的声音可谓冰冷,透着一股警示甚至是威胁的味道。 “放肆!”琳琅同时拔剑出鞘,指向了月奴。 月奴很淡定的冷冷一笑,拿剑指我?要不是担心伤了公子和太平公主之间的和气,信不信我现在就拆了你们这对木偶摆设! 太平公主闻声回头一看,眉头皱了一皱,常言道打狗尚且欺主,这个月奴既然是薛绍的贴身户婢,看起来又极是忠心耿耿,欺凌了她或是伤到了她,岂非是要伤了薛绍的颜面? “琳琅,收起兵器。我们是来做客,不是来寻仇的!”太平公主下令道。 琳琅各自冷冷的瞟了瞟月奴,双双收起剑来,“殿下,天后曾言皇族是天下之主,无来‘做客’一说!这天下都是皇家的,殿下看上了什么东西,只管拿去!奴婢担保,无人阻拦!” 月奴顿时杏眸一寒,有种你试试?! “你们这三个大胆的奴婢,竟敢在公主面前如此放肆!”上官婉儿怒斥道,“该当何罪!” “那奴婢退下了。”毕竟不能得罪了太平公主以免误了公子大事,月奴不屑的瞟了瞟琳琅,信步走下楼去。 琳琅双双抱拳,“殿下恕罪!” “罢了,你们也是忠心护主。”太平公主皱了皱眉头,“婉儿,这个叫月奴的婢子好像极是反感于我。难道她和薛绍的关系,非比寻常的亲密吗?” 上官婉儿淡然答道:“殿下,我看那婢子倒不是在刻意的针对殿下你。而是,但凡一切有可能丝毫冒犯到薛公子的人,她都视作敌人。就如同,琳琅对待公主殿下一样。” “她倒也忠心耿耿……”太平公主自己都有些感觉,自己说出的这句话仿佛有一点酸酸的味道。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好在那婢子还识得几分大体,不敢真的开罪了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随意的摆了摆手,显然没那心思真的去和一个奴婢多作计较。她伸手拿起那个床头边上的木雕看了一眼,顿时面露惊讶之色,“咦?!” 上官婉儿好奇的凑近看了一眼,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殿下,这分明是……” 太平公主的嘴角儿微微一扬,脸上平添几许满足而温暖的笑容,“归我了!” 上官婉儿抿嘴而笑,轻声道,“殿下,看来薛公子心里,对你极是爱慕和思念哪!这雕像栩栩如生就摆在他的床头,旁边还放着刻刀,想必是他亲手雕刻的。” “只是这头发,不大像我。”太平公主端详着小塑像,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公主你看,这雕像的身上隐约可以见到殷殷的血迹,想必是薛公子雕刻木橡的时候还伤到了手。这一刀一刀的可是真不容易呀,头发细微当然是最难雕琢的了,若有一些差异也属情理之中。毕竟,薛公子不是真正的木工手艺人。” 太平公主听着这些话,心里都感觉有些隐隐生疼了。她睁圆了眼睛看着那些细微的小血痕,轻声道:“婉儿,薛郎如此真心待我,我突然有些自责和内疚起来。” “为什么?”上官婉儿倒是挺好奇。 太平公主抿了抿嘴眉头微皱,轻轻的抚摩那雕像,“因为此前我曾以为,我只是在一厢情愿。没想到,他会这样的惦念于我……” 上官婉儿有些愕然,这有什么好自责和内疚的? 太平公主转过头来看着上官婉儿,认真的一字一顿的说道,“婉儿,我不应该怀疑和错怪薛郎的!” “我这样做,就是辜负了他的一番赤诚!” . 【求收藏、求红票!】 第73章 故地重游 夕阳斜照,已是黄昏。 薛绍与裴行俭各自收起了鱼竿准备回家,彼此都钓了几条肥美的鲈鱼,收获可算不错。 “裴尚书,明日若得空闲,我会再来此地垂钓。”薛绍主动拱手拜别,“尚书想要的蓝田秘码,我会带来。” “真是有劳薛公子了。”裴行俭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你我就此别过吧,明日再会!” “再会!” 妖儿笑嘻嘻的挥着小手儿,“长者,再会!” 裴行俭哈哈的笑了几声,颇为爽朗。和那个青年结伴而去。 薛绍揉了揉妖儿的头发,“走了,回家!” “神仙哥哥,尚书是官名吗?” “是的。” “多大的官呢?” 薛绍笑了一笑,“比我的大很多。” 妖儿异讶的眨了眨眼睛,“那他为什么要每天跑来钓鱼呢?大官是不可以钓鱼的,这是贱籍的渔夫干的事情!” “我不是也钓了吗?”薛绍笑道。 “神仙哥哥可以的!神仙哥哥做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是神仙哥哥!”妖儿提起小马札和鱼桶欢快的小跑起来,“今天又有鱼吃喽!” 薛绍迷茫的眨了眨眼睛,这都是些什么思维逻辑? 薛府里。 太平公主的鸾驾声势浩大的开走了,上官婉儿、薛曜和月奴一同在门口送别。出于礼数,月奴将这二人都请回了客堂里置茶以待。 “薛大夫是要等到薛公子回来吗?”上官婉儿问道。 “是的。”薛曜目不斜视的简短回答了一句,既不谄媚也无卑亢。君子德性不可为美色所动,坐怀不乱柳下惠是他这种人追求的最高境界。 上官婉儿看了一眼薛曜一直拿在手上的那个竹筒,本来出于好奇还想问上一问,见他如此古板沉闷,索性箴口不言了。 两个人各坐一方,悄无声息的喝茶。月奴更加安静的站在一侧,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若大的客厅里,静得诡异,仿佛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晰。 上官婉儿感觉很是憋闷,索性站了起来对月奴道:“月奴姑娘,你可以陪我在贵府走走看看吗?” “可以。”月奴平声静气的答了一句,“请。” “多谢。”上官婉儿轻轻点头微然一笑。 月奴眨了眨眼睛,这个漂亮又干练的女子离了太平公主身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此前她的行事比男子还要干净利落雷厉风行,喝斥逞威跋扈十足。现在却是如此的温雅清柔,笑容清甜让人如沐春风,连我这个女子多看了她两眼,也隐隐有一种砰然心动的感觉! 真有一番出尘仙子的超然风采! “月奴姑娘,我们走吧!”上官婉儿微笑的走到月奴身边,很自然的伸出手臂,挽住了月奴的胳膊肘儿。 月奴稍感意外的愣了一愣,回了她一个笑容,“请!” 此前些许的不快和隔阂,仿佛就在上官婉儿的这一挽之间,烟消云散。月奴不禁心中惊诧,这个女子真是至柔如水,太会迎奉人心了!我想,就算是与她有着深仇大恨的人,面对她时也会恨不起来了! 二女就像是多年挚交的好友一样,轻言谈笑的在薛府里漫步走了起来,留下薛曜一个人闷坐在若大的厅堂里,大眼瞪小眼、小眼瞪茶杯,度秒如年。 “月奴姑娘,你可知这大宅的来历?”上官婉儿闲话家常一般的说道。 “知道啊!”月奴道,“公子从一个西市牙人的手上买来的。”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我是说,最初的来历。是何人修建了它?” “哦……我知道!”月奴想起了那天闹鬼驱鬼之事,神色变得紧张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莫非你也听说了?” “听说什么?” “……”月奴咬了咬牙,“此宅闹鬼的事情?” 上官婉儿不以为意的微然一笑,“略有耳闻。” “那就难怪你会问起了!”月奴睁圆了眼睛,心有余悸的道,“我曾听公子和那个牙人说起,此宅曾是龙朔宰相上官仪所建,然后传给了他的儿子上官庭芝。后来上官一家被朝廷抄没,这宅子从此就闹鬼了!” 上官婉儿的身体颤了一颤,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惨白,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月奴惊讶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上官婉儿勉强的笑了一笑。 “你别怕!”月奴凑到她耳边小声的道,“原本公子有吩咐我不该说出去的,但是为了不吓到你,我还是告诉你吧!但你千万别传出去,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什么事情?”上官婉儿好奇的道。 月奴警惕的四下看了看,面露难色的犹豫了一下,“算了,我还是不说了。不然……公子会骂我的!” 上官婉儿释然的微笑,“那便不说了。” 月奴皱了皱眉头,“说,是肯定不能说的了。公子有命我不敢违抗。但是……你不用害怕!这宅子,现在已经不闹鬼了!” “为什么?”上官婉儿突然一下瞪大了眼睛。 “……我不能说啊!”月奴连忙摇头。 上官婉儿的表情僵硬了,脸上流露出失落、伤心、害怕交织在一起的神情,喃喃道:“莫非已经有人,将那鬼怪捉了起来?” “……”月奴愕然,这可是你自己猜中的,我没有说啊! 上官婉儿何等聪明之人,月奴虽然箴口不言,但她的表情已经证明了上官婉儿所猜无差! 月奴虽然不笨,但是比起从小在掖庭里“吃阴谋”长大的上官婉儿来说,心智城府可就差得太远了。 上官婉儿深呼吸了一口,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月奴,你可知我的姓名?” 月奴好奇又迷茫的摇了摇头,“我只听到公主唤你‘婉儿’。”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我复姓上官,名婉儿!” “啊?”月奴愕然一怔,“原来你就是……” “没错。是我。” “……”月奴瞪大了眼睛死盯着上官婉儿看了有半晌,点了点头,“那你今日算是,故地重游了?” 上官婉儿淡然的笑了一笑,“我尚在襁褓之中就被抓进了掖廷罚为奴婢。虽然我知道这里是上官家的祖宅,但是,我对这里一点记忆也没有。” “那你肯定是知道……”月奴表情有点尴尬,抬手朝马球场的方向指了一指。 “我知道。”上官婉儿轻轻的点头,“有人说,那可能是我的父亲。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其实,就算真的见到了,我也未必能认识。” “哎……我又何尝不是一样?”月奴深有感触的长叹了一声,“就算我爹娘站在了我的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不过,他们肯定是不可能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上官婉儿手上稍稍用力,挽着月奴的胳膊紧了一些。月奴颇有女汉子风范的拍了拍上官婉儿的手,微然一笑以示安慰,上官婉儿回之微微一笑。 同是自幼父母双亡不知双亲模样,同是从小为奴侥幸活到今天,又同是摆脱了奴婢的身份各自有了人生的转机……两人之间这相视一笑,大有同病相怜或是惺惺相惜之意。 月奴的心里,很自然的对上官婉儿生出了许多的亲近好感。 上官婉儿好不容易走出了黑暗凶险的后宫走到外面的世界来透一口气,并遇到了这样一个同命相怜的同龄女子,也颇有庆幸之感。更何况,月奴是薛绍的贴身侍婢,薛绍很有可能成为太平公主的驸马,而太平公主是天后唯一宠溺的人……如果能和月奴成为“朋友”,对上官婉儿来说当然是有益无弊的好事。 或许是在宫里挣扎打磨了这么多年,做这种事情都是轻车熟路不需要加以任何的思考了,上官婉儿收发自如的就轻松拉近了她和月奴之间的距离。 二女正在花圃间聊得投机,妖儿闯进了府里来,“回来喽、回来喽!今天又有鱼吃喽!” “小吃货回来了,那公子肯定也就回来了!”月奴顿时面露笑容,“上官姑娘,请正堂稍坐,我去请公子来与你相会。” “正堂有那个薛大夫在,我左右不自在。”上官婉儿说道,“不如我就在这二进院的花圃间随意走走看看吧,你请薛公子先接待了薛大夫,我再去与之叙话。反正我也不着急。” “那可就委屈你了哦?” “无妨,快去吧!” 薛绍拿着一根钓竿走进府门,早早就看到了有客人的马车停在马厩旁,知道有客来访。往正堂上一看,薛曜正站在檐下拱着手,“承誉,在下冒昧而来,还望恕罪!” “原来是族兄来了,小弟真是失礼!”薛绍放下鱼竿迎了上去。 月奴走来一看,倒也免去了自己一番口舌,于是只管在一旁伺候茶水了。 “承誉真是好兴致,还外出垂钓了!”宾主分座后,薛曜笑呵呵的道。 薛绍笑了笑,“小弟一介闲官无所事事,于是找些闲散事情来做,让族兄取笑了。” “我今日前来,就是特意将此字贴送回。承誉请过目。”薛曜将竹筒递上。 薛绍一看,那字贴不是被我撕了么,难道专程跑来把竹筒子还我? 月奴将竹筒接下,递给了薛绍。 薛绍笑了一笑,“族兄这是……买椟还珠?” “承誉何不拆开来一看?”薛曜抚髯微笑道。 薛绍就将那竹筒拆了开来从中取出一贴字贴,很明显是重新裱糊粘贴过了,加了一层厚厚的背纸。不得不说,修裱的手艺很不错。如果不是特别认真,很难看出这字贴是被撕裂过了。 可是月奴的眼力从来不差,她当场就变了脸色,“公子,这字贴被撕毁过了!” “我知道。”薛绍看了一眼,很是淡然的将字贴收卷了起来,“我撕的。” “啊!!!”月奴惊叫了一声,这下真是宛如石化的,浑身都僵硬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74章 美人如玉 月奴这一惊叫,倒把薛曜吓了一弹,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薛绍脸色略微一沉,“成何体统!” “公子恕罪,我……”月奴瞪大眼睛看着那字贴,眼神表情就像是在目前送亲人离世一样。 “拿去,收起来。”薛绍将竹筒往她面前一递。 “是。”月奴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竹筒,转身往门外走。临出厅堂时回头冷瞟了薛曜一眼,双眼之中如同放出了铺天盖地的冰刀,要将他碎尸万段一般。 薛曜禁不住浑身一寒愕然的目送月奴离去,这小婢好生凶戾,我何时得罪过她了? “族兄恕罪。是我管束无方,手下人太不懂事了。”薛绍道。 “无妨、无妨。”薛曜挺是大方的呵呵一笑,说道,“今日我来,一为送还字贴,二为……登门致歉!” “哦?”薛绍显得有点惊讶,然后笑了一笑,“致歉的话,从何说起?” “那一日……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过失礼,太不近人情了。”薛曜拱起手来,满怀歉意的道,“多有冒犯,承誉胸怀大器,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才好。” 其实那天“冒犯”了薛绍的是薛元超,薛曜顶多撒了个不太高明的谎让人有点鄙视而已。但是“子不论父过”,薛曜总不能在背后把自己的老爹数落一阵。 何况,他也不敢! 薛绍不以为然的呵呵直笑,“族兄这话真是无从说起,倒是小弟出言莽撞行为乖张冒犯了令尊才是。按理说,理当是我登门致歉!族兄以德报怨,倒显得小弟器量狭窄不会为人了,惭愧、惭愧!” 薛曜略略吁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对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如此说来,父亲大人没有看错他。这个薛绍并非是传言中的那样轻佻和浮浪,至少是有着几分胸襟器量的! 薛绍面带微笑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薛曜的微表情,心中不禁好笑。那天薛元超可是坚决果断毫不留情的就把我拒在千里之外了,今天他儿子又来送还字贴并且登门致歉。他们这对父子本该是一体,但是薛元超与我交恶、薛曜与我交好,真是有够滑稽! 薛绍心想,薛元超之所以那样不近人情拒我于千里之外,一方面是因为我以往名声不好,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和天后溺爱的女儿太平公主搅到了一起,他怎么会给我好脸色看呢? 但我毕竟是薛家人,将来我如果做了驸马又能裨益和壮大整个薛氏大族,这是毫无疑问的。 所以,如今薛元超心里的想法肯定是相当复杂,他既是李唐的宰相忠臣与天下文宗道德楷模,又是薛姓的族老领袖,他既不能我交好从而背负起向天后献媚的名声,又没理由和整个薛氏大族的利益站到对立面。 “承誉,我就不多作打扰了。”薛曜拱手道,“你还另外有客人,赶紧去招呼吧!” 薛绍回了礼,“多有怠慢,族兄千万不要介怀!改日,小弟再行登门拜访!” “好,在下随时恭候承誉大驾光临!” 薛曜告辞而走。 薛绍亲自将他送到府门口请他登车,挥手道别。 马车渐行渐远,薛绍摇头笑了一笑,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真正清高的人,至少朝堂之上绝对不会有。 一代文宗薛元超,也不例外! 明面上薛元超很硬气很清高,宁死不愿丧失了李唐宰相与天下文宗的名节;但又悄悄派了个憨厚耿直的儿子来讲和致歉,言下之意仿佛是想告诉我,他身份特殊出于大局考虑不得不和我划清界线,但是私底下又对我并无恶意与成见。 事先埋下了这“一解释一道歉”的伏笔,假如我薛绍将来真的做了驸马飞黄腾达了,薛元超就算不指望我会“以德报怨”的去孝敬他这个族老长辈,至少也应该会善待负荆请罪的薛曜嘛! 薛元超再有权力、名望再高,终究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迟早就要走下权力舞台、让人盖棺定论。今天的这一举措,薛元超既竖立了自己身前的清名,又不会妨碍到薛族的利益,更是给薛曜这些嫡系子孙的将来安排了活路、甚至准备了一条可以抱上的大腿。 一举多得的如意算盘,好精深的心机啊! “当朝宰辅,果然不是吃素的!”薛绍自语了一句摇头笑了一笑,走回了宅院。 之初钓鱼回来进院的时候,薛绍出于职业的习惯早就在四周发现了许多特别的痕迹,比如散落四周没有清理掉的花瓣和院子里留下的地毯铺过的痕迹。只是当时忙于应酬薛曜没有特别在意。 现在薛绍再一观察,应该是有人大打排场的来过我府上了。可是我搬家过来没有多久没几个人知道我的住处,能打这么大排场来找我的人,估计也就只有太平公主了! 小公主居然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来势凶猛嘛! 薛绍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走回正堂,一看,月奴居然没有回来。薛曜不是说我还“另外有客人”要招待么,那怎么没在待客正堂,莫非还要跟我玩躲猫猫? “来人!”薛绍唤道。 一名男仆上前应诺,“公子有何吩咐?” …… 月奴躲在薛绍的书房里,抱着那个残缺的字贴狠狠的心疼了好一阵,就差掉眼泪了。想着公子那边可能还要人伺候上官婉儿也在院子里等着,月奴只好将字贴装进竹筒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机关之中出了房来,正见到府里的一名男仆来二进院寻她。 “月奴,公子在找你并有请贵客去正堂相会!” “知道了。”月奴走到上官婉儿面前,勉强的笑了一笑,“上官姑娘,公子有请!” “月奴你没事吧,怎的眼睛都红了?”上官婉儿挺关心的问道。 “我……我心疼死了!”月奴是个耿直之人,一脸愁苦的低声道,“公子居然把一贴家传的字贴给撕了!那可是家传之宝啊,公子怎会撕得下手的呢?” “哦?”上官婉儿挺是好奇,“却是何故?” “公子的事情我不敢多问,但是我猜,肯定跟薛元超那一对酸儒父子有关!”月奴咬牙切齿的恨恨道。 薛元超?! 上官婉儿心中一醒神但并未多问,心想莫非正如李仙缘所说,薛绍与薛元超还真是“很不对味”?……天后娘娘肯定会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深感兴趣! 二女到了前宅正堂,上官婉儿方才踏进屋里,薛绍就感觉整个房间里仿佛都亮堂了几分。 美人如玉,灿若珠华! “原来是上官大人光临寒舍,真是多有怠慢了,死罪、死罪!”薛绍面带微笑的拱手而道。 上官婉儿听他这么一说,当场就笑了。 就冲“大人”这两个字,她就应该笑。 因为现如今“大人”一般只用来称呼自己的父亲或者是父族的尊贵长辈,在官场上用得极少,最多是在书面用语上用来称呼王公贵族或是宰辅重臣,易经上说“三九之初利见大人”,就是这个用意。 时下朝堂之上的人都知道天后启用了一批女官,她们虽然不参政不上朝,但日夜跟随在天后身边深受信赖与倚重,除了打理天后的生活、执掌诰令文书以外,天后经常会针就一些政务咨询和听取她们的意见,甚至直接让她们批示处理一些奏章。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女官简直比当朝宰相还要牛气,时常有人戏称她们是“无冤宰相”、“巾帼宰相”。 而上官婉儿,就是她们当中的翘楚! 薛绍仅用了“大人”这两个字,就一下拍足了上官婉儿的马屁——当然,可不是把她认作了亲爹,而是把她比作了王公宰相。而且,“大人”这个称呼一般只用于书面用语,薛绍当着上官婉儿的面这么叫,既显得幽默又不失尊重,既表达了亲近又不会显得谄媚——可谓是把这个词用到“精妙”的境界! 上官婉儿巧笑嫣然的款款回了一礼,“薛公子莫要取笑于我。想我一介奴婢出身万般庆幸才归作了良人,又如何当得起薛公子口中说出的‘大人’二字?” 月奴可不懂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更不懂什么易经,于是她惊愕的愣了一愣:公子今日种种异举究竟是怎么了,莫非还想认上官婉儿这个女子……做义父? “上官大人请坐吧!”薛绍笑容可掬的道,“月奴,你今天莫非是撞邪了么,要么神色无状冲撞贵客,要么傻不兮兮的杵在这里,都不会上茶伺候了?” 月奴恍然一怔,“公子恕罪,月奴这就上茶!”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公子不必客气,月奴姑娘你也不必忙碌了。我只是给公主殿下捎一段话来,说完就走。” 真的是“说完就走”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很多的话要跟我说。比如那天湖心葬诗的事,比如这上官祖宅的事! 薛绍只是微笑的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这待客之茶还是必须要上的。月奴,要不你来坐着,我去沏茶?” “月奴当真该死,这就去了!”月奴自己都觉得有点过份了,连拍了自己的脑门儿几下,羞愧不已的急忙走了。 上官婉儿摇头笑了一笑,“你们这一对主仆,当真有趣!” “何以见得?”薛绍坐了下来,以手示意请上官婉儿坐下。 这摆明是要留客了。 上官婉儿也就不再矫情,款款坐了下来,说道:“名为主仆,我却感觉……你们更像是至亲之人。” 薛绍眼睑一抬看向上官婉儿,脸上浮现出一抹狡黠又带暖昧的笑容,“上官大人这是话里有话啊!莫非,是在替太平公主刺探军情?” . 【求收藏、求红票】 第75章 达成同盟 【定时发布出错,出现了跳章……现已修改!】 . 上官婉儿的嘴角轻轻一抿,眉梢微微一扬,一双湛亮而灵动的美眸中透出几许笑意。 一个字,媚! 薛绍不由得深看了她两眼,能用眼睛来“笑”的女人,从来都是妩媚多情而且冰雪聪明的。上官婉儿虽然和太平公主的年龄十分相近,单论相貌也是各擅半场难分伯仲。但是上官婉儿这一双能笑的眼睛,却昭示了她阅历的丰富与内心世界的成熟。 毕竟,十七岁的年龄就能拥有成熟妩媚之丰韵的女人,绝对不多。 “薛公子若要将婉儿视作探子,那也未尝不可。”上官婉儿巧笑倩兮,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 “哦?”薛绍稍有一点意外的笑道,“那我可就得时时处处的防着你了!” 上官婉儿淡然一笑,“我若不承认我是探子,薛公子莫非就不防着我了吗?” “言之有理。”薛绍笑道,“上官大人可是天后的心腹。万一把我一些不堪的事情报告给了天后,那我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听起来,仿佛是这样的。”上官婉儿颇有几分戏谑的微微一笑,“所以,薛公子还是防着一点的好。” “上官大人不要吓唬我,我很胆小的。”薛绍笑眯眯的道,“我下半生的荣华富贵,可就全指望着上官大人了。” 上官婉儿不动声色的浅浅一笑,“这话,该是婉儿来说才是。” 薛绍一听这话,乐了。 看来她很是担心我把她“湖心葬诗”的事情给说出去。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么?——她是为那个刚刚被贬废了的前太子李贤葬的诗,为李贤流的泪! 李贤被贬废,受到牵连的大小官员可是不在少数。朝堂之上官场之内,都因为李贤之故刮起了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清洗! 上官婉儿身为天后的贴身女官,私下对李贤生出了情愫并敢于事后如此哀怨的去悼念李贤,简直就是冒天下之大韪的顶风作案——那不是作死是什么? 她有了这样的一个大把柄抓在了我的手上,内心肯定是惶恐不安的。于是她半真半假的号称要抓我把柄以示相互钳制,然后又摆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弱者姿态,借用我的原话委婉的说“下半生荣华富贵全指望着我”,无疑是在向我示好并且求饶。 那是不是应该纳一个“投名状”,才能让我真的信任你呢?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正有许多疑问之处,想要向上官大人请教。” “公子不妨示下。如果是力所能及之内的事情,婉儿必当效劳。”上官婉儿平静的道。 薛绍点了点头,上官婉儿太聪明了,她心里很清楚她自身的价值所在。我要请教的问题就是当朝宰相和太平公主也无法回答我,唯有她这个天后的贴身女官能够做到!——这便是,她敢于向我示好和求饶的底气!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有一点好奇。”薛绍尽量说得轻松,如同闲话家常一般,“你说,如果我真的铁了心要从戎,天后娘娘会怎么看?” 既不问朝政军务也不问关乎皇家隐私的禁中密语,只是出于人之常情的去打听一下“未来岳母”对自己行为的看法,就算传了出去也是无伤大雅。 薛绍这一回,可算是问得巧妙。 上官婉儿听了以后沉吟了片刻不由得诡谲一笑,明亮的眸子当中闪出几许异样的神彩,薛绍,你好狡猾! “怎么,薛某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东西?”薛绍笑呵呵的摆了摆手,“那便不说了吧!”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睛,说道:“婉儿似曾听闻,裴行俭的夫人,爱吃鱼。” 薛绍一听,哈哈的就笑了! 她这一句如同闲话家常一般的轻飘飘的话语里面,实则包含了海量的信息! 第一,天后与裴行俭的夫人肯定很熟,平常没少交往!那也就意味着,天后既是在防着裴行俭,又有可能动用了人情攻势在拉笼着裴行俭! 第二,我是受了李仙缘的指引,才特意去曲江池去裴行俭“偶遇”的;起初我还以为这是李仙缘自己去调查得来的结果,现在看来,肯定是天后告诉他的。那么——李仙缘的“汉奸”身份可以坐实了! 第三,既然天后主动提动了线索,那也就意味着,她并不反对我接触裴行俭,也并不反对我的从戎之志了! 聪明! 上官婉儿绝对是个政治觉悟极高、嘴巴相当严实而且八面玲珑的聪明人! 高手! 仅仅是一句话,上官婉儿就交上了一份相当丰厚的“投名状”,这可比那些提起大刀去砍下十几个人头的武林高手,要高明多了! 月奴担着茶进了大厅来,正看到薛绍在那里哈哈的大笑,不由得惊了,“公子,你没事吧?” “我若有事,也是被你给气出来的。”薛绍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还不上茶!” “是……”月奴自责又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分别给上官婉儿和薛绍摆上了茶水。 “月奴姑娘该是汉胡混血吧?”上官婉儿轻言道,“这脸庞真是生得精致又妖娆,身段更是让人着迷。饶是我一介女子多看了月奴姑娘几眼,也要忍不住砰然心动啊!” 月奴脸上一红,不知如何回话。 薛绍呵呵直笑,“上官大人,你就不用拐弯抹角的打听了,我跟你明说了吧!我府里有一半的事情是由月奴在操持,我的生活起居也全靠她打理;重点是,她一身好武艺还是我的保镖护卫。她是我心腹臂膀,并非侍妾爱姬。” 月奴一听,顿时愕然,原来上官婉儿是这层用意……我为何就听不出来呢?莫非我真的很笨? 上官婉儿半掩朱唇吃吃的两声,“婉儿身为太平公主殿下的探子,也是职责所在嘛,公子与姑娘莫要怪罪才好!” 薛绍呵呵的笑,“月奴,你可要好好的巴结这位上官大人。你可知,你的小命都握在她的手上啊!” “啊?”月奴诧异的眨了眨眼睛,惊异的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明眸一亮婉尔一笑,伸手捉住了月奴手轻轻的拍了拍,“别听薛公子吓唬你,没有的事!” “噢……”月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薛绍笑而不语,我今天若不将这些话点破,还真是难保月奴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这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不是善妒的,何况是情窦初开而且从小娇生惯养早已是跋扈成性的太平公主?若是让她知道月奴是我的侍姬床伴,或是让天后知道了……呵呵! 所以,眼下这一番交谈看似轻描淡写有如玩笑调侃,实则,暗藏杀机! 伴君如伴虎,古来如此。 “月奴,改日有机会我倒想见识一下你的武艺。”上官婉儿拉着月奴的手,并且分出了自己的一半坐榻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微笑道,“我历来最是仰慕习武的女子,飒爽英姿非我等所能比拟。” “好啊!”月奴显然是没有意识到个中的凶险,爽快的道,“你是喜欢看耍剑还是骑射?我最擅长的是腿功!” “都好!”上官婉儿巧笑嫣然,“若得机缘,我还想向你讨教学习两招呢,就当是强身健身也好嘛!” 月奴很爽快的点头,“好呀!” 薛绍呵呵的笑了两声算是对上官婉儿示以“感激”的答复,她这样当着我的面主动和月奴亲近,无疑就是在暗示她不会去天后和太平公主那里“告发”月奴。 这算是达成同盟了么? “闲话多时,婉儿倒是差点忘却了此行的使命!”上官婉儿说道,“婉儿奉天后娘娘之命,随侍太平公主殿下前往芙蓉园游玩。途经青龙坊时,殿下本想顺道来薛公子府上走动走动,即不料公子恰巧不在家。于是殿下将婉儿留下代为传话。” 薛绍微笑,“公主传来什么话?” “倒也简单。”上官婉儿双眸之中闪出几许暖昧的神彩,嫣然一笑,“四个字——速来侍奉!” 薛绍神情狐疑的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已是快要黑了。 大半夜的,我也要跑去“侍奉”太平公主吗?……不带这么潜规则的吧! 上官婉儿看到薛绍这样的古怪表情,兰花玉指半掩朱唇吃吃的笑了,“公子,去是不去?” “看你这表情神态……好像有点危险哪!”薛绍干笑了两声,“我还是明天再去拜会公主殿下吧?” “如若公主殿下凤颜大怒呢?” 薛绍呵呵的笑,“没事,我习惯了!” 上官婉儿愕然一怔,凤颜一怒人头落地,这可是后宫里千万人贴在心头上的一纸天条! 习惯了? 这话还真是只有你敢说得出来! …… 芙蓉园皇家宫厥怡心殿里,太平公主慵懒的泡在飘满了花瓣的大浴池里,氤氲的热汽与荡漾的水波之中,娇挺的酥胸若隐若现,如同羊脂般粉嫩的皮肤折射灯烛的光芒暖昧而迷离。 泼弄温水玩着花瓣,太平公主眨着眼睛仿佛若有所思。 琳琅姐妹俩各披了一身朦胧半透的乳白色薄纱内衫,跪在澡池边为她浇水洗拭。 “你们说,上官婉儿为何还不回来呢?”太平公主突然问道。 “奴婢不知。”琳琅异口同声答道。 “你们说,薛公子是否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是。” “那上官婉儿是否漂亮婀娜妩媚多情?” “是。” 太平公主蓦然俏脸儿一扬瞪向琳琅,“那你们还愣着?!” “是!奴婢马上差人去将上官婉儿叫回来!” 太平公主这才满意的翘起了嘴角儿,脸上的笑容那是灿烂又写意。 哼! 薛郎,只能是本宫一个人的! . 【求收藏、求红票】 第76章 这是秘方 朱八戒骑着一匹驴子急冲冲的跑到薛绍府上的时候,上官婉儿正准备登上马车,由月奴护送回去。 看到肥硕的朱八戒从并不高壮的驴子上爬下来,薛绍不禁笑了,“好身手!” “让薛公子见笑了,我一个低贱宦人只能骑驴不敢骑马呀!”朱八戒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弯腰下身的给薛绍拜礼。 “你来有什么事情?”薛绍问道。 朱八戒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上官婉儿的车子,嘿嘿的笑,“没事、没事!就是奉了殿下之命特意来看看,公子可曾回府了?” 薛绍看他这诡谲的表情心中已是了然,看来朱八戒还专程冲着上官婉儿来的,可以想像太平公主还挺不放心让上官婉儿这样的美人儿,和我在一起单独呆得太久。 倒是人之常情。恋爱中的小男女,谁不是这样? 朱八戒施完礼直起腰来,嘴里“嘶”的一声直吸凉气儿,伸手捂住了腰臀。 “怎么,骑个驴你还扭伤了?”薛绍笑问道。 “不是……”朱八戒咧着嘴苦笑,小声道:“小的办事不力,被公主殿下罚了几下鞭笞。” “来人,给这位朱公公取一瓶药油来。”薛绍吩咐起来。 府里的仆人马上应诺去了。薛绍与月奴都好练武,有个跌打扭伤是常事。月奴有一剂从他义父那里得来的少林密方,自行酿造了一种药油专治跌打,效用十分神奇。 “哎哟,这可如何敢当呀!”朱八戒有点受宠若惊,又给薛绍拜了下来。 薛绍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犯了什么错呀,公主要罚你?”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伺候公主出宫游玩时,小人一时粗心忘了捎上胰子。到了芙蓉园下榻之后公主殿下要沐浴却没有桂花胰子,于是挨了罚。”朱八戒眯着眼睛笑嘻嘻的道,“没事,都习惯了!” 胰子?不就是肥皂嘛! 薛绍的心里一亮,这东西我府上倒是有,我洗澡的时候也用。平常没怎么注意,听朱八戒说起“胰子”这个名词我倒是想起来了。在大唐这个时代,肥皂可是一种奢侈品,不是一般的人家用得起的。因为要制作大唐时代的肥皂得用上“猪胰子”,这种材料毕竟不多因此“胰子”的产量极其稀少。物以稀为贵,“胰子”一般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 但我可是理科生、还学过两年生物化工啊,“皂化反应”的实验那是中学生都能掌握的。要制作肥皂对我来说,是不是太容易了一点?……而且,根本不需要猪胰子嘛! 少时府里的仆人将药油取了来,交给了朱八戒。 朱八戒千恩万谢了一阵,小声道:“公子何不早一点去侍奉公主殿下?殿下对公子可是……相当的思念呢!” 薛绍哈哈的笑,这个朱八戒,倒也深黯“投桃报李”的人情世故。 “你不妨秉报公主,就说,我也十分的想念公主。本待连夜前去拜访,但我忙于给公主殿下准备一份神秘礼物,因此按捺下来只能是明天再去。”薛绍神秘的微微一笑,说道,“可别说是我让你托的话,得是你自己费尽心思打探得知的,知道吗?” “薛公子真是个好人哪,八戒感铭肺腑!”朱八戒千恩万谢的跪拜下来,“ 他日公子若有差谴,八戒万死不辞!” 刚刚被挨了罚皮肉难受是小事,这以后要是被主子厌恶上了朱八戒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内侍省里宦官上千,太平公主要找个人代替他甚至是埋了他都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现在让他献上一条能让太平公主开心的消息,对薛绍和太平公主来说只是一个打情骂俏的小段子。可是对朱八戒来说,或许就关乎到下半辈子的生死荣辱了! “去吧!” “拜别公子!” 薛绍面带微笑的信步走向厨房,有段日子没有玩过化学实验了,今天练一下手艺! 刚走到二进院经过仆房时,虞红叶从月奴的房间里走出来,立于廊边参拜,“拜见薛公子!” “咦,你什么时候来的?”薛绍有点愕然,“月奴怎么都没有告诉我?那姑娘,真是越来越憨了!” “红叶已经来了多时。”虞红叶微笑道,“只因公子忙碌,红叶央求月奴姑娘莫要打扰公子。反正红叶也没什么大事,现在见到公子,也是正好。” “哦,你是来送东西的。”薛绍想起来了。 “正是,公子不妨请来一观。”虞红叶抬手指了指月奴的房间里,放着两口大箱子。 薛绍进去看了看,两百个文胸,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真是晃花人眼香艳无边。 全部纯做工制作,每一个针脚都是相当的精致细密;用料全是昂贵的江南上品缭绫与八蚕丝,这样的真丝文胸就是拿到21世纪,也将是奢侈品级别的! “非常好。”薛绍赞口不绝口,“真是辛苦你了!送来的时机刚刚好,我明日就要去见太平公主!” 虞红叶如释重负的暗吁了一口气,“公子满意,红叶也就稍稍放心了。”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放心,我绝对要让文胸风靡长安,风靡天下!”薛绍自信满满的微然一笑,话锋一转,说道,“今日你来这一趟又枯等了这么久,也算是不冤。跟我来,我今天另外教你一手生财致富的手段,比这文胸来钱要更快!” “哦?”虞红叶眼睛一亮,“需要用到什么样的物件,红叶马上去置办!” “什么都不用。”薛绍微然一笑,“只需要你睁大一双眼睛看着!” 薛绍带上虞红叶,叫上了厨子和两名办事精细又利索的仆人,一同来到厨房。薛府这种“仓禀实”的大户人家别的可能不多,柴米油盐的储备绝对要十分充足。薛绍叫下人们从厨房里搬出两大瓮猪油,一整缸的食盐,还有几桶灶炕里烧出来的草木灰和府里施工用的石灰水。 这些东西,就是用来制作肥皂的主要材料了。 众人完全不解薛绍是何用意,薛绍当然也不会跟他们解释。他叫仆人搬来两口新的大铁锅反复洗了个干净,在天井里现搭了两口土灶架了起来。然后升起了火在一口大锅里熔融猪油,另一口大锅里用滤净的井水泡化草木灰并加入了一些石灰,反复的过滤去尽渣滓再进行加热得到了“草木石灰混合剂”,便得到了碱水溶液。虽然纯度并不太高,但用来做肥皂已是绰绰有余,又不是什么精密的化学实验。 融化的猪油和草木灰混合剂被混在了一起,得用火慢炖慢煮挺长一段时间,以便让它们充分的发生化学反应。 大锅里煮上了,猪油的香味飘满了整个薛府。薛绍将下人都轰走了,亲自拿着一根搅棍在锅里慢吞吞的搅拌。 “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呢?”虞红叶直到现在,才发表疑问。 “大半夜的,饿了。”薛绍笑眯眯的道,“我们炖一锅月奴来吃,怎么样?” “啊?”虞红叶狠是一愣。 “呃……”刚刚转过回廊走到天井边的月奴听到了,整个人都愣了。 “既然都回来了,还不来帮忙?”薛绍瞟了一眼月奴,笑道。 “是,公子。”月奴应了诺走过来,心里挺惊讶:公子的身体日渐强健,这视听感识也就一天比一天的更加灵敏了!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我也来帮忙!”虞红叶自然也不好偷懒。 “有。”薛绍道,“你去取纸笔来,把这其中的每一个步骤都详细的记录下来。还有一些相当重要的要点与技巧,我口述你也记录下来。” “好!”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呢?”月奴一边搅着棍子一边好奇的问。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薛绍笑道。 月奴脖子一缩,“月奴不好吃,酸的!……还、还是吃妖儿吧!” “你倒是挺仗义。就不怕妖儿咬你吗?” “她敢!”月奴脸上一红,恨恨的低声骂咧,“我拧死她!” 虞红叶取来了纸笔,薛绍详细的叙说了这一项发明的各个细小步骤和各种原材料的配用比例,虞红叶详尽的记录了下来。不时发问,薛绍都一一解答明白。 长夜漫漫,薛绍索性叫人取来了茶具,让虞红叶施展才艺泡了茶来喝。清风习习明月当空,两个美人陪着说笑闲叙,这时间倒是不难打发。 许久,夜色都深了。大锅里的混合物总算煮到了合适的程度,薛绍叫人将大锅搬了下来放置于一旁不再加热。并且,将早先调配好的饱合浓盐水,倒入了大锅之中。 渐渐就有一层固体从混合剂中析出,硬脂肪酸纳——这玩艺儿,可不就是肥皂的主体了。 隔行如隔山,这些化学原理对薛绍来说简单得就像是九九乘法表一样,可是对大唐时代的人来说,哪怕是虞红叶这样的聪明人,到现在也还完全是一头雾水。 过了一段时间大量的硬脂肪酸纳解析了出来形成了一团软合的凝状固体,漂浮在水面之上。薛绍拿来作画的颜料和以往蓝田公子爱用的香料(古代的香水),各取了点滴少许添加到了硬脂肪酸纳当中调制颜色和增加香味。然后将它从锅里撇了出来用滤净的温水做了冲洗去除反应不完全的一些多余化学物质,然后放到了干净的脸盆中让它自然冷却。 “胰子?!”月奴惊诧的叫了出来,她在薛府里见多了这东西,却到这时才将它认了出来。 “没错。”薛绍微然一笑,“虞姑娘,都记住了吗?” “这……好像没有用到猪胰子呀!”虞红叶很惊讶。 “完全不需要。”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所以,这是秘方!赚大钱的秘方!” . 【求收藏、求红票】 第77章 四花四城 虞红叶何等聪明的人,顿时双眼发亮,“这猪油、食盐、草灰和石灰都是寻常可见而且十分廉价的物什,唯有香料的成本稍贵但用量也不多。既然不需要猪胰子做引子那便可以随时随地的大量造作了,成本也是相当的低廉呀!” “当然。”薛绍微笑道,“月奴,我平日里用的胰子卖多少钱一块?” “视不同质地和香味卖到二三十文钱一块,可贵了,也就只有公子才配得上用它!”月奴惊叹道,“但是刚才我们用这些简单又便宜的东西就做出了这么大一盆的胰子,那要是拿去卖,能赚不少钱哪!” “你看,憨姑娘都学会做生意了。”薛绍呵呵直笑,“虞姑娘,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这个法子,真是太好了!”虞红叶欣喜的道,“我要赶紧请人去多做一些模具材料、采办不同颜色的染剂与不同味道的香料,以便大量生产各种不同的胰子。这么低廉的成本,我就是卖三四文钱一块也能大赚呀!” “最初不能卖得太便宜,比市面上的便宜个四五文钱就已经很厉害了,我担保没有谁还能卖得过你。”薛绍呵呵直笑,“别忘了,‘红叶’可是皇族御用的高端品牌。我说过了,你时刻都要注重‘品牌意识’;同时也别忘记保守商业机密!” “好,谨遵公子吩咐!……这胰子虽小,但可真是暴利啊!”虞红叶满面红光欣喜异常,“恰如公子所言,红叶今日这一趟来得真是不冤,光是这一门煮胰子的手艺,就够让红叶受用一生了!” “做人要有理想,岂能满足于区区一块胰子?”薛绍微然笑道,“再者,我们不能再叫它胰子,得换个名称才能显示出皇族御用之物的与众不同,就叫香皂!——红叶香皂!” “……好吧!”虞红叶婉儿一笑,只得应了下来。又道:“此等秘方,公子从何而得知?古往今来能人智士无数,却也无人想出过这样的奇妙法子,红叶真是太惊叹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一寻思,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右手并起双指朝上空一指。 “从天而来?”虞红叶愕然。 月奴连忙道:“大半夜的,你还是莫要问了!” 虞红叶恍然大悟连忙箴口不言,俏脸儿都有一点绷紧了……我怎能忘了薛公子身怀奇门遁甲、通灵驱鬼之异能?! 薛绍真想哈哈的捧腹大笑,这两个小妞儿平常都很聪明,但一但涉及到“鬼神”的话题就都会变得无比敬畏和惶恐起来。 这两副呆萌的样子,真是太好玩了! 夜已深,薛绍就留了虞红叶在府里过夜,和月奴、妖儿同睡一房。 月奴照例来给薛绍洗脚,薛绍把那盆肥皂弄到了卧房里,却找不到那个雕像和刻刀了,于是问月奴将它们收到了哪里去。 月奴有点惶惶的道:“公子,此前太平公主进过你房间。怕是……” 薛绍不由得愣了愣,这下可就好玩了,太平公主一定以为我雕的是她的模样! “月奴该死!”月奴连忙跪了下来,以额贴地。弄丢了公子的东西,便是护主不力。在她看来,罪莫大蔫。 薛绍无奈的笑了一笑,“好好活着,给我洗脚!” “……是!” 好在这肥皂远比木头易于雕琢,薛绍临时用飞刀来做了替代品,用刚做好的肥皂雕出了四朵牡丹。这些年来的手艺没有白练,四朵粉红的牡丹晶莹剔透惟妙惟肖,有如艺术品一般。 牡丹原本被统称为“芍药”,就从现在开始正式有了牡丹之名。武则天最爱这花将它在两京之地、尤其是皇宫的御花园中大力种植。上行下效,牡丹从此有了“国色天香花中之王”的美誉,已是大唐之国花! 太平公主,应该会喜欢。 …… 月奴这个女汉子可不像寻常人家的闺秀,她不爱睡榻,爱睡床,而且偏执的喜欢很大的床。搬来长安之后府里定制一些家具时,月奴罕有的动用了一点“公子宠婢”的私权,专请木工匠人给她打了一张几乎能填满半间卧室的大床。 今日看来此举真是英明——因为她和虞红叶还有妖儿三个人挤在这一张床上睡下来,仍是显得相当富绰。 妖儿睡在中间,天一黑就睡到香喷喷的流口水是她一惯的作风。虞红叶和月奴相继回来上了床,她都浑然不觉。实际上,现在就是有人把她抱出去给卖了,她都要睡到足饱了才肯罢休。 虞红叶和月奴睡在同一头,两个女人一躺下来就脸对着脸聊起了大白天的那种时候不会去聊的话题。可见,女人的八卦天性和卧谈会的光荣传统,早在唐朝就已是蔚然成风。 “月奴,你怎的没和公子一起睡呢?”虞红叶笑嘻嘻的问道。 “我一个奴婢……一个低贱又粗悍的奴婢!”月奴撇了撇嘴儿,说到这里就给打住了。因为她自己都觉得,话里仿佛有些酸酸的味道。 “嘻嘻!”虞红叶怪笑,“我却觉得,公子仿佛挺喜欢你呢!他不是还答应了要让你归作良人吗?到时候你不就有机会做他的妾室啦!” “做你个头!……依我看,是你自己有这番心思吧?”月奴逮住空隙就吹响了反击的号角,嘿嘿的直笑,“那你还犹豫什么,趁今晚赶紧去献身哪!公子最近修身养性固本培元,可是有段日子没有亲近女色了!你若此时赶去献身成功的可能性极大,真是绝好的机会呀!” “呀,你这不知羞的小妇人竟能说出这样荒淫的话来!”虞红叶脸上红作一片,吃吃的笑骂,“想必你都幻想过无数次要与公子同床共枕了吧?” “胡说,分明是你夜夜春梦!” “就你!就你!” 两个女人咯吱吱的笑乐打闹,脸都快凑到了一起。 睡在脚头的妖儿仿佛是被惊醒了一些,将手伸出被子来手指儿挠了挠鼻孔,迷迷糊糊的哼道:“大肉馒馒……我要吃奶!……呜,大肉馒馒!” 虞红叶和妖儿嘻嘻哈哈的笑成了一团。 “快,你的胸这么大,快去喂奶!”虞红叶一阵坏笑。 月奴大怒,“你这娘们儿,我又没有嫁人生子哪来的奶水?……还敢掐我,看我不扒光你衣服!” …… 清暖练武的时候,薛绍见月奴精神萎靡的一脸菜色,还以为她生病或是来大姨妈了,让她去休息却又说不用。 “她们两个掐了一夜的馒馒,吵死了,把我都吵醒了!”妖儿厥着屁股蛋儿蹲着马步,很愤懑而且很狗腿的告起状来。 “掐了一夜的……馒馒?”薛绍眨巴着眼睛努力的脑补,那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呢? “呀呀呀!”妖儿发出了凄怨的惨叫。 月奴的两只手都掐在了妖儿的脸上,“你这细作,我早该灭了你的口!” 吃过了早饭薛绍早早的出了门,直奔芙蓉园皇家宫厥怡心殿。有羽林军在此守备,薛楚玉倒是没有跟来。通报之后,薛绍由一名宫女领了进了殿中。 奇迹一般的,太平公主今天居然没有睡到日上三竿,而且大清早就打扮得光鲜照人了,仿佛专程就在等着薛绍。 今天对她来说,仿佛是个特别重要的大日子。 “臣薛绍,参见公主殿下。”薛绍到了太平公主面前,左右都有人在礼仪不可废。 “免礼。”太平公主仿佛有些急不可待,在薛绍刚进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就瞟着他手上捧着的那个漂亮的沉香木盒子。 “薛郎,你手中捧的什么?” 薛绍微然一笑,“是臣进献给公主殿下的礼物。” “取来。” 琳琅之一上前接过了薛绍手中的盒子,细细校验一番确定没有机关暗器之后,才将它在太平公主的面前打开。 “好漂亮!”见惯了各种奇珍异宝的太平公主脱口就赞,问道,“薛郎,这是用何样的材质雕成的?” “香皂。” “什么?” “也就是胰子!” 太平公主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那你为何要叫它香皂呢?” 薛绍微微一笑,“因为这是臣亲手做了,专给殿下来用的。天下人用它都叫胰子;但既然是公主专用的,必须与众不同。所以微臣给它取了一个新的名字——香皂!” “香皂,倒也好听。真是你亲手做的吗?”太平公主显然有些不可置信。 “微臣岂敢欺瞒殿下?”薛绍微笑。 “薛郎,你真是好能干!”太平公主的声音里透出了惊异,这种事情在她这个连女红都做不利索的人看来,简直近乎于神奇! 太平公主身边的人也惊讶的盯着那几朵漂亮的牡丹雕塑,胰子对公主来说未免太过廉价,这雕刻的手艺相比于皇宫里的顶级匠人也并不显得高超。但是,就算有人赠与太平公主四座城池,也难以博她这一笑;这四朵胰子雕成的牡丹花,却已经让她心花怒放! “薛郎,难得你如此有心,我该如何回馈于你呢?”太平公主宛如喃喃自语,她盯着那几个牡丹雕像,眼神里都透出了几许痴迷,仿佛这真是天底下最完美的艺术品。 薛绍想说,既然香皂是用来洗澡的,不如我们来个鸳鸯浴吧!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殿下,臣还有东西要送你。” “今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呢,你居然给本宫准备了这么多的礼物?”太平公主连忙叫琳琅小心翼翼的将牡丹收了起来。看这架式,她是不大可能拿这几块胰子去洗澡了。 “是我们,小别重逢的好日子。”薛绍微笑道。 太平公主的脸蛋儿上瞬时爬起一朵飞霞来,眼神之中平添几许温柔情愫……朱八戒没有欺骗本宫,那个木偶人儿也没有欺骗本宫,薛郎果然还是惦念着我的! “殿下为何不问,臣还为殿下准备了什么样的礼物?”薛绍道。 太平公主婉儿一笑,“现在来问,为时不晚吧?” “臣,为公主殿下准备了——人情!” “人情?”太平公主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显然是有些意外和愕然不解。 “没错。”薛绍神秘的微然一笑,“一大波……人情!” . 【求收藏、求红票】 第78章 主动代言 朱八戒带人将两口大箱子抬了进来,当众打开,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阵五颜六色,好不妖娆。 认识这文胸的人可不多,太平公主见了不由得脸上一红,“薛郎,你这是……” 你这是想让我每天换一件来穿吗? 薛绍呵呵的笑,说道:“殿下,臣说了,这些是拿来给殿下做人情的。” “言下何意?”太平公主不解。 薛绍道:“殿下不妨将这些文胸赏赐给你身边的这些女官和宫女,赠送给宫里宫外的命妇。” 命妇都是有“品衔”的女人,有内外之分。内命妇是指皇帝的嫔妃和六局的女官。外命妇则是指那些公卿大官的正房夫人和嫡母。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小嘴儿一厥,“不行!” “为什么?”薛绍好奇的问道。 “因为……”太平公主停顿了一下,脸上仿佛感觉有一点点臊热,“因为只有尊贵的大唐皇后和公主,才可以穿文胸!” 薛绍哈哈的笑,“殿下,常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是美观又实用的好东西,公主何不让它造福于人呢?如此一来天下女子都将感念公主之恩德,后世的女子也将记得公主的美名,这难道不是好事?” 好像有点道理……太平公主诡谲的抿嘴一笑,“薛郎,你想赚大钱吗?” “啊?”薛绍意外的愣了一愣。 太平公主嘻嘻的笑了起来,“这世上应该没人会嫌钱多吧?就连我父皇都曾想过要将御苑监的马粪拿到宫外去卖钱呢,结果被大臣劝阻了,说天子岂能卖粪?你说好不好笑!” 薛绍不由得嘴角都抽搐了两下,难道太平公主也想和我争一杯羹吃? “从来都是上行下效,但凡皇族御用的东西,仕族与子民必然效仿与追随,很快就蔚然成风。”太平公主小有自豪的微笑道,“本宫如果当真将这两箱子文胸赏赐了出去,用不了多久它必然风靡天下!——薛郎,我说得有道理吗?” “非常有道理。”薛绍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但是,殿下莫非也缺钱花吗?”“一直都缺,以后会更缺。”太平公主神秘的笑道,“虽然这天下都是我李家的,但是二圣要花钱也不能随便动用国库,只能从自己的私缗当中支取,这满后宫成千上万人都是二圣私下掏钱养着的,我也不例外。既然花的是父皇与母后的私缗不是我自己的钱,我总会有些畏手畏脚。后宫的每一笔开销都有详细的登记和严格的管制,就算我是公主,想要钱也须得经由我母后批示再由殿中省尚宫局来拨付;所领的钱花到了哪些地方,一笔笔也须得记录下来详细上报。若是花得不妥天后也会责怪于我——你说,我缺不缺钱花?” “原来如此……”薛绍恍然大悟的眨了眨眼睛,后宫里的经济体制原来是这样。好吧,原来太平公主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富二代,也会有经济上的约束和困扰! “以后我还将搬到宫外去住,虽然天后会给些赏赐让我衣食无忧,但我从此就要自己谋生了,你说我到时候是不是更加缺钱?”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我可不想坐吃山空,所以……我一直都在偷偷的赚钱、攒钱!” “公主殿下要赚钱,岂不是太容易了一点?”薛绍好奇的问道。 “恰好相反,很难!”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因为我上面有父皇与母后,未出嫁的公主除了食邑、田产与赏赐之外是不能再攒有私财的,否则就是不孝;那些大臣也会盯着我,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私下敛财就会四处宣扬,甚至会给二圣上谏大力劝阻与抨击。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能小题大作——有一次我叫人偷偷将一些我不喜欢的珠花拿到西市去卖,被一个御史给撞破了,他居然在朝堂之上数落了半个时辰。二圣还只能忍气吞气的受着最后还当众夸赏了他。回到后宫,母后就将我臭骂了一顿!” 薛绍哈哈的笑了起来,看来皇族的人也不是无所不能。他们坐拥天下的同时也被天下人所监督,被更高的道德条款所束缚。尤其是李家皇族有着李世民传下来的“以身作责从谏如流”的光荣传统,皇家的行为受到的监督与约束就更多了。 薛绍这时仿佛也想起来了,史书上好像有过记载太平公主贩卖丝绸的大船曾经阻塞江河,生涯后期的“镇国太平公主”更是富可敌国。她能有这么强的“经济意识”应该是从小受到了她母亲的薰陶。 现如今,私底下偷偷从事商业的王公大臣也有不少。大唐的商业环境相对以往朝代已经大为宽松,人们对“商人”的意识看法也有了一些转变。当然,这跟武皇后出身于商人之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许笑!”看到薛绍笑得这么戏谑,太平公主仿佛有些忿忿。 “既然有着这么多的不便,殿下怎么还要顶风作案的想赚钱呢?”薛绍笑道。 “什么叫顶风作案,说得如此难听!”太平公主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我愿意吗?……但凡要花钱都要伸手去找父母讨要,换作是你,你乐意吗?这钱,还得是自己的钱才花得安心又舒坦!” “这是真理。”薛绍哈哈的大笑。 太平公主眉飞色舞,“薛郎,不如我们就趁这文胸大赚一笔吧!” 薛绍心想,说不定李仙缘那个“汉奸”早就将我私下营商的事情向天后汇报过了,太平公主能知道一些内情并不奇怪。我倒是不介意和她利益分摊,如果有她主动代言来当这个“商业推手”当然是事半功倍! “薛郎?” “好!”薛绍一口答应了下来,微笑道,“那臣就去替公主殿下张罗了。赚了钱,必然如数奉交给殿下!” “不用。”太平公主的嘴角儿轻微往上一扬,露出一抹温情而带着羞涩的笑容,“全部归你。” 薛绍意外的眨了眨眼睛,“这不妥当。” “必然妥当。” “为什么?” 太平公主神秘兮兮的婉尔一笑,“我也卖关子!” 薛绍赧然而笑,小公主学东西倒是挺快,这么快就把我的招术用上了……看这情形,太平公主是多半知道我私下营商的事情了,而且知道天后对此并不反对。否则,她也就不会主动参与了。 赚的钱全归我?……呵呵,言下之意是不是将来成了亲,那就是一家人不分彼此了? “来人。”太平公主突然唤道。 “请殿下吩咐。” 太平公主道:“本宫要在这怡心殿里,宴请长安三品以上外命妇。明日午宴,速去准备!” “是……” 薛绍呵呵的笑了起来,太平公主办起事情来还真是雷厉风行,颇有她母亲的风范。二圣在麒德殿设宴庆功,尚且是邀请在京五品以上的通贵官员;太平公主设宴却只请三品以上外命妇,“范儿”可是真不小啊! “薛郎,你陪我去游曲江吧?”太平公主笑容甜美,显然是心情美丽。 薛绍看了看外面,“天在下雨啊!” “那岂非是更有一番诗情画意?”太平公主的声音很是低柔,脸上红朴朴的。 薛绍有些为难了,我下午还约了裴行俭一起钓鱼呢! “薛郎可是有难处?”太平公主的心思可谓细腻,一下就发现了。 “实不相瞒,我下午约了人办些事情。”薛绍直言道,“因此,今天恐怕是不太方便陪伴殿下太久了。” 太平公主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比较重要。” “我可以知道吗?” 薛绍不由得笑了一笑,比起最初相见的时候,太平公主显然已是有所改变,都知道用“疑问句”而不是直接对我颐指气使发号施令了。 想了一想,薛绍说道:“其实我是约了裴行俭。” “裴行俭?”太平公主好像有点意外和不悦,轻轻的皱了皱眉头,“你倒是宁愿去见一个小老头儿,也不愿意陪我吗?” “殿下,你若早些通知一声,我事先也就不会与裴行俭相约了。”薛绍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如同我答应过殿下的事情也必然会办到一样,我不能爽了裴行俭的约!” 太平公主咬着嘴唇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那好吧……” 小公主的确是跟以往不太一样,没那么骄横跋扈不通人情了!……薛绍挺欣慰的点了点头,微笑,“多谢殿下体谅!” “但是现在离下午还有许多时间!”太平公主婉尔一笑,“你陪我玩双陆棋好吗?然后我们一起用过午膳了你再走!” “好。” “叫婉儿来记筹!” 双陆棋起源于波斯(如今的伊朗一带),传入中原后颇受欢迎,成了皇宫“百戏”之一。这种棋的玩法还挺复杂,需得有人从旁计算分数,称为“记筹”。 棋盘摆上,太平公主与薛绍坐了个对方如同两个指挥兵马作战的统帅,上官婉儿奉命坐在一旁计筹,另一侧有宫女煮茶侍奉。 皇宫里用的茶具,可就真是高档与奢华之极了,金壶银筷玉碗越瓷,无一不是上品珍宝。 太平公主心情愉悦兴致也是颇佳,玩得兴起眼睛都有些发亮了。薛绍耐心的陪着太平公主下棋,不经意的多看了一旁的上官婉儿几眼。她今天穿了一身奢华艳丽的宫廷盛装,酥胸饱满玉体婀娜,妩媚妖娆之极! 太平公主玩得高兴又专心,上官婉儿也很是收敛与安份,只是偶尔不露痕迹的回给薛绍一个微微笑容。 薛绍不禁心中好笑,我怎么好像有了一点“偷情”的感觉呢? . 【求收藏、求红票】 第79章 一臂之力 上官婉儿从旁记筹见太平公主占了优势,夸道:“殿下棋艺精湛,后宫罕有人敌。薛公子,你可要小心了哦!” “婉儿,你可不要泄露我方军情!”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小有一点得意。 薛绍笑道:“怎么下个双陆棋,殿下还视作打仗一样的认真呢?” 上官婉儿不失时机的接道:“薛公子可能有所不知,殿下一向喜爱戎武呢!” “哦,有吗?”薛绍倒是真有点意外了。 “这很奇怪吗?”太平公主笑道,“我以往经常穿着铠甲戴上武弁,挥舞横刀和盾牌领着一群舞伎跳起《秦王破阵乐》的大军舞呢!我还叫手下的宦官与宫女扮成两方军队,指挥过他们打仗呢!另外,我不是还和你一起去射箭打猎过吗?” 薛绍哈哈的笑了,“想不到殿下还真是有尚武的习好!” “我李家起身于尚武的关陇贵族,我祖父太宗皇帝陛下横扫千军所向无敌!”太平公主颇为自豪的道,“我既然是大唐李家的女儿,就必须是个尚武的公主!” 薛绍微然一笑,“巧了,我也尚武!” 太平公主不无钦赏的看向薛绍,“我倒是记得,你颇有一些身手!” 是指“托塔天王式”吗? 薛绍笑了笑,“闲来无事,我确实请些武师教过我一招半式。但武艺练到再好也只是匹夫之勇,最多只是十人之敌、百人之敌。我倒是要当一名万人敌的将军!” “将军?”太平公主眼睛发亮展颜而笑,“将军好!” 上官婉儿在一旁半掩朱唇的吃吃笑了起来。 “不许笑!” “是……” 薛绍见她们二人这一笑一斥,显然是“将军”这个词的背后肯定有些故事。 “殿下,将军怎么就好了呢?”薛绍故意问道。 “将军……当然好啦!”太平公主的表情仿佛有些不大自然,脸上也是微微酡红,“将军威武,雄壮,大气!我若生为男儿,必要当个将军!” 薛绍呵呵直笑,“其实我今日约了裴行俭,就是想要从他那里学一些军事兵法,将来好做个将军!” “哦?”太平公主惊讶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当真想做将军吗?” “莫非殿下以为我,叶公好龙?” 太平公主的脸上臊得有些发烫,“哼,你是在暗骂本宫吗?” “我可没有。” “你就有!”太平公主忿忿的嘟了嘟嘴儿,“我若生为男儿,哼……必然是一员天朝上将!” 薛绍哈哈的大笑,可惜,你偏就少了一些零件! “不许笑!” 上官婉儿在一旁,一直将薛绍与太平公主的每一言每一行收之于眼底,这时插上一言道:“殿下,既然薛公子真有从戎之心,殿下何不助其一臂之力呢?” “哦?”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难不成又让本宫去天后那里替他求官?不可、不可!上次就被骂过了!”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说道:“殿下不是要宴请在京三品以上外命妇么?想必裴行俭的夫人也会要来。婉儿有闻裴行俭伉俪情深,殿下何不转托裴夫人之口让她去替薛公子说项,让裴尚书收了薛公子做门生,将一身兵法倾囊相授?” 薛绍一听,真想跳起来抱着上官婉儿猛亲两口,这种话我早就想说了却一直不方便说,上官婉儿这个“新盟友”真是心思细密、超级靠谱啊! “如此可行吗?”太平公主仿佛也是被说动了,微皱眉头思考了片刻,沉吟道,“裴行俭乃是当今第一名将,他的兵法传至李卫公一身本事非同小可,但却从未听说他有收过门生。裴行俭会愿意吗?……再者,我父皇和母后,又会否同意呢?” “殿下,乞退左右……”上官婉儿低声道。 太平公主手一挥,包括琳琅在内所有宦官侍儿全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他们三个。 “你作何见解?”太平公主问道。 上官婉儿轻声道:“其实至从英国公李勣故去之后,二圣一直希望有一个人能够顶上英国公的位置。同时,也希望有人能够继承裴行俭的兵法韬略。而这一个人,最好是能让二圣彻底放心的!” 太平公主和薛绍一听,同时恍然大悟! 上官婉儿,不愧是天后的贴身女官、机要秘书。他只用了一句话,就隐晦的点明了许多的事情—— 当年武皇后能够成功的打败王皇后被扶正,李世民留下的军国托孤大臣李勣可是帮了大忙的。那时,裴行俭却是和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这两个当朝权臣同在一个阵营,坚决反对“废王立武”。后来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被清除,裴行俭比他们两个还先被扔到了西域,在那里足足吃了十几年的边疆沙子。 因此,就算裴行俭的军事才能不在李勣之下,但也不可能像李勣那样成为二圣真正的股肱和倚仗。直到李勣死了十多年,裴行俭也没有在军事上被派上过真正的大用场。直到几年前裴行俭“意外”的在西域摆平了一场大叛乱,他这个礼部尚书才被加授了一个“检校”右卫大将军渐渐执掌了一些军事。 裴行俭是苏定方的门生,苏定方又是李靖的嫡传弟子。李靖素有军神之称,他的嫡传门生无不是当世乃至千古名将。 裴行俭的军事才能,毋庸置疑。这也正是二圣对裴行俭既用且防的原因——本事大,但忠心立场值得怀疑啊!万一裴行俭凭着卓越的军事才能闹出什么动静,如何是好? 所以,正如上官婉儿所说,如果能有一个“心腹之人”够继承裴行俭的兵法,二圣一定非常高兴。先不说学了那兵法能否就真的“所向无敌”,重点是“李靖门生”这一块金字招牌,就足以在军队里享有无上的荣誉与威望。 二圣赋权再加上金字招牌,号令三军那是迟早的事情。 …… 此时薛绍就在想,如果哪天我真的天遂人愿在戎武一途上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上官婉儿,绝对功不可没! “薛郎,你当真想学兵法吗?”太平公主突然说道。 薛绍认真的点点头。 太平公主的眉头稍稍皱起,脸上的轻松笑容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凝重与严肃表情,“我没有把握说服裴行俭的夫人,也没有把握说服我的母后。但是……我定会一试!” 显然,太平公主也意识到了这事情当中的微妙利害! “多谢殿下!”薛绍拱手拜了一记。心想,现在太平公主年纪还小并且深居后宫之中有二圣的严密呵护,她既没必要也不乐意参与到那些争斗与阴谋之中。 但是这不代表,她不懂! 对于朝堂争斗与阴谋阳谋上官婉儿显然懂得很多,因为她若不懂就有可能早就死掉了,更别提坐到今天的位置;太平公主从小跟在“黑山老妖”的身边由她亲自抚养长大,耳濡目染的饱受熏陶,她想不懂也难! 一个从小主动精研,一个自幼被动学习。于是历史上的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都成了赫赫有名的叱咤权妇! …… 下了棋,吃了饭,薛绍告辞而去。太平公主虽是依依不舍,却也没有强留。 “婉儿,我这么做对吗?”太平公主看着薛绍的背影,喃喃问道。 “殿下是指放他回去,还是针对他从戎之事?”上官婉儿轻声的问道。 “都是。” “都对。” 太平公主转眸看着上官婉儿,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既然如此,你何不爽快点直接就回答我?” “那是因为,婉儿不想敷衍了殿下。必须先要知道殿下何所问,婉儿才会有所答。”上官婉儿低眉顺目的答道。 “婉儿,你真的很聪明。”太平公主看着上官婉儿的脸,说道。 上官婉儿慌忙跪倒在地,“婉儿只想忠心侍主,别无二心!无论婉儿聪明或是愚笨,皆为主上所生、皆为主上所用!” “这很好。”太平公主满意的微然一笑,“起来吧!” “谢殿下!”上官婉儿站起身来,恭敬立于一旁。 太平公主寻思了片刻,说道:“你说,本宫若去游说裴行俭夫妇收下薛郎做门生,有几成胜算?” “……不到三成!”上官婉儿如实说道。 “若是换作游说天后,请她出面达成此事呢?”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表情更是堪忧。 “其实本宫也知道,这件事情十分难办。”太平公主轻轻的皱了皱眉头,“表面看来只是收个学生;实际上,牵扯的事情太多了!……我毕竟只是一个未出嫁的公主,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的朝政。突然一下要去办这样的事情,还真是感觉有些心里没底!”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你可有计策?” “如果是裴行俭主动要收薛公子为门生呢?”上官婉儿道。 “如何办到?”太平公主问道。 上官婉儿轻声道:“公主莫要小看了薛公子,他既然敢于主动去接触裴行俭,定然有他的道理与把握。公主要做的就是助他一臂之力,而不是大包大揽的完全替他操办。婉儿打个比方,如果公主真的去请天后出面强行下令,婉儿估计会适得其反激起裴行俭的反感与抗拒,反倒帮了薛公子的倒忙。其实摆明了说,薛公子真正要从裴行俭那里得到的,并非是写在纸上的那些白纸黑字的兵法,而是一个‘李靖传人’的响亮称号!”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缓缓的点了点头,突然眼睛一亮嘴角儿一扬,“本宫,好像有办法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80章 非凡之物 裴行俭将手中的青竹鱼竿一甩一抛,姿势动作颇为熟练与轻巧。鱼钩在空中划了解个漂亮的弧线,飘然落水。 抛下钩,裴行俭在小马札上坐了下来。旁边依旧有那个青年打着伞。 “尚书,那薛绍仿佛是要失约了。”青年道。 裴行俭淡然道,“不会。” “何以见得?” “此人器识非凡绝非轻佻之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夫料定他必来!”裴行俭说道。 青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自从尚书归朝之后,宫中屡次宴请夫人;今日又得了太平公主的请柬,相约夫人明日芙蓉园怡心殿赴宴。尚书,那莫非是薛绍的意思?”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裴行俭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何必庸人自扰,只管钓鱼吧!” “是……” 裴行俭突然一下拉起鱼竿,竿尖弯沉有鱼上钩。 “哈哈,看来今日运气颇好啊!” “尚书,这是条大的!” 二人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一条四斤来重的大鲈鱼收入囊中,这时石桥边传来一个干净又清脆的女童声音——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裴行俭呵呵的笑,“来了!” 青年抬头往桥边一看,“这小姑娘煞是可爱!” 妖儿依旧戴着一顶大斗笠赤着一双脚,欢快的跑在薛绍的前面。 微雨淅沥,一方山水如淡墨画卷。四野里一片寂静,妖儿的声音如同轻盈的鸟儿在曲江池的上空飘舞飞扬。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青年挠了挠头,“尚书,她嘴里都念的一些什么啊?” 裴行俭呵呵的笑,“你呀,真该多读一点书,比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还不如!” 青年木讷的脸上现出了一些尴尬的神色,“我能认得几个斗大的汉字,在靺鞨一族当中已经算是很有学问的了。汉学博大精深,太难学了!” “不学无术,还自以为荣!”裴行俭没好气的斥骂,“妖儿方才吟讼的是《诗经小雅》里的篇章。依老夫看,她当你的老师绝对没有问题!” “尚书教训得是……”青年臊得一脸通红。 “二位尊长,我来喽!”妖儿笑嘻嘻的跑到堤岸边,青年连忙上前将她抱了下来。 裴行俭笑呵呵的拿出一个盒子,“来,今日老夫请你吃糖!” 妖儿顿时双眼发亮,“呀,这是江南的桂花饴糖!” “老夫知道你是南方人,所以特意买来江南的糖,喜欢吗?”裴行俭笑呵呵的道。 “我要吃、我要吃!”妖儿欢呼雀跃。 薛绍走下了河堤,“妖儿,你可曾谢过裴公了?” “噢,对哟!”妖儿连忙拜了下来,“多谢裴公赐糖!” “哈哈,真是个可爱的丫头!”裴行俭连声大笑,亲自打开小木盒子取出两颗桂花饴糖来塞进了妖儿的嘴里,“甜吗?” “唔,唔,好甜!”妖儿嘴里塞了个满满,欢喜的连连点头。 薛绍笑呵呵的摸了摸妖儿的头,“去玩吧,别跑太远,小心不要落水。” “我会游泳哦!我能游好远的!”妖儿笑嘻嘻的收下了裴行俭给的一盒儿饴糖,倒也没忘了给三个大人每人分一颗,然后四下玩乐去了。 “尚书,这就是我编译的蓝田秘码本,请过目。”薛绍将本子给了裴行俭。 “多谢薛公子!”裴行俭郑重的接了过来,翻开认真的看了几页,若有所思的点头道,“用这样的加密办法来传递军情,的确是比以往的军情驰报要稳妥得多了。纵横是被敌军截获,也不必担心泄露军机——大善!” “若能让它在军事上发挥一点用处,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欣慰了。”薛绍微笑道。 裴行俭拍了拍那个本子,“好,老夫收下了!但是,如果当真要在军队里用这种方法来传递军情,光是有薛公子和老夫两个人学会,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得要事先专门培养一批人学会这种秘码的编译之法。老夫准备启奏圣上,让兵部择选合适的人才来学习此法。等到了出征之时再带上这些人充当行军书令史掌管往来的军情递报,同时还得准备多种密码本。如此,方才妥当!” 薛绍点头笑了一笑,“尚书所言甚是。” 裴行俭微然一笑,说道:“如果圣上恩准了老夫此请,到时候教授密码的事情,还得是由你来操持啊!” “我?”薛绍笑道,“我只是一介检校太官令的闲官,如何去办此事?” 裴行俭不动声色,但眼中闪过一抹精亮的微光,说道:“似薛公子这样身怀异才的青年才俊,理当有个更为合适的职事方能为国家所用,为朝廷建功。老夫会在奏启圣上时说明这套秘码的来历。同时,老夫会在圣上面前请为薛公子另行择选一个合适的职事。太官令?嗬嗬!——老夫怎么看薛公子,也实在不像是一个打理柴米油盐的庸碌之人哪!” 薛绍,心花怒放! 苦心孤诣的一番经营与投资,总算是有了一些收获! “如此,薛某就拜谢裴尚书了!”薛绍拱手来拜。 “呵呵,老夫身为六部尚书之一,不遗余力的为朝廷举荐人才也是应当。薛公子器识非凡胸怀异才,他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裴行俭抚髯长笑。 “承蒙尚书吉言!”薛绍笑道,“薛某曾经听闻,尚书有一手相面识人的异术,所言无不精准应验。时下为官之人都盼着能让尚书指点迷津,却又害怕尚书说出不好的预言。薛某今日能够得蒙尚书这样的金石玉言,实在高兴!” 裴行俭拍着大腿哈哈的笑,“那都是传闻,不足为信、不足为信!人生一世起落无常,还是得要自己勤谨奋发啊!” “谨记尚书良言!”薛绍笑呵呵的拱手而拜。 裴行俭意味深长的点头微笑,“薛公子出身高贵却能虚怀若谷,才华横溢更兼器识非凡。这样的青年才俊,如今真是罕见了!” …… 上官婉儿奉太平公主之命回了皇宫站在秘书省的衙门入口处,徘徊,犹豫,面带忧急之色。 “这件事情,委实难办!”上官婉儿深吸了一口气,秀眉紧颦。 秘书省收藏保管朝廷一切重要与机密的诏令文书与典册图籍、负责编修重要的法典书籍与国史文书,并下领太史局掌管历法、天候、水文与地理。是一个极其重要与机密的机构,历来都是由帝王亲信的人担任秘书监执掌秘书省。 现如今的秘书监便是天后娘娘的亲侄儿,周国公武承嗣。 上官婉儿想到这个人,就禁不住眉头皱得越紧。 别人或许不知道,上官婉儿哪能不知道情?武承嗣这个人无甚才学而且德行不佳,若非是攀着天后娘娘这根高枝,原本只在岭南流放之地苟延残喘的武承嗣,怎么可能做到三品大员秘书监,并且继承了天后之先父武士彟的周国公爵位? 用“一夜暴富的破落户”来形容武承嗣,再也恰当不过。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对天后吹须拍马阿谀奉诚,背着天后在其他人面前却是一惯趾高气扬耀武扬武。 可是今天太平公主偏就派了上官婉儿来找武承嗣求一件东西,并且求的还是一件“非凡之物”,上官婉儿的心里不得不上下打鼓。按理说,身为天后的贴身女官,她应该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天后娘娘知道。可是太平公主觉得天后若是知道了必然不会同意,因此特意要瞒着。如果上官婉儿去向天后汇报,那不等于就是出卖了太平公主吗?! 上官婉儿是真为难了!——我固然要效忠于天后,可太平公主也不是我敢于背叛和得罪得起的啊!再加上武承嗣这个人又相当不好说话……这真是一项天大的苦差事! 权衡利弊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后,上官婉儿轻咬银牙闷哼一声,“只好这样了!” 她踏进了秘书省。 武承嗣是天后同父异母之兄长武元庆的儿子。早在天后成为皇后之前,她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对待天后母女几人十分刻薄。于是天后上位之后将她的两个哥哥都给贬官举家流放了。后来出于壮大亲族力量的政治需要,天后必须要找人来继承武家的血脉与她父亲的爵禄,于是就便宜了武承嗣。 三十出头的武承嗣其貌不扬,早年曾在流放之地吃尽苦头,因此面貌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要显得老成,再加上读书不多不识风雅,绝对和风流倜傥沾不上半点关系。 但是武承嗣一向固执的认为,自己是相当的风流倜傥。 得知上官婉儿来访,武承嗣喜上眉梢眼冒精光,“上官婉儿可是我姑姑的心腹女官,职辈虽低但身份利害,更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大美人儿啊!” 于是,贵为国公、官拜三品的武承嗣,亲自出迎如同见了天后一样的殷情小心主动来拜,腰都快要弯成了九十度,“恭迎上官姑娘。” “周国公折煞婉儿了。”上官婉儿慌忙回礼,“万不敢受。” “上官姑娘是天后女使,代表的天后娘娘。”武承嗣满面笑容的殷切道,“我参拜上官姑娘,那就是参拜天后娘娘啊!” 说罢,又是一个九十度拜了下来。 上官婉儿眉头一皱,媚俗! . 【求收藏,求红票!】 第81章 木秀于林 当武承嗣得知上官婉儿的真实来意之后,非但那点花花心思瞬间宣告阵亡,还被吓了一大跳! 上官婉儿说得很轻松,太平公主想从秘书省借几本书来看。 能收进“秘书省”的书绝非等闲,大半关乎于国家机密。可是太平公主要看的书,却是机密中的绝密——李靖兵法! “上官姑娘,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武承嗣神情紧张的说到这里,停了。 上官婉儿平静的看着他,继续呀,在我面前好好的展示一下你的才学。 武承嗣偏就死死的卡在了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脸皮儿都在抽筋,《孙子兵法》开篇的那几句话我以前不是能背的嘛…… “咳!”武承嗣尴尬的干笑了两声,赔着笑脸说道,“上官姑娘,李靖兵法非同小可。早年太宗皇帝曾命李靖将兵法传授给侯君集,侯君集却向太宗皇帝报怨说,李靖所授兵法不全大有保留,那是对陛下不敬。李靖却说,我传授给侯君集的兵法,已经足够他保境安民护国安邦了。我若教得太多,他日侯君集若怀二心举兵而反,谁能敌之?后来,侯君集果然反了……” 上官婉儿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睛,你继续。 武承嗣的表情更尴尬了,“后来太宗皇帝与李卫公纵论兵法,留下了《太宗与李卫公问对》传世。此后李卫公将兵法悉数传给了李勣与苏定方。此二人都成了军国大臣护国良将。后来苏定方又收下了裴行俭为门生……” 上官婉儿像一个相当合格的倾听者,很有耐心而且面带微笑,你继续。 “反正上官姑娘也不是外人,我挑明了说吧!”武承嗣苦恼的双手一击掌,“上官姑娘身为天后娘娘的心腹,哪能不知天后一直对裴行俭深为忌惮呢?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裴行俭继承了李卫公的兵法,一身本事非比寻常本朝无人可及?他若心怀二志翻云覆雨,那将是大唐莫大的灾难啊!”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然后呢?” “李靖兵法,实则是天大的凶器,绝对不可私自外泄!”武承嗣把脸一板,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除非看到二圣手敕,否则,秘书省绝对不能将兵法传出!” “如此,婉儿就回去向公主殿下覆命了。”上官婉儿轻描淡写的道。 “上官姑娘,你打算……如何回报?”武承嗣有点紧张的小声问道。 上官婉儿用同样公事公办的腔调说道:“如实回报。” “还请上官姑娘多多解释啊!”武承嗣有些焦恼起来。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周国公,婉儿只是一个跑腿的女使,奉命前来办差,如若回报只有两个说法——成,或者不成。如果婉儿在太平公主面前替周国公解释,公主殿下就将怀疑婉儿究竟是她的人,还是周国公的人?如此背主不忠,婉儿必将性命不保。所以,周国公如果想要解释,还是当面去和殿下说吧!婉儿,实在是爱莫能助!” “……”武承嗣咬紧了牙,看那表情真像是要跳起来一把掐死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不敢出卖太平公主,武承嗣又哪敢得罪太平公主呢? 非但不敢得罪,武承嗣还有一门花花心思。朝野皆知二圣在给太平公主择选驸马,武承嗣身为太平公主的表哥,表哥娶表妹亲上又加亲……如果能够娶上太平公主,对武承嗣来说简直就是上了天堂啊! 这件事情,武承嗣曾经委婉的向天后提过,天后也同样委婉的拒绝了他。 当时,上官婉儿可是在场的! 太平公主,自然也是知道的! 上官婉儿把包袱扔过来,让武承嗣觉得非常之难办和恼火——答应借书吧,二圣追究下来,吃不了兜着走;不答应吧,太平公主说不定就要翻脸! “不如这样。”武承嗣急中生智,“我先去请示天后娘娘!” “请周国公三思。”上官婉儿面带微笑的看着武承嗣,料到你会这样! 武承嗣一听上官婉儿这话心里就明白了过来,太平公主必然是想瞒着天后的。他直拍脑门儿焦躁不安的来回踱起了步子,我若向天后汇报,不就等于是出卖了太平公主么?……不妥、不妥! 上官婉儿这下可就不急不忙了,烫手的山竽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公主殿下怎会突然想要看李靖兵法呢?”武承嗣纠结又恼火的问道。 “公主的事情,婉儿一个跑腿的使女怎敢多问?”上官婉儿淡淡的答道。 武承嗣郁闷得真咧牙,这该如何是好? 上官婉儿很耐心的在一旁等着。 武承嗣心里直琢磨,李靖兵法固然非同小可,但说到底这天下都是李家的,何况是几本兵书?我便偷偷的将书拿去给太平公主看上一眼,再又偷偷的放回来,神不知鬼不觉,料也无妨。太平公主若是知道我担负着天大的干系献书与她,必然对我刮目相看! 能在太平公主那里做下人情博取好感,可是比什么都强啊! “上官姑娘,请随我来!”武承嗣下了决心,就算天后怪罪下来,我终归罪不至死,最多削了我的秘书监之职!——好,我就拿这三品秘书监,去豪赌一把! “周国公,请。”上官婉儿心里乐了,果然不出太平公主所料!武承嗣这个大草包,色胆包天利令智昏! 武承嗣亲自带上官婉儿来到秘书监的禁阁,叫来四名保管钥匙的心腹属官让他们分别打开了一个暗阁四道大锁,再从暗阁中取出一个木匣子,上面贴着一张封条。武承嗣拿起盒子手有点抖,上官婉儿也暗吸了一口凉气,这还是贞观朝贴上的封条! 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把奇大的钥匙。武承嗣拿着钥匙来到了一间密闭的厚砖藏书阁前,打开了一个人头大的巨锁拉开一道铁门,里面摆着一口箱子,箱子上面压着一把剑。 箱子上再有封条,“皇帝禁旨,国难乃开”! 封条是太宗皇帝李世民的亲笔手书;那把剑,则是他曾经征战天下时佩用过的,大唐天子剑! 站在这箱子面前,就像是面对一头洪荒时代被封印的亘古魔兽,武承嗣和上官婉儿都被吓得有些呆住了! …… 薛绍钓完鱼回家,心情非是一般的美丽。 裴行俭这样的人向来一言九鼎,绝对不会轻易的去许诺他人。既然他主动说了会要请示圣上给薛绍更换“工作岗位”,那就绝对不是在吓唬人。 大唐从开国武德年间起就有成例,令京官五品以上或者各州刺史,每年向朝廷举荐一个人才,称为“举人自代”。因此,就算裴行俭没有被拜为宰相不在中枢理事也没有参政议政之权,但他好歹是三品尚书,给朝廷举荐人才的权力还是有的。 更何况,这一次他举荐的这个人,还和二圣的关系很不一般。 薛绍心里清楚,裴行俭有意举荐我,虽然是有看得起我的意思在,但同时也是在主动缓合他和二圣的关系。他知道二圣有意选我为驸马,并且我是皇帝的外甥。二圣如果主动提拔重用我,会有“任人唯亲”的嫌疑,毕竟我此前既没有考取功名也没有道德文章流传于世,更没有半点功劳于朝廷。就算是考虑父辈“恩荫”,我大哥薛顗已是五品刺史与河东县候,怎么也轮不到我。 裴行俭向来就有“慧眼识人、唯才是举”的美名在外,能够得到裴行俭的举荐的人才,就如同是拥有了iso9002认证,那当然是底气十足倍儿有面子的事情了!因此,裴行俭出面举荐于我,既能杜绝了众人的闲话又遂了二圣的心意,尤其能让天后心中暗爽!——天后当然愿意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有才能的人、至少是“听起来”有才能的人! 薛绍心想,别看身兼文武三品、号称当朝第一名将的裴行俭表面风光,但他这个官还真是做得不容易。才华盖世文武双全,却不能得到君王真正的信任甚至饱受猜忌。古往今来无数事例已经证明,帝王心术讲究的是一个“平衡”,要的是臣子之间相互辅助精诚合作又相互竞争相互制衡,那样帝王才能居中驾驭和掌握全局。一但君王觉得手下的哪个臣子没人可以去和他竞争制衡了,那个臣子也就危险了。 正应了那句老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事太大无人比肩,绝非好事。当年李靖每打一次胜仗就都要被弹劾一次,晚年甚至闭门不出完全不问朝政了,并且写下兵法著作全部交给了朝廷,还先后将本事传给了侯君集、苏定方和李勣,好让太宗皇帝李世民相信他不是天下无双,正是这个道理。 薛绍觉得,裴行俭被真该学一学李靖,把一身兵法和本事都教给我,最好是再多收几个门生! 府里的厨子刚刚把收拾好的鲈鱼上了蒸屉,朱八戒就骑着他的小毛驴兴冲冲的跑到了薛绍府上。 “薛公子,公主殿下有请!” 薛绍哈哈的笑,“八戒,你的鼻子果然生得长嘛,闻到了我府里的鲈鱼香吗?稍安勿躁,吃了晚饭我们再走!” “公子还是别吃了,赶紧去吧!”朱八戒忙道,“公主殿下专为公子准备了一席‘准烧尾宴’,正等公子过去一起享用呢!” “准烧尾宴?”薛绍诧异,“什么玩艺儿?” 朱八戒笑眯眯的道:“公主殿下对公子的事情可算是上心了。殿下说了,公子的烧尾宴非同小可,千万不能草率。于是殿下命御厨张罗了一席大宴,先为公子的烧尾宴做个预验,将来也好依样置办!” 薛绍不禁愕然,这吃饭还兴排练哪? . 【求收藏,求红票!】 第82章 一力承担 薛绍到了怡心殿的偏殿膳阁,远远就看到一群的宫女宦官在鱼贯出入,一盆盆的菜肴不停被送进阁内。 进去之后薛绍第一眼看到太平公主站在阁堂的正中央,正在挥动云袖指挥那些宫女宦官。 “动作快一点,薛公子就要来了!” “那边,玉露团和甜雪一起放在那边!” “片鱼脍的御厨呢,更衣这么久?去催!” “这是本宫要吃的天花毕罗,放上去!” …… 太平公主指挥若定威风凛凛,很有几分大将军的风范。整个偏殿膳阁内整齐的摆放了二三十张食几,每副食几上摆了至少有三道菜。 简直是半点也不输给一个大型的婚礼宴会现场! “殿下,你这是……”薛绍走进去都有点无语了。 “薛郎,你来啦?”太平公主喜笑颜开,云袖一挥朝堂中一指,“怎么样,本宫亲自操持的烧尾宴,不错吧!” “好是好,但就是太奢侈了。”薛绍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殿下今天还请了别的客人么?” “没有呀,就我们两个!” “那也太过铺张浪费了!” 太平公主嘻嘻的笑,摒退侍从招了招手示意薛绍跟她走,二人漫步在一片食几与宫廷美食之中。 食香味俱全,无一不是上品珍肴。 “薛郎,今天这里有七十八道菜,你看有哪些是你喜欢或者认为适合的。等到了你要办烧尾宴的时候只管说菜名就行,我叫御厨替你操持。”太平公主有点神秘的低声道,“你放心,母后从小就严格督导我民以食为天还有粒粒皆辛苦,我是从来不会浪费膳食的!” “那这些菜,你打算怎么处理?”薛绍挺好奇。 太平公主神秘兮兮的笑道:“其实,我是一个穷公主。” 薛绍眨了眨眼睛,“殿下仿佛是在答非所问?” “你听我说完,就知道我为何如此回答你了。”太平公主说道,“常言道无钱寸步难行,在后宫里也是一样的,甚至更加明显。就拿我身边的宦官朱八戒来说,他以前只是一个在内侍省打杂的小阉人,至从到了我身边就做了内侍宦官,有了俸料给养。你想,如果他不花钱去打点他上面的关节,这样的美差轮得到他吗?另外,他若是被罚了鞭怠,要是没有一点人面关系或是钱财铺使,人家就能把他往死里打。逢年过节,上头的管事他都要花钱去送礼孝敬;当然,下面的小宦人和小宫女也必须要孝敬他——后宫里,财可通神、财即是命!” “听起来很有道理。”薛绍点点头。 “我身为公主,也必须得要时时处处做人情。我的那些奴婢,非但要养着、还得要哄着!我时常的打赏他们给他们好处。否则他们就有可能阳奉阴违对我不忠心,办起事不尽心尽力,甚至有可能被别人收买。所以,我的食邑田产和二圣的赏赐,大半都赏给了他们。”太平公主说道,“我的吃穿用度全由宫里度支,包括这些膳食在内都不用我自己花钱——所以,我每顿饭都会要许多的菜。吃不完的,我就赏赐给他们!” 薛绍呵呵直笑,“殿下好机智啊!” “嘿嘿!”太平公主窃笑了两声,“赏赐的菜肴有一些他们自己吃掉了,另有一些他们会偷偷的拿到宫外的酒肆去卖钱。正宗的宫廷膳食和御酒,必然是要被高价哄抢的。卖的钱他们就会自己分掉。至于怎么分,就不关我的事了。这些事情我从小就知道;但是,我从来都装作不知道!……古人云,水至清则无鱼,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薛绍恍然的点了点头,要不说皇家的人天生就是政治家呢,从小耳濡目染的见多了阴谋阳谋,也从小就在学习御人的权术! “我母后就经常跟我说起,她当年进宫时的种种遭遇。”太平公主挺感慨的叹息了一声,“薛郎,你无法想像我母后当年的日子有多凄惨。别说是那些受宠的有孩子的嫔妃要欺负她、不把她当人看了,就连那些主上强势的宫女和宦官也敢把我母后当奴婢一样的对待!太宗皇帝陛下驾崩后,我母后还去做了几年尼姑!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光阴,我母后全在后宫的阴暗凶险与感业寺的寂寞清苦中虚耗了!……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把我换作是我母后,我能在那样的环境中活下来吗?我会不会早就被人害死了?或者是无法忍受那种无边无际的凄苦与寂寞而自尽了?” 薛绍轻皱了一下眉头,“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天后,是个了不起的人!” “你说得对!”太平公主喜笑颜开,“我觉得我娘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人!她能有今天,全凭自己的抗争与努力才有了无数的奇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薛绍呵呵的笑,这还用你来告诉我?不管后人对你母亲如何褒贬,至少“了不起”这三个字,她是绝对配得上的!! “咦,我怎么跟你说起这些了呢?”太平公主用她纤纤玉指拍了拍嘴唇,“背后议论我母后是不对的,是大不敬!不说了、不说了!” “好,那便不说了!”薛绍笑道,“何时开宴,我饿了!” “就现在!”太平公主满面笑容的道,“你快挑吧,想吃哪几道菜就叫掌膳来伺候!” “好。”薛绍在一片美食当中挑了五六个菜出来,荤素搭配。太平公主也挑了几样自己喜爱的美食,倒是没忘了薛绍的建议也挑了两样素菜。掌膳女官将这几道菜各自呈到了二人的食几上,然后跪坐于旁伺候饮食。 薛绍与太平公主分主臣之位而坐下开膳,现片鱼脍与调汤卤的御厨来了两名,就在堂中当场表演起快刀片鱼的绝技。道道寒光如幻影飞闪,片片鱼脍如琼雪落入盘中,整整齐齐都不需要再动手去摆放了。银筷夹起这样的飞雪鱼片沾一些芥末调和的上好卤汁放入嘴中。 绝品美味,无法形容! 薛绍心中感叹不已,这可比我前世吃过的各种日本生鱼片,都好吃了一百倍不止。这难道就是山寨和正宗之间的差距? “薛郎,既然你不饮酒,那我敬你一杯琼香蜜露吧!”太平公主举起了杯子。 “应该是我来敬殿下才对。”薛绍微笑道,“殿下,请!” 二人方才饮下一口,门房来报说上官婉儿回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周国公武承嗣。 薛绍心中一凛,武承嗣?……这人可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大角儿! “他怎么来了?”太平公主面露一丝不悦,“我不就是在秘书省借了几本书么,还犯得着亲自送来表功吗?” “借书?”薛绍好奇的问了一声。 太平公主展颜一笑,笑得还有几分神秘,小声道:“我专程给你借的!” “给我?”薛绍更好奇了,笑道:“我虽然不学无术,但书房里还真是不缺书。殿下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嘿嘿,这几本书,你的书房里绝对没有!天下间,也唯有大唐朝廷的秘书省里才有!”太平公主笑得神秘又有些自豪。 “什么书?” “李靖兵法!” 薛绍一时有些愕然,兵法这东西到了21世纪可能算不得什么,网上随便找个乱跳弹框小广告的电子书站就能下载到一大堆。可是这玩艺儿在如今这个时代来说是“兵者凶器”,一般人是绝对接触不到的,可比陌刀和弩这种东西的管制要严了百部不止! 如果还是本朝军神李靖留下来的兵法,简直就相当于是21世纪的核武一类的“大杀器”了! “殿下,这似乎有点不妥当吧?”薛绍说道,“据我所知,李靖的兵法著作曾被太宗皇帝封藏于秘书省,从此再未现世。李靖教授门生都只用口叙,就连李勣和裴行俭也没有见过这些兵书!” “所以,我才一定要取来给你看!”刚刚还在开怀嬉笑有如怀春少女的太平公主,神色间突然平添了一抹“黑山老妖”的神韵,变得诡谲、神秘而且透出几分霸道! “为什么?”薛绍惊讶又不解的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我一个皇族外戚七品闲官,没事去读李靖兵法……这可比萨达姆玩大杀器,还要作死一百倍不止了! “你不是想当将军么?”太平公主神采飞扬,眼神都更加湛亮了几分,“李靖兵法的传人会是最好的将军,就像裴行俭那样!——不,你会比裴行俭更加出色!” 薛绍从来就不笨。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哪里还能不明白? 深吸了一口气,薛绍眉头轻拧眼神深深的看着太平公主,心里的滋味变得复杂起来,寻思道:私下妄动李靖兵法的凶险与利害之处,太平公主必然知道。尽管如此,她仍然担起干系给我拿来这些兵书让我读,目的就是帮我靠拢裴行俭,助我踏上戎武之途! “殿下,多谢你的美意成全。臣……十分感谢!”薛绍凝视着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迎着薛绍的眼神,芳心如鹿玉面泛红,轻声道:“我觉得,我总该为你做点什么。原本我可以给你官爵名利,但我知道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就算你勉强收下了,你也不会真的开心。” “殿下,多谢!”薛绍深呼吸了一口,“但是李靖兵法可以说是当今天下第一凶险禁物。殿下还是……” 太平公主突然一挥袖打断了薛绍的话,“你就说,你是否真的想要从戎?” “想!” “那你便读了这兵书!就当是本宫逼你读的!你若不读,我就马上赐你毒酒!”太平公主眉宇一沉,原本温婉如玉且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徒增几股纵横英气,硬镪镪的说道——“你只管读书。除此之外,纵然是天大的干系,自有太平公主来一力承担!” . 【求收藏,求红票!】 第83章 极大羞辱 武承嗣站在怡心殿外等了多时,倒也不急不忙。他将那个装着兵书的青布包袱放在自己脚尖前,不许任何人去碰一下。然后,他开始认真的整理自己的衣冠,还拿出一把小梳子小心翼翼的梳理了一下寸许长的八字须。 男儿无须不美,大唐男子都蓄须。 上官婉儿站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纵然这么多年来她已经练就了极强的忍耐力,此刻也禁不住秀眉微皱露出一丝细微的鄙夷表情,沐猴而冠! “上官姑娘,孤的仪容,如何?”武承嗣挺认真的问上官婉儿,努力的做出威严与高大的神情。 大唐的国公是可以自称为“孤”,但这是一个比较狂妄自大的表现,就连大唐的皇帝在许多非正式场合,更多的也只是自称为“我”。因此很少真正有哪个国公会自称为孤,尤其是面对一个没有品衔的年轻漂亮女子。这远比一个家产亿万的阔少在一个乞丐面前炫富要来得轻佻与恶俗得多。 “周国公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上官婉儿回以职业的微笑与职业的口吻,心说你再如何梳理打扮,终究只是个一夜暴富的低贱根骨与庸俗气象,绝没有薛绍身上那种真正属于贵族的卓尔器识与超然风雅! “呵呵,是嘛!”武承嗣还挺高兴。 一名宦官从里面走出来,“周国公,太平公主殿下有请!” “好。”武承嗣从地上抱起那个青布包袱,小心翼翼双手担平了走进怡心殿,如同抱着一件价值连城而且易碎的艺术品。 上官婉儿站在原地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交了差不必再与他站在一起了! “臣,武承嗣参见公主殿下!”武承嗣入殿后低头纳拜。 太平公主朗声道:“周国公免礼,看座。” 左右宦官给武承嗣取来坐榻放武承嗣身前,伸手要去接武承嗣怀里的那个布包,武承嗣一甩头将宦官轰开,满面笑容的看向太平公主正欲开口说话,一眼瞅到了坐在一旁的薛绍,顿时感觉心里猛然一堵!……此人是谁?为何堂而皇之的端在于客席与公主共宴,还是二人单独用膳再无旁人? 小白脸、臭皮囊,纨绔子弟、不肖膏梁、男儿无丑相,长得好有什么了不起? 一股酸水在武承嗣的心里如同井喷一样爆发了出来,突然就成泛滥之势! 薛绍淡然看着他,微微一笑还对他拱了下手。 武承嗣没好气的双眼一眯,笑什么笑,孤与你不熟!! 太平公主看到武承嗣的表情,忍不住嘿嘿的低低窃笑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周国公为何不坐呢?” “臣……有事禀报!”武承嗣收敛了神情,弯腰下身拱手往前一送,“殿下要的书,臣冒死取来了!请殿下过目!” “噢,有劳周国公了。”太平公主随意的挥了下手,“取来,放下吧!我有空了就随便翻翻!” 随便翻翻? 武承嗣的眼睛都直了,再一次把上前来取包袱的小宦官轰了开去,郑重其事的道:“殿下,此书乃是秘书省第一禁书,干系重大非比小可!殿下千万不要轻易示以外人或是遗失了!否则,臣万死难辞其咎啊!” “何必如此紧张?”太平公主漫不经心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本宫身为李家的嫡公主,还担待不起几本书吗?” “呃……”武承嗣这下真是被堵了个够呛,只好乖乖的将书交给了小宦官,目送小宦官将书搬到了太平公主的身边放下,感觉就像是被他摘走了自己身上的某个器官一样。 “周国公,坐。”太平公主伸手拍了拍包袱,婉尔一笑,“你辛苦了,本宫赐你一席入宴用膳!” “多谢殿下!”武承嗣这才坐了下来,恰是与薛绍隔着中庭坐了个对脸。 薛绍云淡风清,武承嗣冷面寒霜。 左右宦官给武承嗣取来了食几与餐具酒具等物,却没有直接上菜。主臣有别,臣子受赐入宴吃的东西,得由主上来赏赐。国公也好三品大员也罢,终究还是臣。于是掌膳女官上前来问太平公主,“殿下,该赐周国公哪味膳食?” 武承嗣下意识的看向薛绍身前的两条食几,上面摆了五六个大菜,不由得心里又一阵犯酸,这小白脸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受赐这么多御菜!一般的王公大臣陪主上用膳,一几三菜算是挺高的恩宠了! “周国公,本宫听闻你喜欢吃鸡肉。”太平公主随手一指,“就赐你吃个鸡吧!” 薛绍差点一口菜汤就喷了出来,鸡……什么? “谢殿下!”武承嗣拱手来拜,心想,还有呢? “给周国公上酒。”太平公主说完这句,好像就没有再理武承嗣的意思了,笑容满面的对薛绍道,“薛郎,本宫敬你!” “谢殿下。”薛绍举杯,与太平公主喝下了一杯琼香蜜露。 武承嗣的脸都涨红了,真想跳起来一把掐死薛绍! 掌膳将一盆鸡取了来,给武承嗣添上了酒。武承嗣忍着怨气强挤笑容,举杯对太平公主道:“殿下,臣敬你!” “好。”太平公主举起杯儿来,笑嘻嘻的道,“不过本宫喝的不是酒呀,周国公不会介意吧?” 你说呢?! 武承嗣的脸再度涨红,主动被人敬酒而用他物代之,是大不敬!酒局上的男人最要面子,何况一个国公? “臣哪能介意呢!”武承嗣笑呵呵的举杯,“臣先干为敬!” “周国公好酒量,再给满上!”太平公主说了这一声,又转脸朝向了薛绍,笑得一脸的温馨与甜蜜,柔声道,“薛郎,吃完饭我们去骑马好吗?” 薛绍微笑道:“殿下,天色渐晚又在下雨,这时候去骑马恐有差池,还是莫要去了。” “我不嘛!我就要骑马!”太平公主小嘴儿一厥撒起娇来,“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薛绍满头黑线哭笑不得,你是故意要在武承嗣面前恶意卖萌吗?按常理来说,武承嗣好歹亲自给你送来了兵书,你至少表面上应该对他客气一点,为什么还要故意刺激和羞辱他呢? 武承嗣握着筷子的手都在抖了,一旁的掌膳女官给他倒酒都吓得有点手下不稳,酒水溢出了杯子洒了一桌淋到了武承嗣的官袍上。 “混帐!!”武承嗣再也抑止不住了,勃然大怒的吼了起来。 “周国公恕罪!!”掌膳女官吓得跪倒在地以额贴地。 “怎么了?”太平公主被吓了一跳,面露愠色的看向武承嗣,居然敢对我的侍儿如此咆哮,是想打狗欺主吗?! “殿下,臣吃饱了!”武承嗣站起身来,拱手对太平公主拜道。 太平公主的双眼略微眯了一眯,“那要兜一点回去吗?” 武承嗣这下慌了,连忙一抖袍跪倒下来,“臣失态无状,请殿下恕罪!” 薛绍在一旁笑而不语,很明显,太平公主今天就是要故意给武承嗣来个下马威! 原因? 或许简单,或许复杂。总之太平公主很不喜欢也很看不起武承嗣,这是显然的! “周国公无罪呀!”太平公主轻松的说道,“本宫只是担心周国公没有吃饱。”“臣确实饱了,多谢殿下挂怀!” “哦,那你退下吧!”太平公主淡淡的道。 武承嗣怔了一怔,目带寒意的斜瞟了薛绍一眼,拱手拜道:“殿下,臣不能退下!” “你还有事吗?”太平公主放下了筷子,有点不悦的道。 “臣有不得已的苦衷!”武承嗣拱手拜道:“这几本兵书关乎军国大事,牵系社稷安危。臣绝不能放任将它们随意处置。殿下要看书,臣就在一旁伺候。殿下看完了,臣还是要将它们取回秘书省妥善封存的。” “不就是几本书嘛?”太平公主不满的道,“改日本宫自会去秉明二圣的,怪罪不到你的头上,放心吧!” “臣不是对公主放心不下,而是对别的一些人……”武承嗣瞟了瞟薛绍,冷哼了一声说道,“公主有命,臣万死不辞,为此也不怕二圣怪罪。但是臣既然是大唐的臣子,就不得不为军国凶吉与社稷安宁来多作考虑。” “你怎么没完没了?”太平公主不高兴了,“难道本宫半夜睡在香闺里看书,你也要在一旁盯着吗?” “臣不敢。”武承嗣拱手道,“但臣可以守在门外以确保除了殿下以外,再没有别的人能看到这本书!而且,此书绝对不可以离开秘书省太久。明日辰时之前臣必须要将它们送回去,否则被别的臣僚发现了,大不妙!” “你!……”太平公主一时气结。 薛绍和太平公主对视了一眼,二人心里都已明白,很显然武承嗣是在存心报负,他很有可能看出了是谁真正要读这几本兵书! “殿下恕罪!”武承嗣拱手而拜言语铿锵,挺像是一个据理力争的忠直铮臣,“臣今日就算是身首异处,也不敢拿军国凶吉与社稷安宁来开玩笑!这几本兵书,时刻不能离了臣的视线!否则,臣宁愿血溅当场,以死勋职!” “好了好了,不必那样夸大其辞!”太平公主忿忿的挥了一下袍袖,“你就抱着这几本书在偏殿候着吧!待本宫用完了膳,再来读书!” “是……”武承嗣冷冷的暗瞟了薛绍两眼,抱起小宦官交来的书,大步走了。 薛绍摇头笑了笑,“殿下,武承嗣与你与有仇么?” “有。”太平公主答得果然。 “什么仇?”薛绍好奇的问道。 太平公主秀眉一沉银牙一咬,面露羞愤之色恨恨的道:“就算他现在贵为国公官拜三品,归根到底只是我李家的一介家奴。再加上生相难看、鄙陋媚俗,却还痴心妄想要做我的驸马——你说,这难道不是对本宫的极大羞辱吗?!” 做驸马?!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殿下,英明!” . 【求收藏,求红票!】 第84章 同仇敌忾 太平公主听到薛绍这一句“殿下英明”,顿时心花怒放! 心心相印同仇敌忾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 “薛郎,其实我知道我今天这样对待武承嗣,有失厚道,有些过火。”太平公主柔声的道,“但是我必须要绝他邪念,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觊觎之心也绝对不可以存在于他的心中!……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薛绍点头微笑,你刻意当着他的面和我那么亲热,我还能不明白吗?恋爱中的小女生,都喜欢用这一招。安小柔当年就用过不只一次,我为此还和人干过几架。没想到来了唐朝也遇到这样的事情,以后武承嗣定然要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武承嗣器识短小心胸狭隘,今日事后我怕他会为难你。”太平公主微微皱了皱眉头,露出一丝愧疚的神色,“但是你放心,我会竭力保你的!今日之祸是我闯下的,我会主动承担一切后果,你不必担心!” “呵呵!” 薛绍笑了,就算没有发生今天的事情,我和武承嗣交恶成仇也是迟早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历史上的武承嗣野心勃勃觊觎东宫想要继承武则天的皇位,一生都以积极铲除拥护李唐的皇族、外戚、忠臣和仕族为己任。汾阴薛氏历来就是李唐的强力拥护者之一,就算不娶太平公主我与武承嗣也迟早是天敌!等到女皇登鼎治世,她最心爱的女儿太平公主的身上就将拥有雄厚的政治资本。娶太平公主,将会成为武承嗣最强烈的政治需求之一! 就算是站在纯粹的男人角度来讲,太平公主是个美人,一个能让天下九成以上的男人夜不能寐孜孜以求的绝色大美人。 既然已有情份,岂容他人染指?! “你为何憨笑?”太平公主嘟起了嘴儿,有些担忧有些不满的轻声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今天办得有些过火了?” 薛绍微然一笑,“殿下,我是一个男人。” “哦?”太平公主一时没回过神来,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薛绍拿起杯子浅尝了一口蜜水,淡然微笑道:“对一个男人来说,最大的私仇莫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太平公主深呼吸了一口,脸蛋儿变得红朴朴的,眼睛也湛亮起来。 “所以,无论你怎么对待武承嗣,我都不会觉得过火;不管今后他要怎么对我,只管放马过来!”薛绍微微一笑举起杯子,对太平公主道,“殿下,我敬你。” 太平公主拿起酒杯,心神悸漾纤纤玉手仿佛都有些轻微发抖,轻咬嘴唇眼神深深的看着薛绍,一时千言万语顶到了喉咙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殿下,请。”薛绍微笑举杯。 “……好。” 一餐饭吃下来,太平公主居然没有再说一句话。她甚至有些难以直面薛绍轻松的微笑与淡然的目光。 一个公主,在臣子面前变得有些局促不起来,她感觉很丢人、很尴尬! 武承嗣还抱着那一堆书,在偏殿等着。 两人吃完了饭,就在怡心殿殿外的殿廊间走了一走。 “薛郎,武承嗣想必是看穿了我的意图,再加上已经对你有了敌意,这兵书他肯定会严防死守。”太平公主有些担忧的道,“我们想要把它私留,怕是不大可能了。想让他再次拿出来,估计也是不大可能。他毕竟是国公和秘书监,还是我母后的亲侄儿。我总不能真的从他手上去强抢这兵书。他说明天就要把书放回去,仅仅是一夜的时间……你能读下多少?” 薛绍微然一笑,“那得看他,带了多少书来。” 太平公主不禁愕然,“难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至少可以一试。”薛绍答了个模棱两可,说道,“反正武承嗣已经看穿了我们的意图,也就不必掩饰了。时间紧迫,我这就去读那兵书。能读多少,算多少!” “好!” “另外,我想殿下派上官婉儿去我府上,把我一名小婢接来。”薛绍神秘的一笑,“我读书,习惯了她在一旁伺候笔墨茶水。否则,根本读不进去!” “小婢?”太平公主的神色间平添一丝酸味儿与警惕味道。 “她呀,还只是一个迷迷糊糊的小孩子。”薛绍呵呵的笑,将妖儿的来历简单的和太平公主说了一说。 妖儿这样一个童稚未脱的小女孩儿,自然对一个公主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好可怜的小女孩儿啊!”太平公主听完之后非但没了醋意反而还动了恻隐之心,面带笑容的看着薛绍,“薛郎,你是个正直而有爱心的伟岸男子!” “是吗?”薛绍哈哈的大笑。 “讨厌,不许笑!” 薛绍写了张纸条交给上官婉儿让她去接妖儿。月奴这个“管家婆”可不好对付,要是没有薛绍的亲笔书信、再加上她与上官婉儿关系不错,怕是极难有人能从她手上把妖儿给弄出府来。这一对经常打闹的冤家小姐妹,有时候就像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月奴虽然经常会“欺负”妖儿,但实际上她是很疼妖儿并且护起短来也是相当之跋扈的。 稍后上官婉儿把妖儿带来了,牵着她朝太平公主与薛绍走来。面对雄奇瑰丽的宫殿,妖儿缩着脖子瞪圆了眼睛,浑身瑟瑟发抖。上官婉儿牵着她,都觉得她手心里有汗。 “妖儿,别怕。你神仙哥哥在那里呢!”上官婉儿轻声道。 妖儿紧张的点点头,都有点说不出话来。 “殿下,公子,我将妖儿带来了。” 妖儿一声不吭突然一下跪倒了下来,额头贴在地上身子发抖得厉害。 “你怎么了?”薛绍急忙问道。 “哇——”妖儿突然放声大哭,把薛绍、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这些人都吓了一跳。 “她哭什么?”太平公主惊讶道 薛绍蹲到妖儿身边拍拍她的背,“妖儿,你干嘛这么紧张,还要大哭呢?” “我、我……”妖儿一抽一抽的哽咽,“我害怕!” “难道本宫长得很可怖很吓人吗?”太平公主很郁闷。 妖儿瑟缩的藏在薛绍身后,露出半边脸来用一只眼睛怯怯的看着太平公主,不敢说话,泪流不止。 “妖儿,你今天是怎么了?”薛绍轻言细语道,“你平常很有礼貌的!” “我、我……”妖儿很是有些胆战心惊,小声道,“我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我害怕!我不想死!” 三个人都笑了。 太平公主笑得尤其乐,“傻姑娘,无缘无故的本宫为何要赐你死呢?别哭了,别害怕,赶紧去伺候薛公子读书吧!” “我……”妖儿壮起胆子,舔了舔嘴唇,“我饿了!” 在场的人,集体头上要冒黑线。 薛绍哭笑不得的直摇头,“你没吃晚饭吗?” “婉儿过去的时候,公子府上正要开饭。妖儿姑娘确实还没有吃饭。”上官婉儿吃吃的笑道。 太平公主都乐得不行了,“那里有满屋子好吃的,但凡你挑中的本宫就都赐给你,去吃个大饱吧!” “公主殿下……有、有大肉馒馒吗?” …… 太平公主专门叫人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就让薛绍和妖儿在这里读书。她对武承嗣说本宫今日累了需得早点歇息,就让他二人代为读书明日再讲解给本宫听! 武承嗣明知道这是借口,也不好当面去置疑公主,否则就真是要撕破脸了。他心想不过是区区一晚上的时间,薛绍能把晦涩难懂的李靖兵法读懂几句?想要带走或是私抄,那是绝不可能! 于是,武承嗣索性“认栽”并亲自留在了客房里亲自监督薛绍读书。就连房门外伺候的宫女宦官也不可以进来,茶水都由他来转递。 薛绍懒得搭理他,和妖儿一起开始猛读兵书!! 上官婉儿告诉薛绍和太平公主,其实李靖的兵法有一整箱子,有《望江南》、《六军镜》、《玉帐经》、《兵心》等等多部。武承嗣并没有全部拿来,只取了其中一部《六军镜》。 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这个武承嗣当真狡猾无耻,他还留着其他的一些兵书想要再多卖几次人情吗? 薛绍倒是无所谓,兵不在多在于运用得法,这是特战行业的基本理念;书不贪多,在于触类旁通活学活用。 一部《六军镜》就足有厚厚的六本之多,而且字字珠玑、晦涩难懂。只能是运用速记之法先强行记下来,回去之后再行誊录成书,慢慢去读去理会了。 这些话,当然也是对妖儿叮嘱过了。 两人坐在书案边翻着大部头的兵书,聚精会神拼命记忆。除了偶尔的翻书声音,几乎再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武承嗣不许他们用笔,更不可能让他们把哪一页撕下来夹带而走,因此离在近旁瞪大眼睛盯着他们。 像一个监考老师。 “嘎嘣”,突然一声脆响从妖儿嘴里传出来,薛绍和武承嗣都看向了她。 “神仙哥哥,吃糖!”妖儿拿一粒糖递了过来。 薛绍会心一笑接过糖来放进了嘴里,摸了摸她的头,“专心”。 “你要吃吗?”妖儿拿一颗糖递向了武承嗣。 “拿开!”武承嗣没好气的低斥了一声,“我堂堂的国公,还吃这般贱物吗?” “哼,我不喜欢你!”妖儿不屑的撇了撇嘴,不理睬他了。 “……”武承嗣的脸涨成了猪肝一样的颜色,这天下都要乱了吗,一个贱婢居然敢如此跟我说话?! 真是岂有此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85章 不与争吠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妖儿像一只小猫蜷在薛绍的脚边,鼻息间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沉沉的睡着了。她每天入夜即睡养成了习惯,勉强支撑读完了一本书坐都坐不稳了,薛绍便让她睡了下来。 速记本就极费脑力,再加上熬夜,一般的成年人都撑不住何况是妖儿一个小姑娘。 不过这对薛绍来说,基本上不算是什么考验。记得那时候参选特种部队时经历的“地狱周”,七天的总睡眠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还有无数的炼狱式折磨与考验。后来的军旅生涯里,几天几夜不睡觉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中执行任务,更是家常便饭。 相比之下,现在坐在这里安静的看书有吃有喝还有人陪,几乎可以算是一种享受了。 武承嗣枯坐在一旁无所事事,都要闲淡出鸟来了,简直就像是坐牢一样的苦闷。再一想到自己冒着生死之危拿来的兵书,居然被太平公主拿来便宜这个小白脸,武承嗣就忍不住妒火中烧。再一看到薛绍总是那副云淡风清从容不迫的“鸟样”,武承嗣不止一百次的想要亲手干掉他! 在老子面前,装什么贵族! 薛绍偶尔会不经意的瞟一眼武承嗣,总能迎到他充满憎恨甚至是恶毒的眼神。不予理会,继续读书。 “我受不了了!”武承嗣终于按捺不住拍腿站起来,开始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并有意在薛绍面前晃来晃去惊扰他桌上的烛光导致光影摇曳,干扰薛绍的视线。 薛绍瞟了他一眼,孰视无睹的继续专心读书。 “来人,取围棋来!”武承嗣跑到了门外叫道。 薛绍冷笑,上蹿下跳瞎折腾! 武承嗣将棋盘往薛绍身边一放,笑得很和善的样子,“薛公子,长夜漫漫枯寂难熬,不如我们对弈吧!” “薛某,要专心读书。” “这一点颜面也不给?” 薛绍笑了一笑,“好吧,周国公,请!” 各执黑白,开杀。 分心二事,虽然会对读书的效率产生一点影响,这对薛绍来说不算什么难事。速记与心算的训练能够同时有效的煅炼左右双脑,不然特种战士到了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既要保证安全又要执行机密任务,从何谈起?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种只在武侠小里的出现的“技能”,对薛绍来说早已是一种本能。 于是,薛绍一手捧书一手执棋,应付得从容不迫。 武承嗣冷笑不已,让你装!看你还能专心读书! 棋行过半二人杀了个难解难分,薛绍故意卖了个破绽让武承嗣赢了这局,也好摆脱他的纠缠。 “哈哈哈!薛公子,你这棋艺有待提高啊!”武承嗣开心的大笑。 倒把妖儿给吓醒了。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满是怨愤的盯着武承嗣,看那样子是想冲上去挠花他的脸。 “我讨厌你!” 妖儿最恨的事情,无非是别人抢她的东西吃,再就是睡觉被人吵醒。别说是武承嗣,就算是月奴大早上将她拍醒了让她去煅炼身体,她也是要碎碎念的报怨半天的。 “嘁,你个小贱婢,孤懒得睬你!”武承嗣冷笑了一声,“薛公子,我们继续吧!” 妖儿抹了两把惺松的睡眼,恨恨道:“你没见到神仙哥哥在看书吗,还扯着他下棋,真讨厌!” “你个贱婢,太过放肆!”武承嗣恼了。 “周国公何必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我们继续下棋吧!”薛绍摸了摸妖儿的头,“乖,去洗把脸,回来读书。” “噢!……”妖儿爬起身来往屋外走,到了门口对着武承嗣的后背瞪眼撇嘴吐舌头,“丑八怪!讨厌的人!” “你!……”武承嗣气煞了,爬起来就要去追打妖儿。 薛绍一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淡然微笑道:“周国公,到你下棋了。” 武承嗣顿时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个千钧之力的铁钳给夹住了,奋力抽拔也拔不出来。 愕然! 武承嗣瞪大了眼睛看着薛绍,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副文弱之相的小白脸,却有这么大的力气!! “请。”薛绍松开了武承嗣笑呵呵的对着棋盘中一指,又把眼睛挪到了书本上。 武承嗣的心里本能的有些略略犯怵,莫非这人深藏不露有一身武功?……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不与他一般见识了!否则他若是在这密室里一把将我掐死,可就太不划算了! 于是二人继续下棋。 妖儿洗了脸回来了,顺便还带回了一盏松玉桂花糕来,也不知道她从谁那里弄来的。 “神仙哥哥,饿了吧,吃糕!”妖儿拿起一块糕来递到薛绍的嘴边。 熬夜到现在还真是有点饿了,薛绍笑呵呵的吃了一块,味道很不错。 武承嗣瞟了他二人一眼,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晚上在膳食阁里堵气没有吃东西,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于是伸手就来拿。 妖儿一把将食盏抱进怀里,“不给你吃!这是我的!” “……”武承嗣的脸都要绿了! 薛绍忍着笑,“妖儿,不得无礼!” “噢!”妖儿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食盏,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身前,瓣了半块松玉桂花糕来递给武承嗣,“呶,给你吃!” 半块!! “拿开!!”武承嗣真想跳起来当场掐死妖儿! “哼,不吃就不吃,我还嫌少呢!”妖儿满不在乎的自己吃下了半块糕点,读书去了。 武承嗣深呼吸了一口,脸上已经是一片酱紫色,我堂堂的国公,居然被他二人连番羞辱!真是气煞我也! 薛绍瞟了瞟武承嗣,他的怒火都快要把胡子烧焦了。 薛绍淡然一笑,无所谓,天敌就是天敌。如果不是你死我活,就不叫天敌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操心得罪了他、或是激怒了他? 继续下棋,直到天明。 薛绍已经看完了四本书,妖儿看完了她的第二本。还有时间,保险起见薛绍把妖儿那两本也大致翻看了一遍。 在此期间,薛绍连输了八局棋给武承嗣。 武承嗣总算是找回了一点尊严,看到窗外天明,他哈哈大笑的拍腿而起,“时间到了,孤要把书带回去了。” “多谢周公国。”薛绍淡然的微笑,还对他拱手拜了一拜。 “不用谢孤。若不是看在太平公主的面上,别说是李靖兵法,就是一页草纸,孤也不会给你!”武承嗣冷笑,一把从妖儿手里将一本书抢了过来,砸进了包袱里。 “哼,讨厌的人!”妖儿不屑的撇嘴。 薛绍呵呵的笑了笑,不置一辞。 “你的棋,真该好好练一练。”武承嗣抱起包袱往外走,鄙夷的摇头冷笑,“孤都觉得,胜之不武!” 薛绍笑着拱了拱手,“周国公一路好走。” “哧!”武承嗣冷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妖儿盯着武承嗣的背影直吐舌头,“这个人好讨厌!” 薛绍笑呵呵的摸妖儿的头,“你看的书都牢牢记住了吗?” “保证一字不差!” “好。”薛绍道,“回家后好好睡一觉,醒来后把你记下的东西,都抄写誊录下来。” “是!” 薛绍叫人去请上官婉儿,让她送妖儿回家。 上官婉儿到了房间里牵上妖儿的手,笑道:“薛公子适才输了八局棋给武承嗣?” “没错。”薛绍微笑,“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上官婉儿笑道:“他一路出去逢人便说,婉儿岂能不知?” 薛绍哈哈的大笑。 “麒麟不与土犬争吠,薛公子,好风雅!”上官婉儿拱手拜了拜,“婉儿钦佩!” “哈哈!”薛绍大笑,“这话我听得舒服!”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只不过,武承嗣为人阴鸷而狠毒,向来是睚眦必报。公子以后,还需得多加小心。” “多谢姑娘提醒,我会小心的。” “婉儿告辞。” 薛绍走出了怡心殿在殿前的绿树草丛中散散步,伸手踢脚的活动活动,呼吸一点晨间的新鲜空气。隔得稍远听到有剑啸呼斥的声音,薛绍走出几步看到花圃间有人在练剑。 琳琅姐妹。 剑如飞花,幻影如仙。两个身段儿窈窕的年轻美人儿在花丛绿叶之间翩跹如舞,如一道闪亮的风景。 不过,薛绍看出了那一片旖旎风光之中的森森寒意。 相比于月奴那一手源自少林的达摩剑法,琳琅的剑法显得更加细密柔韧如绵里藏针。前者走的刚猛凌厉的路线,后者则是典型的阴柔诡奇而且讲求两个人的配合。 琳琅姐妹这一对双胞胎,或者真能心意相通。看她们二人舞剑,就如同是一个人的两条手臂那样,搭配得天衣无缝行云流水。 二女练过几招看到了稍远处的薛绍,一同收势走了过来,抱剑而拜,“见过薛公子。” “好剑法。”薛绍微然一笑,“公主可曾起床了?” “公主一般都要睡到已牌时分。” 那就是要睡到中午了。薛绍摇头笑了笑,“那看来我怕是等不到公主殿下起床了。她中午还要宴请外命妇,更没有我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家了。待公主起了床来,麻烦你二位帮我通报一声,就说薛绍告辞回府了。” “是。”琳琅整齐的抱了一下拳,答得简短利落。 薛绍点了点头转过身正准备走,琳琅二人突然走到薛绍的身前,将他拦住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86章 歹人奸计 薛绍知道她二人不会有恶意,于是站定了微笑道:“怎么了?” 琳琅姐妹俩对着薛绍跪了下来,也不说话,伏跪于地稽首大拜。 “不必如此,起来吧!”薛绍摇头笑了笑,这两人应该是在正式答谢当初在禁苑射猎时的,救命之恩。 “我姐妹二人,欠公子两条性命。”琳琅同声道,“他日,必有回报!” “你们好好的保护公主就可以了。”薛绍微然笑了一笑,“我该走了,再会。” “恭送公子!”琳琅跪在地上,直到薛绍走远了方才站起来。 姐妹俩同时看着前方薛绍远去的背影,如同跟自己说话一样—— “他是真正的贵族。” “只有他才配得上公主。” “武承嗣是小人。” “小人会要害人。” “不如我们一起暗中相助公子?” “正合我意!” 薛绍回了家里先洗了个澡然后就躺下睡觉,准备补回了精神再来誊写《六军镜》。 …… 武承嗣把兵书藏回了秘书省,一腔怒火与怨气死活按捺不下,在官署里寻人过错骂了一阵仍是不解气,便差人将自己的叔伯兄弟武三思给叫了来,一起商议对策。 武三思是武承嗣的亲叔叔武元庆的儿子,兄弟俩人一同被天后从外地招回继承武家血脉并委以高官厚禄,武承嗣直接继承了周国公官拜秘书监,而武三思则是官拜从三品右卫将军,兄弟俩同时一夜暴富由枝头麻雀变作了天上凤凰。 想起自己这个堂弟,武承嗣还多少有一点嫉妒——就和那薛绍一样,武三思年轻而且英俊,喜好风流而且会吟诗作赋。要不是长幼有序的缘故,武三思多半会比武承嗣更受天后的宠信与重用。 一根藤上两颗瓜却被人厚此薄比,兄弟俩人私下里有些竞争和攀比是再所难免。但是如今面对“共同的敌人”,武承嗣觉得自家的兄弟还是值得信任与合作的。 武三思来了秘书省,听武承嗣说完了昨晚之事,当下也是忿然,“那薛绍虽然是李家的外戚贵族,但他父母早已双亡、兄长也不过是个外官刺史,区区一个破落户竟然如此嚣张?!” “可不!气煞我也!”武承嗣怒气四射,“绝不能让他娶了太平公主!今时今日他就如此嚣张了,改天等他做了驸马,还有我等兄弟出头之日吗?” “对啊,千万不能让他娶了公主!”武三思附合道,“那岂不是坏了兄长好事、坏了我武家大事!!” “太平公主……必须是我的!”武承嗣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当今二圣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女儿,从小受尽万千宠爱更是姑母的心尖之肉,谁娶她都将一飞冲天无可比拟!” 武三思眯着眼睛嘿嘿的笑,“更何况,太平公主还是个绝色美人儿呀!小弟是曾见过一两次,那脸蛋儿、那身段儿,让小弟都忍不住心头火起……” “闭嘴!”武承嗣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那是你该议论的吗?” “大哥责怪的对,是小弟鲁莽了。太平公主迟早该是小弟的嫂嫂呀!”武三思笑嘻嘻的拱手来拜。 “别废话了,想法子,务必整死薛绍!”武承嗣咬牙道,“就算整不死他,也必须弄废了他的婚事!” 武三思摸着下巴寻思了片刻,诡谲的嘿嘿一笑,“大哥,小弟日前在平康坊玩乐之时,曾经听闻坊间在流传一首诗作。” “你就知道吃喝嫖赌!”武承嗣没好气的斥骂,“我在与你商量正事,你没来由的说这些干什么?” “大哥稍安勿躁,听小弟说完嘛!”武三思不急不忙,笑眯眯的道,“那首诗作在声色之地广为流传,据说是京华名妓张窈窕写给薛绍的……情诗!” “哦?”武承嗣一听这个,来了精神,“这里面有何文章可作?” “淡淡春风花落时,不堪愁望更相思。无金可买长门赋,有恨空吟团扇诗!”武承嗣摇头晃脑的吟诵起来,“大哥你听,多么的缠绵悱恻、欲语还休啊!” “我对诗赋这种东西,完全不感兴趣!”武承嗣有些羞愤的瞪了他一眼,“说正题!” “嘿嘿,大哥不要心浮气躁嘛!”武三思拍着手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笑道,“如果我们想办法,让太平公主知道张窈窕和薛绍的事情,你说,会有什么结果呢?” “那又如何?”武承嗣不解的道,“男人拈花惹草狎妓风流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张窈窕不过是一个妓女,她能兴起什么风浪?” “所以说,大哥你不解风情,不懂女人之心。”武三思嘿嘿直笑。 “你有必要这样挖苦我吗?继续说正事吧!”武承嗣没好气的瞪了武三思几眼,越加的羞愤和气闷。 “爱恋中的男女,都是非常小心眼,而且嫉妒心极强的。”武三思说道,“尤其是太平公主,天之骄女而且年纪又小,她绝对忍受不了薛绍还有其他的女人。” “我看未必。”武承嗣撇了撇嘴,“李家人对男女之事,一向很看得开!” “大哥,如果让你知道你的爱姬和别的男人睡过了,你当如何?” “那是两码事!!” “大哥,息怒、息怒!小弟只是打个比方!”武三思连忙呵呵的赔着干笑,“小弟听闻,今日太平公主在怡心殿宴请京官三品以上外命妇,要是有人在这时候把张窈窕的这首诗作献上,然后当众将薛绍的这一段风流韵事说了开去,一个帝国公主与一介娼妇同爱一人共侍一夫,小弟估计……” 武承嗣双眼放亮猛一击掌,“如此,则可行!!” …… 怡心殿午宴行进过半,在场虽然全是一些妇人但也不乏酒量好的,彼此推杯换盏倒也欢快。再加上太平公主将两箱子文胸赏赐了下去,一群妇人试穿了文胸嘻嘻哈哈的笑闹成一团,席间的气氛很是欢愉。 太平公主高坐在正席不时有人向她敬酒道谢,心情也还不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妇人们开始接手相传一张纸笺而且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的还下意识的瞟一瞟太平公主,神色颇为诡异。 “婉儿,去看看。”太平公主查觉到了异常。 上官婉儿下到席间将命妇们竟相传递的一张纸稿找到,打听了一番,顿时脸色紧绷心里突突的跳了起来。 “婉儿,还不回话?”太平公主看到上官婉儿神色异常,更是怀疑。 上官婉儿只好硬着头皮,将纸稿交给了太平公主。 “淡淡春风花落时,不堪愁望更相思。无金可买长门赋,有恨空吟团扇诗……这诗写得不错嘛,何人所作?”太平公主读了一遍,夸赞起来。 原本,这样的宴会上有些诗作传抄与问世,是很正常的事情。诗作如果得受到了主上的欣赏还会有赏赐。可是太平公主这一问,席下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太平公主更加狐疑,声音一沉,“婉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官婉儿头疼不已,低声道:“殿下,不如请移偏殿,私下再说?” “就在这里说!”太平公主恼火的拍起了桌子,“莫非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满堂更是静作了一片,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针掉到了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上官婉儿苦恼的皱起了眉头,频频示以太平公主眼色。 太平公主越加恼火,“再若不说,将你杖责出去!” “是……”上官婉儿心中重叹了一声,如此一来,便是中了歹人奸计啊! 原本上官婉儿还想将太平公主请到僻静处向她解释分析一番,但是眼下当着这么多人,上官婉儿也不好公然为薛绍开脱或是说情。众目睽睽无奈之下,她只好将这首诗作的来历向太平公主说了清楚。 太平公主听完后,没有发怒也没有声张,只是脸色变成了一片煞白,两个拳头在衣衫下面紧紧握住,指甲都快要把自己掐出血来! 满堂的命妇都看着她,眼神各异,有担忧,有惊讶,也有不怀好意的鄙视与嘲讽——大唐的公主,居然和一个娼妇共侍一夫吗? 这些眼神,就如同一把把的利刃刺在了太平公主的心上! 滴血!…… “本宫突感身体不适,诸位只管饮宴,本宫下去稍作歇息。婉儿,你留在这代为本宫招待!”说完这句,太平公主就起身快步走了。 在场所有人都目送太平公主离去,没人敢说一句话。 琳琅快步跟上太平公主离开了膳食阁,看到她越走越快,并且嘴里不停的在念叨—— “我要杀了她……” “我要杀了她……” “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琳琅!!”太平公主突然一记大喝。 “奴婢在!”琳琅双双上前。 太平公主站定,瞪圆了眼睛大喘气,胸脯都在剧烈的起伏,“速去平康坊找到一个叫张窈窕的妓女,不必多问一剑杀了,回来重重有赏!” “是!” 唯命是从,是琳琅唯一该做的事情。至于太平公主为何突然要杀张窈窕这样一个妓女,不是她们该过问的事情! 太平公主提着裙裾几乎像是逃命一样的冲进了自己的寝宫,一头扑在自己的睡榻上呜呜的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大声,到最后几乎是号淘大哭,歇斯底里! “薛郎,你为何要与卑贱而肮脏的妓女有染?” “你仅仅亲过我一次,我将那一个亲吻视作今生最珍贵、最伟大的礼物!” “可是你却和张窈窕如此那般……你都亲过她多少次了?” “现在众所皆知,我太平公主爱上了一个,曾经被张窈窕这个妓女爱过的男人!!” “薛郎,你可知……我的心都要碎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87章 如有来世 白天的平康坊,虽然不像晚上那样香艳旑旎风月无边,但也不乏热闹。大唐的妓女有官妓和私妓之分。官妓有官府的统一造册和收税管理,她们虽然是贱籍之人但也是“纳税子民”可以享受法律的保护。有些当红的妓女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颇受王公贵族的青睐。 像张窈窕这种配得上“京华名妓”级别的,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消费得起了。想要得到她的垂青,首先除了要有足够的财力,还得是她能看得顺眼! 今日张窈窕就在自己精致的小别院里,宴请三个小有名气的青年诗人。唐人狎妓,床第间的欢娱并非是全部,尤其是和张窈窕这样才华横溢的名妓相处,更多的是追求一种风雅与时尚。 三个青年诗人加上张窈窕四人,同坐在一条小溪边的花间草地之上,玩起了曲水流觞吟诗作赋。香鼎袅袅琴铮悠扬,四人非但没有衣衫不整,反而一个比一个优雅闲定。 蓦然间,小别院的门口传来妇人的大叫,“姑娘、姑娘,你们有何贵干?!”“干娘,发生了什么事情?”张窈窕惊问道。 混得稍好的官妓都会认个老鸨当“干娘”,让她帮忙打点门户、联络生意。一般人则会称这种老鸨为…… “爆炭,何事惊慌?!”三名青年闻声都惊坐了起来,只见迎面走来两个白衣女子,漂亮婀娜倒是罢了,两人同时冷面寒霜而且手中提剑,迎面而来一股杀气逼人! 众人心里一寒同时又有了一阵眼花的错觉,两人一模一样? “护丁、护丁!”五十来岁的老鸨惊慌的大叫了起来,几名龟奴打手模样的人提着哨棒从四周冲了过来。 “你是张窈窕?”琳琅全然无视了所有人,站在张窈窕的面前沉声问道。 “我是。”张窈窕站起身,如弱柳扶风般款款走到琳琅的面前,“二位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取你性命。” 话刚落音两把长剑出鞘,众人却听到一声“咣”的剑吟之声。 三个青年诗人都吓了大跳,“朗朗乾坤、青天白日……” 凶悍的护丁则是直接挥起哨棒就打了上来。 琳琅各出了一脚,瞬间将四五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放倒在地再也起不来身,“只杀张窈窕,余者不问!再有阻拦者,杀无赦!” 三名青年诗人,全部吓得浑身筛糠大气都不敢再喘了。 “姑娘,二位姑娘饶命啊!”老鸨哭倒在地死命磕头,“我等贱籍人家从来只是卖了性命拆了皮肉求讨一口饭吃,从来不敢开罪了谁啊!” “干娘,不关你事,你也不必哀求了。”张窈窕安静的站在琳琅面前,直接面对着她们的剑锋淡淡的道,“三位郎君也请速速离开,莫要因我而受殃。” 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诗人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硬充好汉,仓皇的跑出了院子,又回过身来藏身于院子拱门处,探头探脑的朝里面张望。 张窈窕侧眸看了那三人一眼,垂下眼睑,轻轻的幽叹了一声,“果然是妓子无情、嫖客寡义。诗文再如何慷慨磅礴,终究只是一番书生义气!” “闭眼。”琳琅的声音里,仿佛不带一丝感情。 张窈窕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琳琅刚要递剑上前,手中的动作整齐一滞,剑尖在她咽喉半寸前停住了。 笑? “窈窕沦落娼门,早该一死求得解脱。”张窈窕对着剑尖,不退不避平静的道,“我看二位姑娘不像是草菅人命的江湖草莽,倒像是翻手为云的官门中人。你们应该知道,就算是死囚也有一碗断头饭可吃。” 琳琅姐妹俩仿佛不带一丝烟火气息的看着她,淡淡的道:“你没有。” “我不需要断头饭,我只想死个明白。”张窈窕说道,“谁派你们来杀我的?“这不是你该问的。”琳琅的声音再度冷了下来,“闭眼,安心上路。” 张窈窕微然一笑,“是男还是女,这终归是可以说的。我听到了也无非是带到地下,与二位姑娘无碍。” “女。” “多谢!……既然不是他要杀我,那我可以安心上路了!” 张窈窕第三次笑了,眼圈泛红,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滚了出来,“如果有一天你们见到了那个男人,请你们告诉他,妓子,或许也是有情的。” “你说谁?”琳琅同时皱了一下眉头。 “一个原本我不该遇上,偏却遇上了的男人。”张窈窕再一次微笑,眼神十分柔和的看着琳琅,“你们迟早会知道,他是谁。” 琳琅姐妹错愕的对视了一眼,心里有点隐隐不安的感觉。 “如果遇上他真的只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还会相当的致命……”张窈窕深呼吸,眉头重重的一拧。 “来世,我希望还可以遇到他!” 琳琅同时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希望那时候,张窈窕不会再沦落娼门!” 琳琅同时深呼吸……怜悯,不应该出现在我们这种人的脑海中! 张窈窕闭上了眼睛,“动手吧!” “张窈窕,安心上路!如有可能,我们会把你的话原样带到!” 剑光! 血光! 两把长剑同时穿胸刺喉而过,这样,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死去! 琳琅快如闪电的同时拔剑回鞘,我们的仁慈,最多只能到此为止。 …… 薛绍睡了一觉醒来用了些饭菜,把妖儿叫来一起坐到了书房里开始誉写《六军镜》。前段时间薛绍颇费了一番精力磨制“钢笔”笔尖,失败多次之后总算略有小成。虽然这笔尖不是高端合金远没有后世的那么好用,但总算比毛笔的书写要迅捷而快速了许多。 妖儿对钢笔充满了好奇,戳破了很多张纸之后,她总算是能把字写到可以辨认了。 薛绍写了一阵觉得手酸,只能停下来稍作歇息。他不由得感叹,我还只是默写文章就这么辛苦了,那些网络小说作者每天都要写上数千上万字,该是如何做到的?那简直是生命的奇迹啊! 他正要再度开始下笔书写,有人噔噔噔的跑上了楼来,脚步十分仓皇。听那脚步声有些沉重和拖沓绝不会是武艺不俗的月奴,该是个男人。 薛绍放下笔,房门被拍响,李仙缘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薛兄、薛兄,出大事了!” “门没关,进来。” 李仙缘一头闯进来,满面惊恐,“张窈窕被人杀了!” 薛绍惊愕的一下睁大眼睛,“妖儿,你去卧房誉书。” “噢……”妖儿拿起书笔,连忙走了。 李仙缘急忙掩上门,抓住了薛绍的袖子,“两、两个女人,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穿白衣的女人!两、两把剑,一剑刺喉,一剑穿胸!当场就死了,好多人眼睁睁的看着,没人敢拦!据围观者传出话来,她们像是官门中人!” 琳琅! 薛绍心里猛然一堵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会这样?! 李仙缘惊悚的看着薛绍,“薛兄,看来你猜道杀人者是谁?” “你莫非就猜不到?”薛绍双眉紧拧握拳于身后,表情变得十分严峻起来。 李仙缘一掌拍到额头上,重叹一声“哎!!” 李仙缘可是一点也不笨,虽然他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如此太平盛世,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闯到别人家里去当众杀人的,绝非江湖匪类和地痞流氓,甚至不会是一般的权贵人家!……再者被杀的人是张窈窕,一个仅靠皮肉与诗文混饭吃的京城娼妇,又能和什么人结下深仇大恨? “薛兄,她……她为什么要杀一个娼妓呢?”李仙缘摊开双手,既纠结又苦恼好像还有几分痛心的叫道,“为什么?小生当真是想不通!”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薛绍摇了摇头,悠长的叹息了一声,牙关紧咬,骨骨作响。 “她犯得着和一个娼妓争风吃醋吗?”李仙缘连连摇头重声叹息,“再说了,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别再说了。尤其不要再公开去说。”薛绍淡淡的道,“除非,你想死。” 李仙缘吓得浑身一颤,“不至于吧!” “很至于。”薛绍重新坐了下来,拿起笔,连续的深呼吸,在纸笺上开始书写。 李仙缘不禁愕然,“薛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还能坐得住?!” “安静的写字,能让一个人的心境变得清明和冷静,从而拥有思考的能力,想出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薛绍一边沉稳的书写,一边说道,“暴怒与冲动,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临大事而有静气,薛兄好气度!”李仙缘惊道,“但是,但是——张窈窕虽是一介娼妇,但她好歹和你一夜无妻百日恩,现在就这样被杀了,你不去做点什么?” “我若不出现,她或许还能得个全尸下葬;我这时如果去看她了,她必然尸骨无存,甚至有可能连累一家满门。”薛绍的声音渐渐平静了许多,眼睛里面却是一片湛亮! “呃!……”李仙缘一听,好像有点道理。薛绍如果这时候跳出来悼念张窈窕或是给她收尸下葬,不就等于是赶在太平公主的气头上去当众扇她的耳光吗?那样的确会把事情推向不可收拾的深渊哪! “那薛兄作何打算?”李仙缘急道,“这眼看着麻烦大了,她都下了这样的狠手,下一步会怎么做?” 薛绍淡淡的道:“你是觉得,她会对我动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女人、尤其是小女人、还是皇家的小女人,生起气来那是什么道理也不讲、什么事情也干得出来的啊!”李仙缘都想拽起薛绍来跑了,你怎么还这么八风不动,都要大祸临头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88章 皇族本性 【自动发布又出问题了……】 . 薛绍放下了笔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吐出。 “薛兄,不如……你出去避一避?”李仙缘惊慌的道。 “胡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躲?”薛绍低喝了一声,说道,“虽然我现在不方便出面悼念张窈窕,但如果这种时候躲藏起来,和鼠窃狗偷的奸贼有什么两样?……这件事情终归要有一个解决的方法,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那些流言再肆意扩散。否则,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李仙缘打了个寒颤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当然知道薛绍所说的“那些流言”是什么! 如果长安城里开始流传“太平公主与娼妇共侍一夫还因争风吃醋而杀人”这样的丑闻,无疑将大损皇家声誉……那可就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婚事,也很有可能因此告吹! 想到这里李仙缘是真的害怕了,“薛兄,这可如何是好?你赶紧想一个解决的办法啊!” “毫无疑问,太平公主是被人挑唆利用了。她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刺激?”薛绍重叹了一声,我终究是低估了太平公主的“皇族本性”。在一般人来看,人命大于天,蝼蚁尚且偷生;但是站在她大唐公主的视角,云袖一挥人头落地,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太平公主,绝不是头脑简单被人一哄就五迷三倒的小花痴,更不是慈悲为怀滥施人情的小圣母。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太平公主这个唯一的大唐嫡亲公主,从小就在阴暗凶险的后宫里耳濡目染并受武则天的言传身教,强势、霸道、冷酷、唯吾独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皇族本性已经深深的烙在了她的灵魂之中!——否则,历史上的那个叱咤风云的镇国太平公主,从而何来? 张窈窕不过是个贱籍的娼妇,却伤及了恋爱中的太平公主心中最为敏感与脆弱的那一根“少女神经”。 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三尺,何况是天之骄女大唐公主? 杀一个张窈窕在太平公主看来不比赐死一个宦官宫女严重多少。气愤冲动之下的人,都容易丧失理智做出不计后果的举动,世上因此有了许多“冲动犯罪”与“过失杀人”的罪犯——何况太平公主还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综合起来,太平公主会一怒之下派人杀了张窈窕,就真是不足为奇甚至顺理成章了。这也足以见得,挑唆太平公主用出这一条毒计的人,早已经把太平公主的心思揣摩得相当透彻了。 那人的心机,该有多么的精深与歹毒? “薛兄,你要不要去面见太平公主,去向她解释呵哄一下?”李仙缘慌张的道,“好歹也先安抚了她的怒火,让她不要再杀人啊!” 薛绍眉头一皱,“你是想说,但凡跟我有关系的女人,她都会想杀?” “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李仙缘瞪大了眼睛,“薛兄以往有过那么多女人,要是一个个全被她杀了,可就真是越发不可收拾了!” 薛绍背剪双手走到了窗边,拧眉看着窗外的遥远青山,良久的沉默。 正如李仙缘所说,现在是张窈窕,下一个会是谁? 月奴? 妖儿? 虞红叶? “如果太平公主真是这样的一个人,那我宁愿现在被她一剑刺死!”薛绍沉声道。 “啊?!”李仙缘彻底傻了眼。 “我说这话,意思就是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其实很聪明,等她冷静下来她会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挑唆与利用了。”薛绍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李仙缘,说道,“这一次的事情,是有人在背后恶意的挑唆与推助,杀的虽然是张窈窕,但目标却是直接指向了我,指向了我和太平公主的这棕婚事。这背后隐藏的凶险,远比一个妓女被杀要厉害得多!” “谁?”李仙缘惊道,“谁还能和薛兄有切齿的深仇大恨,要这样陷害于你?” “武承嗣。”薛绍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推测,只能是他。” “为什么?” “因为他想当驸马。”薛绍三言两语,将那天在怡心殿里发生的一些事情跟李仙缘说了。当然,兵书的事情没说。 李仙缘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 武承嗣想当驸马,但公主只有一个,那当然只能是害死薛绍或者搅黄这门婚事了! “薛兄,这下真的麻烦大了!”李仙缘紧张的道,“武承嗣是天后的亲侄儿,天后破格提拔重用于他,俨然将他当作了武家的继承人。他想要娶公主,倒也在情理之中……这也就难怪,他要将你置于死地了!” 薛绍牙关咬紧脸皮紧绷,脸上泛起一抹罕见的怒意,“他要怎么针对我,我都不怕。男人之间的争斗,无非是胜者王败者寇。但武承嗣用一条无辜女子的性命来栽害我,也太卑劣了!” 李仙缘感觉浑身一寒,生咽了一口唾沫没敢接话……他这回是动了真怒了! “现在我身边已经很危险了,你还是快走吧!”薛绍突然道。 李仙缘脸色一正,“小生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义气二字还是认得!” “那你愿意帮我吗?”薛绍道。 “我?……”李仙缘苦笑,“小生一介九品司历,能有何作为?武承嗣要捏死我,都不用亲自动根手指!” “我当然不会要你去做那种事情了。”薛绍走到他面前,说道,“去帮我做一些,你力所能及的!” “什么事?” 薛绍道:“你先告诉我,张窈窕的尸体现在怎么样了?” “事发之后有人报官,万年县衙已经派人将张窈窕的尸首收进了衙门里。”李仙缘说道,“事发之时的在场人等,都被带进了衙门里问话。” 长安京兆府辖下有两个县,大致以朱雀门大街为界,东侧是万年县西则是长安县。案发的平康坊地处东市和皇城之间,属万年县管辖。 薛绍点了点头,“既然武承嗣有意要害死我,多半就会派人到市井之间散布流言,说太平公主是因妒杀人。所以,绝对不能让案件水落石出,从而坐实了那些流言!” “这……本是事实,该要如何掩饰?”李仙缘苦恼不已。 “律法固然需要公正,但律法不外乎人情。如果真相太过凶险、影响太过恶劣,那么善意的谎言就是必须的了。”薛绍说道,“所以,不能让万年县的县衙动手去查案!” 李仙缘浑身一寒,“薛兄,你不会是想杀人灭口,或是收买县官吧?” “我如果去干这种事情,倒不如现在直接一刀把自己的脖子抹了来得干脆!”薛绍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京城之地遍地王公贵族,我相信那些京兆府衙门里做事的官员,都会懂得一个‘京官难为’的道理。如果是牵涉到了皇戚与高官的案子,他们是不敢擅作主张的去调查和审理的,一般会将案子上交给大理寺或者御史台去办。像这样的杀人案件,他们会递交大理寺。” “想不到薛兄还熟知律法章程!”李仙缘眼睛一亮,“薛兄的意思是说,想让小生去给万年县衙的人透个口风,让他们别去调查案子,将案子上递?” “没错。这样的事情你总该能办到吧?”薛绍说道,“大理寺的官员平常可以上朝可以接触到二圣,他们远比下面县衙的人要‘懂事’得多。一但他们意识到了案子可能跟太平公主有关、跟皇家的声誉有关,那么,他们自然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临大事而有静气,薛兄当真睿智啊!”李仙缘连续拍着胸口,“没错、没错!千万不能让县衙的人大动干戈的去查案,稀里糊涂的把这件案子的影响力扩大了,更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这件事情薛兄不方便出面,小生去办!我在万年县衙好歹也有一两个结识,这就前去悄悄透个口风!” “还有。” “薛兄还有什么吩咐?” 薛绍眉头微皱,沉声道:“常言道流言止于智者,就算案件的真相能够被大理寺那边压下来,但也需要有人站出来辟谣。民间的舆论和谣言,有时候也是相当致命的!” “老虎打架,谁敢拉劝?”李仙缘苦恼的皱起眉头,“这种时候,谁又敢站出来辟谣呢?这谣,又该怎么辟呢?” 薛绍也是苦笑了一声,“你说得没错,老虎打架,没人敢去拉架——但如果是那两只老虎的虎娘呢?” 李仙缘双眼一瞪,“薛兄是说……天后?!” “除了她,谁还能办到呢?”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归根到底,这是我和武承嗣两个人因为太平公主的缘故,整出来的一棕荒唐家务事。如果事态越演越烈,将会严重有损皇家声威。天后母仪天下,当然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所以,她一定会出面辟谣!至于怎么辟,我相信她自有办法!” “不对啊,薛兄!”李仙缘急道,“这事不能让天后知道!否则她牵怒于你,毁了这棕婚事、甚至要杀你以谢谣言,如何是好?”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你以为武承嗣只会在市井之间散布谣言吗?他的最终目的是整死我、拆散这门婚事。如果他不去天后那里煽风点火,那才是真的不合理了!” “……有道理!”李仙缘的脸色都有点白了,“薛兄,如果事情捅到了天后那里,那可就真是闹大了!说不定,就要大祸临头啊!” “我知道。”薛绍点了点头,眼眸之中星光奕奕,“但我这人一向不信邪,除非人头落地,否则我不会就此认命!——李兄,抓紧时间吧,如果能赶在武承嗣的前面将事情的原委真相告知天后,或许大有转机!” “……”李仙缘愕然的沉默了片刻,“薛兄,小生一个九品小官,哪能轻易见到天后?” “我不是请你想办法了么?你在官场上的人脉比我广,捎几句话进去给天后,应该不难吧?”薛绍耐心的相劝,也没有戳穿他。心说这种关键时刻你还敢跟我装,信不信我掐死你? “好吧,小生去想办法!”李仙缘重重的点了点头,“薛兄也别着闲着,既然是要惊动天后,那太平公主那边就不得不下点功夫!再怎么说事情因她而起,我们这些人再如何努力,也敌不过她一个回心转意啊!” “我知道。你去办这些事情吧!”薛绍长吁了一口气,“太平公主那边……我自有计较!” “好,事不宜迟,小生这就去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89章 釜底抽薪 李仙缘走了。 薛绍心中压抑的那股血恨与怒潮仿佛已经到了某个爆发的边缘。他连续的深呼吸,坐了下来继续书写《六军镜》,努力让自己变得冷静,认真的去思考解决眼下危机的办法。 前世那么多年的军旅与佣兵生涯,让薛绍养成了一个习惯,越是凶险与危急的环境,越能保持异常的冷静,就连思考的能力也会比平常更加的强横。用李仙缘的话来说,这叫“临大事而有静气”。 因为这个习惯,他一度被几个前世的朋友戏称为“怪胎。”其实不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如果不这样,他早已是死人。 片刻之后写了没有几行字,薛绍心中已是有了主意。抬头瞟了一眼关闭的书房门口,“进来吧!” 月奴推门进来了,在书桌前的坐榻上跪坐下来,拜倒,“公子恕罪,月奴并非有意偷听公子谈话!” “说吧,有什么事?”薛绍淡淡的道。看到李仙缘那样惊慌的跑来,我又将妖儿都轰走了,如果这都吸引不到月奴的注意力、引起她的大警惕,那她就不是月奴了。 “月奴知道,公子遇到大麻烦了。”月奴抬起头来,混血儿的深邃眸瞳如夏夜朗星一样明亮,脸蛋儿却绷得紧紧的,“公子可有用得着月奴的地方?”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薛绍放下笔,眼中精光一绽,“那也是我现在,最想去做的事情!” “那公子便下令吧!”月奴一抱拳,目如寒冰沉声道,“公子之事,便是月奴之事!公子之休戚与安危,便是月奴的生家性命!不管是谁,只要他敢冒犯威胁了公子,月奴誓要与之血拼到底,至死方休!!” 啪! 薛绍猛然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差点将那一句“我会亲手干掉他”脱口而出! 毕竟,“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是他一惯的铁血作风!……可是现在环境已然改变,动手要杀一个武承嗣不比杀那几个西市流氓难多少。可是真要杀了他,薛绍身边的这些人要么从此亡命天涯要么等着一起殉葬,甚至整个薛族恐怕都要罹难! 死的人,就远不止一个张窈窕了! 薛绍这一巴掌拍下来很是猛烈,月奴惶然一惊以为薛绍是在喝斥她鲁莽,慌忙跪伏于地不敢动弹,心中更是惊诧……杀气! 好浓烈的杀气! 公子身上怎么会有如此浓烈的杀气?这种气息,我仿佛只在义父大人的身上见到过! 虽然月奴的性格远比一般的女子要开朗和坚韧,但毕竟只是个涉世不深、经历稀少的年轻女子,这时看到薛绍如此震怒仿佛还动了杀机,心里还真是有点慌了。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紧握的双拳慢慢放开,努力让自己的情绪舒缓开来……杀一人必获罪,杀万人者称雄! 武承嗣,必须死! 但绝不能是在现在用一把匹夫之刃去杀他!……唯有挥起权力这把红衣刽子刀,才能名正言顺的斩下他的狗头! “公子息怒,月奴万万不敢莽撞!!”月奴跪伏于地,惶恐不安的道。 薛绍看了她一眼,再度轻吁一口气,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免跪,坐好。” “月奴不敢!……只求公子息怒!” 薛绍的口吻变得更加轻松:“月奴,相比于以前你已经理智与沉稳了许多,不枉我一番劝导。我非但不怪你,还觉得挺欣慰。” 月奴这才如释重负的慢慢坐直了身体,秀眉紧皱满怀忧急的看着薛绍,“公子,我们现在该要怎么办?” “替张窈窕收尸、平息谣言或者逃命、发怒、报仇,这些既不是当务之急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薛绍说道:“唯有,釜底抽薪!” 月奴迷茫的眨了眨眼睛,“还请公子明示?” 薛绍说道:“事件的源头,在于太平公主。解铃还须系铃人,眼前的这个残局,只有太平公主出面才能料理。但我估计她现在还在气头上,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让她冷静下来幡然醒悟。太平公主是很霸道很不讲理,但她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子。眼下她受了他人的挑唆与刺激一时冲动犯下这个错。对于皇族的人来说,没有比‘受人利用与被人构陷’更让她愤怒的了。如果我们能将她点醒,那么她所有的仇恨都会转嫁到,挑唆利用她的那个人身上。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好办了!” “公子睿智!”月奴眼睛一亮,“那公子要不要去面见太平公主,将事情说清楚?” “都说了她在气头上,谁去见她都要触个大霉头。”薛绍摇头笑了一笑,“点醒不等同于劝服,我更不可能跑去摇尾乞怜求她回心转意。因此,必须是她自己醒悟、自己真的认识到了事情的曲折利害!” “那……如何是好?”月奴很是纠结,眉头皱成了一团,“难不成,我们就在这里枯等?” 薛绍站起身来踱了几下步子,走到窗边,看到微风吹动窗棱上的一片飘零的柳叶,突然心中一亮,“家里还有冰块吗?” “地窑里还有一些。”月奴很迷茫,“难道公子要去泼太平公主一脸冰水让她冷静?这、这恐怕还是不好吧!” “憨姑娘!”薛绍真是哭笑不得无力吐槽,“走吧,去地窖!” “公子要冰块,月奴去取来便是了。” “别废话了,走吧!” 富贵人家大多会在寒冬的冰雪天气里取一些冰块保存下来,用来保鲜食物或者夏日镇汤解暑。主仆二人来到阴冷的地窖中,月奴取出一大块干净的冰块来,薛绍用刻刀开始雕琢一些东西。 “难怪公子要亲自来地窖,这要是在外面精雕细琢的,冰块很容易就化了。”月奴有点惭愧自己帮不上忙,于是只能在一旁打打下手,问道:“公子是要把这东西送给太平公主么?” 薛绍点点头,“稍后你把这东西拿去交给上官婉儿,请她代为转交给太平公主。记住,只能是由上官婉儿来转交!” 月奴眼睛一亮,连忙说道:“公子,月奴见那上官婉儿颇为聪明与机灵,又和公子比较投契。她应该会和我们一起来对付武承嗣吧?不如公子就请她代为劝说和点醒公主,那或许事半功倍呢?” 薛绍微微的笑一笑,月奴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她的这些道理,太简单也太想当然了! “月奴,你告诉我——上官婉儿是谁的人?”薛绍一边雕着冰块,一边说道。 月奴眨了眨眼睛,“她是天后的心腹女官,应该算是天后的人吧!” “那武承嗣是什么人?” “天后的侄儿喽!” 薛绍点点头,“上官婉儿奉天后之命暂时跟在太平公主的身边效劳,看似对太平公主很忠心,和我的关系仿佛也还不错。但是眼下这件事情涉及到武承嗣,上官婉儿绝对不敢公然和我们站在一起去对付武承嗣。否则,如果天后知道了就会认为,你上官婉儿竟敢轻视与构陷我的亲侄儿,如此的厚此薄彼,你究竟是我的人,还是太平公主的人?仰或是,你与薛绍之间有何默契密谋?” “那便是背主作窃了?!”月奴惊诧的捂了捂自己的嘴唇,她做惯了下人,当然知道‘背主作窃’会是多么该死! “没错。”薛绍扬了扬眉梢,“哪怕上官婉儿想要帮助的人是太平公主,是天后心爱的女儿,那也不行!——背主就是背主,没有理由可讲! “月奴仿佛明白了一点……”月奴点了点头,“公子的意思是说,无伤大雅不触及大利害的一些小忙,上官婉儿或许会帮;但是在大事大非面前,上官婉儿只会坚守一个立场——牢牢站在天后一边?” “若非如此,她必死无疑!”薛绍说道,“早年武德皇帝李渊杀了一个原本他一直都很信任也很重用的太原从龙大功臣刘文静,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刘文静经常或公或私的帮助秦王李世民!……帝王的心术绝对非比一般寻常之人。敢有二心对自己不忠的人,越是信任的心腹、越是能干的股肱,危害就越大——就越该杀!” “公子,官场好可怕!”月奴心有惶惶的摇了摇头连声叹息,“都说伴君如伴虎,月奴仿佛是真的相信了!” “上官婉儿跟随了天后这么久,她还能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吗?”薛绍道“所以千万不要挑明了去说要请上官婉儿帮忙。那样她非但不敢帮忙,我们还会因此而失去一个重要的朋友!” “月奴心里,永远只有公子一人!”月奴突然跪倒下来,声音都透着一丝惊惶。 薛绍哑然失笑,“憨姑娘,说你憨你还骄傲起来了!” “月奴句句发自肺腑!”月奴更慌了,急道,“公子要我生,我便生;公子要我死,月奴马上拔剑抹脖子!” “……”薛绍摇了摇头很是无语,说道:“东西就快做好了。稍后你拿去将它交给上官婉儿。顺便,替我捎几句话给她。” “是!……”月奴这才站了起来,好像感觉有点尴尬脸都红了,悻悻的道:“公子放心,除了公子吩咐的话月奴绝对不会多说半句多话!……月奴很笨,就怕误了公子大事!” “谁说你笨了?”薛绍淡然道,“有些事情不去亲身经历,永远不会真的懂。不置身在局中,也永远不会真的明白……这一次张窈窕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是一次重要的经历,一场血的教训!” 薛绍停顿了一下,眼睛略微一眯看向月奴,“张窈窕的死,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月奴感觉浑身都寒了一寒……公子为何要这样盯着我? “就是……”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双眉紧拧,“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张窈窕事件的发生!” . 【求收藏、求红票!】 第90章 冰冻风铃 【这自动发布真是让人无语了,又跳了一章没发。。。这时候补发了,算是昨天的第二更。】 . 太平公主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伤心的哭泣了多时。没人来劝无人开解,甚至没人敢去靠近公主的寝宫大门。所以她越哭越伤心,简直昏天黑地不能自已。 皇族威严不容亵渎,公主这样失声大哭是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要是有人敢在这时候不知死活的去劝慰开解撞破了她的尴尬,哪天太平公主想起来了心里一拐扭……吃了不兜着走! 高处不胜寒,越高贵的人往往越寂寞。 所以,上官婉儿和办完事情回来的琳琅都站在离寝宫大门十步开外的地方,既不敢靠近也不敢远离,等! 良久。 “琳琅可曾回来了?!”屋里传出太平公主的声音,仍是怒意未消略带哽咽。 琳琅这才上前走到门口,“奴婢已经将事情办妥,在此谨候殿下吩咐!” “去把所有跟薛绍有过瓜葛的女人,逐一查个明白!”太平公主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歇斯底里的乖戾气息,“如若走漏了一个,你们提头来见!” 说完,太平公主就捂着嘴闷声大哭起来。 明知道得知了真相会很痛苦,偏又忍不住要去查知真相——迷失于爱海中的许多人,会如同着魔一般的同时憎恨和爱上“虐心”的滋味,就如同有人嗜好致命的毒品! “……是!”琳琅应了诺,姐妹俩的眉头不约而同的皱了起来,薛公子对我们有救命大恩,此前杀完了张窈窕回来才知道是因为薛公子的缘故,勉强可算作是“不知者无罪”;可是现在又要去对付他的女人,听公主这口气她们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皇命大于天,虽说是奉命行事但终究是我们亲手所为,今后如何面对薛公子? 老虎打架,真不好掺合啊! 正在这时,朱八戒碎着步子小心翼翼的小跑了进来,在上官婉儿身边耳语了一阵。 琳琅转身正要走,上官婉儿伸手一拦,眼神示意她们在殿外稍等片刻,然后自己走了出去。 月奴将一个厚厚棉布包裹的盒子交给了上官婉儿,“这是公子送给殿下的东西。” 上官婉儿不动声色表情淡然的点了点头,“我会转呈。” “公子还有两句话,命我转达给上官姑娘知道。”月奴说道。 “给我?”上官婉儿皱了皱眉头,有点警惕的道:“什么话?” 月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面带微笑的道:“公子说,佛教之铃做为法器,有惊觉、欢喜、说法之三义。另有一首风铃偈——浑身似口挂虚空,不论东西南北风。一律为他说般若,叮叮咚咚叮叮咚。” “……”上官婉儿美眸连眨,感觉有点满头雾水。 “这盒子里面装的就是一副,公子亲手为太平公主殿下做的,风铃!”月奴说道。 “风铃?……”略感迷茫的皱了皱眉,当下也不好多问,于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请回去转告公子,婉儿必当竭力而为!” “好。”月奴深看了上官婉儿两眼,虽然此前听公子说了那番道理,但有了上官婉儿这一句话,多少还是能增加一些安稳。大忙她或许不敢帮,小忙,她应该还是会尽力的! 片刻后,上官婉儿拿着那个厚厚的棉布包裹的盒子走进殿内,感觉到里面微微散发出一股异常的寒意,不由得狐疑:风铃怎会发寒?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殿下,薛公子差人送来礼物!”上官婉儿站在离公主寝宫有十步之远的地方,说道。 太平公主趴在榻上哭得正伤心,听到这话愕然一怔,礼物?……这时候,他给我送礼物? 见屋里没反应,上官婉儿给朱八戒递了个眼神。 朱八戒干惯这样的活儿,提高了嗓门大声道:“殿下,薛公子差人送来礼物!” 太监独特的尖利嗓音,向来都是极具穿透力,这一嗓子下来怕是隔了百步之远都能听到了。 还是没反应。 朱八戒猛吸一口气,“殿下……” “别叫了!婉儿,拿进来吧!”太平公主不耐烦的道。 朱八戒吼了一半被喝停,差点一口气呛死,脸都涨红了不停咳嗽。 上官婉儿忍俊不禁轻笑了一声,拿着盒子走进了公主寝宫,小心的掩上了门。 太平公主的眼睛都哭肿了自觉十分狼狈,藏在床幔里不大好意思出来见人,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道:“放在那里吧!” “是。”上官婉儿放下了盒子,生怕撞破了公主的尴尬没敢多看她一眼,低着头转身就准备走。 好不容易能见到个大活人,太平公主很想跟上官婉儿倾述一番又撇不下公主的颜面,因此心里很郁闷。看着她要走,心里更是没来由的一急。 “你……将它打开看看!”太平公主突然说道。 “是。”上官婉儿轻手轻脚的一层层剥开包裹的厚棉布,拿出一个盒子来。打开盖子,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同时,见到里面用柔软的棉絮包裹着一些经过了雕琢的冰块,形状大小各异,都有细小的红蓝线绳串着。 “何物?”太平公主坐在床幔里问道。 “婉儿……一时也不认得!”上官婉儿也有点惊讶,“像是一些冰块雕琢的小物件!” “冰块?”太平公主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你将它拿出来看看。” “是。” 上官婉儿端详了片刻,小心翼翼的提着一个做有标记的线头。或方或圆或大或小的冰块,全由丝线串连,上官婉儿将线头一提,所有冰棱子都跟着被拎了起来,彼此相撞,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响音。 一串,冰块做的风铃! “好漂亮啊!!”上官婉儿发出了惊叹,原来这就是“风铃”! “声音很悦耳!”太平公主躲在床幔里,听觉优于视觉。 “殿下,薛公子真有巧思,他用这些冰块做了一串风铃!”上官婉儿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抖了一下手中的风铃。声音清脆悦耳,冰块映阳光折射出斑澜的异彩,上官婉儿惊叹不已! 太平公主藏不住了,连忙爬出了帐幔来看着这一串冰冻风铃,心中的忧愤与伤痛瞬间少去了一大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美好的事物面前人的心情总是会变好一些。再加上女人、尤其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子,总是特别钟情于浪漫。这一点,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好漂亮啊……”太平公主迟疑的伸出双手想要触摸风铃,又觉得它实在是太过脆弱不敢去碰,“快,将它悬挂起来!” “是。”上官婉儿乖顺的应了声,至始至终低眉顺目没有去看太平公主的脸。 趁上官婉儿忙碌,太平公主转身偷偷的抹眼睑、揉眼睛。心里不由得有些羞恼,眼睛又红又肿,真难受! 上官婉儿取来一个用来撑挂衣物的宫架,将风铃挂了上去。 叮咚、叮咚,悦耳的声音连绵不绝,清脆沁心。听着这些动人的声音,太平公主压抑的心情好像顿时轻松了许多。 站到冰冻的风铃面前,太平公主瞪大了眼睛仔细的打量。从小见多了奇珍异宝的大唐公主,对这个冰块做的风铃充满了好奇与惊艳之感! 如今的大唐时代,还没有风铃。至少还没有这种用作装饰与娱玩的风铃。 “婉儿,你说它叫……风铃?” “殿下,婉儿记得有些佛寺会在屋檐之下悬挂一种铃,每有风过则发出悦耳的声音,称为风铃。”上官婉儿说道。 “那种大笨铃本宫也曾见过,哪里有这个冰冻的风铃来得漂亮?”太平公主轻轻的吹了一口气,风铃晃动,发出叮咚叮咚的清脆声音。 太平公主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一抹欣然的微笑。 上官婉儿将太平公主这一抹笑容收之于底线,心中总算略微吁了一口气! 太平公主的心情放松不少,蓦然想起,“你说……薛郎为什么要在这时候,送我这样一副冰雕的风铃呢?” “殿下,薛公子是个极其聪明的妙人,他这时候送来这副冰铃,婉儿觉得或许是用意深远。”上官婉儿道。 太平公主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会是何等用意?” 上官婉儿低眉顺目,轻声的道:“婉儿不敢肯定,只能姑妄一猜。” “那你还不赶紧猜来我听?” “是!”上官婉儿道,“铃做为佛家的法器来讲,有惊觉、欢喜、说法之三义。” 太平公主的眉头微微一皱,“惊觉?欢喜?说法?” “是的。”上官婉儿点点头,说道,“婉儿曾记得佛经里有一首风铃偈——浑身似口挂虚空,不论东西南北风。一律为他说般若,叮叮咚咚叮叮咚。” 太平公主很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上官婉儿说道:“婉儿也不是太懂佛理,只是受了天后娘娘的影响偶尔也跟着读一些佛经。这几句偈语听起来像是教人去嗔痴、化厄念、宁神志、守本心的意思。” 惊觉? 去嗔痴? ……守本心? 太平公主的脑海里,仿佛掠过一道亮光,双眼也骤然一亮,“薛郎是想让我……冷静下来?” “殿下睿智!”上官婉儿拱手拜了一拜,“婉儿也觉得,薛公子该是此意!” “难道我做错了吗?难道我不该杀了张窈窕那个贱娼?”太平公主的声音倒是平静,没有此前那种乖戾了。 因此上官婉儿也才敢回答,轻声道:“殿下,清晨周国公走的时候逢人便说,他一夜之间赢了薛公子八局棋。” 太平公主轻皱了一下眉头,“不可能吧?……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婉儿当时也觉得奇怪,于是去向薛公子求证。薛公子未置可否,只是哈哈的大笑!” “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故意输的!”太平公主亲自领教过的,自然对薛绍的棋艺极有信心。 “婉儿也这般认为。”上官婉儿轻声道,“当时婉儿就觉得,薛公子才真有贵族之风范。当时公子还曾戏言……麒麟不与土犬争吠!” 上官婉儿极其谨惕,都不敢说“麒麟不与土犬争吠”这句话是她亲口说的,而是“公子戏言”。 太平公主何等聪明的人,一听这话顿时醒悟,麒麟不与土犬争吠,凤凰又岂能与麻雀夺食?!——薛绍都不屑与武承嗣在棋艺上一争长短,我堂堂的公主又何苦与一个娼妇争风吃醋?传将出去,岂不是莫大的丑闻!我这个公主颜面无光,事因薛郎而起,他也要受到牵连!若是让我父皇与母后知道这件事情!…… 愕然!! “坏了!”太平公主突然睁大了眼睛! 上官婉儿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公主总算了醒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91章 春秋笔法 【纵横给作者的“自动更新”功能已经完全坏了。在修复之前,恐怕无法像以前那样准确到分秒的及时更新了,大体还是这样的时间,一天两更不会变。】 . 薛绍将书桌移到了窗边,对着窗外一片幽深辽远的苍翠山景读书。手边一盏清茶冒着氤氲的热汽,铜鼎里升起袅袅的檀香,味道很是宜人。 月奴跪坐在一旁安静的伺候茶水,偶尔也拿一本书来翻着看看,但是内心仍然难免焦躁不安,根本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月奴,你的身手我毫不怀疑;但是对一名武者而言,性格与头脑才是他最强大的武器。”薛绍盯着书本,悠然说道,“越是危急的时候,越要能够沉得住气。呶,你最不喜欢的那个李神棍有句话说得好,要——临大事而有静气!” “公子,月奴其实是在担心……”月奴咬了咬嘴唇,说道:“万一宫中震怒不等太平公主醒悟过来收拾残局,就已经给公子治下了罪来,如何是好?” “绝对不会。”薛绍仍是盯着书本,淡淡的道:“我有何罪?” “……”月奴眨了眨眼睛,也是哦,杀了张窈窕的是太平公主,背后挑唆的是武承嗣,公子可是什么也没有做,公子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人拿来陷害的罪名。否则,武承嗣也就不必苦心孤诣的绕着大弯,借用张窈窕来生事了! “虽然皇家要杀谁并不需要真正的罪名,随便就能找到一堆的借口与理由。”薛绍说道:“但是眼下要害我的只是武承嗣,并不是宫中的谁。” “那万一武承嗣要请天后来杀公子呢?”月奴担忧的道:“武承嗣可是天后的亲侄儿啊!” 薛绍看着书漫不经心的道:“那我还是皇帝陛下的亲外甥呢!——这天下,终究还是姓李!” “公子,那上官婉儿真会帮忙吗?”月奴仍是有些担忧,小心翼翼的问道。 “会。”薛绍肯定的道:“武承嗣的目的是整死我,他才好当驸马。两相对比,上官婉儿当然更希望我成为驸马。因此,就算她不会明目张胆的帮我,多少会用一些春秋笔法来暗中相助。” “公子……何谓,春秋笔法?”月奴缩了缩脖子,脸都臊得有点红了,低声道:“月奴不学无术,公子恕罪!” “那你就该多读一点书!”薛绍呵呵的笑,说道:“春秋笔法是指孔子用来写史书的一种文字技巧,也叫微言大义。目的在于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左丘明总结这种笔法的要义在于‘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史官写史要求站在中立的立场上如实记述,但是历代的史官也都是人,是人就都会有自己的喜恶爱憎。于是他们经常会用这样的‘春秋笔法’来表达自己的爱憎,或是出于某种需要或是迫于某种压力,用春秋笔法来对事对人进行一些隐晦的褒贬与评价。” “公子这么一说,月奴仿佛是明白了一些。”月奴说道,“在平常的为人处事与言谈举止当中,春秋笔法的引申还真是随处可见。比方说,假如有人要问我公子和武承嗣这两个人分别长得什么模样,月奴就会说——公子玉树临风,武承嗣獐头鼠目!” 薛绍放下书本,转头对月奴微然一笑,“有悟性!” “……”月奴看到薛绍脸上的那一抹轻松的微笑不由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原本慌急而悬空的一颗心突然就变得安宁与踏实了。 她心中不禁暗暗惊道,以往公子微微一笑曾令许多女子心猿意马;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候,她的微笑却让我的灵魂都感觉到安全与宁定! 一笑可夺心,一笑能安魂! “在我与武承嗣之间,上官婉儿必然倾向于我。她是个博学多才而且心窍玲珑的女子,只要她的言语之间用好了春秋笔法,同样聪明而睿智的太平公主定能幡然醒悟。”薛绍说道,“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判断,我才叫你把东西交给了上官婉儿并转达了那些话过去。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用不了多久必然可以见到成效。月奴,你信吗?” “我信公子!”月奴斩钉截铁的道。 薛绍微然一笑,拿起了书本,“那么,安心读书。” “是!”月奴长吁了一口气,神色松驰的拿起了一本《左氏春秋》,“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读书,不能给公子丢人!” …… 怡心殿中。 “婉儿,那首诗是从谁手中传出来的?”太平公主突然厉声问道。 上官婉儿低眉顺目的答道:“殿下,当时赴宴的外命妇极多,先是有人口耳相传,然后有好事之人将它写了下来。最初出自谁手,想必已是查无可查。” 太平公主一咬牙一眯眼,不用查我也知道,源头定是那武承嗣!……可恶,居然用这等卑劣的手段来惑乱本宫、激愤本宫、利用本宫去杀了张窈窕,害我落入如此窘境、还妄图拆散我与薛绍! 武承嗣,你该杀!!! 上官婉儿低眉顺目的站着,目不斜视。但她分明感觉到太平公主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强烈的恨意与怨念,甚至还有浓厚的杀机! “快,将琳琅唤回来!”上官婉儿急忙道,连忙又补充一句,“叫朱八戒去办,你赶紧回来,我还有事须得与你商议!” “是。”上官婉儿匆匆跑了出去。 琳琅就在殿外不远外藏着,得了消息都各自长吁了一口气,忍不住直抹冷汗! 上官婉儿走了回来,看到太平公主在那里神情凝重的摆弄那个冰冻风铃,于是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太平公主的身后。 上官婉儿比大多数人都要清楚皇家人的心思。他们一出生就拥有太多,所以不会像普通人那样特别懂得珍惜;他们要得到什么东西都比较容易,因此也就习惯了抛弃,甚至不介意亲手去毁掉一些,自己曾经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和感情! 远有玄武门之血、近有李贤之流放,这不都是证明吗?……皇族本性,可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所以,不管接下来太平公主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上官婉儿都不会感觉到特别的惊奇。 叮咚! 叮咚……叮咚!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冰冻风铃断断续续的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太平公主一动不动秀眉紧皱的盯着它,看到串串细密的水珠慢慢滴落。 “叭嗒”! 终于有一块冰跌落到了地上,碎成几截留下一滩水渍。 太平公主从脸蛋儿到身体再到心里,仿佛都颤动了一下。看着那一滩水渍和碎冰,太平公主恍惚有了一种错觉……多像是我刚刚碎去的那颗心啊! “婉儿,它融化了……”太平公主怔怔的盯着冰冻风铃,喃喃的道。 “殿下,现在气候温暖,冰块的确容易融化。”上官婉儿轻声道。 太平公主就像是魔障了一样,痴痴的看着冰冻风铃,偶尔吹一口气让它发出一些声音,如同梦呓一般的轻声道:“他明知道冰块是会融化的,为什么还要用它来做这个风铃送给我?玉玦、瓷器哪怕是金铁,不都可以做吗?……他莫非不知道,我看到他送的这串风铃在我眼前融化了,我会伤心,我会难过?” 上官婉儿的眼中飞闪而过一抹异样的神采,凑近了一些轻声道:“殿下,婉儿以为薛公子刻意要用冰块来做这串风铃,恰是有所深意。” “你说。”太平公主淡淡的问道。 “婉尔愚见,这冰块雕琢的风铃美丽而优雅到迷人,能让人对它一见钟喜爱非常。可是它终究敌不过自然之力,会要融化、会要碎落。”上官婉儿柔声的道,“这世上许多的东西,都像这风铃一样的美好而脆弱。比如一个人的生命,不管他曾经多么的辉煌与伟大,终究会有落幕之时;比如一个美人的容颜,再如何倾国倾城她也终有一天会要韶华老去;再比如一段美好的爱情……” 太平公主感觉心里都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拧眉侧眸看着上官婉儿,“说下去。” “无论多么美好的爱情,不管它是怎样开始,但无一例外都是以不同形式的分离而做为结束!”上官婉儿深吸了一口气,自己仿佛也有一点触景生情,轻声道,“越是美好,就越容易失去。我想,这或许就是薛公子想说的。” “既然如此,我又能怎样?” “珍惜。” 这两个字,就像是两记大锤敲在了太平公主的心房之上——珍惜?!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上官婉儿,仿佛想要从上官婉儿的脸色与眼神之中,读出她内心深处的一切想法!她刚刚说的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劝导于我,倒不如说是她自己刻骨铭心的领悟! 上官婉儿情窦初开之时遇上了我那英俊干练的皇兄李贤,可她是我母后的女官是后宫的人、归根到底属于我父皇,怎么可能和我皇兄两情相悦?因此她只能一直将这些心思深藏于心中。不等她鼓起勇气向我皇兄吐露爱慕之意,我皇兄就已经被废去太子之位而且流放到了千里之外,从此天涯永隔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相比于她……我的确是应该珍惜!! 上官婉儿转过了脸去,悄然抹了一下眼睑。 太平公主不再逼视于她,深呼吸,连续的深呼吸。 她久久悬着的那颗心,渐渐的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胸腔里,心中默念一句——“原来,我真是错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92章 绝对权力 [今天的第二章提前发布了。] . 片刻的寂静之后。 “婉儿,现在长安城里是不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太平公主双眉紧皱的问道。 “婉儿未曾去过城里。但估计,应该是……” 太平公主羞恼又悔恨的拍了一下手,“奸人从中挑唆,本宫居然一时不查……” 话说到这里打住了。身为主上,岂能轻易在臣下面前认错示软? 上官婉儿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只是低眉顺目的站着。 “婉儿,你足智多谋,于今之计本宫该要如何是好?”太平公主急切问道。 上官婉儿轻皱了一下眉头,“殿下,此事婉儿不便谋划。” “为什么?”太平公主挺惊讶。 上官婉儿面露难色的迟疑了一下,轻声说了八个字,“卑不谋尊,疏不间亲。” 臣子从来不敢随便参与谋划皇族的家事,否则怎么都是得罪人,夹在中间极难为人。眼下薛绍这个帝甥、天后的侄儿武承嗣和太平公主三个人,因为婚姻之事闹将了起来,别说是上官婉儿,就是当朝宰相也不敢擅自干预。 “……”太平公主恍然大悟,轻轻的点了点头心说上官婉儿毕竟是我母后的人,我也就不为难她了。不过,她必然早就想到了一切的前因后果与曲折利害。 是旁观者清,还是她特别聪明? 她嘴上虽说‘卑不谋尊疏不间亲’意在表明中立的立场,但她却又隐隐像是在帮衬着薛绍,刚才又旁征博引甚至现身说法的一直在劝我,言语之间大有“春秋笔法”的味道。不难看出,相比之下她终究还是讨厌武承嗣而心里向着我和薛郎的! 这个上官婉儿,年纪轻轻却是八面玲珑、机智过人!难怪我母后对她如此的信任与器重! “左右,与本宫更衣!即刻准备起驾!”太平公主也没点破上官婉儿,只是突然下令道。 “殿下将要摆驾何处?” “薛府!!” 上官婉儿终于是长吁了一口大气,薛公子,婉儿尽力了!剩下的,交给你! …… 天快黑了掌起了灯,薛绍仍在安静的誊写《六军镜》。虽然努力不去想那些事努力的让自己的心神镇定,但他心里终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宁静。 冰山之下,暗流汹涌! 前世,他总是习惯了独来独往用超强的个人手段,直接了当的去解决许多的问题。现在站在了薛绍的位置,在一般人面前蓝田公子贵不可言高不可攀,偶尔打个擦边球、玩个欺男霸女或许还算惬意。但这一次的事情让薛绍充分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游走在“体制边缘”的寄生虫,一但面对真正的权力,“贵族”二字就如同一块毫无用处的遮羞布! 薛绍几乎体会到了,历史上的那个花瓶薛驸马将要饿死在狱中之时的,那种心情! “绝对权力”! 薛绍双眉紧拧,在一张空白的誉书萱纸上写下了这四个大字! 如果此刻我手中能够拥有“绝对权力”这一把杀人利剑,桌上摆的也就不会是这一堆残废书纸,而是武承嗣的项上狗头!!! 安静坐在一旁看书的月奴突然感觉一阵压抑,感觉整个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一些。她担忧的看着薛绍后背,却不敢多言多问。心想,张窈窕的事情换作是任何一个稍有血性的男人,都不可能做到心如芷水。别说是当事之人,就连我一个旁观的女子也因张窈窕的无辜受戗而悲悯不已,出于义愤更想杀武承嗣而后快! 月奴的顿时忐忑起来……公子绝不是那种毫无血性的软弱男人,现在他的心里一定特别不好受,只是一直在忍着没有发泄出来罢了! 薛绍深呼吸,放下了笔。 “饿了,吃饭去。” “……好!” 主仆二人方才走到楼下,听到府门口传来一个尖利而极具穿透性的大嗓门——“太平公主殿下驾到,臣府速速出迎接驾!” “她居然主动上门来了?”月奴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公子,怎么办?” “迎接呗。” “万一她来者不善呢?”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来者不善就不会亲自来,更不会有人在我门口大喊接驾了。” “那月奴回避了。”月奴面露愧色的点了点头,难道我真的很憨,这都想不到? 薛绍往前宅走去。 不等他走到门口,太平公主已经带着上官婉儿与琳琅闯进了府里,什么鲜花铺道礼乐为奏全都免了,步伐堪称风风火火。 “臣薛绍……” “不必了!”太平公主一挥袖打断他的话,“找个地方,本宫要与你单独说话!” 薛绍凝视太平公主的眼睛,她的眼神之中充满了热切、焦虑、自责与愧疚。 “书房。” 二人来到二进院,上楼进书房。整个二进院里被肃清,所有人等一概没有靠近,包括琳琅。 太平公主先一脚进了书房,薛绍进去后转身掩门,双手还没有从门框上放下,太平公主从后面一把将薛绍紧紧的抱住了。 “薛郎,对不起!” 薛绍皱了皱眉头,在她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松开。坐下说。” “我不要!”太平公主执拗的紧紧抱着薛绍,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一松手薛绍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我要生气了。”薛绍淡淡的道。 太平公主只好松开了手,悻悻的坐到了坐榻上。低着头撇着嘴,脸颊菲红,没有抬头去看薛绍。 “殿下,请用茶。”薛绍很“客气”的,倒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 “不喝。”太平公主碰了个狠狠的软钉子心里好一阵堵,低着头咬着嘴唇像是赌气,又像是一个考试不及格的学生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局促又不安。 “殿下想说点什么?”薛绍很是淡然的自己慢慢喝着茶。 太平公主的眉头皱作了一团,仰头看向薛绍,“现在怎么办?” “你说呢?” “我不知道才问你……”太平公主抬了一下眼睑飞快的瞟了薛绍一眼,鼓着腮帮低着头,做足了‘可怜小女人求原谅求安慰’的神情。 “解铃还须系铃人。”薛绍平静的道。 “你就直接说吧,我该做些什么,才能挽救现在的局面?”太平公主皱着眉头表情也比较凝重,这让她看起来显得比刚才“老成”了许多。 薛绍放下茶杯,“殿下要挽救局面,至少得要搞清楚,眼下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还能是什么样?”太平公主撇了撇嘴把视线从薛绍脸上挪开,别着脸,仿佛是不敢正视薛绍的眼神,低声道,“无非就是有人想要拆散我们,还想要致你于死地!我不会放过他的!” “这叫因果,不是局面。”薛绍摇头苦苦的笑了一笑,“现在的局面是,我们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二圣!” “还不是一个意思……”太平公主鼓着腮帮、撇着嘴、耷着脸,像是一个刚刚被人抢了糖葫芦的小孩子,又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在被严厉教育的小萝莉,委屈无奈又可怜兮兮。 薛绍皱了皱眉头,“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当然有了……”太平公主可怜巴巴的轻轻应了一声,从两人对坐的矮几下悄悄伸出一只手,用手指尖儿轻轻的勾了勾薛绍的衣袖。 “干嘛?”薛绍低头一看,顿时无语,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卖萌? “薛郎,我知道错了……”太平公主嘟着嘴低着头,低声的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薛绍直咧牙,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副德性? “薛郎,我知道错了……”太平公主像复读机一样重复这一句,低声的、怯怯的道,“你可以原谅我吗?” “……”薛绍无奈又无语,叹息了一声,“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才是最紧要的。” “对我来说,你是否原谅我,才是天下第一紧要的大事。”太平公主耷着头斜着眼睛瞟着薛绍,说话的声音也怪怪的,像是感冒了的人发出的浓厚鼻音。 “你……严肃一点!”薛绍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快说,你否原谅我?” “……”薛绍恨了个牙痒痒,“你别扮鬼脸、做怪样,先一起商量来解决问题!” “你是否原谅我?” “这次的事情可大可小其中暗藏杀机,我们得想办法渡过这段危机,这是当务之急!” “你是否原谅我?” “好吧!……”薛绍拍了两下额头只能是妥协了,在这种事情上跟女人、尤其是还是个小女人反复的争执,好像没多大可能成为赢家,于是道,“我姑且先原谅你。” “多谢薛郎,你真是宽宏大量!”太平公主的脸色就像是川剧大变脸一样瞬间变了个样,快语说道,“其实眼下危机也好解决。我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挑唆刺激于我并在暗中推波助澜,长安城里肯定会谣言四起议论纷纷,迟早还会有人将这件事情捅到二圣那里。但你放心,二圣向来最是疼我,虽然这次我犯下了大错会影响到皇家声誉,但所幸本宫已经及时悬崖勒马知错就改了。我这就回宫向二圣请罪,并请母后出面帮忙遮掩与解决这件事情!” 薛绍眉头紧拧的盯着太平公主,“那死人,能否复活?” 太平公主一下被薛绍那句话给呛住了,咬了咬嘴唇,“薛郎,你方才都说已经原谅我了。” “我是原谅你了。但死者呢?”薛绍几乎是瞪着太平公主,义正辞严的道,“你这是草菅人命!” 太平公主几乎是将脖子都缩了起来,眉毛也撇成了一个八字,小声道:“难不成你想让我去给她抵命?” . 【求收藏、求红票!】 第93章 善莫大蔫 这家伙,还耍起了赖! 薛绍沉声道:“没人敢叫一个公主去给谁抵命。是,你一个公主赐死一个贱籍的娼妇是不算什么大事。但你以后如果一直这样,我薛绍还敢靠近你吗?……靠近你,是否就意味着我只能一心侍奉你,其他的事情全都不能做了?是否以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都要一一的追究和制裁?是否对你来说,我这个男人就只是你的一件物品与玩物,绝对不容他人染指?是否我从此就只能当一头被圈养的牲畜,不能再拥有人的正常生活?” “不是这样的!”太平公主急忙争辩道,“薛郎,你在我心里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又怎么会特别生气、特别伤心、特别愤怒,从而气急之下做出了糊涂的事情呢?” “我理解你那种心情。”薛绍长吁了一口气语气平静了一些,说道:“如果是让我知道你和别的男人有染,我也会受不了我也会杀人的。但是……” “你说什么?”太平公主突然打断薛绍,定定的看着他。 “你明明是已经听清楚了。”薛绍没好气的道。 “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太平公主挤眼弄眼。 “这时候你还嬉皮笑脸的!”薛绍真是觉得有点头大,真没想到太平公主还会擅长搞怪卖萌,只好道,“我说——如果让我知道你和别的男人有染,我也会受不了!我也会杀人的!” “真的吗?”太平公主突然喜上眉梢一拍巴掌,“那我去亲武承嗣一口,你马上去宰了他吧!” “你!……”薛绍双眼一瞪彻底无语了,真他妈都是些什么奇葩逻辑!! “薛郎息怒、薛郎息怒!”太平公主见到薛绍当真生气,不由得有点慌,连忙摆手道:“我胡说的,我瞎扯的!打死我也不会去亲武承嗣的!别说是亲了,我看到他都觉得恶心!” “行了!”薛绍扭过头去长吁了一口气,我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奇葩活宝? “薛郎,不要生气嘛!我真的知道错了,都是我的不对……方才也只是我一时无心的戏言,我就是太恨那武承嗣了!卑鄙小人,下作无耻!”太平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挪了挪身子凑到了薛绍的身边,抱着他的一条胳膊轻轻的摇,还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幽幽的道:“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嘛!毕竟我年纪还小,我不懂事,我从小生活在宫里不太明白世俗的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和规则。你要耐心一点慢慢的教我嘛,好吗?” 听到这些话,薛绍只能是无奈的长叹了一声。张窈窕死者已矣,不能复生。如果太平公主真是在诚心悔悟并能从此痛改前非,不失为一件大善之事,不幸中的大幸! “如果你没有口是心非,那张窈窕的死,也算是有所价值了。”薛绍凝眉看着太平公主,认真的说道,“你是公主,你生来高贵无人可及。但其实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人命大于天。每个人他不光是属于自己,还属于许多其他的人。我举个例子,如果哪天我走在大街上,突然被人一刀杀了,你作何感想?” “我!……”太平公主愕然一下瞪大眼睛,无语以对。 “现在你可以理解,张窈窕的亲朋爱侣这些人的感受了?”薛绍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是有权凭借手中的权势与尊贵的地位来欺压他人、随意的决定他人的荣辱生死。人们当面都会怕你、敬你、服从你,但是背底里会要骂你、戳你的脊梁骨,甚至等到你落难之时就会要落井下石的来报负你,青史丹书也将饶你不得,必然让你遗臭万年!——所以,我希望你以后能够一个以德服人的宽仁公主,那要远比一个仗势欺人的霸道公主要更加受人尊敬,也更加可爱!” 太平公主咬着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以后一定慎言慎行,不再那么任性胡为草菅人命了。薛郎,你要相信我,也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来慢慢的适应和改变嘛!……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鱼!” “什么?”薛绍愕然一下瞪向太平公主。 “不不,我说错了!是善莫大蔫!”太平公主连忙掩嘴吃吃的笑了两声,马上又强颜正色的道:“我今天从午宴时分一直哭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有吃,我都快饿死了。所以刚才就情不自禁的想到了用膳,想到了我爱吃的大鱼鲙丝嘛……” 说着太平公主就咽了两口口水,小肚腩还“咕咕”的叫了两声。 “当真哭了半天吗?”薛绍扭头看着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撇着嘴连连点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睑,“你看,眼睛都肿了。” 薛绍看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差点把那一句“我来帮你揉揉”说出口来。转念一想,这家伙太能耍宝卖萌、插科打诨的岔开话题了! 于是薛绍把脸板了一板,“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跟二圣解释和求情?” 太平公主撇着脸眨着眼睛做出一副很可怜很无辜的样子,讪讪的道:“我母后向来对我最是宠溺但要求也最是严格,如果我犯了错,她会很气、也会罚我的。尤其是我犯的错辱及了皇家声威、亵渎了皇家尊严的时候,她最是生气与恼怒,定然饶我不得。这次的事情还跟你有关,我担心她会一怒之下将我禁足从此不再让我与你见面。还有可能将你寻个过错远远的贬废,甚至有可能……” 薛绍点了点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武则天是个什么样行事风格。别说是我一个没成亲的准驸马,就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惹恼了她,也没个好下场! 太平公主继续低声的道:“母后心如明镜,她肯定能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是武承嗣在作怪。武承嗣是她的亲侄子刚刚继承了武家的爵位与血脉,可以说,武承嗣虽然无才无德但代表的是武家,是我母后立在朝堂之上的一张颜面与一条臂膀。我欺负武承嗣不要紧,因为我是大唐的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但是要在你和武承嗣之间做个选择……我母后肯定还是会偏向于武承嗣的!” “所以呢?”薛绍听她这一番话,心说太平公主虽然年幼而且冲动,但不代表她真的不懂事! “所以,我只能去搬请我父皇了!”太平公主说道,“对我父皇而言,你是城阳公主的儿子、是他老人家的外甥,你当然要比武承嗣亲多了!还有,我父皇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武承嗣。若非碍着母后的颜面,怎会让他担任三品秘书监这样重要的官职?此前武承嗣曾经向我母后求亲想娶我当驸马,我母后也曾动了心去劝说过父皇。但我父皇绝对不同意、差点都要发怒了!这样,我母后才不得不婉拒了武承嗣!——这次的事情,我会如实向父皇禀告!相信他老人家一定会帮我们的!至于母后那边,我就只好软磨硬泡的认错哀求喽!” “好,就依你说的办。”薛绍点了点头,“最好是,让我有机会见一见皇帝陛下。我怕是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 “好,包在我身上!”太平公主信誓旦旦。 至此,薛绍方才轻吁了一口气。心说,归根到底这次的事件只是“皇族家事”,我和武承嗣都是外戚。但亲疏之间也有个差别,我与皇帝亲,而武承嗣与皇后亲。中间夹着一个太平公主。最终二圣该会如何处理,太平公主的态度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眼下解决了“太平公主的心态”这个根源的、核心的问题,其他的也就不难处理了。 太平公主这也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嘟着嘴哼道:“我饿!” “鱼汤吃吗?我从曲江池里钓来的鲈鱼。”薛绍一边说道一边起身。 “吃!”太平公主喜笑颜开,“薛郎亲手钓的鱼,必然好吃!” “公主还兴拍臣子马屁的吗?”薛绍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萝莉卖萌,横行天下;公主耍宝,谁能招架? “嘿嘿!”太平公主掩嘴窃笑。 薛绍推开窗户对外面喊道:“月奴,叫厨子炖一锅鱼汤来,再弄一碗御黄王母饭!” “是,公子!” 薛绍走回来坐下,太平公主挪动膝盖凑过来紧紧挨着他坐下,撇着嘴儿可怜兮兮的指着自己的眼睛,“呶,眼睛还是肿的,肿的呢!” 薛绍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我给你揉揉吧!” 眼保健操,看来应该挺适合太平公主的。 “噢!”太平公主欢喜的应了一声,一拧身就直接躺了下来头枕着薛绍的大腿,闭上双眼笑嘻嘻的道,“揉吧!” 薛绍看着太平公主高高耸起的雪白胸脯眨了眨眼睛,这文胸的聚拢效果是不错嘛,躺下了还能这么挺!……话说,这真是揉眼睛的姿势吗? . 【请多多投票!】 第94章 打狗欺主 薛绍按着太平公主的太阳穴,给她刮一刮眼眶用来驱散眼睑的淤肿。太平公主安静的躺着,脸上一直挂着一丝安静又温馨的笑容。 兴许是这大半天来一直都伤心又压抑,心神放松下来之后,太平公主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薛绍便停了手,准备抽身起来给她取一床被子盖上。刚要抽身,太平公主习惯性的一个翻身掀过来,手掌往脸旁一压,然后脸蛋儿枕在了手掌上,睡得更香。 薛绍的表情一滞,爪子、爪子! 太平公主的手掌,不偏不倚压在了薛绍的……裆部。 美人如玉,吐气如兰。 薛绍分明感觉到一股热汽袭到了裆部。二十岁的年轻男人,气血何等的方刚劲烈。再加上薛绍禁色断欲已有多日,被太平公主这样不以意的一挑逗,居然很快就气血冲涌,变得雄纠纠、气昂昂。 太平公主的小手儿,俨然是要压它不住了。 “好讨厌,干嘛拿东西戳我?”睡迷糊了的太平公主忿忿的嘟嚷了一句,伸手一抓,然后顺势一拧、一扯,好像要把那个“讨厌”的东西给扔走。 那个能屈能伸的东西自然是扯不掉也扔不走,但是某些毛发可就遭殃了! 嗷!…… 薛绍的脸差一点就要绿了,一巴掌拍到了太平公主香臀之上! “啪”! 手感不错,弹性一流! 不过这一巴掌下手还真是不轻,太平公主惊叫一声恍然苏醒双手一撑坐了起来,瞪圆了眼睛像一只受了猛兽惊吓的非州瞪羚盯着薛绍,“你为何打我?” 她这一撑半个身子的力道都加在了手上,薛绍更加痛苦了! “快、快撒手!”薛绍的表情很窘。 “呀!”太平公主惊叫一声这才连忙松开了手。 “咝、咝……”薛绍屁股一挪转过了身去,双手捂着裆部呲牙咧嘴,痛苦不堪哭笑不得,真想对着太平公主的小翘臀上再狠狠的来几下,不留下几个血腥残酷的红手印,她不知道男人的厉害,不知道夫为妻纲! 啊,疼!…… 太平公主揉了揉眼睛仍是有些小迷糊,看着薛绍诡异又滑稽的动作,心里是一阵犯窘又犯乐……嘿嘿!你不是一惯云淡风清又高层建翎的样子么,你也有今天呀? “薛郎,你没事吧?” “……有事!” “快转过来,让我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能看!” “嘻嘻!”太平公主掩着嘴儿怪笑起来,马上一下想到刚刚这手捂过他那里,又急忙放了下来。盯着那只手,她心里感觉十分的怪异,脸上也臊得红成了一片。 “你还笑得出来……”薛绍又窘又恼,额头上都有汗了。 “当真弄疼你了呀?”太平公主小声的问道。 “废话!” “要不我把御医赵秉诚叫来?” “不用了!”薛绍的额头上都要冒黑线了,你还嫌我不够窘吗? “嘻嘻!”太平公主又怪笑起来,“薛郎,你不要生气嘛,我不是故意的!” “生气谈不上!”薛绍咝咝的吸着凉气儿,“但还不许我疼啊?” 太平公主这下是“哈哈”的大笑,“薛郎,薛郎,你就让我看看嘛!伤成什么样儿了?” “不能看!” “我偏要!”太平公主伸手来扳薛绍的肩膀,“转过来嘛,让我看看!” 薛绍很无语,“要看也行,你把屁股厥起来先让我踢几脚!” “我敢蹶,你敢踢吗?”太平公主掩着嘴儿吃吃的笑。 “蹶!”薛绍恨得牙痒痒。 “……不蹶!那样子也太羞人了!”太平公主耍起了赖仍是用力去扳薛绍但怎么也扳不动,于是挪到了薛绍面前,指着薛绍大笑,“嘿嘿,你这脸怎么都黑了?” “很快就要绿了!”薛绍哭笑不得的瞪了太平公主一眼,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啦、好啦,本宫一时无心之失,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要耿耿于怀嘛!”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要不,本宫也给你揉揉?” “……”薛绍的表情都僵住了,只剩眉梢在一弹一弹。 揉? 揉你个魂! 信不信我办了你?! “噢,男女有别,本宫还是不揉了吧!”太平公主掩着嘴儿吃吃的怪笑,恶作剧的成功快感,让她一阵心中暗爽。 薛绍无可奈何的喷了一阵凉气儿,整了整衣冠。 “别闹了!坐好!” “噢!”太平公主倒是听话,乖乖的坐回了自己的榻上,仍是忍不住一阵阵的嘿嘿怪笑。 没多久厨房将饭菜弄好了。太平公主赖着不肯动,薛绍便叫月奴将鱼汤和御黄王母饭取到了书房来,弄了一条餐几让她在这里用膳。 月奴伺候罢了方才退出去掩上门,太平公主就道:“薛郎,这个叫月奴的户婢是汉胡混血的吧?模样当真好看,身段儿也好!” 薛绍斜睨着太平公主,“怎么,你想让她变成第二个张窈窕?” “不、不!我没这意思!”太平公主连忙摆手,噘起嘴儿撇着眉毛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薛郎,我只是和你闲聊嘛,你不要总是去提那件让我们不开心的事情了,好不好?” “好,你吃饭吧!”薛绍轻叹了一声,说道,“月奴是个可怜人。她还只有一岁多的时候,全家死于兵乱。我兄长身边的一位家臣将她从死人堆里捡了出来,从此收养为义女。那一日正当月圆之夜,于是给她取名为月奴。” “这么可怜啊……”太平公主尝了一点王母饭筷子含在嘴边,眨巴着眼睛轻声道,“薛郎,你府里只有月奴和妖儿这两名女婢了吗?” 薛绍拧了拧眉头,“不然,你以为呢?” “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打听!”太平公主连忙放下筷子,又噘起嘴来做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连连摆手道,“我只是随便问问!我知道贵族大户的家里多有几名丫鬟户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我改天就去买她十个八个的户婢回来?”薛绍冷笑。 “不行!” “你刚还说正常的事情?” “呃!……”太平公主表情僵硬的眨了眨眼睛,“嘿嘿”的干笑了两声,“你要户婢,我给你!掖庭当中多的是年轻貌美闲来无事的宫女!” “啊?”薛绍愕然,哪有女人给自己的男友送炮|友的? “嘿嘿!”太平公主又拿起了筷子,眉飞色舞,“本宫其实是个开明的女子。男子风流是很正常的事情,本宫可以理解!但是——我就是受不了被人隐瞒与欺骗!我更不希望听到,你和平康坊的贱籍娼妇的风流韵事四下传扬!” 薛绍的双眼略微一眯,“所以,就有人瞅准了你的这个心态,专拿张窈窕来刺激你。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我以前是有过很多不同的女子。但对方偏就选中了一个在平康坊谋生的张窈窕,而不是那种高门大户的良家闺秀。可见对方的心思,十分的精深与歹毒啊!” “哦?”太平公主的筷子凌空一滞,秀眉略微一皱,“武承嗣,不像是这么聪明的人。” “所以他背后一定有人给他出主意。”薛绍道,“那个人的心机,比武承嗣深多了。既然他挑唆了你,肯定就会在长安市井当中散播流言,也会把事情捅到二圣那里。这样的丑闻一但大肆扩散开来,我们两个以后,也就别想再见面了。” “啪”! 太平公主突然将筷子按到了食几上,一下站了起来,“看来时间紧迫,我得马上回宫面见二圣!” “也不急于一碗饭的时间。”薛绍看着她说道。 “不行,夜长梦多!”太平公主十分坚决,“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拆散我们!” 薛绍也站了起来,双眼略微一眯,“那如果是天后娘娘娘,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呢?” “……”太平公主沉默了片刻,秀眉紧颦来回了踱起了步子,神态颇为焦急。 薛绍让他思考了片刻,然后说道:“这一次的事件本身,或许容易解决。但一些细节上如果处理得不好,这次事件带来的遗症,可就不那么乐观了。” 太平公主骤然停下步子转头看着薛绍,表情凝重眼神犀利,像极了武则天! “薛郎,你是说我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千万不能冒犯了我母后的尊颜?千万不可与武家正面竖敌?”太平公主道。 薛绍点头,心中暗暗欣慰,别看太平公主小,可她真不笨。尤其是跟“政治”有关的东西,她远比一般人要敏感与理智得多。 “我知道了。”太平公主神情凝重的缓缓点头,“那我就只认错、只求饶,不去指认与攻击武承嗣。” “好。”薛绍点了点头,我总算和太平公主之间有了一点默契。 或许现在太平公主可以将皇帝李治搬出来,压住天后收拾武承嗣。但是李治一直身体不好也没有几年好活了,如今的朝廷大权已经实际掌握在武则天的手中。武承嗣虽然无才无德,但他是武家的继承人,是天后的一张脸、一条臂膀。如果这一次我与太平公主因为张窈窕一事,直接搬出皇帝来狠狠的制裁了武承嗣,无异于伸手去打了武则天的脸,并公然竖敌于整个武家! 我与武承嗣之间会因为太平公主的缘故有些私仇,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非常正常,想必武则天也不会特别在意。今后的一个时代都将属于武则天,如果因为这些私仇而与武则天彻底决裂,那也太不划算了! “但我绝对不会放过武承嗣的!”太平公主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也是我想说的。”薛绍双眼一眯,说道,“来日方长,走着瞧!” “哼!”太平公主略显稚嫩的漂亮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戾气杀机,“我们和武承嗣之间的梁子,算是从此结下了!迟早一天,我们一定要把他给收拾掉!” 我们? 我喜欢这个词! “好。”薛绍点了点头,但是说到底这是男人之间的恩怨。我与武承嗣是天敌,早晚必要分出个死活,只能有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 “薛郎!”太平公主突然看向薛绍,眼神无比的真挚与热切。 “什么事?”薛绍问。 “这次的事情虽然闹得很尴尬、很不愉快。但是我觉得,这未尝不是对我们的一个考验与试炼!”太平公主说道,“我想,我会更加坚定的和要你在一起!我不容许任何人拆散我们!还有……我们需要有自己的实力,不能一直抑仗他人的鼻息、更不可以一直任人欺凌!” “说得好!”薛绍深呼吸了一口眼神一沉,她总算能和我想到一起了! “我马上回宫面见二圣。既然你要见我父皇,那就留在府里静候,随时准备入宫面圣。”太平公主也深呼吸了一口,眼神深深看着薛绍,“我父皇,也是应该要召见你了!” . 【网站的自动发布功能已经修复,依旧每天8点和18点稳定两章更新。大家记得收藏起来,多多投票!】 第95章 自己买单 太平公主急匆匆的走了,留下了一瓮没动的鱼汤和一碗只沾了下筷子的御黄王母饭,还在那里冒着热汽。 结果,这两味美食倒是便宜了李仙缘。 这家伙早就到了薛府,看到府里的阵势挺大一直躲在外面,直到太平公主走了他才大摇大摆的进来。 “这是别人吃过的,你也不嫌弃?”薛绍鄙夷的看着他。 “别想骗我,这分明就是没人吃过的!”李仙缘显然是饿坏了,毫不在乎的狼吞虎咽。 薛绍呵呵的笑了两声,耐心的等他吃了个饱才问道:“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李仙缘放下筷子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没饿死!” “答非所问。” 李仙缘干笑了两声,说道:“其实,当小生看到太平公主来了薛兄府上,小生这心里就安稳了一大半了。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情我都办妥了。这一天下来小生差点就跑断了两条腿,先是去了万年县衙,三言两语他们就乖乖的把案件上报给大理寺了。而且万年县令非常识相,他派人在外面抓了两个煽风点火嚼舌根的造谣之人,一并交给了大理寺去处理。” “很好。”薛绍点头,看来京城县衙的人远比我想像的还要更“聪明”一点。 “至于天后那边,小生能做的事情就不多了。”李仙缘撇了撇嘴,说道,“小生毕竟只是一介九品小官,人微言轻。” “好,你也尽力了。”薛绍也就给他留了面子,不再追问细节。就和上官婉儿一样的道理,李仙缘就算是见了武则天,也顶多只能站在中立的立场之上“如实上报”一些他“应该”知道的事情,现在主要就看太平公主如何周旋。 就让她努力去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买单,这样或许能让她尽快的“长大”! …… 太平公主一路催行车马,以极快的速度跑回了皇宫,叫开大明宫玄武门的大门进了宫来,直奔含冰殿。 至从武氏当了皇后的这些年来基本上都是“独享专宠”,皇帝李治很多时候都是和皇后一起住在蓬莱殿里。但近一两年来李治身体欠佳,于是住到了大明后宫的深处、僻静幽清的含冰殿来养病。除了朔望大朝或是重要的场合出现一下,其他的时候满朝臣子想要见到李治一面,都有些困难。 但这难不到太平公主,天下皆知她是二圣最为宠爱的宝贝女儿,后宫就是她自己的家里,当然是横行无阻。 通传之后太平公主将要进入含冰殿见她父皇,临走时特意停了一下脚步,回头对上官婉儿道:“婉儿,你与我的内侍一同在此等候本宫!” “是。”上官婉儿低眉顺目前的拱手应诺。 太平公主这才独自一人,走进了含冰殿。 上官婉儿轻吁了一口气,太平公主好细的心,她就生怕我先去见了天后! 太平公主在含冰殿里逗留了很久,上官婉儿等人只能在殿外耐心的等着。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太平公主才出来,上官婉儿看她神色很是疲累眼睛也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一场,但是神采飞扬气色不错。 “殿下一整天没怎么吃过东西,又如此的奔波操劳,可别累坏了身子!”上官婉儿关切的道。 “无妨。”太平公主长吁了一口气,“想必此刻我母后都已经安睡,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本宫今晚就下榻仙居殿,明日再去拜会母后!……婉儿,你也去吧,本宫这里暂时不用你伺候了!” “是。”上官婉儿应了诺,心想如此看来太平公主已是胸有成竹,都不急于去见天后了!……说来也怪,至从认识了薛绍,太平公主的改变很大。以前她更像是一个不愔世事的小女孩儿,现在这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显得精明干练而有魄力,隐约有了许多天后的神韵和风采! 到了仙居殿,上官婉儿就辞别太平公主,准备去蓬莱殿天后寝宫过夜。原本上官婉儿这样的低级女官是要住在掖庭的,但天后特许她陪居于蓬莱殿,早晚要她从旁伺候。 临行之时太平公主没有吩咐上官婉儿见了天后该要如何回话,只道:“婉儿,本宫希望可以和你成为……朋友。” “殿下错爱,令婉儿惶恐!”上官婉儿深揖长拜。 太平公主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枚珠花金钗塞到上官婉儿的手上,按着她的手指让她将钗子握紧,笑吟吟的说道:“你这么漂亮,应该要多作打扮。本宫看这钗子很是适合你,就送你了!” “多谢殿下赏赐!”上官婉儿不敢拒绝,惶恐不安的再度深揖长拜。 “朱八戒,你带两个人点灯护送,夜路坎坷务必小心伺候!去吧!” “婉儿告辞!” 目送上官婉儿走远,太平公主方才长吁了一口气,双袖上下挥舞,“饿死了!本宫要用膳!!” …… 清晨时分,薛绍一如往常的早起健身。现在他逐渐的加大了运动量,体能的增长速度十分可观。早些日子在进行障碍穿越练习时,月奴尚且能够胜过薛绍几分,现在已是落后他不少了。那把铁弩也用得越加顺手,薛绍开始增加骑射的训练。多次实践后他觉得,这把弩虽然做工扎实但太过笨重而且不易于连发。应该对其再进行一些局部改装减轻手臂的负担并提高射击速率。 至于火器,薛绍觉得这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大杀器。在自己对它有足够的掌控之力前,暂时还是不要让它问世为好。就如同一只猛兽,如果自己都无力驾驭于它,随意的释放出来岂非是害人害己? 除非有一支自己能够驾驭的军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绝密兵工厂,否则薛绍绝不打算滥用火器。而要做到这两点,都需要——权力! 权力! 这一次的张窈窕事件,让薛绍越发感觉到权力的重要与致命,从戎的愿望也更加迫切! 薛绍心中暗自思忖,朝堂之上高官林立,京城之内显贵无数。留在长安做个七品闲官无异于在夹缝中苟活,能生存下来就不错了更别提有所建树。就算是做了驸马,也是空有地位没有实权,反而树大招风——这不,还没有当上驸马呢,就被人下套了! 大唐最重军功,凭借战争而获得实权、争取上位才是最快的捷径!现在是和平时代,大唐的战事不多。但我记得历史上,裴行俭第一次北伐黑山大捷回来之后没多久,北方突厥部落就再次反叛,然后朝廷不得不再次启用裴行俭去北伐——我一定要想办法搭上这个‘顺风车’,跟裴行俭一起去北伐! …… 御书房内,武则天耐心的听上官婉儿汇报关于张窈窕一案的前因后果及一切相关细节。 在武则天面前,上官婉儿就不敢耍什么“春秋笔法”了,她虽然没有提薛绍与武承嗣之间的私人冲突,但用绝对中立的口吻说了太平公主找武承嗣借书并当面奚落了武承嗣这两件事情,并从怡心殿宴会上发现张窈窕诗作直到太平公主急于赶回皇宫,但凡她“亲眼所见”的事情全都做了详尽的汇报。 不过,上官婉儿终究是留下一个心眼,没敢说太平公主昨夜已经去见过皇帝陛下,只说进了皇宫她就与太平公主分手,后面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太平借的什么书?”武则天心细如发,刻意问起此层。 “李靖兵法之《六军镜》。”上官婉儿只得如实回答。 “糊涂!”武则天怒斥一声,“李靖兵法岂同小可,你为何不阻止?为何不早报?” 上官婉儿扑通跪了下来,“天后息怒!婉儿奉天后之命前侍奉公主殿下!公主有命即是天后之命,婉儿不敢不从、不敢二心!” 武则天一听这话甚是在理,上官婉儿一介女使不过是跑了跑腿,她的确拗不过、也不敢开罪和出卖了太平公主。于是也没深究,只道:“她借那兵法,是拿去给薛绍看的?” “是。” “他看了多久?可有誊抄?” “薛公子看了一宿。”上官婉儿如实答道,“婉儿不知详情,只知道至始至终有周国公亲自从旁监督。” 武则天这才略略放心,只是一宿,想来也记不住几句。就算他死记硬背的记住了一些,料也无妨。《孙子兵法》这些书籍在世间广为流传,并未见得有几人因此而成了大兵家。 “天后娘娘,婉儿知道的,都已如实回报了。”上官婉儿跪伏于地轻声道。 “嗯……起来吧!”听完上官婉儿的这一番话,武则天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喜怒未形于色,脸上的表情可谓淡漠。这两天来,她陆续听许多人说起了张窈窕被杀一事,说法各有细微的差异。这些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听取手下臣子各种汇报,然后通过自我分析和判断,从中去伪存真查明事实的真相。 现在看来,上官婉儿与李仙缘的说法基本能够统一。太平公主是受了他人别有用心的挑唆从而冲动杀人!……虽然他们二人都没有直接指明,但不能分析得出这个暗中挑唆之人,十有八九就是武承嗣! 原本一个娼妇被杀的小案子,根本不足以惊动朝廷,下面的县衙着手处理即可。可是这件案子关乎太平公主、关乎皇家的声誉,那可就不是一件小案了。今天大理寺卿已经私下向她奏秉此事,说大理寺已经从万年县衙那里接手此案,该要如何处理,有请二圣裁夺。 一块烫手的山竽,扔到了武则天的手上。 近日国家多事,武则天每天日理万机本已是焦头烂额。现在还要亲自料理一棕娼妇被杀之案、给自己的女儿和侄儿拉架、并要给太平公主“擦屁股”,武则天心里的烦闷和愠恼可想而知。 这两个不争气的混帐东西! 武则天心里暗骂了一声,厉声道:“去将太平唤来!” “是……”内侍得了号令,连忙去执行。 不等内侍走到御书房门口,太平公主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迎头就拜倒在武则天的御案之前,“皇儿拜见母后!……皇儿特来请罪,请母后制裁!” . 【话说今天是元宵节和情人节双节一起,很难得哦,祝大家节日快乐,各种幸福!纵横推出了一个邪恶的元宵节活动,可以给作者送如花、女神和基友,orz,跪了!我这个光棍直男就不要这些了,求一碗元宵吃吧^_^(活动详情请见纵横首页,或本书“作品相关”章节,或书评区的置顶贴子)!谢谢大家参与,感谢大家的礼物!】 第96章 皇帝李治 武则天见到太平公主跪在了眼前,倒是没有急于发怒斥责,而是平静的道:“你有何罪?” 声音沉肃,不怒而威。 “皇儿一时冲动,错手误杀了一名……平康坊的娼妇!”太平公主跪在地上,摆出了标准的可怜造型,耷着脸噘着嘴撇着眉毛,怯怯的道。 武则天闷哼一声,“你说得到是轻巧!” “母后,皇儿已经知错了……这不,皇儿都没有继续在外游玩,马上就主动前来认错了!”太平公主可怜巴巴的小声道。 “认错就算完了吗?”武则天沉声道。 “那、那难不成,还让皇儿给一个贱籍娼妇去抵命哪?”太平公主瞪大了眼睛惊恐万状的道。 “……”武则天有点无语,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说,你为何杀她?” “因为她此前与薛郎有染!”太平公主一五一十的答得。 “糊涂!”武则天这下真有点生气了,厉斥道,“你贵为大唐公主,居然去和一名娼妇争风吃醋,岂不是把皇家的脸都丢尽了?!” “母后,皇儿已经知道错了!”太平公主撇着脸苦兮兮的求饶,看那表情,俨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将要哭了。 “我以往如何教导于你的,你全都抛到了脑后吗?!”武则天越说越生气了,声色俱厉的道,“太平,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求母后责罚便是,皇儿全都认了!”太平公主说着,乖乖的匍匐到了地上,一副痛心疾首老实认罚的乖乖女模样。 太平居然也开始跟我玩心眼了? 这是武则天心里的第一反应,我自己亲手带大的女儿是个什么心性,我还能不知道吗?以往但凡做错了任何事情,她都会巧言辩解或是把责任推脱给手下的宦官宫女,让她们代为受过。但她今天既没有归咎于薛绍也没有指谪武承嗣,而是大包大揽的将事件的过错全都算到了自己头上并且极力请罪,显然是想把薛绍从中择出来并刻意隐瞒薛绍与武承嗣之间的冲突,以免我牵怒于薛绍! 如此说来,她倒是识得几分大体了! 一时间,武则天心里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欣慰。 该生气的是,自己亲手带了十六年的女儿,会为了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男人,跟自己耍花样;欣慰的是,女儿终究是长大了一些,懂事了一些。 或许,真是女大不中留…… “母后……”太平公主的怯怯呼唤,打破了武则天的沉思。 “那便罚你禁足,半年之内不得出宫!”武则天沉声道,“此外,不得再与薛绍往来!” “母后饶命!”太平公主苦兮兮的叫了起来,“薛郎又未尝做错什么事情,奈何要牵累于他?” “牵累?”武则天冷笑一声,“我可没有治他的罪!” “……”太平公主苦着脸无言以对,怯怯的小声道,“母后不让我与他见面,可比治了他的罪还要更狠!” “胡说!”武则天厉斥一声,“那薛绍分明私德不昌行为不俭,你才与他结识几日,就酿出了这般的丑闻!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母后……薛郎以前是挺风流的,但现在没有了。”太平公主苦着脸,跪着不肯动,“一切都是孩儿的错,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当真没有做错什么!” “我意已决,不必多说——你下去吧!” “求母后开恩!”太平公主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心中不禁忧恼万分……此前我答应过薛郎,但凡出了什么事情都有我一力承担,没成想借本书当真就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武则天恼火的一抚袖,“左右,将公主叉将出去!” 站在武则天身后的上官婉儿脸色略微一寒,想不到天后居然如此果决,想必也是想趁机毁了太平公主与薛绍的婚事……看来她心里终究还是存着一丝幻想,想让武家的子侄娶了公主的! “殿下,小奴得罪了!”左右宦官正要动手,忽然门口传来一声长诺—— “皇帝陛下驾到!” 武则天的脸色略微一变暗瞪了太平公主两眼,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迎到门口,“臣妾恭迎陛下!……陛下龙体欠安,怎的不在含冰殿好生歇养,却跑到宣政殿来了?” 五十出头的李治,身体富态腿脚不便拄了一根拐仗,左右还有身强体壮的宦官搀扶,脸上有病态的潮红眼睛也不是太好,声音当中透出几许虚弱,却在呵呵的笑,“连日阴雨难得今日放晴,朕偶觉身体有所好转,于是特来看看皇后——咦,那不是太平嘛,因何跪在地上?” 太平公主乖巧的上前,“皇儿拜见父皇陛下!” “乖、乖!”李治呵呵笑冲着太平公主伸手,“来,让朕看看!朕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宝贝女儿了!” “皇儿请父皇陛下安康!”太平公主乖巧的凑到了李治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肘儿,笑嘻嘻的道,“皇儿也甚是想念父皇呢!” 武则天在一旁冷眼旁观,心说你们父女俩还合起伙来在我面前作戏了! “朕,要与皇后公主说些家常。你们,都退下吧!”李治坐下来后把拐杖往旁边一搁,下令道。 宫人依令全都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你们过来,坐。” 武则天与太平公主在李治左右坐了下来。 “我这眼睛是不大好使了,但耳朵倒是还行。我还只上了一半的龙尾道,就听到了皇后的咆哮声。”李治的声音有些低沉与无力,不急不徐的道,“太平,你又犯了什么大错,惹得你母后如此大怒?” “父皇,是我的错,母后责罚得应该!”太平公主怯怯的小声道。 武则天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是在以退为进的卖乖吗? “究竟什么事?”李治有点不耐烦的问道。 太平公主只好将事情掐头去尾简明扼要的说了说,最后强调“母后不许我与薛郎见面了”。 不等李治开言,武则天接过话来说道:“陛下,那薛绍轻佻浮浪纨绔不羁,不治家学不守门风,臣妾担心太平与他相处太多,会被带坏呀!” “媚娘啊!呵呵!”没有外人在场,李治习惯的叫起了武则天的小字,还轻松自如的笑了起来,“你说现如今这世道,种地的农夫多收了三五斗麦黍还想多讨一房小妾呢,何况是皇族外戚?像薛绍这种年龄的贵族子弟如果不风流,要么是没本事、要么是不解风情、再不就是身体有恙。凡此三种,都不足以让太平与之接近。再说了,我已经从多方查知,薛绍自从结识太平之后已经大为收敛,再也没有光顾过声色之地而且开始修身养性、读书练武了。年轻人浪子回头勇于精进,这是好事啊,证明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懂得责任与担待的男人了。此前种种又何必过份计较,谁还不是从年少轻狂过来的呢?” 武则天无言以对。其实今天当她看到李治出现在这里,心中就已经有数——陛下历来就主张要将太平要嫁给关内望族而绝非武家的人,他今天就是专程冲着太平和薛绍这档子事来的。 归根到底,皇帝李治的心里也是有着世俗的“门第观念”,认为只有传统的大姓仕族才是真正的贵族,而武氏门第寒微、武家的男人根本就配不上太平!……再者,陛下多少有一点忌惮武家的势力今后太过壮大,因此执意不肯让唯一嫡亲的太平公主再嫁到武家! 这多少让武则天有些耿耿于怀! 所以,在外人看来二圣做了三十多年的夫妻已是形同一体,他们一同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夫妻感情已是极其深厚,皇帝陛下对皇后的信任与倚仗超乎了任何人,早前他甚至有意逊位让皇后直接临朝执政——但实际上,二圣之间也是有着一些分岐与明争暗斗的! 这些,都不足以为外人道之——但二圣的宝贝女儿是一定心知肚明的! 所以,太平就在这节骨眼上把皇帝李治搬了出来。这倒是并不出乎武则天的意料之外,而且武则天心中有数,就算真要“废掉”太平与薛绍之间的婚姻之可能,迟早还是要有皇帝陛下的首肯。早一点把话说开说透,未必是坏事! “媚娘,你认为我说得有道理吗?”李治笑容可掬,言语之间也没有摆什么皇帝的架子,真就像是闲话家常一般。 武则天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陛下所言,不无道理。” “不如这样吧!”李治拍了一下大腿,“你我口说无凭,不如就将薛绍叫来当面问个是非黑白。我有些年头没见过这个外甥了,今日也好当面考较他一回,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倘若他真是个轻佻浮浪不学无术的废物儿郎,就依你的意思,再也不许太平和见面,你看如何?” 李治都把话说到到了这份上,武则天自然也不好再多言,只好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太平公主乖乖的坐在一旁没有插过一言,这时心里突突的跳了起来,暗暗替薛绍捏了一把冷汗,薛郎啊薛郎,我能做的就这些了。拿出你的浑身解数来,这一关你无论如何也要闯过去啊! …… 薛绍带着妖儿一起坐在书房里,安静的誊写《六军镜》。天气放晴,薛府的风水工程再度上马,又忙活了起来。 一切宛如平常。 一名宫中的内侍突然驾临薛府,宣薛绍入宫觐见。就和那一日到李仙缘家中来宣薛绍入宫的内侍宦官是同一人,就连派来的马车和说的话都是一样:“薛公子,请吧!” 薛绍二话不说,登车而去。 薛府的人忐忑不已,月奴几乎就要带剑与薛绍一同入宫。李仙缘好歹将月奴劝住,取那一副沾过薛绍“血引”的龟壳铜钱现场卜了一挂,笑嘻嘻的道:“月奴姑娘勿惊,薛公子此去或许是塞翁失马,蔫知非祸!” “少跟我咬文嚼字故弄玄虚,你就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月奴冷冷的道,“快说,不然揍你!” 李仙缘的脸皮直抽筋,缩起脖子怯怯的道:“或许好事……或许……!” “江湖骗子,果真讨打!!” . 【求收藏、求红票!】 第97章 禁中对策 薛绍到了宣政殿御书房外,内侍便进去通报了。他看到上官婉儿立在那里表情分外的严肃,眼神之中有几分示警的味道。 今日之局,看来多少有几分凶险。 薛绍对着上官婉儿微微的笑了一笑,入内见驾。 “臣薛绍,参见皇帝陛下,参见天后娘娘,参见公主殿下!”薛绍一一礼拜。 “赐座。”李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中气不足。 “谢陛下!”薛绍飞快的瞟了他一眼,的确是一脸病容气色不是太好。 李治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了薛绍几眼也不表态,只是摸着一旁太平公主的小手儿拍了几下,呵呵直笑。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至少从第一印象和外貌上来讲,李治对薛绍挺满意。 “陛下,你问吧!”武则天面无表情,声音也很平静。 “好!”李治点点头,“薛绍,朕要考你一个问题。” 薛绍心里略微一紧,拱了下手,“陛下请讲。” “近日有大臣向朕进献了一套特殊的秘码,十分的诡奇精妙。你若能破解,则证明你当真有所才学。”李治慢悠悠的抚着长须,意味深长的笑道。 武则天与太平公主都挺愕然,“秘码?” 李治神秘的摆摆手,“你们勿急——薛绍,你可敢一试?” “臣愿意一试!”薛绍心中一亮——想不到裴行俭这么快就把蓝田秘码献了上去,如此看来,太平公主还真是搬请救兵成功了,李治明显是在当托儿要帮我啊! “好。”李治神秘的笑了一笑点点头,就近拿起御案上的毛笔分别在两张纸上各写下了一行字,将其中一张交给了武则天说道,“皇后,你来问!” “是,陛下。”武则天摊开了纸,莫名其妙的皱了下眉头,开口道,“薛绍,本宫问你,七七三,六四五,三一四,五五七,是什么意思?” 薛绍几乎是不假思索,拱手道:“大唐万寿!” 武则天的表情惊讶的略微一变,太平公主好奇又焦急的凑过头来一看,顿时惊道:“咦,他怎么知道的?” 没错,李治交给武则天的那张纸上,除了一串数字,下面还有“大唐万寿”这四个字! “陛下,他如何做到的?”武则天也惊讶的问道。 “呵呵,是不是很神奇?”李治很有长脸的感觉,不无得意的抚髯而笑,“薛绍,朕再问你,八一三,三三七,四五六,一七九是什么意思?” 薛绍吸了一口气,对着武则天拱手长拜,“天后圣明!” “嗯?”武则天甚觉诡异的皱了一下眉头,感觉更是莫名其妙。 李治哈哈的大笑,将手中另一张纸递给武则天,“呶,你看吧!” 那一张纸摊开,果然是李治刚刚念的那一串数字和“天后圣明”四个大字! “如此神奇?”太平公主和武则天异口同声的惊讶道。 “微臣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薛绍拱手拜道。 “呵呵,看来裴行俭没有欺君,这套蓝田秘码,当真是薛绍所创!”李治点头而笑。 “蓝田秘码?裴行俭?……陛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武则天越加狐疑了。 李治深看了薛绍两眼,转头对武则天道:“昨日朕闲来无事,差人将裴行俭召入禁中找他下了两盘棋。裴行俭向朕进献了这一套蓝田秘码,他说,如果用这一套新的秘码取代原有的诗文暗合之法来进行军事驰报的传递,将极大的有力于军情保密和军队的指挥。而这套秘码的创始者,就是薛绍!” 说罢,李治从自己怀里拿出了那一本《蓝田秘码》,递给了武则天。 武则天好奇的翻开看了几页,说道:“陛下,臣妾满头雾水,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头绪!” “哈哈!”李治大笑,“所以说,这是‘密码’!如果不将其中的蹊跷之处告诉你,你休想看懂!——如此你便可以想像,如果大唐军队的军情用这种方式来传递,该是多么的稳妥!” 武则天反复的翻看《蓝田秘码》狐疑的斜瞟了薛绍几眼,除非我亲自验证,否则我还真是不大相信薛绍有此等的奇巧智慧,居然能让裴行俭都对他大加赞赏……莫非,他事先已经通过太平早与陛下商议好了? “薛绍,你现在官拜何职?”李治突然问道。 薛绍平声静气的拱手答道:“回陛下,微臣现今忝居检校太官令一职。” “检校太官令?那可是打理宫中膳食的七品闲官哪!”李治转头对武则天说道,“裴行俭向朕举荐薛绍担任一个干实事的职事官,让他去培养一批书令史来学习这套蓝田秘密的编译与传递之法。皇后,你意下如何?” 武则天的嘴角微微一扬,“陛下且慢。不如让臣妾再来反考薛绍一回?” “好。”李治无所谓的点点头,你是怀疑我与薛绍串通吗?你只管去考好了! “薛绍,本宫问你——”武则天轻拧了一下眉头,说道,“陛下万岁,这四个字该要如何用蓝田密码来编译?” 这四个字太常用太简单了,全在前三页! 薛绍微微一笑,拱手道:“回天后娘娘话,陛下万岁四字对应的蓝田密码分别是二一一,一三六,三一四,一三八。” “如何证实你所言不虚?”武则天马上发问。 这女人,真是太精明了!薛绍仍是拱手微笑,“天后不妨将密码本拿给微臣来当场指认讲解一番。” “好!”武则天也是兴趣大起,也非要当场求个水落石出。 李治只在一旁抚髯而笑,前面的两次问答根本就没有作弊,朕对薛绍完全有信心! 花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薛绍简单给在场的三人讲解了一番“蓝田密码”的编译规则。李治是早就听裴行俭讲解过一回了,因此见怪不怪;武则天与太平公主可都是绝顶的聪明人,听薛绍一说,很快就发觉了其中的精妙所在! “好玩!真好玩!”太平公主惊喜的叫了出来,“薛郎,你太聪明了!” “无状!”武则天低斥了一声。 太平公主吐了下舌头缩了回去,躲在武则天的背后对薛绍抛来“鼓励与赞赏”的小魅眼。 “皇后,如何?”李治笑眯眯的问道。 武则天不得不点头了,“是挺不错,可堪一用!” “其实裴行俭来向朕举荐薛绍的时候,朕的心里也是有些犹豫的。”李治说道,“薛绍毕竟是外戚,如果我们破格的提拔重用于他,恐有人不服。因此,朕才特意要亲自考一考薛绍,看他是否真有此等才学!如今看来,名符其实啊!” “陛下,请恕臣妾直言!”武则天平静的道,“诚然这蓝田秘码是很精妙,但当今朝廷举人用人之方略,无外乎文治武功与道德文章。如今仅凭一套秘密就破格重用于薛绍,臣妾唯恐……仍是有人不服!” 薛绍心中冷笑了一声,听这口气,你是想要继续考我? “那依皇后之意呢?”李治平静的问道。 武则天寻思了片刻,微然一笑道:“陛下,既然今日在场没有外人,不妨就将话给摊开了说。陛下要授予薛绍任何官职,臣妾都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如果陛下要将薛绍择为太平的驸马,臣妾就不得不多多的考较他的为人品德与文才武略了!毕竟,太平是臣妾一手亲自带大的宝贝女儿,也是大唐天下最为高贵的公主。陛下以为,臣妾的想法是否妥当?” “妥当。”李治点点头,“我们两个只有太平这一个宝贝女儿,当然不能随便就嫁了!” 太平公主的脸一下就红了,低下了头去。毕竟,这是第一次当众将话说破。 薛绍微皱了一下眉头,武则天好深的心机,她这摆明是在上纲上线了,想要借用‘选驸马’的名义来对我进行多重标准的严苛要求。这一名目,就连皇帝李治也提不出什么异议——接下来,她恐怕是要借题发挥对我进行一番“严考”了! “既然陛下也认为妥当,那么择日不如撞日,臣妾今日就好生考一考薛绍,就当是禁中对策!”武则天一转眸看向薛绍,平静的道,“薛绍,你可敢应策?” 禁中对策? 薛绍眉头一拧深吸了一口气,拱手正拜,“臣,应策!” 科举取仕算什么,禁中对策才是天下最“高等”的考试!关键是,禁中对策及第了是能升官的!当初十几岁的王勃被召入禁中对策及高第,就被授予七品散朝郎!——眼下我的这场禁中对策就像是一场豪赌,赢了能升官,输了当然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很好。”武则天点了点头深看了薛绍两眼,说道,“那一日本宫召见于你,记得你曾说过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你说你想从戎?” “是。” 武则天不带褒贬的略微一笑,“难道你的毕生志向,只是做一介徒逞匹夫之勇的武夫?” “不是!” “好。”武则天仰起脸来斜睨着薛绍,“那今日就当着我们三人之面,说一说你的志向!” 薛绍抱了一下拳,正色道:“臣的志向是——出将入相,护国安邦!” “有志气!”李治脱口而赞。 太平公主芳心如鹿,眉飞色舞!……自古美人爱英雄,哪个少女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横扫千军风靡万千的英雄人物? 只有武则天仍是不冷不热的微笑,不为所动,淡淡的道:“出将入相?很好。现在,你就分别以将军在外征战与宰相上朝面圣为命题,半炷香的时间之内,各作出一首诗来!” “啊?”李治父女同时发出了低低的惊愕之声,这!……这也太突然、太苛刻了吧! 薛绍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黑山老妖,果然够黑!你不如也让我作个《七步诗》算了! “母后,这也太难了……”太平公主怯怯的小声道。 武则天脸一板回头瞪了太平公主一眼,“我也是为你好!难道你想嫁一个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么?” 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儿不敢多言了,万般担忧的看着薛绍。 李治的心里也紧了一紧,考较蓝田秘码,朕知道薛绍没有问题!万没想到皇后居然提出如此苛刻的考题……薛绍,朕虽是有心偏袒于你、有心成全你与太平,但君无戏言话已经抛在了前面,现在是由皇后来考验未来驸马! 眼下,你只能是靠自己了啊! . 【求收藏、求红票!】 第98章 醉翁之意 武则天好整以暇的看着薛绍,轻轻的挥了挥手,“太平,取纸笔给他吧!” “是……”太平公主悻悻的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从一旁的御案之上拿了文房四宝递到薛绍身前的矮几上,神色之间满是担忧,甚至是惊怕! 眼下武则天的用意,在场三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一场考试如果薛绍通过不了,别说是得予重用,就是和太平公主的婚事恐怕也要告吹了。天后是太平公主的母亲,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的给太平公主选择一个有才学的驸马! 太平公主放下砚台时,手都有些抖。 “上品端砚,难得一见。”薛绍对着太平公主微然一笑,莫慌! 太平公主的芳心扑通通一阵乱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如果你早有诗文传世或是打过仗、当过宰相我还能有点信心。偏偏很多人都说你一向不治家学不事孔儒,你也从来没有打过仗、更没有当过宰相。一炷香的时间之内作出这样两首风格迥异的诗作,也太不可能了吧! 李治呵呵的笑,“沉得住气,还挺识货!——薛绍,你的诗作若能让朕满意,朕就赐你一台御用端砚!” “谢陛下!” 太平公主满怀忐忑的坐了回去,薛绍执笔开写。 一边写,薛绍一边在心里碎碎念……哼,这回真是怨不得我了,都是黑山老妖给逼的! 于是,一首卢纶的《塞下曲》提前半个世纪问世了——“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稜中。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写完,搁笔,薛绍吹了吹墨汁将诗作献上。 太平公主一家三口凑在了一起细细观摩,同时惊呆了! “好个大雪满弓刀,朕喜欢!好!——薛绍,朕赐你御品端砚一台!”李治爽朗的哈哈大笑,诚然是有出于对这首边塞诗作的欢喜之意,更多的是觉得长脸!——朕的外甥,没给朕丢脸哪! “谢陛下隆恩!”薛绍拱手而拜。 端砚问世于大唐,流传千年下来已是中国四大名砚之首,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千金难求的至宝,后世的收藏家更是趋之若鹜。如果是皇族御用的端砚,就更是价值不菲了! 所以,皇帝李治的这一笔随口赏赐看似不起眼,实则堪比绢帛百匹! “莫非他早有腹稿?”武则天狐疑的皱了皱眉头,说道,“薛绍,你这首塞下曲之中都有哪些典故?” 薛绍拱了拱手,微笑答道:“回天后娘娘话,臣还没有带过兵、没有打过仗,因此只能从根据一些传说来加以发挥。微臣诗中的典故,是大汉飞将军李广夜半射虎与边疆杀敌!” “好,非常好!”李治赞不绝口。 “好棒!薛郎好棒!!”太平公主拍着手几乎是在欢呼雀跃,“父皇,母后,这首诗作就交给儿臣来保留吧?儿臣要将它收编到朝廷诗集之中!” 薛绍的头上差点冒出了几条黑线……这不好吧?! 武则天顺手就将诗文纸笺递给了太平公主,淡淡道:“薛绍,想不到你确有几分诗文才气与豪气干云的名将风雅。现在,我命你另写一首叙说边关将士征战之苦的诗作来!” 太平公主差点就跳了起来,母后你怎能这样过份苛责,明明说好的只是每样一首嘛,怎的又临时加题? 李治也皱了下眉头略显不愉的瞟了武则天一眼,过分! “陛下,臣妾自有道理。”武则天显然是看出了李治的不快,拱手而道。 李治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怀疑薛绍早前就将这样的一首诗背在了心中,仍是不相信此诗是薛绍所作! “薛绍,你意下如何?”李治有些担忧的问,可不能真的让皇后把薛绍给“考死”了!如果他拒绝,朕就帮腔说项! 薛绍仍是微然一笑,拱手拜了一拜,“天后有命,臣自当遵从!” 说罢,执起笔来! 太平公主一家三口,在同一瞬间整齐划一的扬起了眉梢——你还真敢?! 刷刷刷,薛绍笔下不停,一边写一边在心里哭笑不得,难道就从今天开始,大唐的天空之下将要多了一个名叫薛绍的大诗人? 于是,陈陶的《陇西行》也提前了一百多年,光荣现世了——“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搁笔,吹墨,薛绍将诗作献上。 这一下,太平公主一家三口全都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不要!”太平公主突然叫了起来,“我不要薛郎从戎!”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李治抚髯悠然长叹,“可怜、可叹!壮哉、悲哉!” 武则天睁大了眼睛一字一字的盯着诗作在看,几乎没有功夫去理会薛绍了,只是随意的摆了一下手,“还有一首,你继续!……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好句,好句啊!!” 薛绍无可奈何的摇头笑了一笑,心中纠结不已……看来今天是要将剽窃进行到底了!下一首什么题目来着?哦,出将入相,说宰相上朝的! 薛绍提笔,却迟迟没有下笔……这首诗,恐怕是万千诗作当中我熟悉的了。因为打从我与安小柔认识开始,她就最喜欢这首诗。学生时代她就喜欢将这首诗写在课本上,写得到处都是;后来的许多年里,她更是时常挂在嘴边! 我就是忘记了自己的姓名,恐怕也不会忘记了这首诗! 王维的那一首《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写完后,薛绍双眉轻拧久久的凝视这首诗,诗题被他直接改作了《早朝大明宫》。 这首诗本就是描述朝臣上朝时的情景,“绛帻鸡人”是指清晨之时站在皇城门楼上发声传令的门吏,仙掌即是帝王出行时打在身后的障扇,‘须裁五色诏’意指大臣为帝王拟定诏书,其他另有许多细节写实与典故提及……但这一句“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却是对大唐盛世最辉煌的写照,大气恢宏壮气磅礴,当为千古之绝唱,流芳之万年!! 薛绍突然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了一种敬畏之心,对这首诗作的敬畏,对王维之才情的敬畏,对眼下这段大唐历史的敬畏! 一时出神,薛绍犹豫了片刻没有将诗作献上。 “薛郎,你可是写完了?快呈上来呀!”太平公主催促道。看得出来,有了前面的两首诗,她对薛绍的第三首已是充满了信心! 薛绍只好将诗作献了上去,如释重负的想道……这下该完了吧? 太平公主一家三口挤作了一团争抢着看这首诗,李治看完放声哈哈的大笑,“皇后,如何?朕的外甥,如何!” 李治的兴奋与自豪之情,完全溢于言表丝毫不掩饰! 武则天哪能不知道皇帝是何用意——分明就是在说,朕的外甥比起你的侄儿来怎么样? 武则天着实有些惊叹于薛绍的文才,脸也的确有点火辣辣的……在我的侄儿当中,武三思或许能作出两三句子,但跟薛绍比起来可就真是差远了。武承嗣?他能把别人的诗给读顺就不错了!让他去做秘书监就是想让他借机多读几本书,但是,他非但没有读书反而还玩忽职守!……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们若是多有一些真才实学,我何至于今日在陛下面前如此的理亏辞穷? “太好了,这首诗真是太好了!”太平公主兴奋不已的叫道,“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父皇、母后,这难道不就是万国来朝、天下四海都匍匐在二圣脚下的辉煌情景?真是气壮山河,动人肺腑!儿臣一定要将这首诗作收入朝廷诗集之中,让它传扬天下、流芳后世!” 薛绍真想一巴掌拍到额头上,又来了! “安静。”武则天沉声道:“你身为公主竟然如此狂喜无状,成何体统?” “是……”太平公主这才收敛下来,小心翼翼的折好了三首诗笺,漂亮的脸蛋儿上泛起一片红光,既自豪又安心——薛郎这下算是通过母后的考试了吧! “诗,倒是做得不错。”武则天仍是平静,淡淡的道,“但你既然志在从戎,可曾读过兵法书籍?” 还来?李治和太平公主同时愣了。 薛绍也是心中和头皮一起发紧——没完没了? “嗯?”武则天发出了一个稍重的鼻间。 “臣……略懂一二!”薛绍只能如此回答,谁知道黑山老妖又要耍什么花样,不能将话说得太满! “念在你并没有真正从过军更没有上过战场,我不会考得太过分。”武则天神秘的微然一笑,“如你所知,本宫也从来没有从过军上过战场。那么我们纸上谈兵!” 薛绍苦笑的拱手,“还请天后娘娘出题!” 李治频频给武则天递眼色,示意她适可而止。武则天全当是没有看到了,平声静气的问道:“薛绍你听着,如果我军以众击寡,大体的作战方略该是怎样?反之如果以寡敌众,又该如何谋划?” 李治和太平公主父女俩面面相觑,如果考些诗文,大家都还能做个鉴赏评判。考兵法这鬼东西……除非《孙子兵法》等类似的兵书当中有原样的论述,否则,薛绍该要怎么答才算是合了天后的心意,才算是答对了? “母后,你这问题也太刁钻了……”太平公主实在忍不住了,撇着嘴儿忿忿的道,言下之意就算是当驸马也不用考兵法吧?这也太离谱了! “你懂什么!”武则天没好气的斥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淡淡看着薛绍,“薛绍,回答本宫的问题。” “是……”薛绍拱手应了一诺,心里却有点犹豫。 问题本身,并不难。 首先,这两日薛绍誊写的《六军镜》当中就有原封原样的答案;而且,薛绍是来自于21世纪的大学生,平常看电影电视与小说都见识了无数类似的战例;而且他还是现代军事思想武装起来的职业军人,如果连这基本的作战原理都不懂了,岂不是笑掉大牙? 但薛绍分明感觉到,黑山老妖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她又给我挖了什么坑,等着我去跳? . 【求收藏、求红票!】 第99章 二圣暗战 看到薛绍在犹豫未答,太平公主与李治都暗暗心焦替薛绍捏了一把冷汗。太平公主藏在武则天的身后,悄悄的拿手指勾住李治散落在一旁的衣袍轻轻的扯了一扯,苦着脸哀求李治帮忙解围。 “对了,正好薛绍也在这里,朕有些话要讲。”李治开腔说话了,“反正也没有外人,朕就直说了——这一次太平闹出的事情,已然伤及皇家声誉,在民间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太平,薛绍,你二人今后务必多加收敛,沉稳做人谨慎处事。今后如果再有类似事件发生,朕决不轻饶!” “微臣遵命!”薛绍拱手而拜。 太平公主也走到了堂中跪倒在薛绍的身旁,“儿臣知错!儿臣今后必然不敢再犯!” 李治的语调可谓威厉,但弦外之音其实是已经宽宥太平公主与薛绍“无罪”了。他最后那一句话当中的“今后如果再有”这些字眼,当真是用足了春秋笔法在武则天的面前玩起了文字游戏。 皇帝金口已开,武则天自然是无话可说。而且她还有点郁闷……我还在考薛绍呢,陛下为何要横插一笔岔开了话题? 李治突然话锋一转,声色俱厉,“太平固然是犯下了大错,但她毕竟年幼懵懂不愔人心之险恶,冲动之下才有失格之举。想那背后挑唆推波助澜之人,才是真正的包藏祸心恶毒下作!皇后,你务必要派得力之人将那背后的歹人纠查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狗胆包天敢于构陷公主、祸及皇家声誉!” “是,陛下!”武则天拱手应了诺,同时心里猛然一紧!听陛下这口气他肯定早就清楚背后之人是武承嗣了!……都是那不争气的东西若来的祸事!现在把柄都直接握在了陛下手中,别说是让太平改嫁武家,能让不争气的东西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构陷公主、诋毁皇家,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十恶不赦之罪! 太平公主乖乖的跪在地上没敢起身,却悄悄的侧过脸儿来对薛绍暗抛魅眼并在贼兮兮的悄悄怪笑,那表情仿佛是在说——我父皇很给力吧?! 薛绍表情淡然的颌首坐着,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心中说道:没想到二圣之间也会这样暗斗较劲!真是高手过招,虽然不见刀光剑影却是杀机四伏,片刻间管叫高官落马、人头落地! “朕久疏朝政身体也一直不见大的好转,朝中大小的事情还是要继续劳烦皇后多加操持。太平的这件事情需得稳妥处理,今后也要防微杜渐。”李治平声静气的耍起了官腔做为结束语,直接把大包袱与选择权都交给了武则天。 “是,陛下。”武则天拱手应了诺,感觉不好再对薛绍逼考下去了。陛下摆明了是要袒护薛绍、极立促成他与太平在一起。我若对薛绍咄咄相逼,陛下该就要拿武承嗣开刀了! 薛绍飞快的瞟了武则天一眼读她脸上的微表情,显然她此刻颇为愠恼与纠结!薛绍心想,如果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当然可以免祸甚至还有可能加官,但难说会不会让武则天从此对我心生忌恨——陛下为了保我,竟然威胁了她、都用潜台词扬言要去灭掉武承嗣了! 李治是皇帝,看起来是一条不错的粗大腿;但他身体这么差显然是没多久好活了。他一死,武则天就将摆脱最大的一层束缚,从此真正独断乾坤! 赢大势者才是真赢家,绝不能在这种时候与武则天结下仇隙! 看来黑山老妖挖的这个坑,还是要跳的! 于是,薛绍主动拱手道:“陛下,天后,微臣可以回答天后娘娘方才所提的问题了么?” “哦?”这一下,李治与武则天同时惊讶了一声。 太平公主愕然的坐直了身体,转过头来惊异的瞪着薛绍……薛郎你疯了吧?我父皇都这样保你了,你已经不用再应答了!难道你还嫌我母后对你的刁难不够? 李治和武则天夫妻两的表情都变得有些玩味起来,李治是尴尬的苦笑,武则天则是抿然而笑,那表情仿佛是在说:陛下你看,这愣小子不领你的情! “你……答吧!”李治拍了一下大腿,看那神情,倒是想将这一巴掌拍到薛绍的脑壳顶上。 “是。”薛绍拱手拜了一拜,朗朗的答道,“天后娘娘所问的是,以众击寡与以寡敌众,该要如何用兵?微臣也曾略读兵书,记得兵法有云‘用众则进止,用寡则务隘’。” 李治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把头往前伸了一伸,好奇的盯着薛绍,“爱卿不如详解?” 就这一个“爱卿”的称呼,武则天与太平公主都分明感觉,皇帝对薛绍又多了几分亲近与赞赏。 武则天也面露一丝惊愕,他还真是答出来了? “是,陛下。”薛绍拱手拜了一拜,说道:“臣未尝带兵,只能是从兵书当中领略用兵之法,只配纸上谈兵。臣记得《司马法-用众》第五篇当中所记‘用众进止’,意思是如果我众敌寡,首先要注意地理环境,不可以在险阻的地方作战,要在平易宽广之地作战。此外,做为将领必须对麾下的军队指挥自如,闻鼓而进鸣金而退,十而围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因时制宜的对敌军展开包围歼击或掩杀追击或适时休战穷寇不追。一切收发在于为将者一心一念之间!” “好。”李治点头而赞,略显阴晦的眼神之中闪出一道惊艳的亮光,再道,“那用寡则务隘呢?” “陛下,用寡则务隘就是反‘用众’之道而行之。”薛绍拱手而道,“如果敌众我寡,则更加要注意地理环境,千万不可以与敌军在平易宽广之地正面交锋,要选取那些深山草丛或是地势险要的关隘与之对抗,另要利用天时尽量在黄昏黑夜或是大雪大雾这种时候,用伏兵、奇兵、截道、断粮这样的诡战之法,与数倍于我的敌军周旋并寄望于取胜!” “哈哈!说得好!” 李治抚髯大笑,“虽是纸上谈兵,也足以见得爱卿确有真才实学、懂得灵活变通!……皇后,这秘码考了、诗文考了再加上兵法都考了,你还想再考点别的什么吗?” “陛下,臣妾不用再考了。”武则天不动声色的拱了拱手,说道,“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臣妾实在不敢相信名扬关内的蓝田公子薛绍,竟有如此惊艳的才华!臣妾恭贺陛下,今日收获此等异才!” “天后谬赞,臣不敢当。”薛绍可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黑山老妖突然夸得这么露骨,是何居心? 李治呵呵直笑,太长脸了!薛绍太争气了! “薛绍,本宫记得曾经问过你,都读了哪些书籍。当时你答了《少阳正范》与《永徽律疏》这些名目。”武则天平静的道,“今日看来,你平常也没少读兵书嘛!说说看,你都读了哪些兵书?” 她这话一说出来,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心里同时一弹,果然出招了——直接剑指《六军镜》! 看来,是无法隐瞒了! “臣,粗略的读过《孙子兵法》、《司马法》与……《六军镜》!”薛绍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用进则进止用寡则务隘在《六军镜》当中几乎有原句,书中对于众战与寡战都有着非常详细的战例论述,并且根据麾下兵种的不同与季节时令的差异对战争的各种影响与应变,都做出了详尽的叙述。” “六军镜?”李治惊叹了一声,“这可是李卫公所著的兵法,朕记得它与其他的卫公著作一起,都被先皇陛下封存在秘书省的禁阁之中,世间绝无流传,你是如何是看到的?” 武则天也略感吃惊的皱了下眉头,才看了一夜,他居然能记得如此清楚,并且能用自己的言语将晦涩难懂的兵法灵活的转述出来,可见他是真的将书中奥义领会到了!——如此过目不忘悟性超常,还真是有点不简单! 太平公主见薛绍都“主动招认”了,知道今天是休想再隐瞒下去,于是慌忙抢道:“陛下,儿臣有罪!” “你有何罪?”李治有点诧异。 “是儿臣对武承嗣用以威逼利诱,让他从秘书省当中取出了《六军镜》,然后儿臣再逼着薛郎读的这本书……他若不读,儿臣就要赐他毒酒来喝!”太平公主耷着头怯怯的小声说道,两双眼睛左右不停的在李治与武则天的脸上瞟来瞟去。 “胡闹!”李治怒喝一声,把太平公主吓了一大跳! 太平公主慌忙跪倒在地,“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臣知罪!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薛绍也只能是拜了下来。 武则天在一旁不动如山面无表情,心说,陛下现在你总该知道武承嗣为何要对薛绍发难了吧?都是这不懂事的太平给逼的啊!……武承嗣原本就想做驸马,陛下不同意但不代表他就真的死了心。他这次铤而走险拿出《六军镜》无非是想在太平那里献个殷情,没想到太平却将兵书拿去便宜了薛绍,二人联合起来没少奚落与折辱武承嗣,这样的事情哪个男人能够忍得? 现在薛绍等三人都明白天后为何刻意问起“兵法”了,原来是绕着弯的在给武承嗣洗底求饶! 归根到底,这件事情是因太平公主而起,也的确是太平公主先做得不对。皇帝如果真要借机制裁了武承嗣,大有偏袒太平与薛绍之嫌,皇后与武家的人自然不能心服! 所以《六军镜》的事情一捅出来李治就感觉,他此前说的那一通“威胁将要收拾武承嗣”的话,就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父皇,儿臣愿受责罚,一切都是儿臣的错!父皇不要动怒,龙体要紧!”太平公主跪在地上,嘤嘤的哭泣了起来。 听到太平公主这一哭,原本将要怒发冲冠的李治一下又心软了起来,长叹了一声连连摇头,“罢了,这些儿女家事本该是皇后职责之内的事情,朕不想再多问了。皇后,全都交给你了!朕偶感不适,回含冰殿歇息!——左右,起驾!” “恭送陛下!” 薛绍拱手长揖,眼角的余光瞟了瞟李治沉笨蹒跚的身影,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现在我大概明白武则天是怎样“倒转阴阳”的凌驾到了李治之上,并用各种蚕食鲸吞的手段一步一步的窃取了大唐的最高权力! 或许李治并不糊涂也并非昏庸;但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00章 投桃报李 李治走了,武则天暗暗的轻吁了一口气。 侧眸深看了端坐在那里的薛绍两眼,武则天的心里感觉有一点怪异,这个年轻的男子,究竟是资质愚笨不解陛下之意,还是故意阵前倒戈助我扳回了此局?……陛下对太平的婚事态度鲜明且强硬,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想让太平嫁入武家,对我而言只是一个不太近乎实际的幻想。有则大喜,无则不悲。但陛下今天居然隐约是对武承嗣亮起了屠刀,看似就要下狠手来遏制武家的势力膨胀,这着实让我感觉到了一些心惊肉跳!……武承嗣可是我父亲血脉与爵位的继续人,是我在朝堂之上竖起的一面武家的旗帜,是我嫡系力量的中流砥柱!武承嗣构陷公主的把柄被陛下抓在了手里,只要陛下伺机发力,武家就要遭受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让我奇怪的是,薛绍不是应该最恨武承嗣么,为何到了我将要完败认输的时候,他却主动的说出了“借书”一事从而给武承嗣寻了一个开脱? 这不合理! 思忖片刻,武则天骤然眼睛一亮,莫非薛绍是在有意化干戈为玉帛?……如此,他倒是相当的识得大体!难怪太平今天态度反常,想必也是薛绍教的! 太平公主仍然跪在地上嘤嘤的哭泣,李治的勃然大怒与拂袖而去看来真是将她吓坏了。武则天走到她身边,弯腰下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平,别哭了。来,和为娘坐到一起来。” “噢……”太平公主这才抬起头来,脸上已是哭得像花猫一样,飞快的瞥了薛绍一眼就连忙别过了脸去,显然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丢人的样子。 母女俩坐到一起,太平公主偎在武则天的怀里,仍是带着哭腔幽幽的道:“母后,我真的知道错了!这次的事情,全是我的错,一切全都归咎于我好了!” 武则天心中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叹息,你们两个还没有成亲呢,就一个鼻孔出气了吗?真是女大不留啊! 她不置可否的轻轻拍了拍太平公主的背,“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能成天躲在为娘的怀里哭泣?后堂有一些新进贡的西域香料与扬州水粉,你去梳洗收拾一番,莫要失了一位公主的仪表与尊严。” “是,母后。”太平公主知道天后这是有意支开她想和薛绍单独说些话,于是乖巧的应诺起身,深深的看了薛绍两眼,飘然而去。 薛绍至始至终平声静气的坐着,目不斜视,气定神闲。 “你还真是,临大事而有静气。”武则天突然开口道。 “微臣……其实是惶恐而不敢妄作言行。”薛绍拱手而道。 武则天的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表情玩味,“《六军镜》你背下了多少?” “……”薛绍轻皱了一下眉头,犹豫了片刻。 “难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武则天突然道。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薛绍懒得隐瞒了,拱手道:“臣如果特别用心,记忆力就会比一般人强一点。” 武则天不置可否,抬手对着御陛旁边的书架一指,说道,“最下一层的那个书柜阁子,你去将它打开,将里面的盒子取出来。” “是。”薛绍不知武则天是何用意,依言照做打开了那一格书柜,从里面取出个木盒子,放到了武则天面前然后坐回原位。 武则天将那木盒子对薛绍面前轻轻的推了一推,“赐予你了。” “天后娘娘,这是……” “打开看了,不就知道?” 薛绍将木盒子搬到自己身前,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部——《六军镜》! “天后,这……”薛绍有点意外。 武则天平声静气的道:“窃读禁书,按律你是当死之人。但陛下听闻此事之后只是责骂了太平却没有治罪于你,可见陛下并不反对你读了兵书并对你颇为偏爱。本宫也觉得你或许真是个可造之才,因此本宫今日就正式将这套兵书赐予你。从此以后,普天之下就只有你薛绍读过《六军镜》,从此《六军镜》也由你保管。如若泄露了出去,唯你是问!” “臣,拜谢天后娘娘鸿恩!”薛绍拱手长拜,心中长吁了一口气!我以德报怨的替武承嗣开脱了一回并且帮助武则天扳回了一次危局,她马上就给我还了一份大人情,虽有顺手推舟之嫌,但却是让我名正言顺的继承了《六军镜》!——她果然是典型的商人式行为准则,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利益互换彼此双赢! “免礼。”武则天平静的道,“兵书是死的战争是活的,孙子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赵括纸上谈兵误军误国,你切莫学他。《六军镜》你需得用心研读,如有不懂之处可向裴行俭讨教。裴行俭是李卫公的嫡传门生,现在你继承了《六军镜》也可算是李卫公的隔代弟子便也是裴行俭的同门。裴行俭既然把你举荐给了陛下,可见他对你颇为器重与赏识,想必不会拒绝与你这个同门一起切磋兵法。” “是。”薛绍沉声应诺,心花怒放! 同门切磋——武则天这一手真是使得漂亮!既给了我充分的理由去向裴行俭靠拢,也给了裴行俭足够的台阶来下,让他完全不用再顾忌什么门户之见、更不用顾忌外人的闲言碎语说他委曲求全的献媚于天后了! 武则天意味深长的道:“裴行俭是大唐当世第一名将,文武全才出类拔萃,是个非常了不起的英杰,你要谦虚勤谨跟着他多学多练。如能继承裴行俭的一身才学并将其发扬光大,便不枉陛下对你的一番偏爱……也不枉费本宫斗胆违逆了祖制,破格将《六军镜》赠赐于你!” “臣,必当竭尽全力!!”薛绍郑重应诺,心中再度一喜:武则天的前面那些话都是官腔,最后一句才是关键——她希望我能继承裴行俭的衣钵!或许,这也是二圣长期以来的政治需求,也一直是裴行俭的心病——二圣不希望裴行俭在军方一枝独秀无人继承、比肩与制衡,裴行俭自己又何尝愿意?! “太平年幼而且从小在深宫长大,不愔人情不解世故,有时难免任性胡为。你是出身礼乐之家书香门第的成年男子,以后须得对她多加劝正与疏导。”武则天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就是“岳母”的口吻了,语气温和其中甚至透出几许亲切的味道,“这次事件,归根到底是因为太平对你的爱慕而起,草菅人命当街杀人是最不应该,以后绝对不可再犯!否则本宫可就当作是你劝正疏导不力甚至暗中怂恿参与谋划,从而连你一并责罚了!” “臣,记下了。”薛绍颌首而答道。 武则天凝视薛绍密切留意他的神态表情,不由得赞许的轻轻点了点头,闻喜不亢闻过不卑,的确是临大事而有静气,这才是成大事之人该有的根骨与器识——薛绍,当真配得上太平!武承嗣?……哎! “本宫,不希望再看到你们二人与武承嗣之间,再有任何的冲突。”武则天突然道,“对陛下与本宫而言,手背手心都是肉。你们岂能同室操戈?” “是。”薛绍拱下了手,言下之意武则天终于把我认作“自己人”了吗?居然还把我这个“准驸马”放在了和太平公主、武承嗣同样的亲密位置,摆明就是在收买人心嘛! “方才陛下说了检校太官令这个官职并不适合你,另有裴行俭举荐你去教授一些书令史学习蓝田秘码,以备他日行军之需。”武则天话锋一转,说道,“君无戏言,如此,你的检校太官令就不必做了,等着另授官职吧!” “谢天后娘娘知遇提拔之恩!”薛绍拱手再拜,她这次没有跟我许诺具体的职位,听这口气是要让我担任“实职”,那具体就得要看有哪些职事官有空缺了! 武则天面带微笑的点点头,谢我?这薛绍是挺懂事! 正在这时,一名宦官双手捧着一卷黄藤纸轴进了御书房来,“天后娘娘,陛下手敕!” 手敕是皇帝用来发布命令的书面文件一种,可以随时随事的下发,用途广泛用法也很灵活。 武则天眉宇略微一沉,从宦官手中接过黄藤纸书写的皇帝手敕看了一眼,“知道了。我会按陛下的意思妥善料理。” 宦官马上就告辞走了。 “太平!”武则天突然高声一唤。 “儿臣在!”太平公主马上从后门外转了进来,看来她多半是一直藏身在门外不远处了。 “你父皇下来手敕,要罚没你一百户食邑!”武则天的声音很是威厉。 “啊?”太平公主惊叫一声眼睛都瞪圆了,“我一共就三百五十户食邑,要削去我一百户?!” “莫非你不知错、不认罚?”武则天沉声道。 “儿臣知错,儿臣认罚便是了……”太平公主撇着脸儿可怜兮兮的答道,说完就一扭头瞪向薛绍,低声的碎碎念,“都是你害的!以后我就真是个大穷人了,你得负责供我钱花!” 薛绍窘得脖子一缩,头上差点冒出一排黑线,皇帝各打五十大板而已,你就不用当着你娘的面恶意卖萌了吧? 武则天虽是装作没有听到,却也差点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心中却道:既然陛下都已经大义灭亲的重罚了太平,我又岂能厚此薄彼的偏袒武承嗣让他免于惩罚?……还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便宜都让薛绍这小子给捡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01章 千牛备身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薛绍才稍稍的暗吁了一口气。 太平公主仍在那里郁闷的碎碎念,“我是穷人了,呜呜,我是穷人了!……一会儿是歪脖子公主,一会儿又变成大穷人,至从遇上你我就没摊上好事!薛绍你这个扫把星,你赔我食邑来!” 薛绍咧了咧牙根本无语以对,卖萌适可而止行吗? 武则天终于是没忍住笑了两声,“太平,不可胡言!” “娘,我不开心!我不开心!” 李治不在武则天又笑了,太平公主便使出了拿手的绝活儿——撒娇耍宝。 她噘着嘴儿一摇三晃的跺着脚,凑到了武则天身边,小手儿一伸,“我想看看父皇的手敕!” “难道我还会骗你吗?”武则天忍俊不禁的将李治的手敕给了她。 薛绍不禁赧然而笑,太平公主的耍宝卖萌之水准绝对是大师级的,见缝插针无孔不入! 大唐律法明文规定,公主食邑“实封”不得超过三百五十户,二圣对太平公主的宠遇从她一出生就开始,所以她所受的封邑很早就已经达到了极致。 严格来说太平公主所受的三百五十户食邑只能称之为“汤沐邑”,因为她只能抽取赋税、征用劳役,没有真正的户民管理权与生杀之大权——大唐境内可不容许诸候国的出现! 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如今的大唐帝国为了保证国家户口已经极少“实封”食邑,一般都是折算成禄俸来发放。太平公主的三百五十户食邑是她主要的收入来源,更是她这个帝国大公主的招牌与颜面,这一下就被削去了三分之一,她是有足够的理由伤心又郁闷。 但是,以太平公主的敏锐与聪明哪能想不到,她父皇之所以雷霆大怒的拂袖而去,其实不是因为有人看了《六军镜》,否则武则天无论如何不敢再把《六军镜》正式赐予薛绍;李治也不是真要把怒火撒向自己的女儿——当爹的教训女儿还用得着拐着弯的“补发手敕”背着来吗? 李治真正的目的,是要杀鸡儆猴——震摄武承嗣、震摄武则天从而震摄整个武家! 他之所以用上了“补发手敕”这种手段,无非是因为“面斥不雅”,顾着武则天的面子没有当众发作罢了! 没有哪个帝王会真会甘心让出手中的权力而去做一个傀儡。这些年来武则天的势力不断壮大,如果说李治完全心安理得,那绝对是骗人的鬼话。只不过以往武则天还只是一个孤家寡人,李治可不是穿越者,他当然不会知道不久的未来会出现中华历史上的唯一女皇!在他看来,自己的皇后再如何得势,也终究只是一个成不了大事的“妇人”、只能是一辈子替李家服务! 可是最近几年武则天陆续把她娘家的人一个个的拉到了身边,无论良莠尽皆授以高官厚禄予以提拔重用,朝臣仕人颇有微辞,李治的心里肯定也不是那么痛快和安稳。因此,与其说李治这份手敕削的是太平公主的食邑,还不如说对武家势力的一个震摄与弹压!武则天这么精明的人又和李治做了三十年夫妻彼此知根知底,她肯定知道该要怎么做,才能平息皇帝李治心里的那一股邪火。 所以,太平公主分明是在恶意卖萌,她表现得越委屈越受伤,武则天估计就会把武承嗣罚得越狠!——并且,这已经完全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了,都怪不到别的人头上! 薛绍分明注意到,太平公主看完了手敕脸上飞闪而过一抹狡黠与惊喜的暗笑,但马上嘴儿一撇眉毛也拱成了一个标准的“八”字,哭丧着脸十分郁闷的哼道:“我不干啦!难不成是拿我的百户食邑,去换了薛绍的一个六品职事官吗?” 薛绍略微一怔,什么意思? “这是两码事,你休要胡说!”武则天看了薛绍一眼把手敕拿了回来,说道,“本朝早有成例,凡仕人召入禁中与帝王‘对策及第’者,可因才授官。今日陛下与本宫一同考了薛绍许多场次无一不是出众卓绝,可判他及了高第。他得到这个六品职事官,凭的是自己的本事与才学,与你的食邑有何相干?” 六品职事官? 薛绍心中暗自一喜,不错嘛,未来岳父并没有因为我的“临阵倒戈”而忌恨我,他应该是看出了我也是迫于无奈;他肯定也不希望我和太平公主,真的与天后及整个武家交恶结仇!……这个病体沉重看似黯弱的大唐皇帝,其实心里就像明镜一样嘛! “我不管!反正我就知道,我被削了食邑而扫把星却要被加官!”太平公主忿忿然的碎碎念,拽着武则天宽大的皇后冕服大袖,摇来摇去。 “那你待怎样?”武则天仿佛也和薛绍一样,被恶意卖萌的太平公主弄得有点无可奈何了。 “哼哼,扫把星!”太平公主不怀好意的瞥着薛绍,忿忿道,“上次打歪我脖子,便宜他得了个七品太官令;这次拿了我一百户食邑,才官加一品!……母后,你的宝贝女儿的食邑和颜面就那么不值钱吗?” 这下武则天和薛绍这下算是听明白了——明贬暗褒,太平公主这分明就是在讨价还价嘛! “这话你去跟你父皇说!”武则天很是无语的甩了一下手臂将袖子挣脱掉了,正襟危坐。 “不嘛、我不嘛!”太平公主这回是双手拽住了武则天的宽袍大袖,笑嘻嘻的伸出一个巴掌来反复的摇晃,“五品?五品怎么样?——五品通贵,这才配得上薛绍的身份嘛!” “君、无、戏、言!!”武则天一字一顿的沉声道。 “好嘛,六品就六品……那我想想,六品京官当中有哪些是特别威风、特别气派的!”太平公主飞快的转着眼珠子,陷入了天马行空的思考。 武则天简直都要哭笑不得了,“威风?气派?……薛绍具体所授何职,还须得本宫与宰相及吏部要员商议了,根据职位的空缺才能决定下来!” 薛绍实在忍不住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冷汗……太平公主,你以为这朝廷的官职是摆在菜市场的猪肉白菜和生猛海鲜吗,还可以任由你来挑三捡四? “哈哈,我知道了!”太平公主突然欣喜的大笑,“母后,我知道有一个六品官职非但一定有空缺,还特别的适合薛绍的身份!” 武则天与薛绍同时拧了一下眉头,“什么官职?” “千牛备身!” 听她这么一说,武则天深以为然的眼睛一亮,薛绍也心中一喜——她总算干了一件靠谱的事情! “千牛”一词来源于《庄子》,说庖丁解牛数量过千而刀刃仍像是新磨出来的一样。依此典故,帝王有了一种防身的御刀叫做“千牛刀”。而千牛备身,就是执掌千牛御刀贴身保护皇帝的特殊武官。 大唐的千牛备身就像是现在的“中南海保镖”,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担任的。首先得是三品以上文武大员或四品清官的恩荫后人,出身四品浊官家庭的都不行,这就意味着千牛备身的成员一定是政治过硬、出身高贵、从小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 其次,千牛备身的外貌光是端正都不行,非得是要达到了“英俊”的程度、体形必须高大匀称,还只能是年轻人。这很容易理解,经常要陪伴帝王出入各种场合的贴身保镖,丑八怪和老头儿怎么行? 再者,武艺身手一定要够好,做为皇帝的保镖,这一点是最起码的! 所以,千牛备身虽然只是六品武官,但因为是在皇帝身边当差、当选的条件又如此苛刻,它是个不被列入“浊官”的异类。时下的王公宰相们都希望自己的子侄能够以千牛备身来起家,这非但是莫大的荣耀,很大程度上也意味着将来前途无量——能让帝王安心托付生命的心腹保镖、各方面素质又相当出众的年轻人,当然远比一般人要更容易辉煌腾达! “千牛备身……”武则天意味深长的吟哦这个词,问道,“薛绍,你可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官职?” “知道、知道!”太平公主连忙抢着替薛绍回答,还不停的给薛绍挤眉弄眼,示意他一定要积极争取。 “你收声,没问你!”武则天没好气的道。 “臣知道。”薛绍平声静气的拱手道:“千牛备身,是皇帝陛下的贴身护卫。” “本朝在龙朔年间将原来的左右千牛府改为左右奉宸卫,每卫各设正六品千牛备身十二名,持千牛御刀做为陛下的贴身近卫;另有六品‘备身左右’十二名,守备御前戒备朝班;再有备身卫士一百名、主仗卫士一百五十名。”武则天说道,“千牛备身直接牵系天子安危,虽然只是六品武官,但却是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方可担任——你觉得,你能胜任吗?” 薛绍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的沉气道,“能!” 太平公主顿时眉飞色舞拍起了手,小声道:“薛郎出身高贵英俊潇洒,文武全才卓尔不凡,天底下没人能比薛郎更适合担任千牛备身!” 薛绍的额头上再次黑线直冒……你这幕后推手也干得太露骨、太现形了吧? 武则天着实无语的赧然而笑,点了点头,“既然你如此信心百倍,本宫会慎重考虑的。” “谢天后娘娘!”薛绍拱手拜谢。 太平公主欣喜的跑到了薛绍的身边,郑重其事的对着武则天来了个稽首大拜,“皇儿拜谢母后!……如若薛郎能够得授千牛备身的官职,皇儿的百户食邑也就失得不冤啦!求母后一定要成全!皇儿给母后行大礼啦!” 武则天摇头直笑,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你们退下吧,去将婉儿及内侍人等唤来。”武则天拂了一下袖子,深看了薛绍两眼,说道:“薛绍,莫让本宫失望了!”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薛绍拱手正拜。 “本宫,拭目以待!”武则天满意的了点了点头,“去吧!” 薛绍没有露骨的说“孝忠天后”,武则天则说了一句“拭目以待”,这一问一答都是模棱两可,但都心照不宣! “母后,我们走啦!” 太平公主欣喜不已的跳了起来,拉着薛绍的袖子就往外跑,“快来、快来!我有一万句话要与你说!……御赐端砚和书籍就让朱八戒来给你搬,你快跟我走嘛!” “咦,你一个大男人,为何走得比我还要慢?!” . 【题外话:历史上,到了龙神年间武则天下台、李显复辟李唐王朝之后,才将左右奉宸卫改名为“左右千牛卫”。大家熟知的《神探狄仁杰》里面杜撰的奥特曼一样的“李元芳”同学官拜“检校千牛卫大将军”显然是错误滴。当然了,那只是“娱乐为上”的电视剧。历史上倒真有一个叫李元方的人,那是李世民同父异母的兄弟,是大唐的王爷!……然后,本书招募几个“千牛备身”与“备身左右”的高级龙套,典型的贵族猛男高帅富啊,有兴趣的同学在书评区的置顶贴子里来报名吧!^_^另外,红票与收藏大家不要忘记啊!^_^】 第102章 指天发誓 太平公主与薛绍前拉后拽的走出御书房,上官婉儿与朱八戒以及一群宫女内侍们看到他们这样,全都愕然! 上官婉儿是长长的吁出一口久久压抑在胸中的闷气:原本我还深为担忧怕你们闯不过此劫,现在看来我大可放心了!……我与薛公子默契投缘,却与武承嗣左右看不对眼——太平公主和薛公子联姻,怎么也好过武承嗣来做驸马啊! “婉儿,天后叫你去伺候。”太平公主在上官婉儿身边停了一下,神秘的扬了扬眉毛,“待事情罢了,你来找我。” “是,殿下。”上官婉儿微笑应诺。 薛绍对她点头微笑了一下,以示感激。在这一次的事件当中,上官婉儿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帮助我来对付武承嗣,但她的那些“春秋笔法”在暗中起到的推波助澜的巨大作用,绝对是不可估量的。 这就是宰相房门七品官的厉害之处,薛绍与太平公主,都意识到了上官婉儿的重要性。 “婉儿告辞。”上官婉儿低眉顺目的微然一笑,颌首施礼。 薛绍与上官婉儿同时微笑的点了点头。三人之间心照不宣,就像是一个默契的“小型联盟”。 “薛郎,来!”太平公主拉着薛绍又要跑。 “去哪里?”薛绍拽着太平公主的手怕她摔倒,“龙尾道陡峭,你小心一点。” “快一点嘛!快走!你一个大男人,莫非还怕我吃了你?” 薛绍被太平公主连拉带拽的拉到了皇宫南衙的殿中省,直奔尚衣局。 “来这里做什么?”薛绍挺好奇。殿中省尚衣局,是专门给皇族和朝廷官员定作各种服装的。 “当然是给你量身裁衣呀!”太平公主乐兮兮的笑道,“你可知千牛备身的官服与武弁军服有多漂亮?你可知我最喜欢的就是千牛备身的武弁军服?你可知我父皇与母后看到我定制的一套千牛备身的武弁军服,然后就……呃!” 太平公主说到这里突然一下打住,瞪圆眼睛捂着嘴,一副“说漏了嘴”的表情。 “怎么样?”薛绍笑问道。 “不许笑!”太平公主很羞愤。 “说嘛!”薛绍笑道,“这么有趣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分享一下!” “不说!”太平公主嘟起嘴,翻白眼。 “你若不说,我便走了。”薛绍一提脚。 “别……我说!”太平公主急忙将薛绍一把扯住,笑嘻嘻的低声道,“那先说好,你可别传出去?” “那当然。”薛绍笑道,“我的口风一向最紧了。” “那好吧,我告诉你!”太平公主的脸蛋儿红了一红,凑近了一些低声道,“早些时候我叫尚衣局的人,给我定制了一套千牛备身的武弁军服,我就成天穿着它到处招摇,还跳舞给我父皇与母后来看。我父皇与母后见到了就说,你一个公主为何要定制一套武弁军服呢?我就回答说……等我有了驸马,就将千牛备身的武弁军服赐予驸马吧,我最喜欢英武的男儿穿上这种衣服了!” “哈哈!”薛绍大笑,“然后二圣就知道你春心萌动,开始给你择选驸马了?” “好讨厌!都说了不许笑!” “好,我不笑!——哈哈哈!” “不许笑!不许笑!……再笑我就生气了!” …… 既然是公主大驾光临,尚衣局最大的宫官尚衣奉御亲自来接待了。太平公主叫他派来了尚衣局最好的几个裁缝给薛绍量了身材尺寸,反复叮嘱说,务必要用最好的布料、最好的刺绣来做薛绍的千牛备身的朝服与武弁军服。顺便,就还给薛绍多做了几套春秋常服。 这时薛绍才知道,原来太平公主还有“服装设计”的小嗜好。她虽然从来没有亲手动过针线,但是眼界够高欣赏水平在这个时代来说绝对是顶尖拔萃,许多宫中命妇都穿着她亲手设计的宫廷盛装,并引以为傲。 按律来说千牛备身官职六品,当穿绿色官袍。但是太平公主给它们加了许多精美的花钿刺绣,使得千牛备身的官服与军服华美异常千瑰宝丽。 十六七岁的太平公主显然是典型的“外貌”党,喜欢帅哥追求华美是在情理之中。 偏偏太平公主的这些服装改进,还就成了千牛备身的服装定制。若是年轻英俊的美男子把这服装往身上一穿,俨然就是一个大唐朝代的“时尚先锋”! 由此,千牛备身就像是皇宫里的一道男色风景,那叫一个养眼!走出了皇宫也是一块顶级的金字招牌,人们隔得老远就能认得出来——呶,那就是皇帝陛下的贴身卫士,千牛备身! 在王公宰相与达官显贵们看来,千牛备身是他们的子侄后辈的最佳出身;而在一般的仕人子民们看来,那简直就是时尚与帅哥的代名词! “薛郎,你简直太适合千牛备身的服饰了,哈哈!”太平公主颇为自豪而且欢喜异常,不顾形象的大笑。 “朝廷还没有正式任命,殿下就带我来定制官服,这也太高调了吧!”薛绍的额头之上黑线直冒,时尚先锋?招摇过市?这不是我一惯的风格啊! “相信我,这个任命一定会很快下达的!”太平公主无比自信,把薛绍拉到了一边悄悄的小声道,“父皇都削了我一百户食邑了,如果母后和那些宰相尚书还不封你这个官职,那除非是……” 那除非是他们想和皇帝撕破脸? 薛绍知道她的潜台词,只是微微的点头笑了笑,“好了,不必说了。” “薛郎,我好开心!”太平公主的脸蛋儿红朴朴的,仰起头来眼睛湛湛发亮的看着薛绍,柔声道:“我们今天喝两杯酒,庆祝一下好吗?” 庆祝? 薛绍微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的病还没有好吗?”太平公主轻声道:“不喝酒也没关系,我们以茶代酒便可!” “不是。”薛绍面带微笑的,轻声道:“你难道忘了在这次事件当中,有一个人死了?不去祭奠也就罢了,如果还庆祝,岂是良善厚道之举?” “……”太平公主顿时愕然,欣喜的表情也了黯淡了几分,幽幽的道:“归根到底,你还是要怪我……你当真很喜欢张窈窕吗?” “没有。如果我当真喜欢她,就不会将她从府里赶出去了。”薛绍淡然道,“只不过一夜夫妻百日恩,张窈窕主动垂青于我,对我只有付出也从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现在她死了,我却升了官……我这个六品官职,还真像是张窈窕的一条性命换来的!” “你千万别这么说。”太平公主皱了皱眉头,“你的六品官职是‘禁中对策及高第’,皇帝陛下亲手下敕封授的。我与天后都曾亲眼见证。” 薛绍轻叹了一声点点头,“那终归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太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是我做得不对……现在,你想要我怎么弥补?” “不用你弥补。”薛绍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也弥补不了张窈窕什么了。我只想,去做一些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 “让她,入土为安!”薛绍转头看着太平公主,“你同意吗?” “甚好。”太平公主面带愧色的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但这件事情我不方便出面,你去办吧!……改日若有机会,我再到她坟前烧一炷香。” 封建礼制,君不祭臣、夫不祭妻。 大臣死了,皇族尚且不用去吊唁和祭奠,太平公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算是难得。 “殿下,烧不烧那一炷香,都不打紧。”薛绍微微拧眉,凝视着太平公主,“我只希望,以后不要再有第二个张窈窕。” “我指天发誓!”太平公主指天竖起二指,正色道:“保证,绝不再有!”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吁出,点了点头,“如此,才真是善莫大蔫!” …… 太平公主不再坚持饮宴,薛绍将御赐端砚与《六军镜》挎上马鞍,骑着威龙回了家里。 他刚刚下马还没有进门,府里的仆僮就惊喜的大叫,“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薛绍斥了一声将马缰交给仆僮,迎面就看到月奴飞奔而来,在她身后不远处则是跟着李仙缘与虞红叶。 虞红叶也来了? “公子,你、你……没事吧?”月奴跑上前来,瞪大眼睛惶恐不安的看着薛绍。 “月奴,习武之人胆大心细,你怎能如此慌张?” “月奴知错!”月奴咬了咬嘴唇,眼神无比的热切似有千言万语,轻声道:“月奴实在是太担心公子了,因此言语莽撞行为失据,还请公子恕罪!” “我很好,不必担心。”薛绍微然一笑,指了指马鞍,“去将马鞍上的东西取下来,小心搬到我的书房去,务必谨慎保管!” “是,公子!”月奴心头的一颗大石总算落地,欣然一笑长吁了一口气,方才还闷闷不乐萎靡不振的现在仿佛就有了一身的力气,袖管一撸就忙活去了。 “薛兄,情况如何?”李仙缘上前来问道。 虞红叶落后李仙缘一步,对薛绍微笑的拱了下手没有说话,十分低调的守着一个商人的身份。 薛绍没有回答李仙缘,对虞红叶微笑道:“虞姑娘怎么来了?” “市井之中谣言蜚起,红叶担心公子安危,因此特意来看望公子。”虞红叶拱手道,“如今看到公子无恙,红叶也就安心了。”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这次事件让我卷入了一个凶险的事非漩涡之中,虞红叶却能不避嫌疑的亲自来我府上探望,倒是仗义! “薛兄,情况到底如何?”李仙缘急巴巴的道,“你倒是快说呀,可别急死小生了!” 薛绍大笑,“若能将你急死,则是最好!世间便能少一神棍祸害,天下女子也能多一分安稳!” “呃!……”李仙缘尴尬又羞愤的涨红了脸,干笑了几声,说道:“薛兄都有心情拿小生来取笑了,可见已是安然无恙。如此,小生也就放心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03章 屈尊折贵 往皇宫里跑了个往返误了饭点,薛绍有些饥肠辘辘,便叫月奴去安排膳食。虞红叶说顺便带来了她刚刚自行制作的一批胰子,有请薛绍过目。趁着等饭的工夫,薛绍便叫虞红叶将东西取来一看。 各种颜色与不同香味的胰子做成了不同形状,堪称琳琅满目。 李仙缘分外好奇,现取了一盆温水来试着洗了洗手,欢喜的道:“好东西啊,这可是薛兄这样的富贵人家才能用得起的胰子,小生今日便也奢侈了一回!” “李郎君如果喜欢,红叶愿意馈赠百枚以供取用。”虞红叶微笑道。 “百枚?”李仙缘愕然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这东西要卖到二三十文钱一块,百枚就是一笔巨款了,小生不敢生受!” “想不到你这浪荡神棍也会有谦虚拒绝的时候。”薛绍笑了起来,李仙缘固然不知道,我们这种胰子的成本可能还不到一文钱一枚。 “过奖、过奖!”李仙缘摸了摸发烫的脸,嘿嘿的笑:“小生平常是比较贪财,但还没有厚颜到要去白占一位姑娘的便宜!……咳,虞姑娘你别误会,此便宜,非彼便宜!” 虞红叶的脸一红,“李郎君,你不解释仿佛还好一点……” 薛绍摆了摆手,“李兄,虞姑娘送给你,你就收下吧!你也知道我正与虞姑娘联合经商,这批胰子就当是我请你办事的报酬。” “报酬?”李仙缘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薛兄又有事情吩咐了吗?” “是有。”薛绍道,“既然你精通风水堪舆,就劳烦去找一方上好的阴宅。” “阴宅?”李仙缘愕然,“给谁用?” 薛绍轻吁请一口气,“张窈窕。” 李仙缘与虞红叶都吃了一惊,“张窈窕?薛公子要为她收尸下葬?” “是的。” “薛兄,不妥!”李仙缘慌忙道,“现在长安城里流言蜚语传得正猛,说是太平公主因为争风吃醋而杀了张窈窕!你在这时候出面给张窈窕收尸下葬,不是正应了谣言,让心怀叵测之人大有文章可做吗?” “谣言很快就会止歇。再说了就算它不止歇,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薛绍淡然道,“我必须给她收尸下葬。不管怎么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又因我而死,我不能坐视不理。” “薛兄,就算抛开利害不说,这仍是不妥!”李仙缘道,“尊卑有分良贱有别,张窈窕一介娼妇……”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薛绍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愿意帮忙,我另外找人就是了。” “薛兄不必如此,小生也是一番好意提醒!但既然薛兄坚持,小生定当效命!”李仙缘叹息了一声,“哎,真是红颜命薄!小生虽然从来没有得到过张窈窕的垂青,但好歹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我会给她挑一处上好的阴宅归宿,保准让她来世有个好的命运。薛公子都能屈尊折贵去给张窈窕收尸下葬,小生也就献上故人的一片心意吧!” 虞红叶深有感触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古有云‘肉食者鄙’,世间能有几个高宦王侯能像薛公子这样悲天悯人一视同仁,垂怜于一介贱籍娼妇?……薛公子,李郎君,红叶说一句本不该说的刻薄话语,原本平康坊的娼妇向来都是死便死了,如果能有好心人在乱葬岗挖个坑埋掉不致于葬身于野兽之腹,对她们而言已是不错的归宿。其实,就算是富贵人家没有嫁作正妻并且母以子贵的女子去世了,也都只能在荒郊野外草草薄葬。现在,以薛公子之高贵去替张窈窕收尸下葬,还有李郎君替她择选阴宅入土为安。如果张窈窕在天有灵,她当会瞑目安息!” “但愿如此吧!”薛绍默然的点了点头,心说张窈窕因我而死,我去给她收尸下葬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本以为是在情理之中,不料他们会觉得我是屈尊折贵了,是无比的伟光正……大唐真是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人们的灵魂当中都打上了尊卑的烙印。 既然如此,那我更要去做了。既能替张窈窕尽到一份心意,想必又能赢取一些人心、改善以往形象。这看似屈尊折贵,实则一举多得! “薛公子,虞姑娘所言尽皆实情。”李仙缘小声劝道,“不如这件事情,就让小生出面去帮你包办了吧?小生虽然是个官,但也是个方术之士,因此不怕那些闲言碎语。” 薛绍皱了皱眉头,“我言即出,驷马难追。” “……好吧!”李仙缘默然的点了点头,“小生会留意大理寺那边的动静。若得方便了,自会回来通知薛兄。” “好,那就有劳你了!” 饭罢之后,李仙缘便告辞而去,说是还要去监督和陪伴姚元崇读书。这神棍倒是细心,没有将张窈窕的事情告诉姚元崇这个潜心温书的宅男,以免乱了他的心神。临走时李仙缘说,薛府里的风水改造再花上三两日就可以完工了,后面的事情没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只等大理寺那边关于张窈窕的案子有了定论,他再来薛府报信。 薛绍觉得,虽然李仙缘是有一些轻浮孟浪看起来很不靠谱,但他其实还是挺能干的。自己身边缺的就是这种人。以后有机会要多网罗一点这样的人才在身边,多结交一点这种能干实事的朋友。 虞红叶说有帐目要汇报有事情要请教,薛绍便将她带到了书房。 回府之后薛绍一直没有见到妖儿,原来是在书房里誊书睡着了。她趴在书几上脸蛋儿压着书纸,口水流出了一滩弄湿了纸上的字迹,沾了一脸的墨水,模样甚是滑稽。 虞红叶赧然失笑,上前拍了拍妖儿。 妖儿惊弹一下坐了起来,慌忙的飞快念道,“黄帝受符再拜,于是设九宫、置八门、布三奇六仪、为阴阳二遁。凡一千八百局,名曰:天乙遁甲式!” 虞红叶愕然,“薛公子,她念的什么?” 薛绍笑了起来,大喝一声,“妖儿,醒来!” “啊!……”妖儿恍然一怔瞪大了眼睛看向薛绍,连轮了几下眼睛,“神仙哥哥,原来是你噢!……我刚刚梦到裴公逼我背书,我却背不出来,他就要打我的板子,可把我吓坏了!” 虞红叶噗哧笑了,“就是你刚刚背的这几句‘天乙遁甲式’吗?” “对呀,《六军镜》之奇门遁甲篇!”妖儿认真真的点头。 “六军镜?奇门遁甲?”虞红叶挺好奇。 妖儿慌忙一巴掌捂到自己嘴上,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薛绍。 薛绍摇头笑了笑,“妖儿,你以后再要是口风不紧,我就真要打你屁股了!” “神仙哥哥,我知道错了!”妖儿脸一撇,眼泪瞬间就涌到了眼眶边,可怜兮兮的伸出双手来,“你打我板子好了!” “我不打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薛绍笑了笑,说道,“这书你也不用誊写了。” “呜呜……”妖儿这下真的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磕头,“神仙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会好好誊书的,再也不打瞌睡了!” “别哭,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薛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我都有了正本,还用得着誊写吗?” “啊,真的?”妖儿瞬间不哭了,眼泪还顺着眼眶在往下流,却是小嘴儿一咧露出一对虎牙又笑了起来,“那我可以看吗?……那个奇门遁甲篇太好玩了!我想学!” “以后再说!……你先下去!”薛绍着实无语,妖儿这一哭一笑只在瞬间就能来个大反串,真是个奇葩中的奇葩! “噢,那我去厨房找大肉馒馒吃,我肚子好饿!”妖儿抹了眼泪笑嘻嘻的爬起来,“红叶姐姐,那我先去喽!今晚你又跟我们一起睡好不好?你放心,我不会咬你的!” “……回头,再说吧!”虞红叶的脸都红了,尴尬无比。 妖儿总算是走了,薛绍和虞红叶差点整齐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薛公子,这是最近的一些帐目。因为陈管家不在,只好请你亲自过目了。”虞红叶将一本帐薄递了上来。 薛绍接过来随便翻了几页便将它合上了,微笑道:“帐目上的事情我绝对信得过你,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干便是了。需要用钱或是有什么要我出力的地方吗?” “不用。”虞红叶道,“最近我又联系了多家衣局布坊也多雇了一些信得过的人,帮忙赶制文胸。另外,我租了一处僻静的农舍开了三十八口大灶开始大量生产胰子,想必很快就可以开始售卖。只是有个问题红叶有些拿捏不稳——我们的胰子该要如何贩卖?如果我们卖得和市价一样,很难与那些老店相抗衡;卖得比市价便宜,又必然引起同行憎怒,这可是行商之人的大忌……那一日我的小店就被邸店的同行打上了门来,薛公子也曾亲眼看到了。红叶至今,仍是有些心有余悸!” “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带你的同行一起赚钱。”薛绍说道,“你就不用亲自去贩卖了,这既需要租用门店又需要另外增加大批人力,短时间内不好操办,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就去主动联系那些卖胰子的老店好了,以低于他们的进货价格或是成本价格,把胰子批发给他们。相信他们不会拒财不收。至于他们后来再能赚到多少,那就是他们自己的本事了。你只需要牢牢的掌握生产胰子的密方、管好你的作坊、经营好‘红叶’这个品牌。做好这三件核心之事,你不必事事都去亲历亲为,自然会有滚滚财源主动对你扑面而来!” “公子赐教,让红叶茅塞顿开!”虞红叶眼睛发亮,欣然道,“这样一来,红叶既不会遭人馋妒又布施了恩惠结下了人缘,以后,他们一定会争着抢着从我这里进货,争着抢着……替我们赚钱!” “聪明。”薛绍点头微笑,“商人无利不起早,你分利给他们,他们就替你卖命——这就叫,合作双赢!” “合作双赢……红叶又增长见识了!”虞红叶拱手来拜,“公子真是博学睿智,当为红叶之师君!” 薛绍诡笑的眨了眨眼睛,我真有这么博学多才高大光明吗,最近怎么老有人要认我当老师?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04章 大理寺丞 薛绍在家里宅了三天,坐看长安城里云波诡谲,暗流汹涌。 这天半夜里李仙缘敲开薛绍的家门,说大理寺出了公文告示遍示全城,称张窈窕死于“江湖仇杀”,雇凶杀人的幕后黑手已然落网。 那几个在长安城里煽风点火散布谣言、疑似武承嗣所派之爪牙的家伙被割了舌头,然后推到东市街口,当街就给腰斩了。万年县衙的人将死囚的尸首拖在柴草板车上遍示各坊,辑捕盗贼的不良帅带着衙役差人们四处张贴讣告文书,给此案来了一个最后的盖棺定论。 这一下,长安城里再也没人敢于议论张窈窕一事了。只剩几个心慕张窈窕的书生发出一些哀叹之声,酒后写些诗句来怀念于她。不管百姓子民对于张窈窕一案的官方说法是信,还是不信,这件事情都这样尘埃落定了。 历来,百姓对于很多的事情都是无法知道真正的真相的,官方的权威说法往往都是震聋发聩一力压百巧,轻松就能辗碎流传在人们中间的那些猜测和小道消息。 在如今这个没有电子网络、信息传递不够发达的时代里,就算是死伤千万的重大战争与改朝换代的宫廷政变,这些重大事件的真相与细节都能被扭曲和改写,张窈窕一介娼妇之死,又算得了什么?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与上位者来书写,这就是话语权的威力! “薛兄,这件事情,看来就这样过去了。”李仙缘长长的吁气,说道,“张窈窕生前是个可怜人,原本她是出身川蜀一带的官宦人家,但她父亲被贬官下狱而亡,她被罚没为贱籍奴婢后来又沦落娼门。如果不是因为家道中落而遭逢这样的离乱,以她的姿色和才气必然成为一方名媛,嫁个达官显贵谋个上品夫人,不是难事。小生听闻市井之间有传言,说张窈窕临终有言‘窈窕沦落娼门,早该一死求得解脱’,另外……” 薛绍微皱了一下眉头,“另外什么?” 李仙缘说道:“另外,张窈窕还和杀她的人说了一通遗言,外人却是没有听得清楚。好像有些话,还是转达给‘某个男人’的。” “知道了。死者已矣,不必过多议论。”薛绍轻皱了一下眉头,“你选好阴宅了吗?” “终南山下,玄云观旁。小生一切都已打点妥当,只待明日带人过去动土。”李仙缘道,“大理寺已经放榜,让张窈窕的家人亲属去将她的尸身领回去下葬。她哪里还有亲人,东市的那几具尸首也吓坏了生前伺候张窈窕的那些爆炭和院奴,他们应付了衙门的盘问之后就仓皇逃命早没了影踪。以往张窈窕身边总是不缺书生仕子和风流豪客——这些人从来只对活着的张窈窕感兴趣,现如今张窈窕已是一具粉红骷髅,那些人哪会为她破财收尸甚至惹祸上身?因此,大理寺放榜已经有一整天,张窈窕的尸身仍是静静的躺在大理寺的停尸间里,围观看热闹的不少,肯去替她收尸的,还真是没有。” “……”薛绍陷入了无语的沉默。 “薛兄,你不用这样自责。”李仙缘连忙劝道,“明日去将她收了尸让她入土为安,你也可以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只是感叹,人生一世就如草木一晖,生死祸福皆是无常。”薛绍淡淡道,“明天你先带人去终南山打理好坟地,就近选在玄云观给她做两天水陆道场。一应花销都算在我的头上。另外,找人给她立块碑吧!” “立碑?”李仙缘愕然的怔了一怔,向来没有夭折女子单独立碑的说法,何况是一介贱籍娼妇。 “只管去办吧!”薛绍微皱了一下眉头。 “……好吧!” 次日清晨薛绍带上月奴和几名健壮的家奴,先在西市买了一副结实的大棺材,用驴车拖了停在皇城西侧的顺义门外。薛绍留他们在这里等候,自己从顺义门进了皇城南衙便到大理寺的门前。 衙门刚刚开门,从里面走出几名佩刀把门的公人,薛绍上前撕了贴在衙门口的讣告。 “你要给张窈窕收尸?”公人上下打量薛绍,一袭白衣如初雪无尘,气度风雅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于是抱了拳小心问道,“郎君是张窈窕的什么人?” “朋友。” “好吧,郎君随我前来。”公人将薛绍带进了大理寺,领到一进厅堂前拱手道:“郎君先去今日当职的寺丞办些手款,之后小人再带郎君去领了尸首。” “多谢。”薛绍略整了一下衣冠走进这一进厅堂。 厅堂不大内里陈设也十分简单像个问案的公堂,只是左右没有水火衙役而是镇着两尊形如猛虎的狴犴石雕。最里面有一处案几坐榻,屏风上的图案是口衔宝剑的怒目睚眦。 狴犴神兽威风凛凛,相传它急公好义仗义直言,明辩是非、秉公而断;睚眦则是性格刚烈好勇擅斗,是克煞一切邪恶的化身。看这间大理寺丞的办公衙堂的摆设,但凡有人走进这里都会有一种肃穆庄严的感觉。 薛绍左右看了看却是不见人,也不知那大理寺丞去了哪里。 大理寺是大唐国家的“最高法院”,负责调查与审理重大的刑狱案件,也对地方的断狱诉讼进行复核审核。“大理寺丞”官居六品是具体分管大理寺各项事务的“最高法官”。 薛绍耐心的等了等,片刻之后侧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五十上下身材魁梧的富态男子,胡须有一尺来长,穿一身绿色官袍系银色腰带,头戴獬豸法冠,步履稳重眼神锐利,神态举止颇为从容干练。 “阁下何人,所为何来?”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薛绍,问道。 薛绍拱了一下手,“在下汾阴薛绍,揭了讣告专为张窈窕收尸而来。” 中年男子神色未变,但薛绍分明注意到他的眼角略微眯眸瞳之中闪过一道厉芒,眉梢也轻轻的扬了一扬,显然,他对这件案子的始末情由应该是心中有数。 “原来是薛公子。”中年男子对薛绍拱手回了一礼,“本官狄仁杰,是今日当职的大理寺丞。既然薛公子是来给张窈窕收尸的,那就有请薛公子来做个签押。” 狄仁杰? 薛绍连眨了几下眼睛,差点脱口而出‘大人,元芳呢?’ “薛公子,请。”狄仁杰做了个手势,示意薛绍入座。 “多谢狄公。”薛绍笑了一笑,在狄仁杰的公案边坐了下来。 狄仁杰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薛公子因何发笑?” “久闻狄公断案如神嫉恶如仇,朝野民间推崇倍至,都说狄公是刚正廉明执法不阿的神探。”薛绍说道,“薛某久仰狄公圣名,今日亲眼得见足慰平生,于是欣然一笑。” 狄仁杰听完非但不喜,反而的双眉紧拧的闷吁了一口气,“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狄某,时常也会办些糊涂案子。日夜思之,良心不安哪!” 薛绍知道他是意指张窈窕这件案子,于是道:“案件的真相只有一个,但有些真相揭露出来,将会害死更多的人。公道自在人心,律法也不外乎人情。死者已矣亡人为大,现在,我只想让张窈窕尽快的入土为安。” “薛公子所言在理。”狄仁杰叹息了一声,凝神深看了薛绍一眼,说道:“本官有过许多设想,还曾派人四处找寻张窈窕的亲朋好友来替她收尸,但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薛公子亲自来给张窈窕收尸。” “份内之事。” “薛公子,是个心存良善的性情中人。”狄仁杰说罢拿出一纸文案来递给薛绍,“请公子在此签印画押,本官再派人手将张窈窕的尸身交还。” “多谢。” 签押之后,狄仁杰叫来几名公人去了停尸间把张窈窕的尸身用一卷草席收卷起来,盖了一层尸布用板车拖起从后门而出到了顺义门外,交给了薛绍的家奴用棺材将其收殓好了,便准备载到终南山玄云观去办葬事。 关注张窈窕的案子的人本来就不少,今日皇城顺义门前出现了几个人拖一口棺材已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看到大理寺公人运了一具尸首出来装进棺材,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片惊哗,引来了更多的人围观。 为免引起不必要的议论与围堵,狄仁杰便亲自带了七八个公人沿途护送,直到薛绍一行人等出了长安。 “多谢狄公仗义护行,薛某改日必定登门致谢。现在我们已出长安,狄公留步请回吧!”薛绍拱手拜别。 “本官与薛公子同去,送她一程吧!”狄仁杰长叹了一声,幽然道,“张窈窕这件案子虽然不是狄某亲手所办,但狄某感觉……很遗憾!” 薛绍点了点头,“那就请吧!” 狄仁杰深看了张窈窕的棺材两眼,饶有深意的道:“张窈窕虽是一介娼妇,但她的死背后牵系甚多。薛公子,不妨多加小心……走吧!” 说罢,狄仁杰就拍马前行了,一路招呼那七八个大理寺的公人前后开道。 薛绍心中顿时醒神,狄仁杰一介朝廷命官根本犯不着出席张窈窕的殡葬——难道他是担心有人对我不利,要在沿途保护于我? . 【貌似最近的红票有一点点不给力啊!】 第105章 你来葬我 一路上狄仁杰未与薛绍多作闲谈。出了长安城,薛府的家奴就前后张打起魂幡抛洒起纸钱,到了终南山脚下便有李仙缘带着两名中年的道姑在此接应。一行人沿路上山,两名道姑摇起招魂铃念诵一些道家经文,把这一出殡葬做足了功夫。 刚刚上了终南山不久,月奴拍马走到薛绍身边小声道:“公子,有人一路尾随我们。” 薛绍早就发现了,是几名女子一路跟着离开长安城上了终南山。于是道,“有狄公带着官门公人在此,料也无妨。你不必造次。” “是,公子。”月奴拱手拜了拜,策马跟在薛绍身边。一双精亮的眸子透过宫闱帽的黑纱密切的观望四周,如同一只戒备领空的苍鹰。 狄仁杰看了月奴两眼,说道:“薛公子身边,卧虎藏龙。这位姑娘,身手必然不凡。” 薛绍微微一笑,“狄公好眼力。” “薛公子这是要将张窈窕,送到玄云观去办葬事吗?”狄仁杰问道。 薛绍好奇的眨了眨眼睛,“终南山上道观林立,狄公何以得知就是玄云观?” 狄仁杰呵呵的笑了笑,“那两名道姑的襟袍上各绣了一朵紫色流云,想必该是玄云观的人。” “狄公果然观察入微。”薛绍点头,“没错,是玄云观。” 狄仁杰拧了下眉头,“薛公子,不如换个地方。” 狄仁杰的声音不大刚好薛绍一个人听到,好奇道:“为什么?” 狄仁杰招了一下手示意薛绍借步说话,二人策马走到道旁,狄仁杰小声道:“玄云观,是武家的人去年出资修建的。” “哦?哪个武家人?”薛绍不由得怔了一怔,还真是冤家路窄! “中书舍人,武攸宁。”狄仁杰低声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狄某也是碰巧听人说起过一回。至于他为何修了这道观,就无从得知了。” 中书舍人官拜五品,算是帝王的“机要秘书”。但凡要朝廷要发布什么重要诏令,都由其中一名中书舍人负责起草,另外五名中书舍人分别要在诏令上签字发表意见——称为“五花判事”。 “中书舍人武攸宁?”薛绍皱了皱眉,“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见都没见过,更不知他有何来历。” 狄仁杰轻抚了一下长须,意味深长道:“武攸宁的祖父武士让,与天后的先父是亲兄弟,武攸宁便是天后的堂侄。在诸多武家子侄当中,武攸宁算是有些才学的,一直颇受天后器重委以重用……他与武承嗣,一直交从甚密!” 薛绍双眼一眯,狄仁杰的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显然他是知道张窈窕一案的所有幕后真相,这是出于一番善意在提醒我,谨防又与武承嗣起了什么冲突。 薛绍心忖,狄仁杰的神断与清善之名一同流芳于后世,成为中华史上鼎鼎大名的清官能臣之表率。他虽然是在武周一朝做为武则天的宰相而标秉史册,但从政治立场上来讲,他一直都是坚定的“李唐拥护者”,为此没少受酷吏折磨,为官一生也是宦海起伏——现在他虽然才只是一个六品大理丞,但言语之间就像上官婉儿一样颇富春秋笔法,显然是对武家子侄颇为抵触,却对我这个李氏皇族的外戚颇为亲近。 “多谢狄公善意提醒。”薛绍拱了拱手,说道,“但我的友人已经事先安排妥当,更有道姑下山远迎一路相随操持殡仪,不好再半道改易。想来只是办个葬事而已,不用做何避讳。再说了,就算我避讳了,想害我的人终究是能寻到别的空子。与其惶惶避之不可终日,倒不如泰然处之,以不变应万变。薛某,未尝真会怕了谁!” “薛公子果真气度超然坦荡磊落,狄某钦佩!”狄仁杰拱手回礼,四下看了一眼,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今日朝会之上,周国公武承嗣被免去了秘书监一职从而赋闲,只保留了爵位与食禄。右卫将军武三思也被免去本职转授闲官。薛公子,不妨多加留意。” “多谢狄公!”薛绍拱手再拜,原来他一直都是想提醒我小心武承嗣与武三思的打击报负!……张窈窕的案子不过是一根导火索,二圣之间恐怕早就有了一些磨擦与分岐。李治一个不高兴,武则天立马就把原本想要重用的两个亲侄儿的官都给扒了。狄仁杰是个明眼人,他恐怕早就意识到了这一层,所以他才说“张窈窕一死的背后牵系甚广”。 “薛公子不必客气。”狄仁杰拱手回礼,淡然道,“日前狄某曾与裴尚书在南衙偶遇聊作片刻闲谈,裴尚书言及薛公子赞不绝口,说薛公子风雅卓绝器识非凡,是名门贵胄当中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今日,薛公子以贵胄之尊而亲为一娼妇发丧,不畏流言不惧肖小,狄某甚是敬佩,裴公果不欺我!” “过誉了。我只是做了一些我认为该做的事情。”薛绍微微一笑,看来我替张窈窕收尸发丧一举,还真能收取一些名声。 只不过,狄仁杰这番夸赞的话应该只是一些“官腔”,他是在假借裴行俭之口来表明他“拥护李唐”的立场,并有意试探我的立场!……在他看来我既是李唐公主的儿子、当今圣上的外甥、又和裴行俭“关系密切”,理当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我初入仕途正愁少朋寡友,狄仁杰不失为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 于是薛绍说道:“在下愚见,狄公精忠体国才智非凡,有王佐宰相之材,屈居六品大理丞,还真是有些屈才了。” “不,不。”狄仁杰摆了摆手,正色道,“狄某才疏学浅资历浅薄,初任京官就能担任大理丞这样一个重要的官职,犹恐不能胜任。再者,大理丞执刑律而断狱讼,辨黑白而正视听,惩恶扬善为民请命,能干不少实事。对于大理丞这个官职,狄某是深爱且深敬!” “贤者在位、能者在职,狄公勤谨务实,在下钦佩。”薛绍微微一笑,没错,狄仁杰应该就是这样的性格。 历史上的狄仁杰忠心耿耿精明能干,同一时代比他贤能的人,还真是不多。但他一生宦海起伏到了晚年将近七旬才真正担任宰相之职,究其原因,一是因为他的李唐立场在女皇时代并不十分让人放心,二是他的背后没有“薛裴”这样的大仕族做为出身与靠山,再者就是他这个清廉刚正、不事权贵的性格了。 倔老头儿!薛绍呵呵的笑,心里暗骂了一声。 狄仁杰好奇又迷茫的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他怎么又看着我笑,难道是我衣冠不整? 二人没再深谈,随灵柩上了终南山。 半山腰的山林密处有个并不十分显眼的道观,后临山崖云蒸霞蔚似有仙鹤异禽往来飞临,环境优雅草木清幽,颇有一番柳暗花明世外仙居的飘然风范。 李仙缘说,他在这道观的后山择了一块沐日月之菁华、食道观之香火的风水宝地,做为张窈窕的阴宅。这家玄云道观的观主脾气十分古怪,据说她性格孤僻一向讨厌世俗闲人前来打扰,从玄云观建成之日起,两年以来她几乎就没有离开过道观,也很少抛头露面几乎没有外人见过她的真颜。 李仙缘也是凭着“同道中人”与先师李淳风的面子,颇费了一番口舌才办成了这趟差事。换作是寻常人等,道观的人是肯定不会应允的,出多少钱也不行。 家奴与公人将张窈窕的棺材卸了下来抬进道观刚刚放稳,道姑们就委婉的将所有的男子都请出了道观之外,说是观主有洁癖不容世俗男子踏足道观,只好得罪。道场法事她们自会操持得体,待下葬之时再叫几名青壮劳力来抬棺下葬即可。 “是挺孤僻。”薛绍也没在意,便叫李仙缘带路去看看他替张窈窕选的墓址。 一行人绕到玄云观的后山见到几名丁壮正在那里挖土,另有两名石匠在敲打石碑。见到李仙缘过来,石匠问道:“郎君,这石碑就快要打磨好了,敢问碑上该要如何刻写?” “张窈窕之墓,五个字就行了。难不成还给她做个墓志铭?”李仙缘说罢就看向薛绍,“薛公子以为呢?” 薛绍想了想,张窈窕的身世经历、出身年月与家世背景,恐怕都没几个人知道得详细,一时也无从考究。好吧,有几行句子让我记忆犹新的,倒是挺像她的人生写照。 “取纸笔来。” 薛绍执笔写下了那几行句子:“我本无根草,天涯自飘零。沦落秋风里,未见葬花人。” 停笔,薛绍将写好的句子交给了匠人,让他照此原样刻到张窈窕的墓碑之上,就不用另外加字去说明,是谁题写的了。 旁边众人吟哦念诵了一遍那几句,都一阵叹息了起来。 “真是红颜薄命!” “薛公子,性情中人!” 薛绍没有与他们应声,看着那块墓碑,在心中叹道:张窈窕,今生算我欠你;如果真有来世……你来葬我! . 【请大家帮忙收藏此书,点击右侧的“书签”按钮即可。如果是没有纵横中文网帐号的,可以免费申请。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劳请大家支持正版阅读,这样才能给我更多的动力来写书。】 第106章 云海仙踪 从长安出得城来再上了终南山,一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此时,天色已然渐晚。玄云观里扎好灵堂做起了水陆道场,有请男宾入内烧香。 薛绍领头上了一炷香,在礼单上签下了“汾阴薛绍”的大名,并给玄云观添上了一万八千香火钱算是操办葬礼的费用和谢礼,满堂念经的老道姑小女冠将经文念得更加起劲了。 财可通神是一回事,薛绍的英俊外表与高贵出身再加上这挥金如土的大手笔,着实让玄云观的道姑们惊艳了一把。但凡薛绍进进出出,身上都要落下一片火辣辣的目光,简直就像是要将他给生吞了。 食色性也,幽居世外的道姑们也懂寂寞啊! 有了薛绍领头,狄仁杰与李仙缘这两位朝廷命官都来给张窈窕上了香、签了礼。 众道姑暗相议论,这死者不是个贱籍的娼门妓子吗,怎的会有汾阴薛氏的贵公子来给她风光大葬,前来送殡的还有朝廷命官? 玄云观置办了素斋,有请宾客到后观的草堂享用,但不提供“住宿”。天色已黑夜路难行,下山怕是不那么方便了,到了长安恐怕城门也已关闭。李仙缘倒是早就做了安排,在玄云观旁边搭了几间行军帐篷,好歹可以过夜。狄仁杰这个大理丞日理万机不便在此多作停留,于是告辞而去。临行之时再次叮嘱薛绍,须得多加小心。 薛绍既来之则安之,草草吃了一些素斋便在道观后山的帐篷里安顿下来,准备明日天亮后再下山去。 因为有了狄仁杰的那些言语警醒,月奴将帐篷移得更加靠近薛绍。等薛绍入内歇息,她盘腿抱剑屏息冥神而坐,眼光六路耳听八方,密切注意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 李仙缘抱着一个汤斛来找薛绍,月奴如鬼影一般突然飘了出来,拦在他面前。 “月奴姑娘,人吓人吓死人的!”李仙缘差点把给吓了个半死。 “你一个神棍,也怕鬼吗?”月奴很不屑的直撇嘴,“这么晚了来找公子有什么事?” 李仙缘笑嘻嘻的扬了扬手里了汤斛,“玄云观里密制的上好羊酪,想吃吗?” 月奴面不改色突然一伸手将整个汤斛抢了过来,这一手近似于幽冥鬼爪的功夫再次把李仙缘吓了一弹。 用细长的银针试了一番确认无毒,月奴才将汤斛递还给李仙缘。 “你倒是挺细心。”李仙缘嘿嘿的笑了笑,拿着汤斛钻进了薛绍的帐篷。 薛绍正双手枕臂的躺着闭目养神,这时坐了起来,“李兄,有事?” “羊酪!玄云观密法自酿的上好羊酪!”李仙缘笑嘻嘻的拿出了两个杯子来各自倒满了粘稠的白色饮品,递一杯给薛绍。 羊酪是一种羊乳制成的饮品,从西晋开始就在仕族当中非常流行,是一味称得上高档与风雅的饮料,而且不便宜。时下茶叶已经开始普及与盛行,但它还无法取代羊酪的崇高地位。 “这玄云观倒是好客。”薛绍拿起一杯浅浅的尝了一口,有什么好喝的,不就是酸奶似的东西么?妹子才喜欢! 李仙缘喝了一口,深吸一口气做心旷神怡状的长叹,“绝品!绝品!天下美食,不过羊酪尔!” 薛绍冷笑,少见多怪。万一让你喝上一口可乐,你还不号称飞升成仙了? “咦,薛兄以往不是最喜欢羊酪的么,今日这是怎么了?”李仙缘看到薛绍那一杯都没怎么动,好奇的问道。 “你喜欢,剩下的就都归你。”薛绍有些意兴阑珊,还扯了个哈欠。 “薛兄可不要辜负了玄云观主的一番美意啊!”李仙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泛着诡笑,神色颇为暖昧。 “敢情你跟那女冠很熟啊?”薛绍冷笑,大唐的女道姑在历史上都是挺有名气的,说得不好听一点有些女冠那就是“半娼”,比如在历史上都鼎鼎有名的鱼玄机。 在宋朝的全真教出现以前,很多道士都是不出家的,也没有戒荤食之类的禁忌。大唐的李家崇道,女道士的社会地位不低,她们可以凭借这一层身份的掩护用来逃婚、躲税、避难,或是抛开了世俗的道德束缚名正言顺的和许多俗家男客交从往来建立超友谊关系。时下,就有许多的女道观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风流场所,但不是有钱就能图个风流潇洒的地方。没点学问或者门道,女冠压根儿不搭理人。 李唐皇室也有许多公主都号称修道,常年往返于各个道观却与才子诗人眉目传情暗通曲款,在史上留下了许多香艳故事。比如历史上唐玄宗李隆基的两个亲妹妹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都是修道的道姑,玉真公主还和李白、孟浩然这些人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太平公主的“太平”封号也是源自她的“道号”,不过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当年她号称出家修道只是一个推脱吐蕃求婚的借口罢了。 “薛兄,这一次你说错了。”李仙缘嘿嘿的笑,“小生非但不认识玄云观主,甚至见都没有见过。小生知道你言下何意,但玄云观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香艳地方。这个玄云观主极其神秘,从玄云观落成的那一天起,几乎就没有外界的生人见过她的真颜。据她观里的执事女冠说……观主不想沾惹了俗气!” 薛绍笑了,“她还真把自己当仙人了?” 李仙缘不以为意的笑道:“小生听到一些传闻,说玄观主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冠,真正当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落尘仙子。据说,当今太子殿下得闻她的大名都曾慕名上山亲临拜访,却没能见到她的面。再据说,她仿佛是真有一些神通修为,或能堪破天机预测凶吉祸福,或者驾鹤悠游徜徉云海太虚之间!” “瞎扯淡!”薛绍不禁好笑,“好些传闻,都是你这种嚼舌的神棍瞎编出来的!” “嘿嘿,传言或许失实,但,这个玄云观主当真神秘得勾人心魄。小生一直心里痒痒,非常想要见她一面。”李仙缘笑道。 “那你去见呗!”薛绍笑道,“以你的本事,翻梁爬墙掏孔打洞都不在话下,我对你绝对有信心!” 李仙缘伸手摸了摸脸,感觉有些火辣辣的,嘿嘿笑道:“小生好歹也是修道之人还是个科考出身的九品命官,怎能干出这等下作之事?……不过今日玄云观主破天荒的叫人送来一斛珍酿的羊酪,可见她对薛公子是颇为青睐啊!” “胡说八道!”薛绍冷笑,“说不定那玄云观主比今日来操持葬礼的道姑还要老,那怕是合了你的胃口。君子绝不夺人所爱,你只管放心大胆的上吧!” 李仙缘表情就像是吃进了一把苍蝇一样难看,连连摆手,“罢了、罢了!小生还没有饥不择食到那样的程度!” 黎明时分天边方才露出一抹晨曦,养成了每日早起健身习惯的薛绍与月奴,早早的醒来出了帐篷。伺候了洗漱之后月奴说去道观里给公子准备早膳,稍后便可下山。 薛绍觉得大清早的这山上的空气很好,想必负氧离子含量极高很适合晨间运动。尤其是昨天见过的道观后山那一片云海,早上的景色应该不错。 于是薛绍一路小跑的到了那里。 玄云观的后山,悬崖耸峙云海翻涛,大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巍峨与险峻。一轮红日方才破空而出,霞光万丈光怪陆离,将这一方怪石嶙峋的山景装扮得像是域外仙境。 “果然不虚此行!”薛绍大有心旷神怡之感,这比刻意爬山去欣赏日出,还要多了几分意外的惊喜,“李仙缘倒也挺有眼光,在这里给张窈窕寻了一处阴宅。” 看前方云波缭绕金霞缤纷,薛绍正准备往前走一些让自己置身在这片仙境之中好好的欣赏与感受一番,晨风一动霞云翻起,他看到前方悬崖边突起的一块怪石尖端有一个雪白的人影正背对着他,盘腿坐在那里有如飘浮在仙云金霞之中。 朦胧之中看不真切,隐约可见那背影发髻高悬衣袂飘飘,拂尘轻扬披云戴霞,还真像是个九天降临的大罗金仙。 终南山上道观林立,大清早会有道士在这里调息吐呐的修炼并不稀奇。薛绍见那人盘膝而坐在悬空突起的一块怪石上,万一擅自上前惊吓到他,把人家吓得掉了下去肯定不会是白日飞升的仙侠景象,而是摔成一张谁也不认识的肉饼。 所以,薛绍只是驻足看了两眼,提轻了脚步转身便走。 走出不到三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的长吟——“我本无根草,天涯自飘零。沦落秋风里,未见葬花人!” 朗朗之声悠然传来,字字如珠清晰入耳。 “女冠?”薛绍不由得心下一怔停步回头去看,只见方才盘坐在山尖的那个身影已经起了身,从烟云霞雾之中徐缓从容的朝他走来。 薛绍凝神看着那女冠走近到,不觉眼前一亮。看她面貌大约二十上下的年龄,虽然素面朝天衣着也很是朴素简单,但五官生得相当的精致,肌肤就像越窑的白瓷‘其洁如冰其温如玉’,身上穿了一袭片尘不染的白色八卦道袍,身形高挑曲线婀娜,拂尘挥洒衣袂飘舞,真像是一个不食人烟火,刚刚从王母娘娘的璠桃宴上走下来的天庭仙子! 女冠走到薛绍身前六步左右的距离停下,拂尘一扬微微颌首,对薛绍施了一个道家稽手礼,“居士在上,玄门羽客玄云子,这厢有礼了。” 受佛家的影响大唐的道教也称居士,比如崇信道教的李白就自号“青莲居士”。羽客则是修道之人的另一种雅称。 玄云子,玄云观……薛绍微然一笑回了一礼:“原来是玄云观主,幸会。俗门弟子薛绍,给仙姑还礼了。” 玄云子缓缓的抬起头来,凝视薛绍,微然一笑。 薛绍的心里条件反射般的想到了一个字——媚! 静如得道金仙,动如仙灵飘逸,笑起来却是一番天生媚骨的勾魂模样!……换作是别的大唐男子在这样的环境下遇到了她,还真有可能把她认作是修炼得道了的千年狐仙! . 【大家记得收藏,请多多投票支持鼓励!】 第107章 缘份非浅 玄云子撩了一下拂尘走近几步在薛绍面前站定,说道:“薛公子方才是想登临云海一观,又怕惊忧到了贫道么?” “是的。”薛绍点了点头,我可不相信你真的能飞。 “那么,现在请吧!”玄云子拿拂尘一指。 “仙姑请。” 薛绍与之并肩而行,二人的步履都是一样的从容轻缓。薛绍历经两世人生,还真没见过玄云子这样的奇异女子。她的一举一动都有着天然的轻逸与洒脱,给人一种方外之人无欲无求的清静与飘逸,仿佛她根本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而像是深居云端俯瞰众生,一眼看尽人间繁华与史沟钩沉的大智慧仙子,淡漠内敛,解脱超然。 二人并肩走上了那条突出在悬崖边的怪石,宽约两米两旁也没有护拦,脚下即是山风呼啸的万丈悬崖。稍一足失或是身边有人轻轻一推,摔了下去便是一个粉身碎骨。 二人走出数步不约而同的停住,再往前可就得要直接去投胎了。 薛绍眯起眼睛放眼看去,目力所及一片林海翻滚云蒸霞蔚,初升的太阳发出了万道金光,晨风吹扬云追雾绕。置身这一片云海奇景之中,就如同登临了天庭宫厥,入眼皆是妙不可言的奇美瑰丽。 薛绍感觉,自己的心胸都在这一刻被打开了不少,仿佛自己也成了一个俯瞰众生纵观千年的修道真人,淡看云起潮落静听风过花开,灵魂都像是出了窍正驾鹤游于太虚之间。 真正的心旷神怡! 现在,薛绍仿佛有点理解为什么玄云子会给人一种亦仙亦幻的感觉。常年置身于这样的地方入静修炼调息吐呐,纵然不会真的骑鹤飞升成仙了道,心中必然一片清明眼界也将变得开阔,整个人的性情也会显得异常的豁达与淡静。 环境与经历,造就一个人的性格与气质。 “敢问薛公子,可曾修道?”玄云子突然问道,嗓音固然清脆悦耳,但语调徐缓而通透,听起来真不像是一个妙龄的女子,倒像是一个修炼了几十年、已然看破红尘心无旁鹜的得道真仙。 薛绍微笑的摇了摇头,“在下一介俗人,资质鲁钝蒙昧未开,既无根骨也无机缘,从未尝试过要去修仙了道。” “薛公子过谦了。”玄云子说道,“依贫道看,薛公子非但根骨奇佳,还颇富道缘。薛公子倘若修行,或可证得大道。” “哦?”薛绍条件反射的想到了……传销。 玄云子抖了一下拂尘,说道:“贫道虽是方外之人,但也曾久闻蓝田公子之大名。原本贫道一直以为,公子只是痴迷于声色犬马的轻佻纨绔之辈,却没想到公子会为了一个凄苦的娼门女子亲自前来发丧。贫道一时好奇,于是昨日在灵堂之中就曾见过薛公子了。” “然后呢?”薛绍淡然的微笑,堂堂的仙姑,还兴偷窥的? “贫道见薛公子风雅超然清峻通脱,气宇之间仿似带着一股几追仙姿的烟云水气,让贫道误以为公子也是修为精深的同道中人。于是就有了方才的唐突之问。”玄云子转过脸来,面带微笑的看着薛绍,说道,“适才得知公子并未修道,贫道不由惊叹,想必俗世之间能像公子这样风骨奇异的青年才俊,已是绝无仅有。公子,真乃是人中之龙凤!” “咳……仙姑谬赞了!”薛绍感觉有点浑身不自在,听你文皱皱的说了这么大一通怎么感觉这晨风吹得身上都变得冷嗖嗖的,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直接夸我长得帅气质好不就完了吗? “薛公子如果以为贫道是在吹须拍马,那就真是大错特错了。”玄云子微然一笑,不以为意的淡然道,“我自幼追随家师归隐嵩山修行布道十余年,清心寡欲断绝红尘,饥食松饵渴饮山泉,夜卧藤床青灯古籍,常以辟谷导引之法引天地精华入炼玄丹以求三清上境,是真正的方外之人。贫道除师门上下以外,很少结识世俗凡客。此前我与师兄云游布道途经终南,见此处峻极于天、接壤云海,颇像我追随家师修炼隐居多年的嵩山双泉岭,于是就留了下来结草为庐划地而居,后来便有了这玄云观。” 说到这里玄云子停顿了一下,微然一笑媚意无双,“至入观以来,薛公子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俗门男客。” “那真是薛某的荣幸。”薛绍淡然一笑,说道,“仙姑跟我说这么多,难道是想劝我修道?” 玄云子面带微笑的点点头,“薛公子如果愿意修道,我愿引荐家师与你认识。当然,薛公子出不出家那都不打紧。” “薛某很是好奇。”薛绍皱了皱眉,“仙姑为何想要劝我修道?” 玄云子更加好奇的反问,“薛公子如此反诘,莫非以为修道还能有什么坏处?” 薛绍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哦,难道长得帅气质好就得要修道,这都什么逻辑? 玄云子看着薛绍的离奇神情,不由得笑了,“薛公子为何不问,家师何许人?” “现在问,也不迟吧?”薛绍不以为然的呵呵笑道。 玄云子好似有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薛公子,你真是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 “怎么说?” “你可知,大唐的皇帝陛下都想追随家师修炼,并当面执礼口称家师为仙人,以上师之礼待之?”玄云子说道。 薛绍眉梢一扬,“令师莫非就是——嵩山潘师正?” 玄云子面带微笑轻扬拂尘稽了一手,“正是。” 薛绍异讶的眨了眨眼睛,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道姑玄云子,还是名扬天下的上清茅山派大宗师,潘师正的徒儿! 要说这潘师正,还真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大名人。据说他已年近百岁,是上清茅山教派的传人。他在嵩山双泉岭嵩阳观隐居数十年,尽其一生潜心精研道经、佛理和儒义总结出一套融合了三教教义的道家新学说。然后潘师正在嵩山广收弟子宣经弘道,并且精通养生之道炼得一手好丹。当今圣上李治一直身体不好,曾两次登临嵩山前去拜访潘师正,诚心向他讨教三洞、七精之奥义与养生之法、治国之道。一来二去不仅仅是信道的李治,就连自幼信佛的武皇后都对潘师正极为尊崇,下令敕封他为“天师”并出巨资给他修了多处道观。 上若有行,下必甚蔫。 正因为有了皇帝李治的个人崇拜与推波助澜,潘师生所传的上清茅山道学很快名躁天下,俨然快要成为华夏道教之正统;潘师正本人,也成了天下人敬仰崇拜的大唐天师! 潘师正的这个身份和社会地位,在以道教为国教的大唐帝国来说,已经是高得不得再高了。 玄云子一个云游的女道士刚刚一脚踏上终南山,半点没客气的就“划地而居”占了这块风水宝地。终南山毗临长安一直都是道观林立、佛寺无数的宗教名山,其中挂名皇家的道观与佛寺都不少。就因为玄云子是潘师正的徒儿,非但没人敢来置疑或是与她争抢这块风水宝地,马上还有朝廷命官出巨资修建道观并请她当了观主——光是潘师正的一个女徒儿,这个谱儿都已经是大得可以! 眼下薛绍却是浑浑噩噩的漫不经心、满不在乎,还真是难怪玄云子感觉有些对牛弹琴哭笑不得。 “我见薛公子一身烟云水气的飘逸风采,颇似我那几位仙风道骨的师兄,想必是根骨奇佳与玄门有着不解之缘。”玄云子说道,“公子若有兴趣不妨常来敝观稍坐,贫道愿将毕生所学与公子分享。待公子哪天想要潜心修道了,贫道再将公子引荐给家师那也不迟。” 退而求其次? 薛绍越加好笑,莫非你是想要和我“双修”? “公子为何发笑?”玄云子面带微笑的问道,倒是不愠不恼。 “承蒙仙姑错爱,但是,薛某当真只是一介尘缘难了的俗人,满心念着酒色财气和名利官职这些东西,怕是无缘修道了。”薛绍笑道,“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人可能与玄门有着不解之缘。改天如果有机会,我引荐你们认识。” “薛公子所指,莫非是太平公主殿下?”玄云子微笑道。 薛绍差点一下笑出来,我本来是想说李仙缘的……看来这玄云子虽然号称是方外之人,但是对外界的事情并不陌生。想来也是,潘师正都能和二圣搭上关系,他的徒儿隐居终南却关注长安之事,倒也不足为奇。 “嗯……没错!太平公主早年也曾号称出家修道,太平就是她的道号。”薛绍忍着笑,点点头。 玄云子微笑的摇了摇头,“大唐以道为国教,天下修道之人不知凡几。但真正有着一颗道心的人,却不在多数。” “道心?”薛绍笑了笑,我仙侠小说看得不多,你别这样忽悠我。 “无量天尊。”玄云子摆了一下拂尘稽手一礼,“薛公子,时辰不早,贫道该要回观静修了。” 薛绍微笑回了一礼,“仙姑好走。” 玄云子转身飘然而去,走出没几步就长声吟道:“薛公子,你我今生缘份非浅。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薛某期待。”薛绍无所谓的笑了笑,修道人就是喜欢故弄玄虚。 好吧,这地方风景当真是不错,指不定我哪天就会来个故地重游,就算再碰到了也并不稀奇。 薛绍观光了一番正要返回,李仙缘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薛兄,薛兄,我方才仿佛是看到玄云观主了!” “哦。”薛绍瞥了他一眼,大惊小怪。 “你、你是没看到!你无法想像她的模样,小生也无法形容!反正,绝对就是真正的仙子下凡了才有的风采!”李仙缘像是着了魔一样表情扭曲,都有些口不择言了,“传言果然不假,小生不虚此行!可惜她很快就闪身藏进了道观里,要是能和她说上两句话,那才真是三生有幸了啊!” “没出息!”薛绍冷笑不已,要是让你知道她主动约我双修,你还不得吐血跳崖? 话说回来,她怎么就盯上了我呢? . 【请点击右侧书签按钮,收藏本书!】 第108章 白衣如雪 薛绍与李仙缘回了落脚处,月奴已经备好了早膳,玄云观的厨房里给俗客准备的一些小米粥和芝麻胡饼。 一行人将就吃了一些,李仙缘说大概是薛公子添的香火钱够旺盛,玄云观的人打算给张窈窕多做几天水陆道场,下葬之日估计还要等上几天。李仙缘便自告奋勇的留在这里代为操持,“薛公子心意到了,就已是足够。不如早早的下山回去,长安那里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你呢!” “我家里的确是还有不少事情。如你所愿,我今天会走。”薛绍鄙夷的看着他,这神棍无非就是想赖在这里,碰碰运气想要再遇到玄云子罢了! 李仙缘嘿嘿的干笑,“薛兄啊,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这玄云子可是当今太子殿下,都眼馋觊觎的仙子美人儿呀!” “行,你别说了。我懂了,我理解。”薛绍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损友就是损友! 吃罢了早饭收拾一番,薛绍正打算去玄云观上几炷香顺便和道姑们做个交待道别,不经意的看到不远处的山路上鱼贯走来一大群人,尽穿白衣,仿佛遍山翠绿之中覆盖了一片皑皑白雪。 众人都有些惊讶,凝神一看,这些人全是女子,人数约在三到四百之间。月奴很是警惕的上前打探了一番,惊讶的回报道:“公子,给那一群人领头的,就是昨日一路跟随我们上山的几名女子!” “咳……”李仙缘的表情有点古怪的干咳了一声,小声道:“薛兄,她们好像全都是……平康坊的人!” “难不成你都认识?”薛绍狐疑看着他,是你这神棍把这些人招惹来的吗? 李仙缘只是小声的碎碎念,“还不是以往跟着薛兄,长的一点见识?” 那群人已经走近,见到薛绍这几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看着同样一袭白衣的薛绍。 大多是妙龄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领头一名高个儿的清秀女子抱着一面琵琶仿佛是她们这群人的领头,二十来岁的比她身后的大多数女子要显得沉稳老成。她将怀中的琵琶递给身边之人,上前一步款款下拜,“奴家苏小燕,拜见薛公子。” 薛绍点了下头,李仙缘上前一步道:“苏小燕,你带这些人上山来,所为何事?” 月奴一听“苏小燕”之名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就算她这个不怎么出门的女子也对苏小燕之名并不陌生,那可是艳名不在张窈窕之下的京华名妓之一。据说她弹的一手绝妙好琵琶,坊间有传言说前太子李贤都曾将她召入东宫一赏曲艺,赞她“神乎其技、当世罕有”。 “奴家和张窈窕是挚交好友,她去世了,我来送她。”苏小燕的声音不大不小似乎也没有带上什么特殊的感情,淡淡道,“与我同来的这些人,多半是平康坊里同命相怜的姐妹。薛公子,我们可以进去吊唁么?” 薛绍点点头,“当然可以。” 李仙缘皱了皱眉头,“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何必多言?”薛绍轻斥了一声,心说你还挺能演戏。如果不是你主动招惹、幕后推手,借这些女子百八十个胆儿,她们也不敢妄自上山来。 苏小燕微然一笑,说道:“李郎君,张窈窕死的时候,我们并不知情也不敢多问;她死之后,我们这种人更是不敢多说一句;于是只能是在她下葬之时,来送上一程。李郎君口出此言,莫非是以为我们这些贱籍的娼门,还需要虚情假意的沽名钓誉么?” 李仙缘干咳了一声,不回话了。 “诸位,请吧!”薛绍心中越发认定,这事儿是李仙缘挑起的了。理由和动机,当然是为我赢取声誉……这神棍,有时还挺靠谱的,他居然能猜到我的心思! “多谢薛公子。”苏小燕弯腰下身正拜了一记,正色道,“我想张窈窕如若在天有灵,当会含笑安息。其实,我很羡慕她。我们当中的许多姐妹,也都非常的羡慕她。” “你什么意思?”薛绍不禁皱了皱眉头。 苏小燕微然一笑,说道:“小燕时常在想,如果有人赐我一死然后将我妥善埋葬,那或许就是我今生最好的归宿。张窈窕真的很幸运,身后能有薛公子替她收尸下葬,还能长眠在这仙境一般的好地方。” “你不要冷嘲热讽!”月奴冷斥一声。 “天地良心,小燕句句发自肺腑。”苏小燕微然一笑再对薛绍施一礼,对李仙缘、月奴等人也都纷纷施了一礼,然后慢慢朝玄云观走去。 后面跟着的所有女子也都像苏小燕一样,静默无声的依次上前,依次一丝不苟的给薛绍等人施了礼,然后徐徐走进了玄云观。 “公子,她们……”月奴很是不解,迷茫的直摇头。 李仙缘悠然的长叹了一声,“或许,真是同命相怜;又或许,她们真是很羡慕张窈窕。” “难道她们当真觉得,死了埋掉,会比活着要好?”月奴不解的皱起眉头。 “或许,说不准……大概,这个……”李仙缘扬眉,撇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把话说清楚!” 李仙缘吓得往薛绍身后一缩,“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月奴恨得牙痒痒,要不是薛绍在场,真想把这装腔作势的李仙缘给揍一顿。 薛绍心想,大唐的男人是很风流很幸福,狎妓养娼都是件挺光荣挺时尚的事情。但是对于娼妓本人来说,她们命如草菅贱比牲畜,只是男人的附庸与玩物。如果生得漂亮又有点才艺,年轻的时候或许还好过一点,等到年老色衰,谁会负责将她们埋葬? 不少名妓都会趁年轻趁名气激流勇退,带上钱财倒贴男人就算是扫地洗衣做奴婢也是心甘情愿,无非就是想为下半生早做打算寻个安身之处。但更多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能在人老珠黄之后找个地方藏起来,黯然消失孤独终老。名妓风光背后的凄凉与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之,那些姿色平平混得不好的普通娼妓,就更不用说了。 苏小燕这些人羡慕张窈窕“得了个好死”,还真是不无道理。 时代的悲剧! 薛绍摇了摇头,话说回来哪个时代又没有这样的悲剧呢?比起慰安妇来,她们或许又算是幸运的了! …… 那群女子陆续都走进了玄云观,那些道姑们倒是安然接待了,让她们挨个的进去上了香。 “公子,我们还要进去烧香吗?”月奴问道。 “算了,走吧!”薛绍看着李仙缘,“这里,就交给你了。” “薛兄自顾方便,这里会有小生仔细打点。”李仙缘心照不宣,拱手而拜。 薛绍等人正准备上马离去,玄云观里突然变得很安静,传出一串清脆悦耳的琵琶声。曲乐轻柔低婉缠绵悱恻,似有说不尽的忧伤与哀思。 “应该是那苏小燕弹的吧?我见她来的时候抱了一面琵琶。”月奴惊讶道,“弹得真好……伤至肺腑、催人泪下!” 薛绍点了点头,就连不通韵律的月奴都能听出浓浓的忧伤之意,难怪苏小燕的名气那么大! 琵琶弹了不过几弦,一个清脆柔婉的女声吟唱起来—— 我本无根草 天涯自飘零 沦落秋风里 不见葬花人 …… 唱得是凄凄惨惨戚戚,足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就连薛绍都感觉心里微微一颤,也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能临场发挥唱得这么有感情! 李仙缘惊愕道:“小生要去看看,是谁唱的!” 不等李仙缘跑到玄云观门口,里面一群女子跟着唱合起来,隐约还传出嘤嘤的哭泣之声。 李仙缘生生的定住,不敢进去了。 薛绍拧了拧眉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她们是出卖了肉体,但比许多出卖灵魂的人要来得高贵!” 李仙缘愕然的怔了一怔,“小生……从此再不狎妓!” “看到她们,月奴就觉得我已是太过幸运了!”月奴幽叹了一声,说道,“她们分明身世凄楚但是每天都要强颜欢笑,怕是难得能像今日这样痛快的哭一场……现在月奴仿佛是明白,她们为何要羡慕张窈窕了!” “你这悟性倒是挺高。”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上马扬鞭,“走了——驾!” 月奴很快拍马跟上,后面三五家奴驾着一辆车儿从后跟随,一行人逶迤下了山去,将一片哀怨的曲乐与歌声抛在了身后飘渺的终南山上。 玄云观后院凭山而建的一处悬空阁楼之中,窗户正对山南而开。玄云子立于窗前遥遥看着逐渐远去的薛绍一行人的身影,手中拂尘一扬,脸上泛起迷离的微笑。 她身后走来一名身形斫长面容俊美气质宛如世外真仙的年轻道人,稽了一手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师妹,你为何选中了他?”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玄云子微然一笑,表情很是玩味。 青年道人走到窗边对脚下的玄云观道场看了一眼,“三百娼门衣如雪,一曲葬花断人肠。或许,师妹的选择是对的。那个出身高贵的年轻男子,真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师兄,小妹此愿,还须得劳你施以援手。”玄云子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的看着青年道人,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乞求的神彩。 青年道人放声哈哈的大笑,“你我同门十五年,你生平第一次开口求我!” “是,小妹在求你。” 青年道人亦将手中的拂尘一甩,缓缓走到窗边双眼微眯看着前方已经快要消失的薛绍之身影,悠然道:“天地悠悠,祸福冥冥;一抔黄土,魂灵安在?” “师兄,小妹悟性不佳,没有你那么深的修为。”玄云子轻声道。 拂尘飞扬,青年道人呵呵的笑道,“三年前师妹在此结庐而居,贫道就知道你的用意了……终南望龙厥,通天有捷径!” 玄云子微然一笑,“师兄,师父他人家都曾说了,修道之人或出世或入世,皆是造福苍生,不必拘泥于形式。” 青年道人面带微笑的轻轻点了点头,“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你身世非凡尘缘难断,贫道也早就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 “那师兄,帮是不帮?” “……无量天尊!”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09章 公主突至 上官婉儿掩上御书房的房门,忍不住将兰花指拢到唇边,吃吃的偷笑了一声。旁边的宫女和宦官都好奇的看着她,上官婉儿一挥袖,“走,全都走远一些!” “是……” 一群人方才走出没多远,御书房里就传出了武则天的低沉怒吼,“你们这两个不肖之子,还敢跑到本宫面前来喊冤?” 武承嗣和武三思慌忙跪倒下来屁股高高的蹶起,“天后息怒!侄臣有罪,侄臣有罪!” “哼!”武则天余怒难消的闷哼了一声,“莫非你们以为,你们那一点雕虫小技还能瞒得过谁?” 武承嗣和武三思并排趴在地上不敢搭言,两人脸对脸的看着对方眨了眨眼睛,仿佛都是在问对方——是你走漏了消息? “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都站起来吧!”武则天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太让我失望了! “谢天后……”兄弟俩人站了起来,灰头土脸,不敢抬头。 “眼下,你们也不要多想了。都给我好好的在家里闭门思过,不得再有任何造次!”武则天沉声喝斥道。 “是……”虽然心里有着强烈的不甘,武承嗣和武三思也只能是应了诺。 “别心有不甘。”武则天仿佛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冷嗖嗖的道,“承嗣仍是国公,三思也是三品虚衔在身。虽然削去了实职,但总好削去了肩膀上的脑袋!” 兄弟俩人吓得整齐一哆嗦,削脑袋,如此严重?! “还不醒悟!”这四个字,几乎是从武则天的牙逢里崩出来的! “臣明白了!”兄弟俩慌忙拱手弯腰,两人不约而同的冷汗直下……了不得!普天之下能让天后都甘心认了委屈的,那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你们这两个自作聪明的白痴,竟使出那等下作的愚蠢计谋,利用公主、构陷皇家!你们可知,那是十恶不赦之罪!”武则天压低了声音,字字沉闷,“如果这次不是薛绍以德报怨,关键时刻出手助了一臂之力,你二人的后果,不堪设想!武家的前途,毁于一旦!” “薛绍?”武承嗣和武三思同时一怔面面相觑,“那不可能!” “莫非你们以为,本宫是在信口雌黄?” “臣不敢!” “武承嗣,你不学无术还自作聪明,太令本宫失望了!”武则天脸色阴沉眉头紧拧,斥道:“你若有薛绍的半分才华与器识,本宫也有颜面在皇帝陛上面前替你争上一争。现在,你大可以死心了!今后,不许你再觊觎太平,更不许你掺合到她与薛绍之间!否则,本宫饶你不得!” “臣知道了……”武承嗣拱着手耷下了头来,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武三思,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武则天脸一转,又对武三思斥道,“你自命不凡眼高手低,你都出了一些什么馊主意!” “臣知罪!”武三思慌忙拜倒下来。 武则天长吁了一口气,语气舒缓了一些,“最近你二人都收敛一些,休要再整出什么荒唐之事。武家,终究还是要以你们二人为顶梁大柱。今后,你们须得长劲一点,别处处给我脸上抹黑!” “是!”兄弟俩应了诺,这才心里暗暗放心了一些。听天后这口气,削去我们的实职不过是为了避一避眼下的风头。以后,我们还是会要再次崛起的! “另外,别忘了这次是薛绍救了你们性命!”武则天的声音再度一沉,“你们不可再与薛绍寻衅,还必须与之修好!” “是……”兄弟俩也只能是应了诺,心里却都感觉到一阵别扭,听这口气天后已经把薛绍当作女婿、甚至心腹了,还要我们也把他当作是“自己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武则天左右看看他二人,知道他们心里不服,说道:“在私,你们都是二圣的侄甥,一家人岂能自相阋墙?在公,你们都将是二圣的臂膀股肱,更加不能彼此攻讦!” “臣知道了。”武承嗣和武三思同时脸色一变,天后居然想要重用薛绍? “数日后,薛绍将办起一席烧尾宴。”武则天说道,“本宫命你二人辎礼前去恭贺,不得有误!” “侄臣,遵命!”武承嗣和武三思同时应了诺,心里岂是一个“郁闷”了得!! …… 上官婉儿方才离开御书房,就被太平公主差人叫了过去。 太平公主的心情仿佛非常不错,指着一堆叠放整齐的衣服说道:“婉儿你看,这些衣服多漂亮呀!” “好像是……男子武弁军服?”上官婉儿笑道,“公主殿下,又有兴趣排演一出武曲大戏了吗?” “不是。”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这些全是薛郎的!” “这可是千牛备身的花钿绣服?莫非是……”上官婉儿眼睛一亮,“衣绿执象?” 衣绿执象,是指穿着六品的绿色朝服、执象牙所制的笏板上朝。原本只有五品以上通贵才能执用象牙笏板,五品以下只能用竹木笏板。从而,“执象笏”也就成了官居高位的一个代名词。但是六品的千牛备身被特许可以执用象牙笏板,“花钿绣服、衣绿执象”便就成了千牛备身这一特殊官职的耀人亮点。 “对!就是花钿绣服、衣绿执象!”太平公主心情美丽的婉尔一笑,“薛郎马上就要成为千牛备身了!三天之内,委任之事就已办妥!现在,官职任状都已经在我的手上了!” 说罢,太平公主扬起了一贴纸轴,满面春风颇为自豪。 上官婉儿也多少有些惊叹,“千牛备身的实职委任就像五品以上通贵一样,必须先有陛下亲自授意,然后五花判事中书拟旨,门下审核确认无误,再有尚书仆射首肯,最后还得由吏部、兵部以及奉宸卫的将军一同签押才能正式委任下来。这诸多步骤一层层的执行下来,正常来说,十天半月并不稀奇。如今却是三天就办下来了,想必是……殿下每日都在亲自督促吧?” “嘿嘿!”太平公主稍稍有点难为情的窃笑了两声,小声道:“婉儿,这一次的事情,我觉得很对不起薛郎。要不是他睿智而宽容,再加上禁中对策之时展现出惊艳的才华与沉稳的气度,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现在我就想对他好一点,希望能够尽量弥补我犯下的过错,挽回他对我的成见。还有,我觉得他说的很多话都非常有道理,连我父皇和母后都称赞他有静气、有才华、有器识。以后,我将收敛以往的任性与跋扈,遇事多作思量,多听他的意见。你说——我这样做,对是不对?”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拱手拜道:“恭喜殿下!” “我问你话呢,恭喜什么?”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道。 “婉儿恭喜殿下,是因为公主终于知道,该要如何与薛公子相处了。唯有心心相印相濡以沫,才能做一对真正的佳偶!”上官婉儿脸上的笑容更添几许暧昧之色,“再者,公主殿下兴许真是好事将近了哦!” 太平公主,心花怒放! “走!随我去一趟薛府!”太平公主笑容满面,“我要亲自把这委任状和新衣服,送到薛郎的手里!” “殿下,这不合适吧?”上官婉儿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这种事情,向来是品衔都没有的书令使或者宫中的宦官女使去做的。” “要不然,我干嘛叫上你呢?”太平公主笑道,“本宫,只是碰巧与你顺路,顺路!” “好吧……尚宫女使上官婉儿,听受公主差谴!”上官婉儿也笑了。 不久后,太平公主的车驾行至下马桥,正遇到武承嗣与武三思。 上官婉儿骑马跟在太平公主身边,远远看到后小声道:“殿下,前方将要遇到周国公。” 太平公主撩开车帘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在他二人身边停一停。” 武家兄弟也看到了太平公主的车驾,只能是下了桥来立于道旁,拱手而立。 “臣,参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撩开车帘,笑吟吟的道:“二位表兄免礼!” 武家兄弟听她叫得这么亲热,却莫名的感觉一阵心惊肉跳,“谢……殿下!” “二位表兄这是要去哪里?”太平公主仿佛挺亲热的问道。 武承嗣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转,说道:“微臣正准备四处找人打听一下,薛公子的烧尾宴是定在哪月哪日?” 太平公主差点噗哧一下笑出来,勉强忍住,说道:“这个嘛,如果方便,本宫会替你打听打听的!” “多谢殿下!”武承嗣拱手长拜。 “走了。”太平公主扬眉吐气的放下车帘,你二人也会有向薛郎献媚的一天? “恭送殿下!”武家兄弟一同拜成了九十度,直到太平公主的车驾走远了,方才直起腰来。 …… 薛绍一路骑行下了终南山回到家里,风尘朴朴也有些累乏,便叫下人烧了热水,舒舒服服的泡进了澡桶里。 脸上盖着一条热毛巾正在享受热敷放松,月奴跑到浴室门口来喊道:“公子,太平公主殿下驾到!” 薛绍躺着没动,我泡得正舒服呢,还不让人洗澡了? “就说我不在家,等我回府了再去芙蓉园见她!” “不用你去芙蓉啦,本宫已经站在你的浴室门外了!”太平公主的声音,脆生生的响了起来。 “啊?”薛绍一把扯掉脸上敷的毛巾,还搞突然袭击?! “你再不现身,本宫就要杀进浴室之中,将你生擒出来!”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10章 锦上添花 上官婉儿和琳琅、月奴这些人都自觉的退离了浴室许远。那么亲昵的打情骂俏,实在不好从旁围观。 身边没有了碍人的耳目,太平公主恶作剧的兴趣就更浓了。她一阵坏笑的拍起了浴室的木门:“薛郎,你听到没有?再不出来,本宫就要发兵讨伐你了!” 你发病吧! 薛绍很是无语的直拍脑门儿,“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本将还能怕了你不成!” “哟,你这个光竿将军还挺硬气嘛!”太平公主咯吱的大笑,“是不是有个漂亮的美姬在替你捏肩擦背,所以你躲着不敢出来呢?” “胡说!” 太平公主嘻嘻的笑,算你识相! “分明是两个!” 太平公主气了个牙痒痒,使劲拍门,“坏人,你故意气我!我真的要杀进来了!开门、开门!” 薛绍冷笑,“敌人想要杀进城来,我却跑去开门——殿下,请不要污辱我的智商行吗?” “你!……你气死我了!”太平公主直跺脚,“薛郎,你竟敢谎称不在家里!我可是公主,你这是欺君罔上!……你,你给我出来!我要治你的罪!” 薛绍把毛巾搭在了脸上,躺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有本事,你进来!” “你出来!” 薛绍不回话了,太平公主气得张牙舞爪在门外走来走去,像一只发现了兔子洞又钻不进去的饥饿小狐狸。 “呜呜,你欺负人!”太平公主在门外干号起来,“我去告诉父皇,你欺负我!” 薛绍任是不为所动,“那你赶紧回宫告状吧,别在这里打扰我洗澡了!” “你你你!……”太平公主气得直拍门,“我可是专程来给你报喜的!真是不知好歹!” 薛绍顿时笑了,“难道公主殿下,给我送来了漂亮的宫女吗?” 岂有此理!气死我了! 太平公主气得一脚踢在了门上,疼得哎哟叫了起来,可怜兮兮的道:“薛郎,我受伤了!” 哎,真受不了这家伙! 薛绍无奈的将毛巾从脸上扒了下来,“你去正堂坐一会儿,我一会儿就来。” “我不嘛,我就要在这里等你。”太平公主十足小女人范儿,娇滴滴的道,“我给你带来了漂亮的新衣服,你洗完澡了正好换上!” 薛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同时也回过神来,“千牛备身的制服吗?莫非我的任官这么快就落实下来了?” “那当然!本宫亲自出马,他们敢不尽快办妥?”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你赶紧出来,赶紧!” “难道你要让我光屁股出来?”薛绍没好气的道。 “呃!……”太平公主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脸蛋儿仿佛有点发烫,“那好吧,我叫朱八戒把衣服送进来,你穿好了赶紧来正堂噢!” “行了,你快走吧!” “那我等你噢,你快点来噢!” 薛绍迷惑的眨了眨眼睛,黑山小妖今天的态度真反常,任凭我再怎么嬉笑怒骂她也是一副小鸟依人逆来顺受的样子——难道是吃错药了? 过了一会儿朱八戒捧着一套千牛备身的军官制服进来了,武弁、腰带、袜子、和靴子都是配套的。 “小奴恭贺薛公子,荣升六品千牛备身!”朱八戒弯着腰双手将衣服呈上,笑眯眯的道:“花钿绣服,衣绿执象,真是可喜可贺啊!” 薛绍笑了笑,一边由他伺候更衣一边说道:“八戒,我怎么感觉公主今天有些怪怪的,不像平常的样子了?” 朱八戒迷茫的轮了轮眼睛,“在小奴看来,公主仍是往日的样子,不过是心情好像特别的好!……再或者,公主殿下对其他人依旧是以往的样子,却对薛公子,和以往不大一样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不一样?” 朱八戒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早些时候公主殿下与上官婉儿闲聊时曾经说起,今后要对薛公子更加好一些,遇事也将收敛脾性多听薛公子的意见,要和薛公子做一对心心相印的‘佳偶’呢!小奴愚见,这应该就是和以往的不同之处了吧?” 薛绍笑着点了点头,“一会儿我叫月奴拿些香胰子给你。一百枚,够吗?” “多谢薛公子赏赐!”朱八戒喜笑颜开。香胰子可是好东西啊,拿去孝敬宫中的嫔妃命妇那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薛绍穿上了那一套“花钿绣服”,朱八戒赞不绝口,几乎把他所能知道的赞美词汇都给说了个遍。薛绍自己照了照镜子,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千牛备身的花钿绣服,果然是华丽威武美观大方。穿上这套衣服,薛绍整个人都更精神了,贵气俊朗自不必说,更添了一股浑然天成的凛然威风! 穿上这一身儿走向前堂,薛绍自己府里的下人看到了都面露惊愕之色,公子,越加英武俊朗了! 太平公主正在前堂客厅里和上官婉儿闲聊,心情美丽欢声笑语不绝。薛绍一脚踏进来时,满堂居然静成了一片。 太平公主、上官婉儿、月奴、琳琅还有太平公主身边的那些侍婢全都看呆了! “没见过活人吗?”薛绍被一群女人用这种近似花痴的眼神盯着,都感觉有点不自在了。 “咳……!”太平公主干咳了一声,笑道:“薛郎,你就是本宫见过的最英武的千牛备身,没有之一!” 其他人都闷声憋笑,只有上官婉儿说道:“公主殿下,依婉儿愚见,别人穿上千牛备身的花钿绣服,那叫人靠衣装;薛公子穿上了,却是锦上添花!” “婉儿,难怪我母后夸你才学渊博机敏过人!”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你这马屁,真是拍得太漂亮了!” 薛绍哈哈的笑,“殿下,应该说是,上官姑娘已经把大汉民族的语言文字,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真是令人望尘莫及啊!” “殿下和公子取笑了!”上官婉儿十分谦虚的颌首微笑,忍不住多看了薛绍两眼……的确是俊逸潇洒,英武不凡! “薛郎,你看!”太平公主扬起手中的一贴卷轴,“本宫给你带什么来了?”“职事官委任状吗?”薛绍上前道。 “是的!”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凭此任状,你就可以随时去左奉宸卫走马上任!——快说,你打算给本宫派个什么样的彩头?” 按不成文的常例,升官了的人自然得要给跑腿送喜的人封点红包当彩头。 薛绍不禁好笑,“你一个公主,还好意思找臣子要彩头?” “我不管,我就要!”太平公主神气活现的扬着手里的任状,笑嘻嘻的道,“若是彩头不能让我满意,我就把它带回宫里去,不给你了!” 上官婉儿等人在一旁赧然暗笑。 月奴也难得轻松的笑了一笑,心说,太平公主好像没有以前那样令人讨厌了,这样才有几分配得上我家公子嘛! 薛绍看着太平公主,有些无可奈何的笑道:“想要什么彩头,你就直说吧!” “不行,得是你自己主动给的,本宫又觉得满意了,那才会要!”太平公主笑嘻嘻摇着那份卷轴。 旁边的一群人笑得更厉害了。 薛绍对这个公然恶意卖萌的太平公主很是无语,于是凑到了她的耳边,低语了一句。 太平公主的脸蛋儿飞快变作通红,连忙一手将卷轴塞给了薛绍,“给你、给你!” 众人愕然,薛公子说了什么? 薛绍拿着卷轴哈哈的大笑,小样儿,跟我耍宝你还嫩了点! 薛绍看了看这一纸吏部的任状,封他为千牛备身、检校职方员外郎,加授通直散骑侍郎,这显然是一个文散官。 在大唐的官制当中,凡是九品以上的职事官必然都授散官,也称为“阶官”和“本品”,类似现在公务员的科级、处级这种行政级别。散官与所领的职官品衔不一定相同,有外州的官员做到了三品刺史,散官或许只是五品六品,因此回京之后上朝时所排的班列很靠后;相反,某些没有领到实职、手下也没有实权的大臣,因为散官的品衔高在朝堂之上的座次很靠前,代表地位十分尊崇。比如许多年老秩仕了的老宰相或是一些皇族宗室,朝廷一般都会封他们三品以上的散官,给足俸禄和面子了再让他们安心的养老。 “我不是武将么,怎么授我一个文散官?”薛绍好奇的道。 上官婉儿答道:“薛公子,千牛备身一向都是以文散官做为本品,在职千牛备身的课考与升迁都遵循在京文官的方案,上朝班列也在文官之中。所以,贵族与仕族都认定千牛备身是清官一流,许多达官显贵的后代荫生也纷纷对千牛备身一职趋之若鹜,将其视为最佳的仕途起点。通直散骑侍郎是从五品下的文散官,那样薛公子便可以执象笏而上殿了,在朝班列与俸禄待遇也视同五品通贵。” “原来如此!” 花钿绣服衣绿执象,清官一流最佳起点,千牛备身果然是一个很有面子、很有地位的官职。 薛绍点了点头,再问道:“上官姑娘,那这个检校职方员外郎又是个什么官职?” 上官婉儿答道:“薛公子,职方员外郎是尚书兵部的下属衙门‘选院南曹’的六品职事官,负责建设与管理城隍、烽火、边镇这些军事要塞,或是负责掌管大唐天下的所有军事地理图籍与军队的往来文书与军情驰报。” “多谢上官姑娘,我知道了。”薛绍点点头,上官婉儿不愧是天后的贴身秘书,朝廷这点事她是无所不知,简直比百度还好用。 “婉儿,你还真是对我大唐朝廷的中枢建制,了如指掌呀!”太平公主赞许道,“怪不得我母后如此的信赖于你!” “殿下谬赞了,这些都是婉儿的本份。”上官婉儿谦恭的拱手答道。 薛绍心想,朝廷特意加授我一个兵部的代理官职,看来二圣没忘了裴行俭的举荐,他们想让我培养一批人把这个蓝田秘码正式运用于军事。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11章 嫡系传人 【自动更新又出问题了……】 . 薛绍此前担任七品检校太官令,除了领取官凭告身的时候去了一趟衙门,再也没有出现过。到现在,薛绍才算是真正的踏上了仕途,步入了官场! “薛郎,如此一来你也是身兼文武双职了哦,就跟裴行俭一样!”太平公主的表情是既欢喜又自豪,说道,“这么大喜的日子,你是不是应该设宴庆贺一番呢?” 薛绍呵呵直笑,“殿下,你这一会儿讨赏、一会儿要饭的,哪里还像一个公主啊!” “你……”太平公主又羞又急一时无言以对,“婉儿,快帮我回话!唇枪舌剑,你最是擅长了!” 上官婉儿噗哧一笑,“殿下,婉儿不敢!” “你看看你,至从到了我府上就一个劲的耍宝卖乖,快别闹了。堂堂的公主,让别人看笑话。”薛绍面带微笑的低声道。 “哼,我专程给你送任状和衣服来,你都不肯谢我一声,还凶我!”太平公主别过脸去假愠的低声碎碎念。 “一般是,不熟的人才谢来谢去。”薛绍微笑道。 太平公主心中略微一喜,转头看向薛绍,“那你还怪我吗?” “每个人都会犯错,我也不例外。”薛绍淡然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还是那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蔫。” “嗯……”太平公主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眼神深深的看着薛绍,轻声道:“薛郎,我们以后……” “一定要当着这么多人说吗?”薛绍打断她,笑道。 太平公主四下一看脸顿时就红了,还真是有好多人都注意着他们二人。虽然这厅堂里都是一些心腹,也真够难为情的。 薛绍笑了笑说道:“殿下,我这就叫府里的厨子去备宴款待。凡殿下随行之人,都有赠礼。” “这还差不多。”太平公主笑吟吟的点了点头,眼神温柔的看着薛绍,轻声道:“薛郎,我好久没有骑马了!宴席还需要时间准备,你载我到曲江池边骑上一程吧?” “咦!”薛绍突然惊叫一声。 太平公主差点被吓得一弹,惊问道:“怎么啦?” 薛绍乍乎乎的道:“怎么只有衣服,不见兵器呢?明光甲、千牛御刀、千牛御弓,想必都是兵器中的极品哪,我期待已久!” 上官婉儿面带微笑,耐心的说道:“公子,等到你到左奉宸卫正式上任了,才能被授予这些兵器。千牛刀和御弓可以随身携带,但马槊与铠甲这一类是不可以私自带回家中的。” “噢,早说嘛!”薛绍呵呵直笑,瞟了瞟小公主,她的嘴巴嘟得老长都能挂起好几个油瓶了。 “装腔作势……讨厌的人!”太平公主撇着脸斜睨着薛绍,很委屈。 薛绍暗笑,悠然道:“连日阴雨绵绵,难得天气晴朗。我的威龙宝马窝在马厩里也有些日子了,该让它出去蹓跶蹓跶,不然都要长一身的肥膘了。我想到曲江池洗马去,有人同往吗?” “你你你……”太平公主瞪圆了眼睛指着薛绍,很羞愤。 “你就说,去不去吗?” “去就去,我还怕你吗?” 威龙载着薛绍和太平公主狂奔在开阔无人的曲江池边,风驰电掣。琳琅姐妹各乘一驹,在后面紧紧的跟着。 “好迅猛、好刺激呀!”太平公主缩在薛绍的怀里,扑面而来的疾风与两旁飞闪而逝的景观让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心扉却是敞了个大开,此前的一些担忧和阴影,仿佛随着耳边呼啸的疾风一同飞逝而去了。 张窈窕的事情,太平公主至今想起来仍是追悔与后怕。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和薛绍缘份断绝。如今还能窝在薛绍的怀里感受他的体温与呵护,太平公主既后怕又庆幸,还有一种甜蜜从她心底里荡漾开来,仿佛浸润了身心的每一处地方,蔓延到一个发梢。 “绝尘千丈身已远,尘未落时万里还。来若疾风去如电,朝暮可至彩云边!威龙、威龙,真是绝世神驹!”薛绍大声的吟诵。 太平公主大声的道:“薛郎,你好有才华!我要把刚才那首诗收进天下诗集当中,让它名扬当代,泽芳后世!” 薛绍直咧牙,又来了!……环境或许真能改变一个人,前世我在安小柔的影响下,经常会摘抄背颂一些古诗辞来玩。但至从来了大唐这个墨客云集才子风骚的大时代,我也情不自禁的对诗赋生出一些兴趣来了。 “薛郎,东都洛阳瑰丽无比极其繁华,比长安过之而无不及!”太平公主兴奋的道,“你陪我去洛阳玩些时日,可好?” “不行,我明日就到左奉宸卫报道应职。”薛绍道,“我定居长安的时日已经不短,该干些正事了。” “难道陪我就不是正事?” “男人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 “我咬你!”太平公主有些羞愤的张嘴咬上了薛绍的胳膊,却没舍得用上力气。 与其说是咬,还不如说是吻。 “怕了吧、怕了吧!”太平公主挺嚣张的样子。 薛绍赧然而笑,“殿下,你这是趁机揩油啊!” “胡说!” 薛绍突然一下勒停马匹,威龙身上的肌肉如同充气了一样团团鼓起,后蹄生生的定在了地上,前蹄一抬驮着薛绍与太平公主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人的长嘶。 “哇——”太平公主吓了一大跳,整个人绷成了一团完全落在了薛绍的怀里。 威龙四蹄落地,薛绍笑道:“殿下,你的骑术不行嘛,这也害怕?” “胡说!本宫的骑术……”太平公主嘴硬想吹一下牛,一想到那天在龙首池里落水的情景,脸蛋儿一红,忍住了。 薛绍抬手指了指江堤边,“你看。” 太平公主顺着薛绍所指看过来,看到堤边有两个人在垂钓。虽是隔得稍远,但也可以看清其中有一个是魁梧的年轻人,另有一个是须发灰苍的老者。 “裴行俭吗?”太平公主问道。 “是的。”薛绍点点头。 太平公主的眼睛亮了一亮,“薛郎,这次你能当上千牛备身,多少也有裴行俭的帮助。我母后已经正式赐予你《六军镜》,那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向裴行俭请教戎武之事了。今日既然遇到了,不如你我一同前去打个招呼,如何?” “下马!” 二人下了马将马匹交给琳琅看管,薛绍牵着太平公主的手小心下了江堤,往裴行俭那边走去。 仍有一段距离时,裴行俭显然是注意到了这边,连忙整了衣冠带着那个高大青年朝薛绍和太平公主迎了过来,深揖拜下。 “臣,户部尚书裴行俭!” “臣,右卫中郎将,李多祚!” “拜见公主殿下!” 薛绍听到那青年的名字和官职还略微有点吃惊。这青年一向沉默寡言像个仆从一样的跟在裴行俭的身边,薛绍一直以为他是裴行俭府里的一名家奴,也就从来没有去打听这他的名讳——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官拜四品的将军! 太平公主雍荣大度的微微一笑,“裴公不必多礼。李将军,也请免礼!” 薛绍面带微笑的对裴行俭二人拱了拱手,“裴公,李将军,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托薛公子福,我二人都好。”裴行俭笑眯眯的道,“殿下与薛公子今日好雅兴,是来郊游的吗?” 不等薛绍答话,太平公主抢先一步答道:“裴公,我二人是特意来找你的。” “哦,殿下找老臣有事吗?”裴行俭笑容可掬的问道。 “当然是来答谢裴公的举荐之恩。”太平公主既和善又不失雍容的微笑道,“所幸有了裴公的举选推荐,于是薛郎才有了禁中对策的机会。二圣一同考了薛郎,薛郎文武全才禁中对策及高第,我父皇亲手下敕,擢他为千牛备身。这一切,都是托了裴公的福呀!” “哦,薛公子要成为千牛备身了?”裴行俭与李多祚惊讶的对视了一眼,一同拱手道:“真是可喜可贺呀!” “全凭裴公提携,薛绍没齿难忘!”薛绍笑而回礼,心说方才这些话如果是我亲口来说,会显得谄媚或是夸耀;从太平公主的嘴里说出来,裴行俭和李多祚听了会舒服多了。 “裴公,还有一件事情,你肯定想像不到。”太平公主有点神秘的微笑道。 “哦?殿下可以说来给老臣听一听吗?”裴行俭甚是好奇的道。 “二圣将卫公兵法之《六军镜》,赐予了薛郎!”太平公主说道。 “啊?”裴行俭和李多祚同时表情略微一变,惊讶道:“六军镜?” 薛绍点点头,“正是六军镜。” 裴行俭惊讶的看着薛绍,表情凝滞的有三秒钟,随即脸上浮现出会意的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六军镜乃是我师祖李卫公的兵家著作,别说是我,就是先师苏定方也从未亲眼见过。” 薛绍顺势道:“如果裴公想看一看六军镜,薛某愿意拱手奉上。” “不、不!”裴行俭连忙摆手,“六军镜乃是当朝禁书,是二圣赐予薛公子的,老夫不敢觊觎!” 太平公主笑吟吟的道:“裴公是李卫公的嫡系传人,虽然没有见过六军镜,想必却对书中的内容已是烂熟于胸。如此,看一看也是无妨了。此外,薛郎虽然得授此书,但却从来没有当过将军,除非能有裴公的言传身教,否则他肯定无法真正读懂书中的内容,那岂非是平白的浪费了卫公传下的兵法,也辜负了二圣的一番期望?” 薛绍一听,乐了。太平公主这张巧嘴,还真是能说!她非但是给足了裴行俭的面子,也恰到好处的替我表达了想要求师学艺的心愿。此外,她特意说的是二圣而不是她母后,也算是顾及了裴行俭的名声、打消了他的一些顾虑。 “好、好!公主殿下所言极有道理!”裴行俭轻抚须髯呵呵直笑,“那老夫恭敬不如从命,就与薛公子做一回同窗,来一同拜读《六军镜》了!老夫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到师祖的兵法真迹,也是一大幸事啊!” . 【看的人不少,收藏却不涨得慢啊!请大家记得要收藏一下本书,没有纵横帐号的赶紧申请一个,免费的!】 第112章 无礼不动 闲聊了片刻,薛绍便有意带公主走。可是太平公主仿佛是对垂钓来了兴趣,跑到江边看了看裴行俭的鱼竿,又看了看他的鱼桶,眼睛就发亮了。 “裴尚书,这是你钓的鲈鱼吗?” “是啊,殿下!”裴行俭笑呵呵的道,“殿下如果喜欢,老臣愿将这一桶鲈鱼相赠!” 太平公主面露喜色。 薛绍知道太平公主非但贪玩还最爱吃鱼鲙,不等她开口,薛绍拱手道:“裴公,多有打扰,薛某这就告辞了!” “裴尚书,多谢你的一番好意!”太平公主一听薛绍这么说,只好打消了亲自试钓一把的念头,与他一同走了。 “恭送殿下!” 上了江堤,太平公主有些悻悻的道:“薛郎,你为何要这样急着走呢?” 薛绍摆出了一副教授的姿态,字正腔圆的说道:“《礼记》有云,无礼不动,无节不作。不能诗,于礼谬;不能乐,于礼素。你是公主,裴行俭和李多祚是臣子,你与他们在野外偶遇,很多礼数不能周全。有违礼制,岂可久留?” “哎哟,饱读诗书的薛郎开始教训我了!”太平公主笑吟吟的道:“我也没想久留呀,只是想试着钓一下鱼嘛!我从来没有玩过,感觉挺好玩的!” “你想钓鱼,改天我有时间陪你到辟静的地方钓个够。但不能抢占了裴行俭的鱼竿去玩乐。”薛绍说道。 “为什么?”太平公主怏怏的道。 薛绍说道:“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是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裴行俭虽是个带兵的统帅,但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大儒。你若抢了他的钓竿去玩乐或是随意接受了他送的鱼,他嘴上不说,心中定然以为你是个不知礼法的公主。我不希望你在大臣的心目当中,留下这种不好的印象。” “想不到你还挺酸的,就像那些教我读书的老先生!”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 薛绍笑了一笑,“你我二人私下在一起,怎么样都行。但是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朝中大臣面前,我必须顾及到你的公主身份和形象。” 太平公主咯咯的笑,“薛郎,你是在炫耀你的知书达礼与满腹才学吗?” “开玩笑,这还用得着我炫耀?”薛绍正义凛然并且一脸严肃,“我汾阴薛氏崇尚儒学以诗书传世数百年,一向是家学昌盛门风严谨,礼乐流范轩冕显荣!薛某自幼……” “嘿嘿嘿!”太平公主一阵坏笑打断了薛绍的长篇大论,“可我听说,你一向是不治家学、不守门风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太平公主咯吱吱的大笑起来,像是摇响了一串清脆的铃铛,“薛郎,薛郎,为什么你吹起牛来,脸都不红?” “那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吹牛!” 太平公主凑得近近的盯着薛绍的脸,“我看你什么时候脸红、看你什么时候脸红?!” 薛绍呵呵的笑,“别盯了,不可能的!” “难道你的脸皮比城墙还要厚?” “略逊、略逊。” 太平公主笑得满副灿烂,自然而然的挽住了薛绍的胳膊。薛绍任由她挽着自己的胳膊,带着她慢慢走在了空阔无人的河堤上。琳琅二人一前一后牵着马,隔他们各有三十步的距离。 “薛郎,和你在一起好开心!你不要急着去奉宸卫应职,多陪我玩几天好吗?” “不行。” “为什么?”太平公主皱了皱眉头。 薛绍说道:“还记得你在入宫面圣,搬请陛下出手相助时,我们说过什么吗?” “记得。”太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我们要自己强大起来,不能一味的仰仗他人的鼻息过活。” “那么,我现在就是要去做这样的事情了。”薛绍说道,“从明天起,我才真正算是成为了一名大唐的官员,理当有所期求努力精进。要陪你玩,每天下职之后都有时间;但不能因为贪图玩乐而延误了正事。那岂非是荒废了时光,蹉跎了青春。” “这样也可以。大不了我也不在芙蓉游玩了,我回宫去。等你每天下职之后我再来找你!”太平公主展颜一笑,煞有介事的扬起了小粉拳,“薛郎——我支持你!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薛郎胜过那武承嗣百倍不止,他都能做到三品大员,你为何就不能呢?” 薛绍呵呵的笑,笑而不语。 “不过这一次武承嗣和武三思,都是倒了大霉了!”太平公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兴奋之色,说道:“我母后削了他二人的职事官,让他们回家面壁思过去了!而且,我今天出宫之时还遇到了他们,发生了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薛绍问道:“什么事情?” “我在下马桥遇到他兄弟二人,武承嗣问我,薛公子何时摆起烧尾宴?敢情,他们二人是要来捧场哦!”太平公主笑道,“分明是他们主动寻衅,然后一场争斗下来他二人完败。败了又来献媚示好。薛郎,你说好不好笑?” “不好笑。” “这还不好笑?” 薛绍微微一笑,说道:“这兴许是天后的意思,他二人不敢违备罢了。” “……”太平公主略微怔了一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 薛绍说道:“对天后而言,你和武承嗣兄弟都是她的至亲。你们争斗起来,她当然是不想看到了。何况这次的事情还闹得这么尴尬,如果一味的放纵你们争斗下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结局。天后及时阻止并劝和,是在情理之中。” “我想,大概还有另一层用意吧?”太平公主微微一笑,不为自豪的道,“那就是我母后认为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想重用于你。因此她不想武承嗣兄弟与你为敌,希望你们能够团结一致为朝廷效力——换句话说,我母后把你当自己人了!” 薛绍略微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你笑得这么坏,显然是早就想到了吧?”太平公主盯着薛绍。 薛绍笑道:“我忠于二圣为朝廷效力,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哼,避重就轻!” 薛绍呵呵的笑,“你是天后最疼爱的宝贝女儿,我理所应当的就该是天后的自己人哪,难道不是吗?” 太平公主一听,不由得心花怒放,手臂挽着薛绍也更紧了一些,柔声的道:“薛郎,你兄长为何还没有抵京呢?” 薛绍一听,哈哈的大笑! “讨厌,不许笑!”太平公主的脸一下就红了。 刚才这句话,分明就是有催婚、急嫁的味道嘛! 薛绍仍是笑声不绝,太平公主大窘,“琳琅,把马牵来!” 骑上马,太平公主羞愤的绝尘而去,不等薛绍了。 薛绍呵呵的笑了两声。 琳琅之一牵着一匹马伺候在薛绍身边,“公子请上马,奴婢步行伺候。” “不用了,并不太远,走走也好。”薛绍看了她一眼,“琳,还是琅?” “奴婢琅儿。”琅儿不敢直视薛绍,表情当中有惭愧之色,欲语还休的迟疑了一下,说道:“公子,我们姐妹……愧对于你。” 显然是指,杀了张窈窕一事。 薛绍不急不忙的漫步,淡然道:“忠于主事身不由己,不怪你们。” “她临终之时有几句遗言……” 薛绍扬了一下手打断她,“逝者已矣,不说也罢。” 琅儿略微怔了一怔,默然的点了点头,心想的确是不说也罢。说了出来,恐怕又会要影响到薛公子与太平公主之间,好不容易才修复了的感情。 “公子睿智豁达,琅儿敬佩!”琅儿拱手而拜,心中多少还有一点感激。他不问,我也就不必担忧某一天会被公主殿下清算,离间他二人感情的罪名了。 薛绍摇头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心说不是我真的有多睿智有多豁达,而是……你不说,我也知道她会留下什么话! 稍后薛绍不急不忙的回到府里,宴席已经备好。太平公主坐等在前堂正厅里,见到薛绍慢慢的走回来,笑道:“克己复礼为仁,薛郎,本宫也是读过书、知礼法的!” 还跟我拽文? 薛绍仿佛是挺赞许的点了点头,“殿下窃夺我的马匹上骑上就跑,果然是知守礼法。” “我!……我可是公主!皇族是天下之主,你的马就是我的马!”太平公主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理屈辞穷,羞愤得一下就红了脸。 薛绍笑而不语。 “不许笑!”太平公主急道:“我忍着饥饿等你回府了一同用膳,这难道不是克己吗?不是复礼吗?不是为仁吗?” “好,是是是。”薛绍笑道,“太平公主殿下,果然是个宽厚仁德之主。” “嗯,对,就是这样!”太平公主转颜又笑了起来,“薛郎,本宫赐你一同用膳!快走吧,我饿了!” “不着急。臣子宴请主上正宴,当用礼乐。”薛绍认真的说道,“臣家里早就没有豢养乐伎了,让臣先去请一班乐工来,才能开宴。” “那本宫都要饿死了!”太平公又好气又好笑,“薛郎,你今日偏要故意整我吗?一会儿是无礼不动,一会儿是君君臣臣,现在又要礼乐为奏,你没完没了吗?” “哦,还有礼教大防,男女有别呢!”薛绍正色道。你不是要拽文吗? “……我生气了,我不理你了!”太平公主气鼓鼓的瞪着薛绍。 薛绍一本正经的道:“臣说得可都是正理啊,殿下却要生气,莫非殿下以为知礼守礼也是错?” “……”太平公主几乎无语凝噎,忿忿道,“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蔫!——我饿了,我要吃饭!” “不是殿下主动发难要与我比拼学问吗,莫非这就要认输了?那也可以,殿下既然认输了,那就答应我以后认真读书,多识礼法并且遵守礼法。”薛绍笑道:“然后,就可以去吃饭了!” “本宫没有输,为何要认输?”太平公主很不服气而且很不淑女的翻了个白眼儿。 薛绍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那臣,现在就去请乐工了!” “你……!”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肚子里咕咕一叫,忍气吞生的道:“好吧,我以后多读圣贤书多识一些礼法,行了吗?” 薛绍正色的点了点头,“子曰……” “佛都有火!”太平公主真是要气乐了,“再说,本宫就跟你拼了!” “子可没有曰过这一句!不是谈儒吗,怎么突然就转到释了?”薛绍大笑,“好吧,薛子曰,可以开饭了!” “不许笑!不许笑!”太平公无比羞愤。 薛绍哈哈的笑,最近这段时间的书没有白读呀,用古人的武器打败古人,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 【请求大家收藏本书!】 第113章 孺子可教 饭罢之后天色略微阴暗下来,还下起了一场小雨。太平公主的心情仿佛也就像是这天气一样,变得不那么美丽了。 恋爱中的小男女,总会因为对方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心情大变。太平公主也概莫能外。想起今天薛绍屡次跟她说起“礼法”,言语之中又颇含讥讽之意,太平公主的心情变得有些郁闷起来。 外面下了雨,薛绍透过窗户看了一眼,随口道:“这天一下就黑了。” “我这就回怡心殿去!”太平公主说罢就起了身来,有些气鼓鼓的样子。 薛绍知道她是耍起了公主脾气,笑道:“殿下,我可没有催你走啊!”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礼教大防男女有别吗?”太平公主斜睨着薛绍,“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不用你留我!” 薛绍失笑,我也没说要留啊! “不许笑!”太平公主越加忿忿,“婉儿,走了!” 薛绍当真也就没有挽留,拱起手来,“臣,恭送殿下!” 太平公主见状越发气闷,步子走得更快了,头也不回的登上马车一走了之。 薛府的人见到此景无不胆战心惊,触怒了公主,这还了得? 月奴也有些担忧,“公子,此前还好好的,怎的一下就闹成这样了?” “无妨。”薛绍淡然的笑道,“公主嘛,又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脾气大点是正常的事情。” “那她以往三天两头这样,公子如何消受?”月奴更是担忧了。 薛绍略微笑了一笑,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自幼就生成了这样的性格,从前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变;但她现在遇到了我,潜移默化之间已经有所改变,以后只会更好!” 月奴轻轻皱了下眉头,“但愿如此!” 薛绍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恐怕是不容乐观! 李唐的公主骄横跋扈是天下皆知的。更何况太平公主又是当今二圣唯一的嫡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太子皇子见了她尚且怵让三分,想要改变她的性格与行为,谈何容易? “事在人为。有些事情,努力去做了不一定成功;不努力,一定没机会。”薛绍淡然道,“月奴,以后记住——不管做什么事情,先要相信自己能够成功。有了这个信念,才会想方设法去完成;否则,就会给自己找无数条退却的理由,最终一事无成。” “是,公子!”月奴正色抱拳,“月奴谨记教诲!” …… 太平公主回到怡心殿里,心情好不烦闷。她钻进了寝宫里来回的踱步,碎碎念的道:“气死我了!太可恶了!……婉儿,婉儿你进来!” 至从武承嗣一事后,太平公主俨然已经把上官婉儿当作了心腹和闺密。此前她还有些忌讳在她面前失了公主尊荣,现在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上官婉儿应诺而来,“殿下有何吩咐?” “婉儿,你说——薛郎他是什么意思,横竖都要挑我的不是!”太平公主忿忿的道,“本来我一番好意的给他送任状、送衣服过去,他倨傲得紧也就算了,毕竟张窈窕一事是我理亏不对,我便委曲求全由得他了。可是至从见到了裴行俭,他就没完没了的跟我说什么礼法,故意找茬儿来气我!婉儿,他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呢?” 上官婉儿拱了拱手,微微一笑,说道:“殿下,其实你非但不应该生气,反而应该开心。” “啊?”太平公主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摊着双手做不可思议状,“婉儿,我没听错吧?他都这样讥讽欺负我了,我还应该开心?” “殿下,其实旁观者清。婉儿觉得薛公子这样做,是有深意的。”上官婉儿轻声道。 太平公主愕然的怔了一怔,眨了眨眼睛,“有何深意?” 上官婉儿道:“婉儿实话实说,殿下可别降罪。” “当然不会了。”太平公主认真的道,“你只管直说,说得好我谢你,说得不好我也不会怪你。本宫说过了,我们是朋友嘛!” “谢殿下。”上官婉儿微笑的柔声道,“其实婉儿一直都觉得,此前薛公子只是出于臣子本份,曲意迎奉于公主殿下。可是到了今天,薛公子已经把公主当作是未来的妻子了。” “哦?”这句话对太平公主的触动可就是太大了,她心里的气愤顿时消散了大半,好奇的道,“何以见得?” “殿下,薛公子出身汾阴薛氏,这是一个儒学传世礼乐为荣的大仕族。”上官婉儿说道,“这样的大族子弟,是最为崇尚礼法的。今日薛公子特意在公主面前频频提起礼法,莫非不是把公主当作了薛家的人来看待?”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难怪他今天在曲江堤边跟我说,私下在一起怎么样都是无妨,到了外面尤其是有朝中大臣在场时,无论如何也要顾及我的公主身份。” “那婉儿就真是要恭喜殿下了!”上官婉儿正儿八经的拱手深拜,“薛公子能够主动在外人面前维护殿下的贤德尊荣,显然就是把殿下的名声与形象,看作是自己份内之事——这是夫妇之伦呀!” “咦,有道理哦……”太平公主闻言心中略微一喜,此前的愤恼飞快的消散了开去。 上官婉儿又道:“方才殿下也说,薛公子说,私下在一起时怎样都可。那也就意味着,并非是薛公子不近人情非要故意刁难殿下,而是一但殿下与公子成亲了,就难免要共同面对许多的人。比如,即将抵京来正式商谈婚事的河东县侯、薛家长公子薛顗。” “你说得对……薛郎毕竟年长,比我懂事比我想得深远。我只顾着和他在一起娱玩开怀,他却想到了今后和长远。”太平公主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汾阴薛氏是一个鼎盛悠久的大仕族,这样的大户人家最重礼法。薛郎倒是一直都很宽容,但他兄长可就未必了。此前我父皇也曾劝诫过我,如果想让薛族的人接受我这个公主,前提就是我必须是一个颇识礼法、行为得体的贤德之妇。否则,薛族之人虽然表面上不说,但私下难免非议重重。如果这样,薛郎可就真是要左右为难了。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会因此受到很大的影响。” “殿下睿智。”上官婉儿轻声道,“所以薛公子今日刻意提及礼法,弦外之音,就是希望殿下会是薛族的好媳妇,将来,夫妻二人能够和睦相处。” “难道他觉得,我是个不知礼法的人?”太平公主皱了皱眉头。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殿下,从来都是礼多人不怪。再有俗语说,三日之新妇,举止不得自专。眼下薛公子的兄长就要来长安了,殿下多注意一些,终究不是坏事。” “可我是公主,他们是臣子。让我委曲求全的迎奉薛家的人……我这心里,终究是有些怪怪的!”太平公主仍是皱着眉头。 “这也正是驸马的难为之处了。”上官婉儿轻声道,“按世俗伦常来说,夫为妻纲,可又有君为臣纲——公主是主、驸马是臣,这经常会让人无所适从。” “……”太平公主郁闷的连贬了几下眼睛,“这我还真没细想过,我现在只想跟他在一起,因为我觉得特别开心。那我们将来,该要如何是好?” 上官婉儿笑道:“殿下,来日方长。殿下和薛公子的将来如何,只把握在你二人的手中。其实,只要殿下与驸马将来的感情和睦,在外如何示人、在内如何相处,都是可以私下商量的事情。” “你说得对,我最为渴求的无非就是和他有一个好的未来。至于那些繁文褥节,实在没必要顾及太多、想得太早!”太平公主羞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婉儿……我今天好像又发脾气抚袖而去了。我这坏脾气,怎的一点都没改过来呢?” “殿下,薛公子沉稳睿智胸怀豁达,想必是不会介怀的。”上官婉儿轻言道。 太平公主鼓起了腮帮眼睛左右乱转,“那也不至于又让我去登门致歉,向他认错吧?……我堂堂的帝国公主,屡次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他会越来越得意忘形的!” 上官婉儿噗哧一下笑了,说道:“殿下,小两口之间有个争执打闹再也正常不过了,要和解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也大可不必伤及殿下的尊严。” “怎么和解?” 上官婉儿笑道:“薛公子不是想让殿下多读诗书、多识礼法吗?殿下派人去找薛公子借一本《礼记》来看,他定能明白殿下之意,自然也就和解了。” “借书和解?”太平公主展颜一笑,“婉儿,你真是太聪明了,亏你想得出来!” 薛绍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明早就去皇城报道上班。朱八戒骑着毛驴又来了,说太平公主殿下回到怡心殿甚觉寡味,想借本《礼记》来读,也好消磨时光。 薛绍呵呵直笑,孺子可教!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改变太平公主的一些旧思维与坏习惯,还真得要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啊! 薛绍叫月奴弄来一口箱子,把一部竹简版的《礼记》和一部手抄线装版的《永徽律疏》一起装了进去,说道:“八戒,这书很贵的!” “呃……小人知道!小人半年的俸禄,未必买得起这两套书!”朱八戒不知道薛绍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的道。 薛绍说道:“书固然是贵,但书里的知识更加宝贵。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自有……咳,薛承誉,知道吗?” “啊?”朱八戒的眼睛都直了,什么意思? “走吧、走吧!” “是……”朱八戒连轮眼珠子,好吧,只能是原话转告给殿下,让殿下自己去琢磨了! . 【求收藏、求推荐票鼓励!】 第114章 军队气息 次日薛绍起了个黎明大早,将官服等物都架到了马背上,准备去皇城应职上班。 千牛备身的职事官就不是以往检校太官令这种不用上班的闲官了,就工作本身而言是做为皇帝的贴身保镖,当然是要每天应职应卯的,偶尔还要参加朝会。 临出门时薛绍叮嘱月奴,让她好好的守着门户,如果真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可以到李仙缘家里找他代为传话。 “公子若得空闲,不妨多回家来。”月奴抱拳着说道。虽然没有小女儿的幽幽之态,但眼神之中却是一片依依不舍。 薛绍点头笑了一笑,“记得要照顾好妖儿,家里我就拜托你了。你二人需得认真读书好生练武,每日精进不可荒废!” “公子放心!” 青龙坊离皇城可不近,薛绍骑马跑了好一阵才进了皇城朱雀门。 皇城朱雀门和太极宫承天门连成一轴有一条大街,称为承天门大街。凡大唐朝廷的中枢衙门,九成都对称分布在承天门大街左右。 这里地处皇城之南,因而被称为“南衙”。 目前大唐的主要兵源是府兵,凡天下府兵皆归南衙十六卫统领。近年来才建起的左奉宸卫便是十六卫之一,卫府衙门倒是好找就在殿中省旁边,那一日太平公主曾带薛绍去那里定制过军服。 不过在去卫府报道之前,薛绍还得先去一趟吏部花费一笔不菲的朱胶绫轴钱,领取新的“官凭告身”。一般来说,除非是新官上任或者是更换了工作部门,否则许多官员在更换了职事官以后,是不会去更换官凭告身的。 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东西——贵! 但是,从七品闲官到千牛备身还加授了五品散官,这已经不是更换工作部门,简直都是平步青云了。所以,那朱胶绫轴钱还是要花的。 薛绍到了吏部拿出自己的官职任状,说来换取新的官凭告身。接待他的青袍小官员看了一眼,当场肃然起敬拱手就拜,“薛将军,你的官凭告身理当由吏部尚书亲手堪发。下官这就带你去见魏尚书!” “好,多谢!”薛绍笑而回礼,“薛将军”,这可比“薛公子”听起来舒服多了! 大唐中枢三省六部,中书省发令、门下省审核,尚书省具体执行。大唐的尚书省就像是国务院,总理天下政务与民生大事。 常言道治民先治吏,吏清则民规。吏部管理天下百官,是尚书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官拜正三品,而其他的尚书都只是从三品。 对于吏部尚书魏玄同,薛绍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并不十分陌生,因为薛克构曾经跟他谈起过。魏玄同是魏征家族的后裔,性格也与魏征有几分近似。他有一个重要的政治主张,那就是他一向反对朝廷的“荫生”制度,认为贵族子弟无论良莠得到官职都太容易了;相反,一些有才有德的寒门仕子,却是晋升无望。 这一政见,倒是与姚元崇不谋而合。因此,薛绍想要提携姚元崇一把,薛克构就刻意提起了吏部尚书魏玄同。 那名小官带着薛绍到了魏玄同的官衙,薛绍入内拜见。看了魏玄同两眼,一个六十上下的干瘦老者,脸颊干瘪了下去,精神却非常的健旺而且双眼炯炯有神,表情天生的好像就带着几分严肃。 “哦,你就是薛绍。新任千牛备身。”魏玄同打量了薛绍两眼,不褒不贬的平声静气道,“本官听说,你是禁中对策及高第,得授此官职?” “正是。” 魏玄同不动声色,淡然道:“历来是禁中对策及第者,只授散官不与职事。千牛备身一职非同小可,身系陛下安危。你上任之后需得勤谨为勉,不得有任何失职失德之举。” “是。”薛绍应了一声,薛克构说得没错,看来魏玄同是挺反感贵族荫生的。 魏玄同摸了摸胡须,用公事公事的口吻继续道:“凡大唐天下官吏,都要遵循‘四善二十七最’课考法来接受考核。除了三品以上大员是由陛下亲自来考核,其余的都由吏部来考核。官员每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九成以上官员课考成绩都在中等,得上等者凤毛麟角。近两年来京官只有一个人得过一次上等,他就是大理寺丞狄仁杰。他上任之初一年之内,审积案无数涉案一万七千余人,无一案错判无一人喊冤,他所得的也只是上等中的最末‘上下’。假如有官员得了下等,轻则会被御史调查或是降职免职,重则下狱流放甚至被斩首抄门。比如前番领军战败的萧嗣业,就被贬官流放了。” 说到这里,魏玄同顿了一顿,正色道:“若是千牛备身的课考得了下等,比一般的官员得了下等后果更加严重。这一点,本官必须事先知会于你。” “多谢魏尚书提醒。”薛绍拱了拱手,心说他这番话算是“忠言逆耳”。千牛备身是皇帝的贴身保镖,如果课考得了“下等”那可能就意味着护驾不力、皇帝出事了!——这显然是比一般的官员得了课考下等,要严重一百倍! 官场自然有官场的规矩,由不得谁来任性胡为。“四善二十七最”课考法想必是第一条摆明了的大规则。至于还有许多其他的潜规则,日后都将一一面临了。 “把你的旧官凭交来,本官现在就替你制办新的官凭告身。”魏玄同仍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薛绍如言照做。 魏玄同取出一本红色封皮的折本,亲手开始书写。 薛绍在一旁静静的等着,待他写完并且加盖了大印,才道:“魏尚书,我这官告费该交多少?” “不用了。”魏玄同淡然道,“千牛备身等同于五品通贵是由皇帝陛下亲敕授封,不用官告费。省下的这笔钱,你操办烧尾宴去吧!” 薛绍心中一亮,拱手道:“如若魏尚书能够大驾光临下官的烧尾宴,则幸甚!” 魏玄同仍是那副不卑不亢不怒不喜的样子,淡然道:“尚书户部的薛侍郎与本官是好友,他好像跟本官提起过这回事。” “下官失礼惭愧,下官早该登门延请魏尚书的!”薛绍拱手道,“择日,下官定会亲临贵府呈上拜贴请谏,还请魏尚书能够屈尊降临!” “好说。”魏玄同不露机锋,只说了这两个字。 “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拿好官凭告身退出了吏部官衙,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这个魏玄同,很能装啊! 和这些朝堂大员打交道,还真是挺费神的,一时之间很难摸透他们的心思,也猜不懂他们真实的立场与想法,只能摸石子过河。薛元超何尝不是这样子?相比之下,狄仁杰可就要耿直多了。 可能是官做得越大,人就越老奸巨滑吧! 薛绍牵着马驮着两个大包袱,到了左奉宸卫的卫府衙门前。远远就看到门前插着两竿大旗枪,有两面大旗在飘扬。门口左右各有四名卫士值戍,军服和普通大唐军士所穿的青绯阜袍明显不同,除了衣服上有一些漂亮的钿绣,战袍之上还绣有一头栩栩如生野性十足的金牛,美观大气英武不凡。 军队的地盘果然不一样,看这粗犷高大的门庭和威武雄壮的军士,一股苍劲雄壮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薛绍牵马上前,那几名军士一看到薛绍的马眼睛就亮了。再打量了他一眼,当先一人上前一步道:“军机重地,来者何人?” 薛绍拿出自己新领的官凭告身,“新任千牛备身薛绍,今日前来上任。” 众军士略微变色,当先那人看过了薛绍的官凭,神色间肃然起敬,恭恭敬敬的将官凭还给了薛绍,抱拳拜道:“原来是薛将军!备身卢思义失礼了!” 备身,虽然只比“千牛备身”少了两个字,但却只是八品的武官。薛绍这个六品的千牛身备,算是他的顶头上司。 “见过薛将军!”其他的军士们也一同抱拳来拜。 “兄弟们不必客气。”薛绍抱拳还了一礼,微笑道,“我初来乍道,时刻还得需要兄弟们的帮衬。” “薛将军太客气了!” 卢思义一挥手,“你们两个,赶紧帮薛将军打点行礼、伺候马匹!” “是!” 薛绍点了点头,“有劳兄弟们了。” 卢思义看着威龙宝马,羡慕的道:“薛将军,这可是有价无市的绝世良驹啊,不知薛将军,从何得来?” 薛绍笑了一笑,他这话大有一点打听我的底细的味道。倒也是人之常情,新来了一个领导,总该要弄清对方的来路与底细才行……好吧,如你们所愿! “宫中所赐。” “哦,原来如此……”卢思义果然脸色微变不敢再问,后面的军士也都惊了一惊。 两名军士分别扛起了包袱牵了马,卢思义道:“薛将军,就让末将请你进入卫府!” “好,有劳。” “将军请!” 薛绍一脚踏进行卫府的门槛,里面还真是别有洞天,异常的宽敞。入眼先是一片若大的校场,地面十分的平整硬实,想必是平日里军士们集结或是操练给踩硬了。校场两旁像是大库房,各有一批军士守备,四处可见各色的旗帜与整齐的兵器架子以及拴马的大桩,远处还有一批人在操练骑射或是练举石锁,一片呐喊叫好之声。 军队的雄浑与奔放气息十分浓郁。 薛绍感觉血管里有一股悸动在蠢蠢欲动,让他的心跳都慢慢加快起来。 没错,这就是军队的气息。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军队;却有着同样的男儿张扬与孔武阳刚! . 【招聘两名副版主,帮忙打理书评、日常宣传。有意向的请在书评区置顶贴子里留言,谢谢大家!】 第115章 千牛御刀 【网站让人相当的无语,自动发布一再出问题。没办法,看来更新时间又无法准时准点了。】 . 大校场以北有一排高檐房舍,卢思义指着那里道:“将军,那里便是左奉宸卫的府衙与居舍。将军是六品备身将有一个单独的官署,那既是将军处理公职的所在,也是将军的寝居之处。” 薛绍看了看那一片房舍和自家大宅的建筑风格相近,一样的斗拱飞檐高梁大柱,多栋这样的房子连成了一大片。 “我的官署是哪间?” 卢思义答道:“薛将军要住哪间得由长史来酌情安排。卫府的内务,全由长史打点。末将这就带将军去见冯长史,他的官署在二进院,与卫府将军和中郎将的官署在一起!” “好。”薛绍点点头。 左右奉宸卫的人员编制并不多,也没有设正三品大将军,只设了一员从三品的将军做为最高长官。将军以下,便是两名中郎将。这三个人算是薛绍的顶头上司。另有一名主管内务的从六品长史,虽然官职比薛绍低了半品但他手上的实权不小,至少是管着所有人的衣食住行和点卯签到这些事。 “薛将军来得不巧,两位中郎将都已经带着兄弟们去了宫里当差。现在只有冯长史在卫府里。”卢思义一边走一边说道。 “将军呢?”薛绍自然的问道。 卢思义笑了一笑,说道:“我们左奉宸卫的将军一直是由左卫将军、梁郡公李孝逸检校的。他老人家十天半月也难得来一趟卫府,平常都是两位中郎将在打点上下。” 李孝逸?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这个人的名字听起来很耳熟。他居然能身兼两卫将军之职,就连陛下的贴身卫队也交给他统领,看来是极受二圣的宠信了。 卢思义带着薛绍进行了一间官署,里面书卷如山但并不零乱,有六七个青袍绿袍的文官在伏案书写或是整理书架,一片忙碌但不忙乱的井然气象。 “冯长史可在?” “什么事?”一位身着绿袍头戴襆头的中年文仕从书架后探出头来,打量了薛绍一眼,“这一位是……” 薛绍微笑的拱了一下手,“在下薛绍,是新来上任的千牛备身。” “哦,是薛将军!下官失礼了!”冯长史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卷,对其他几名文官招手,一群人连忙站到了薛绍面前,整齐划一的拱手来拜,“见过薛将军!” 除了一个将军两个中郎将,左奉宸卫内部就没有人比薛绍的官职品衔更高的了。 “诸位同僚不必客气。”薛绍回礼。 “下官昨日得到上峰指令,告知卫府新任了一名千牛备身,原来就是薛将军!”冯长史笑容可掬的道,“薛将军真是凛凛一躯,龙凤之姿啊!” “就是,就是……”其他人笑呵呵的跟着附合,就像是和薛绍认识了很久很亲热的样子。 薛绍笑了一笑,“冯长史取笑了。我初来乍道,什么也不懂。大小的事情,还得有请冯长史和各位同僚多多周全。” “好说、好说。”冯长史笑眯眯的点头,“薛将军,就让下官先带你去你的官署看看吧,下官昨日得知消息后,马上就差人收拾好了,只等将军上任入住。” “好,有劳。” 冯长史和卢思义一起带着薛绍,来到了方才经过的临近校场的第一进院落,打开了其中的一间大宅,说道:“这里进门是待客大厅,两旁分别是官署与书房,后面这间主宅是将军的住处,旁边另有五个偏间是将军的属下们住的。” 薛绍一笑,这么说我不是光棍司令,手下还有兵呢! “将军请!”冯长史拿出钥匙分开打开了官署、书房与主宅的门,然后将一串钥匙交给薛绍,说道:“以后这些地方就都是薛将军的地盘了,钥匙都交给将军。千牛备身初一十五的朔望大朝必须得和京官百僚一起上朝,平日里左右奉宸卫共有二十四名千牛备身分作四班,由中郎将率领在陛下御前护卫。也就是说,若无特殊情况,薛将军每月只有七天左右的时间必须在宫中当职。其他的时候嘛……” 冯长史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卢思义在一旁给薛绍递眼色,薛绍心领神会,这个冯长史弦外之音应该是“除了必须在宫里当职的七天,其他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事”。但七天之外能够做些什么,显然得要过了冯长史这一关,内务考勤就是他主管的工作之一。 县官不如现管,看来这个冯长史算是卫府里的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薛绍笑了一笑,官嘛,大家都彼此给点面子给点照顾,也就都好办事了。于是道:“我新官上任不日将摆一席烧尾宴,不知冯长史有没有时间大驾光临呢?” “哎呀,薛将军盛情相邀,下官岂敢推搪!”冯长史面露喜色的拱手就拜,“下官必当亲至、必当亲至!” 卢思义在一旁暗笑,看薛将军骑的那匹马就能想像,能够受邀参加他的烧尾宴的人肯定都不是寻常角色。想必冯长史是早就弄清了这位新任薛将军的来历底细,瞧瞧,受邀参加一个烧尾宴他都高兴成这样了! “到时,本将会亲自下贴延请。”薛绍拱手回礼,说道,“对了,这些房间里面都住了哪些人?” 冯长史的态度马上变了个样,殷切客气了许多,“这些房间里每房可以住两个人,五个房间十个人,刚好是一‘火’。前任千牛备身离职之后房间就都腾空了,现在能有哪些人再住进来,还得是薛将军说了算。” “哦?”薛绍有点不解。 卢思义连忙抱拳道:“薛将军,就让末将住进来吧!” 薛绍心中一动,难道是要让我自己挑选手下? 冯长史低声道:“薛将军,你可以挑选十名本府的卫士住进来,他们就都是薛将军的亲随了。将军要去当职,就得是率领他们同去。” “原来如此,多谢指教!”薛绍点了点头,“卢思义,那你就先住进来吧!” “多谢薛将军!”卢思义颇为欢喜。 整个卫府有一百名备身军官、一百五十名主仗军官,另有两三百名普通的卫士,但只有一百二十人能成为千牛备身的亲随,此前卢思义就是个看大门的八品备身。 “冯长史,还有其他的同僚呢?”薛绍问道。 “今日恰是左奉宸卫当职,一位中郎将带着六名千牛备身及其麾下,去了大明宫含冰殿当职。”冯长史道,“另一位中郎将则是率领备身左右去侍奉朝班尚未回府。其他的一些同僚嘛,要么是去休了旬假,再不就在校场上练武或是在房间里休憩读书。总之不会有人公然在外四处游荡,倘若是被御史撞见可就麻烦了。” 薛绍点了点头,千牛备身只需要朔望上朝、每月有七天必须护卫皇帝左右,其他应该能有不少的私人时间,难怪那么多人羡慕这个职位。 “薛将军不如稍候,下官去叫人取来将军的一切应用之物,另外还得去请殿中省尚衣局的人来给将军量体裁衣定制军服。”冯长史挺热情的道。 “量体裁衣就不用了,军服和官服之类的,我都有了。”薛绍道,“你去把别的东西取来就行。” “哦?……那好吧!”冯长史愣了一愣但也没多问,心说还没上任就有军服和官服了,这事儿当真新鲜! 稍后冯长史叫人取来了一大堆的东西,无非是笔墨纸砚、床褥盆碗这些日用之物,再者就是弓箭、锥刃与解绳刀这种常见的军用器械。 薛绍疑惑的道:“怎的没有铠甲和千牛御刀?” “薛将军,铠甲只能是在当职之日由卫府军库堪发,用完了马上就要归还军库。”冯长史面露一丝难色,“至于这千牛御刀嘛,可就说来话长了。不如就让卢思义替将军慢慢详解。” “莫非这其中还有许多说道?”薛绍更好奇了。 卢思义抱拳道:“将军有所不知,千牛御刀向来是由皇帝陛下亲手颁赐,左右奉宸卫里真正的千牛御刀向来只是各设七把,其中将军占一把两名中郎将各占一把,剩下的四把千牛御刀,将由十二名千牛备身与十二名备身左右共同来争夺。争不到的,就只能配备普通的千牛刀了——就像末将的这一种。” 说罢卢思义就将腰上所悬的刀解了下来,递给薛绍。 薛绍拔出刀来看了看,刀身湛亮锋芒毕露,但比普通的横刀要短一些、刀身要宽一些。这样的刀形利于快速拔刀适合贴身近战,的确是为保镖量身定制。 “试一下?”薛绍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下,感觉这千牛刀比华丽狭长的横刀更顺手更实用。 卢思义指了一下门外,“薛将军,那里有试刀石。” 薛绍提刀走出户外,对着那块棱角分明半人高的试刀石猛砍了下去,哧啦一声如同砍削的松软木头,直接将一块石头削去了拳头大的一角! “好刀!”薛绍不禁惊叹,想不到大唐还能造出这样的极品军刀! “薛将军,若是拿千牛御刀来砍末将的这把刀,那也就像是千牛刀砍这块试刀石一样的了。”卢思义的双眼之中一阵精光乱冒,沉声道:“将军,何不夺一把来?” 薛绍斜眼看着他,“如何夺?” “简单。”卢思义眉梢一扬,“打败其中一个,持刀之人!”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16章 千牛讲武 二十四个人用淘汰制的办法去争夺四把千牛御刀,能简单? 薛绍笑了笑,如果我能夺来一把千牛御刀,那对卢思义来说我就是一个“够实力”的头儿,他也就算是跟对人了。 的确是军队里该有的气氛,人人皆有一颗好斗争胜之心! 虽然千牛背身的官品是文散官,出身、背景、才学与外形都是出类拔萃,世人都将千牛备身视为清官。但是归根到底千牛备身还是要有过硬的身手,一但皇帝遇险,身份血统、诗赋文章和英俊潇洒是杀不退敌人的。 所以,千牛备身本质上仍是以战斗为天职的军人。再者,军队从来都是一个强者为尊世界,谁的拳头够硬、谁更爷们儿,谁就更有地位和发言权。 所以薛绍觉得,想出“争夺千牛御刀”这个办法的人,真是够聪明。以大唐之富有,不可能铸不出足够数量的千牛御刀。但是千牛有二十四位、刀却只给四把,争夺之激烈可想而知,奉宸卫的军人素质在这种淘汰制的比拼当中,自然也就上去了。 “将军,何不一试?”卢思义仿佛是比薛绍还要心急,还要兴奋。 薛绍道:“怎么试?难道我刚一来就去找同僚打一架?” “当然不是了。”卢思义认真的说道,“奉宸卫有成例,每月都有千牛讲武会,四名执有千牛御刀的将军会接受他人的挑战。如果输了,就要让出千牛御刀。当然,只有六品的千牛备身与备身左右才有挑战的资格。此外,但凡有新来的六品千牛,卫府都会专程为他举行一次讲武会。只要他有足够的实力,初来乍道就能拥有千牛御刀!——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无上的荣耀?”薛绍笑了一笑,反过来,那个被抢走了千牛御刀的人岂不是就“无比的耻辱”了? 那我要是连挑战都不敢,想必也要被所有人看不起! 如此说来,千牛备身看起来是个无比光鲜与悠闲的职事,但生存的压力也不小。要是没有真才实学,就算凭借祖辈的福荫和高官的门路混了进来,那日子也肯定过不下去。 “那今天会有讲武会了?”薛绍感觉自己心中蛰伏已久的豪气,仿佛是被激发了出来。 “必然会有!”卢思义听到薛绍这样问,激动的道,“将军不妨好生准备一下。” “你告诉我怎么讲武就是了。”薛绍也有一点期待了,这样的氛围,我喜欢! “很简单,就是近身肉搏,胜者为王!”卢思义说道,“我们是千牛卫士,不同于其他的普通军士,诸如骑术、翘关和箭术对我们来说都是末等。我们的本职是贴身保护陛下,因此,近身肉搏生死相拼才是我们最该做的事情!” 薛绍顿时就笑了,近身肉搏一直都是“血狼”的最强项。虽然现在这副身体还远远没有达到我的最理想要求,但比起刚来大唐时已经强健了很多。但相比于这个时代的武者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水平,仍是心里没底。 现在拿千牛讲武会来做个试炼,未尝不可! 赢了,当然最好。就算是输了,也至少让我有了竞争的对象与努力的目标。假以时日,也定要赢回来! “我,姑且一试。”薛绍说得很淡定,脸上还挂着微笑。 “薛将军,真汉子!”卢思义兴奋不已,“千牛讲武会可是一项盛事啊,有时皇帝陛下都会亲临观瞻,这可比宫中的角抵精彩了一万倍不止!” “那倒是。”薛绍笑了笑,角抵向来是以表演为主,上次我在宫里参加过一次角抵,对手居然是朱八戒…… 冯长史见薛绍对千牛讲武会有兴趣,忙道:“今日恰巧轮到本卫去宫中当值,还得要七天他们才回卫府来。薛将军不妨主动去一趟含冰殿,一来千牛备身上任之初必须先要面圣参驾,二来也好趁早拜会中郎将与诸位同僚。” “好。”薛绍点头,“那我现在就去更衣,即刻便去大明宫含冰殿。” “下官愿陪薛将军一同入宫!”冯长史的一双眼睛仿佛也在冒光了。 就连冯长史这种纯粹的文官说起千牛讲武也是这副兴奋的神彩,薛绍已经可以断定,左奉宸卫里的尚武与竞争的氛围还真的不是一般的浓烈。 那么千牛御刀的归属,意义就真的是非比寻常了! “薛将军,请带末将一起去吧?”卢思义更加激动与热切期待。 薛绍淡然一笑,“你难道不是本将的亲随么?” “多谢将军!” 稍后薛绍换上了花钿绣服,一行三人都骑了马直接往西而行在皇城西侧的安福门出了皇城,然后转道北行。 南衙位于皇城最南,含冰殿位于最北的大明宫内,如果径直北上将要穿越太极宫与大明宫这两座庞大无比的宫殿群,而且禁内不许骑马奔驰。薛绍等人绕着皇城跑了很大一圈来到大明宫玄武门,凭借冯长史的通行军令和各自的官凭告身从这里进了大明宫。 怪不得奉宸卫是七天一轮岗,要是每天都这样折返往来,那就什么事情也不用干了。 临近玄武门可就是羽林卫的地盘了。羽林卫做为皇帝的直嫡亲勋部队,成员全是雇佣军没有一个府兵,他们脱离南衙十六卫并且卫府衙门也单独设在玄武门外的壁城之中,因此有了“北衙”之称。 北衙和大明宫内随处可见一队队往来巡视的羽林军,皇帝李治所居的含冰殿外围,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相当森严。但是含冰殿以内,就全是奉宸卫的警戒地带了,任何人不得擅闯包括羽林军将领,甚至包括太平公主这样的皇族也必须先要通报。 一路经历了重重盘查,薛绍等人好不容易才到了含冰殿前。在此戍卫的奉宸卫将士自然是认得冯长史,问明来意,便进去向中郎将通报了。 “千牛备身随侍护卫皇帝左右,必然有中郎将率领。”冯长史小声的道,“薛将军切莫得罪了二位中郎将。否则,那日子就真的不好过了。” “本府的中郎将是哪两位?”薛绍问道。 冯长史四下看了一眼,没有闲杂人等,小声道:“有句话不知道薛将军听说过没有——千牛二童,禁内杨公。飞骑玉冠,莫予争雄。” 薛绍笑了一笑,“没听说过,倒是挺顺口。” “这是军士们编出来的歌谣,形容奉宸卫、羽林卫与后宫禁中的几位武功最厉害的高手。”冯长史说道,“千牛二童,就是指左奉宸卫的两位中郎将周季童与李仙童。此前他二人都是千牛备身,因为武艺特别出众屡次在千牛讲武会上力挫群雄,因而受到陛下的赞赏陆续被提拔为中郎将。” “周季童,李仙童?”薛绍回忆了一下,挺陌生的名字,“他们各自有何来历?” 冯长史说道:“周季童的父亲周道务官拜三品营州都督,是大唐的封疆大吏与戍边大将。周家四世四公家门极其显赫,周道务还娶了太宗皇帝与韦贵妃所生之女‘临川公主’为妻。当今陛下登基之后封临川公主为长公主,对周氏夫妇相当的信任与器重。周季童文武全才,是周道务的第四个儿子。他凭借父辈恩荫做了千牛备身,一身功夫很是了得,三年前被陛下提拔为中郎将。” 薛绍听罢点了点头,若论出身这个周季童可不比我差多少,关键在于他的父母仍然在世而且混得都还不错。冯长史说他文武全才一身功夫很是了得,想必也不会是唬人。纨绔二代要混个闲散高官倒是不难,要做到奉宸卫中郎将,可就真得要手下有点本事才行了。 “那李仙童呢?”薛绍又问道。 “李仙童自然也不简单!”冯长史话说一半生生的打住,以目视前方低声道:“薛将军,来的那一位就是周中郎!” 薛绍抬头一看,宫殿之中走出一个身披光鲜战甲的青年将军,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岁,身材高大虎步流云,外形称得上是威武雄壮、英俊不凡,气质也很沉稳干练,颇有不怒而威的上将风范。 能做到奉宸卫中郎将成为大唐皇帝的贴身卫队长,周季童首先得有一副出众的仪表。 走到薛绍等人面前,周季童只瞟了薛绍一眼,就转头对冯长史道:“冯长史,你们来干什么?” “周将军,这一位是新上任的千牛备身,薛绍薛将军。”冯长史道,“下官引领薛将军前来参拜陛下。” “见过周将军。”薛绍抱了一下拳。 周季童不冷不热的看着薛绍,手按在刀柄上也没回礼,淡淡道:“回去吧,陛下正忙没空见你。” 三人都愕然一怔,如同当头被淋了一桶冷水。 薛绍眉头一拧看向周季童恰好与他四目相对,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敌意……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了? “还不走?”周季童的声音冷了几分。 “是,下官马上就走。”冯长史连忙给薛绍递眼色,示意他快走。 薛绍皱了皱眉头,站着没动。 “薛将军,快走吧……”身后的卢思义有些担忧的小声道。 周季童见薛绍没动,下巴一抬满几乎是用鼻孔“盯”着薛绍,“你想违抗军令?”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17章 怕他个鸟 薛绍一听到“违抗军令”这四个字,眼睛一下就眯了起来,表情也就不那么和善了。 前世在军队里混了那么多年,薛绍太了解军队里的一些“潜规则”了。老兵欺负一下新兵,这是挺正常的事情。其实很多的团队或者说环境,比如一个班级、一支球队或者是一个办公室里,新来的人受几天孤立冷遇或者被前辈支使跑腿打杂穿一穿小鞋,都属于正常的范畴。 但是“违抗军令”这种话可就太上纲上线了,严重的都够得上军法砍头。这已经不是给冷遇穿小鞋了,周季童摆明了就是在仗势欺人、当众打脸! 所以,薛绍站着没有动。 今天要是掉头走了,身后唯一新收的亲随卢思义肯定会彻底看衰薛绍,以后在左奉宸卫里也就没有威信可言、没有好日子可过了。 “我看你今天像是喝多了。”周季童也没有发怒,依旧是用他的鼻孔对着薛绍,冷哼了一声道,“冯长史,你没有告诉他奉宸卫的规矩么?” “下、下官,还没来得及跟薛将军说。”冯长史连忙伸手来拉薛绍,“薛将军,先走吧!有什么回头再说!” “冯长史,不着急。”薛绍就像是一竿插在石头里的铁枪,任凭冯长史用上暗力拽了几下根本就是纹丝不动,淡淡道,“你现在告诉我规矩,也不迟。” “这……”冯长史松了手,脸一下就黑了,表情甚至透出几分恐惧来。 卢思义倒是站着没动也没什么惊慌的神色。或许他很想亲眼见识一下,自己刚认的这个“新老大”究竟有几分成色。 “我来告诉你。”周季童不急不忙脸皮却是绷得紧紧的,眼神也很是不善,“奉宸卫是军队,军队里从来都是按军规来办事。此外,军规管不到的事情,我周某人的话,就是规矩。” 薛绍“哧”的就笑了。 周季童双眼一下瞪圆,怒视薛绍,“你居然敢笑?” 冯长史噤若寒蝉,身体都有些筛糠起来。 卢思义则是悄悄的后退了一步。 “难道我笑一笑,也归周将军管吗?”薛绍很是淡然,面带微笑。 “我说过了,在左奉宸卫里凡是军规管不到的地方,都归我周某人管。”周季童上前一步几乎是和薛绍胸顶胸、脸对脸、鼻子顶着鼻子,一字一顿道,“现在,我命令你哭!” 薛绍不退不避,嘴角略微向上轻轻一扬,“我拒绝。” “军令如山。你今天第二次违抗了军令。”周季童冷笑一声,“冯长史,违抗军令者该当何罪?” “这、这……”冯长史已经有点慌了。 “不用问他了,我来告诉你。”薛绍像个说书先生一样,平静的说道,“《永徽律疏》有言,凡出征在外阵前当敌,或行伍阵列之中,或于巡禁哨岗之时,有抗官长命令者处以杖刑,因违令而诒误战机、泄露军秘失职者,削官去职贬为庶民判流放两千里,刑期一年以上。屡犯或后果恶劣者,斩。” 周季童眉梢一扬眼睛睁大了一圈,明显是惊讶了。 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一手按刀慢慢的绕着薛绍走了半圈,说道:“既然你熟知律法,不如就去大理寺做个刀笔吏更为合适。放心好了,我会呈达上峰的。” 在场的另外三人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也就只配舞文弄墨耍嘴皮子,滚回去做你的文职俗吏吧! “周将军,请恕薛某直言,你怕是没那权力。”薛绍淡淡的道,“薛某的千牛备身一职,是陛下亲手下敕授封,五花判事中书拟旨、门下宰相会审决议、尚书吏部正式任命的大唐职事官。就算薛某犯下了死罪,也只能由陛下亲自下令制裁或由御史纠察弹劾,轮不到周将军来发落。除非大唐的朝延换作是周将军自家开的,否则,周将军就别幻想要把薛某扔到大理寺,去做什么刀笔吏了。” “你!……”周季童一下就气煞了,你是在骂我谋反吗? 这话堪称诛心,可比“违抗军令”还要更加上纲上线了! “薛绍,你先是两次违抗军令,现在又敢顶撞官长!”周季童面对面的怒瞪薛绍,“我看你是活腻了!” “周将军,请注意你的措辞。”薛绍仍是平静,一板一眼的道:“首先,按律来说,我现在既没有在阵前临敌也没有在行伍军府之中,更没有在应职戍卫甚至没有正式上任。周将军的无理要求我当然可以不听,那算不得违抗军令。其次,周将军威胁我活腻了,无非就是想要以上欺下滥用军法。如果周将军这么做了,接受御史弹劾与审问的,必然是周将军,而不是我。” 周季童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的隆起,脸也涨红了,双眼之中如同喷火。 但是,无言以对! 冯长史张圆了嘴巴连连眨起眼睛惊叹不已,厉害、厉害!这唇枪舌战的功夫,周季童是明显不如薛绍!更为神奇的是,薛绍居然对本朝律法了如指掌、倒背如流! 卢思义仍是不动声色,但是,他脚下刚刚退回的那一步又悄悄的迈了上来,站得离薛绍更近了。 “好,很好。”周季童拿手指点点戳戳的指着薛绍,慢慢往后面退走,“你要见陛下是吧?那就站在这里等着!” 说罢,周季童猛然一个转身,大步走了。 “呼……”冯长史与卢思义同时重吁了一口气。 薛绍呵呵的笑了两声,号称文武双全的周季童,战斗力也不过如此! 冯长史小心翼翼的道:“薛将军,我看今日是见不到陛下了,不如且回吧?” 卢思义没有吭声。 薛绍略微笑了一笑,“既来之则安之,等一会儿再说。” “周将军在御前戍卫,他不通报,陛下怎会见你?”冯长史叹息了一声,“薛将军真不该这样得罪了周将军,这几年来左奉宸卫里还真是从来没人敢得罪了他,包括另一个中郎将李仙童李将军,也都处处逊让他三分。” “我看,就算我不得罪他,他也未必会善待于我。”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我吃的是皇家的饭,拿的是朝廷的奉禄,既没有违法也没有犯罪更不欠他周季童什么——我有什么可以怵怕的?” “……”冯长史无言以对,或者说是不想跟薛绍辩论下去了,只是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卢思义低声道:“薛将军,周将军整起人来可是六亲不认心狠手辣的,全府上下没人不怕他。凡是跟他处不好关系的,无论是八品备身还是六品千牛,全都得要卷铺盖走人。薛将军这以后,恐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薛绍双眉一拧,“怕他个鸟!” 卢思义的表情悚然一变,抱拳:“将军,真是条汉子!” 薛绍的嘴角轻轻的扬了一扬,未置可否。 片刻之后。 冯长史有些忐忑不安起来,“薛将军还要等多久?” “纵然是天荒地老,也要等出个结果。”薛绍道。 “那薛公子就在这里再等一等吧,下官在卫府里还有一些公务要料理,先就告辞了。”冯长史道。 “好,冯长史去忙吧!”薛绍不以为然的道。他一个长史,根本犯不着为了一个新来的同僚而得罪上司,情理之中。 “下官告辞!”冯长史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薛绍平静的道:“卢思义,你也可以一起走。” “我……”卢思义犹豫的吞吐了一下,咬了咬牙,“我陪将军一起等!” 薛绍点了点头,看在这句话的份上,你方才退后一步的事情就先不跟你计较。 卢思义站在薛绍的后背,心里一阵犹豫和打鼓,周季童一向对我不待见总是派我去守大门……不知道这个新来的薛绍,有没有能耐和周季童抗上一抗? 半个时辰过去了,薛绍站在那里几乎没有动过。 从含冰殿里走出一名身着胡服男装宫女来,五官漂亮体态婀娜,步伐间却不像是弱柳扶风的小女子,隐约透出几许飒爽英姿。待她出了殿门时,门口的千牛卫士将一把剑交还给她。 除当值戍卫的千牛以外,任何人不得执兵刃靠近皇帝身侧。 卢思义看着那宫女眼睛顿时放亮,脖子都朝前伸长了一些。 薛绍见到那宫女,不由得微然一笑。 这就叫,无巧不成书。 那宫女显然也是看到了站在殿前的薛绍,惊讶的怔了一怔,快步朝薛绍走来抱拳一拜,“琅儿拜见薛公子!” “啊?”卢思义低呼一声,眼睛一下就直了。 薛绍点了点头,“你来此作甚?” “琳琅一同伺候公主殿下前来拜见皇帝陛下,一直都在殿中伺候,此时奉殿下之命出去办些事情。”琅儿面露一丝惊讶之色,“薛公子怎会在此?” 薛绍略微笑了一笑,“你看我这一身装束,就该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了。” “花钿绣服,却无佩刀与铠甲……”琅儿眨了眨眼睛,“薛公子是新官上任,专程来拜见陛下的么?” “没错。” 琅儿点了点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公子稍候,待琅儿入内禀报!” “好。” 薛绍笑了。莫非太平公主知道我今天要来上任,因此专程在这里守株待兔? 卢思义有点傻眼了,想问却不敢开口,抓耳挠腮。 薛绍回头看了他一眼,“卢思义,以后站在我后背的时候,不要随意动作。我很讨厌那样的坏习惯。” “末将遵命!”卢思义连忙低下头去抱拳一拜,心里一阵发慌……莫非他刚才注意到了我退后一步的事情? 薛绍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卢思义如蒙大赦,额角流下两滴冷汗也不敢“随意动作”的抬手去擦了。 过了片刻,琅儿进了一趟含冰殿里出来,但没有再朝薛绍走来,径直朝另一方走了。紧随她之后,周季童去而复返,走到了薛绍面前。 “你也就只会凭借一张嘴,一张脸来吃饭。”周季童直咄咄的盯着薛绍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 薛绍微然一笑,“偶尔也凭拳头。” “好极了。”周季童咧嘴一笑,“你不是想见陛下么?现在请吧!” “多谢。”薛绍不动声色抱了一拳,大步朝含冰殿内走去。 混蛋! 周季童恼火的闷哼了一声,居然敢走在我前面!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18章 自有应对 大步前追,周季童好歹赶在薛绍之前一脚踏进了殿内,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懂不懂规矩,候着!” 薛绍无所谓的笑了笑,站定等候。 “陛下,臣已将薛绍带到。”周季童入内参拜道。 皇帝李治未及发话,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响了起来,“周将军,你怎么说话的?难道薛绍是犯人吗,你要将他‘带到’?” “臣并非此意!臣言语欠妥,请陛下恕罪!请殿下恕罪!”周季童连忙道。 “罢了!”李治的声音。 薛绍站在殿外听到太平公主的声音,不由得乐了。听口气太平公主对周季童很是不爽,莫非以前有过节? 按理说能到奉宸卫来当差的人,都是出身官宦人家、读书明理识大体的子弟,更加明白官场上的一些规则与潜规则,随便得罪人、哪怕是得罪属下,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可是周季童为什么一见面就摆明了跟我为敌呢,难道是跟太平公主有关系? 薛绍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殿内传出宦官的高声,“宣,薛绍入丹墀面圣。” 帝王所居的宫殿门槛外一截台阶与空地,经常涂成丹朱色,因此用丹墀代称帝王所在之地。 守在门口的两名千牛备身,仔细检查了薛绍的身上确定他没有带利器,然后让他坐在门槛上脱了鞋才许进去。 薛绍步入丹墀转过两道御堂屏风,见到御陛之上坐着李治,太平公主坐在一旁捧着一本书像模像样的在认真拜读,挺像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注学子。 薛绍看到她这副样子就好笑,装腔作势! 周季童一手叉腰另一手握着刀柄就站在御陛之侧,离李治很近。另有四名花钿锈服的千牛备身披甲带刀的立于殿中的梁柱之下,离得稍远。 “臣薛绍,拜见陛下!”薛绍上前礼拜。 “免礼,赐座。”李治的声音很平常,既不亲昵也不生疏。 “谢陛下。” 宦官取来一副坐榻,薛绍跪坐上去。虽然不习惯这样的坐姿,但这不是在家里,只能入境随俗了。 “薛绍,你今天走马上任千牛备身,成为朕的贴身护卫。”李治说道,“你可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 “陛下,臣知道。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薛绍拱手拜了一拜。不过是些过场的客套话,想必是不用长篇大论。 “好。那朕也就不多说了。”李治看来也没兴趣多说废话,他转头看了旁边的周季童一眼,说道,“千牛讲武的事情,你知道吧?”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臣,略知一二。” 李治轻抚须髯点了点头,“既然你是新来的千牛备身,按惯例卫府应该专程为你举行一次千牛讲武会。方才周季童也对朕说了,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给你举行一场千牛讲武会。你意下如何?” 李治这话一说出来,假装在专心读书的太平公主便装不下去了。她将书本放下惊诧的看着李治,虽然没有说话,但那表情明显是在表示置疑与反对。 李治对太平公主视而不见,只是平静的看着薛绍,等着他的答案。 周季童很是安静的站在李治身侧,一直都像并不存在的空气或是没有生机的土偶,保镖做得很专业。 薛绍抱了抱拳,“陛下金口已开又是卫府的成例,臣自当如命。” “那行,周季童,你去安排。”李治随意的抬了一下手。 “是,陛下!”周季童抱了一下拳,斜睨了薛绍一眼,嘴角轻微往上挑了一挑露出一抹冷咧又透着杀机的微笑,然后大步朝外面走去。 周季童刚一走,太平公主急切的扯了一扯李治的衣袍,低声的道:“父皇,怎能让薛郎参加千牛讲武?” “为何不能?”李治反问。 “这……”太平公主一时无言以对,焦急的眨了眨眼睛,表情当中透出许多的担忧与焦急。 薛绍平静的坐着,仿佛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李治拿起一本书来,说道:“凡朝廷用人皆要能者在其职。千牛备身这样的职事官是最容不得滥竽充数的,千牛讲武就是千牛备身进门后的一次检验,非常有必要。太平,莫非你认为朕的安危并不重要,因而千牛讲武不用举行?” “儿臣并非此意……”太平公主无言以对,面露愧疚与焦急之色,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委曲又担忧的看着薛绍。 薛绍视而不见,仍是平静的坐着。心想,李治这话是很在理的,他这么做也是对的。常言道“皇权不下县”,字面意思即指君王不能直接对县一级的衙门发号施令。诚然君王有着无上的权力,但是官场自有体制,各个系统各个衙门,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办事方法与规则。皇帝如果“越级”干涉下面的人办事,那破坏的就将是体制与规则,让下面的人无所适从。事无巨细连县一级的事情也去管,那帝王也将累得半死。 所以,如果不是情况特殊,皇帝一般只需要管好身边的宰相、重臣,提纲契领的打理好朝廷的中枢衙门、制定国策、发布国家政令就行了。帝国的皇帝带着格格阿哥们三天两头的跑到民间到处折腾瞎打抱不平,这种狗血桥断一般只会出现在言情戏剧里。 “薛郎,这可怎么办?”太平公主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心里一急,可就忍不住了。 “太平,你不得多言。”李治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声,说道:“既然你敢于举荐薛绍来做这个千牛备身,他自己也言辞凿凿的在皇后面前担保过自己能够胜任,那就必须是他自己来面对这一切,不能指望任何人去帮他开脱或是承担。” “陛下所言极是。”薛绍拱了拱手,“臣,愿在千牛讲武会上慷慨一战!或胜或败,自食其果!” 太平公主的脸蛋儿都白了一白,身子也微微的颤了一颤,“薛郎,千牛备身这些人的武艺功夫很是了得,万一伤着你……” “你住口。”李治有点不耐烦的打断她,“既然你对薛绍如此没有信心,又何何必举荐他来做这个千牛备身?” “陛下说的是。”薛绍微微一笑,“公主殿下不必顾虑。臣,自有应对!” 听到“自有应对”这四个字,李治一直平静淡然的表情略微变了一变,抬头看着薛绍,说道:“朕倒是听说你懂得一些武艺。但是朕身边这些千牛近卫的身手,估计不是你能想像的。薛绍,你自求多福量力而行。如果实在不行,大不了认个输。那些同僚,也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 薛绍仍是微微一笑,“陛下,臣,自有应对。” “好,朕拭目以待。”李治也不多说了。 既然左奉宸卫里有“千牛讲武会”的成例,做为中郎将的周季童也正式提出了,那皇帝李治就没理由反对。否则,他破坏的就是左奉宸卫的规矩,损害的就是他的卫队长的权威与威信。那以后奉宸卫还怎么正常运作,周季童还会不会忠于他? 这种事情在帝王看来,是最得不尝失的。 再加上薛绍是李治的外甥和准驸马,李治如果拒绝讲武会无非就是向别人宣布“薛绍不行,我怕他受辱或是受伤”,这便是任人唯亲因私废公。这样的名声,也是帝王最不想承担的。所以,尽管李治一向很疼太平公主,也对薛绍颇有好感,但在千牛讲武会的这件事情上,他只能让周季童按例来办。 李治将手中的书本揭开一页,悠然道:“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太平,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 太平公主在一旁苦着脸看着薛绍,对李治的话完全充耳不闻了。 薛绍不觉有些婉尔,太平公主还跑来找李治求学《礼记》了。 “太平,朕在跟你说话!” “噢……”太平公主悻悻的拿起书,絮絮叨叨的念了起来,“男不言内,女不言外。非祭非丧,不相授器!” 薛绍顿时笑了,分明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她根本就没把李治的问题给听进去。 李治也有点哭笑不得,把书本往书几上一扔,“罢了,你自己读吧!有不懂的,再来问朕!” 薛绍暗自笑了笑,李治这样的老师和太平公主这样的学生,还真是配绝了。虽然李治的身上也有一些帝王的威严,但总体来说还是颇为宽和的。相比之下,武则天就要威厉得多了! 话说回来,李治今天的态度跟那天在御书房里大不一样,可能是四周有这些千牛备身的缘故。那些屏风后面也坐着记录帝王一言一行的起居郎,左史记言右史记行,就算李治是帝王也不敢乱说话、乱做事。否则不好的言行记录在了史书之上,臭名昭著受世代子孙的口诛笔伐。 所以,就算是大唐的帝王,他的行为也是受到诸般约束与监督的。除非他铁了心要做个不记名声的昏君和暴君,才不用顾忌这些。 周季童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向李治回禀说他已经把千牛讲武会的事情安排妥当。午时过后左奉宸卫的人全体臣集结于北衙校场,连正在当职的也请右奉宸卫的同僚去顶替了。除了检校将军李孝逸,六把千牛御刀的持有者齐聚一堂。 “到时,任由薛绍挑选一位,来进行挑战!”周季童说道。 他这话一说出来,薛绍和李治同时皱了皱眉头,按例不是只有四把千牛御刀参与角逐的吗?中郎将是不接受挑战的! 周季童抱拳道:“陛下,其实臣一直都觉得,中郎将也应该参与到千牛讲武当中来。否则中将郎很容易骄傲自满不思精进,或许哪天中郎将比属下的武艺都要更差了,自己却还不知情。这显然不足以服众,也容易犯下失职之罪!” 李治点了点头,“周爱卿所言,不无道理。既然是你卫府中的家事,就由你们自己去商议决定好了。” “谢陛下!”周季童拱手拜道,“臣已经与李中郎商议过了,既然陛下允许,那就从今天起,中郎将也参与千牛讲武,将成为本卫府新的定制。” 一扭头,周季童目露寒芒的看向薛绍,“薛绍,你敢来挑战本将吗?” 薛绍全身的肌肉与韧带几乎在同时绷紧了一弹! “薛某,恭敬不如从命!”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19章 我踢死你 听到薛绍这句话,太平公主猛然心惊肉跳,若非碍着李治在场,她都想一下跳起来替薛绍翻口,然后痛骂周季童一顿。 李治却是不以为然的呵呵直笑,“男儿尚武,这是好事。千牛讲武,更是宫中一大盛事。朕有些日子没有观赏千牛讲武会了,今日,到场一观。” “陛下若能亲临,左奉宸卫将士必然欢欣鼓舞!”周季童惊喜的抱拳而拜。 太平公主深呼吸忍住内心的愤恼与焦急,“陛下,儿臣陪你同去。” “好。”李治摆了摆手,“周季童,你去将观战台安顿好。顺便,将李孝逸与裴行俭请来,陪朕一同观战。” “是!陛下!”周季童兴奋的抱拳一拜,“臣这就去亲自打点!午时过后,臣恭请陛下与殿下观临!” 周季童大步流云的走了。 太平公主忍不住了,连忙起身走到薛绍旁边对着李治拜倒下来,“父皇,周季童分明是公报私仇要欺负薛郎,你怎能放任不管,还有意助长他的气焰?” “胡说!”李治沉喝了一声,“千牛讲武是左奉宸卫的成例,周季童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十八岁入伍在朕身边伺奉了有十年之久,一向忠心耿耿勤谨能干,几乎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左奉宸卫在他的带领之下,尚武成风军威壮丽,南衙十六卫与北衙之内,无人不称周季童是一个非常称职的中郎将,是一个忠君体国的能臣良将。太平,朕知你爱郎心切,但绝不能因私废公污陷忠良!” “……”太平公主被李治这一通“高屋建瓴”的话轰得哑口无言。她下意识的瞟了瞟御陛两旁的屏风,那后面各有秉笔起居郎正在奋笔疾书,记录皇帝李治的一言一行。 于是,太平公主不敢再多说了,只是侧过了头来无比担忧的看着薛绍。 薛绍淡然道:“殿下不必忧虑。” 太平公主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 “真的。”薛绍微微一笑。 太平公主浑身都轻轻的颤了一颤,“薛郎,你还笑得出来?你可知千牛讲武会是何等的重大?诚然那周季童不敢当众把你杀了或是重伤,但如果众目睽睽之下你被他打倒在地,那可就……” “颜面尽失吗?”薛绍呵呵的笑了一笑,“殿下,我现在是一名军人了。” “军人又怎么了?”太平公主咬了咬嘴唇,军人就能不要面子了吗? “军人,当以战斗为天职。”薛绍微笑道,“面对挑战,军人必须予以强力的反击。就算战败,也绝不能退缩;就算阵亡,也绝不能投降!” “我!……”太平公主几乎气结,“我后悔让你成为千牛备身了!” “胡说!”李治再度斥骂了一声,“任命薛绍成为千牛备身,是朕的意思,是朝廷的决议,那能是你的意愿吗?” “陛下恕罪,儿臣失言!”太平公主慌忙拜下。左史记言右史记行,皇帝李治都不敢造次,何况是公主? 薛绍拱手道:“臣,谢陛下知遇提拔,谢朝廷委以重任。臣一定不辱使命,会做一个称职的千牛备身。” “太平,你真该多学一学薛绍。身为帝国公主,你的眼量与器局能不能放大一点,怎能只盯着一人一事呢?”李治说道,“能够做到六品千牛的,都是名门望族的仕家子弟,谁不是出身高贵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个个自命不凡?但正因为有了千牛讲武,他们每一天都要刻苦练武专于精进。如若不然,他在卫府之内根本就没有立锥之地,也随时有可能被淘汰免职。奉宸卫内部尚武成风、竞争激烈,千牛将士也从来都是最精锐、最勇猛的。那些想到奉宸卫里来混个千牛出身的贵族子弟,事先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份才能与身手。” 太平公主无言以对,李治的最后一句话,明显是说给她和薛绍来听的。言下之意,千牛备身一职绝对容不得滥竽充数,能行便行,不行走人。 “陛下,臣会证明自己的。”薛绍拱了拱手,淡然道。 “很好。”李治点了点头,“薛绍,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朕现在告诉你。” 薛绍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还请陛下明示?” 李治说道:“你可知,当年你父亲就曾是左奉宸卫将军?” “啊?”薛绍和太平公主都同时吃了一惊。 李治悠然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时光荏苒哪,转眼十七年过去了。那是麟德元年,朕亲手下敕封你父亲驸马都尉薛瓘,为左奉宸卫将军,让他成为朕的御前禁卫大将。” “臣,还真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薛绍点了点头,麟德元年,那不就是我们举家被贬废房州的年份吗?如此说来我父亲的左奉宸卫将军可能屁股都没有坐热,就被罢官贬废了! “那时候你大概只有三四岁,怎能知道这些?”李治说道,“你父亲上任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定下了‘千牛讲武’的规矩。当时,朕和皇后亲临了第一次千牛讲武会,对他此举颇为赞赏。从此,千牛讲武成为奉宸卫的成例。其他各卫偶尔也会效仿用以竖立尚武之风。但是,只有奉宸卫才有朕亲赐的千牛御刀。因此千牛讲武独一无二,是大唐军队里很多军官都想一呈威风的地方。” 太平公主喃喃的道:“想不到千牛讲武的规矩还是薛郎的父亲定下的……莫非,这就是天意?” “所以,这世上最不应该逃避千牛讲武的人,就是薛绍。”李治说道,“太平,朕还以为你早就知道此事,才提议让薛绍担任‘千牛备身’一职。” 太平公主低下头去低声的碎碎念,“我若早知道薛绍会要参加千牛讲武,打死也不如此提议!” “殿下!”薛绍都有一点不耐烦了,“莫非,我就一定会输?” “呃!……”太平公主愕然,“你以为千牛备身那些人都是吃素的?那全是大唐帝国万里挑一的精锐卫士啊,中郎将更是个中的翘楚,你!……” “殿下不必说了!”薛绍突然出声打断太平公主的话,“就算是败了,也是兵家常事。男人大丈夫,输得起才赢得起!” 太平公主恨恨的咬了咬牙狠瞪了薛绍两眼,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担心你呢! “陛下,臣现在去准备一下。”薛绍拱手拜道。 “好,去吧!”李治摆摆手,没有多言。 薛绍起身就走。 “喂!……”太平公主伸手想抓住薛绍的袖子将他拉住,一下没能拉住,薛绍大步走了出去。 太平公主焦急又郁闷的凑到了李治的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忿忿然的低声道:“父皇,都怪你!” 李治很无辜的扬起了眉毛,“这哪能怪到朕的头上?” “哼!”太平公主警惕的瞟了瞟左右的起居郎,凑到李治耳边低声道:“要不是你此前主张让周季童做驸马,还逼着儿臣与他相处,薛郎能有今日之祸吗?” 李治略微怔了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那要是薛绍处处不如周季童,你选他做甚?”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周季童!”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再者,谁说薛郎不如周季童了?看那周季童成天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板着一张臭脸,其实就是一块大木头,根本没有薛郎半点的雅量与风趣!” “难怪你此前连番恶作剧,把周季童整了个灰头土脸下不来台,让他丢尽了颜面。”李治呵呵的笑,“那归根到底,周季童会迁怒于薛绍,还不是因为你?” “我我……这怎能是我的错?”太平公主苦着脸摇起李治的胳膊,“我又从来没说过喜欢周季童,是父皇你逼着我去和他相处的!” 李治呵呵直笑,“太平,其实你应该这样想。有个周季童跳出来针对薛绍,也并非坏事。男人嘛,尤其是年轻的男人,就得要好斗、就得要有一颗争心。好的对手和强大的敌人,更能有利于男人的成长。如果老是一帆风顺尽享呵护,那男人能成得了材吗?” “反正都是你在理,我说不过你!”太平公主撇了撇嘴,闷闷的哼了一声,“反正这一次,都是你的错!” “放肆!”李治恼火不过了沉喝一声,“你是在指谪君王吗?” “……儿臣不敢!”太平公主瞟了瞟左右的屏风,怏怏的拱手拜了一拜,冲着李治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低声的恨恨道:“我不理你了!我找母后去!” 李治苦笑的摇了摇头,摆摆手,“去吧、去吧,带上你的《礼记》,一同去!” “坏老头儿!”太平公主低声的嘟嚷了一句,提起裙裾飞快的溜走了。 “这……”李治哭笑不得连连摇头,“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太平公主跑出含冰殿急忙就问琳琅,“薛郎呢?” “薛公子方才和一名卫士,往北衙校场去了。” “走得这么快!”太平公主有点悻悻,正好看到周季童朝这边走来。 “周季童!”太平公主唤道。 “臣在。”周季童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拱手拜了一拜,“殿下有何吩咐?” “你,你们!”太平公主抬手对身边的琳琅和宦官,以及守备在宫殿门口的卫士们指了一圈,“全都转过去!” 众人不敢违备,只好乖乖的都转过了身去。 周季童愕然的眨了眨眼睛,好像有点不好的预感。 “你给我站好!”太平公主低声的恨道。 “是……”周季童哪敢废话,只好目视前方站得标标直直。 太平公主绕走到周季童的身后,咬了咬牙提起裙裾来,抬脚就对着周季童的大腿一脚踢了上去! 坏人,我踢死你! 踢死你!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20章 三名亲随 薛绍与卢思义一同到了北衙校场,有许多羽林军卫士正在这里摆设鼓角、插设旗帜,搭建一处讲武台。 李治上台之后整修大明宫,为加强禁宫防御在玄武门之外增设瓮城建起重玄门,让羽林军驻守瓮城把军府衙门也设在了这里。“北衙”便成了帝王直辖御前兵马的总部。 薛绍看到那些军士当中有不同的两种衣甲,便问卢思义怎会这样? 卢思义说,那其中应该是有“千骑”的人。 原来北衙这里除了羽林军,“千骑”的军府衙门也设立于此。千骑的前身是百骑,是李世民登基后专门挑选的一百名武艺精良的世家子弟,做为他打猎与练箭的亲随与心腹。两年前武则天下令将百骑扩充为千骑,与羽林军一同戍卫大明宫。从此北衙除了羽林军,又多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御前军事力量——千骑。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羽林军的火头军送来了饭菜。卢思义和羽林军的人好像很熟,上前搭讪了几句,火头军就挺热情的给他二人各送了一顿饭菜。得知薛绍要参加千牛讲武会,还特意多加了一大碗炖羊肉给他增壮气力。 薛绍吃了个大饱,御林军的火食果然不错,这样的标准都赶得上一般的富足人家了。 没多久,讲武会的台子搭起来了。北面还搭起了观战席,因为皇帝要亲临,伞盖旗帜一片光鲜,军鼓大角林林而立。陆续有羽林军和千骑往这边集结而来,站成了整齐的班列准备观战千牛讲武,很快就聚集了上千人,个个兴致勃勃。 这还真是有点出乎薛绍的意料之外,看来他们说的千牛讲武是“宫中盛事”,半点不虚。 稍后,有一队人马整齐开到了讲武台边。看那衣甲明显比羽林军和千骑的要更加光鲜耀眼,尤其是前排的一批人个个高大帅气,身着花钿绣服与上等的明光战甲,鹤立鸡群光芒万丈,简直就像是一群走上了t台的顶级男模。 奉宸卫的人来了。 “将军,中郎将李仙童带着卫府的兄弟们都来了,那个身着赤甲赤袍的就是李中郎。”卢思义小声的说了一句,抱一抱拳,“末将也该过去了。” 卢思义小跑上前站入了班列之中,薛绍走了过去远远的打量着那个李仙童。 中郎将是四品职事官,因而李仙童的花钿绣服按五品以上官吏的制式作绯红色,一身明光战甲也是以红色基调为主饰以金黄与靛蓝,极其耀眼美观大方。光是这一副衣甲就是拉风气派得不行。 李仙童的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仪表非俗生了一对八字胡。常言道面由心生,他看起来要显得温和一点,不像周季童那样张扬刚烈。 李仙童看到薛绍走过来,笑呵呵的先拱起手来,“薛将军,久仰、久仰!” “属下见过李将军。”薛绍抱拳回礼。 “薛将军新官上任,本将不及迎讶,还请莫怪。”李仙童笑容可掬的一派和气,说道,“得闻薛将军要参会千牛讲武,本将马上就带着卫府的兄弟们一同前来观战了。薛将军可要拿出真本事来,让我等兄弟开开眼界呀!” 薛绍笑了一笑,“薛某雕虫小技,不得不献丑了。到时李将军与兄弟们莫要笑话才好。” 李仙童哈哈的笑,抬手指了一下站好的奉宸卫班列,说道:“趁着兄弟们都在,薛将军先挑好亲随吧,稍后讲武会时,也好有人伺候薛将军。” “好。”薛绍点了点头看向奉宸卫的班列,除了仍然守在含冰殿的周季童那些人,全府上下的备身主仗这些基层武官和普通的士卒、文职都来了,共计五百余人。 李仙童一挥手,“除文职外,你们当中已经做了亲随的,站在左边。没有做亲随的,站到右边。任由薛将军挑选。” 五百人动了起来很快分成了两班,左边一些六品牛千各带着自己的十名亲随闲散的凑在一起看起了热闹。剩下还有一半的人站成了班列,像菜市场上摆放整齐了的土豆玉米任由薛绍来挑选。 “薛将军,你自己挑吧!”李仙童笑眯眯的道。 薛绍点了点头走到右边的队例之前看着他们。我初来乍道,哪里知道这些人的底细和心思,万一我挑中了他却不乐意呢? 于是薛绍说道:“你们当中有谁想做我亲随的,上前一步。” 这话说出来,一片静悄悄的。众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都在犹豫不决。 薛绍皱了皱眉头,恐怕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人都知道了我要“挑战”周季童,因而担心跟了我会竖敌于周季童。 场面很尴尬,左侧的那群人当中已经有人在不怀好意的窃笑了。 薛绍看着卢思义,提高了一些声音,“有谁想做我亲随的,上前一步!” 卢思义咬了咬牙,走出班列站在了薛绍面前,“备身卢思义,愿意追随将军!” “好。”薛绍点了点头,“还有吗?” 没人动。 薛绍皱起了眉头,看来周季童在左奉宸卫里的威望的确是很高,我差不多已经被他们孤立了。 “我再说最后一次,有谁想做我亲随的,上前一步!”薛绍沉声道,“此时不来,以后可就难了!” “我愿追随薛将军!” “我也愿意!” 两名穿着普通卫士军服的青年站了出来。 全场响起一片嘲笑的喧哗之声! 卢思义脸色难看的挠了挠头,低声说道:“薛将军,千牛备身的亲随历来只要备身和主仗这样的军官,从来没人招用普通的小卒。否则,带将出去也未免太没面子了!” 听着全场的一片嘲笑之声,那两名青年脸都臊红了,又给退了回去。 “你们叫什么名字,官拜何职?”薛绍指着那两个青年大声问道。 那两名青年只好站了出来,抱拳回话道: “末下唐真!” “末下潘奕!” “我等……都是白身!” “很好,站过来。我暂时就只要你们这三名亲随了。”薛绍点了点头,背剪双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人,一字一顿的道,“唐真,潘奕,我担保你们不再是白身!” 全场一片哗然! 好多小卒追悔莫及想再迈出步子来,可是薛绍已经有言在先暂时不再收人。也有人冷笑不迭,这人好大的口气! 李仙童仍是笑眯眯的样子,走到了薛绍身边来说道:“薛将军,一时也不用着急,回了卫府再招亲随也不迟。讲武会就快开始了,带你的人站班入列吧!” 薛绍淡然的点了点头,“好”。 午时快到了,皇帝和周季童等人还没有过来。讲武台这里聚集了有两三千卫士。除了北面的观战席,密密麻麻全是人。 左奉宸卫的两个班列离讲武台最近,形状也最是奇怪。最前面的那个班列个个衣甲光鲜,十二个千牛备身与十二个备身左右,每人率领十人一火的亲随站成一个方阵,本该是最整齐。但是薛绍这一列只有孤零零的四个人,像是一个工整的方块被快刀削去了一截,其中还有两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的小卒,显得很是突兀与刺眼。 薛绍站在排头,感觉背后有无数的目光在戳他的脊梁骨。不远处的羽林军和千骑那边也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饱含诧异与嘲笑。 薛绍深呼吸,回头对卢思义等人道:“你们尴尬吗?” “有点……”卢思义挺老实的苦笑答道。 唐真和潘奕的年纪都只有二十上下可能刚刚入伍不久,脸皮挺薄,两人都是一脸通红神形瑟缩,难为情的点了点头。 “抬头、挺胸、站直!”薛绍大喝,“越是被人瞧不起,就越要证明我们是最出色的!” “是!!!”三人整齐的像绷紧的弓弦浑身一弹,站得笔直。 薛绍这一声大喝可是吼得全场一群人都听到了,奉宸卫的班列里发出一片不大不小的嘘声,好多人在冷笑。 身着赤甲的中郎将李仙童站在方阵的前面,另有四个身着绿色衣甲的千牛备身和他凑在一起谈笑生欢显得极是亲密。所有人都在整齐的站班,这五个人却显得很是闲散,仿佛是在炫耀他们独特的优越感。 听到薛绍这一声大喝,那五个人回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又自顾聊天去了。“那四个绿色衣甲的是什么人?”薛绍回头问道。 “薛将军,那就是四个执有千牛御刀的千牛备身!”卢思义在薛绍身后小声的道,“个子最高的那个是程伯献,其父程处弼是三品右金吾将军,其祖父是开唐名将、卢国公程知节。四个千牛备身当中,他的武艺最高而且马上功夫极强,惯使家传的马槊!” 薛绍打量了程伯献几眼,身材极高绝对不少于一米九十,当真是鹤立鸡群。他的祖父程知节便是后世妇孺皆知的“程咬金”,但是“三板斧程咬金”只是演义小说中的形象,历史上真正的程知节并非是武艺差劲的无脑莽夫,而是一名勇冠三军战功赫赫的开唐名将,使的武器就是马槊。 “薛将军,另外三人从左到右分别是刘冕、崔贺俭与程齐之。”卢思义低声的说道。 薛绍眯着眼睛打量他们,“简单给我说一下他们的底细。” “刘冕是左仆射宰相刘仁轨之孙,自幼就跟随刘仁轨四处征战,一身功夫是在征战之中打磨出来的。” “崔贺俭出身清河崔氏名门大族,他自幼勤好武艺练了一手极是厉害的刀法,在成为千牛备身之前还举了进士,是左奉宸卫里公认的大才子。他的伯父是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崔知温。” “程齐之的父亲是镇戍北方的当朝大将程务挺,武艺得自家传,最擅长的武器也是马槊。传闻程务挺率军作战极其骁勇如同烈火燎原势不可挡,被人称为‘古之恶来’,突厥人最怕的就是程务挺!程伯献与程齐之二人都姓程,马战都很厉害也都使马槊,因此军中有个说法叫做‘槊不过程’。” 薛绍双眉紧拧的点了点头,这些人都是大有来头啊!和他们比起来,此前父母都已双亡多年、空有风流之名的“蓝田公子”,还真是屁都不是!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21章 最强武器 一通号角冲天响起,全场整肃,李仙童等人也不聊天了连忙归位。 “皇帝陛下驾到!” 全体将士抱拳三呼万岁,气势可谓磅礴震撼。 腿脚不便的李治坐着一个由四名宦官所抬的“步舆”进了观战席,落到座位上坐下扬了扬手,“诸将士免礼。” “谢陛下!” 呼喊震天军威极其壮观,这些军士全都是李治的嫡系亲勋。 其后,天后与太平公主才陆续登场坐在了李治的左面下首,上官婉儿从旁伺候。左奉宸卫将军李孝逸坐在右首第一个,裴行俭则是坐在了李孝逸之下。 薛绍看了李孝逸两眼,和李治差不多的年纪大约五十岁上下,精神十分健旺。虽然李孝逸的官职品衔比不上裴行俭,但他的爵位是郡公身份够高贵,论辈份还是李治的叔叔。因此他的座次比裴行俭要高。 这时,中郎将李仙童走到了观战席前,与周季童一同参拜了李治与武则天。李仙童还以晚辈之礼参拜了李孝逸。 薛绍问道:“卢思义,李仙童是皇族宗室吗?” “李仙童的曾祖父和李孝逸将军是兄弟,就是平定江南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河间王李孝恭!”卢思义小声的道,“李仙童的年纪虽然有三十岁了,但在宗室里面辈份很小,得管皇帝陛下叫爷爷呢!” 薛绍不由得心头暗笑,那不是管我故去的母亲也得叫奶奶,算起来我也就是李仙童的叔叔辈了! 一通鼓响,百余名手执刀盾的带甲武士上了讲武台布列成阵,《秦王破阵乐》的宫乐奏起,这些人跳起武曲大军舞。 众军士很是陶醉与享受,薛绍则是有点无语,想不到一个讲武会还有这么多的噱头! 一名军士跑了过来,说叫薛绍去观战席参驾。 薛绍刚一动身,就感觉有无数人在盯着他。这些视线几乎化作了有质量的东西,让他感觉十分的明显。 看到薛绍朝观战席这边小跑而来,本就心情不爽的太平公主的脸色有些忧急与愁苦起来,恨恨的剜了站在不远处的周季童一眼,还不怀好意的闷哼了一声。 武则天扭头看了太平公主一眼,太平公主马上开始左顾右盼,像是什么也没有干过一样。 “臣薛绍,参见皇帝陛下,参见天后娘娘!”薛绍上前礼拜。二圣临朝日月同辉,正式的场合光是参拜皇帝一人可不行。 “免礼。”说话的不是李治而是武则天,她倒是挺平静,说道,“薛绍,那一日禁中对策之后,本宫问你能否胜任千牛备身一职,你亲口说能。今日,你就当众证明给本宫看一看,你是否真能胜任。” “是。”薛绍抱拳一拜,多话不说。 “好——”武则天拖长了声音,“今日无论输赢你都要拿出男儿气魄来,莫让本宫失望了!” “是。” 李治轻轻的扬了一下手,说道:“周季童,你过来。” 周季童走了过来,与薛绍并肩站在一起抱拳参驾。 “千牛讲武,历来是宫中盛事,更是我大唐军队尚武奋进的一个表率。”李治说道,“朕希望你二人都能尽力而为不必有任何的顾忌,但也不许掺杂任何的私人恩怨挟私泄愤。朕特意请了李将军与裴尚书来做监督与判决。总之,一切都要公平。既不能伤了和气,又要达到宣弘武德的意图!” “是。”薛绍与周季童一同抱拳应诺。 周季童还将自己腰上的那把千牛御刀解了下来,呈给了李治。 太平公主在一旁撇了撇嘴,心说父皇分明就是在帮衬周季童,怕他心有顾忌而不敢全力应战! “这刀朕先收下了,你们都去更衣准备吧!” 薛绍看了周季童一眼,周季童也瞟了薛绍一眼,二人同时转身往一旁搭好军用帐蓬当中走去。 卢思义与潘奕、唐真这三名亲随到了帐篷里,伺候薛绍更衣并为他鼓气。薛绍感觉,这情景简直就像是拳击选手要上场比赛了。 但是,拳击选手输了顶多是输掉一些奖金和荣誉;今天自己要是打败了,那输掉的东西可就太多了,尤其是当着李治、武则天、太平公主和裴行俭这些人的面。 帐外的舞曲军乐磅礴迭荡激奋人心,现场的气氛很是壮怀激烈。薛绍心头的一股热血仿佛也在慢慢的沸腾起来,一双拳头捏得骨骨作响,表情却是越来越沉寂甚至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冷峻与肃杀。 卢思义等人都有点不敢吱声了。 薛绍可以想像,现在周季童应该也和他差不多的情况,他甚至有可能更加求胜心切——因为他是中郎将,他主动提出的接受属下挑战,那么他会更加输不起! 气氛如此浓烈,唐真和潘奕这两个新兵小青年明显是热血沸腾了。 “将军,你、你一个会儿……”唐真一句话好像梗不出来,有点着急,狠狠挥了一下拳头,“狠狠打!” “就是,狠狠打!”潘奕跟着说道,“从来没有人敢挑战周中郎,薛将军你是头一个!” “将军是铁汉子!真爷们儿!” “我、我们敬佩!” 卢思义愕然的眨了眨眼睛,“嗯,末将也敬佩!” “好。”薛绍笑了一笑,唐真和潘奕明显是年轻单纯而且热血耿直,卢思义这个小军官想必受的打磨很多,性格当中多了许多的圆熟。 大军舞结束了。 “有请两位千牛武者登场!”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迈出了帐篷。 全场两三千名军士发出震天响的呼吼之声,薛绍猝不及防愕然的怔了一怔,这场面真是大得可以! 周季童从另一个帐篷里走了出来,神色松驰非常自信,大步走到了讲武台上,他双手剪背大开脚的傲然站好了等着薛绍。 薛绍走到他对面站定了,抱了一下拳,也没说话。 周季童随意一抱拳算是回了礼,嘴角微扬冷冷的笑了一笑。 李孝逸走上了台来,左右看了看他二人,说道:“薛绍是新来的,我就说一下规则。” “倒也简单——不许使用任何兵刃器械,也不可以攻击对方下阴。除此之外,一切便宜从事。直到对方认输,或是本将与裴尚书判定某一方输了,比试便告结束。” 李孝逸看向薛绍,“薛绍,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薛绍抱拳。 李孝逸点了点头,“得胜者,陛下亲赐千牛御刀,并另有嘉赏;失败者,罚白水三杯。你二人都听明白了?” “明白!” 李孝逸转身往台下走,“本将双脚落在台下之时,你们便可以开始了。听我叫停,一切行为必须停止!” 说罢,李孝逸就一步一步的朝讲武台下走去。 薛绍慢慢的握起了拳头,双眼微眯死盯着周季童,心想,人最厉害的武器,应该是他的大脑! 周季童有点轻敌,他应该很想在最快的时间里、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获胜。他的性格很火爆,当然实力肯定不弱,我要取胜不那么容易,激怒他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人一但发怒,就容易犯错。 强者对话生死相搏,很多时候比的不是谁实力更强谁做得更对,而是谁更少犯错! 周季童明显是深呼吸了一口,结实的胸肌高高隆起,拳头骨骨作响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看那情形,就如同一头将要扑食的猛虎! 全场鸦雀无声,只听到风过旗帜猎猎飞扬,两三千双眼睛盯着薛绍与周季童。 太平公主双手捂在胸口上,瞪大了一双眼睛盯在台上,几乎就要忘记了呼吸。 左奉宸的班列里,李仙童和程伯献等几人左右的交换眼色,纷纷亮出了手势。有的竖起三根指头,有人打出四五六七八的手势,也有竖起一根手指的。 大家心照不宣的诡奇暗笑,兴致勃勃。 只有左奉宸卫六品备身当中的老油子才知道,他们这是在下注来赌周季童能在几个回合之内将薛绍放倒。庄家就是向来好赌的李仙童,人送诨号“大庄家”! 李孝逸的双后脚跟离开台阶之时,薛绍看到周季童双眼斗然一瞪身体往下一沉。待李孝逸脚跟落在地上的同一瞬间,周季童一个虎扑就跳了起来,一记猛拳仿佛从天而降直接就冲着薛绍的脸打了过来! “啊——”太平公主惊叫一声,马上捂住了嘴。 薛绍轻盈的一拧身避过这拳,错身的一瞬间反手四指在周季童的脸上一刷! 这个动作相当的隐蔽,除了站得极近的李孝逸,几乎没有人看到。 两人错身而过像是交换了此前所站的位置,周季童感觉脸上有点火辣辣的可能是被指甲刮出了血痕,也不好伸手去摸,气得是浑身发抖眼睛都要涨红了! 居然敢打我耳光! 薛绍气定神闲的站着,表情可谓是冷峻。就用刚才扇了他的那只手,冲着周季童勾了一勾。 场下响起一片惊哗之声,太嚣张了! 左奉宸卫里更是一片人大跌眼睛,还有人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输钱了!” 周季童显然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大步冲上来一腿横扫千军就踢向薛绍的腰肋。 薛绍可以想像他这一腿的力量有多大,根本不可能硬抗得下,于是刷刷刷的连退三步避其锋芒。 周季童一拧身连环鞭腿追杀了上来。 薛绍再退三步,险相环生!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22章 全盘通杀 很显然,周季童腿上的功夫远胜于拳法! 场下响起一片不小的惊嘘声,太平公主的脸蛋儿都有点发白了,下意识的伸手抓着旁边武则天的手,使足了力气紧紧拽住。 武则天淡然的笑了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继续观战。 薛绍连退九步,几乎退到了讲武台的边缘。 周季童沉吼一声再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踢向上路,薛绍已是退无可退。 几乎就在他这一脚将要踢到薛绍腰间时,薛绍的身体猛然往下一缩一矮几乎贴地,同时下盘一腿扫出。 周季童大吃一惊,也亏得他反应够快果断收势单腿一弹,居然跳了起来躲过了这一记扫堂腿。 谁知道薛绍这一记扫腿根本就是虚招,无非是以攻代守化解周季童的攻势。就在周季童单腿弹跳的一瞬间,薛绍如同一根压扁了的弹簧从地上一冲而起,以扫堂腿的那只腿为后轴心整个人像一发炮弹一样冲向了周季童! 一拳,打向了周季童的心窝! 周季童暗中大惊,躲是躲不掉了只能仓促之下以手护胸,否则这一拳直中气海肯定要被打岔气了! “嘭!!” 薛绍一拳打中了周季童的心窝! 周季童也是发了狠心,拼着自己吃他这一拳也不能便宜了薛绍,一手护胸另一手化掌切了出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中招,薛绍被他一掌切中了肩膀疼得钻心,连退了几步晃起了肩膀。 周季童当然是更难受,虽然有了手的抵挡消去了一些拳劲,但仍是受伤不浅,眼冒金星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这一攻一守两败俱伤,几乎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他二人落定,场下才响起一片惊哗之声! “那个薛绍居然打中了周季童?” “两人好像都中招了!” “厉害!!” “这么多年,还真是没人能够伤了周季童!” 太平公主紧紧咬着嘴唇身体都在发抖了。武则天在她的手上拍了一巴掌,“你拧疼为娘了!” 太平公主连忙松开了手,瞪圆了眼睛盯着台上,眼神都有点发直了。 李仙童悄悄的竖起了两个手指,示意,两招了。 讲武台上,薛绍的嘴角轻轻往上一扬,脸上的一抹微笑显得诡谲而冷酷。就如同是一条在激战中负伤见血了的饿狼,被激发了最狂烈的野性,斗志昂扬! 周季童的心情总算是沉淀了一些,此前还有一些轻敌,现在他开始认真的对待薛绍这个对手。 “你很强,让我有点意外的惊喜。”周季童深呼吸,重新握紧了双拳骨骨作响。 “我的感觉,恰好相反。”薛绍冷笑,继续发怒吧! “……混蛋!!” 周季童大喝一声再次猛扑过来,这一次是拳法。 薛绍不知道周季童使的是哪一路拳法,刚猛劲爆而且内劲绵长并隐藏无数后招,要是吃上一拳肯定是个当场被ko的下场。 薛绍根本不与他对抗,脚下一弹往后退了几步避开这一拳。特种作战的精髓——不明敌情,避! 落地之后,薛绍一弹一跳的使起了西洋拳的步伐。 周季童瞪圆了眼睛,“你搞什么鬼!” “你管我?”薛绍冷笑,本公子的这一身功夫融合了形意拳、现代军警博击与西方拳术的精髓,可谓博采古今中外百家之长,今天让你开开眼界! 场下响起了一片惊嘘和怪笑,薛绍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哪有边打边跑的?而且他这照门和步伐也太稀乱了,习武之人临敌近战哪能不将下盘扎稳呢? 就近观战的李孝逸都乐了,回头看向观战席抚髯而笑。 李治、武则天和裴行俭这些人也有些忍俊不禁,太平公主则是哭笑不得,“薛郎在干嘛呀?” 武则天微微一笑,“周季童刚猛劲烈身手非凡,薛绍避实就虚以守代攻。正如那天他在御书房阐述兵法时所说的那样,以弱攻强当用奇兵。兵者诡道,薛绍胜在头脑!” “打个架还有这么多讲究?”太平公主撇了撇嘴,“我只希望快点结束,薛郎莫要受伤才好!” 李治听闻她们母女二人的对答,笑道:“皇后,难道你认为薛绍能赢吗?” “当然。”武则天说得很肯定。 李治呵呵的笑,“周季童可是朕的近卫队长,这么多年来朕就没有听说他输过。朕赌周季童赢!” “陛下身为天子,也想打赌吗?”武则天低声笑道。 “你我夫妻二人之间小赌怡情,又有何妨呢?”李治笑道,“不如我们再来一点赌注?” “陛下请讲?” 李治呵呵的一笑,“谁若胜了,我们就将太平许嫁给他,如何?” “不可以!”太平公主一下就叫了出来。 李治哈哈的笑,“太平,你就对薛绍这么没有信心?” “我!……”太平公主无语以对。 武则天微然一笑,“陛下,臣妾赌了。” 太平公主这下真急了,“母后!……” 武则天微然一笑轻轻的抬了一下手,“太平,你要相信薛郎。更要相信你母亲的眼光。” “……”太平公主无语以对,一颗心这下真是提到嗓子眼了。 李治瞟了瞟她们母女二人,眼角眯出一些鱼尾纹来,笑而不语像一只阴谋满腹的老狐狸。 讲武台上,周季童无奈又恼火的瞪着薛绍,“你跳够了没有?” “我跳我的,与你何干?”薛绍冷笑,“看不顺眼,你打我啊!” “你!……”周季童气得肺都要炸了,“我不想跟一个无赖比试,你好好跟我打!” “如果在战场上你被一个无赖杀了,还有这么多屁话吗?”薛绍仍是一蹦一跳的挥舞着拳头,冷笑不已。 李孝逸可是听了个清楚,哈哈的大笑。场下也响起了一片大笑声。 李仙童都有点哭笑不得了,“好端端的千牛讲武,搞得像是滑稽杂耍了。各位同僚,薛绍跳了这么久算多少回合啊?” “当然只能算是一个回合!”众赌徒叫了起来。 李仙童笑道:“好吧,那就三个回合了!” 听着场下的这些笑声,性情中正而刚烈的周季童真是郁闷到了极点。身为陛下的近卫大将,居然像只猴子一样在被人围观耻笑! 去死! 如同被激怒了的野兽发出一声沉吼,周季童猛然冲向薛绍。 李孝逸闻声双眉一拧,周季童莫非动了杀机? 薛绍双眼一眯盯着猛冲而来的周季童,猛一缩头避过了一记猛拳,瞅了个空当一下撞到了周季童的身前,双臂一伸将他抱住了,胳膊肘夹住了他的手臂! “干什么?!”周季童大惊而且大窘! 薛绍才不管那么多,像一条水蛇一样很快四肢都缠到了周季童的身上,往旁边一拖一拽,两人同时轰然倒地。 “啊?!”全场一片惊哗! 薛绍使足了力气将周季童压倒在地,使出了巴西柔术当中的关节绞杀技,像一把钢铁绞成的大锁,将周季童牢牢的锁住了! “混蛋!你放开我!”周季童哪里见识过这种功夫,被压绞在地上动弹不得。 “求饶啊,认输啊!”薛绍死死的缠住他,“那样我就放过你!” “妄想!”周季童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抽出双臂来,却被薛绍反手一拧再上了个倒锁,差点一下胳膊都废了,疼得啊啊的大叫! 场下观战的人全都傻眼了,这……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李孝逸连忙跑到了讲武台上来,瞪大眼睛凑近了看着他们,“薛绍,你在干什么?” 薛绍正义凛然的大声道——“千牛讲武!” “李将军,他……他在耍无赖!”周季童疼得呲牙咧嘴,像一只被踩住了背壳的乌龟伸长了脖子,身上多处关节都像是要废了,疼得嗷嗷直叫。 李孝逸迷茫的直轮眼睛,哪有见过这样的千牛讲武?不过,能把周季童制伏成这样,也算是不简单了! 这该如何来判定? 李孝逸连忙走下了台来到观战席边问裴行俭,“裴尚书,这该如何是好?” 裴行俭很无辜的撇了撇嘴,“我没见过,我也不知道。” 李治和武则天在一旁乐得呵呵直笑,太平公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薛郎太坏了!” “陛下,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啊?”李孝逸上前来,苦笑的问道。 李治呵呵的笑着直摆手,“朕与皇后只顾观战,你来评判就是了。” 没办法,李孝逸只好又屁颠颠的跑回了台上,“周季童,你可认输?” “宁死……不……认!!”周季童都要喘不过气了,脸上涨得一片通红,但嘴上仍是很强硬。 薛绍闷哼一声,对他的肩肘关节再下了一分暗力。 “啊!!——”周季童大声惨叫! 闻者无不心惊胆战,莫非胳膊废了? “快、快松开!”李孝逸急了,“本将判定,薛绍胜!!” “不——可——以!!”周季童扯开了喉咙大喊,几乎歇斯底里。 薛绍松开了周季童,拍拍手站到了一边。 全场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很有人的眼神都发直了,紧接着一片议论声响起—— “这也可以?” “这样就算分出胜负了?” “怎会可能,周季童居然输了!” 李仙童的表情僵硬脸皮一阵抽搐,“嗬、嗬”的干笑了两声,“全盘,通杀!”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23章 大获全胜 【感觉大家的鼎力支持,今天更新三章,晚上八点加更一章!求更给支持,多多投票多多打赏,嘿嘿!】 . 薛绍平静的站在讲武台上,看着周季童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青筋爆起一脸通红,脚下蹒跚左膝有点带伤的样子,两臂的肩膀与肘关节想必也是极为酸疼。 如果不是顾念大局薛绍大大的手下留情,绞他个残废,绝对不是问题! “李将军,你怎能如此下判?”周季童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咬着牙声声厉吼,都喷出了几丝口水来,“我不服!我不服!” 亏得李孝逸不是一个脾气暴燥的人,想必平常也深知自己手下这位爱将的脾气,见他如此顶撞反斥也只是不满的“啧”了一声,说道:“本将若不下判,你的双臂都要残废了。只是比试而已,难道还要摊上一对胳膊?” “李将军,我是大唐的军人!”周季童雷声大吼宛如吵架咆哮,脖子的青筋暴突起来像一条条蚯蚓,“军人只可战死,岂能怕死!” “你!……”李孝逸一时无语,“那你待怎样?” 薛绍冷冷的笑了一声,真是输不起! “方才不算,再来比过!”周季童怒瞪薛绍,大吼道,“此人尽使些下三滥的招术,如同流氓厮斗一般与我纠缠,哪里像是比武!” 下面马上有一群拥护周季童的人跟着响应,“就是、就是!” 薛绍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周将军,你把军中武功当作是吟诗作赋了吗,还要讲究套路工整格调清新?难不成,我将要出什么拳、打你什么位置也事先向你汇报请示一番,待你准许之后我再一板一眼的比划过来?万一哪天你上了战场就要生死相拼了,你的敌人也会和你来个约法三章,说好不许打脸、不许抱摔、不许伤人杀人,然后再开战吗?” “你!……你简直就是强辞夺理、不择手段!”周季童骂不过薛绍了,气得直发抖。 “军人为了胜利,就该不择手段!”薛绍沉声道,“军人的使命就是杀敌、杀敌再杀敌!你不杀敌,敌将杀你!人人都像你这样妇仁之人拘泥于俗套,虽有百万之众也无半点杀气,除了吃喝就只剩拉撒,还不如一群舞文弄墨的文人,尚能产出几篇脍炙人口的锦绣文章!更不如一群在家奶孩子的女人,尚能生儿育女为国家增加人口!” “你!……你!!”周季童这下真是快要吐血了! 下面的军士发出一片喧哗与怪笑,倒也有不少人暗自点头,认可了薛绍这番话。 李孝逸死劲忍着不笑,终于还是哈哈的笑了出来! 太平公主面露窘色掩嘴偷笑,“薛郎一向温文尔雅的,怎会变得如此粗俗了?” 武则天也是忍俊不禁的笑了一笑:“他现在已经是一名军人了。厮杀汉,何需温文?军人本色,就该是剽野与凶悍的!” 李治也笑了,“裴爱卿,你认为薛绍所言如何?” 裴行俭笑眯眯抱了抱拳,“陛下,老臣觉得,诚然薛绍是有辱斯文了。但若在军言军的话,薛绍所言恰是在理;皇后娘娘的话,早已是一针见血!” 李治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武则天凑近了一些,小声道:“陛下,周季童中正刚直,薛绍机巧多智。二人的性情可算是泾渭分明哪!” “嗯,各有千秋。”李治面带微笑不露机锋的淡然道,“周季童是一个非常称职的近卫队长。” 武则天微微一笑,不再多言。陛下的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显,兵者诡道,以周季童的性格也就“只能”局限于做个一丝不苟尽职尽责的卫队长了,根本没可能成为裴行俭那样的将帅之才;反观之,薛绍将能大有可为! 讲武台上。 被薛绍几句话顶得无言以对,周季童很是下不来台,都有些气急败坏了,“我不与你废话!” “这也是我想说的。”薛绍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岂有此理!” 周季童勃然大怒,飞起一脚对着薛绍的后背踢了上去! 众皆惊呼了一声,离了最近的李孝逸都有些始料不及的神色骤变——这已经不是比武,分明就像是寻仇了! 薛绍,没有躲! “嘭”的一声大响,周季童这一脚直挺挺的踹中了薛绍的后背,他整个人往前一个趔趄扑倒下来,单膝跪地双手也撑在了地上。 “啊!”太平公主惊叫一声坐直了起来,“薛郎!!” 全场再度发出一片惊呼! 薛绍半跪在地上,后背着实很疼,气血翻涌喉咙里也有了一丝血腥味,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但是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诡谲的冷笑……原本台下许多人还认为,我有一点胜之不武;但这一脚踢上来,你就真的输了! 周季童可能真是气昏了头,仍是双拳紧握骨骨作响,红了双眼杀气腾腾的瞪着薛绍。 薛绍慢慢的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周季童,挥袖抹了一把嘴角,衣袖和嘴角上都有了鲜血的痕迹。 场下响起了一片嘘声与非议: “周季童身为官长,怎能背后偷袭属下呢?” “李将军已然判了胜负,他为何还要纠缠不放?” “只是讲武而已,彼此又无血海深仇!” “周季童就这么输不起吗?” 太平公主已是气得银牙紧咬浑身发抖,“周季童,你这个坏人!我、我要……” “不得胡言!”武则天及时低斥了一声将她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太平公主气得脸蛋儿都发白了。上官婉儿连忙凑近了来低声道:“殿下息怒,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否则薛公子该要伤心了。” “我……”太平公主连续的深呼吸,好歹按捺了下来。 台上的李孝逸暗自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走下了讲武台。 周季童仿佛是气急败坏了还有一些骑虎难下,看来,今天只能是将薛绍打翻在这场上,除此之外再也没了别的选择! 一声怒吼,周季童再次发难朝薛绍杀了上来。 薛绍身上的肌肉与韧带猛然绷紧,骨骼几乎都在劈叭作响了,力量斗然凝聚到了极致! 周季童的拿手绝技,一脚横扫千军踢了过来。 薛绍这一次没有再躲闪,而是迎着周季童正面杀了上去。左肘一沉对着他的鞭腿硬生生的一抗,脚下一个侧踢腿,直接扫中了周季童的膝弯!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几乎是同时中招,力量都是大得骇人,踢在对方身上都发出了打鼓一样的闷响。 薛绍感觉手臂被震得一麻,简直就像是被一记铁棍给抽中了,差点被一脚踢翻。周季童的腿功,的确是有相当的有火候! 反观周季童可就更惨了。此前他被薛绍的巴西柔术死死锁住,膝盖已经有些扭伤,力量速度大不如前是肯定的。所以他这一脚踢出来,薛绍也才敢硬抗。现在他受伤了的膝盖再中了薛绍一腿,脚下顿时一软,身子不受控制的一个趔趄。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两人都拿出了狠劲儿! 薛绍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杀机,趁他脚下发软防御松懈的片刻空隙,右手一记勾拳猛然打了出去。 左肘化盾防守,右手蓄力出击,军警搏击与拳击的技巧被薛绍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周季童猝不及防左脸中拳,脖子一扬身体就朝旁边有了一个趔趄。但他的抗打击能力很强,并没有被薛绍这一拳直接打倒。 不等周季童反应过来或是做出防御反击,薛绍一脚蹬地猛然跳起,飞身而起凌空旋身一个大鞭腿抽了出去! “叭”的一声大响,周季童刚刚中了一拳的脸上,几乎是在同一位置,再吃了这一脚! 顿时,周季童感觉耳朵里像是炸响了一个惊雷,嗡的一声片刻失去了听觉。脑子一晕,人也一头栽倒下去重重的翻倒在了讲武台上,发出沉闷的大响如同倒翻了一块大石碑! “啊——” 上千军士发出了惊诧的大叫! 李孝逸瞪大了眼睛,看着薛绍落定在讲武台上站直了身体,表情冷峻得就像是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更像是一个对生命漠视到了极致的万人之屠! “薛绍,住手!”李孝逸慌忙喊道,这要是真的杀了周季童,可就大不妙了! 全场再度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几乎都在屏息凝神,好多人错愕的瞪大了眼睛,包括李治与太平公主。 武则天却是一眼看向了裴行俭,看到裴行俭的脸上同样露出了一抹惊愕之色,她满意的微微一笑。 众目睽睽之下,薛绍拍了拍胸前的衣襟将其抚平,静静的看着周季童在讲武台上挣扎了几下想爬起来,却是连续三次的瘫了下去。 “现在,不用你认输了!” 周季童趴在地上头昏眼花的大喘气,脸上肿起一片粘满了灰土,翻着眼睛看着高高在上的薛绍,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赢了、赢了!”卢思义和唐真、潘奕在帐篷边兴奋的大叫起来,“薛将军赢了!” 他们这一喊其他人仿佛才反应过来,李孝逸大声宣布,“薛绍胜!” 这一回,是名正言顺的胜! 台下两三千军士,像以往每次千牛讲武结束时一样,发出了“威风、威风”的壮威欢呼之声。 周季童挣扎的想爬起来,听到这一片吼声马上无力的瘫了下去,一拳砸到了地上。 薛绍长身而立,依次对观战席、李孝逸抱拳而拜,然后对着两三千军士高高扬起了拳头。 “威风!——”吼声更加壮烈! 李仙童眉头微皱,轻声自语,“一拳,就把左奉宸卫打了个通穿的大窟窿!” “好、太好了!薛郎赢了!”太平公主激动得浑身都发抖,声音都带着一丝颤音了,“大英雄!薛郎是大英雄!” 李治长吁一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松了一口气。 武则天低声道:“陛下,薛绍大获全胜。” “哎呀,坏喽!”李治拍了一下大腿,仿佛是在痛心疾首,“朕好像把女儿都给输掉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24章 言出必行 众军士陆续散去只剩左奉宸卫的人留了下来,大校场渐渐归于宁静。 周季童吃了薛绍一记重脚着实头晕眼花了一阵,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脸仍是肿成了一片,牙齿也被踢松了一排嘴里不时能吐出血沫来。收拾一番后,他忍气吞生的与薛绍一同到了观站席站在李治的面前。 太平公主坐在李治旁边看着薛绍心花怒放欢欣鼓舞;再看看周季童的狼狈模样,好一阵扬眉吐气。 武则天暗捏了太平公主的手儿一把,示意她不可失态无状。太平公主连忙收敛了神色正襟危坐,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仍是直直的落在薛绍身上,眸瞳晶晶湛亮,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欣喜与爱慕。 武则天暗暗的摇头笑了一笑,自古美人爱英雄,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都有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郎君。今日薛绍在校场之上如此出彩,太平的爱郎之心必然更甚。 李治开腔说话了:“周季童,你恪尽职守以身作责,首倡中郎将也参与千牛讲武,朕非常赞赏,特赐你绢帛百匹以示鼓励与嘉奖,并特许你半月假期回去好好养伤。” “陛下,臣并无大碍,完全可以司职戍卫!”周季童慌忙道。 旁边众人也都有了一个感觉,莫非陛下要将周季童疏远,从而让薛绍有机会取而代之? 李治笑容可掬的道:“有伤就要治,莫要落下了病根。你是朕身边最能干也最信赖的近卫中郎将,朕岂能不爱惜?周季童,你就安心歇养一段时间。半月之后,再回朕的身边来当值戍卫。朕还等着看你参加下次的千牛讲武,亲手夺回千牛御刀呢!” 君无戏言,李治都当众表态不会让他“人走茶凉”了,周季童也不好再多言,于是抱拳拜了一拜,“陛下体恤微臣,令臣感激涕零!臣誓死效忠陛下,就算是肝脑涂地也无怨无悔!” 裴行俭抚髯呵呵的笑,“陛下身边能有这样忠勇的护卫将领,老臣甚是感佩啊!” 武则天说道:“是啊,陛下!臣妾以为周季童忠勇可嘉,单单是绢帛百匹不足以彰显。臣妾建议另赐周季童女婢十人、加升散官一阶,陛下以为如何?” 周季童愕然一怔,天后什么意思? 李治点头呵呵的笑,“皇后所言极是。周季童在朕身边效力了足有十年,劳苦功高当为近卫之表率。皇后所请,朕准了!” 武则天笑吟吟的道:“谢陛下。” “臣,谢皇帝陛下隆恩!谢天后娘娘隆恩!”周季童当然也就只能谢恩了。 薛绍平静的站在一旁心中暗道,这些人看到周季童输了个大惨担心他就此消沉或是矢志与我为敌,于是都一个劲的安抚于他。毕竟做为一位近卫队长,周季童还是很称职的,李治也很器重他。但是武则天的这一手玩得最漂亮,散官加一阶根本没什么大的意义,赐女婢十人,言下之意也就让他彻底的死心别再对公主有任何的惦记了——世上哪有丈母娘给女婿送炮友的道理呢? “好了,你回去歇息吧!”李治笑眯眯的对周季童道,“当下的戍卫之职,李梁公会另外安排的。” 李孝逸被封为梁郡公,李治没有当众直呼姓名而是称他为李梁公,可见对他极是恩宠。 “谢陛下,臣告退了……”周季童抱拳拜了一拜,眼角稍稍的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薛绍,转身走了。 周季童麾下的十名亲随默默的跟着,一起走了。 李仙童与程伯献这些千牛备身带着亲随,仍在讲武台边布列待命。他们不约而同的扭头看着周季走远,观战席前却是一片谈笑生欢的欢庆景象。 两个背影,一个落寞远去,一个光芒四射。 “绝对是个狠角儿,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李仙童意味深长的轻声道,“眼前这个薛绍,何以跟传闻中的大不一样呢?” 他身边的几名千牛备身低声的议论起来,身材最高的程伯献嗬嗬直笑,凑到李仙童耳边低语道:“大庄家,这莫非是坏事么?” 李仙童咧嘴一笑,“就你话多!” 几人心照不宣的都暗笑起来。 长久以来,周季童比十天半月也难得来一次卫府的检校将军李孝逸,更像是左奉宸卫的大当家。今日周季童当众吃了这样的一个大鳖,他在左奉宸卫的威信必然大减。 此消彼涨,自然是另一个中郎将李仙童的春天来了! 这时,观战席那边的李孝逸说道:“陛下,按千牛讲武之成例,有人挑战得胜,当加散官一阶并由陛下亲手颁赐千牛御刀。陛下以为如何?” 周季童走了,李治也就不用顾忌谁的颜面了,于是爽快的道:“好,朕现在就将千牛御刀赐予薛绍,并予薛绍加官一阶,以示嘉奖!” 大唐的文武散官都是二十九阶,薛绍原来的散官本品是从五品下,加一阶便是从五品上。 太平公主心直口快的欣喜道:“薛郎,大唐官制一共是九品二十九阶,如果不是立下大功于朝廷,想要加一阶散官一般得要四年的时间。你还不谢恩?” 众人都呵呵直笑,太平公主爱郎心切显然已是溢于言表。 武则天低声斥道:“太平,此乃朝政,何用你来插嘴?” “是。”太平公主眉飞色舞的应了一声,拽着一对小拳头藏在衣襟之下,激动不已的上下挥动。 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薛绍没有急于谢恩,而是宠辱不惊的抱拳一拜,说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恩准裁夺。” “呵!”李治笑了一声,“你不妨先说来听听?” 薛绍道:“臣愿意将千牛御刀和一阶散官,换我两名亲随的官凭告身!” “薛绍,你好放肆。”李孝逸斥道,“陛下的赏赐,也由得你来挑三捡四吗?” “陛下,臣知罪。”薛绍抱拳拜了一拜,“所以臣说,这是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定夺!” 李治甚是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你为何要这样做?” 薛绍道:“陛下,臣新官上任按例当招收十名亲随。但臣当时只招到一名备身和两名白身小卒。按例来说,千牛备身率亲随护卫陛下御前,历来只要军官。因此臣斗胆承诺要将那两名小卒举荐为军官。圣人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臣因此,才有了这个不情之请。” “你大胆!”李孝逸斥了一声,“这军队的武官,是你能信口许诺的吗?” “臣知罪……”薛绍低头抱拳。 “李梁公,请恕老夫多言。”裴行俭说道,“为将之人想要带好手下的人马就该要恩威并济。特殊情况下许诺一些奖善做为权宜之计,并无不妥。为将者将自己所受赏赐分予属下,军中多有前例屡见不鲜。再者,薛绍是千牛备身视同五品京官,他有举人自代的权力。给军队推荐两个人做为军官,不算出格。” “原来如此,还是裴公对军中的一切事务,了如指掌啊!”李孝逸呵呵直笑。 李孝逸虽然身兼两卫将军之职,但他从来不在军队管什么事,本身也只是一介儒生并不太懂军事。这件事情朝野上下是人所共知的,李孝逸自己也并不避讳,否则裴行俭也不会当众这样说话了。 薛绍心想,李孝逸与裴行俭这一褒一贬一唱一合,明显就是在向皇帝极立促成此事,就算是当众斥责我的李孝逸也是“明贬暗褒”。他们肯定是早就摸透了二圣和太平公主这一家子人的心思,于是主动给皇帝找了个理所当然的借口来成全我,以免让皇帝落下一个不顾原则肆滥封官的名声。 邀宠也邀得这么不显山不露水,都是老狐狸啊! “裴爱卿的确是言之有理,为将者把自己的恩赏分赐予属下,这是美德啊!”李治果然点头称赞,说道,“薛绍,朕可以把你新收的两名白身亲随提拔为军官。但是这千牛御刀是荣誉的象征,是你亲手挑战赢来的。朕若是转赐他人或是归还给周季童,都是不妥当。因此,这刀你还是要收下的。” “谢陛下!”薛绍心里也是暗暗欢喜,言必行、行必果,这样我在左奉宸卫里才有威信! “你去,把那两名小卒叫来。”李治道。 “是。” 薛绍应了诺,走到班列边将唐真潘奕叫了出来。李仙童和卫府的一些人惊诧的看着他们,唐真和潘奕更是激动得有些发抖了。 三人一同站到了李治面前,薛绍道:“陛下,就是他们两个。一个叫唐真,一个叫潘奕。” “拜见陛下!”这两个时常在卫府里打杂的小卒见到这样的场面,都激动得有些舌头打卷了。 “李梁公,千牛备身的亲随一般是八品备身与九品主仗吧?”李治故意当众问道。 “陛下所说无误。”李孝逸答道。 李治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薛绍,现在你将自己的晋升机会平白的送给属下,你可不要后悔啊!” 薛绍抱拳道:“臣决不后悔!” 唐真与潘奕看着薛绍,感动与敬佩无以言表,都已是热泪盈眶。 “好,那朕便破格擢升唐真与潘奕为八品备身,授同品散官。”李治抬了抬手,“薛绍,别忘了这二人是你举荐给朝廷的。他们若是不称职,便是你的责任!” 薛绍抱拳拜道:“臣时刻不敢忘却责任,臣谢陛下成全!” “谢、谢陛下天恩!”唐真潘奕激动万分的拜谢之后,退了下去。 待他们回到左奉宸卫的班列之中,瞬间引起了一片骚动。 卢思义的脸色仿佛有点难看也有点叫悔不迭,我最早主动跟随薛将军,却一点赏也没有讨到。真不应该退后那一步,该死、真是该死啊! 其他的军官与卫士则是一阵心潮涌动,全都开始想着一件事情——趁还有机会,赶紧去做薛将军的亲随啊! 李仙童等人面面相觑,很多人的心中添了一丝危机感:才来一天,薛绍就硬生生的踩扁了周季童,并在卫府里赢得了这么多人心、有了这么高的威望! ——狠角色!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25章 高明之处 李治久居深宫养病难得出来晃荡一回,今天看似心情还不错,兴致一起,便叫左奉宸卫的军士打起了马球比赛。 马球在大唐的仕族当中十分流行,左奉宸卫里的军官全是仕族子弟十个有九个会打马球。于是很轻易的组起了两支队伍,各由李仙童与程伯献率领,打起了比赛。 要说在宫里受欢迎的程度,马球比千牛讲武过之而无不及,武则天与太平公主这样的女眷对马球也是深深喜爱。若非碍着外人太多,太平公主都想亲自上场打上几竿过过瘾了。 李治置酒款待众臣,叫今日讲武得胜者薛绍也一并作陪。那些在马球场边打球或者观战的左奉宸们将士看到这番情景,心中都算是明白了过来,暗暗都骂周季童实在太过不识时务,居然主动寻衅到了“准驸马”的头上。眼下讲武输了当然是一败涂地自取其辱;就算是胜了,二圣与太平公主的心里能痛快? 这是左右不讨好的蠢事啊,周季童为什么要干? 就连薛绍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周季童不像是笨蛋,他为什么要主动挑衅于我? 宫中侍儿上前来给薛绍倒酒,太平公主连忙出来制止,“父皇,薛绍不能饮酒!” “为什么?”李治有点好笑,还没有过门你就管着男人了? 太平公主的脸有点红,小声道:“他正在戒酒养生,而且,他方才不是也受伤了吗?你看他袖口上都还有血。” 薛绍闻言也回过神来,不由得感觉到后背生生的疼内息也有一些紊乱。或许方才一直都太兴奋居然忽略了此事。当时故意受那周季童一脚,虽然绷紧了身体运起了力气,仍是受了一些伤。 周季童的功夫,的确不是盖的。 “朕倒是忽略了。”李治关切的道,“薛绍,朕叫御医来给你治伤。” “陛下,就不用劳动御医了。臣是一名军人没那么矜贵,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之伤根本不打紧,自行料理一番便可。”薛绍抱拳道,“臣请去更衣。” “好,你去吧。”李治点头允诺。 薛绍起身往帐篷走去准备换下身上这套沾了血污的衣服。太平公主趁李治和武则天一个不留神,一溜烟的跑了出来尾随薛绍而去。 李治看着太平公主的背影呵呵直笑,“皇后,这是女大不中留啊!” 武则天笑了一笑,“薛绍文武双全铮铮铁骨。臣妾恭喜陛下,喜得佳婿。” 裴行俭与李孝逸一同不失时机的举杯道:“臣等恭贺皇帝陛下与天后娘娘,喜得乘龙快婿!” “哈哈,多谢二位爱卿,请满饮此杯!”李治捧盏大笑,很有扬眉吐气之感。 武则天举杯做陪饮下此杯,微微一笑心中暗道,陛下自己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夸奖薛绍就等着别人来夸,那样他便觉得长脸又风光。就算抛开择选驸马一事不谈,陛下对薛绍这个外甥和臣子,那是分外的偏爱与器重啊!……周季童,垫脚石罢了! 话说回来,陛下选取周季童来做这块垫脚石,当真是选得精妙无比,周季童的表现也堪称是天衣无缝几乎没人能够看出任何的破绽,就连太平都恨死了周季童……周季童对陛下的忠诚,真是无人可比! 薛绍回到了之前更衣的帐篷里,脱下比武军服,卢思义帮他用药油来揉。 “薛将军,伤得不轻啊!”卢思义惊叹道,“周中郎的脚力,果然厉害!” “用力揉。”薛绍咬牙忍着。 “是。” 薛绍问道:“你方才站在班列里,可有听到一些什么议论吗?” “兄弟们都在议论薛将军的事情。”卢思义说道,“薛将军的一身功夫既是新鲜又是厉害,让兄弟们大开了眼界。能够打败周中郎,堪称一大壮举令人叹为观止啊!” “还有呢?”薛绍平静的问道。 “还有就是,薛将军用自己的一阶散官换了潘奕与唐真的破格提拔,兄弟们都说薛将军慷慨仗义言出必行,是个真汉子大丈夫!”卢思义的声音里有点酸酸的味道了,“很多人都在私下计议,一定要成为薛将军的亲随。末将就不明白,他们早干嘛去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卢思义,你是第一个主动跟我的人,还是军官。你心里服吗?” “无论薛将军怎么对待末将,末将必然都是心服口服的!”卢思义信誓旦旦的道,心说你不再追究我曾经退缩过的事情将我赶走,那就万事大吉了! 薛绍点了点头,“既然你做了我的亲随,便是我的心腹和手足。唐真与潘奕还是新入伍不久的新兵,虽然有了和你一样的官职和品衔,但是很多方面他们都不如你,还需要你来教。明白我的意思吗?” “末将明白!末将必然死心塌地跟随与效忠将军,绝无二志!”卢思义抱拳正拜,心里多少也有一点激动……虽然眼下没有提拔赏赐我,但有了这份亲近与器重,何愁将来? “继续揉。” “是!”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议论?比方说,有没有人觉得,周季童是在故意诈败承让于我?” “应该不可能吧!”卢思义不假思索的道,“当时的情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周季童都动了真怒,几乎是在与薛将军生死相拼了!” 薛绍略微皱了皱眉头,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啊! “莫非薛将军以为,周季童是在故意挑衅,然后故意输给薛将军?”卢思义诧异道。 薛绍摆了一下手,“没有的事,这话切忌不可以到外面乱说!” “是!末将万万不敢!” 薛绍点了点头,心中却道,从我一出现周季童就故意挑衅我,然后新的千牛讲武规则出现,然后他非常彻底的败给了我……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可是太顺理成章,也就显得不那么合理了——周季童做这一切事情的动机何在,莫非就是为了得罪我,得罪二圣,得罪太平公主? 那除非周季童是个白痴,才会这样做! 但如果周季童如果真是个白痴,又怎么可能做到皇帝的贴身卫队长,怎么可能在奉宸卫这个所有人都有背景来历的错综复杂之地立足十年,还混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薛绍正琢磨着,外面响起太平公主的声音。 “薛郎在里面吗?” 守在帐篷口的唐真与潘奕连忙回话: “殿下,薛将军在更衣治伤!” “呀,他伤得重吗?”太平公主急了,“快让开,让本宫进去看看!” “殿下,你不能进去!” “什么?”太平公主惊诧了一声,“你们是不是糊涂了,本宫可是太平公主!” “微臣自然认得殿下就是太平公主。但是……殿下还是不能进去!” “大胆!”太平公主有点愠怒,“你们不要命了吗?” “殿下纵然是要杀了末将,末将也不敢放殿下进去!” “……”太平公主仿佛有点愕然和无语,“为什么?” “殿下,军队之中令行禁止,军令如山。末将是薛将军的亲随,只认薛绍一个人的号令。” “如果没有薛将军号令准许,末将职责所在,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太平公主说道:“就连我父皇与母后来了,也不能进去吗?” “是的。” 薛绍有点忍俊不禁,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哇,够执着,认死理!这要是卢思义守在外面,就算不会直接放太平公主进来,估计也早就屁颠颠的跑进来请示了。 薛绍笑了一笑将衣服搭上,对卢思义道,“你出去,叫他们放太平公主进来。” 卢思义连忙走了出去,对太平公主抱拳而拜,“殿下恕罪,薛将军有请!” “你们这两个小呆兵!”太平公主忿忿的骂咧了一句,进了帐篷里来。 薛绍看到她走进来,微笑道:“殿下,冒犯了。” “哟,薛将军才上任一天,就有了这么忠心耿耿的属下,真是可喜可贺呀!”太平公主笑吟吟的道,看来并未真的生气。 “殿下说笑了。他们是恪守军法忠于职守,并非是郊忠于我薛绍个人。”薛绍说道。 “如此说来,他们做得没有错喽?”太平公主眨着眼睛问道。 薛绍面带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军队不等同于其他的地方。如果不能令行禁止,一群桀骜不驯的男人如何管制,如何指挥?” “好像有点道理……”太平公主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本宫身为大唐的公主,得打赏这样的好卫士!” 说罢太平公主就走出了帐篷,说道:“唐真,潘奕,你们二人做得对。以后,你们要更加恪尽职守并对薛将军忠心耿耿。本宫收回方才骂你们的话,并各赐绢帛十匹。” “谢公主殿下!”唐真和潘奕惊喜不已,好事连连,今天真是福运高照啊! 卢思义有点傻了眼,又没我的份? 太平公主笑眯眯的道,“朱八戒,现在就派人去将绢帛取来,三十匹。” “是,小奴马上去办。”朱八戒应诺而去。 “微臣拜谢殿下!”卢思义欢喜不已,这回总算是没落下! 薛绍在帐篷里听到了一阵好笑,太平公主这收买人心的功夫,可是一点不差。 太平公主去而复返,笑容满面的站在了薛绍面前,“薛郎,我这么做是对的么?” “当然。”薛绍面带微笑的点头。 “难得你也会赞许我。”太平公主轻声道,“伤得重吗,让我看看可以吗?” “小伤,药油一揉就好了,不必看。”薛绍道,“殿下,我有个疑问,可能需要你来帮我解答。” “什么疑问?” 薛绍道:“我与周季童第一天认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以后还是同僚的关系。他为什么一上来就主动挑衅于我呢?” “呃!……”太平公主愕然一怔,机械的眨了眨眼睛,脸一下就红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26章 另有隐情 薛绍一看太平公主这小女生表情,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果然是另有隐情啊! “薛郎,父皇他们还在等我们一起饮酒欣赏马球赛呢,快去吧!”太平公主拉着薛绍的衣袖就要往外跑。 “咦,我不是在问你问题吗?”薛绍正色道。 太平公主左顾右盼的逃避薛绍的逼视,自觉有些理亏的讪讪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当真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嘛!” “哦。”薛绍点了点头,“那我再去找别人打听好了。” “喂喂,不可以!”太平公主有点急了。 薛绍笑道:“那还是你说吧?” “好吧……”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讪讪的道:“此前我父皇曾经想要把周季童招为驸马,便叫我跟他……” “相亲?”薛绍既惊讶又好笑。 “讨厌了,不许笑!”太平公主有点忿忿,“我可是半点也不喜欢他,但是父皇之命又不可违抗,于是我就敷衍了一下喽!” “只是敷衍?”薛绍眯了眯眼睛,如果只是敷衍,周季童何以对我憎恨至此? “咳……曾经,也欺负过他几次!”太平公主干笑了两声,连忙做出一副“表忠心”的表情,“我也是为了断绝他的心思啊!天地可鉴,我一点也不喜欢他,跟他半点瓜葛也没有!” 薛绍做失望状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吧,你都相亲过多少次了?” 太平公主通过恶作剧的手段搅黄过多次相亲,受害人不仅有王公宰相家的公子,甚至包括一些异国的王子。这事儿当真不新鲜,非但是现在有许多人知道,甚至史书上都有过记载。 “你……你一个大男人,莫非也吃醋吗?”太平公主感觉有点心虚和理亏,急忙争辩道。 “那当然。”薛绍做声色俱厉状,“我说过了,要是让我知道你和别的什么男人纠缠不清,我必不放过!” “你别这样嘛!”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儿,凑近了一些拉着薛绍的袖子轻轻的拽了拽,“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了,我又没跟他们有过任何的瓜葛,更有没有喜欢过当中的任何一人!无非是父皇与母后的圣意难违,我草草的应付过一下下而已了……你就不要再打听了嘛!” “哦,我过去的一点事儿,你能杀人越货闹到满城风雨。”薛绍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忿忿,“你过去的事情,我就问都不能问了?” “薛郎,说好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你为何又要翻起旧帐呢?”太平公主很是委屈的低声道。 “那没办法,在情爱面前,每个人都是自私又小器的。”薛绍字正腔圆的道,“你想让我既往不咎,总得有个说法。” 太平公主连眨了几下眼睛,欣然一笑,“大不了,我让你亲我一下?” “你想得美!” “坏人!大坏蛋!”太平公主有些恼羞成怒,扬起拳头在薛绍的胳膊敲了起来。 薛绍哈哈的笑,“这样吧,你帮我个忙,我就既往不咎了。” “哼,就知道你是在故意下套,要勒索于我。”太平公主讪讪的道,“说吧,什么事情?” 薛绍笑呵呵的道:“还记得薛楚玉吗?” “当然。”太平公主眼睛一亮,“你是想要将他调到你的麾下来,做你的亲随吗?” “聪明。”薛绍微笑道,“怎么样,帮不帮?” “帮便帮了,你也不用这样唬我、欺负我吧!”太平公主很是忿忿,“害我心里纠结郁闷了大半晌!——不行,你得补偿我!” 薛绍笑了一笑,双手捧住太平公主的脸蛋儿,在她的额头上轻快的吻了一口。 “喂,我都没有准备好,不算,再来!”太平公主脸颊菲红的叫起屈来。 “你以为是比武啊,还兴准备的?”薛绍笑道,“赶紧走了,陛下他们还在等着呢,别让裴行俭那些大臣看了笑话。” “坏人,大坏蛋!我恨死你了!” 薛绍与太平公主前后脚回了观战席,李治等人正在推杯换盏谈笑生欢,马球场上也激烈正酣。 “正好今天裴尚书与薛绍都在这里,朕说件事情。”李治说道,“薛绍既然已经正式的继承了李卫公的兵法,那也可以算作是半个卫公的传人了,与裴尚书是同门。裴尚书,你是军中老宿,是本朝第一名将。薛绍是你的后辈,今后便是你的门生了。” “老臣万不敢当!”裴行俭慌忙走了出来,当堂拜下,说道,“老臣只是李卫公的徒孙,虽然从先师那里学了李卫公的兵法,但卫公兵法的本集老臣是见都没见过,或许当中还有许多老臣自己都不懂的内容。薛公子奉二圣之命继承了李卫公兵法,便是比老臣更加正宗的嫡系传人。老臣顶多只能和薛公子一同切磋,又岂能做了薛公子的老师?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一旁的李孝逸大吃了一惊,惊愕的看向薛绍,他居然继承了李卫公的兵法?!……这可真是一件大事惊闻哪! 武则天在一旁笑吟吟的道:“陛下,既然裴尚书如此坚持,你就别为难他了。武将兵法的传承不像科考的仕子那样特别的注重师门上下,当年太宗皇帝陛下就经常与李卫公一同切磋兵法,彼此却从未谈及师徒之事。李卫公奉命将兵法教给了几个人,除了苏定方,其他如李勣、侯君集等都从未有师徒之说。军旅之人,不像仕大夫那样拘泥于俗制。因此臣妾以为,不如就让裴尚书与薛绍这一对老少同门一同切磋兵法即可。” “天后娘娘圣鉴。”裴行俭再对武则天拱手长拜。 薛绍心中暗道,也真是难为裴行俭了,既要顺从了二圣之意教我兵法、抬高我的军武出身、带我步入戎武之途,又不敢做我的老师。 一人为师终身为父,“师生之谊”在世人看来是仅次于父子之情的牢固情谊。如果裴行俭公开做了我的老师,那么世人恐怕就会以为我薛绍是裴行俭的心腹传人,立场也和裴行俭一致——把二圣器重的“准驸马”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本就饱受二圣猜忌、在朝堂之上并非十分得志的裴行俭,哪里敢做这种冒天下之大韪的蠢事呢? 有了武则天的那一番话,李治也是顺坡下驴,“既然如此,朕就不勉强裴尚书了。但是薛绍,你当以师礼以待裴尚书!” “臣遵命。”薛绍拱手而拜,心中叹息,李治和武则天的太极手这样一打一推,诸事皆在掌握,真是典型的夫唱妇随。他们这些年来养成的默契,绝非外人能比! 裴行俭这才回了座位,表情虽然淡然随和但额角居然有了一丝冷汗! 他心中暗忖道,二圣的这一试探,险哪!如果老夫当真应允收下薛绍做为门生传人,二圣必然以为我是想在军队里竖立亲信、培植党羽,目标还盯上风头正劲颇受二圣器重的准驸马薛绍!……那未免也太作死了! 李孝逸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未插一言连眼神都未曾乱动过一下,心中却在惊讶道:原来这个薛绍的来头这么大,二圣他对寄予了如此的厚道。小小的一个左奉宸卫,迟早贡不下他……周季童,你未免也太不识务了! “此外,还有一件事情。”李治又说话了,“薛绍所献的那套密码,现在也可以招人来学习,以备不时之需了。裴尚书,你以为如何?”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因为战争何时爆发例来无从预料。我们只能尽早准备。”裴行俭用很“专业”的口吻说道,“老臣建议,由陛下与天后挑选合适的人才来学习,由薛绍亲自来执行教习。” 薛绍暗自摇了摇头,裴行俭还真是如履薄冰,连找几个学蓝田密码的人也不敢擅作主张。 李治笑了一笑,“裴爱卿,这朝中大小的事情,哪能都让朕与皇后来亲历亲为呢?” “陛下。”武则天突然插言道,“臣妾以为,薛绍身兼检校职方员外郎一职,此事又与兵部有关,因此不妨让兵部出面主持,由薛绍执行教习,请裴尚书参与监督,如此或许妥当。” “天后娘娘言之有理,此事理当是由兵部的人来主持。”裴行俭暗吁了一口气,你说了算最好不过。 “如此也好。”李治摆了摆手,“皇后,那这件事情按你说的尽早安排履行下去了。” “是,陛下。”武则天拱手应了诺,说道,“裴尚书,薛绍,明日早朝散后,你二人一同到宣政殿御书房。本宫与你们正议此事。” 薛绍与裴行俭一同应了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道,皇帝陛下显然是不怎么重视蓝田密码,随口一吩咐就完事了;但是天后却是下手非常的果断和迅速,当仁不让的就让它落在了自己的掌握之中。 薛绍越来越越觉得,武则天真是太不简单了。她对任何可能有利的东西嗅觉都是相当的敏锐,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就像是一个商人绝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一样,哪怕是极小的利润也定然要斤斤计较。 不积小流,何以成汪洋?这就是武则天一惯的行为处事之风格。 而且,她绝对不是那种追逐蝇头小利的小商人,谁知道她想借由蓝田密码这件小事,来作一笔什么样的大文章呢?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27章 复制剽窃 马球比赛结束,程伯献所在一队赢得了胜利。李治一高兴赏了程伯献二十匹绢,所属队员也都有赏。周季童去养伤了,李孝逸让程伯献来当值戍卫暂代中郎将之职。 看得出来,程伯献就是左奉宸卫当中仅次于两位中郎将的千牛备身。 众人各自散去,太平公主也只能是跟着武则天一同回了后宫。薛绍新官上任暂时没有戍卫班值,倒是落了个空闲。他没有急于回卫府,而是带着新招的三名亲随,到了羽林军的宿地。 营门卫士自然是拦着不让进问他所来何事?薛绍说来找薛楚玉叙些兄弟私话。 “你就是方才千牛讲武的那位薛千牛吧?”营门卫士认出了薛绍,挺客气的抱拳拜道,“将军好功夫,在下佩服。将军不如在此稍候,我派人进去通报,可让玉冠将军出来见你。” “多谢。”薛绍回头看向卢思义等人,“玉冠将军?” 卢思义反倒比薛绍更惊讶,“薛将军专程来找薛楚玉,却不知道他就是玉冠将军?” “我还真不知道。”薛绍摇头,“记得冯长史说过那句歌谣,千牛二童禁内杨公,飞骑玉冠莫与争雄——薛楚玉怎的就被人称为飞骑玉冠了?” 卢思义答道:“薛将军,飞骑是羽林军以往的军号,也是我们约定俗成的习惯称谓。受千牛讲武的影响,飞骑也经常举行一些讲武比试,但他们比的是马术、骑射和骑枪这些马上功夫。薛楚玉曾经连续三次夺魁,众人不无叹服。因他生得白净英俊又勇冠三军,姓名当中也带个玉字,因此人称‘玉冠将军’。其实他只是个七品队正,哪能称得将军呢?不过是大家给他的美誉罢了!” “原来如此!”薛绍点了点头,上次去打猎薛楚玉不屑在围猎之中展现武艺,只展示了他的凌云傲气;今天听卢思义这么一说,他还真有可能是个勇冠三军的猛将! “薛将军与玉冠将军同姓,莫非是同宗兄弟?”卢思义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未有多言,转而问道:“那禁内杨公又是何许人?” “杨公是宫中内廷的一名宦官,专门教习内侍宦官与射生宫女们习武。”卢思义说道,“皇后的居所与嫔妃宫女所居的内廷及掖庭宫,就连我们奉宸卫的人也是要避讳不可随易进入的。这些地方平常的戍卫就由一些内侍宦官和射生宫女来做,这些人的武艺全是杨公教的。” 薛绍不由得心中亮了一亮,那琳琅也是杨公的徒儿了?能教出那样的徒弟,杨公想必真是不简单! “杨公做了五十多年的内侍宦官,外面却几乎没人知道他有一身武艺。大约在三年前奉宸卫当中突然有了禁内杨公的传闻,据说年近七旬的杨公只用了三招,就将一名刚刚夺得了千牛御刀的千牛备身打败了!”卢思义啧啧的道,“详情如何末将不得而知,但那名千牛备身没过几天,就自觉颜面无光请命调职而去了。” 薛绍点了点头,“禁宫之内藏龙卧虎,倒是并不奇怪。” “只是可惜呀,去年冬天的时候,杨公无疾而终了!”卢思义摇了摇头颇为惋惜,说道,“不过他的义子继承了他的衣钵继续授武于禁内,听说武功也是相当了得。” 薛绍心中一动,“叫什么名字?” “掖庭局宫教博士杨思勖,人称小杨公!”卢思义肯定的说道,“末将把他的名字记得很清楚,还曾想要找他讨教几招呢!” 杨思勖? 薛绍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时薛楚玉大步走了过来,营门卫士道:“薛将军,营门重地不妨长话短说。若是被纠察军纪的司马发现,在下便要吃军棍了。” “好。” 薛楚玉上前来抱了一拳没有多作寒暄,薛绍叫他走到一旁避开了闲人耳目,开门见山道:“我来请你加入左奉宸卫做我的亲随备身。官职只有八品比你现在的七品队正要低。你愿意来吗?” 薛楚玉皱了一下眉头,这事新鲜,哪有这样挖人墙角的?就算你不顾忌我上峰的想法,也得顾及我的感受吧?不加官施恩就算了,还要降一品官职? 薛绍直言道:“名义上是做我的亲随,但只是权宜之计。迟早我们要一同跟随裴行俭的大军,出征打仗。” “出征打仗”,听到这四个字薛楚玉心中凛然一动,毫不犹豫的抱拳,“我愿意!” 薛绍微然一笑,“那我二人就此说定,详情日后再述。记得守口如瓶,告辞!” “请!” 薛绍带着三名亲随,大步而去。 薛楚玉深吸了一口气目送薛绍走远,禁不住自语了一声:“果非泛泛之辈!” 薛绍带着三名亲随正要走出玄武门离开大明宫,守门卫士道:“薛将军,天后娘娘留下话来,命你即刻到护国天王寺见驾。” “知道了。”薛绍不动声色,叫卢思义等人先回卫府。心说,她用传话的方式招我到护国天王寺见驾,等同于是“秘密招见”,会有什么用意呢? 护国天王寺是临近玄武门的一座皇家寺院,武则天向来崇佛,去那种地方倒是不奇怪。 薛绍到了护国天王寺,无心欣赏什么皇家佛寺的景致,在武则天的近侍带领之下直接进了一间禅房,武则天就坐在那里和一名老禅师礼佛,只有上官婉儿和几名内侍宦官在。 见薛绍到来老禅师挺识趣的告退下去了,薛绍上前礼拜罢后,武则天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道:“薛绍,有些事情本宫要在明日之前,与你交待一番。” “请天后明示。”薛绍知道,她所说的“明日”是指和裴行俭一起去御书房见她。 武则天说道:“裴行俭年岁已高,本宫听他夫人说,他的身体也不是太好。此时北疆不宁,万一出个什么乱子,还是得由裴行俭率军北伐。征战之苦,你我恐怕都无法想像。本宫担心裴行俭的身体撑不了几年。一但他百年之后,李卫公嫡传的军武一脉就将断绝。薛绍,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臣明白!”薛绍正色点了一下头,这就是想让我继承裴行俭的衣钵吗?这意思我们早就彼此心照不宣了吧! “早年陛下曾经说过一句‘李勣之后无良将’。”武则天说道,“那虽然只是一句无心之语或者说一时之气话,但多少也是如今军伍气象的一个写照。除刘仁轨、裴行俭等少数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以外,本朝年轻一辈当中的确是没有什么出色的将才。虽然大唐以文治治天下,但是太平也不可疏于武事。否则一但战争爆发,社稷百姓当有累卵之危。薛绍,既然你继承了《六军镜》,陛下与本宫再加上裴行俭也都对你寄予厚望,那你便是任重而道远。” “臣明白!”薛绍抱拳而拜,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武则天点了点头,“千牛讲武,那是迫于无奈。诚然你的武艺是不错,但孟子有云‘下者劳力、中者劳智、上者劳人’。你的器局要放大一点,切莫沉溺于逞斗匹夫之勇。本宫希望你能成为——万人之敌!” “臣,谨记天后教诲!”薛绍正色答道。 武则天一番高屋建瓴的政治教育暂时告一段落,话锋一转,说道:“薛绍,如果本宫给你三十个人,那个蓝田密码你大概需要多久,能够教会他们?” 薛绍答道:“回天后,如果要熟练使用蓝田密码,得需要很长时间的反复练习。但如果只是学会应付军情驰报的传递,再加上编译几套新密码本的时间,五天应该够了。” “如此的大动干戈,就连陛下都亲自下敕交办了,却只办下这样一件小事,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了。”武则天说道,“既然都开了个这个头,何不趁此楔机让这些人多学一些东西呢?” 薛绍心中一动,“天后娘娘所指,莫非是……兵法?” “你觉得可行吗?”武则天反问道。 薛绍皱了皱眉头,说道:“裴尚书的意思是,培养一批书令使学会这种密码,以备将来出征之用。如果要同时学习兵法,肯定只能是裴尚书来教了。要他把兵法教给书令使这种文职小吏,裴尚书恐怕不会答应啊!” “不用他答应。”武则天的声音略微一沉,说道:“要学兵法,亲临阵前言传身教,岂不胜过纸上谈兵百倍以上?” 薛绍恍然大悟,试探道:“天后娘娘的意思是,多选取一些年轻的将领进来,和书令使一同学习蓝田密码,日后再与裴尚书一同出征学习用兵之法?” “然也。”武则天不动声色,淡淡道:“如果要出征,主帅身边会有参军事、行军记室、管记和典书记这一类机要秘书,再有一批掌管往来文书的书令使。这些人都是要参赞军机的。所谓运畴帷幄决胜千里,如果是年轻的将领担任这样的职务,定能增长见闻获益良多。假以时日或能成长为一代名将。你觉得呢?” “天后娘娘深谋远虑重视培养军武人才,如此,甚好。”薛绍只能是这么回答了。 薛绍心想,她大概是想往裴行俭身边塞钉子、埋眼线,她向来惯用这类手法。再者,她能让我“任重而道远”,自然也能让其他的将领复制我的成功之路——傍着裴行俭这个金字招牌,寻个高门第的军武出身。 然后,武则天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这些人予以提拔,从而让他们肩负起效忠天后的“神圣使命”。 这算是,剽窃我的创意吗?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28章 一本万利 薛绍记得,历史上的武周女皇王朝在军事方面乏善可陈,谈不上有什么建树,顶多只能算是勉强守成了。这个时代将才缺乏,至少是没再出现过像李靖、李勣和裴行俭这种能够标秉史册的一代名帅。 “至从英国公李勣去世之后,本朝除了裴行俭,几乎再无上将可用。”武则天说道,“薛绍,本宫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你千万不要让本宫失望了!” “臣,必当竭尽全力!”薛绍正色抱拳。 武则天略略点头,饶有深意的道:“本宫一生养育了六个儿女。唯有太平从出生之日起,本宫就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亲手带大。她就是我的心头之肉。如今她已经成年并且倾心于你,本宫也愿意让她嫁给你。薛绍,本宫希望你能善待于她,并希望你能和她一样,与本宫心意相通同气连枝。” “臣,理所应当。”薛绍答道。 “女婿胜半子,既然是一家人,有些话本宫也就不妨跟你挑明了说。”武则天说道,“但是这些话,你对任何人也不可以泄露半句。” “是。”薛绍平生静气的答道,这个“任何人”恐怕也就包括皇帝李治了! 武则天点了点头,说道,“裴行俭,有能力。但是因为一些陈年旧事,他对本宫肯定心存偏见颇多猜忌。兵者凶器啊,只要裴行俭带兵,本宫心里没少彷徨。薛绍,你入仕尚浅,朝堂争斗之凶险你还没有真正见识过。本宫举个例子,当年如果不是执掌兵权的英国公李勣出面支持陛下立本宫为皇后,非但是本宫活不到今天,恐怕皇帝陛下的龙椅也坐不到今天了。” 薛绍眉头轻拧的点了点头。 当年长孙无忌与褚遂良权倾朝野,李治只是个傀儡儿皇帝。正是借助着李勣的支持,李治与武则天才成功的废除了和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同一阵营的王皇后,从而杀出一条血路最后清除了这两大权臣,从他们手里夺回了皇权。这一段历史,可谓是杀机重重血雨腥风。武则天从一个感业寺的尼姑摇身变成母仪天下的皇后,从中经历的苦难与凶险,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武则天说道:“军队,是一个国家稳定与强大的保障。裴行俭在军方拥有无人可比的崇高地位与绝对威望,就连平定了百济的老宰相刘仁轨,也不能与之比肩。难得裴行俭对你颇为器重,本宫希望你能继承他的衣钵。将来本宫和太平的安危,可就要仰仗于你了!” “臣,惶恐!”薛绍正色抱拳,想不到,她还会以丈母娘的姿态打起亲情牌! “陛下亲口下敕让本宫负责蓝田密码一事。本宫以为,这就是一个培养人才的极佳时机。”武则天说道,“本宫要推荐两个人给你认识。以后就让他们跟你学蓝田秘码,和你一起追随裴行俭,学习兵法。” 薛绍眨了眨眼睛,“天后,是哪两位?” “叫他们进来。” 稍后,两名年轻男子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拜礼,“拜见天后娘娘。” 薛绍一看到这二人,顿时想到了京剧里的“生旦净末丑”。 一个白白净净儒雅风度,就像是京剧里的小生;另一个佝偻驼背面目丑陋,就像是京剧里的花丑。 “薛绍,他二人都是本宫的侄儿。”武则天说道,“武攸归,五品千骑左郎将;武懿宗,五品金吾卫左郎将。” 两人都一同对薛绍拱了拱手,“幸会薛公子。” “幸会二位将军。”薛绍还了礼,看来武则天很是希望武家能出两个顶用的将军。 “武攸归,武懿宗,本宫要你二人从此把薛绍当作是亲兄弟一般,跟随他一起到裴行俭那里去学习军武韬略。”武则天说道,“薛绍,他二人能够做到五品郎将多少也是懂一些军事的。本宫希望你能与之携手并进,将来可堪大用。” “是,天后。”三人一同拜诺。 薛绍暗自笑了一笑,你的理想是美好的,但现实或许是骨感的。姑且不论他二人是否在军事上有天赋,就算是真的有,只要他们姓武,裴行俭就会敬而远之。再说了……这个武懿宗长得这么丑,谁看到了都觉得恶心! “今日这番禁中之语,不可以对任何人泄露。”武则天摆了摆手,“你二人先下去。” “是。” 武攸归与武懿宗只是露了个脸,就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薛绍,本宫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武则天说道,“本宫知道,裴行俭不会教他们什么东西,更不可能收他们为嫡传门生。但是这不重要。” 薛绍略微怔了怔,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武则天神秘莫测的微微一笑,“你不必想太多,裴行俭那里也不用你张罗什么。你只管教他们学蓝田秘码便是了,以后自见分晓。” “是……”薛绍拱手应了诺,心想黑山老妖大概是想“鱼目混珠”,让这两个姓武的跟我混在一起沾一沾“裴行俭门生”的光。能否学到东西倒是其次,曾经“跟裴行俭混过”这才是最重要的。 剽窃啊,山寨啊,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剽窃加山寨! 武则天又道:“适才太平曾对本宫提起过一个人,羽林郎薛楚玉。她说,她想把你的这个本家兄弟一起调到左奉宸卫去,做你的亲随。她担心你在左奉宸卫势单力薄被人欺负。” 薛绍呵呵直笑,开玩笑,我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了! 武则天也笑了一笑,说道:“薛绍,太平对你一往情深,你可不能辜负了她。” “臣……也很喜欢公主。”薛绍微笑道。 武则天略感欣慰的点了点头,“对男人来说,可以追求的东西很多。可是对女人来说,嫁一个好男人是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太平是本宫最爱的女儿,本宫恨不能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她。本宫希望你将来能做个好驸马,好好的照顾她。” “是……” 武则天轻吁了一口气,挺难得的脸上泛起一丝慈母般的微笑,说道:“太平任性,有时候本宫都拿她没什么办法。但是近日来本宫发现太平已经有所改变了,她甚至开始主动读书,读的还是《礼记》,这让本宫颇感欣慰。薛绍,看来你挺有办法嘛!” 薛绍呵呵的笑了笑,“太平公主殿下偶尔是有一点顽皮,但实际上,她是一个非常聪明,而且十分善良、纯真、可爱的好女子。” 武则天脸上的笑意更浓。这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听到别人夸她的孩子无不欢喜。就算是一代女皇武则天,也概莫能外。 “你上任之初有许多的事情要料理,早些回卫府吧!”武则天挺和善的微笑道,“讲武之时你受了一些伤,本宫会叫人去给你送药的。” “多谢天后娘娘,臣告退了。” 薛绍退出去之后,武则天道:“婉儿,一个时辰之后,你带些伤药送到左奉宸卫,务必亲手交给薛绍。” “是。”上官婉儿乖巧的应诺。 薛绍离开了护国天王寺径直就往左奉宸卫卫府而去,一路上都在想,武则天的政治嗅觉真是无比敏锐。李治随口一句“就让皇后去料理”,只是这不经意的一授权,她就能够拿着蓝田密码这么小的一个小玩艺儿,做出了这么大的一篇文章。 就像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时刻都在追求一本万利! 回到卫府,天色已是快要黑了。军队里规矩森严,入夜即宵禁不可外出不得随意走动,除了值戍的人其他人都得乖乖呆在自己的居舍里。 薛绍回到自己的官署,三个新收的亲随已经给他打点好了房间。见他回来,三人忙前忙后的去替他张罗膳食担茶倒水,卢思义还交给薛绍一大摞贴子。 薛绍拿起来看了看,差不多全府二十四个六品千牛都来了请谏要请薛绍吃饭。另外还有一些备身与主仗的拜贴,有的是想巴结有的是想做薛绍的亲随。中郎将李仙童也下了贴子来,请他三日后过府一叙吃些便饭。难得在卫府里出现一次的将军李孝逸还下了令,说明日便在卫府里给薛绍大摆接风洗尘宴,全府六品以上将官除当职者外,务必都要出席。 卢思义挺自豪的道:“薛将军,你已是一战成名啊!现在,你都是左奉宸卫的大红人了!”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将这些贴子扔到桌子上,说道:“周季童呢?” “他离开北衙就径直回了家。他的亲随也都休假的休假,请假的请假,没有留在卫府里。”卢思义小心翼翼的道:“兴许,他们现在都怕撞见了薛将军吧?” “胡说。我们是袍泽,又不是敌人。”薛绍斥道,“今后见了周季童的人,不可耻高气扬,更不可以寻衅滋事。” “是,将军。” 潘奕和唐真给薛绍取来了饭食,还算丰盛。薛绍打了一场擂台到现在也着实有些饿了,于是吃了个大饱。 卢思义在一旁小心伺候茶饭,问道:“薛将军,剩下还有七名亲随,该招哪些人呢?” 薛绍淡然道:“我说过了,当时没有站过来的,再要站过来,可就难多了。” “那就,再观察几天?” 薛绍点了点头,“我的亲随,必须要有真本事。你们三个来得最早,都是我的心腹兄弟,后面晚来的人肯定会很尊敬你们。但万一你们的本事还比不上后面来的人,那可就难办了。” 三人都一愣神,连忙抱拳道:“我等必然加倍努力!” 薛绍笑了一笑,“那我希望,你们个个都像薛楚玉冠那样勇冠三军。” “啊,飞骑玉冠要给将军做亲随?!”三个人,同时傻了眼。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29章 上官驾临 入夜之后,卫府里变得更加安静。除了偶尔有一队负责纠察军队纪律的卫士走过发出整齐的脚步声,再没有别的什么杂音。 看来大唐的军队有一点是和现代军队相同的,特别重视纪律。 像薛绍这种六品千牛只要和长史的关系处得好,如果想要请个假出去蹓跶倒是不难。但只要人在卫府里,就得乖乖的遵守军队的纪律。而且薛绍打听到,其实很少有六品千牛没事就跑到卫府外面花天酒地,像晚上的这种时间他们一般都留在自己的房间里认真读书,为将来可能担任的“文职工作”打基础。 奉宸卫里的竞争,绝对不只限于千牛讲武。 千牛备身不同于其他的武官,贵族子弟都把这个官职当作“起家良选”,以后还是要奔着文职高就而去的。那也就意味着千牛备身只是一个跳板,没几个人真想把这个官职一辈子做到头。很多起家于千牛备身的武官成功转型,做到了州官刺史或是京城高官。 薛绍现在所住的这个官署的前任,前不久就升任了从五品上晋州长史。这个官职相当于现在的市委秘书长,而那位千牛备身年龄还不到三十岁。在这样的年龄能够做到这样的高官,显然是极不简单的。虽然他的升迁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薛绍“腾位置”,但也恰好证明了六品千牛的政治前途,的确是非常的光明。 或许今日的六品千牛,就是将来上辅天子下安黎庶的朝堂宰辅,或是手握重兵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 所以薛绍现在的桌子上,摆满了一堆的请谏拜贴,就连十天半月不来一趟卫府的检校将军李孝逸,也破天荒的要亲自来给薛绍摆宴接风。而周季童却是被皇帝“善意”的派去休假了——看到薛绍这么风光,周季童能受得了吗? 才上任第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嗅到了这么多的怪味儿,薛绍不由得心生感慨:奉宸卫绝对不是一支纯粹的军队,它更应该被称之为“衙内之家”,而且这些衙内的个人素质还都相当的过硬。奉宸卫是这些高级衙内的仕途跳板,是一个积累政治资本、缔结官场人脉的名利场,更是一个充满了勾心斗角与激烈竞争的角斗场! …… 昔孟母择邻处,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的确是很大。就好比现在,薛绍也只能在自己的书房里认真读书,就算是想要找个人来瞎扯聊天,还有可能会打扰到了别人而被厌弃,就更别幻想什么喝酒猜拳风花雪月了。 奉宸卫,还真是挺煅炼人。 薛绍专心读着书,卫府的大门口一辆马车远远驶来,缓缓停下。 把守大门的卫士眼尖认出了这是宫里出来的马车,马上就有一个人飞奔进去通知中郎李仙童了。 左奉宸卫专门在宫里当差,哪怕是卫府里的一个普通小卒也会变得非常的懂事。 上官婉儿款款的落下车来,双手捧着一个盒子慢慢走向卫府大门口。把守大门的几个卫士整齐划一的脸红心跳嘴干舌躁,但没有一个人敢于眼睛乱转或是做出什么色眯眯的猪哥表情。 天后娘娘的贴身女官外派而来,那就是宰相也不敢轻薄和怠慢。 于是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军容相当整肃! 几乎就在上官婉儿的脚步停下的同时,飞奔出来的李仙童停在了上官婉儿面前,面带微笑拱手道:“上官大驾光临,末将不及远迎,还请恕罪!” 上官,既是她的姓氏更是一个尊称,李仙童很巧妙的一语双关。 既然是奉命而来,那代表的就是天后了。因此上官婉儿既不客气也不寒暄,微然一笑开门见山道:“我奉天后娘娘之命,特意来给薛千牛送些疗伤的药物。” 李仙童等人无不心头一震,原来天后也对薛绍如此器重! “上官,请!”李仙童很是谦恭,“末将亲自带你去找薛千牛。” “军机重地,我一介女子方便进入么?”上官婉儿仿佛是故意如此说道。 李仙童殷切的赔着笑,“上官说笑了。你是天后使者,还有哪里是你去不得的?快请!” “多谢。”上官婉儿也不客气,先于李仙童一步跨进了门槛。 军规是死的,人是活的。李仙童这位中郎将亲自当众违反了一次军规,他落后上官婉儿一步,像个导游一样从旁引路。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趴到了窗户边,将火辣辣的视线投在了上官婉儿的身上,再也挪不开半寸。咽口水者大有人在,就算有人将手伸到了裤裆里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之事。谁叫上官婉儿今天穿了一件酥胸半露的华丽宫装呢? 上官婉儿双手捧着药盒如行云流水般从容走在大校场上,感觉身上落下的这些眼神就像是一道道丝线一样,要将她拉扯过去。 她脸上的微笑自信且促狭,心说军营里的男人,还真是挺可怜。 薛绍捧着一本北门学士编修的《玄览》看得有点头昏眼花,把书本一扔,碎碎碎的骂道:“这种晦涩玄奥的鬼东西,只有玄云子那样的人才能读得明白。或许我真该考虑一下,跟她双修?” “薛公子可曾睡了?”门外响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非常好听。 薛绍不由得猛然一怔,这么邪门儿?! “上官婉儿奉天后娘娘之命,特来给薛公子送药。” 薛绍顿时就笑了,哦,原来不是玄云子! 上前开门,上官婉儿亭亭玉立面带微笑的站在门口,双手捧着一个盒子。 “婉儿见过薛公子。” 薛绍看了看她左右,没人,于是好奇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说腾云驾雾,薛公子信吗?”上官婉儿笑吟吟的道。 “当然信了。”薛绍呵呵直笑,“上官大人本来就是仙女嘛!” “薛公子再把婉儿称作大人,婉儿可就调头便走了。” 薛绍哈哈的笑,“好吧,上官姑娘,请进!” “薛公子请。” 上官婉儿进房后把药盒放好,四下看了一看,坐下来说道:“薛公子到了哪里都不忘记读书。天后娘娘知道了,必然欣慰。” 薛绍亲自给上官婉儿倒了一杯茶,坐了下来,微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件,更值得天后欣慰的事情。” “公子不妨说来听听?” 薛绍笑道:“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每天都要吃很多顿饭,简直就是疲于应对。” 上官婉儿咯咯的笑了起来,“公子真能逗趣,这让天后有什么好欣慰的?” 薛绍看着上官婉儿,很少看到她这样真正开怀的笑出来。 很多时候,“笑”只是上官婉儿的一个表情,并不代表她的心情。 “天后知道了肯定会欣慰。”薛绍说道,“今日天后在护国天王寺的禅房里跟我说的那些话,你应该都还记得吧?——越多的人请我吃饭,不就意味着我有机会能能替天后笼络到更多的青年将军吗?” “诚然如此!”上官婉儿眼睛一亮,“薛公子,真是深解天后之良苦用心,处处为天后着想。婉儿,必定如实回报。” “多谢。”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天后派你这样一位巾帼宰相专程跑一趟卫府来给我送药,无疑将大大的助长我在卫府的地位与威信。天后待我不薄啊,我理当有所回报。” 上官婉儿微笑的点了点头,“薛公子能有如此的觉悟与忠诚,将是天后最大的欣慰。” 薛绍说道:“就这件事情,我还正好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上官姑娘。” “请教不敢当,公子有话只管说。”上官婉儿道。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这官场上吃饭,可是个大学问。我今天第一天上任,就有李中郎与十几个六品千牛同僚请我吃饭,谁该拒绝谁该应酬,谁先谁后,我还真是心里没什么底。” 上官婉儿脸上的笑容变得富有深意,“公子是想知道,哪些人的父辈深受天后的信赖,而哪些人又是公子不应该去亲近的?” “没错。”薛绍道,“所以,肯请上官姑娘一定要教我。” 上官婉儿再一次咯咯的笑了起来。 “薛公子,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却只谈这些事情,难道你不觉得大煞风景吗?” 薛绍顿时醒神,上官婉儿的警惕心非是一般的高,毕竟这是在左奉宸卫的卫府里,她担心隔墙有耳! 于是薛绍示意她以手沾茶水,写在桌几上,说道:“那我们不如聊一聊诗赋文章,或是郎情妾意?” 上官婉儿又是咯咯的笑,手下一边飞快的写着一些人的名字,一边吟道:“我本无根草,天涯自飘零。沦落秋风里,未见葬花人。” 薛绍看着她写的那些个名字,头一个就是“刘冕”,左仆射刘仁轨之孙。很显然,上官婉儿的意思是这个人必须重点拉拢。武则天向来对刘仁轨极是尊敬与倚重,这是朝野皆知的。 后面还有二程和崔贺俭,千牛四御刀全都榜上有名。看来这四个人的“屁股很正”,他们的父辈就算不是天后的亲信,也至少不是反对派。 黑名单,头一个就是——李仙童! 薛绍做惊愕状,“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听起来,就像是指她方才吟出的那几行句子了。 上官婉儿挥袖抹去了桌几上的水渍,饶有深意的微笑道:“就连天后娘娘都知道了,婉儿还能不知道吗?”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30章 妙不可言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再加上是在军营这种地方,上官婉儿没有多作停留。进入薛绍的房间不到十分钟,她便起身告辞。 薛绍突然有一种,不想她走的感觉。 这感觉来得很奇怪。 或许是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前世至从安小柔死后,很多年来薛绍从来没有在哪个女人身边多作停留的习惯,更没有幻想过高枕无忧的沉醉于温柔乡。他的身边不是没有过女人,但与她们相处的时间,大多仅限于脱裤子与提裤子之间的间隙。 可是上官婉儿给薛绍的感觉很特殊,特殊到薛绍想要和她多呆一会儿。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感觉——心有灵犀。 上官婉儿,是薛绍见过的仅有的几个可以称得上是“聪慧”的女子之一。 真正聪明的女子,绝对不会自我感觉良好的自作聪明,更不会锋芒毕露的一定要让别人知道她很聪明。相反的,她在很多时候都显得很安静很沉敛,举手投足之间给人的感觉是灵动而轻盈,如同轻舟划过静谧的水面,当人们欣赏她的优雅与静美之时,她已在千里之外。 十六七岁的女子,身上却有着超乎常人的“知性”之美,这或许就是薛绍对她感觉特别良好的原因。毕竟外表二十岁的薛绍,有着一颗三十岁的大叔之心。 于大叔而言,知性而温婉的女子无疑是最具有吸引力的。 “上官姑娘,何不多坐片刻?”薛绍发出了邀请。 上官婉儿略微怔了一怔显然是有些意外,随即她微然一笑,“太平公主殿下,还在宫里等我叙话。” 薛绍的眉头略微一拧,随即大度的笑了一笑,“那我送你。” “多谢公子。” 薛绍感觉到了,上官婉儿是在如履薄冰。 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太平公主的嫉妒,但又要经常要面对太平公主;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天后的猜忌,但是她又偏要每天都要面对天后,并且没有选择的只能把天后当作唯一的依靠。 上官婉儿,可是上官仪的孙女。 当年上官仪曾经和高宗李治一起密谋主张废掉天后,他已经亲手写好了诏书,差一点就将武则天打回原型从此万劫不复,差一点就要彻底的改变中国的历史! 但也就是因为差了这么一点,上官仪自己,万劫不复了。 武则天改变了上官婉儿两次的命运,一次是将她全家杀光,唯独留下尚在襁褓中的上官婉儿,将她与她母亲一同贬为了官奴婢;另一次是将奴婢上官婉儿免去贱籍提拔为贴身女官,成为文武百官都不敢轻视的巾帼宰相! 薛绍无法想像,上官婉儿面对天后时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或许正是这些年的内心挣扎、苦难经历与时时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造就了上官婉儿现在的性格,冰雪聪明八面玲珑,隐忍内敛,危机意识特别强烈。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然后并肩而行往大校场走去,看到李仙童在不远处貌似十分悠闲的散步。看到上官婉儿和薛绍一起走过来,李仙童连忙拱手拜了一拜,没有多言。 上官婉儿微笑的含首算是回了一礼,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微妙之间,薛绍明白了一件事情,方才就是李仙童将上官婉儿请进军营的。难怪上官婉儿会警惕“隔墙有耳”。 无数人再次趴到了窗边,瞪大了眼睛看着上官婉儿的背影。 皓月当空,夜风轻扬。上官婉儿从容漫步,衣袂飘飘。 如仙。 薛绍走在她的身边,让许多人心里狂犯酸水。 因为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实在是显得太过于般配。就如同是天公同时完成的一对金童玉女的杰作,散落于天地间不同的角落,如今因缘际会的又凑在了一起。 缘份,妙不可言。 “这么短的时间她便出来了,薛绍必然没能把她怎么样!”有人酸酸的道。 “错了!应该说是……薛绍只能坚持这么一点时间!”这声音更酸。 “对极、对极!”一片淫猥又泄愤的怪笑。 美女的第六感从来都是相当敏锐的,就如同全身都长满了眼睛。走出数步,上官婉儿促狭的笑道:“薛公子,看来你不应该亲自送我出来。” “为什么?”薛绍笑而问道。 上官婉儿浅浅的一笑,低声道:“因为我好像给你遭来了很多的非议与嫉妒。” 薛绍一笑,“我早就习惯了。” 上官婉儿赧然一笑,“我早该想到的。薛公子请回吧,婉儿告辞了。” 薛绍恍然回神,不经意的二人就已经穿过了若大的大校场,站在了卫府门口。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大概真是成立的,和心仪的美人儿在一起相处,时间会过得更快一些。 “请。”薛绍站定,抱了一下拳。 “公子请。”上官婉儿款款的施了一礼,略微弯腰时酥胸略微浅露,门口的八名卫士整齐的浑身打了一个颤,整齐的咽了一口唾沫。 “现在我来值哨。”薛绍平静的道,“你们八个,马上去校场跑五十圈。少一圈,军法严惩。” “是!……” 八名军士同时叫苦,背着四十多斤重的铠甲刀具等装备,跑向了大校场。 上官婉儿赧然而笑,一双美丽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薛绍,轻言道:“果然是军令如山,威风凛凛。看来,婉儿该要称呼你为‘薛将军’更为合适。” “是这样的,上官‘大人’。”薛绍笑道。 “告辞、告辞!”上官婉儿咯吱的轻笑了两声,飘然而去。 薛绍清楚的记得,她今天这样开怀的笑过了三次。 上了车,上官婉儿将车窗撩起,看着薛绍。 薛绍面带微笑的看着她,挥了挥手。 上官婉儿凝眸看着薛绍微然一笑,放下了车帘,马车开动。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上官婉儿就是那种可以用眼睛来说话,用眼睛来笑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刚刚上官婉儿在马车上的嫣然一笑,居然让薛绍有了一种初恋时的心跳。 薛绍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头顶,大唐的月光,皎皎洁兮,如诗如画。 “我居然会……心动?” 身后传来呼哧的喘气声、沉重的脚步与铠甲撞击的声音,八个苦命的军士在绕着大校场跑步。薛绍回头看他们一眼,八个人马上加快的步子,就像是一窝兔子在逃命。 薛绍冷笑了一声,一手叉腰一手握着向征荣耀与实力的千牛御刀,大开脚的站在了卫府的大门口,如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门神。 大庄家李仙童又来了生意,他悄悄叫来一群人开始下注,赌这八个家伙谁最先跑废了趴下? 虽然大唐的步兵一向最能吃苦耐劳越野能力超强,但是这么大的校场扛着几十斤重的东西跑五十圈,至少相当于野战急行军二十公里,是个人都得口吐白沫。 这就是看了一眼上官婉儿的代价! 黎明时分,那八个苦命的家伙都拄着长矛几乎是在爬了,也不敢出声讨饶,更没有人来替他们求情。 军令如山,薛绍刚刚一拳把卫府打了个通天的大窟窿,竖立了极高的威望。 而且,薛绍当真在卫府大门口站到了黎明时分,直到有人按常规来换班。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薛绍以身作责。 八个大头兵终于爬完了五十圈,横七竖八的趴在大校场上欲仙欲魂。薛绍走到他们身边,八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又腾的一下跳了起来,个个站得笔直。 “知道为什么让你们跑五十圈吗?”薛绍问道。 “知、知道……” “你们不知道。” 八个人苦笑不迭,“还请将军赐教?” 薛绍平静的说道:“宫里的美女何其多,但她们都是皇帝陛下的人。你们管不好自己的眼睛,就随时都有可能人头落地。上峰派你们八个人守大门,是怕你们英年早逝祸及家人。实乃英明之举。” 八个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是在考验我们、训练我们,可能要收我们做亲随吗? “多谢将军指点!”八个人亢奋的抱拳道。 “别再让我失望。”薛绍说完,背剪着手悠然的走了。 “恭送薛将军!”八个人声音里满是欣喜与恭敬。 或远或近正在观望的一些人全都傻了眼,真是个高手啊,三言两语就把这八个人的怨恨,转化成了感激与期待! 薛绍回到官署,三名亲随正诧异无比准备出来找人。 “将军何以起得如此大早,我等三人正准备伺候将军洗漱,却不见人?”卢思义等人可没敢离开宿舍,因此全然不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薛绍没有跟他们多说,将卢思义唤进房间,把上官婉儿昨晚拿来的那盒药交给他,说道:“你私下去一趟周季童家里,将这盒药给他。就说是宫中所赐,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必多说。” “呃……是!”卢思义虽然不明白薛绍此举何意,但既然吩咐下来了,他便照做。 “唐真、潘奕,一个时辰以后叫我起床,不得有误!”说罢,薛绍将大门一关,呼呼大睡。 三人同是满头雾水,薛将军怎么神神叨叨的? 一个时辰以后,享受了充足黄金睡眠的薛绍睁眼醒来,正好听到有人在拍门,三名亲随好像都在。 薛绍将他三人唤进房间来,开始洗漱并吃些早饭。 “为何将军只睡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如此的精神抖擞?当真是神奇啊!”三人都惊叹不已。 薛绍笑道:“睡觉也是一门大学问,并非是睡得越久越好。以后有时间我再教你们。收拾一下,陪我进宫。” “是!” 四人出门时,宫里传出含元殿钟鼓楼悠远洪亮的钟声,文武百官下朝了。薛绍把时间掐得毫厘不爽,这时候正好奉召去御书房见武则天。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31章 忘尘莫及 薛绍一行四人进了大明宫,径往宣政殿而去。 走到僻静处,薛绍问道。“卢思义,周季童收下东西了吗,他怎么说?” 卢思义答道:“薛将军,他收下了东西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派给了我两颗银饼子做赏钱,末将不敢私吞这便献与将军。” 说罢卢思义将那颗银饼子掏了出来,每颗大约都是一两重。 “赏你了就是你的,收起来。”薛绍道,“以后你们要记住,周季童跟我没有仇恨,更不是我的敌人。” “是!”三人一同应诺。卢思义又说兄弟们见者有份,稍后就与唐真、潘奕一起把钱分了。 薛绍停顿了一下,“你们离李仙童远一点。” 三人同时一愕然不敢多问,抱拳道,“谨遵将军号令!” 薛绍轻皱了一下眉头,我也不知道上官婉儿为什么要在“黑名单”上写下李仙童的名字,但是,她绝对没有理由忽悠我。目前我刚到左奉宸卫,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谨慎为上。 到了宣政殿,薛绍留下亲随来到御书房外,见到裴行俭正站在那里和几名绯衣大臣谈笑生欢。看到薛绍走过来,裴行俭呵呵的笑,“承誉,你来得正好。老夫引荐几位官长与你认识。” “见过裴公,见过诸位官长。”薛绍上前拜礼。 裴行俭指着其中一位身着绯色朝服头戴武冠,年约五十上下的男子说道:“这一位是左羽林卫将军兼任检校千骑使李尚旦,李将军。他的儿子就是左奉宸卫中郎将,李仙童。” “见过李将军!”薛绍拱手行礼心中不禁得有点愕然,羽林卫和奉宸卫一样,目前都还没有设立大将军,只有将军一员总领军务。李尚旦担任左羽林卫将军还兼任检校千骑使,那岂不是有一多半的御林军掌握在他的手上? 李尚旦一副典型的儒生作派不像是个军人,笑呵呵的道:“薛公子不必多礼。犬子与你是同僚,今后还请多多帮衬。” “李中郎是我官长,薛某只敢竭力辅佐。”薛绍拱手道。 李尚旦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薛公子年轻有为又能谦虚谨慎,怪不得裴公对你如此器重啊!” “李将军过誉了。” 裴行俭对旁边一名五十上下的孔武汉子道:“这一位是右羽林卫将军张虔勖,张将军。” “见过张将军!”薛绍心中一凛,北衙御林军大将居然全都来了! “薛千牛,你我袍泽而已,不必客气。”张虔勖笑容洒脱颇有几分武人的豪迈,抱拳回了一礼,“昨日本将看过你的千牛讲武,武艺果然出众!” “张将军真是谬赞了,薛某惭愧。” 裴行俭最后指向一个须发苍苍年近七旬的老者,说道:“薛绍,这一位可是鼎鼎大名的当朝硕儒,天后所选北门学士之一,执掌选院南曹的兵部员外郎元万顷,元公。你兼任检校兵部直方员外郎,元公便是你的顶头官长。” 北门学士,就是武则天以著书立作为名邀集来的一批出身寒微、但是很有学识的文人,做为她的私人智囊团。因为这些学士都从北面玄武门而入宫就事,因此被世人称为“北门学士”。武则天经常把一些重大朝政与军国大事拿来与北门学士商议,宰相的权力都在无形之中被北门学士分去了不少。因此北门学士又被人称之为——“内相”。 “薛绍见过元公。”薛绍拱手来拜,这个元万顷虽然官不大,但却是武则天的心腹。 “嗯,好、好。”元万顷笑眯眯的点头,看似想说两句客套话,一双浑浊的老眼却在一轮一轮的好似看不清楚,随即便把头藏进了袖子里擦来擦去。 薛绍与裴行俭等人都忍着没笑,这元万顷实在是老眼昏花了。 “老夫这眼睛迎风便要流泪,让诸位见笑了!” “无妨、无妨!” 元万顷说了没两句话,又把脸藏起来一阵擦,然后轮着眼睛问道:“诸位可知天后娘娘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还叫老夫把选院南曹的官吏名单都给带来了?” “稍后不就知道了嘛!” 片刻后内侍出来传唤,说天后要诸位入书房参驾。一行人等分班进去,各自入座。 武则天端坐于御陛之上,开门见山的道:“诸位爱卿,都来了。今日本宫特召诸位前来,所议之事有三。” 众人都侧耳倾听。 “其一,日前裴尚书进献薛绍所创之蓝田秘码,陛下大为赞赏并敕令点选人手学习这套蓝田秘码,交由本宫着手操办。”武则天朗朗道,“本宫奉圣谕,着令裴尚书挂帅主持,检校直方员外郎薛绍执行教习,生源主要是兵部的书令使。兵部员外郎元万顷执掌选院南曹,此事在你的份内。因此就由你来主持日常事务,负起全责。” “臣领命!”三名负责人一同应诺。 薛绍心想,武则天的这一用人策略可算高明。裴行俭就像是“名誉主席”,有了他的挂帅这件事情才能显得重大,武则天将要把蓝田秘码做成“大蛋糕”的设想才有实施之可能;我当然就是那个具体的“项目经理”。至于元万顷这个老迈到有些糊涂了的天后心腹,他就像是一个专门用来背黑锅的“法人代表”,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总得有人负责嘛! 元万顷又擦了一阵眼睛,好似有些迷糊的道,“天后娘娘,老臣想问一句……这蓝田秘码究竟是何物啊?” 众人都轻笑了一阵,武则天也笑了一笑,说道:“说来话长,待散议之后你去问薛绍便是了。” “是……”元万顷不好再多言。 “本宫以为,蓝田秘码该要点选什么样人来学习,大有讲究。”武则天道,“其一,必须得是头脑灵活善于学习的年轻人。其二,必须得是裴尚书认为他领军出征之时能够派上用场的人,这是教习蓝田秘码的最终目的之所在。其三,必须得是薛绍认可的。毕竟负责教习密码的是薛绍,该收什么样的学生薛绍当然最有发言权。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天后娘娘所言妥当。”众人一同答道。 李尚旦和张虔勖面面相觑的还有点纳闷,议论这种事情叫我们来干什么? 武则天点了点头,继续道:“元万顷,你南曹现有多少书令使,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有多少?” “天后,选院南曹的书令使有六十人,老臣把名单都带来了。”元万顷哆哆嗦嗦摸出一份写好的名单,几乎是把名单贴在脸上细细的看了好一阵,说道,“老臣计算过了,六十名书令使当中三十岁以下的有十七个。” 武则天几乎是苦笑一声,“薛绍,名单你收起来。这十七个人权且收作学生,若不称职你可酌情更换。” “是。”薛绍伸出双手来接。 元万顷有点不甘心的低声嘟嚷道,“老道方能持重,年纪大一点有什么不好?” 众人都忍俊不禁。 薛绍也不由得在心中暗笑,正因为你“老道持重”的都过了头,天后才会启用于你,不然怎能方便我把你架空了掌控实权呢? 武则天继续道:“裴尚书,目下大唐若有战事多由你来挂帅出征,你用惯了的那些行军管记、掌书记,不妨典选几个年轻的前来参与学习。” 裴行俭拱手道:“多谢天后娘娘体恤。老臣目前用得最顺手的年轻书吏有三个,分别叫苏味道、钟绍京与刘幽求。老臣愿将他三人一同举荐来学习蓝田秘码。” “苏味道?此人在京师颇有才名啊,他何时跑去做了裴尚书的行军书吏?”元万顷突然一下来了劲,嘟嘟嚷嚷的道,“老夫记得苏味道二十岁就举进士了,他与李峤并称苏李,又与李峤、崔融和杜审言等青年才俊合称文章四友。老夫读了他的《正月十五夜》至今都觉得唇齿余香啊!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咳!”武则天轻咳了一声打断元万顷的絮絮叨叨。 “老臣多嘴,老臣失言!” 众人都暗笑不已。 武则天也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用很客气的口吻的说道:“裴公向来独具慧眼识人之能,凡所举之才无不贤能称职。这三人便就此定下了,观其后效以备朝廷因才擢用。” “谢天后。” 薛绍暗自心忖,昨日武则天在护国天王寺对我说过一番禁中密语,要把蓝田秘码做成一块巨大的“蛋糕”,但她现在并未事先对这些大臣挑明。眼下她先给了裴行俭举荐亲信的机会。但是裴行俭哪里知道这会是一块“大蛋糕”呢?他随便举荐了三个无足轻重的文吏就把机会给白白的浪费了。等到醒悟过来,已是过了这村便没有这店。 “本宫也给你们举荐几个合适的人选。”武则天不动身色的说道,“第一个,监察御史魏元忠。此人年轻有为志气倜傥并在军事上有着独到之见解。早年吐蕃屡屡进犯,魏元忠密奏陛下陈说朝廷用兵之失得,极有见地。陛下因此擢他为监察御史。本宫以为魏元忠是个可造之材,裴尚书意下如何?” 裴行俭不由得眉头一拧心中顿生狐疑,小心翼翼的道:“老臣倒也认识魏元忠,知道他在军事方面的确有些见地,是个青年才俊。可是天后,魏元忠本已是八品监察御史不是普通的无品文吏,为何还要让他放下本职来学这蓝田秘码呢?” 裴行俭这么一说,元万顷等人也都恍然醒神——天后此举,绝不简单! 武则天呵呵一笑,轻松随意的道:“魏元忠是监察御史没错,但说不定明日他就调任兵部就职,或是随同裴公出征了呢?既然他在军事方面有天赋,朝廷就该要着手培养,以备他日不时之需嘛!” “哦,原来如此……天后高瞻远瞩,老臣钦佩!”裴行俭不敢再多言甚至不敢做出任何不满的表情,只能在心里暗暗叫悔,早知如此我何不举荐几位大将? 薛绍侧眸瞟了瞟裴行俭脸上的微表情,不由得心中感叹,黑山老妖的手腕与心计,就连裴行俭这样的大能也忘尘莫及、徒呼奈何啊!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32章 阳谋碰撞 随即,武则天趁热打铁又举荐了三个年轻的官员来做学员,郭元振、武攸归与武懿宗。 郭元振目前是右武卫铠曹参军,小军官并不打眼;但武攸归与武懿宗这两个人不仅是五品将军,还是天后的侄儿。 众人或大或小的吃了一惊并在心中开始醒悟,天后这是在拿蓝田秘码下一盘大棋。但究竟是一盘什么样的棋,一时间又没人能够想得明白。因此没有人再提出什么异议,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与天后顶撞翻脸,未免太不划算。 “好了,本宫就只举荐了这四个人。”武则天神色松驰还带着一丝微笑,说道,“选院南曹的十七名书令使,加上本宫与裴尚书举荐的人手,加起来一共有二十四人。第一批学生的人数暂订三十人,剩下的就由薛绍再去挑选吧!” “臣领命。”薛绍拱手应诺。 “天后,老臣还想举荐一人。”元万顷突然道。 众人都转头看向他,心说元万顷为何如此不识时务,天后方才的话意思已经很明显,已经把剩余的选人权限交给薛绍了! 既然元万顷已经开了这个口,武则天也不好当众驳了他这个“负责人”的面子,只好道,“你要举荐何人?” “天后,老臣要举荐宋之问。”元万顷抑扬顿挫的道,“此人仪表表堂堂工于文词草书,是当世有名的大才子。其佳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元先生,老夫以为此人大为不可!”裴行俭突然出声打断,说得斩钉截铁。 薛绍暗自摇了摇头,这元万顷也着实太迂腐了一点。我们这是点选用于军事的人才,又不是在举行宫中诗会! “为何不可?”元万顷诧异且不服气的道,“宋之问的才名并不在苏味道和文章四友之下啊!” “元先生,你好不糊涂!”裴行俭看来并没打算给元万顷留什么面子,正色道,“苏味道做为行军管记随老夫北伐突厥,军令文书皆是由他拟写颁行,无一不妥当;钟绍京与刘幽求都是好笔竿子,凡军中大小事务他们无不了然于胸。宋之问虽有诗文才名,但老夫要他何用?难不成让他闲来无事了就写一篇檄文,告诉敌军主将该要如何布防吗?” 裴行俭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发出一片哄堂大笑,就连武则天也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 元万顷老脸通红顿时无言以对,缩起了勃子低声的嘟嚷,“骂人不揭短,裴尚书这是何苦呢?何苦呢?” 薛绍是晚辈与属下不好敞声大笑但也是闷头笑坏了,心说元万顷啊元万顷,你真是太迂了一点,你这是自取其辱啊! 早年元万顷曾经担任英国公李勣的行军管记,随同征伐高句丽。当时元万顷写了一篇檄文声讨高句丽,在檄文里嘲笑高句丽的军队居然连鸭绿江都不会守。高句丽统帅泉建男收到檄文直拍额头,元万顷,好人哪!真是高句丽人民的大救星!——于是高句丽军队马上布防严守鸭绿江,唐军死活也打不过去。 然后,高句丽人民的好朋友元万顷先生,就被朝廷流放到了岭南。 众人笑了一阵,元万顷虽是难堪倒也淡定,大概是那一段流放的经历让练就了一颗“宠辱不惊”的大心脏。 武则天止住笑,说道:“本宫已经说了,人选务必是要裴尚书能够满意的。既然那个宋之问颇有才气,那就让他到崇文馆来做个学士吧!” “谢天后!”元万顷拱手就拜,总算是没那么难堪了。 薛绍暗道,武则天此举既给足了裴行俭面子又给了元万顷台阶来下,一碗水妥妥的担平,高手! 武则天正了正颜色,说道:“今日所议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本宫将要在北衙开设一个隶属于兵部选院南曹的临时新衙门,名叫‘讲武院’,教习蓝田秘码的事情就在那里开办。” 这句一说出来,在座的裴行俭、李尚旦与张虔勖都同时心中一凛。 不是临时的学堂么,怎么就变成临时的“衙门”了?取名‘讲武院’用意何在?院址设于北衙,跟御林军会有什么样的有关系呢? 薛绍也有些愕然,武则天这一句话的信息量也太大了一点,都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武则天平静的看着在座几人,“诸位爱卿有何想法,不妨直接说出来。” “这……”众人都在迟疑,因为还有一点掐不准天后的深层用意,哪能急于发表意见? 元万顷轮了一阵眼睛,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天后此举,好!” 好你个背时鬼! 裴行俭和李尚旦、张虔勖不约而同的暗瞪了元万顷一眼,临时新衙门隶属于你执掌的选院南曹,你当然说好了! 薛绍平声静气的坐着,表情淡然无比,心说你们这些大佬慢慢抢蛋糕吧,我只是一个教书先生,我碍不着你们,你们也碍不着我。 “既然诸位爱卿没有异议,那这件事情就先这么定了。”武则天并没有给众人太多的思考时间,直接拍板道,“元万顷,北衙那边不缺馆舍,成立讲武院的事情你要赶紧操办下来。务必尽快让薛绍开始教习蓝田秘码,以备不时之需。” “老臣领命。”元万顷美滋滋的应了诺。 两名羽林卫将军李尚旦与张虔勖开始心里打鼓,涉及到北衙了,却仍然感觉不关我二人之事,天后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这时,武则天开腔了,“今日所议的第三件事情,就是关于北衙讲武。” “北衙讲武?”李尚旦与张虔勖同时一怔,“天后娘娘,不是只有千牛讲武吗?” “没错,以前只有千牛讲武;但以后,凡北衙禁军都要定期进行讲武。”武则天正色道,“原本,北衙禁军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士卒,由朝廷出资俸养。但是,北衙禁军很少有机会像南衙府兵那样亲历阵仗参与战争,再加上禁军享有俸禄、衣食住行皆由朝廷供给。刀不磨则钝,兵不战则惰。军士的生活如此安逸很容易就丧失了进取之心,北衙禁军的战斗力定然会要下降。因此本宫要让羽林军与千骑一同效仿千牛讲武,开展北衙讲武。并且要把北衙讲武当作定制写进军法之中,而不仅仅是一项军中的惯例。” “这……”李尚旦犹疑的道,“天后,羽林军偶尔也有进行过讲武,只是没有千牛讲武那样的正式与隆重。毕竟羽林卫没有陛下颁赐的千牛御刀啊!” 武则天一听他这话,顿时笑了。 薛绍也在心中叹了一声,李尚旦,这是主动跳进了武则天挖的坑里啊! “虽然羽林军没有千牛御刀,但完全可以有别的赏赐。”武则天说道,“昨日千牛讲武会上,陛下不是给周季童官加一阶,还破格提拔了两名白身为军官吗?既然有前例可循,那么北衙讲武完全可以遵照行事。暂订,北衙御林军每三个月定期举行一次北衙讲武,就由讲武院来主持,按兵部选院南曹的‘五等三奇’的选才办法,各取头名优胜加以擢升,另取其他名次若干,予以赏赐。” 这话一放出来,现在所有人神情大变。羽林卫将军李尚旦与张虔勖一下就坐直了身体,眼睛也瞪圆了。 裴行俭已是恍然大悟,因此沉默不语。天后假借蓝田秘码之名而设立的“讲武院”这个临时衙门,根本就是一个阳谋,一个笼络羽林军将士人心、架空羽林卫将军的大阳谋! “天后圣明!”元万顷这下反应够快,天后的话音刚落他就马上大声赞道,“兵部常以五等三奇来检选天下军府当中的军武人才,五等分别是长垛、马射、马枪、步射与应对这五门武艺技巧;三奇分别是骁勇、材艺与统帅这三类统帅之才。若在北衙讲武当中设科门奖赏优胜,必能擢选大量的军武人才,并能极大的促进北衙禁军的尚武之风,使得人人皆有奋进之心,日夜都会勤于精进。北衙禁军的战力与士气,必然空前大涨啊!” 薛绍一听,这话有道理。奉宸卫内部不就是因为一个“争”字从而充满活力,并使得每一名将士的个人素质都在蒸蒸日上吗?如果北衙讲武真的推行开来,岂不论那些钱帛与美女的赐赏是否诱人,对于很少有机会上阵斩获军功的北衙将士而言,想要晋升一级阶官可是需要四年的努力,那羽林军将士谁还不想在讲武之中夺得优胜,从而获得晋升与奖励? 最核心的问题在于,“北衙讲武”的奖励与晋升的机会都是天后给的,那么北衙禁军将士、尤其是那些地位低下、晋升极难的中下层小军官与普通士卒,必然会心向武则天、拥戴武则天。 ——而这些人,就是军队里的大多数! 换句话说,一但北衙讲武推行开来,御林军之军心将尽归讲武院、尽归天后!羽林军将军的权威将要大减,从此形同傀儡! 思及此处,薛绍心中不由得暗自一喜,负责讲武院的兵部员外郎元万顷是个老迂腐,实权将要掌握在我的手上。如果御林军心向讲武院,那我是不是也会因此而受益? “天后,臣不同意推行北衙讲武!”御书房里突然响起一个高亢之音。 众人扭头一看,左羽林卫将军李尚旦,都已经从坐榻上站起来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33章 天杀匹夫 今日这御书房中议事,可谓是风云突变。此前因为元万顷的出糗洋相而满室大笑,现在随着李尚旦的一个高亢之音突起,斗然之间就变得剑拔弩张了。 武则天的眼神略微寒了一寒,但是脸上仍是泛着一丝微笑,“李爱卿为何不同意?莫非你以为北衙禁军就不应该尚武奋进,理当空吃军饷脑满肠肥的无所事事?” 众人一听这话,天后分明是在避重就轻、偷梁换柱。羽林卫将军自己手上的实权与威信将被讲武院剥夺,这才是李尚旦反对的理由! “臣并非此意!”李尚旦的嗓门突然提高了许多,大声道,“历来军队之赏罚自有军法可依,为将者赏罚分明方能竖立恩威统帅众军。凡军队将官之升迁贬废,皆按照‘四善二十七最’的法案由吏部来严格执行。如今又推出一个讲武院、颁行新的晋升奖善之法,将军之法该要何去何从?朝廷之法,又将置于何地?” 武则天很是沉得住气,耐心的听着。其他人则是大气也没敢喘,整个御书房里只有李尚旦一个人的声音。而且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简直就像是在咆哮了。 “有法不依,却以财帛官爵做为利诱收买,必然使得北衙禁军人人争相夺利,军心从此涣散,将令无以通达。军心若散、将权若失,御林军何以护卫中宫?中宫不安,则大唐之天下何安?!”李尚旦大声道,“臣,坚决反对北衙讲武!” 众人无不捏了一把冷汗,李尚旦这番话固然是慷慨激昂有几分道理。可是他这个说话的态度也太强横了简直就像是在吵架,还把天后推出的讲武院,说成了一个违法乱纲、危及社稷的祸害之举! 薛绍不动声色的安稳坐着,心想这李尚旦看起来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儒生,没想到胆子这么肥脾气也这么臭,根本就没把天后放在眼里——这或许就是上官婉儿把李仙童写进“黑名单”的原因了吧? 再看一眼端坐于御陛上的黑山老妖,已是脸色铁青,妖气大盛! 但她仍然没有发作,平静的道:“张将军,你也如此认为吗?” 张虔勖浑身一震,慌忙拱手道,“天后,臣……臣还没有想好!” “张将军,你!……”李尚旦不禁气结,猛然一抚袖恨得咬牙切齿,脸都青了。 薛绍心中一凛,张虔勖一个孔武之人,却比儒生之相的李尚理要圆滑得多。 武则天不轻不重的冷笑了一声,仍是淡然道:“李将军,有话可以坐下来慢慢的说,何必动怒呢?” “臣,并未动怒。臣只是有话直说,不敢隐瞒天后。”李尚旦看到兄弟部队的将军张虔勖都不敢站出来力挺他,于是也收敛了一些,拱手一拜又坐了下来。 “来人,换茶。”武则天平声静气的道,“诸位爱卿稍坐,容本宫更衣。稍后我们再议。” 说罢武则天就走了,也不知道她到了后堂会要如何的大发雷霆。 侍人上前换茶,满屋子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静静的坐着。气氛凝重到肃杀。 裴行俭一直都是平声静气的坐着,三箴其口一言不发。好像眼前发生的事情全然与他无关。 薛绍心里真有一点佩服武则天了。她今天所提出的三件事情,就像是三个环环相扣的圈套,早就先把裴行俭牢牢的套在了里面。 最初,武则天先给了裴行俭一个讲武院的最高荣誉头衔,美其名曰“挂帅主持”;随后,武则天又让裴行俭举荐了亲信人手,这时裴行俭就已经一脚踏上了“讲武院”这条贼船,再也没有打出退堂鼓的理由。最后,武则天才挑明“北衙讲武”的事情。这时候就算是裴行俭不乐意,他都没法儿下船只能为乖乖的受武则天所利用。 再者,裴行俭正在苦心孤诣的想要修复他与二圣之间的裂痕,北衙禁军这些皇家御率跟裴行俭这个野战统帅也一直都不搭界。因此,裴行俭犯不着因为北衙禁军的“家务事”而与天后为敌。 武则天不仅仅是扔了三个圈套牢牢的套住裴行俭,也把他的立场与心思都摸得透透的了。裴行俭只能乖乖就范,为天后所利用。 薛绍心想,讲武院打出了裴行俭这样一面大旗,还真就有了那么一点资格能向羽林卫的两名将军亮剑。武则天拿蓝田秘码做出这么大的一篇文章,除了想要培养和提拔几名心腹的年轻将领,还把触手伸向了御林军。这实在是连我都没有想到! 片刻后武则天去而复返,神色平常看不出她有什么喜怒哀乐。 坐下来以后的第一句话,武则天说道:“北衙讲武,势在必行。至于执行细则,可以再作商定。” 薛绍不由得心中一凛,武则天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了! “天后,请恕臣直言。”李尚旦这下没有咆哮了,但半点也没有软弱退缩的意思,他道:“这样的军国大事,理当在门下省的政事堂里由宰相们商议。臣虽为羽林将军却没有被授以参政议政之权,不敢善自谋划军国大事。” “李尚旦,你是在暗指本宫也没有这个权力吗?”武则天的声音,斗然变得肃杀! 众人无不心中一寒,天后动了杀机了! “臣并非此意。”李尚旦拱手一拜,说道,“陛下委以天后朝政大权,天后当然有这个权力。但是这样的军国大事,天后理当是召集宰相来议,而不是在这御书房中草草定论!” 薛绍眉头一拧,李尚旦这话真是有够打脸的,意思是我们在座的这些人位卑言轻,根本就没资格商议“北衙讲武”这样的大事! 这下就连裴行俭的脸上都有一点挂不住了,他正色道:“李将军此言差矣。陛下亲口下敕,说事情就按天后所说的来办,老夫当时就在一旁听得是清清楚楚。老夫与薛绍,也是陛下亲自指定的办事之人。李将军究竟是在置疑什么呢?” “裴尚书请息怒,李某无心冒犯。”李尚旦拱手对着裴行俭拜了一拜,正色道,“李某想问,裴尚书方才口中所说的‘事情’究竟是指哪件事情?” 薛绍心中一凛,李尚旦查觉事情的核心所在了! 皇帝李治交办的只是“蓝田秘码”这件小事,但武则天借题发挥的鼓捣了讲武院、又要推行北衙讲武,的确是在打擦边球! 裴行俭表情略微一变,不知如何回答。武则天一口将话接了过来,朗朗道:“李尚旦,陛下敕令交办的事情,难道本宫还要向你解释个清楚明白吗?就算是宰相也只能遵照敕令来执行,何来置疑之说!” “既然天后与裴尚书都不肯言明,臣,只能去皇帝陛下面前问个清楚明白了!”李尚旦第二次站了起来,拱手弯腰对着武则天拜了一拜,“臣,先行告退!” 张虔勖的脸都有一点白了,慌忙低声道:“李兄,谨慎!” “哼!!”李尚旦沉声闷哼怒瞪了张虔勖一眼,抚袖扬长而去。 “就让他去吧!”武则天无比沉静的淡然道 薛绍目送李尚旦一步步的走出御书房,感觉就像是看着他,在一步步的走向断头台! 元万顷气得直吹胡子,“这、这个李尚旦也未免太过狂傲了!事情还在商议没有最后决断,就算是有意见、有分岐也都可以商量嘛,为何要拂袖而去呢!” 武则天轻哼了一声,“李尚旦是陛下的心腹爱将,从来不把谁放在眼里。北衙禁军几乎就要成了他的一言之堂。张虔勖,你身为右羽林将军理当与之平起平座,但李尚旦可曾把你放在眼里?” “呃……”张虔勖面露苦笑纠结不已,“臣,不好说。” “呵呵!”武则天抚动了一下大云袖,不以为意的笑道:“你不说本宫也知道。李尚旦的眼里从来只有皇帝陛下一人,休说是你一个右羽林卫将军,就算是军中老宿裴尚书和本宫这个监国理政的天后,他也未尝放在眼里啊!” “天后所言……或许是吧!”张虔勖苦笑的如此答道。 薛绍轻拧了一下眉头,武则天拉仇恨的功夫果然一流,一下就把李尚旦推到了裴行俭和张虔勖这些人的敌对面。 “呃……天后!”元万顷轮着一对昏花老眼,小心翼翼的问道,“眼下,讲武院还建是不建了?” “当然要建了,本宫何时收回过成命?”武则天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再道:“战争的爆发不可预期,因此蓝田秘码的教习刻不容缓,于北衙建立讲武院之事便片刻不得耽误!” “是,臣马上就去操办!” “至于北衙讲武这件事情……”武则天沉吟了片刻,说道:“李大将军如此强烈反对,北衙讲武自然无从说起。那就暂缓执行,容后再议吧!” “臣等领命!” “今日禁中密语,不得丝毫外泄。”武则天挥了一下袍袖,“散了!” “臣等告退!” 薛绍方才起身准备走,武则天道:“薛绍,你随本宫去一趟后殿。太平在等你。” “是。”薛绍停下了脚步。 随后武则天起身从侧门走向后殿,薛绍跟随在她的后面。今日这书房里不见上官婉儿,估计她又是被太平公主叫去了。 走到僻静无人之处,武则天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厉喝,“这天杀的匹夫,竟敢藐视于我!!”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34章 第一桶金 忍了这么久,武则天终于是爆发了! 薛绍听到那个声音,感觉就像是一头见血狂怒了的野兽发出的致命咆哮,阴厉,低沉,愤怒之极! 薛绍灵机一动,抱了一拳凛然沉声道:“请天后下令,臣马上取他项上人头来见!” 正在气头上的武则天闻言略微一怔,回头凝眸看着薛绍,不由得笑了。 “薛绍,朝中大臣,岂是说杀就杀的?” 薛绍正色道:“臣是千牛备身,职责所在无心他顾。李尚旦敢于冒犯天后,臣就敢于取他项上人头!” “临大事而不忘本份,薛绍,本宫没有看错你。”武则天略感安宽胸中的抑郁之气仿佛消去了不少,继续前行脚下的步伐却比之前显得从容了许多,悠然道:“此人着实该杀,但又杀不得。他曾经是陛下的伴读一直深受陛下信任,如今又手握御林兵马大权,甚至就连本宫的性命也在他的掌握啊!” 薛绍静静的听着,这话显然是气话,夸张了。武则天也是人,心中有怨气自然就想找人倾述、发泄出来。能够听到她的这些“怨言”,或许能够证明她真的已经把我当作是自己人了。 “坐。” 走进一个房间武则天自己先坐了下来,宫人给薛绍取来了一副坐榻。 “谢天后。”薛绍坐了下来,四下一看,太平公主根本就不在这里。 “都退下。”武则天挥了一下袖,宫人全部退散。房中只剩他二人。 武则天凝眸看着薛绍,说道:“薛绍,你若是早个十几二十年出生,该多好?” 薛绍有点愕然,“天后,臣不解此意?” 武则天略微一笑,笑容之中仿佛有那么一丝苦意,她说道:“如果你能赶在李勣仍然在世的时候长大成人,那本宫就能让你成为他的学生。等到李勣百年之后,大唐的军方就不会后继无人、群魔乱舞了。” “呃……”薛绍怔了一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想,看来军队真是武则天的一块大心病! 这一次她借着蓝田秘码的由头建起讲武院,下了大力气想要把裴行俭拉拢过来,并且想要借助裴行俭这面大旗对御林军动一点手脚。没想到李尚旦那么硬气,非但不买裴行俭的什么面子,甚至没把天后放在眼里! 如此说来,在朝堂之上无所不能的武则天,在军队里还真是没有什么根基。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皇帝李治仍然在世,朝政他可以放一放权让天后代为处理,如果是重要的军国大事他都可以随时干涉和谋断;但是兵权历来就是帝王自身安全的最大保障,除非李治当真活腻了或是彻底老糊涂了,否则兵权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给任何人的。像羽林卫这样的嫡系亲勋部队,李治当然只会用他的死忠来统领! “其实李尚旦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并不出乎本宫的意料之外。”武则天说道,“李尚旦仰仗着陛下的宠信与手中的兵权,藐视与顶撞本宫已经不止一次了。以往,但凡涉及到御林军的任何事情,李尚旦的反应一向非常之激烈。他几乎已经把北衙当作了自家的私产,容不得任何人动它一丝的念头。偏偏陛下又对他极为信任、深为倚重。本宫,深感棘手!” 薛绍平声静气的道:“天后,臣站在军人的角度来讲,李尚旦肯定只会听命于皇帝陛下一人。军令如山尽忠尽职而不惧一死,这或许就是陛下看中他的地方。” “言之有理。”武则天轻拧眉头缓缓的点了点头,“陛下对李尚旦的信任与倚重,肯定是有道理的。如今李尚旦身为禁军统帅左右中宫安危,万一哪天他有个念头不通达头脑一发热,或是受了奸人挑唆而兴兵发难,本宫岂不是就要成为他的俎上鱼肉?” 薛绍眉头一拧,武则天这话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她非常不放心李尚旦这个人执掌北衙兵权,时刻都想除之而后快! 看来权倾朝野的武则天,内心仍是相当的缺乏安全感,因为她在御林军当中没有亲信。就算全天下都是她的势力又怎么样?一队羽林军、一场悄无声息的宫廷政变就能了结她的一切!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远的不说,几十年前李世民发动的玄武门政变也不过是动用了区区百人而已,手握天下数十万兵马大权的武德皇帝李渊只能是徒呼奈何,两代帝王与大唐王朝的命运,就此发生了天翻地复的改变! “其实本宫待李尚旦不薄啊!”武则天双眉紧拧的说道,“十年前他儿子李仙童与人争强斗狠错手伤及人命,按律被流放到岭南。正是本宫法外开恩将李仙童提前招回,还将他破格提拔为千牛备身,如今还做到了中郎将。李尚旦,偏就如此回报本宫!” 薛绍拱了下手,说道:“天后,既然李尚旦都不念及天后的恩情了,请恕臣直言,讲武院一事还是不宜办得太急。” 武则天轻拧了一下眉头,说道:“本宫既然将你召到了密室之中,你但有想法都不妨直言。” 薛绍说道:“天后,北衙禁军历来脱离于南衙十六卫独立存在,甚至不受兵部的辖制只听令于皇帝陛下一人。无论任何人想要分化北衙禁军大将的权力,恐怕陛下本人都不会答应。这或许就是李尚旦敢于违逆天后的,底气!” “所以本宫说了,李尚旦的反应其实是在本宫的预料之中。”武则天略为赞许的点了点头,“你说下去。” 薛绍继续道:“其实,如果先把讲武院建起来并干出成绩打响名号,从而赢得陛下的赞可与认同,到时再想方设法来让讲武院主持北衙讲武,或许就容易多了。” 武则天轻拧了一下眉头,“所以你主张,缓行?” “是。”薛绍拱了一下手,说道,“眼下讲武院的院址都还没有选好,蓝田秘码也还没有开始教习,裴尚书的态度也有一些模糊。讲武院这个隶属于兵部选院南曹的临时衙门,在皇帝陛下、李尚旦与众多大臣以及北衙将士看来,顶多也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学堂而已,比弘文馆和崇文院都要差得太远了。臣说一句本不该说的话,换作是任何人坐在李尚旦的这个位置,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将权,被区区一个学堂给架空和剥夺。估计陛下也不会授权给区区一个学堂,让它拥有擢升和赏赐北衙将士的大权。” 武则天不由得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先要做大讲武院,然后再张罗北衙讲武的事情?” “臣,正是此意。”薛绍的表情很沉寂,说道,“臣是军人,知道军中历来奉行的法则就是强者为尊。在一支军队里,就算是朝廷封授的官长,本身也要有足够的本事能让手下的将士信服,否则官长没有任何威信可言。臣打个比方,如果那天臣在千牛讲武当中输了,肯定无法在左奉宸卫当中立足生存下去,说不定现在就已经辞官而去了。” “想不到你从军没有几日,却对军中的一些事情如此了解。”武则天轻点了一下头以示赞许,“说下去。” 薛绍不由得略微一笑,开玩笑,我前世当了半辈子兵啊!虽然古今有别,但军人的本质与情怀,那都是一样的! 薛绍继续道:“天后,现在讲武院籍籍无名,最高官长元万顷的品衔也很低,只是区区一个五品兵部员外郎。这样的临时衙门,实在是没有足够的号召力与公信力去主持北衙讲武这样的盛事,更不足以打动陛下得到他的授权。因此臣主张,讲武院一定要通过战争来打响名头,从而赢取足够的名望与资本让北衙禁军刮目相看,然后才有资格去谈主持北衙讲武的事情。” “说得好。”武则天脱口而赞,“谈军事果然还是要与军人来谈,这样才能获得真知酌见。薛绍,你没有让本宫失望!” 薛绍平声静气的拱手拜了一拜,“这是臣的本份。” 武则天的兴头仿佛又回来了,眼神之中都平添了几许神彩,说道:“本宫知道裴行俭一向对我心存偏见与猜忌,想要让他死心报效那是不大可能。元万顷早已老迈无用顶多只能干些闲杂之事,本宫原本的意图就是要把讲武院的实权交给你。难得你能提出这样富有远见酌识的方略,那就按你说的去办!本宫,信得过你!” “谢天后娘娘!”薛绍拱手来拜心中不禁暗喜,现在看来我与武则天的意念与利益都是统一的,我们都希望讲武院能够做大做强! 好! 好极了! 讲武院,或许就是我踏入大唐仕途的第一桶金! “现在你与本宫大致说一说,你打算如何经营讲武院,将从哪里开始着手?”武则天很自然的问道。 薛绍说道:“天后,臣如果想要在北衙那块地方,顺利的开展讲武院的工作,事先还得是有天后娘娘的鼎力相助!” “你且说来听听,想让本宫如何助你?” 薛绍拱了一下手,说道:“北衙是李尚旦的地盘,裴行俭是讲武院的大旗。因此臣以为讲武院首要的任务,就是尽量的安抚李尚旦,尽量的笼络裴行俭。这两件大事,臣都办不到。只有天后,才能办到。” 武则天那双不怒而威的龙睛看着薛绍,略微眯了一眯,心说薛绍非但是有静气、通军事,居然还识权变、有政才,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 . 【改版了,收藏和投票都容易了许多。右侧边框那里点一点,谢谢大家!】 第135章 杀机四伏 一名内侍宦官隔门来报,说梁郡公李孝逸有急事求见。武则天与薛绍该议的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于是宣他入内。 李孝逸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善仿佛带着怒气,参拜天后之后一眼见到薛绍,顿时道:“薛公子也在这里?正好,正好,老夫真是要气煞了!” 薛绍不禁有点愕然,李孝逸既是官长算来也是爷爷辈的人,于是对他拱手拜了一揖,问道:“李梁公如此愤怒,可是薛绍做错了什么得罪到你老人家了?” “不不,你没犯错,只是事情多少与你有关!”李孝逸连喘了几口大气,说道,“天后娘娘,老夫方才在宫门前遇到左羽林卫将军李尚旦。老夫想起昨日天后交办的事情,于是就对他说了一说,想要把薛楚玉征调到左奉宸卫来。不料李尚旦又臭又硬非但不肯放人,当场还把老夫给数落了一阵,真是气煞老夫也!” 武则天双眉紧拧,“他怎么说的?” 薛绍心中一凛,李尚旦不放薛楚玉? “他说,羽林卫是皇家御率,从来不与南衙十六卫互通往来。薛楚玉本人更是北衙一员猛将他正想予以提拔重用,断然没有可能将他让给左奉宸卫。”李孝逸气鼓鼓的道,“话说到此处,也就罢了。可那李尚旦偏偏还大放厥词,说老夫身为李唐宗室长辈不以忠于陛下为意,只知吃里扒外一心侍奉女主,简直就是宗室之辱。天后你听听,你听听他都说了一些什么混帐话!” “真是岂有此理!!”武则天勃然大怒,一掌拍到了桌案之上! “李尚旦,的确是有些过份了。”薛绍说道,“他不放人也就算了,在下人微言轻不敢与他相争,大不了不要薛楚玉这个亲随就是了。但是李梁公可是他的爷爷辈,他竟敢如此轻蔑甚至还辱及天后,实在是不可理喻!” “李尚旦,真乃竖子匹夫也!”李孝逸气得浑身直抖,咬牙切齿道:“天后,此人不除当是肘腋之患!” 武则天也正在气头之上,但是听闻李孝逸此语眉宇一沉猛然一抬手。 李孝逸连忙收声拱手一拜,“老臣失言,天后恕罪!” 薛绍也就不再多言了,心想李尚旦这人的存在不仅仅是武则天的肘腋之患,对我而言也是一只拦路虎。薛楚玉一个七品队正他也拒不放人,由此可见李尚旦已经把我视为天后一党了。这以后讲武院要在北衙那地方发展壮大,肯定是难上加难,要想推行北衙讲武更是阻力重重。 这将极大的影响我淘取仕途上的第一桶金! “你二人都稍安勿躁,姑且先作忍让。”武则天很快恢复了平静,说道:“李尚旦貌似儒雅实则狂傲,他仗着有陛下的宠信与撑腰,当真是谁也没有放在眼里。薛楚玉的事情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要把讲武院给建起来。薛绍你听着,越是困难阻力越大,你就越要把讲武院办好,让它牢牢的钉在北衙。目前你们尽量不要和李尚旦发生任何的正面冲突,本宫也会想办法安抚他,让他不要给讲武院制造麻烦。” 李孝逸长叹了一声,对武则天拱手长拜,“天后受制于人被宗室竖子所辱,老臣真是羞愧无颜哪!” “李梁公,你大可不必自责。”武则天微笑道,“本宫知你一向忠心耿耿而且颇富长者之风,历来就在宗室之内受人敬仰极有威信。李尚旦那个得势张狂的竖子敢面折于你并辱及本宫,日后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天后圣明!” 武则天吁了一口气,说道:“李梁公,其实本宫很早以前就给陛下提过,想让你来统领北衙禁军,陛下当时也没拒绝。但后来不知为何,偏就让那李尚旦捷足先登了,陛下出于安抚才让李梁公身兼南衙两卫将军之职。本宫每每思及此事,心中都是一片懊悔啊!” 薛绍心中一凛,原来李孝逸与李尚旦一起争过“北衙统帅”,现在肯定也还在争,难怪二人势同水火! 李孝逸说道:“天后,老臣以为眼下最要紧的,是要谨防李尚旦在陛下那里进献谗言挑拨离间。万一陛下误以为天后想要夺取北衙兵权,那可就……” 薛绍心想,看来李孝逸真是武则天的心腹,他对“讲武院”的事情想必是知之甚详,说不定还是最初的谋划者。他这个担心也很有觉悟,万一李治当真这样听信认为,那武则天和我们这些但凡跟“讲武院”有关的人,可就都有危险了! “李梁公所虑甚是。”武则天的表情虽是严肃,但没有半点的慌忙,她说道:“但是你放心,本宫岂会被李尚旦那种狂悖小人置于死地?” 李孝逸不禁愕然,“莫非天后早就与陛下提过,新建讲武院衙门与推行北衙讲武的事情?” “当然是,该提的提过了,不该提的没有提。”武则天神秘莫测的微微一笑,说道:“至少,可以防备李尚旦用一些妄自揣度谗言,去陛下那里挑拨离间!” 薛绍一听,高手,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李尚旦的过激反应并不在武则天的预料之外,因此武则天肯定早就在李治那里打过预防针了。至于她怎么打的这一针,那就是二圣之间的事情了。李尚旦如果当真气乎乎的跑到皇帝那里去告状,反而会有可能落得一个挑拨离间的嫌疑! “那老臣可就放心了!”李孝逸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 “话虽如此,出于稳妥起见本宫还是得要去含冰殿面见陛下,当面陈叙一番。”武则天说道,“趁机也要安抚一下那个李尚旦,免得他从中作梗为害讲武院。” “天后圣明!”薛绍与李孝逸一同拱手来拜。 武则天略微点了点后,说道:“今后,本宫还要多多仰仗二位爱卿的鼎力相助,望勿推辞!” “臣谨当效命!”二人一同应诺。 薛绍心想,至少目前看来,武则天在军方还真是没有什么势力,想必是李治一直都把军权抓得死死的。眼下,我与李孝逸倒成了她的重点拉拢与培养对象了。 这是好事! 武则天在军武一方的势力越是单薄,就越代表我大有用武之地! “对了!”李孝逸突然道,“老夫早已吩咐过左奉宸卫的人,今日午时要在卫府之中为薛驸马接风洗尘。眼看着时间快到了,我们就一同回卫府吧!” 薛绍拱手拜了一拜,笑道:“李梁公,薛某还不是驸马呢!” 武则天呵呵的笑了一笑,未作言语。 李孝逸则是哈哈的大笑,“迟早的事、迟早的事情嘛!老夫等着喝公主殿下的这杯喜酒,可是等了都快有十七年喽!” “李梁公真能说笑。”武则天呵呵的笑了起来,“莫非太平刚一出生,你就盼着她出嫁?”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女声,“母后,皇儿求见!” 薛绍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武则天呵呵的笑,“进来吧!” 太平公主推开门走进来,先是冲着薛绍暗送秋波的嫣然一笑,然后上前礼拜,“皇儿拜见母后!” “太平,你来得正好。”武则天说道,“本宫正好要去含冰殿找你父皇说些事情,你与我同去。” “母后,我适才已经拜见过父皇陛下了,现在你一个人去可以吗?”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道,“我想……与薛郎共进午膳!” 薛绍摇头笑了一笑,就知道吃! 李孝逸在一旁说道:“公主殿下,你最好是与天后娘娘同去。” 太平公主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因为老臣已经在卫府里给薛绍安排了接风宴,卫府同僚都会到席。”李孝逸笑眯眯的道,“这样的重大的场合,薛绍岂能缺席呢?” “那,卫府的宴席改天不行吗?”太平公主讪讪的道。 “还有一件事情。”李孝逸说道,“公主殿下不是想把薛楚玉调来给薛绍做亲随吗?但是,左羽林卫不肯放人。” 太平公主一听顿时恼了,“左羽林卫凭什么不放人?难道我堂堂的帝国公主,连征用一个七品队正的权力都没有吗?” 武则天会心一笑,“这些话,留着跟你父皇说去。” “好,我去!”太平公主的口气顿时变得无比坚决,还有一点恼火! 薛绍顿时乐了,从左羽林卫征调薛楚玉的事情,李孝逸不好去争,就连天后也不方便出面和李尚旦讨价还价。但是太平公主这个“百无禁忌”的家伙,是完全可以跑到李治那里闹上一闹的。 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 太平公主随天后往北去了含冰殿,薛绍与李孝逸结伴南行,一路闲聊到了卫府大门前,看到李仙缘正站在那里等候。 薛绍请李孝逸先行了一步,自己上前问道:“李兄,什么事?” 李仙缘错愕的上下打量薛绍的这一身花钿绣服的拉风装扮,眼睛都瞪圆了如同不认识他一样,讪讪的道:“薛公子何时高升的,为何小生全然不知?小生今日方才把终南山上的事情办妥,马不停蹄的跑到薛公子家中……” “简单说正题!”薛绍没好气的道。 “咳!……令兄薛侯,明日抵京!” 凡大唐爵位从正一品亲王到从五品男爵共有九等,薛绍的兄长薛顗继承了父辈的爵位“河东县侯”,从三品侯爵位列第五等。 尊为,薛侯!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36章 九指薛侯 兄长薛顗的抵京对薛绍来说,无疑是一件重要的大事! 父母早逝长兄如父,薛顗来京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薛绍和太平公主的婚事。但在薛绍看来,婚事本身还不是最重要的。 历史上的薛绍在与太平公主成婚七年之后被武则天棒杀,一个直接的导火索就是他的兄长薛顗参与了李唐宗室策划的谋反。有史书记载薛绍也参与了这一次谋反,但也有史家认为薛绍只是无辜受冤而死。 无论历史的真相如何,眼前的历史已是崭新的一页。薛绍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历史重演。那么兄长薛顗那边,就将有无数的工作要做。 所以薛绍很早就打算,在薛顗抵京面圣之前一定要先和他好好的谈一谈。不过在此之前,左奉宸卫的接风洗尘宴是一定要应酬一下的。 李仙缘听说今天左奉宸卫给薛绍摆宴揭风,大呼庆幸来得正巧赶上了一顿好吃喝。薛绍也就遂了他的意愿,让他跟着一起来蹭饭。 李仙缘一入席可就后悔了,席间二十余人,除了他这个九品司历官品最低的都是正六品下备身左右。而且这些人个个出身高贵后台很硬,这要是在皇城里遇到了他们,李仙缘避道作揖都来不及。 现在却要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李仙缘局促不安如坐针毡,细嚼慢咽笑不露齿,像一个穷苦出身刚刚嫁进了高门大户的侧室小媳妇。 薛绍当然是被重重包围门庭若市,以李孝逸为首的一群人络绎不绝来向他进酒。薛绍也就没有再提“戒酒养生”之事,敞开了肚子和他们喝。和军人相处就得要直爽大气,再说大唐的酒没有经过蒸馏的度数很低,薛绍就把它们当成啤酒来喝了。偶尔为之,料也不会伤身。 李仙童敬过了薛绍的酒,拿着一杯酒走到了李仙缘的桌前,笑眯眯的道:“李司历,我来敬你。” “岂敢、岂敢!”李仙缘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 “李司历但坐无妨。”李仙童笑眯眯的道,“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姓名都是如此相近,莫非就是缘分使然?来,李司历,请满饮此杯!” “李将军请!” 薛绍在透过一群人的包围瞟了瞟李仙缘这边,心想李仙童倒是会做人,别人都忽略了李仙缘这个悄悄跟来蹭饭的九品小官,唯独他却与之亲近。 给我的朋友面子,不就是给我面子么?讨好了我身边的朋友,不就等于是讨好了我吗?……这个李仙童总是笑眯眯的一副老好人样,待人接物一团和气。但我总感觉他是绵里藏针心机很深。 若用一个字来形容——阴。 相比之下,火暴脾气的周季童倒像是一条耿直磊落的汉子! …… “三杯下肚称兄道弟”可是渊远流长的优良传统,这一顿饭吃下来,薛绍和卫府里的同僚们都亲近了几分。薛绍还特意和刘冕、崔贺俭、程齐之这三个持有千牛御刀的千牛备身,多作了一些同僚感情交流,算是在他们面前留下了一些不错的印象。包括正在宫中当值而缺席宴会的程伯献,这四个人就是上官婉儿提醒薛绍,需要特别关注和拉拢的对象。 只不过军队里面毕竟规矩森严,众人不敢滥饮宴席的持续时间也不长。宴罢之后酒战群雄的薛绍也只是略感醉意,找到冯长史请了假又给卢思义等人吩咐了一些日常之事,然后换回常服骑了马,与李仙缘一同离开了皇城。 李仙缘是感慨万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半天说出一句,“原来这才是达官显贵的生活啊!”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嘛!”薛绍笑道,“天后命我主持新建一个讲武院,你想来吗?” “讲武院?听名字就不大适合小生。”李仙缘迷茫的眨了眨眼睛,“薛公子莫非不知道小生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掐掐算算坑蒙拐骗?” “那你可千万别后悔。”薛绍说道,“名额三十个,天后亲自举荐了四个其中有两个是她的侄儿;裴行俭举荐了三个心腹行军管记。总领职事的兵部员外郎元万顷想要举荐大才子宋之问进来,都被裴行俭毫不留情的一脚就给踢飞了。” “来!小生来来来!”李仙缘激动不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上生也誓死追随薛公子!” “算你识相!”薛绍冷笑。 李仙缘嘿嘿的干笑,突然一个激灵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递给薛绍,“呶,有人托小生把这东西捎带给你。” 薛绍接过来掂了一掂,有点沉好像是金铁,打开一看,是一块巴掌大小形如令箭的铁牌,正面雕刻了一个披甲执矛的威风武将,身侧霞云缭绕脚踏龟蛇灵兽。令箭的侧面和背面另有许多的镌文,最显眼的几个字是“五雷令敕,永镇吾权”。 “谁捎来的?”薛绍好奇的问道。 “这是玄云观的持事女冠交给小生,托我转交给薛公子的。据她所言,这是玄云观主送给薛公子的一份大礼。请薛公子务必好生保管切勿遗失,也切勿轻易示以外人。”李仙缘酸酸的道,“薛公子,你还是真是艳福无边、处处留情啊!” “别胡说八道,我跟她根本就不熟。”薛绍很是纳闷,“这是玩艺儿很值钱、很重要吗?在我看来,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薛兄切勿轻视此物。”李仙缘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一些,声音也压低了,薛绍轻皱了一下眉头,但凡是涉及道家的话题,李仙缘必然变得这副德性,于是问道:“别卖关子,跟我说说这东西的来历用途。” “此物名叫玄武法简。”李仙缘说道,“法简是道家法器,用来开坛作法时所用。这面法简上所刻的是玄武元帅,他是道家四大护法之一。大唐以道教为国教。在大唐仕民的心目当中,玄武元帅是长寿不死与斩妖除魔的吉祥与正义之象征,地位十分崇高。” 薛绍眉头微皱的拿着这面法简细细打量,原来这上面刻的是玄武元帅。我以前陪安小柔一同去过一次湖北的武当山,见过真武帝君的塑像。记得导游曾经讲解过真武帝君在宋朝以前都叫“玄武元帅”,是道教四大护法之一。到了宋朝避讳“玄”字才改称真武元帅,后世对他的崇拜不断升级渐渐由道教护法演化为“真武荡魔大帝”,成为道教神仙中赫赫有名的玉京尊神。 “我可对修道没有任何的兴趣,玄云子把这东西送给我是什么用意?”薛绍不解的道。 “一般来说,法简都用木质。如果是金铁一类,大概就是宗师级的人物把衣钵传给弟子的重要信物。这面玄武法简制作精良古朴老旧,想必来历非凡年岁悠久。在外人看来,它或许只是一件古董;可是在道教宗门看来,这可能就是一件象征着无上地位的圣器宝物了。”李仙缘认真的说道,“小生一时无法理解,玄云子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和尊贵的东西送给你。但是小生建议,薛公子非常有必要将它好生保管。或许他日,就会派上大用场的。” 薛绍眉头一拧,“我与她素昧平生只有一面之缘,她却送给我这么重要的东西,未免有些唐突和吊诡了吧?” “或许她对公子有所求呢?”李仙缘讪讪的道,“譬如说,觊觎公子的美色?” “那她不是应该送一件肚兜吗?”薛绍冷笑。 “小生以为,大概是女冠不穿肚兜缘故吧!”李仙缘深以为然的点头,“来而不往非礼也,薛兄何不送她几件文胸当作回礼?” “闭嘴!”薛绍没好气的道,“走了,回家!” 李仙缘急急的拍马跟上,“这都临近西市了,薛公子就不想去看看虞红叶?” “正事要紧,回头再说!” 薛绍离家虽然不足几日,但月奴和妖儿都是倚门相盼欢喜迎接。听说长公子薛侯要来,月奴早已将府里收拾打点停当,只等长公子一家入住。 月奴说,既然长公子要来,那必然有她义父同行。于是她特意收拾出一间偏院供她义父来住。薛绍进去看了两眼,房间被收拾成了禅房的模样但是没有床榻,月奴说他义父常年用一根绳子当床来睡,或是连一根绳子也不用,身子凌空一斜以拳枕额一个睡罗汉的造形就睡上一夜。 这样的情景薛绍倒是在电影电视里见过,没想到世间还真能有这样的奇人。 月奴说她义父十八岁以前是少林寺的一名吃斋念佛满心慈悲的沙门弟子,光头铮亮武艺高强,法号“无名”;十八岁以后他依旧是光头铮亮武艺高强,但是酒不离身无肉不欢,并且,杀人无数! 现在他叫吴铭,身份是河东县侯薛顗府中的一位家臣。 薛绍有一点期待见到这位奇人了。想必他的身上,肯定有着许多就连月奴也不知道的故事。 薛顗可不知道薛绍现在已经搬到了长安新家,他的驿信都是寄到蓝田县的旧址。亏得那里的驿丞与薛绍相熟,于是特意叫人把信件转送到了长安。 薛绍让李仙缘留在府里帮忙操持打点明日的洗尘宴席,然后带上月奴一起骑马出了长安城,在官道十里道亭驿落脚等候迎接。 大唐以孝悌治国,兄千里远来,弟出郭十里相迎不足为奇。而且,就算是薛绍用21世纪的军人式三观来看,薛顗也绝对是一位值得尊敬与亲近的兄长,值得他出郭十里相迎。 十年前薛家兄弟三人一同扶父母灵枢,从流放之地返回京城安葬。当时十岁的薛绍在途中罹患怪病求医无用。有巫医说若有至亲的血肉骨殖做为药引,但有一偏方或能治愈。 薛顗毫不犹豫的挥刀,亲手斩下了自己的半截指头! 偏方是否有用无从得知,但薛绍确定活到了今天。 从此,薛顗有了一个听起来很戏谑,但却让人肃然起敬的诨号—— 九指薛侯! 【新版上线,收藏与投票更加方便!求收藏、求红票!】 第137章 恩怨难了 凌日清晨,薛绍与月奴一同站到了官道路旁的显眼处,耐心等候。薛顗从东面而来途经洛阳,驿信就是在那里发来的。从洛阳到长安只有这一条大官道,以薛顗的身份与性格必然没有绕走小路的可能。 长安城外十里道亭驿,是他必经之地。 临近午饭时分前方出现一骑轻驰而来,乌黑油亮的一匹神骏大马,马上一名骑士玄衣黑袍头戴一顶桐油斗笠,人马浑然一体迅捷宛如旋风。 “义父大人!”月奴惊喜的大叫一声,上前三步双膝着地就跪倒下来,“不孝女恭迎义父大人!” 玄衣骑士单腿一撂飞身下马稳稳落地,斗笠一掀露出铮亮的光头,浓眉大眼红光满面。马鞍上挎着一个若大的黑色大葫芦,摇来晃去。 薛绍心中不禁有点惊异,按理说吴铭也该是年过四旬的中年大叔了,看起来居然还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这内家养生的功夫想必是修炼得极有火候! 吴铭大步上前没有搭理月奴而是停在了薛绍身前,展颜一笑双手合十,“吴铭拜见二公子!” “大师免礼。有劳大师一路护行,家兄安在?”薛绍回了一礼。 吴铭在薛家已经效力了十一年,名为家臣,实则是薛父生前的挚交好友,算是一个受命于危难的“托孤之臣”。薛家上下没人把他当下人看待,对他非常的尊重。 “君侯与夫人马上就到。”吴铭答了一句,眨了两下眼睛甚是有些好奇的道,“两年不见,二公子宛如脱胎换骨,如此这般光彩照人风度超凡,贫僧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了!” “大师谬赞。”薛绍笑了一笑,看向跪在一旁的月奴。 吴铭这才转了一下身,“你起来。” “多谢义父大人!”月奴立起身来,泪雨婆娑。 “没出息!”吴铭低斥了一声,“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义父恕罪……月奴实在是太想念义父大人了!”月奴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吴铭笑了一笑,伸出一手在她眼睑下抹了一抹,“这两年来你可有好生伺候二公子?可曾惹祸造次?” “大师,月奴很好。”薛绍微笑道。 吴铭满意的微笑点了点头,又对薛绍双手合十来拜,“多谢二公子收留照顾我这个不成器的顽劣义女,吴铭感激不尽!” “大师言重。”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月奴现在可是我的左膀右臂,我的生活起居和府里大小的事情,都已经离不得她了。” “哦?”吴铭惊咦一声顿时就笑了,“这五大三粗的傻丫头,几时变得这么能干了?” “义父,我……我!”月奴有点急了,一边抹着泪花儿一边想要争辩,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吴铭哈哈的大笑。 薛绍感觉,这个吴铭粗犷奔放,大气随和。但他两道眼神很毒,就像是两匕利刃一样能够直接扎进人的心里,根本就不像是那种慈眉善目的出家人。 月奴说他“杀人无数”,那么“阅人无数”这种形容可能就有一点污辱他了。 片刻后两辆马车与几骑仆从依次行来,薛绍立于道旁拱手而拜。马车停下,车上走下来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大声一唤,“二郎!” 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 “小弟拜迎兄长!” 长兄如父,薛绍虚势将要屈膝拜下,薛顗大步上前双手将他一把托住。 “二郎不必如此大礼,快让为兄看看!两年不见,想煞为兄了!” “兄长别来无恙?”薛绍抬头看向他,见他居然眼圈发红而且湿润,殷切之情无以言表。 兄弟二人长得有那么六七分相似,薛顗比薛绍年长了足有十五岁。或许是因为操劳,本也是个丰仪美男子的薛顗,看起来要比实际的年龄更显老成一些。兄弟俩人站在一起,还真有点像是一对父子了。 “两年不见,二郎变化很大!”薛顗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薛绍,不禁有点惊奇,“身板结实了,比以往要沉稳大气了许多!二郎真的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薛绍笑道:“大哥,我都已经行过冠礼了。” “快——来!”薛顗拉着薛绍走到第二张马车附近,“拜见你嫂嫂,她可是每天都在念叨着你啊!” 薛顗之妻萧氏,出身兰陵萧氏顶级贵族。大唐最重门第,薛家公子娶兰陵萧氏之女,可算是门当户对。薛绍还只有三岁的时候萧氏就嫁到了薛家,和薛家人同甘共苦一起经历了十八年的风雨。 就和“长兄如父”的薛顗一样,萧氏也真正做到了“长嫂如母”。 萧氏是真正饱读诗书、在礼乐教化之下长大成人的名门闺秀,非常重视礼法。在郊外官道这样大庭广众的地方,她没有抛头露面的走下车来。 薛绍走到车旁拱手拜道:“薛绍拜见兄嫂!” “二郎快快免礼。”萧氏将车帘撩起一些看了薛绍一眼,如此稍稍一露面也戴着宫帷帽,言语之间充满了亲切与关爱,当真就如同母亲一般殷殷而道,“两年不见,二郎已然长成丰姿伟仪的大丈夫,奴家甚是欣慰!” 一番叙礼后,薛顗让薛绍与他并肩行走,说乘车太久想走上几步,也好看一看阔别两年之久的京师壮景。兄弟二人聊了一些家长里短,薛绍也问起了和大哥同在济州的三弟薛绪的情况。薛顗说薛绪的妻子成氏正有孕在身不便远行,因此这次没有同来。 “二郎啊,你看三郎虚岁二十都快要当爹了,你却仍是风流倜傥眷恋花丛,迟迟不肯成家。”闲话说了没有几句,薛顗果然就切入正题了,“以往这些事情,为兄从不说你。但是,你怎么连太平公主都敢招惹呢?” 薛绍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大哥,小弟再色胆包天,也不会招惹太平公主啊!” “这么说,是有好事之人举荐于你了?”薛顗眉头一皱,显然是对那个“举荐之人”相当的不满。 薛绍点了点头,“原本小弟也只是迫于无奈的去应酬一番,打定主意是要在太平公主那里寻个晦气遭她厌恶,想来此事应该也就过去了。谁料误打误撞反倒是跟她纠缠不清了!” “怎么回事?” 薛绍便将龙首池英雄救美并揍美、以及后来的一些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说。当然,张窈窕的事情是肯定没有提的。 “莫非真是天意?”薛顗站住了脚步,一手剪背一手抚髯,表情凝重的做出了一副“无语望苍天”的姿态。 毫无疑问,薛顗对这门婚事根本不持看好的态度,这倒是不出乎薛绍的意料之外。用薛克构的话来说,娶妻得公主平地买官府,书香门第的贵族人家对娶公主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感冒。再加上薛父娶了城阳公主之后,因为城阳公主卷进巫蛊案中而被流放那么多年,一家人吃了多少苦头?直到父母二人全都躺进了官椁之中才回到长安,这都是前车之鉴。 “兄长有何忧虑?”薛绍试探的问道。 薛顗双眉紧皱,反问:“为兄,能不忧虑么?” 薛绍自信的微微一笑,“大哥,你应该对我有信心。太平公主,会是一个令人满意的薛家好媳妇。” “太平公主自身如何,其实并不重要。”薛顗说道,“关键在于,她有一个飞扬跋扈、权倾天下的母亲。” 薛绍耐心的倾听。 薛顗双眉深皱的道:“这个女人,绝非寻常善类。她足智多谋极善权术,能人所不能敢人所不敢,视纲常礼法如无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六亲不认心狠手辣……” 薛绍未插一言,耐心的听着薛顗把武则天足足数落了不少于十五分钟。有一件事情现在薛绍可以肯定,薛顗没少读书学问是真不错,他说了这么久基本上没有一个重复的形容词,当然也没有几个好词。如果把他的话记录下来,应该会是一篇洋洋洒洒文采飞扬的战斗檄文。 “哎……”薛顗用一声长叹做为他的檄文结尾,然后说道:“朝廷制令召我进京商议婚姻大事,我见那制令上的字迹娟秀清婉定是出自女子之手,心中就已经凉了半截。如果是陛下下敕,天后或许还会出面阻止;但如果是天后下制,那就肯定是避无可避了。” 薛绍不禁笑了,“大哥,你说得对。事已至此,抱怨也是无用。” “你说得倒是轻松。”薛顗苦笑一声,“我们薛家跟她素有恩怨,万一哪天她要翻脸……你自己想,她连亲生儿子都容纳不下,又岂会把一个外姓驸马放在眼里?” “大哥,是什么恩怨?”薛绍问道。 薛顗转身走向官道里侧停在了一条水渠岸边,避开了闲杂耳目,方才说道:“十六年前麒德元年,我们举家被流放,那时候你还只有四五岁,很多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那兄长何不说给我听?”薛绍道。 薛顗表情凝重的目视远方,似乎陷入了无边的痛苦回忆,悠然道:“那一年,真的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上官仪谋图废黜皇后失败举家被抄灭,废太子李忠受牵连被赐死,与之一同陨落的大臣宗室不在少数。随后武皇后开始垂帘听政号称天后,二圣临朝由此开始。也就是在那时,母亲卷入巫蛊之案被褫夺公主封号,父亲免去左奉宸卫将军之职,我们举家被贬出京师——你,懂了吗?”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38章 定时炸弹 听完薛顗的那一通话,薛绍双眉微皱的看着辽远的群山,陷入了沉思。 薛家的被贬,史书上的说法与当今世人所知的原因,都是薛母城阳公主卷入了巫蛊案中,没想到个中还另有隐情。从大哥的话中不难听出,或许就跟上官仪谋废武皇后有关。 也就是说,薛家被贬,根本就是因为政治斗争的原因! 薛顗保持着沉默,仿佛是要给薛绍充分的思考时间。 片刻后,薛顗侧目看着薛绍,欣慰的微微一笑拍了拍薛绍的肩膀,“两年不见,以往轻佻贪玩的二弟,竟然如此沉稳大气了。原本为兄还在犹豫,是否应该将这些陈年往事与上一辈人的恩怨告诉你。现在看来,我是不必担心了。你已成人,会有自己的待担与主见。” 薛绍略微笑了一笑,说道:“大哥,我没有忘记我们一家人那些年,在房州所受的苦难,更不可能忘记‘九指薛侯’这一雅号的来历。但是小弟还是想说一句,世事变迁,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了。既然二圣能够不计前嫌招我为驸马,这对我们薛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大的转机。小弟不知道父母当年被贬的真正原因所在,但现在不是追忆前程清算恩怨的时候。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婚事。” “你说得对。你的婚事,才是当前至关重大最为紧要的。”薛顗点了点头,说道,“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更加胆战心惊。当年我们薛家被贬的一个重要原因,归根到底——就是因为天后!” “为什么?”薛绍皱了皱眉头,“难道父亲和母亲当年,得罪了武皇后?” 薛顗重叹了一声,摇摇头,“说起来,这都怪我……” 一边说这话,薛顗一边回头小心的看了看他夫人萧氏乘坐的马车。 “怎么回事?”薛绍好奇的问道。 “二弟,你可知萧淑妃?”薛顗道。 “当然!”薛绍心中猛然一亮,“当年王皇后与萧淑妃联合了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一起对抗武皇后并架空了皇帝陛下,甚至逼着皇帝立了庶出的李忠为太子。宫斗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武皇后胜出,王皇后与萧淑妃都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太子李忠随王皇后一同被废,扶植李忠成为太子的两大权臣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也同时一并倒台!——这可算是本朝最重大的政治风波之一了,小弟怎能不知?” “不仅如此,事后武皇后还把王皇后的族人改赐为贱籍‘蟒’氏,把萧淑妃的族人改赐为贱籍‘枭’氏。”薛顗眉头紧拧,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嫂嫂就是出身兰陵萧氏啊,萧淑妃是她的同宗姑姑!” 薛绍心中顿时明白了,不由得轻叹了一声,说道:“历来贵族的婚姻最讲究门当户对,兰陵萧氏既然已经被武皇后贬为贱籍,你再娶嫂嫂定然会让武皇后相当的反感甚至是愤怒。她会认为我们薛家是故意要和她唱反唱,故意要与她为敌!” “是啊!”薛顗苦笑了一声,说道,“当年我虚岁不过二十,年轻气盛又对你嫂嫂情深意重,所以强烈坚持要与你嫂嫂成亲。其实那时候,武皇后虽然贬了萧氏,但不代表仕人百姓就不认可兰陵萧氏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豪门贵族了,皇帝陛下的老师萧德言,还是出身于兰陵萧氏呢!” 薛绍双眉紧拧的点了点头,“现如今萧氏和王氏在朝堂之上几乎没有当大官的了,但仕人百姓仍然把萧氏和王氏视为当世贵族,公卿宰相积极与之联姻者,不在少数。门第观念传承数百年已经在人们心目当中根深蒂固,就算是庙堂政令也没那么容易让它改弦易张。” “说得没错。”薛顗点了点头,说道:“当年我坚持要娶你嫂嫂,也正是出于这种想法。父亲和母亲一向对我宠溺,再加上你嫂嫂温婉贤淑极有妇德,父母大人也非常的喜欢她。于是当年,母亲大人城阳公主想办法说通了皇帝陛下,让陛下出面促成了这门婚事。当时武皇后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但我可以想像她心里肯定是非常的嫉恨。或许就是从这件事情开始,武皇后就把我们薛家列为了政敌。” 薛绍双眉轻轻一拧,大哥话里的“想像”、“或许”这些字眼大有模棱两可之嫌,也就是说他也无法肯定自己是否判断准确。细下想想,如果武则天真把我薛氏当作“政敌”来看待,以她的性格和手腕,我们薛家还会只是贬出京师?她还会同意招我为驸马?她还会想要重用于并同意我从戎武、掌军事? 绝不可能! 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回京的路上,为兄和你嫂嫂的心中一直都很忐忑。”薛顗说道,“万一天后再想起当年我迎娶萧氏的事情,旧怨化为新恨,那该如何是好?她现在可比当年还要更加强盛了啊!” 薛绍沉默的皱了皱眉头,心里想道:大哥所说的“旧怨化为新恨”的确不是没有可能。历史上的薛绍要娶太平公主时,武则天就曾经逼迫薛绍的哥哥休妻,因为她认为太平公主不能和“枭氏”这种贱籍的女人做妯娌,这件事情都载入了史册。虽然这件事情被众多大臣劝免,薛顗并没有真的把妻子休了。但是后来薛顗参与李唐宗室的谋反从而害死了薛绍,其中有一半的动机可能就是因为这一段“休妻”的私仇旧恨! 既然弄清了来龙去脉,薛绍也就知道该要如何对症下药了。眼下,和太平公主的婚事已是不可逃避。那么,就务必要消除这其中的隐患——不能再让武则天干出逼迫薛顗休妻的事情,更要想办法消除薛顗对武则天的仇恨! 否则,这颗定时炸弹迟早将要毁了一切! “大哥不必担心。小弟,自有办法!”薛绍无比肯定的说道。 “你有办法?”薛顗先是愕然,随即苦笑,“你能有什么办法?天后那样的女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我都怀疑他召我回京不是为了商议婚事,而是要清算旧帐、对我动手!” “不至于。”薛绍自信的微微一笑,说道,“有件事情大哥可能还不知道。我禁中对策及高第,陛下敕令封我为千牛备身,我已正式上任。如今我深受天后的信赖与重用,她命我主持一个名叫讲武院的新兴衙门,目的,就是想让我继承裴行俭的衣钵!” “啊?!”薛顗如同白日见鬼一般的惊呼一声,瞪圆了眼睛看着薛绍,“这……这不可能!” 薛绍微然一笑,拿出了自己的官凭告身,“大哥,这是事实。” 薛顗一把抢过官凭告身来看,眼神顿时就发直了,惊愕无比的道:“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让政敌之子成为御前禁卫,还要让你继承裴行俭的衣钵?” “事情摆在眼前。”薛绍说道,“大哥,针对这一切的不合理,只有一个解释。” “如何解释?” “那就是,天后根本没有把我们薛家视为政敌。”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否则以天后的性格,你我兄弟二人还能活到今日吗?大哥你还能继承侯爵、官拜刺史吗?小弟还能成为千牛备身执御刀戍卫禁中吗?至于当驸马、继承裴行俭的衣钵,这些想必就更加不必问了。” “……”薛顗默然的点了点头,思之再三,说道,“二弟,你的这些话都很有道理。虽然为兄一时还想不明白天后为何突然就要重用于你,但是为兄就算是信不过任何人,也一定会相信自家兄弟!” “谢了,大哥。”薛绍微笑的点头。 “你我骨肉兄弟,何必言谢?”薛顗笑着拍了拍薛绍的肩膀,说道,“你放心,为兄并非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迂腐。就算我们薛家以往和天后之间有一些过节和恩怨,她一个妇人都能尽弃前嫌对你器重有加,为兄一个男人大丈夫又岂会执迷不悟?一切但以当前大局为重,为兄必不负你!” “多谢大哥深铭大义!”薛绍拱手长拜,心中长吁了一口气。 大哥这边暂且疏通了,剩下就是要去说服武则天放下当年的芥蒂,莫要再干出“逼兄废嫂”的事情。 这颗定时炸弹,一定要尽早拆除才行! 兄弟二人走了一两里路,薛绍请薛顗上了马车且先回家。舟车劳顿风尘朴朴,待体息一晚再去宫中见驾不迟。 一行人进了长安城,辗转走到了青龙坊薛绍的大宅前停下。薛顗落下马车来看到这处宅院,当场就大吃了一惊,“二郎,这是!……”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大哥,这的确就是上官庭芝当年的府第。最初我也不知道,等买下来住进来了,方才得知。” “哎,莫非是天意?”薛顗又做出了那副无语望苍天的无奈表情,苦笑道,“上官一家被朝廷抄没的六天前,上官庭芝为她的女儿置办满月酒,为兄还陪父亲大人一同前来赴宴了。我记得那天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父亲大人喝得酩酊大醉诗性大发,在后院马球场上举酒向天大声吟诗。结果一道闪电,父亲大人举酒吟诗的影象居然被映到了院墙之上。后来但逢雷雨之夜那个影象就频频闪现。母亲大人担心那是鬼神把父亲大人的魂魄给拘进了墙内,于是就请了巫师做法来给父亲大人收魂,后来就被奸人告发落得一个巫蛊之罪啊!” 薛绍顿时愕然无语,不会吧? 一旁的月奴惊叫了一声慌忙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薛绍——这这这!……公子你那天收伏的墙中之鬼,居然是你的父亲大人?!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39章 一语成谶 薛绍暗瞪了月奴一眼,月奴噤声不言惶恐不安。 “怎么了?”薛顗好奇的道。 “没事。”薛绍道,“大哥大嫂,宴席已备,快请入席!” “好。” 薛顗没有多问,到车边亲自把他夫人萧氏接下了马车来。萧氏仍旧戴着宫帷帽见不到真颜,体态婀娜步履从容,举手投足之间都透出优雅与得体,而且丝毫不见做作。名门闺秀的风范,展露无遗。 薛绍拱手立于一旁,大哥和大嫂真是相敬如宾。 一家人进了宅院,李仙缘上前来迎请,说宴席礼乐都已完备。薛绍给兄嫂引荐,说这是我朋友李仙缘,他是太史令李淳风的族侄与传人,精通风水堪舆,主持重修了府第并对府里的风水进行了一番改造。 薛顗一听这话就有些心惊肉跳,连忙将薛绍召唤到一边,小声道:“二郎,前车之鉴你莫非就忘了吗?唐律当中说得很清楚,凡诸王、公主和外戚之家,‘卜祝占相’这一类巫蛊人仕不得入门。私行巫蛊之术,是和谋反一样的十恶不赦之罪啊!” 薛顗身为一方刺史经常要升堂问案,熟知律法是他的本职。 “大哥不必忧虑。”薛绍笑道,“我这位朋友官拜太史局九品司历,虽为方士但也是朝廷命官,因此不属于卜祝占相一类。” “哦,那我可就放心了!”薛顗如释重负。 女眷不入正席,萧氏由月奴伺候去了偏殿用膳。薛绍与李仙缘陪薛顗用宴,吴铭也受请入席。李仙缘特意请了一帮乐师,在席间奏起了清正雅乐。 薛绍觉得李仙缘办事还是挺靠谱的,宴请大哥这样的刺史君侯、儒家仕大夫,正宴当有礼乐,而不是像寻常的纨绔公子那样上演红袖招展与靡靡之音。 席间推杯换盏,气氛倒也融洽。吴铭陪坐侧席少言寡言,吃饭吃得相当专心。就像月奴所说的那样,吴铭虽然光头铮亮口称“贫僧”,但是不忌荤腥酒肉照吃饭量还奇大无比,一顿至少能抵寻常男子所吃的三顿,把李仙缘都有点看懵了。 薛绍更加认定,吴铭是内家功夫之大成者。他吃进去的东西都化成了精气意,因此怎么吃也不会肥胖,一身腱子肉体能澎湃力气惊人。看起来瘦骨头里面全是肉,说得就是他这种人。 饭罢之后众人移到正堂,饮茶叙话。薛绍正要请大哥去沐浴歇息,家里来客人了。 宫中一辆马车,载来了天后女使。 “既然二弟有公务繁忙,为兄就先回避了。你且自便。”薛顗道。 “大哥,不忙。”薛绍道,“这位女使,你不妨见一见。她也是一位故人。” “何人?”薛顗好奇道。 薛绍略微一笑,“就是那个雷雨之日满月的,小姑娘。” 薛顗恍然一惊,“上官婉儿?” 薛绍对着门口抬了一下下巴,“她来了。” 薛顗惊讶的连轮了几下眼珠子细细打量上官婉儿,低声道:“貌如莲花出水芙蓉,十六年了!她居然在掖庭那种地方长大人,还出落得仪态万方倾国倾城!……上官兄,上官兄,你在天有灵可曾亲眼看见了?” 兴许是多喝了几杯酒,薛顗居然声音哽咽眼眶都湿。他连忙起身避席,“为兄失态,且去更衣。” 薛绍轻皱了一下眉头,看来大哥和上官婉儿的父兄,还交情匪浅! 上官婉儿款款走来,薛绍起身相迎到了屋檐之下,“上官姑娘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款款施了一礼,说道:“婉儿奉天后之命,捎来几句公事口信。婉儿先去了奉宸卫府得知公子请假归家,因此特意转道赶来。不料打扰到了公子筵请贵客,实在罪过。” “既是天后外派女使专来公务而来,何言打扰?”薛绍微笑道,“此时正当午饭时分,上官姑娘肯定还是水米未进,不如就在薛某这里吃一顿便饭吧!天后有何话语,不妨边吃边说——请!” “婉儿一介微末女流,岂能入了公子家宴正席?”上官婉儿有些犹豫也有一分感激,薛公子还挺细心。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今日这家宴正席,你还真是非入不可。” “哦?”上官婉儿异讶的眨了眨眼睛,“为何?” 薛绍笑道:“且容我先卖个关子,快别站着说话了,入席吧!左右,膳食礼乐!” 上官婉儿满心好奇不再推诿,入了正席坐下。吴铭与李仙缘都避席而去,片刻后酒菜摆上,薛绍也置了一席从旁相陪。 上官婉儿轻品浅尝细嚼慢咽,大致吃了一些酒食。薛顗去而复返。 “大哥,我来引荐。这位就是尚宫女使上官婉儿,天后娘娘的贴身书吏。”薛绍站起了身来,“上官姑娘,这位就是我大哥,河东县侯济州刺史。” “婉儿拜见薛君侯!”上官婉儿连忙起身施礼。 “不必多礼。”薛顗回了一礼,仍是有些惊异的看着上官婉儿,“你……就是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有些异讶,“正是小女子。” “你、你……你可认得我?”薛顗说完自己就笑了,拍着额头,“我真是喝多糊涂了!当时你尚在襁褓之中,又如何认得我呢?” 上官婉儿惊讶的看了看薛绍,又看了看薛顗,不知如何言语。 薛绍笑道:“上官姑娘,你满月那天我大哥陪同我父亲,曾到你府中赴宴。” “原来是故人尊长!”上官婉儿连忙再拜一揖,“婉儿失礼,君侯莫怪。” “不必多礼,请坐。”薛顗按捺心神坐了下来,沉吟片刻,说道:“上官姑娘现在是天后娘娘的贴身书吏?” “正是。”上官婉儿点头。 薛绍呵呵的苦笑了两声,沉默不语。 上官婉儿微拧了一下眉头,“君侯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有难言之隐?莫非君侯信不过婉儿,怕婉儿会到天后那里告密?” “不,不。薛某绝非此意!”薛顗连忙否认,看向薛绍。 薛绍淡然道:“大哥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有何顾忌。小弟,断然信得过上官姑娘!” 上官婉儿对薛绍与薛顗拱手长拜,“婉儿之心,可昭日月!” “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诛心之语,只是见了故人后代我想起前尘往事,想要叙一叙旧罢了!”薛顗轻叹了一声,说道:“十六年眨眼就过了。当日尚在襁褓之中的上官姑娘,转眼就出落成了一个标致的倾城美人儿!记得上官姑娘满月那天,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当时薛某多喝了两杯,矢口乱言说了一句‘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萃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结果被父亲大人痛骂了一顿,说我口出不吉之言。结果……哎!” 薛绍眉头一皱,真是哭笑不得——大哥这算是“乌鸦嘴”吗?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这些句子出自于《诗经》,本是描绘周幽王时代的一次地震情景,后来就被引申为“世道当乱天下大变”的用意。当时大哥说完这句没几天,两代宰相的上官一家就被抄家灭门了——还真是一语成谶! 上官婉儿淡淡的微笑道:“天意如此,君侯不必自责。” 薛顗深看了上官婉儿两眼,点了点头,说道:“看到上官姑娘,我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你的父亲与祖父。上官姑娘虽是女儿之身,但面容丰彩颇有家祖之风,真是神丰俊逸、飘然如仙哪!” 上官婉儿轻声道:“婉儿从不知道父亲与祖父大人,是何相貌……” 薛顗轻叹了一声,说道:“你祖父上官仪当年曾是大唐天下最为著名的风流才子。他英俊潇洒才情纵横,飘飘然有如神仙之姿,世人无不仰慕。后来他还做到了宰相,可谓是万人敬仰的一代俊杰。你的父亲上官庭芝颇有父辈的风范,而且也做到了宰相。上官一家父子二人同朝为相,炫赫一时无人可及。父子二人又同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他们的诗作甚至开创了一个名叫‘上官体’的流派,引天下文仕竟相效仿……简而言之,你祖你父都是冠绝一时的天下名士,风靡万千无人可及啊!” 上官婉儿沉默无言。但是薛绍看到,她轻轻的咬了一下嘴唇。可见,大哥的这些话对她来说,还是有所触动的。 薛绍说道:“大哥,既然你能陪伴父亲大人来上官府赴宴,可见父亲大人当年与上官父子,颇有交情?” 薛顗点了点头,说道:“当年父亲大人也是汾阴薛族之中颇有名气的青年才俊。如今的当朝宰相薛元超号称天下文宗,当年也不过是望父亲之项背而已。还有,我们三兄弟当中你是长得最像父亲大人的。由此你便可以想像,父亲大人有多么英俊潇洒?” 薛绍笑道:“大哥你是想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是的。”薛顗点了点头,说道,“上官仪比父亲年长十二岁,上官庭芝比父亲又年幼十二岁,上官父子与父亲大人常有诗文往来,彼此惺惺相惜成忘年之交。为兄深受父亲大人的影响从小喜爱诗词酒话,因此也对上官父子的才情颇为仰慕。一来二去为兄和上官庭芝成了好朋友,一直以兄弟论交。” 上官婉儿闻言连忙站起身来走到堂中,对薛顗稽首大拜,“既是先父好友,便是婉儿尊长。君侯在上,请受婉儿大礼一拜!” “姑娘快快免礼!”薛顗连忙从座位上起来,上前将上官婉儿搀扶而起,凝视着她连连点头称赞,“果然是上官家的女儿啊,知书达礼貌美如仙!上官兄在天有灵,理当有所安慰!” 上官婉儿周身轻轻一颤,强颜浅笑,“君侯谬赞,实不敢当!” 薛绍拧了拧眉头,上官婉儿现在是天后的贴身女官,大哥你跟她说这么多“陈年旧事”,不是让她内心更加挣扎、甚至有可能害了她吗?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40章 心有灵犀 这样的叙旧,还是适可而止的好。于是薛绍说道:“大哥,不妨让上官姑娘说一说,天后有一些什么话语要传达。” “哦,对。”薛顗回神,忙道,“那你们先忙公务吧,我回避了。” “君侯不必如此。”上官婉儿轻声道,“公子,其实当年的事情我未必知道得比你们少。都是一些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了,也不用有什么避讳。” 薛绍微皱了一下眉头,上官婉儿居然还主动要说,是要拉近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吗? 上官婉儿说道:“我尚在襁褓之中就被罚没掖庭,从小在宫里长大。就算我遮蔽耳目不想听到那些事情,也是不可能。因为当年我祖父书写诏书谋废皇后,就是在宫里进行的。宫里的人远比外面的人知道得更加清楚!” 薛绍无语,看来大哥今天的一些话,真是触到了上官婉儿内心深处的禁忌。一般人谈到这种话题,必然是避之犹恐不及。但她是上官婉儿,如果连这些问题都无法面对,她不可能在宫里活到今天,更不可能在天后的身边生存下来。 薛顗有一点惊讶,说道:“恕我多言,上官姑娘既然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又是如何面对天后的呢?” 薛绍眉头一皱顿时苦笑,我大哥这张嘴啊! 上官婉儿却是不以然的淡淡一笑,说道:“君侯莫非是想说,婉儿认贼做父,是个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之人?” “不,薛某绝非此意。”薛顗正色道,“我只是担心上官姑娘内心煎熬苦楚,在宫里度日如年。” 薛绍点了点头,“上官姑娘,我大哥绝无恶意。” “婉儿明白。”上官婉儿淡然微笑,说道:“君侯是个光明磊落的良善之人,否则,这样的话是断然不会在婉儿面前说出口的。但既然是话已说开,婉儿也并不避讳。其实,正因为我知道了当年那些事情的所有细节,所以才会矢志侍奉天后,绝无二心。” “为什么?”薛顗不假思索的问道。 薛绍哭笑不得,大哥你也太耿直了,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说道:“说也无妨。天下皆知,当年我祖父参与谋划废黜武皇后而事泄被杀。但是个中的很多细节,却是不足以为外人道之。二位……敢听吗?” 薛顗略微一怔,如此重大? 薛绍皱了皱眉头,“如果你信得过我们兄弟二人,那你就说吧!”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起了身来,“那请公子寻个僻静之地,婉儿细细说来。” “好,有请书房!” 三人来到了书房,薛绍叫月奴在楼下把守,闲人勿近。 坐定之后,上官婉儿说道:“十六年前我满月之后的第六天,皇帝陛下召我祖父入宫,谋划废后一事。我祖父大人身为宰相,当然是忠于君事无可推搪。而且他老人家饱受儒家教化,历来也的确是反对皇后干政摄权。于是君臣二人一拍即合,我祖父当场就在宫里亲手写下了废后诏书。可是诏书墨迹未干,皇后就突然出现在了陛下面前!” 薛顗不由得叹道:“那当时真是千钧一发啊!” 薛绍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皇帝李治和上官仪这对君臣办事再稳妥一点不走漏消息,那历史肯定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上官婉儿继续道:“当时皇后当着我祖父的面,在皇帝面前哭诉哀求并据理力争。陛下当场就心软理亏了,因为那时候武皇后刚刚和陛下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经历了许多的凶险和风波,她并没有任何对不起陛下和大唐的地方。” 薛顗道:“接下来呢?” 上官婉儿说道:“接下来,就是许多外人所不知道的事情了。陛下对天后说道,我本来不想废黜皇后,都是上官仪教我这么做的!” “啊?”薛顗惊叫了一声,眼睛瞪圆嘴巴也喔成了一个圆圈,再也合不拢了。 薛绍的反应要平静得多,因为上官婉儿说的这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在大唐现在这个时代来说或许是敏感的政治机密,但到了后世根本不足为奇。记得安小柔说起这件重大的政治风波时,就曾经痛骂李治是个“没节操的废柴篓子”。 在对抗长孙无忌权臣集团的那段岁月里,李治与武则天同舟共济最终杀出一条血路,扳倒权臣拿回了皇权。剪除外敌之后,李治赫然发现他的皇后权欲太强、能力也太强,根本就不是一个他能够驾驭的主。所以,想要谋废皇后根本就是李治的个人主张。 上官仪只是李治找来的一个忠心的参谋和帮手。可是这对君臣办起事来都是那么的不靠谱,他们事先既没有调动禁军来镇住大局还泄露了消息。面对武皇后的哀求与反诘,李治当场就心软甚至是认怂了。为了给自己留点面子找个台阶来下,李治挥一挥衣袖,毫不犹豫的就把上官仪给扔出去做了替死鬼。 上官婉儿的脸上泛着微笑,平静的说道:“君侯,公子,婉儿想问——换作二位是天后,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是引颈就戮还是绝地反击?” 兄弟俩同时苦笑一声作为回答,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政治斗争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如果当时是李治与上官仪成功了,天后肯定也活不到今天。无非就是把王皇后与萧淑妇的惨死故事,再上演一次。 上官婉儿依旧在微笑,说道:“虽然天后杀了我上官一家,但是婉儿从来就没有憎恨过天后。相反,婉儿对她由衷的敬佩与忠诚。因为她有胆魄与命运抗争,凭智慧化险为夷创造奇迹。只有这样智勇大气之人,才是真正值得依赖与信任的。至于性别,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兄弟俩都听出来了,上官婉儿的弦外之音就是在骂李治不值得依赖与信任。在她心里,真正害死了上官一家的并不是天后,而是那个软弱无能、出卖大臣的皇帝李治! “哎!……”薛顗长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感慨。 薛绍知道大哥心里在想什么。天下人早就认定是上官仪怂恿废后失败,武皇后心狠手辣杀了上官仪,这其中没有皇帝的什么事。所以,今天从上官婉儿的口中得知了真相与细节,大哥的心里一定相当的纠结! 以儒家崇尚君父的思想来说,君权至上、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李治是无上君王不能数落他的过失;就算武则天做得再好,因为她是女人干政,那么光凭这一点她就该背起所有的黑锅。 这也正是后世无数儒生,一直不停描黑武则天的理由和动机所在。在儒生看来,武则天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魔,一无是处。往武则天身上泼得脏水越多,身为一名儒生就越加显得道德高尚。 儒家思想是主流,所以后世的百姓子民听说得最多的,就是武则天如何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如何杀人如麻荒淫无道,却没几个人知道她做为一名帝王和政治家,对一个时代和民族所做出的贡献。 或许历史上的武则天早就预料到了后人会如何看待于她,因此决定自己死后,只立一块“无字碑”——不置一辞,任人评说! 以高尚为名的儒生与静然矗立的无字碑,就是这一段历史和武则天人生的缩影。 “君侯,公子,婉儿的话说完了。”上官婉儿坐直了身体,拱手长揖对二人拜了下来,“若有唐突不妥之处,还望君侯与公子海涵!” 薛顗点了点头,说道:“姑娘能够对我兄弟二人如此推心置腑,可见真是一片赤诚。姑娘放心,薛顗必不负你!” “君侯大丈夫,一诺千金。”上官婉儿再拜。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上官姑娘,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天后的身边,的确是你的安身立命之处。” 薛顗咧了咧嘴,脸色有一点难看。倒是没有诘责的意思,更多的是尴尬和纠结……上官仪的事情,陛下的确是有失厚道啊! 上官婉儿微笑的对着薛绍拱手长揖,“知婉儿者,公子也!”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大哥,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顗道:“你我兄弟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上官姑娘也不是外人,你说吧!” 薛绍说道:“当年我薛家被贬,朝延对外宣称的罪名是母亲大人涉案巫蛊。然而小弟认为,那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因为父亲大人与上官父子往来甚密。” 上官婉儿眉头略微一皱,没有插言。 薛顗干咳了一声,苦笑道:“巫蛊可是十恶不赦之罪,以此做为掩人耳目的借口,岂非大谬?” “小弟以为,那非但不谬,还相当的合理。”薛绍说道,“因为,公主犯罪,当罚;驸马犯罪,当死!” “你!……”薛顗神色骤变,无奈的重叹了一声,无语以对。 上官婉儿恍然大悟,“公子,果然睿智!” 薛绍摇头笑了一笑,我没什么睿智的,不过是曾经有一个精通这段历史的女朋友罢了。 上官仪根本就是一个李治与武则天之间争夺皇权的牺牲品。当时就连废太子李忠都给上官仪一起陪葬了,因为和上官仪有交情而被贬废流放的官员也不少,薛家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支罢了。城阳公主请巫师给自己的丈夫收魂,根本不算什么事情。但她用巫蛊之罪,掩盖了驸马薛瓘与上官仪的党朋之罪。比起灭门,贬官流放总要强得多! 唯政治,最杀人。 薛绍看了看大哥,他的神色变得非常凝重,显然他已经明白我刚才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李治出卖上官仪,薛家又怎会跟着遭罪?明知道自己的亲妹妹一家是被无辜诛连,李治也只敢用“巫蛊”来掩饰一下免其死罪贬出京城,并且到死也没有再让他们回一次京城。李治在武则天面前,甚至连保护自己亲妹妹的勇气和能耐也没有。或者说,那时候李治都已经没脸再对武则天提出任何的要求了! 归根到底,上官仪死于李治的背叛与出卖,薛家那些年所受的苦难,又何尝不是在为李治的软弱与无能买单?得闻城阳公主与驸马的死讯之后,李治哭得昏天黑地几天不理朝政,后来又加赏与厚赐薛家的几个儿子,何尝不是出于一种理亏与愧疚的补偿心态? 薛顗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脸色越来越难看。真相竟然是如此的残酷与可悲……害薛家者,陛下也! 薛绍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一对美眸之中智光流转,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心有灵犀。 . 【祝女读者们节日快乐^_^~~然后,还是别忘了收藏和投票呀!】 第141章 最佳说客 书房里一片寂静,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一刻,薛绍的心里对上官婉儿充满了感激,她这一回真是帮了大忙了! 大哥表面上是答应了“顾全大局以婚事为重”,但那只是扬汤止沸的权宜之计,难保他日不是历史重演。因为大哥心中对武则天的仇恨与猜忌根本就没有消除。可是今天上官婉儿现身说法道出了真相,这才有可能从根本上解除那颗“定时炸弹”! 片刻之后。 薛顗说道:“二郎,上官姑娘,当时负责办理上官一案的是武皇后的心腹许敬宗。对许敬宗这种大奸臣来说,案子办得越大、诛连的人越多,他的功劳也就越大。当时涉案的人很多,连废太子李忠也无辜被卷进来诛杀了,薛家也卷了进去。当时的情景,我们薛家最好的结果也是被流放到岭南。幸亏是有皇帝陛下,我们一家才只是被贬出京师而已啊!” 而已? 薛绍苦笑了一声没有辩答,大哥这话显然是在为皇帝开脱、把责任往许敬宗与武则天身上推。毕竟他是饱受儒家教化的仕大夫,让他心里明白了就好,总不能还指望他当众把皇帝给骂上一顿。 上官婉儿略微笑了一笑,也没有多言。两人不约而同的不予反驳,颇有几分默契。 “罢了,那些陈年旧事不必深谈。”薛顗见他二人都未回话,挥了一下袍袖临襟危坐,说道:“二郎,眼下你就快要做驸马了。还是放下恩怨,着眼于眼前吧!” “知道了,大哥。”薛绍点了点头,心说该要放下恩怨的是你才对吧! “明日,为兄就入宫面圣。”薛顗说道,“只是不知,我应该先去见天后,还是先去见陛下?” 这话,显然是在问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说道:“君侯回京的制令,是天后娘娘下令由婉儿亲笔所写。陛下如今深居大明后宫之内静养,一般不会召见大臣。君侯还是明日早朝散后,到宣政殿御书房去见天后娘娘吧!” “也好。”薛顗点头。 薛绍说道:“大哥,你千里远来劳顿困苦,不如歇息两日再入宫面圣也不迟。” “二弟还需得时间来斡旋打点?”薛顗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依二弟所言,两日后为兄再入宫面圣。只要天后不会怪罪便可。”薛顗说道。 “大哥放心,这等小事自有上官姑娘代为周全。”薛绍微笑道。 “君侯与公子放心,婉儿必然尽力相助。”上官婉儿拱手而拜。 薛顗面露微讶之色的点了点头,看这情形我二弟和上官婉儿之间,仿佛是颇有默契? “你二人商谈公务吧,我就不打扰了。”薛顗起了身来,“告辞!” “大哥!”薛绍也站起了身来,拱手道,“小弟稍后将要回宫办些事情,或许今晚就不会赶回家中了,还请大哥见谅!” 薛顗微笑的点了点头,“身为朝廷命官,勤于公务这是本分。你尽管去忙,家中不必担心。” “多谢大哥。” 薛顗走了,薛绍与上官婉儿同时轻吁了一口气。 “上官姑娘,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薛绍说道。 “公子何须言谢?”上官婉儿微笑道,“婉儿只是说了一些真话而已。” “要说出那种真话,殊属不易。”薛绍说道,“谢谢你,真的。” “公子,你才是真的不容易……”上官婉儿轻声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上一辈人的恩怨,往往会是我们挣不脱的枷锁。说实话,婉儿曾经也的确是痛苦过,挣扎过,彷徨过。可是后来婉儿坦然了,因为很多的事情其实是没有对错,只有胜负。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去思考与评论一切的得失。” “一针见血,大智慧。”薛绍点头赞许,微笑道,“太过于沉重的东西,我们就不要再讨论下去了。用上官姑娘的话来说,那岂非是大煞风景?” 上官婉儿顿时咯咯的笑了起来,说道:“那么好吧,言归正传说些公务!——天后娘娘命婉儿给公子传来私密话语,说李尚旦并没有到陛下面前去求证告状。天后娘娘也决定退让一步,暂时就不把讲武堂设立在北衙了,而是改在昔日北门学士编书议事的大明宫玄武殿。那地方距离北衙并不太远。另外,天后已经提请陛下擢升李仙童为左奉宸卫将军,原检校将军李孝逸不再兼任。当然,暂时还只是提请,具体的任命恐怕还有待周旋。” 薛绍双眉紧拧的点了点头,“看来讲武院面临的阻力很大,天后都不得不做出了妥协。提拔李仙童从而安抚李尚旦,这事儿做得巧妙。李尚旦倒也识相,没有真的跑去求证告状,否则那就真是彻底撕破脸了。” 上官婉儿说道:“公子为何不问,李仙童晋升之后留下的中郎将一职,将要花落谁家?” 薛绍笑道:“方才姑娘也说了,李仙童要提成左奉宸卫将军,都还有待周旋。” “这么说,公子志不在区区一中郎?”上官婉儿面露微笑。 薛绍笑了一笑没有回答,心想‘有待周旋’的意思或许就是一个便宜人情,最终会不会落实可就难说了。毕竟武则天不是真心想要提拔李仙童。 “天后娘娘果然有眼光!”上官婉儿说道,“其实当时婉儿就代为公子问了,那悬空的中郎将一职是否为薛公子所预留?天后娘娘说,婉儿你休要小看了薛绍,他志不在区区四品一中郎。”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有待周旋,这变数可就大了。别的不说,左奉宸卫内部多的是人要和李仙童争一争这将军之位。我初来乍道,不想参与这些内部的权位争夺。眼下我只想打理好讲武院。对了,薛楚玉的事情怎么样?”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说道:“既然天后都主动退让并示好安抚了,李尚旦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再者,就连太平公主殿下都出手了,这点小事哪里还有办不成的道理?” “砒霜入药,果有奇效!”薛绍哈哈的大笑,太平公主的坏脾气总算是能转化为成正能量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李治与李尚旦面前耍横耍宝的,那场面一定很好玩! 上官婉儿微笑的低声道:“公子,天后可不是奈何不了李尚旦。” “我明白。”薛绍点了点头,上官婉儿是在劝我不要对天后失去了信心,她对天后还真是挺忠心。其实我很清楚,李尚旦代表的就是皇帝李治。李治死拽禁军兵权不放不容任何人染指半分,谁敢造次?这一次要想要推行北衙讲武,只不过是天后的一次试探罢了。发现对方是个腰竿很硬的硬茬儿,避其锋芒示以安抚将其麻痹,再求图长远之计——策略十分得当! 上官婉儿微笑道:“还有就是,天后已经和陛下议定要将裴行俭的散官加为二品特进,以彰显他的殊功恩荣。裴行俭的夫人库狄氏是续弦,此前一直未有封号,天后准备正式册封库狄氏为二品华阳郡夫人,与裴行俭正当匹配。” 薛绍点了点头,安抚李尚旦,拉拢裴行俭,这些都是我给天后提出的要求,她这么快就给办了。身为主上,她能尽心尽力的满足臣子提出的要求,不容易。 “天后命婉儿传来的话,就是这些了。”上官婉儿说道,“方才公子说要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薛绍说道:“我还有一些至关重要的家务事需要处理。我想见太平公主,你能替我联络吗?” 上官婉儿笑道:“公主殿下时刻都想与公子见面,只愁公子没有空暇。婉儿回宫之后马上告知殿下,她现在可以自由出入禁宫了,相信她马上就会来芙蓉园面见公子的。” “不必等她来芙蓉园了,我去宫中。”薛绍说道,“就请公主来龙首池雾月亭与我相见吧!” “也好。”上官婉儿站起了身来,“既然事情紧急,公子,我们现在就走吧!” “有劳上官姑娘了!”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眼眸弯弯如月,轻声道:“上官氏与薛氏曾是同命相怜的世交,公子又何必总是见外?” 薛绍笑道:“那就是一家人喽?” “公子要如此认为,也未尝不可。只是婉儿……高攀不上!”上官婉儿咯咯的笑道。 “那我攀你吧?”薛绍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走,说道,“巾帼宰相,不让须眉啊!” “公子莫要再取笑婉儿了,快走吧!” 薛绍吩咐月奴让她好生服侍兄嫂,然后叫上李仙缘一起骑上马离开了家。 方才出门不久,妖儿急忙追了出来在后面喊着神仙哥哥,可惜薛绍一骑绝尘走得匆忙没能听到。妖儿立在门口哭哭啼啼的抹眼泪不肯回家,月奴劝了好久都没用,索性一把将她拎起背上了肩头,直接扛了回去。 一行人进了皇宫分道而行,薛绍去了龙首池雾月亭,耐心的等候。 大哥那一关暂时算是过了。至少可以肯定他不会在婚事的当口,因为陈年旧事而表示出什么不满来。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希望武则天不要再针对嫂嫂萧氏发难。这既关乎政治也是家务内事,男人去当说客显然不太妥当。那么生了一双巧嘴又最受天后宠爱的太平公主,无疑就是说客的最佳人选了。 . 【请大家多多投票,把这本书的成绩顶起来!】 第142章 娶你为妻 御书房中。 上官婉儿低眉顺目的立于一旁,武则天的脸上泛着一抹奇异的微笑。 “婉儿,你居然会和薛氏兄弟讨论你祖父的陈年旧事,这还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之外。”武则天说道,“你就不怕那些话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拿你治罪吗?” 上官婉儿不惊不忙,拱手一揖,说道:“婉儿只是实话实说。如果这些话真的传入了陛下耳中,陛下果真因此而降罪,婉儿也无话可说。” “这么说,你倒是挺信得过薛氏兄弟?” 上官婉儿答道:“薛顗中正纯厚,薛绍人中俊杰,想必都是值得信任的男子。再者,婉儿一介微末女使,也没什么值得他们可陷害的。” 武则天点了点头,说道:“婉儿,这件事情你做得对。他们的确有必要知道当年一些事情的真相。这些话换作是任何人去跟他们说,他们也未必会相信。但如果是出自你的口中,他们就没理由不相信了。但是婉儿,你当真不憎恨本宫吗?” 上官婉儿双膝跪下,“婉儿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好了,不必如此,本宫信你便是。起来吧!” “谢天后娘娘!” “其实,身边的人忠不忠心,本宫心里一直都非常的清楚。”武则天微然一笑,说道:“这些年来,本宫的敌人和仇家,都不少。他们要如何的看待本宫甚至如何的报负本宫,本宫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包括那个汾阴薛顗。但是薛绍是太平喜欢的男人,是本宫器重的人材。那么,能够消除薛氏兄弟对本宫的芥蒂与成见,你就是大功一件。婉儿,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没有品衔的女使,而是六品司言,宣掌本宫所有制令。” 上官婉儿慌忙拜倒下来,“臣,谢天后娘娘隆恩!臣,誓死报效天后娘娘!” “免礼。”武则天呵呵直笑,说道:“婉儿,你进宫的时候,本宫正身怀六甲。你虽是本宫的仇人之女,但本宫看到你着实觉得亲切。或许,那是出于一位母亲的情怀吧!当时本宫就在想,如果本宫也能生下一个你这样的女儿,那该多好。结果两个月以后,本宫就生下了太平。婉儿,你信吗?” “信!”上官婉儿说道,“天后娘娘,完全没有必要欺骗婉儿!” 武则天微然一笑,“婉儿,你真是冰雪聪明惹人喜爱。可惜本宫不是男人,不然,一定娶你为妻!” …… 薛绍在雾月亭等了一段时间,太平公主没有来,可是琳琅各骑着一匹马跑了过来。今天这对姐妹各穿了一身火红色的猎行胡服,骑的两匹浑身雪白的大马,强烈的视觉反差,极是扎眼。 “公子请上马,公主殿下在龙首殿相候!”琳琅上前来道。 薛绍狐疑道:“为何又转道龙首殿?” “奴婢不知。”姐妹俩答得整齐划一,两个人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人。 薛绍接过缰绳好奇的打量了她二人几眼,“衣服很漂亮。” 姐妹俩同时脸一红,罕有露出一丝娇羞之态,“多谢公子。” 薛绍不由得有一点好笑,你们这对冰山美人儿也会害羞?话说,穿成这样一副红艳艳的样子马匹也换成了雪白的白马,有什么用意呢? 按五行更迭之说,隋朝是火德崇尚红色,大唐是土德崇尚赭黄。从大唐时代起“赭黄”做为皇族专用成为定制百姓不得擅用,这一定制代代相传直到清朝灭亡。同时大唐也继承了隋朝对“红色”的喜爱与崇尚,人们赋予了它喜庆与吉祥的含义,多与婚嫁相联系。这就是我们的“中国红”。 “你们要嫁人了吗?”薛绍上了马,随口问道。 琳琅姐妹俩同乘一驹,闻言同时一怔,忙道:“回公子话,我姐妹二人是公主的户婢,没有嫁人的道理。” 薛绍也没有多问,骑马奔向了龙首殿。皇城禁内不是谁都可以骑马奔腾的,也就是太平公主这样的皇族才敢。 到了龙首殿,太平公主居然亲自在殿前迎接,看到薛绍过来她喜笑颜开的迎了上来,“薛郎,你来啦!” “哟,今天什么大喜的事情,让殿下这样满面春风的?”薛绍笑道。 “你来了,我当然高兴啊!”太平公主笑吟吟的道,“至从那天离开你府上,我们就没怎么在一起相聚了。难得你会主动来找我,还不许我高兴一下呀?” 薛绍笑了一笑,抬手指了一下琳琅,“红衣白马,是什么意思?” 太平公主的脸蛋儿悄悄一红,“没什么意思……那个,我叫了赵秉诚来,让他给你瞧一瞧伤。” “我没那么矜贵,根本就没事。”薛绍说道,“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不行!那天你都吐血了,必须让御医给你瞧瞧!”太平公主固执又有一些霸道的说道,“你若不许御医给你瞧伤,我便不和你谈正事!” “好吧,那就瞧瞧!”薛绍无奈的笑道,“你还学会跟我讨价还价了?” “这还用学?”太平公主得意的嘿嘿直笑,“快来吧,这边!” 很自然的,太平公主伸手挽住了薛绍的胳膊,二人紧紧挨在一起走进了宫殿之中进了一个房间,老御医赵秉诚就在房间里等着。见了薛绍,老御医眉开眼笑的拱手就拜,“薛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薛绍哭笑不得,“这么说,赵御医倒是盼着见到我啊?” “老朽不敢、不敢!”赵御医连忙赔笑,“老朽只盼着薛公子健康长寿,最好是一辈子也见不着老朽。” 太平公主在一旁咯咯直笑,“别絮叨了,赶紧瞧伤吧!” 薛绍便躺了下来让赵秉诚把一把脉,太平公主坐在一旁安静的陪着,关切与温柔溢于言表,颇有几分贤妻良母的风范。赵垂诚望闻问切的折腾了一阵,说薛公子身体底子好并无大恙,开两副化淤去伤的温良之药服下最好。 薛绍不以为然,太平公主却是吁了一口气还挺高兴,便赏了赵秉诚二十匹绢。 赵秉诚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走了,薛绍现在明白老人家见了他为什么那么开心了。 太平公主马上叫人取来了精美的小吃饮品又叫乐工舞伎开始奏乐起舞,叫薛绍陪她一起欣赏。 音乐漫妙悠扬,跳舞的美姬有十余人,个个年轻漂亮舞姿优美。舞服飘逸轻薄,免不得酥胸荡漾美腿纷呈,名符其实的活色生香。 薛绍欣赏了一阵笑眯眯的道:“不错嘛,宫庭舞伎果然不是民间可比。” “不许这样色眯眯的!”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儿,“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关乎皇族隐私的一些事情。”薛绍道。 太平公主马上扬了一下袖子,“都退下。” 众舞伎和乐工马上退了出去。 薛绍“啧”了一声好像很可惜的样子,“我还没看够呢!” “你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等我住到皇宫外面去了,这些舞伎乐工全是我府里的人!”太平公主讪讪的道。 薛绍眼睛一亮,“这么多漂亮的舞伎,全是你的人?” “哼,瞧你那副乐眯眯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平公主忿忿的道,“跟你实说了吧,皇宫里最漂亮的舞伎全在这儿了。你以后……” “怎么样?”薛绍笑道。 “不许你再去平康坊那种地方!”太平公主气鼓鼓的瞪了薛绍一眼。 薛绍哈哈的大笑,敢情这些舞伎,全是太平公主给我找来的炮友啊! “不许笑,讨厌!”太平公主越加忿忿,“不是说有正事要谈吗?”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先是要感谢殿下,帮我把薛楚玉招来了。” “不是说,我们二人之间不用谢来谢去的嘛?”太平公主笑吟吟的道。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我大哥,已经抵京了。” “哦?”太平公主一下就来了精神,“那他打算什么时候进宫面圣?” 薛绍哈哈的笑,很着急嘛! “不许笑,快说!”太平公主有些羞愤。 薛绍说道:“在我大哥进宫面圣之前,有件小事必须先要处理一下。不然,这婚事还真就未必谈得下来。” “如此重大,还是小事?”太平公主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快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薛绍的口吻也认真了几分,小声说道:“殿下,你知道萧淑妃吗?” 太平公主略微一怔,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薛绍说道:“看来我不用长篇大论了。简而言之,我嫂嫂也是出身于兰陵萧氏。当年我大哥要娶我大嫂的时候,萧淑妃的族人已经被贬赐为枭雄的枭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太平公主认真的说道,“你是怕我母后对你嫂嫂萧氏不满,从而影响到我们俩人的婚姻?” 薛绍点了点头,“我父母早逝,如果不是兄长与嫂嫂的悉心照顾,我肯定活不到今天。九指薛侯你知道么?” “知道,我听我父皇提起过,当时我很感动。”太平公主说道,“你大哥薛顗对你这么好,想必你嫂嫂待你也不错了?”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薛绍说道,“这八个字,形容他们夫妇二人是恰如其分。” “薛郎,不必多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太平公主一本正经的说道,“孝敬公婆和睦妯娌,这是妇德。” 薛绍不禁笑了,“看来,最近《礼记》没有白读嘛!” “那当然!”太平公主马上又有一点得意洋洋了,笑道,“男不言内女不言外,这种家务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心里感觉到一种欣慰……看来我对太平公主的调教,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 “薛郎,我这么乖,有什么奖赏没有?”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问道。 薛绍笑了一笑,“那便,娶你为妻。” “嗬!”太平公主惊呼一声,“你好大口气呀,娶我,倒是你赏我了?我我……我可是堂堂的公主!” “那你是不要喽?”薛绍笑道。 “哼……!”太平公主瞪圆了眼睛扬了扬眉毛,“本宫,还要仔细的考虑一下!” . 【请大家多多投票,把这本书的成绩顶起来!】 第143章 曲线救国 既然太平公主满口答应会处理好萧氏的事情,薛绍也就不用过多的唠叨交待了,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办法去说服天后。别看太平公主经常是一副嘻嘻哈哈不靠谱的样子,但不代表她真的不懂事。 女人在自己的男人面前总会表现得单纯又幼稚一些,这跟年龄的关系都不太大了。 事情已然办妥,薛绍就准备告辞而去。 太平公主可就不乐意了,“薛郎,难道你只在有事叫我帮忙的时候,才会来找我吗?正事一说完,你也就不想再多陪我一会儿?”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薛绍道,“我新官上任兄嫂初来,很多的事情要忙。你我二人,不是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吗?” “你就知道找些理由来哄骗我!”太平公主讪讪的道,“好不容易和你相处片刻,这么快就要走。你看我又请御医又置歌舞,还叫御厨准备了上好的宴席,准备与你共进晚膳的。” “下次吧!”薛绍微笑道,“天后交办了一些事情,不容耽搁。这几天,我的确是很忙。” “好吧,你都把我母后搬出来了,我能怎样?”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儿,“那我们一起走吧,你去卫府,我去宣政殿见我母后。看到你这么忙,我也不能闲着呀!” 齐心协力,夫唱妇随? 薛绍笑了一笑,“那走吧!” 二人结伴出了龙首殿往南步行,虽然目的地不同,但有一段相同的路程。琳琅与一队宫女宦官从后跟随。 薛绍回头看了看那一对甚是打眼的姐姐花,问道:“殿下,你怎么让琳琅穿上了这一身火红的衣裳,像是要嫁人的样子?” “不许问!”太平公主极不淑女的翻了个小白眼。 “嗬!”薛绍不由得一笑,“这么说,我更应该打听了?” “有什么好打听的,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太平公主好像还有点不耐烦了。 薛绍笑了一笑,听她话里好像有那么一股酸酸的味道,莫非还跟我有关? 太平公主马上岔开了话题,笑嘻嘻的道:“薛郎,假如——我是说假如哦,假如让你给我取个字,你打算怎么取?” 薛绍顿时就笑了,女子出嫁之后由丈夫帮忙取字,从此就以字行于世,“待字闺中”便是这个意思。如武媚娘的“媚”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取的字,她登基后给自己改名为“武曌”,大概也有否认这一段过去的用意。 “不许笑,你快说嘛!” “嗯……”薛绍摸着下巴做思考状,可惜下巴上没有胡须。一本正经的沉吟了片刻,他说道:“大牛怎么样?李大牛,很顺口!” “你你……不行!”太平公主相当的羞愤。 “这么大气的字你都不要?”薛绍撇了撇嘴,再道,“那,李呆瓜怎么样?” “你才是呆瓜呢,再胡说我就跟你拼了!” 薛绍哈哈的笑,“殿下,六礼都还没有过,就取什么字呀?” “我都说了,是假如!”太平公主有些忿忿,转而一笑,又道,“周制六礼,我知道的。最近我在书上读到过了!” 薛绍笑眯眯的道:“那赶紧说来听听,也让我涨一涨见识。” “你分明就是信不过我嘛,说便说!”太平公主说道,“周制婚嫁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之后还有‘谒姑舅’的成妇之礼。如果男方父母已经不在人世,新妇就要在三月之后到家庙参拜公婆灵位,称为庙见。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看来殿下死记硬背的功夫,还是不错的。”薛绍笑道。 “死记硬背?”太平公主明显是不服气了。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可不就是死记硬背了?”薛绍说道:“六礼是孔夫子重修礼典之后才有的,不是真正的周礼。最初由周公制定的婚嫁之礼,是七礼。” “七礼?”太平公主愕然,“那还有一礼是什么?” 薛绍呵呵的笑了起来,“你真想知道?” “你就快说吧!” “还有一礼就是……”薛绍干咳了一声,“啪啪啪!” “什么,啪啪啪?”太平公主满头雾水,“书上可从没见过,肯定是你瞎编的!” “所以啊,你这书还是读得不够通透。”薛绍哈哈的大笑,“到了,殿下往右我往前,告辞!” “喂,你站住,说清楚什么是啪啪啪?” 薛绍仰天大笑而去,太平公主忿忿的道:“不说,我问别人去!” …… 薛绍回到卫府,卢思义等人正在校场之上练箭,这时连忙上前来侍奉。卢思义说,方才李梁公带着飞骑玉冠薛楚玉一同来了卫府找薛将军。现在他二人应该就在李梁公的官署里。 “走,跟我一起去李梁公官署。”薛绍心中一喜,薛楚玉这么快就来报道了,办事效率很高嘛! 深宅大院方能彰显身份,卫府二进院的最里层才是左奉宸卫将军李孝逸的官署。薛绍一行人走进去的时候正好见到李仙童从里面出来,满面春风的样子。 “见过李中郎。”薛绍站定,抱了抱拳。 “薛将军多礼了。”李仙童笑眯眯的回了一礼,说道,“两日后的正午,薛将军若得闲暇,可否赏脸前往寒舍吃一顿家常便饭呢?” “薛某恭敬不如从命。”薛绍只好先答应了。此前李仙童还下过请谏。 “好,到时李某洒扫相迎。”李仙童笑眯眯的抱了抱拳,先走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他高兴成这样,难道是听说了将要提拔他为左奉宸卫将军的消息? 无暇多想,薛绍进了李孝逸的官署,进去就看到薛楚玉站在那里,都已经换成了左奉宸卫军官的花钿绣服。 “薛千牛来了!”李孝逸笑眯眯的很是和善,说道,“八品备身薛楚玉,老夫方才亲自带他办完了所有的章程。现在,你可以把你的人领走了!” “难怪如此神速,真是多谢李梁公了!”薛绍拱手拜谢。 “不必客气。”李孝逸笑眯眯的道,“老夫不日就将调离左奉宸卫,临走之前还能办一些事情,也是幸事。” 薛绍心头一亮,看来李孝逸的消息也非常之灵通! 薛楚玉正色抱拳,“属下薛楚玉,拜见将军!” “好。”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只有一句——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薛楚玉郑重一抱拳,“楚玉愿与将军同心同德!” 薛绍点了点头,“卢思义,先带薛备身去安顿一下。” “是,将军!” 亲随走了,薛绍掩上了门,说道:“李梁公,方才你说不日即将调离左奉宸卫,莫非李仙童真要成为左奉宸卫将军了?” 李孝逸冷笑了一声,“那是两码事。” 薛绍会心一笑,说道:“我方才在门外遇到李仙童,他仿佛是很高兴的样子。” “他若是不高兴,又怎能安抚李尚旦?”李孝逸压低了一些声音,说道:“薛驸马不是外人,老夫也不用绕弯子。天后是对陛下提请过想要提拔李仙童成为左奉宸卫将军。老夫身兼两卫将军之职,左奉宸卫将军只是检校官,给年轻人让贤倒是情理之中。但是左奉宸卫里人材济济,让给谁也不能让给李仙童啊!” 薛绍点了点头,“李梁公的意思是,让周季童来跟他争上一争?” 李孝逸略微有些惊讶,“难道薛驸马对左奉宸卫将军一职,毫无兴趣?” “若不讳言,则有。”薛绍说道,“但是眼下,我不想争。” “为什么?”李孝逸很好奇。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因为眼下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讲武院,婚嫁之事,还有其他。再者,我来左奉宸卫的时日尚短,虽有威信但还不足以服众,方方面面也都不熟悉。就算勉强争来了这个将军之位,一时间也会无所适从焦头烂额。那样的话,将军之位对我来说还会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言之有理。薛驸马前程无量,的确是没有必要争这一日之长短。”李孝逸点了点头,“这么说,薛驸马也同意力助周季童争夺此位?” 薛绍点了点头,“左奉宸卫比较特殊,一个新来的外人是绝对无法胜任将军之职的,只能是在内部产生人选。毫无疑问,两位中郎将是最有资格胜任的。二者选其一,我当然愿意支持周季童了!” 李孝逸意味深长的点头笑了一笑,笑得像一只老狐狸,说道:“如果是周季童,那老夫甘心退位让贤。只怕是……周季童争不过李仙童啊!” 薛绍微然一笑,“事在人为。” 李孝逸点了点头,说道,“薛驸马,左奉宸卫虽然不置大将军兵员人数也不多,但却是陛下的贴身近卫,一将军二中郎、二十四名六品千牛全都大有来头。如果能将左奉宸卫掌握在手中,意义非比寻常!” “我知道。”薛绍点头,奉宸卫比御林军离皇帝还要更近,“衙内之家”更是一笔重大的人脉资本,的确是意义非凡。 “李尚旦已经掌握了禁军,如果再让他儿子掌握左奉宸卫,那禁宫之内就真要成为他父子的天下了。”李孝逸的声音压得更低,说道,“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力挺周季童接任将军之职!” 薛绍微然一笑,“李梁公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孝逸呵呵的点头,“薛驸马是天后器重的青年才俊,必有神通。有薛驸马这句话,老夫也就大可放心了!” 薛绍笑了一笑未置可否,心想,对武则天来说北衙禁军就像是卧榻之侧的猛虎,而奉宸卫则像是枕边的利刃。这把利刃可以用来防身,也随时能够抹断自己的脖子。 光是一个执掌北衙禁军的李尚旦,就够让武则天不安的了,她肯定是特别不希望李仙童再成为左奉宸卫将军。但是她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在李治面前举荐李仙童接掌李孝逸的将军之职。她的用意,除了是要安抚李尚旦,还是为了向李治表明她“无心争夺陛下的兵权”。 做为武则天的心腹,李孝逸当然明白天后这是玩的一出“苦肉计”,因此邀我一同力挺周季童接掌将军之职,曲线救国,从左奉宸卫内部阻止李仙童得逞。 这其中的猫腻,不认真琢磨还真是想不明白!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44章 太平三请 太平公主跑进了御书房,武则天正在批阅一批奏章。参礼之后,太平公主说道:“母后,我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 “莫非又是没钱花了?”武则天手下的笔没有停。 “母后,你别这么瞧不起人嘛!”太平公主走到御案旁,伸手捂住了奏章,“母后,你就听我说嘛,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不可胡闹。”武则天只好搁下了笔,“说吧,什么事情?” “左右,退下!”太平公主喝斥了一声宦官宫女们便都退了出去,上官婉儿倒是不在书房之中。 武则天笑了一笑,“莫非你还真有什么绝密之事?” 太平公主凑得离武则天近近的,小声道:“母后,你还记得萧淑妃吗?” 武则天眉头一拧,“你想说什么?” “母后你先不要生气!”太平公主连忙道,“我只想说……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母后也该息怒了。当年母后处死了她们,后来又将她们的族人改了姓氏,对吗?” “是没错。”武则天说道,“太平你要清楚,当年如果是我落败,就没有今天活生生的你。如果我没有杀此二人震摄后宫,就会有接二连三的女人效仿王氏和萧氏,与我为敌;如果我不彻底的打压与震摄王氏与萧氏的族人,他们的复仇之心就永不会死。” “这些我都明白。”太平公主说道,“但是现在母后的皇后之位已经稳如泰山,王萧二族在朝堂之上也没有了一个官居高位的人,他们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武则天的声音沉了一沉。 “母后,我想请求你……”太平公主嘿嘿的笑了一笑,说道,“赦了王萧二族的人,让他们改为本来的姓氏吧!” 武则天皱了皱眉头,“这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事了!”太平公主连忙道,“因为薛绍的嫂嫂,就是姓萧呀!” “哦,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武则天说道,“当年城阳公主的长子薛顗,想要迎娶一个出身兰陵萧氏的女子。本宫劝诫过,说兰陵萧氏是贱姓人家,他们不以为然。后来陛下出面促从,本宫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母后,当时你肯定特别生气吧?”太平公主小心的试探道。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武则天满不在乎的冷笑了一声,“那时候萧淑妃死了都快有十年了,王公大臣们和太原王氏、兰陵萧氏通婚的并不在少数。本宫如果都去生气,那还能活到今天吗?城阳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看在外戚的名声份上本宫才提醒了一句而已。听或者不听,那都是他们自家的事情。本宫才没那个闲心要去管谁的家务事。” “那……要是我和萧氏做了妯娌呢?”太平公主小声的道。 “这才是你最想说的吧?”武则天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你倒还替他的家人担忧了。” 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道:“母后,我不能不担忧啊!薛郎父母早逝,如果不是他的大哥与大嫂照顾得好,肯定早就夭折了。九指薛侯的事情母后知道吧?” 武则天不动声色,淡淡的道:“这么说,你是来替萧氏求情的了?” “嗯!”太平公主不敢耍什么花招,老实的点头承认了,说道,“母后,你也希望皇儿婚后的生活能够幸福安稳吧?如果我不能和睦妯娌,那就是离间他们兄弟感情,这还如何能得安宁?再者,大唐以孝治天下,这样的罪名是会被天下人谩骂的。再说了,薛顗与萧氏有恩情于薛郎,我也应该对他们好一点,有所报答才对呀!” 武则天仍是不置可否,淡然道:“那你想怎么做?” 太平公主面露一丝兴奋之色,说道:“母后,皇儿有三请。” “说。” “其一,恢复太原王氏与兰陵萧氏的本姓。”太平公主说道,“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王萧二妇的嫡亲几乎都没有再活在世上的了,对母后也不可能再构成任何的威胁。与其这样,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复其本姓,向天下人昭示天后娘娘母仪天下的胸怀。” 武则天一个字,“准。” 太平公主再道:“皇儿第二请,给河东县侯薛顗进爵为从二品开国县公,封萧氏为从二品郡夫人。这样萧氏的身份就够高贵了,可以和皇儿做妯娌了。另外,父皇的老师萧德言的曾孙名叫萧至忠,现任咸阳尉。不妨把他调来做个京官儿,他是萧氏的堂弟。” 武则天拧眉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可行。” 太平公主眉飞色舞,说道:“皇儿第三请,此前母后不是准许萧淑妃的两个女儿出嫁了吗?现在不如好事做到底,萧淑妃的儿子李素节还是郡王,不如就将他加封为亲王吧!” “不行!”武则天冷斥了一声,“这是两回事。” “母后,这是一回事。”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道,“既然母后赦了萧氏,那就应该对天下人展示出更多的诚意。不管李素节是郡王还是亲王,他都是一样既没有食邑也没有实权更不得还京,只是加个虚妄的封号而已,有什么关系呢?” 武则天双眉紧拧的思索了片刻,说道:“这些话都是薛绍教你说的吗?” “不,皇儿对天发誓,这全是我自己的主意!”太平公主信誓旦旦的道。 “你倒是想得周全。”武则天再度思索了片刻,说道,“三条,都准了。” “皇儿拜谢母后!”太平公主欢天喜地的拜倒下来,稽首大礼。 “好了,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武则天似笑非笑的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薛绍支使你干的?” “嘿嘿!”太平公主讪讪的笑,“母后明察秋毫,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不过说真话,薛郎只是提了一提担心他嫂嫂会惹母后不高兴,具体的说辞与办法全是皇儿自己的主张。” “嗯,你倒是比以前长劲了不少,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了。看来薛绍没少费神教化于你。”武则天笑了一笑,说道,“你要让薛绍知道,本宫同意你这三请并非只是出于对你的宠溺,更多是因为本宫对薛绍的器重。你明白吗?” “皇儿明白!”太平公主笑嘻嘻的应了一声,走到武则天身后替她捏起了肩膀,说道,“母后,我还有个书本上的问题想要请教你。” “说。”武则天闭上了眼睛,面带微笑的享受太平公主的按摩。 “母后,婚嫁难道不是六礼吗,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太平公主说道,“可是薛郎偏说是七礼,还有一个什么……啪啪啪?” “啊?”武则天先是一愣,随即就哈哈的笑了起来。 “武后你为何发笑,你快告诉皇儿,那个啪啪啪是什么意思呀?”太平公主无比迷茫的道。 “好了,我很忙,你退下!”武则天忍俊不禁笑声不绝。 “母后,你快告诉我嘛!” “左右,将太平公主叉将出去!” “别、别叉!我出去就是了!”太平公主连忙起身拜了礼,怏怏的退了出去。 武则天独自一人笑声不绝,“啪啪啪?” 太平公主闷闷不乐的走出了御书房,正看到上官婉儿走过来,边走还在跟身边抱着一堆书卷奏折的女书吏吩咐事情,左右毕恭毕敬的都称她为“司言”。 上官婉儿见到太平公主,连忙上前来拜见。 “哟,婉儿升官了?”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 上官婉儿拜了一礼,“托殿下洪福,婉儿方才被天后娘娘擢升为尚宫局六品司言。” “那真是恭喜你呀!”太平公主让她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婉儿你博学多才,你告诉我,婚嫁六礼与婚嫁七礼,有何区别?”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睛,说道:“六礼是孔子修订的礼典,沿用至今;七礼曾是周公制订的最古老的婚嫁之礼,原比孔子的六礼多一个敦伦,是七礼的最后一礼。” “敦伦,什么意思?”太平公主好奇的问道。 上官婉儿噗哧一笑脸儿一红,小声道:“殿下,敦伦就是指夫妻二人在洞房花烛之夜……敦夫妻之伦。传说周公制定了婚嫁七礼之后曾经一步一步的亲自演示给别人来学,但到了第七礼敦伦时他的夫人拒绝当众演示了。于是周公就用两个从中间剖开的葫芦瓢比作一阴一阳,一男一女。两个葫芦瓢合一上一下的合而为一,就表示……咳咳!也就是常说的,行周公之礼!” “好了,我知道了!”太平公主的脸儿也红了一红,很是羞愤的道,“那薛郎也太坏了,他为什么不说敦伦,偏要说啪啪啪呢?” “啪啪啪?”上官婉儿连连的眨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是在仔细揣摩。 太平公主满头雾水,“好讨厌,为什么是啪啪啪呢?” …… 薛绍和三名亲随一起进了薛楚玉的房间里,左右看了看,说道:“薛楚玉,你还习惯吗?” 薛楚玉苦笑的摇了摇头,“将军,说实话我不是太习惯。” “为什么?” 薛楚玉道:“我此前每天与小卒同吃同睡,一个大帐住二十人,一条长铺睡满一火。可是这里两人一间大房,好吃好喝有人伺候。左奉宸卫的八品军官待遇,都要赶上羽林卫将军了。属下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这没办法,我们是天子近卫绝对不能寒酸了。否则传了出去,陛下都会颜面无光。”薛绍说道:“现在你们四个马上收拾一下,换上常服随我出府一趟。” “将军要去哪里?” 薛绍神秘的一笑,“平康坊,去吗?” 卢思义和唐真潘奕一同眉飞色舞,“去、去、去!” 薛楚玉仍是一本正经的绷着脸,干咳了一声,“将军,是你请客吗?”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45章 饮食男女 薛绍一行人都没有骑马,轻松随意的步行走出了朱雀门。薛楚玉等人常年在宫里当值犹如被关在一个鸟笼子里,再加上军令的长期约束,他们的心情时常处于紧张与压抑状态。今日出了皇城,个个心花怒放轻松愉悦。就连一直喜欢绷着个脸的薛楚玉,也时常露出一些微笑来。 出了朱雀门,薛绍带着他们往西走。 卢思义连忙道:“将军,平康坊在皇城东面……” 薛绍冷笑,“你还真以为去平康坊?” “呃……”众亲随哑口无言,卢思义干笑道,“西市颇多胡姬酒肆,去那里喝些花酒也是可以的,嘿嘿!” 薛绍笑了一笑,“别废话了,跟我来吧!知道你们难得出来一趟,我还能亏待你们不成?” “好喔!”四名亲随发出了欢呼声,像是孩子们要大过年了一样。 一行人进了西市,直接到了虞红叶的邸店。上次的打架事件后,薛绍已经成了这一片商坊的大名人,但凡有商家见了他无不点头哈腰。薛绍踏进邸店,掌柜人等连忙恭迎,虞红叶急忙从后院的作坊间迎了出来,欢喜迎接。 薛楚玉等人站在后面,见到虞红叶出来无不眼前惊艳一亮。 “这女子好生漂亮!” “身条儿也好!” “大概就是薛将军的相好了吧?” “将军的眼睛毒啊,藏在这市坊深间的美人儿他也能嗅到!” “嗅,不是鼻子吗?……你敢骂将军?” 薛绍和虞红叶闲谈了几句,回头斥道:“别在那里嚼舌头了,跟上!” 在前引路的虞红叶嫣然一笑,“公子,这些人都是你的同袍吗?” “亲随。” 虞红叶略微一怔,“数日不见,红叶都不知道公子现在官拜何职了?” 薛绍笑了一笑,“不打紧,快领我去作坊看一看。” “好。” 一行人到了邸店后堂的作坊间,薛绍发觉这里明显比上次来的时候要大了许多,一打听,原来虞红叶把后堂毗邻的几座院子都盘了下来,现在面积是真不小了,几乎相当于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仓库、制衣坊、制皂坊与工人宿舍连成一体各有格局。以往虞红叶手下只有邸店的七八个伙计,现在骨干心腹发展到了三十多人,雇佣的工人将近两百。 “真不错,发展十分迅速。”参观了一阵后,薛绍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管这么大一片家业,真是辛苦你了。想必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吧?” 虞红叶略微笑了一笑,说道:“公子在蓝田县的旧府我已出手,所有的钱全部投了进来。香皂已经通过邸店的往来商家与西市的零商铺排了下去,利润十分可观,但是售价正在不断下降。总的来说光凭香皂就足以维持日常的花销与成本。现在主要就看大量积累的文胸上市之后,是如何情景了。” 薛绍点了点头,“资金耗空全都铺在了文胸上,你心里有点慌吧?” 虞红叶犹豫的一下,轻轻的点了点头,“说实话,是有一点。” 薛绍说道:“不用慌,我今天就是来帮你的。稍后你挑一些中低档次的文胸给我,我亲自去替你鼓传一下。相信很快就可以上市售卖了,效果必然不差。” 虞红叶掩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薛公子不会是打算亲自穿上,到西市招摇一番吧?” “……你也太有想像力了!”薛绍也笑了,“别多说了,现在就挑吧!” “好。” 虞红叶带着薛绍等人到了存放文胸的大仓库,花花绿绿堆积如山,果真不少。薛楚玉等人好奇不已,唐真还把一个文胸拿了起来往脸上比、往头上罩,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围脖?头套?帽子?都不像呀!” 薛绍哈哈的大笑,“这是妇人的小衣。” “我的娘啊!”唐真连忙把文胸扔了,众人都笑成了一团。 虞红叶挑了二三十个各式文胸分成四个包裹,薛绍叫薛楚玉等人一人扛上了一包。然后按市价,把这些文胸的钱付给了虞红叶。 虞红叶说不要,薛绍坚持让她收下,说一是一二是二,这些东西现在都是商品了,出库就要算钱。虞红叶只好收下,另外每人加送了十块香皂给他们拿去用,自己也一样付了钱。 稍后虞红叶把薛绍等人请到了茶室,将近期帐薄取来给他看,并煮茶相待。薛绍叫卢思义去周季童家里正式拜上名贴,说薛绍将在辛时末刻准时登门拜访。 至此薛楚玉等人才明白,薛绍是专程出宫要找周季童。他们心中暗暗惊讶,那一日千牛讲武的事情众所周知,薛绍不是和周季童一战成仇了么,怎的又会主动登门拜访? 薛绍查看了一阵帐薄,最近虞红叶的商肆大肆扩张,当真是投进了不少的钱,估计她的家底都快要被掏空了,想必心中正在十分的焦急,只是不说而已。薛绍与她商定,文胸可于两日后上市,可以通过衣局代售和批发给走访邸店的各路商人这两种主要形式来销售。另外,不出三日,必有宫中采办前来大量进货! 虞红叶闻言一喜,“若有皇宫禁内的采货,则大可无忧!” 薛绍说道:“后宫里女眷近万,多半住在掖廷宫。宫里也是常开宫市的,不然那些宦官宫女的衣食用具从何而来?你可知道皇宫的一墙之隔,物价有多悬殊?公主的桌餐上没吃完的羊油胡饼,拿到西市的酒肆里能够卖到一百文钱一张的天价;宫外西市里一双普通的麻布鞋只卖十几文钱的,贩进了宫去能卖到六七十文。没别的,就是因为仕人百姓对皇族御用的崇拜,另外宫市的货源渠道被少数人垄断了,他们囤积居奇。” 虞红叶低声道:“红叶以为,别人或许没办法做通皇宫的生意,太平公主必然是能。只是皇宫禁内不是有尚衣局吗?而且文胸通过这样的渠道贩卖进宫,估计也会变成天价了,那些小宫女买得起吗?” 薛绍点了点头,笑道:“虞姑娘不愧是行家,问题都提到了点子上。尚衣局这种地方固然是能够自己制作生产,但他们主要是服务于皇族、制作大臣命妇的各种制服,怎会有闲心给普通的小宫女做文胸?这些文胸贩进皇宫里固然会很贵,但皇族集天下之财富,皇宫里的人又怎会缺钱,尤其是那些嫔妃、女官和她们的心腹亲随,个个都有生财之道。掖廷宫市里一盒江南水粉能够卖到西市的十倍价钱,仍是供不应求。你尽管放心好了。” 虞红叶轻吁了一口气,“看来红叶真是多虑了。有公子这些话,红叶当真是放心了!” 薛绍点了点头,轻声道:“一定要和宫中的采买搞好关系,这是一条最稳定的财路。我会跟太平公主提起这事的,她一定会上心。” “红叶明白!”虞红叶心领神会的点头,宫里宫外的物价差这么多,那些宫中采买自然是不敢独吞,上上下下的孝敬打点将要花去一大半。如果是太平公主亲自过问,其他人自然是不敢再染指——那巨大的回扣,自然也就是太平公主的一条财路了,她当然会上心! 薛绍微然一笑,“既然想明白了,那你就等着数钱吧!” “红叶无比期待!”虞红叶欢欣鼓舞脸上泛起两朵红韵,平添了几许娇艳与妩媚。 薛绍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这姑娘今天看起来分外的美丽和诱人,是我自己的心里作用吗?前些日子我心神不宁,完全没兴趣想什么男婚女嫁风流韵事,府里的美姬也都食之无味。现在我立足初稳、目标明确、前途也渐趋明朗,心神稍稍安宁下来,于是就生出了花花心肠吗? 看来我也只是俗人一个嘛,还是太平公主说得好,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蔫! “公子,为何发笑?”虞红叶显然是捕捉到了薛绍脸上诡奇的笑容。 薛绍摸着下巴笑道:“想到马上就要造访西市的酒肆了,我激动。” “啊?”虞红叶不禁愕然,这对你来说还有什么好激动的? 薛楚玉等人怪笑不已,将军明显是在调戏虞姑娘嘛! 这时卢思义去而复返,说拜贴已经投妥,周季童会在家中等候。薛绍等人不再多作逗留离开了虞红叶的邸店,来到了西市站在了一片酒肆之前。 天色黄昏,酒肆消费的黄金时间就要到了。大街上人潮熙攘,许多家酒肆的大门口都有衣衫性感的胡姬在跳舞,吸引往来的客商入店消谴。这种地方虽然没有明码标价的皮肉交易,但是有很多的舞姬、乐姬和饮姬在这里活动,就像是未来ktv里的那些包房公主,摆明了说是卖艺不卖身,但私下里把人家哄高兴了,也未尝不可。 “平康坊就不要去了。现在,你们每人挑一家最有档次的酒肆进去潇洒玩乐。”薛绍说道,“务必要点最红牌的姑娘来陪你们,服侍得好了,你们就把这些文胸小衣送给她们。今晚所有的花销算我的,至于能不能哄到心仪的姑娘侍寝,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说罢薛绍每人给了他们一小片金饼子,四名亲随都惊诧的睁大了眼睛,将军真是太大方了! “将军,我们先陪你去周季童家里吧?” 薛绍道:“不用了。我独自前去,是为拜访;带上亲随,可就不是那个意思了。你们只管潇洒玩乐,但不可大醉、不可闹事。明日辰时之前,到方才虞掌柜的邸店那里与我汇合,我们一同回宫。” “哦——明白、明白!”众亲随拖长了声音暖昧的怪笑,难怪将军不和我们一起去逛酒肆,原来是佳人有约啊!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46章 权术经营 薛绍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沿街逛玩了一番。西市号称天下第一集市,汇集天下财货,各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在这里都可见一斑。各式打扮说着不同语言的胡人,来自天南地北琳琅满目的珍玩与特产,也有表演惊奇杂耍与魔术的艺人,喷火踩刀滚钉床,还有用口技召唤群鸟在头顶上盘旋与舞蹈的绝技,令人叹为观止。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西市的酒肆最是天下闻名,不同种族的胡姬在店门口跳起风格叵异的舞蹈,可称为西市的一大风景。薛绍驻足看了看,有两个胡姬的舞服是半截的抹胸能够露出平坦的肚皮来,腰肢扭动起来特别的灵活,舞姿就像是非洲草裙舞和肚皮舞。试想,如果她们只穿一个胸罩肯定另有一番风味。 这样的景观在中国封建时代,估计也就只有大唐时代能够看到了。到了宋朝以后礼教大防真正兴起,敢在大街上露肚皮?等着浸猪笼好了! 薛绍闲庭信步的逛玩了一阵,心情还不错。此前问清了周季童的府第所在,现在掐着时间肯定能够准时到达他的府上。 将要离开西市地界时,出于职业的警觉,薛绍查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他没有回头观望,心里条件反射的想到了——武则天! 历史上的武则天特别擅长特务政治,可称得上是明朝厂卫的先驱。不过薛绍转念一想,现在的武则天还只是皇后而已,他也完全没有必要派人盯着我。 那会是谁呢? 正是倦鸟归巢、夜市将兴的交替时分,大街上和里坊胡同间的人都非常多。薛绍不动声色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现一样,身后的那条小尾巴不远不近的跟着,好像还挺专业。薛绍心中冷笑,盯我的梢?这你可算是班门弄斧的遇到祖师爷了! 不过薛绍没有打草惊蛇,准时准点的如约敲响了周季童的家门。 家仆来应门通报了姓名,周季童亲自迎接,中规中矩的立于屋檐下抱着拳:“薛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既无敌意,也不热忱。 薛绍回了一礼递上一盒包好的香皂,微然一笑道:“表兄,此许小礼不足挂齿,还望笑纳。” 带薰香的胰子在现在来说称得上是奢侈品,一般是贵族富户人家才用。薛绍送上这样一份礼物,既不贵重也不廉价还尊重了对方的身份,可算是得体。 旁边的管家恭恭敬敬的接过了礼物盒子,周季童没有多言,但薛绍的那一句“表兄”倒是让他的表情略微的变了一变。 周季童仿佛这时候才想起,两人的母亲都是大唐公主。只不过一个是长孙皇后所生的嫡公主,一个是韦贵妃所生的庶出公主。 虽说韦贵妃是出身“城南韦杜”的京兆韦氏豪门、身份相当的尊贵,但跟母仪天下的长孙皇后比起来还是差了不止一筹。再者嫡庶之间的差别,在古人看来就如天堑鸿沟一般。 因此,薛绍主动开口叫了周季童一声“表兄”,大有屈尊降贵之意。就算真是仇人,周季童此刻也不好再托大了,连忙拱手对薛绍拜了一礼,“公子厚意,周某万不敢当!” “表兄不必见外。”薛绍拱手回礼,微笑道,“原本就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 “好,薛公子——请!”周季童也不废话,直接请薛绍入席。 丝竹声起,几名妖娆美姬当堂献舞,另有两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小姑娘伺候煮茶,茶艺颇为娴熟。 看来周季童没少养家妓,这是贵族官宦之家常见的景象,不足为奇。 周季童仍是既不敌视也不亲媚,例行公事一般的说道:“这些美姬可有看得上眼的,薛公子尽管带回去玩乐享用。” “君子不夺人所爱,多谢表兄美意了。”薛绍拱手拜了一拜,说道:“表兄,你我皆武夫,不必绕什么弯子。小弟今日登门造访不为声色歌舞也不是闲话家常,是有两件重要的事情与你商议。不妨摒退左右。” “全都退下。”周季童一挥手,左右退得干干净净,正堂的大门也掩上了。 “请讲。”周季童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第一件事情,小弟是来登门道谢的。” 一听这话,周季童眉头一皱将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顿,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薛绍明白他的意思,慎言! 薛绍微然一笑,周季童“比武放水”——或者说“意图放水”的隐情可以坐实了,这才是合情合理嘛! 千牛讲武的背后推手,当然就是李治了。李治想要尽快的提高准驸马薛绍的声望,一个最简单也最实用的办法,就是让薛绍踩到一个声望够高的人的肩膀之上。 没人愿意自己被人打脸和羞辱,尤其是军人。由此也可以见得,周季童对李治真的是近乎于愚忠的忠诚! 关乎皇帝隐私的话题,不大好挑明了去说。于是薛绍迅速转换话题,说道:“第二件事情,今日李梁公私下告诉我,他不日即将卸任检校左奉宸卫将军一职。” “哦?”周季童略微惊咦了一声,显然,这个消息对他来说颇有触动。 薛绍说道:“李梁公说,李仙童似乎在积极活动,想要争取这个职位。” 周季童皱了下眉头,好像颇为警惕,“既然李梁公要卸任,难道朝廷没有另外的任命吗?” 薛绍略微笑了一笑,“尚无定论。” 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周季童心里就明白极了。左奉宸卫将军一职,绝不可能由外人来担任,只会在内部产生。纵观全府上下,最有资格胜任此职的无外乎三个人,两位中郎将,再加上一个刚才踩在了周季童肩膀上的准驸马薛绍。 “李梁公,应该是在给你挪位置吧?”周季童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敌意,言下之意——你今天是来炫耀还是来威胁我的? 薛绍哈哈的笑,“表兄千万不要误会。如果小弟想做这个将军,今天就不会来登门造访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周季童的声音变粗了一些,“别绕弯子,直话实说!” 薛绍拱手一拜,“小弟,愿力挺表兄夺得此职!” “为什么?”周季童大声问道。 薛绍微然一笑,“因为你是我的,表兄。” “……”周季童双眉紧拧,陷入了沉思。 人在仕途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往上爬就意味着被人踩在脚底。周季童在左奉宸卫里干了十年才好不容易从六品千牛升到四品中郎将。假如这一次李仙童做了将军,昔日平起平座、甚至周季童还压他半头的同僚,摇身一变成了顶头上司,周季童怎么可能受得了? 所以薛绍断定,周季童铁心会要想争这个将军之位。但他刚刚被薛绍踩了一脚在卫府里威望大跌,无形之中已是落后了李仙童一大截。再要去争,已是少了资本。 但如果有薛绍力挺,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 有件事情别人不知道,周季童肯定是心知肚明——皇帝李治对薛绍是非一般的器重,他都不惜牺牲自己最为信赖的近卫大将,从而提拔薛绍的威望! 周季童也真是干脆,思考了片刻之后他二话不说,一拍桌子,“有薛公子相助,大事可成!” “表兄真是个爽快人!” “但我有一事不明。”周季童说道。 “表兄不妨直说。” 周季童瞪大眼睛双眉一拧,“你自己为何不争?” 薛绍呵呵直笑,“实不相瞒,千牛备身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起家之选,我不会在左奉宸卫多作逗留。眼下我就兼任了检校兵部职方员外郎一职,另有要务在身。” “原来如此。”周季童点了点头,拱手对薛绍一拜,“薛公子磊落大气,周某绝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校场比武胜负平常事,今日全都一笔勾销。他日,周某愿与薛公子同荣辱、共富贵!” “豪气!”薛绍拱手回了一礼。 周季童放下手来,眉头仍是拧起,说道:“话虽如此,可是我未必争得过李仙童。你初来乍道可能还不知道,我虽然在卫府内部颇有权威,但真正有人缘的,是李仙童。左奉宸卫不同于其他的卫府,二十四名六品千牛全都大有来头,想要领袖群伦绝非简单。首要,就是要得人心。如果不能服众,陛下的安危就不能得到最大的保障。因此,我与李仙童齐头并进了好几年,也一直没能争出个高下。陛下只好典选了皇族宗室当中辈份极高的李梁公来担任检校将军,权且做为领头羊。” 薛绍点了点头,“我明白。你在卫府里就像是严父,一向铁面无私从严治军,威望无人可比;而李仙童则像是慈母,谦逊恭和与人为善,好施恩惠广结人缘。你二人平分秋色各擅半场,一时还真是难以拼出个高下。” “你的眼光真的很毒,进了卫府还没有几天,就能看出这样的端倪。”周季童说道,“如果是公平竞争将军一职,我或许会输给李仙童几筹,因为谁都希望在一个宽和的官长手底下谋生。” 薛绍微笑的摇了摇头,“李仙童表现出来的宽和,是权术经营并非真心。这样的人外宽而内忌,如果真的让他独掌了大权,手下的人绝对没好日子过。所以,我特别不希望他当上将军。” 说完这些话,薛绍自己心里叹了一声,官场上的人谁不用权术经营,包括我自己在内?怪只怪李仙童父子挡了我的仕途前路,影响到我淘取第一桶金。 周季童,这回就便宜你了!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47章 夜半飞贼 听到薛绍这些话,周季童还显得有些惊奇,“你竟如此了解李仙童,你才认识他几天?” “没几天。”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只不过是见的人多了,分辨力自然就会强一点。以我的观察来说,表兄脾气很大,但脾气过了忌恨之心也就没有了,耿直火烈这是真正的军人情怀。李仙童这种棉里藏针的人,才是真的得罪不起。” 周季童双眉紧拧的轻吁了一口气,“如果卫府里的人都像你这样的目光如炬,也就好办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能到左奉宸卫来做六品千牛的人,都不笨。两位中郎将的秉性如何,他们心里肯定是有数的。只不过周中郎平常很严肃看起来不好相处,李中郎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一派和气毫无架子。所以李中郎身边总能围绕许多人,看起来一副特别得人心的样子。但是那种人心是靠权术经营而来的,没有多少真心凝聚。那样的团体经不起考验,只要有一点因势利导,他身边那一点凝聚力轻易就能拆散。” 周季童眼睛一亮,“直中要害,高见!”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若无这半点把握,小弟安敢妄言要力挺表兄争夺将军之位?” 周季童这下是肃然起敬,正色抱拳,“还望薛公子赐教,周某该要如何去争这将军之位?” 薛绍回了一礼,说道:“首先,周中郎务必要在千牛讲武当中打败李仙童,夺了他的千牛御刀!” “好!”周季童眉梢一扬大声应准,“我早就想要与他一拼高低了,只是一直没有名正言顺的机会!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千牛二童也该分个伯仲才是!” 薛绍点了点头,“如果你输了,万般皆休。” “我明白。”周季童正色点头,“输给你,是一回事;但若输给他,周某马上请命外调去做个七品县令,从此不再回京!” “壮!”薛绍拍手赞了一声,再道,“如果你赢了,小弟接下来的举措才能有意义。” “不知薛公子,打算怎么做?”周季童问道。 薛绍说道:“李仙童争夺将军之位最大的倚仗,就是他执掌北衙禁军的父亲,李尚旦。但是,如果我们二十四名六品千牛当中有一多半都不拥护他,那就算陛下再给李尚旦面子,也不敢任命李仙童为将军。” “那是当然。对陛下来说,当然是身家性命的安危要远比一个将军的面子重要得多。”周季童说道,“你打算怎么做,才能赢取到卫府内部绝大多数的支持?” 薛绍微笑道,“如果我以自己争夺将军之位的名义发动号召拉拢人脉,那些六品千牛是给我面子,还是给李仙童面子?” 周季童愕然,“……当然是你!” “那事情不就简单了吗?”薛绍呵呵直笑,“李仙童身边最有力的支持者是谁?” “当然是千牛四御刀!” 薛绍笑道:“那我就先把他们四个,一个不剩的全部扒拉到我的身边来。” 周季童连贬眼睛,“短时间内,有可能吗?” “拭目以待吧!”薛绍说道,“最近你就安心在家里休养,等我把四御刀撬到手,我会派人来通知你。到时你再回卫府来复职,第一件事情就是发动千牛讲武挑战李仙童。如果你能胜,将军之位多半就是你的了;如果你败了,实话实说,我或许会把其他人顶上去。人脉支持我可以帮你争取,其他的,还是要按左奉宸卫的规则来。一言以蔽之,终究还是要你自己有实力!” “好,一言为定!”周季童站了起来,伸出一只大手。 薛绍微然一笑,一巴掌和他紧握在了一起,“一言为定!” 事已谈妥,薛绍准备告辞。周季童急忙将他请住,问道:“薛公子,你那一日将我打败的锁功,有何来历?” 薛绍笑道:“自创的柔术。怎么,你想学?” “嗯!”周季童毫不讳言的直点头,“周某当时确实是被锁得动了真怒,实在对不住。但回头一想,那功夫虽然看起来有些不雅,但着实厉害。周某至今没有想到破解之法。不知薛公子可否赐教一二?” “当然!”薛绍笑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来吧!——不过我可先说清楚,这功夫练起来可是有些不雅!” “无妨,来吧!”周季童兴趣大起,当即就把薛绍请到了他自己平日里练拳的武堂之中。 周季童练拳的这个房间很大而且四面封闭,大概是出于习武之人敝帚自珍的习气,不想被外人窥去了招式。换言之,薛绍这么爽快的就肯教他自创的柔术,周季童的心里觉得很是痛快,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拉近了不少。 更衣罢了,两人对面站定。 “来吧!”周季童双拳一扬摆出一个临敌近战的罩门。 薛绍哈哈的笑,“不用这样,你先躺下。” “啊?” “别问,躺下!” “好吧!……喂,等等,你想干什么,周某可没有龙阳之癖!!” 两个时辰之后,月上中天夜色已浓。 周季童歪着脖子亲自把薛绍送到了府第门口,抱拳道:“既然薛公子执意不肯在寒舍留宿,周某只好怠慢了。” “你我兄弟而已,不必如此见外。”薛绍拱手笑道,“小弟失手误伤了表兄,实在罪过。” 周季童摸了摸脖子,呲牙咧嘴的苦笑道:“柔术看似简单,实则博大精深哪!难怪那一日我被薛公子死死锁住,全身的骨头都要断了也死活挣脱不掉!” 薛绍哈哈的笑,“表兄有空自己多练习吧,不妨教会几个姬妾,和她们一起对练表兄就不会有嫌忌了!” 周季童也是哈哈的大笑,“这柔术虽然很少会用到实战之中,练起来倒也有趣!薛公子好走,请恕周某不能远送了!” “告辞。” 薛绍走出周府,眼角一眯暗自一笑,盯梢的小尾巴还真是上心,居然能在周季童的府门外守到现在。 此时夜已深沉临近亥时,长安城里除了几处声色之地,基本上各家各户都已安歇,里坊间静悄悄的一片黑沉。 薛绍不动声色的漫步走在里坊间的街道里,身后的小尾巴像是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不远不近的跟着。 转过一个拐角,薛绍突然一个发力冲刺踩着墙壁蹿了起来,趴伏到了一户人家大拱门檐内的阴影之处,屏息凝神。 小尾巴急忙快步跟进追上来,不见人,他连忙一闪身贴到了墙壁边自己也藏进了阴暗之中,然后摸着墙角慢慢的朝前挪移。 薛绍拧了拧眉头,是个高手,反应够快身手也够敏捷。只可惜,我与你同在黑暗之中还占据了至高点,你藏得再好我也看得清清楚楚。 小尾巴沿着墙角慢慢的往前摸索前行,留意着周边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薛绍心里感觉到一股熟悉的久违的刺激感,仿佛回到了当年从军的年代里,是在进行潜伏侦察的特殊任务。 眼看着小尾巴走到了自己的脚下,薛绍突然一巴掌拍在瓦檐上,拍碎了一片瓦! 小尾巴像只猫儿一样吓得弹了起来撒腿就跑,速度极快! “哈哈!快跑!”薛绍大笑的从墙头跳了下来,对小尾巴奋起直追——看你是个高手,就拿你来练一下追踪与反追踪的手艺! 小尾巴还真是敏捷,没几下就蹿出了三丈之远。他大概是没有料到薛绍会来反追,掉以轻心稍有放慢。薛绍像条饿虎一样从巷口冲出把他吓了一跳,他马上撒腿就跑。 有件事情薛绍现在可以断定了,对方只是跟踪监视,并非是要行刺。否则刚才他就该要使出暗器或是动了刀子! “敢跟踪我?”薛绍大喝一声,脚下发力一个大蹬腿整个人像发炮弹一样的弹出斗然拉近了距离,一记军警擒拿手眼看就要抓到小尾巴的脖子上。 小尾巴飞快灵敏的一扭身躲过这一抓,顺势一脚踩在了墙壁之上整个人都空翻飘了起来,一脚照着薛绍的面门扫踢了下来。 薛绍双臂交叉架起疾挡,这脚的力道还真是不轻。闪逝的一瞬间,薛绍看到他的脸上蒙了一条黑色的面巾。 小尾巴踢出这一脚,借着薛绍双臂架挡之力宛如鹞鹄的凌空一翻,轻飘飘的落在了两丈开外,半点不停留马上双足发力交错的踩着墙壁,三两步就蹿了上去。 “嗬,身手可以!”薛绍惊叹了一声,这身手大有职业特种兵攀沿与穿越障碍的风范! 小尾巴踩上了墙头,像只狸猫一样的往前飞奔。薛绍如法炮制的蹿上了墙头果断跟上,亦步亦趋的紧紧追击。 小尾巴回头看到薛绍紧紧追来,跑得更快。里坊间的墙头较窄不便施展速度,他果断跳进了住户人家的院子里,几起几落又蹿上了屋顶,踩着瓦片宛如蜻蜓点水的快速飞奔。 薛绍的好胜之心被大大激发——今天必要将你拿获,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要跟踪监视我! 两人一前一后相差不过两丈距离,活像两个穿梁过户的飞贼在里坊间的墙头与住户屋顶上飞快的奔走。 长安城里可是有金吾卫士兵巡哨布警的,里坊间也有负责辑盗的“不良帅”小吏率领坊丁夜间巡视。两人互不相让的你追我赶,终于是惊动了巡哨士兵与不良帅,很快一片锣声大作大喊抓贼,很多小队的人马闻声赶来对薛绍二人展开了围捕! 千家万户的灯火都点亮了,许多里坊百姓也加入了抓贼的队伍之中,无数金锣响成了一片,这下可就真的热闹了! 薛绍心里大呼刺激,除非是当年参加的大型军事演习,否则很少有这样的大场面呀!——高科技监控和狙击枪都不怕,我还怕你们这些人的围堵? 来吧,今夜长安无眠,能抓到我算你们厉害! . 【右边点点,帮忙收藏一下,谢谢!】 第148章 公子饶命 两个高来高去的“飞贼”在里坊的围墙与屋脊间前后飞驰,下面一群金吾卫士兵与坊丁打着火把追赶,显然是望尘莫及。 薛绍来了大唐第一次放开手脚全情施展一身功夫,大汗淋漓,也酣畅淋漓! 没说的,那条小尾巴也绝非等闲之辈,薛绍撵了他这么久居然一直没有追上。古人不懂高科技,他们更依赖于开发身体的潜力。古武术,果然大有可取之处! 两个飞贼一前一后的把后面追赶的人马甩出了老远,跑到了长安城南地势低洼的地方。“八水绕长安”,城南一带有很多的水塘沟河。 被薛绍追得实在太紧,小尾巴毫不犹豫的从一座桥上跳进了河里。 “嗬,跟我练泅渡越野吗?” 薛绍也跟着跳了进去,今天不逮到这小尾巴,誓不罢休!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前游,小尾巴爬上了前方一处滩涂,看来是实在跑不动了,趴在那里大喘气儿。 薛绍也累了个够呛,尤其是从水里爬起来感觉身上特别沉,隔小尾巴稍远双手撑着膝盖站定了,也大喘气。 “说,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监视我?”薛绍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不然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拼了这条性命我也要逮到你!” 小尾巴拔腿就跑。 “他妈的!” 被玄云子称赞“大有魏晋风骨”的薛绍忍不住爆了个粗,奋起直追! 小尾巴突然一下停住,凌空一个大翻身,一条腿如同当头棒喝从天而降,朝薛绍踢来! 薛绍已经领教过他的腿功,既快且沉,不敢怠慢。因为有前冲之力闪是不好闪了,于是双臂交叉一扛,硬生生受了他这一击。 小尾巴看来是想打退薛绍不想跑了。 一腿踢下来没能撂倒薛绍,他像玩体操一样凌空一翻稳稳落地随即几个连续的后空翻退到了安全距离,站在了一处石头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薛绍。 月光夜色之下,如仙如妖。 “不跑了是吧?最好!”薛绍抹了一把脸上的积水,伸手对他勾了勾手指,“过来,打一架!” 小尾巴一言不发,身子一矮如同压扁了的一枚弹簧,瞬间射出有如出弦之箭。 脚尖,就是箭头! 薛绍侧身闪过,交错的一瞬间小尾巴又是凌空一拧身蠍子吊尾似的回踢,直取薛绍的后背! 这可就正中了薛绍的下怀,他卯足了力气反身一个冲天大拳,准准的打中了小尾巴的脚底! 嘭的一声闷响,小尾巴沉哼一声凌空一翻落下地来,单脚跳了两步有些趔趄。 一力压百巧,薛绍这记怒拳就算没有伤到小尾巴,也至少是吓了他一大跳! “你只会用腿吗?”薛绍心里一激灵下意识的想到了月奴……记得她说过,因为女子力弱所以吴铭教了她剑法防身,另外一多半的功夫她练在了那两条腿上! 夜色之中看不太清,眼前这个小尾巴个子虽然不矮但是身条儿纤细,是有几分像女人,当然绝对不会是月奴。 小尾巴没给薛绍多少时间仔细观察他,飞快的连环腿就踢了上来,这次还辅以拳法,力道不小角度刁钻招式连绵不绝,一看就是套路严整的古代武术。薛绍小心应对拳脚,瞅了个空门一拧身撞到近前。 这一粘上可就别想再脱身了,巴西柔术简直就是为了活捉俘虏而生。 一个字,锁! “呀!……”小尾巴发出了一声惊慌的尖叫! 果然是女人! 上了战场薛绍从来不会心慈手软,更不可能怜香惜玉。他将小尾巴按翻在地全身压上,反制双臂锁住喉咙……咦,胸部柔软有弹性,貌似还不小! 锁喉的手掌果断下移,薛绍一把捂住了她的胸部。 “嗬,你个女飞贼!” 手感不错、不错、真不错! “公子……饶命!” “报上名来!”薛绍仍是没有放手,更加认真的试了几下手感,嗯,应该是d杯左右,小蓓蕾很敏感的样子。 “是我,琳儿!” “胡说!”薛绍冷哼,“琳儿的胸才没有这么大!” 薛绍又摸了几把,咦,好像还穿的刺绣真丝胸罩? “呜呜,公子,我真的是琳儿!……昨日相见之时,公子还称赞我姐妹二人的衣服漂亮!” “证据不足!或许你潜伏在一旁听到了!” 薛绍锁着不放手也没停,为什么今天摸起来特别有感觉,难道是因为禁色太久的缘故? “公子,求求你……嗯!” 最后一声琳儿近乎发出了一记呻吟,薛绍浑身都轻轻的颤了一颤。 销魂! “公子,求求你放手!……琳儿的手臂将要断了!” 薛绍这才松开了她,拍拍手起了身来站到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琳儿难堪的慢慢爬起身来,衣衫零乱头上都粘满了泥土。仓皇的扯去了面巾抹了抹脸上的泥水,她惶恐不安的对着薛绍双膝跪下,“公子恕罪,公子饶命!” “为什么跟踪监视我?”薛绍的声音很沉。 琳儿以头贴地不敢吱声。 薛绍喝道:“说!” 琳琅连磕了几个头不敢抬头来看薛绍,胆怯的说道:“殿下担心……公子要去平康坊!” “真是岂有此理!”薛绍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火气,大步就走,“回去告诉她,我今夜偏就是去了平康坊。她若是不满,就派你们姐妹俩再到平康坊来耍一次威风,两剑同时刺下,一剑胸口一剑咽喉最是爽快!” “公子留步!公子息怒!”琳儿吓坏了,连忙爬起来快步跑到薛绍身前来,伸开双臂拦住他,“殿下不是这个意思!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薛绍冷笑了一声,“烦请你回去转告公主,如果她一直都要这样小心眼的疑神疑鬼,还管着我什么事情也不许做,那薛某宁愿以死抗婚,也不愿做关在笼子里的牲口!” “公子千万息怒!”琳琅扑通跪了下来,死死抱住薛绍的双脚不让他走,急忙快语道,“殿下派琳儿来并非监视,更不敢阻止公子做任何事情,而是……”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张窈窕旧事在前,薛绍还真是动了一点火气了。 “殿下吩咐说,如果公子要去平康坊或是胡姬酒肆玩乐,就让琳儿伺候公子春霄!”琳儿的头都贴在了薛绍的脚背上,死死抱着他不放! “啊?”薛绍愕然一怔,这算什么事? “殿下的确就是这么吩咐的!”琳琅埋着头,声音变得低落了许多,“公子千万不要生殿下的气,如果有什么误会都是奴婢的错,公子就拿奴婢来撒气好了,奴婢一切听凭公子处置!” 薛绍这才渐渐的消了气,看来我倒是有可能错怪太平公主和琳儿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拼命的逃跑,最后还袭击于我?” 琳儿连忙辩解道:“最初奴婢万没料到公子有如此身手,斗然之间被惊吓到了未作思量闪身就逃。后来惊动了卫士与坊丁就想快点脱身以免解释不清,再后来奴婢实在是骑虎难下了,只好拼力一战妄图击退公子。奴婢最怕就是公子将要误会殿下,因此心中非常害怕被公子追上识破……奴婢死罪、死罪!” “算了,看在你身手还算不错让我追得痛快的份上,饶了你。”薛绍说道,“起来吧,别抱着我的脚了。” “公子将要去哪里?”琳儿抱着不肯松。 薛绍不耐烦的道:“我去哪里还用你管吗?” “奴婢不敢!……只盼公子,不要去那里。” 薛绍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根本就没打算要去平康坊,张窈窕一事后,我绝对不会再狎妓!” 琳儿略吁了一口气,还是不肯松手,“这么晚了,公子将要去哪里投宿?” “废话,当然是回家了!” 琳儿小声的哀求道:“求……求公子今夜不要回家!” 薛绍都有点哭笑不得了,“我不回家难道就站在这儿,让你抱一宿的脚?” “此处离青龙坊的公子府第甚远,公子跑了这么久想必极累,还是不要回家了。”琳儿连忙说道,“就此不远有一处别院,是掖庭局的产业。就请公子去那里歇息一晚吧!” 薛绍很是无语,“我为什么要去?” “因为……”琳儿犹豫了一下,“公子若不肯去,琳儿休矣!” “什么意思?”薛绍不解的问道,“你先站起来,好好跟我说话。” “是。”琳儿站了起来,一身湿透沾了很多的泥,双手抱在胸前不敢直视薛绍,幽幽的说了一声,“公子,其实琳儿就是公主指派的……媵御之一!” “媵御?”薛绍略微一怔,“是指达官显贵迎娶正妻之时,女方陪嫁过来的姬妾吗?” “公子说的是媵人。”琳儿小声的说道,“当然媵御也是媵人,只不过媵御还要负责婚礼中的一些私密礼仪,比如在洞房里铺床倒酒……伺侯新人行周公之礼。” “咳!”薛绍干咳了一声,“扯远了吧,就算你是公主指定的洞房媵御,也为时尚早。” “公子有所不知,如果是皇族公主的媵御,在婚嫁六礼之前就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使命……”琳儿侧过身子不敢直视薛绍,小声的、幽幽的说道。 看到武艺高强的冰山美人居然露出了几许罕见的娇羞之态,薛绍心里大概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 【红票雄起~~你们懂的!】 第149章 天下良心 薛绍这时才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难怪当初琳琅要穿上那样一身大红的衣裳。问太平公主她也不肯说,只称“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原来,是太平公主指派琳琅姐妹做了媵御。 大唐的达官显贵在迎娶正妻之时,女方一般都会有媵人陪嫁,这不仅仅是风俗,更是一项法律制度。《永徽律疏》的《户婚》条例写得明明白白,凡五品以上官员除了正妻以外还可拥有不同数量的媵人。比如五品官可以有三名媵人,视同八品外命妇;官员的级别越高可以拥有的媵人越多,媵人的品衔也越高,到一品亲王最多可以有十名媵人,视同五品! 虽然“视同”不等同于“是”,但媵人的地位可比普通的小妾要高了不少。律法甚至还有规定,三品以上官员必须有媵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农业大国人口很重要,达官显贵之家能给子孙提供更好的教育机会,他们有义务多子多孙从而为国家蓄养人才! 大唐,名符其实的男权世界。 因此,很多达官显贵的人家通婚,女方尽可能的把自己的亲族姐妹或是心腹婢女带过来做媵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总好过将来男方在外面找了相好的带回来立为媵人。于是贵族豪门与达官显贵之家,姐妹同侍一夫的现象非常常见,一点也不会有违道德 正如琳儿所说,“媵御”则是指操持婚仪的媵人,在洞房之夜左右伺候也不用有什么避讳。但是,如果是大唐公主指派的媵御,那她就还有另外一项重要的使命——在公主与准驸马履行婚嫁六礼之前,先要与驸马行房。用意很简单,万一驸马是个迂腐的书呆子,得教会他各种房中之术以免将来公主婚后尴尬;当然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公主嫁给男性功能有障碍的人! “公子,虽然律法都鼓励达官显贵置养媵人,但是大唐的驸马却是例外,个中原因想必公子自知。”琳儿说道,“如今,太平公主殿下身为大唐唯一的嫡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能点派琳儿做了媵御,可见殿下对公子真是情深意重,痴心一片!” “然后呢?”薛绍淡然道。 “如今琳儿已是职责所在,公子千万不要推辞。否则琳儿回去无法交待,必受重罚!” 薛绍都有点哭笑不得了,“言下之意,我今晚要是不让你侍寝,还会害了你?” 琳儿扑通跪了下来,“求公子垂怜!” 薛绍如同他大哥一样双手剪背无语望苍天,大唐的月光,依旧是皎皎而洁兮……本公子,也会有被硬上弓的一天? 夜风一过,身上湿透的薛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跑!”薛绍大喝一声,“如果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没有让我抓到,就成全了你!” 琳儿二话不说拔腿就跑,速度比之当初还要快了几分。 薛绍顿时风中凌乱了,会是什么样的信念在支撑着她激发出这样的潜能? 一般不都是恶霸追逐小娘子,追到了就要霸王硬上弓吗?现在……真是乱了,全乱了! 琳儿所说的落脚之地还真是不远,发足狂奔片刻之后就到了,是一座并不奢华的庄院,但是占地面积挺大。 琳儿扶着墙大喘气,回头看着薛绍小跑而来,嘿嘿的偷笑了两声。 薛绍再度风中凌乱,“你还乐了?” “嘿、嘿嘿……”琳儿仍是在大喘气儿,欣喜之意却是掩饰不住,连眼睛都发亮了,说道,“公子,你生来就是人上之人,不能理解琳儿这种生来就是官奴婢的下下之人,是如何在皇宫里求生存的!……与其说,奴婢方才是在逃避公子的追逐,还不如说是在逃避死神、逃避宿命!” 还真是用生命在奔跑。 薛绍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如何,说道:“记住,就算全天下都不把你当人,你也要把自己当人。” “……”琳儿的表情瞬间凝固,愕然的看着薛绍。 薛绍微然一笑,抬手指了一下紧闭的灰色大木门,“还要再较量一下翻墙吗?” “公子恕罪,奴婢怠慢了!”琳儿连忙连忙上前拍门,拍得很有节奏感,像是某种暗号。 很快就有个暮气阴沉的驼背老头儿掌着灯来开了门,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看薛绍一眼,开了门就自顾掌灯往里带路。 薛绍断定,这应该是个老太监。琳儿说这里是掖庭局的产业,估计不是一般人能够进来的。 “公子不必怀疑,这里是宫中采买的一处屯货之地,也是宫中外派公干之人的歇脚中转之地,除了宫人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连官府也不敢涉足此地。”琳儿边走边说道,“在这里伺候打点的,都是一些皇宫里放出来的老宦官与老宫女,他们举目无亲没有落脚之地因此留在这里谋生养老。这里的人最大的好处就是眼睛不会乱看耳朵不会乱听,嘴巴更不会乱说话。” 薛绍点了点头,在皇宫那种地方混了几十年的人,自然都会很懂规矩。 前面掌灯带路的老宦官领着薛绍与琳儿来到了一处打扫得非常干净的别院,将户廊边的一根绳子一拉,铜钟惊响,马上有几个仆房的灯亮了起来,七八个老宦官与老宫女慌忙出迎,整齐站成了一排连低头的幅度几乎都是统一的。 琳儿显然是经常来这里,她大摇大摆的站到了这群人面前发号施令道:“香汤沐浴,上好酒饭。最好最新的床塌被褥,速办!” “是……”一群人应了声,麻利的四下散开要去忙碌。 “慢着。”薛绍将腰带上的钱袋解了下来扔给琳儿,“分匀了打赏给他们每一个人。” 琳儿忙道:“公子无需破费,这里的人都有掖庭宫出资奉养。” “大半夜的将一群老人从床上叫醒来伺候我,我怕折了福寿。”薛绍淡然道。 “……”琳儿一时愕然。 方才掌灯进来的那个老宦官,突然开口说话了,“人上之人与人为善,天下良心!” 声音沙哑低沉听起来有些古怪,但一字一顿有如打鼓铿锵。 薛绍看了那老宦官一眼,略微笑了一笑。 老宦官弓着背看着薛绍也咧嘴笑了一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春寒夜冻,公子快请更衣沐浴!”琳儿道。 “好。” 琳儿领着薛绍走过一条户廊进了一间不大的房子,房内的陈设较为简单,正中有一个挖砌在地面的澡池约有乒乓球桌的大小,铺就了汉白玉石打磨得十分光溜,池边还有四个石制的兽头往池中喷洒热水,一片热汽氤氲。 “不错,我喜欢。”薛绍赞了一声上前试了一下水温,正好。可见这热水不是现烧而是早就备好的,这地方的服务还挺到位。 “公子快请入浴,莫要受进寒气。”琳儿在薛绍身后说道。 薛绍回头看着她,“你是要我在你面前脱光?” “……”琳儿的脸一下就红了,低头纳拜往后退去,“琳儿暂且告退。” 薛绍笑了一笑也没多想,脱光衣服下到池中泡了进去,舒服! 这池子挖得科学,人躺了进去刚好还有一个枕头和搁手臂的搭沿。薛绍仰天闭目的躺着,方才猛追了一场还真是有点累,这时候躺着泡一泡澡,别提有多舒服了。 门口传来一声开门的声响,薛绍的眼睛眯开一道缝,看到琳儿去而复返。 她的手里捧着一堆衣服,身上也换上了一件明衣。 明衣是古人沐浴之后所穿的干净睡袍。有些已婚女子的明衣多是轻薄而透明的,用意自然是沐浴之后就要到上床去服侍夫君。 琳儿身上穿的这件明衣,由肩及脚顺滑而下薄且透明大约是蚕丝质地,只在腰间有一根线绳若有若无的轻轻束缚。 除此之外,她身上再也没有穿别的任何衣物。 透过乳白色的雾水蒸汽,薛绍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近前来,将手里的那一包衣服小心的放在了一边。弯腰下身之时,纤长绷直的美腿和翘臀一览无遗,胸前一片春光乍泄。 腰绳解开,明衣落地。 薛绍下意识的喉节滑动了一下,天下美景,莫过于大好河山与美人胴体。 琳儿侧身站着仿佛是有一点不敢直视薛绍,双手抬起将头发解散铺散了开来。 冰山美人,平添妩媚。 薛绍看着她,近在咫尺,纤毫毕露。 或许是从小习武的缘故,琳儿的身上几乎没有一丝的赘肉但也丝毫不显得干瘦,皮肤白晰而润泽充满了青春的弹性,丰胸细腰,翘臀的线条尤其浑圆而娇挺,背部是一个流畅优美的纺缍形,充满了女性天然的原始之美。 双手抱着胸,琳儿伸出一只脚探进了热水之中却不敢踏下来,仿佛是在询问薛绍是否同意。 “来给我搓背。”薛绍翻了个身趴在了澡池中,头枕双臂身体飘浮在水中。 “奴婢遵命。” 琳儿轻吁了一口气慢慢落入了水中蹲下身来,池水荡漾。伸出手,她居然有点犹豫不敢去触碰近在咫尺的薛绍。 “等什么?”薛绍懒洋洋的道。 “奴婢……马上!”手有点发抖脸上一片菲红,琳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鼓起勇气才拿起了澡穰来给薛绍轻轻的擦背,温柔倍至。 “重一点。” “是……” “既然习武,会拿穴按摩吗?” “会。”每听到薛绍说一句话,琳儿就像是听到了惊雷一样,浑身都要震上一震。 “赶紧。” “是……”琳儿近乎于机械的应答,双手触到了薛绍的后背皮肤,整个人的脑海里瞬时变作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可是高贵无极、风靡万千的蓝田公子! 太平公主,的男人! . 【我看看今天有多少红票或打赏或书评留言,再决定接下来一章怎么写……】 第150章 王室遗胄 热水喷淋美人侍浴,薛绍有段日子没有享受过这种骄奢的生活了,身体很放松,心情也随之松驰了下来。 琳儿始终有些紧张不适,既是出于女性天生的羞涩,又有一点惶恐不安于两人的身份悬殊。她单膝跪在池中,另一膝盖撑着薛绍的小腹支起他飘浮在水中的身体,双手为他擦背按摩,始终大气也不敢喘。 该发生的终究是要发生,一切顺其自然。 至此,琳儿心里踏实了,还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欢愉与庆幸……这种感觉,非外人能懂。 在池水中跪了不过片刻,琳儿挪到了薛绍的身边,小心翼翼温柔倍至的帮他清洗身体。 她的眼神,凝固在了残余的丝丝的血痕之上。 “公子,从今天起,琳儿就是一个妇人了。” 薛绍微然一笑,“疼吗?” “不疼。” “说谎。” “一点点,能忍。”琳儿小声说道,“公子不必过分怜惜,琳儿是奴婢,从小习武吃惯了苦。这一点点痛真不算什么。” “我没那么好心,不会谁都去怜惜。”薛绍说道,“现在你就是我的女人了,也后也一直都是。” “琳儿拜谢公子!”琳儿顿时激动不已,条件反射似的就要磕头,差点一头扎进了水里。 “我看你怎么拜?”薛绍笑道,“好了,不必多礼。早些洗完好去吃饭。我饿了。” “是,公子!” 琳儿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斗然变得非常之激动与兴奋,下体的撕裂之痛都被抛到了脑后。 洗浴罢后,二人穿好衣袍到了房间,老仆人将饭菜取来,掩门而去。 薛绍入席就饭,琳儿跪坐在他身后用干毛巾为他擦拭头上的水渍,又用竹夹烫石与牛角梳子帮他把头发烫干梳直。 薛绍觉得很麻烦,要是能留个板寸小平头多省事。但是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这种事情在大唐来说显然是行不通的。 “好了,差不多行了。”薛绍道,“你肯定也饿了,来和我一起吃饭。” “奴婢不敢!”琳儿连忙道,“同牢而食,惟有正妻才能。” 牢,是指祭祀用的牺牲。新郎新妇在洞房之夜敦夫妇之伦并且同吃一味牺牲祭品,这意味着夫妻二人从此合而为一,共命运同尊卑,这是很严肃的封建礼制。当然,这种待遇只有正妻才有,侧室小妾也好在外拈花惹草也罢,那都不能被称之为“敦伦”,只能叫做野合。 薛绍不由得笑了,“你这个媵御,倒是很懂礼制。应该是在宫里专门学过的吧?” 琳儿答道:“至从天后娘娘指派琳琅姐妹做了公主的亲随,我们就一直在尚寝局跟随彤史学习。” “彤史?干什么的?”薛绍好奇的问道。 琳儿面露一丝尴尬之色浅然一笑,说道:“尚寝局专门负责安排天子燕寝临幸嫔妃这些事情,彤史负责记录嫔妃进御的次数和天葵的日子。” 薛绍一听就笑了,看来这彤史很重要,万一皇帝临幸妃嫔却遇到她来大姨妈,肯定会相当的郁闷! “除此之外,彤史还负责教习……房中之术。”琳儿小声的说道。 “哦,我说呢!”薛绍哈哈的笑,“媵御果然是训练有素嘛!” “公子取笑了……奴婢很笨,没能将公子服侍得舒坦。”琳儿低下头,声音很小脸红成了一片。 薛绍笑了一笑,“这不是还有机会吗?” 琳儿噗哧一笑更不敢看薛绍了,小心的道:“奴婢今后就是公子的人了,但凭公子驱使,做牛做马都是份内之事。” “琳儿,记住我那句话。”薛绍说道,“就算全天下都不把你当人,你也要把自己当人。” 琳儿略微怔了一怔,很正式的拱手应诺,“是,公子。” 薛绍拍了拍手,“我吃饱了,剩下的全归你。快吃!” 琳儿看了一眼,满桌子的好酒食一半没有动,犹豫不决。 “我命令你吃。” “多谢公子……”琳儿这才坐到了餐几边,将所有的荤菜都挪放到了一边。 猪牛羊三牲供奉,琳儿还是不敢与薛绍“同牢而食。” 薛绍摇头笑了一笑,说道:“琳儿,你姐妹二人从小就在宫里长大吗?” “是的公子,我们生都是生在宫里。”琳儿撕着一张烤饼慢慢的吃,说道,“其实,我姐妹二人是新罗婢。” 新罗婢与昆仑奴,一直都是大唐的富贵人家,争着抢着要的异邦男仆与女婢。有那么一个传说,新罗的漂亮女子都来了大唐,以至于一千多年后他们的整容行业特别发达。 “哦?”薛绍不禁有点意外,“你们是新罗人?” 琳儿点了点头,“我们姐妹的母亲,本是百济末代国王扶余丰的妃子。我们是遗腹子,在掖庭宫出生。” “还有这回事?”薛绍不禁愕然,能被武则天亲自指定来给太平公主做亲随、并被点派为媵御的,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如果不是因为灭国,那琳琅就是百济的公主了! 原本朝鲜半岛上一直是高句丽、新罗与百济三国并立征战不休,大唐平百济灭高丽扶植新罗一统半岛,从此新罗也就成了大唐的属国。 扶余丰是百济国的最后一位国王,原本他很小就被送到了日本去做人质。大唐与新罗联合出兵灭了百济,扶余丰联合倭国与高句丽企图复国。结果白江口一战,大唐名帅刘仁轨大败百济与倭国联军,倭国集数十年之力积累的四百余战船与数万精锐大军一战而灰飞烟灭,从此乖乖做了大唐的属国,并在十一年前麒德元年,派谴使臣上请大唐皇帝李治赐国名为——“日本”。 白江口一战之后,百济的末代国王扶余丰逃亡到高句丽,结果五年后高句丽也被平灭,扶余丰做了俘虏被押送到长安,然后就被流放到了岭南。他的妃子,自然也就被罚没掖庭了。 想到这里薛绍有些怀疑,“琳儿,如果你们是扶余丰的遗腹子,那么年龄就不对了。大唐灭高句丽生擒扶余丰,是在十三年前。” 琳儿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公子,十八年前白江口一战之后,倭国害怕大唐向他本土加兵匆忙谴使投降,并将扶余丰的家眷献给了大唐。先母就是那时候被送进掖庭宫的。” “那你们,想念故国与父亲吗?”薛绍问道。 琳儿哂笑一声,“当年战败之后扶余丰抛妻弃子只顾逃命,害得有孕在身的先母被倭人所擒沦为奴婢。六年后他自己也被捉到了长安,先母闻讯想要见他一面,皇帝陛下都准许了他居然不肯与我们相见相认,先母因此郁郁而终。似这等无情无义的寡情男子,我们认他作甚?故国,更是无从谈起。” “真话?” “琳儿将是公子的媵人,今后完全仰仗公子鼻息而活,绝对不敢对公子有半点欺瞒!”琳儿拱手长拜。 薛绍笑了一笑,这倒是一句大实话。以前你们姐妹二人是太平公主的心腹亲随,以后你们会要和太平公主抢枕头。我不罩你们,你们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 【响应国家号召,维护互联网的清洁风气,本章内容已做大量删减。本书书友群129399679,懂者自来】 第151章 监守自盗 夜半月浓,清风撩动窗纸。 薛绍汗如雨下,琳儿娇喘连绵,声音里透出无限旎旑又带着几许怜怜痛楚与莫名的惊奇,让人骨头都要发酥。 良久,薛绍大喘气的躺下,琳儿取热毛巾给他擦拭了身体偎依到了他的身边,但是不敢挨得太近。 薛绍伸出一臂环过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琳儿轻柔乖巧的伏在薛绍结实的胸膛上,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连呼吸都是十分的低浅。 “琳儿,是天后让你来的吧?”薛绍突然说道。 琳儿周身略微一震,愕然睁大了眼睛,无言以对。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现在你可以回去交差了么?” “公子恕罪,琳儿并非有意欺瞒!”琳儿慌忙坐直了身体,“的确是天后派我来的,但公主殿下也的确是吩咐过,如果发现公子要与别的女子亲昵,就让琳儿出面阻止并履行媵御职责!” “躺下。”薛绍伸了一下手,琳儿又乖巧的伏进了薛绍的臂弯里,盖好了被子。 薛绍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回去之后如何面对太平公主?” “……琳儿不知!”琳儿小声的说道,“天后有命,琳儿不敢不从,否则必死无疑。琳儿甚至不敢有任何的弄虚作假,尚寝局的彤史自有办法验证一切。但若公主殿下不悦,琳儿只能任打任罚听由处置了。” 薛绍笑了一笑,“看来公主的性子,你很是了解。” “但求公子垂怜!”琳儿紧紧的抱住了薛绍。 “别慌。公主虽然脾气不好但并非不明事理,你职责所在,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薛绍抚着她的背,如果不是早就想到是武则天派你来“执行公务”,我还真就不会破这个戒。武则天是过来人,她当然会比太平公主想得更周全。这些日子以来我远离女色,她心里或许还会有一点怀疑我的男性功能出了问题。再加上公主婚前派媵御检验驸马是皇族定制,她身为主管后宫一切事务的皇后会派人来执行,也是合情合理。太平公主当然也是知道这回事的,她无力阻止,但以她的性格肯定也不会主动纵容与促成,于是就让琳儿来了一回奇葩式的“盯梢”。 “公子,道理虽是如此,但人心皆是肉长,万一公主心里不痛快了将要重惩奴婢,如何是好?”琳儿满心忐忑的说道。 薛绍笑了一笑,“后悔了?” “琳儿无权后悔……”琳儿小声的幽幽说道:“天后之命不可违抗,若不抗命天后则必然得罪公主殿下。如此左右都是危局,眼下琳儿全无主张,但凭公子周全!” “放心。”薛绍拍了拍她的背,“我说过了,你是我的女人,今后也一直都是。” “多谢公子……”琳儿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哭什么?”薛绍说道,“跟了我,你委屈吗?” “不、不!”琳儿连忙道,“琳儿朝思暮想就是要离开皇宫,做一个正常的女人。可是天下之大,却无琳儿容身之处;除了侍奉主上,琳儿也全都不会。能够委身公子并成为公子的媵人,对琳儿来说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重获新生,从此有了安身立命之处。方才琳儿是因为太过高兴才流的泪,公子莫要误会!” 薛绍笑了一笑,“好了,天色已晚,睡觉吧!” “公子……”琳儿轻轻的低唤了一声,声音当中透出无限的痴缠。 “什么事?” “就让琳儿,再服侍公子一次吧?” “……”薛绍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你不是可以交差了吗?” “这一次,与交差无关。”琳儿的手慢慢向下轻轻的抚摸,樱樱芳唇粘粘的亲在薛绍脸上,在他耳边柔声道:“公子俊逸如仙风流倜傥,天下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琳儿既是媵御,也是一个女人嘛……” 薛绍不禁笑了,“你这算是监守自盗吗?” “就算是死罪,琳儿也甘心犯下了!”琳儿说着,翻身就骑坐在了薛绍的身上。“琳儿很想再享受一回方才的飘飘欲仙……求公子成全!” 薛绍笑道,“你就不怕怀孕吗?” 琳儿嫣然而笑,媚眼如丝,“公子放心,除非公主与驸马允许,否则琳儿是不会怀孕的!” “为什么?” “宫中有一密方药贴名叫‘了肚贴’,据闻是汉朝宫廷的赵飞燕手上流传下来的,只需将药贴贴在肚脐上女子就不会怀孕了,还能让女子的肌肤变得柔嫩白晰。”琳儿握住薛绍的手,握在了自己的娇挺美峰之上,轻咬嘴唇放出浅浅的低吟,“公子,无须多虑,只管驰骋!” …… 天色初明,薛绍饱睡苏醒。一夜缠绵,居然感觉通体舒泰精神饱满。看来这皇族媵御的宫中闺房密术不是白学的,阴阳和合相互滋养,非但不伤身还对身体有好处。 薛绍正欲起床,琳儿幡然惊醒,“公子何不多睡一些时辰?” “我还有事,不容耽搁。” “奴婢伺候公子洗漱……哎呀!”琳儿正要下床,突然发出了一声痛楚的惊叫。 “监守自盗的后果,很严重吧?”薛绍笑道:“我赶着去办些急务,你不必跟来,躺着吧!” “多谢公子垂怜……”琳儿又躺了下来,侧着身子露出美人香肩,美眸含春静静的看着薛绍穿衣下床,又流出了眼泪来。 薛绍出门时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为何又哭?” “奴婢此生,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怜惜的滋味……” “以后别满口奴婢,我不爱听。”薛绍笑了一笑,开门大步而去。 “贱妾琳儿,谨遵如命!”琳儿哽咽出声来。 薛绍离开房间,马上就有老仆前来伺候早膳。薛绍揣了两个芝麻胡饼急着要走,那些老仆全都拱手长拜的恭送。昨日那个掌灯的老宦官给薛绍开了大门,说道:“郎君将来,必成大器!” 薛绍眨了眨眼睛,“何以见得?” “老奴曾服侍过太宗皇帝陛下,在宫中呆了五十多年亲眼见识过无数俊杰。”老宦官说道,“因此老奴一眼可辨,郎君绝非池中之物!” “那便承你吉言。”薛绍笑了一笑,大步走了。 大约提前了半炷香的时间,薛绍赶到了虞红叶的邸店。但有一人比他还先到了,薛楚玉。 “怎么你没有跟他们三个在一起?”薛绍问道。 薛楚玉抱了抱拳,伸手将一枚小金饼子递给薛绍,说道:“属下只是喝了几杯酒办完了将军交待的事情,便去了兄长家中投宿了。此物没有花费,如样奉还给将军。” 薛绍说道:“留着吧,你我兄弟何必客气。” “将军是带兵之人,理当赏罚分明。属下无功不受赏,理当如数奉还。他日属下立了功劳,将军再赏不迟。”薛楚玉说道。 薛绍笑了一笑,伸手将金饼子拿了回来,说道:“难道你还坐怀不乱?” 薛楚玉也笑了一笑,说道:“将军莫要高看属下,美人好酒谁能不爱?实则是属下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与兄长商议,因此暂时作罢了。” “什么重要的事情?”薛绍问道。 薛楚玉答道:“属下更换了职事,理当报知兄长知道。再者,属下此前一直未得机会离开北衙军府,直到今日才把将军之意传达给兄长知道。” “烧尾宴的事情吧,你大哥怎么说?”薛绍问道。 薛楚玉抱拳拜了一拜,说道:“兄长教诲,命小弟誓死追随将军!但若将军有召,家兄随叫随到!” “言重了。”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你我当真是一脉相承的同宗兄弟,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以后我们兄弟一起同荣辱、共富贵就是了。” “好!同荣辱,共富贵!” 这时虞红叶风风火火的快步从后堂走了过来,恭身施礼,“二位大驾光临,红叶有失怠慢!” “别客气,我们只是在此歇一下脚,马上就走。”薛绍说道。 “公子何必着急,不如雅室奉茶?”虞红叶说道。 “不用了,我们赶着回宫应职。” “如此,红叶不敢勉强了……” 薛楚玉在一旁眨着眼睛面露暖昧狐疑之色,真能装腔作势,就像昨夜你们二人没有睡在一起似的! 薛绍瞪了他一眼,别胡思乱想! 薛楚玉顿时就笑了。 虞红叶在一旁好奇的眨着眼睛,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稍后卢思义等三人也来了,薛绍一行人进了皇宫到卫府,看到大校场上围了一群人正在大声叫好的热闹非凡,好像有人在比武,还是马战。 “过去看看!” 军人喜欢的无非就是这种东西,薛绍一行人迅速加入了围观队伍。 校场之中,两个全副披挂的男子骑着大马挥舞马槊,在进行一场较量。其中一个身材格外高大,大开大阖威风凛然;另一个则是精巧灵动四两拨千斤。两人皆有独到之处,杀得难解难分。 这二人,就是左奉卫中公认的马战高手、千牛四御刀之——程伯献与程齐之。 薛绍看到这二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回头对薛楚玉说道:“左奉宸卫里有一句话,叫做槊不过程。” 薛楚玉冷笑一声,“属下觉得,还应该加上一句才算完整。” “哪句?” “止于嬉戏!” . 【红票为何还是这么少?我很忧伤~!】 第152章 飞骑玉冠 薛楚玉这话一说起来,立马引得旁边一群人侧目。身后的卢思义连忙叫他噤声,说这种话岂是乱说的? 薛绍摆了摆手,笑道:“军队里面,要的就是张扬奔放的汉子。嚣张一点没什么不可以,前提是有本事不被人打到闭嘴。” 薛楚玉本来是漫不经心的冷眼旁观,对旁人诧异与鄙夷的眼光也不以为然。听到薛绍这话,他顿时眉头一拧,虽然明知道是薛绍的激将法,他也抱拳道:“末将,愿上场挑战一场!” “好!”薛绍大喝一声,“二位程将军,这里有人挑战!!” 薛绍这一嗓子喊得很大声,很多人闻声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一见是薛绍,众人顿时兴趣大起。崔贺俭与刘冕同时走了过来,说道:“薛将军,你步战是够厉害,连周中郎都不是你对手。今日又要让众兄弟们见识一下,你马战的功夫吗?” 薛绍笑着摆了摆手,“我马战的功夫确实一般。但我这个亲随,很厉害!” 裴、刘二将与许多人同时看向薛楚玉,“你?新来的?” “是我。”薛楚玉上前一步,很是平静。 薛绍在那里闷头好笑,“飞骑玉冠”大名鼎鼎,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队正,羽林卫里认识他的人可能不少,但是左奉宸卫里认识他的,可能就真不多了。 程伯献骑马跑了过来,居高临下看着薛绍等人。他也就二十六七岁但长得有一点儿着急,不仅是身高长到了一米九二左右,还早早就生了一圈半寸长的络腮胡子。 “程将军,意下如何?”薛绍说道。 程伯献冷笑了一声,“薛将军,你竟让一个小卒来挑战本将,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来来来,那一日你胜了周中郎,一战扬名!程某也早就想和你较量一场了,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来吧!” 薛楚玉上前一步对程伯献抱了一拳,说道:“小将不才,刚刚调任左奉宸卫做了薛将军的备身亲随。小将听闻槊不过程,甚是仰慕程将军的威名。不知将军是否名符其实,可否赐教一二?” “张狂!”程伯献将三米多长的马槊往地上大力一顿稳稳插住,翻身下马走到了薛楚玉的面前,“就凭你,也配?” 薛绍上前来示意薛楚玉往旁边站了一站,对着比他高了有半头的程伯献,笑眯眯的道:“程将军,既然你觉得我派一个亲随挑战于你,有失于你的身份了,那么这样吧,我们来一点赌注——今日你若胜了,我拱手让出千牛御刀。你若败了,请我们卫府的所有兄弟吃一顿酒。怎么样?” “喔——”众军士发出一片惊喜的喧哗,这赌注可就真是下得有点儿大了。 “好,老程应战!”程伯献大喝一声哈哈的大笑,“薛将军,你可别后悔!这千牛御刀可是得来不易,老程若是赢了就能一人占两把御刀了!” 薛绍微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过来。”程伯献对薛楚玉勾了勾手指,都懒得问他的姓名,将插在地上的那根马槊拔起来对他一扔,很是嘲讽的笑道:“槊,见过吗?” 旁边的军士发出了一片哂笑。 他们笑的原因很简单,槊是朝廷管制兵器而且非常的昂贵,除非是出身军武世家的高门子弟,否则是很难见到。就算是在军队里,槊也是身体素质超一流、马上功夫非常高强的武将才会使用的兵器。 薛楚玉凌空单手一抓,在槊的正中央位置将它抓住,眯着眼睛将它从头到尾的打量,说道:“此槊,以上等柘木为干,外敷油浸细蔑。光是反复的浸蔑与阴干至少就用了一年的时间。然后用上等胶漆将细蔑严密胶合于柘干之上,缠绕麻绳涂以生漆裹以葛布。葛布再上生漆,干一层裹一层,这至少又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若用刀剑砍上槊身必能发出金属铿锵之声并无半点裂痕。槊头用精铁打造双刃锋利坚韧缀有三十六颗钢铆,不错!但是一把好槊,取麻绳悬于槊尾二尺处要能平而不坠!” 说罢,薛楚玉手腕一抖将那把槊往旁边一滑,槊像是长了脑子有灵性一样,在薛楚玉的一枚手指上滑到尾端二尺处,停住。 头尾轻轻的上下摇晃,不落地! “好!!”众人发出一片惊叹的叫好声。 薛绍也大开了一回眼界,真厉害!薛楚玉这手上的功夫,当真是出神入化了! “果然有两下子。”程伯献也有点惊讶,“但比武不是杂耍,你若真有本事,执槊与老程打上一场!” 薛楚玉微然一笑,再一抖腕将槊扔回给了程伯献,说道:“某,不用槊。” 程伯献和众军士们哈哈的大笑,“那敢情你是做兵器出身的匠人了?” 薛楚玉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程将军用的这把槊,的确是兵器中的上品。一般来说,就算是熟练的老匠工要做成一把这样的槊,也至少要三年的时间。若他同时做了一百把槊,能够成功的也不足三四十把。程将军和众位袍泽取笑得没错,这种槊在民间的确是非常之罕见与昂贵,历来只有出身豪门世家的子弟与名将之后,才有机会从小就接触到槊并用之为兵器。” “看来你还真是个兵器匠人。别废话了,老程和你家将军下了豪赌,你用什么兵器,赶紧去挑来!”程伯献说罢提起马槊骑上了马,将马槊对着不远处的校场仓库一指,声如奔雷的吼道,“府库,任他取一套兵器披挂!” “是,程将军!” 军队里的所有军械管理都非常的严格,像槊这种昂贵的大杀器更是如此。 薛楚玉转头看向薛绍。 薛绍微然一笑,对他递了个眼神,“去吧!” 薛楚玉心领神会,正色对薛绍抱了一拳,大步走向府库。 薛绍再道:“卢思义,去把薛楚玉的马牵来。” “是。”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卫府上下的人都到了,连冯长史这种文吏也赶了出来看热闹,众人纷纷议论道: “有人敢于挑战程将军的马上功夫,这事儿新鲜了!” “听说是个新来的备身?” “好像是薛将军招来的人!” 冯长史经办过手续知道薛楚玉的底细,慌忙凑到薛绍身边小声道:“薛将军,你让飞骑玉冠挑战程将军,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如何是好?” 薛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军武厮杀汉偶尔校场比武,无伤大雅。冯长史莫要泄露才好。” “好吧……”冯长史只能答应了。 李仙童站在人群外稍远处静静的看着,一手抱肘一手摸了摸八字胡,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 片刻后,薛楚玉提着一柄长兵器从府库里出来了,骑上了卢思义牵来的马,踏起飞尘袭卷而来,骤然停住人马直立而起。火炭似的汗血宝马发出一声怒嘶,众人大吃了一惊,“好马!” “这不是薛将军的汗血宝马么?!” 再一看薛楚玉,穿一身银甲白袍,未着兜鍪而是戴了一顶双翎束发冠,一两米长的双尾雀翅精神抖擞的迎风飘扬,手上提着一柄丈许长(三米多)的——方天画戟! “哗——”众人发出一片惊叫之声! 一来,薛楚玉这副装扮的确是英武非凡气场十足,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用的兵器,居然是一把方天画戟! 方天画戟是槊的变种,在槊头的两边各加上一个月芽形的砍刃。原本槊就有二三十斤重、一丈多长,除了非常昂贵还对武将的身体素质要求极高。然而方天画戟还要更重,而且是头重脚轻,如果不是力大无穷之人根本不可能自由的挥洒——简而言之,方天画戟就是槊的最高升级版! 程伯献的脸都要有点绿了,干咽了一口唾沫,“打扮得漂亮,没用的!” 薛楚玉一手执戟对程伯献抱了一拳,“敢请程将军指教!” “好!”程伯献沉哼了一声,“老程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用方天画戟做兵器的人,今天,领教了!” 薛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暗说历史上真正把方天画戟当作兵器的人,的确不多。天生神力的薛仁贵,就是其中的一个。薛仁贵有五个儿子但是真正传承了父辈武艺的,只有薛楚玉。历史上的后来,也只有薛楚玉的这一支后人继承了薛仁贵的盖世武艺,终唐一代叱咤疆场!……今天就见识一下,薛楚玉究竟有多厉害! “嘭嘭嘭嘭、嘭嘭——” 两人还没动手,大军鼓突然敲响了起来! 众人头回首一看,李孝逸站在军鼓的旁边摆了摆示意众人不必在意。鼓车之上,有个上身赤条条的大汉,挥舞两个大锤敲响了一人多高的巨大军鼓。 鼓曲迭荡激昂,让人热血沸腾,是一首军中武曲! “好——”众军士的情绪一下就被调动了起来,大声叫好。 薛楚玉与程伯献的斗志也被激发了,双双沉喝一声,拍马朝对方冲了过去! 众人顿时屏息凝神,这两人用的可都是真刀真枪。战场厮杀,战马对冲通常就是一回合见生死! “咣啷”一声刀兵相接的巨响,两匹马的速度都是极快,再加上烟尘滚滚,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两匹马一错而过。 程伯献轰然落马重重摔在了地上。薛楚玉高举方天画戟,远远奔走。 “啊?!”众人大惊失色发出一片惊叫。 薛绍心里一紧,不会出人命了吧? 他连忙朝程伯献跑了过去,身后一群人都跟着涌了过来,连李孝逸也慌忙跑了过来。 程伯献这一下摔到地上,还真是不轻。挣扎了几下一骨碌翻身爬起来,他捡起身边那把槊,当场傻了眼! 硬如金铁刀砍不断的槊,居然被削成了两截! 薛楚玉方才那一戟,该是有多快、多大的力道! “直娘贼,撞邪了!”程伯献大叫一声扔了断槊,冲到薛绍面前揪住他的衣襟,“你、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怪物?” . 【让红票雄起~!】 第153章 一拍即合 众人一见程伯献没事,纷纷吁了一口气又哈哈的大笑。 薛绍笑道:“本将的族弟,飞骑玉冠,薛楚玉是也!” “薛绍,你太不厚道了!”程伯献顿时脸都涨红了,大声吼道:“你为何不早说!” 薛绍撇了撇嘴,“因为你没有问。” “我!……”程伯献瞪大了一双眼睛气结无语 程齐之走了过来,拍了拍程伯献的胸前笑嘻嘻的道:“程兄,程兄,勿怒,勿怒。输给飞骑玉冠,也不丢人嘛!” “从此谁再敢说槊不过程,我就当他是骂人,老程当场就要跟他翻脸!”程伯献大叫道。 程齐之笑道:“老哥不必如此,人家飞骑玉冠用的是戟,不是槊!” “我没你脸皮厚!”程伯献大骂。 众人都一并大笑,有人叫道:“程将军,何时请我们吃酒?” 程伯献没好气的叫道:“老程向来赌品极佳,愿赌服输——通知火房,今日正午全府加餐,每人加两斤羊肉半斤米酒,算老程的!” “才半斤米酒!”有人叫道。 程伯献啐了一口,“军中严令,禁止酗酒!就给半斤,要么吃酒,要么吃罪!” 众人哈哈的大笑,“好,半斤就半斤!” 薛楚玉骑马跑了过来,翻身落马对程伯献抱拳拜道:“程将军,末将得罪了。” “得罪个鸟!校场比武输赢常事,下次我还要赢回来的!”程伯献啐了一口,唾沫里面带着血,看来这一下还真是摔得不轻。 “将军好气魄,末将佩服。”薛楚玉抱拳道。 薛绍笑道:“槊不过程,不是还有一位程将军吗?” 程齐之在一旁连忙摆手,“免了、免了,我就不赶着丢这人了。” “程齐之,你落井下石!”程伯献大怒的吼道。 程齐之嘿嘿直笑,“要不咱俩一起上,跟薛楚玉打一场?” “呸!俺老程没你那么不要脸!”程伯献啐道。 众人一起大笑。 “笑个鸟!散了、都散了!”程伯献双手乱挥,驱赶众人。 众将士乐哈哈的散了开去。 李孝逸走了过来,笑眯眯的道:“几位将军,好兴致啊!” 众人一同抱拳,“见过李梁公。” “不必多礼。”李孝逸上下打量了薛楚玉两眼,笑着点头,“很好,不愧是将门虎子。薛将军的眼光果然很毒,竟然把飞骑玉冠从左羽林卫挖了过来,从此左奉宸卫又多一员虎将了,可喜可贺啊!” 众人闻言都略微怔了一怔,下意识的朝旁边看了一眼。李仙童,正背着手走了开去。 显然,李孝逸刚才这话就是故意说给李仙童听的,让他识趣一点不要凑过来。 薛绍说道:“不打不相识,军中切磋武艺,只为大家都变得更强。实不相瞒,在下步战或许还算勉强,但马战就真是一窍不通了。今后,还要诸位同僚多多指点!” 程伯献阴阳怪气的笑道:“你麾下都有飞骑玉冠这样的天下虎将了,还用得着亲自动家伙吗?” “艺多不压身嘛!”薛绍笑道,“说真的,我对二位程兄的马上功夫还是相当佩服的。听说刘将军的拳脚非常之厉害,崔将军的一手刀法出神入化。改日,薛某都要好好的请教。” 刘冕与崔贺俭都笑了起来,“不敢当,不敢当。” 李孝逸一见薛绍把这四个人都搭上了,不失时机的推波助澜,说道:“几位将军不必站在这大校场上闲聊了,都来老夫的官署里奉茶一叙吧!” “遵命!”顶头上司都发话了,众人自然不好拒绝。 “好,老夫先去准备。”李孝逸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先走了。 程伯献的一双眼睛又盯上了薛楚玉的马,惊奇道:“绝世神驹啊,薛将军,这不是你那匹汗血宝马么?” 薛绍笑了一笑,“我的马在马圈里拴着。” 薛楚玉一抱拳,“程将军如果喜欢此马,末将愿拱手相送,就当是赔偿程将军的马槊!” “喔!——”众人发出了一声惊叹,真大方! “区区一槊而已,程某虽穷但还有没放在眼里。良马配英雄,老程技不如你,绝对不敢要你的马。”程伯献大摇其头,咧嘴又一笑,“有漂亮姑娘,倒是可以笑纳一二!” 众人哈哈的大笑。 薛绍笑道:“我说老程,薛楚玉都还没有成婚呢,哪有漂亮姑娘送给你?不过既然你好这一口,我推荐几个京华名妓给你认识,怎么样?” “那不可敢!”程伯献哈哈的大笑,“蓝田公子的艳福,岂是我这种草包粗人能够消受的?万一人家姑娘嫌弃俺老程不识诗辞曲赋不够风流倜傥,把俺老程轰出门来,岂不是要把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众人哈哈的大笑,一起朝官署走去。 薛楚玉回去交马交披挂,薛绍把他叫到一边,大姆指一弹,一颗金饼子飞了出来。薛楚玉一挥手将它接在掌心握住,“谢将军赏!” 薛绍笑了一笑,“速去更衣,到李梁公官署来见。” “是。” 程伯献等人走在前面,薛绍带着几名亲随落后几步。卢思义小声道:“将军,薛楚玉的武艺果然厉害!但他如此大出风头,将军当真就不在意么?” “我当然是非常在意了,否则又何必激他出战?”薛绍淡然道:“听着,薛楚玉的风头,就是本将的风头。你们三个也是一样,但有本事只管使出来,出尽风头也无妨。本将,绝不亏待!” “是,将军!”三人都欣然抱拳,欢欣鼓舞。 卢思义道:“上不与下争功,将军真是好胸襟!我等兄弟追随将军,朝夕皆有奋发之心!” “别光说不练。”薛绍道,“本将赏罚分明,如果你们一直浑浑噩噩没有建树,我也会考虑更换亲随的。” “是,将军!” 一行人到了李孝逸的官署,茶未煮好都站在署外的天井里闲聊。稍后薛楚玉就来了,薛绍说道:“薛楚玉、卢思义,我还差六名亲随。就命你二人去选齐人手,决定之后把名单报我即可。” “是!”二人都有些意外,但将令已出,于是都应了诺。 “去办吧!” 四名亲随都告辞而去。 李孝逸笑眯眯的道:“薛将军放权于属下并着力于培养手下骨干的威信,这是深黯带兵之法的良将风范哪。难怪二圣要让你继承卫公兵法、成为裴行俭的门生,果然是慧眼识才呀!” 薛绍笑了一笑,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以前在部队里好歹也是当过军官的人。排长下面有班长,我只要管好班长就行了。不过,李孝逸这话的重点,显然是最后半句! “薛将军,你不简单哪!”程伯献等人果然都肃然起敬,卫公兵法、裴行俭门生——这可是如今军方的“最高门第”啊! 薛绍笑了一笑,“只是读了两本兵书而已,纸上谈兵,不值一提。” “茶水已备,诸位将军,请吧!”李孝逸说道。 一行人进了官署各自分坐,聊了一些闲话,李孝逸说道:“老夫忝居左奉宸将军之职已有两年多,却一直很少与诸位同僚亲近,说来惭愧啊!如今眼看都要卸任了,再不和诸位同僚喝杯茶怕是以后都没机会喽!” 众人一听都或大或小的吃了一惊,“李梁公要卸任了?” 薛绍微笑道:“李梁公德高望重,就算以后不再担任将军之职了,也不会人走茶凉的。” “对、对!”程伯献等人连忙附合。同时心里醒了一个神,这二人一唱一合颇为默契显然是早就私下通过气了,莫非李梁公卸任,薛绍接任?……很有可能啊! 李孝逸呵呵直笑,“有你们这句话,老夫颇感欣慰啊!尤其是薛公子,以后只要有你在左奉宸卫,老夫就还是能把这里当作是老夫的一个家!” 众人一听这话,得,意思更加明白了——定是薛绍接任无疑! 薛绍心里明白,李孝逸这是有意在临走之前帮助自己拉人脉、立恩威。正好,不如趁这机会,把四御刀给鼓动鼓动。 于是薛绍说道:“薛某初来乍道,除非是有在座的四位将军提携照顾,薛某心里立足下来。” “哈哈,薛将军真能说笑!”程伯献大笑,“你是要做驸马的人了,应该是我们四人攀驸于你、仰仗于你才对!没说的,等你做了将军得好好照顾我们四个,别成天让飞骑玉冠打我们的屁股!” 众人都哈哈大笑! 李孝逸也笑了,心说程伯献这话可谓是话粗理不糙说出了大家的心声,马屁也是拍得既不生疏又不俗媚,可谓是恰到好处。别看他大大咧咧的像个毫无心机的粗人,实则是个粗中有细、大智若愚的精怪啊! 薛绍不失时机的道:“其实,我眼下还真有一件事情,想请诸位兄弟帮忙。” 程伯献忙道:“薛将军有话只管吩咐。咱们是袍泽兄弟,客气什么!” “好。”薛绍说道,“实不相瞒,我正奉命要组建一个新的军武衙门,名叫讲武院。主要目的是要学习一项崭新的军事技能,并在将来用于实战。” “什么新技能?”众人一听,兴趣大起。 李孝逸笑眯眯的道:“事关军机,还是不要私下妄议,也不要随意泄露。老夫只能告诉你们,这个新衙门的仕员名额争夺相当激烈,裴行俭都只提拱了三个名额,天后亲自举荐了四个。薛将军是负责具体执行的官员,好像是有六个名额吧?” 薛绍点了点头,“我已经用了两个,还剩四个。” 程伯献等人相互看着彼此,连天后和裴行俭都争着要名额?历来新兴之物,必有大利!……四个名额,他这话不正是说给我们四个人听的吗? “薛将军,就请捎上咱们几兄弟吧!”程伯献抱了一拳大声道,其他三人也都连忙请缨。 薛绍笑了,有利共图一拍即合,等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 【记得收藏~~多多投票,谢谢大家!】 第154章 死要面子 午饭时左奉宸卫里可就热闹了,程伯献大亏血本请全卫府上下几百号人加餐,羊肉就用了一千多斤,这绝对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虽然左奉宸的伙食待遇一向都不错,但羊肉在皇宫里来说都可算得上是高级的食材,卫府里的低级军官与普通小卒还是很难吃上的。因此,全府上下无不感慨程伯献言而有信是条汉子,同时也感激薛绍和薛楚玉让他们有机会这样大快朵颐。 对于吃小灶的六品千牛以上的军官来说,这样的加餐就有点不值得一提了。李孝逸今天也留在了卫府吃午饭,特意把薛绍和四御刀叫到身边一起推杯换盏。 就如同薛绍所预料的那样,李仙童的“小联盟”看似亲密但确实没有什么凝聚力。程伯献等人好像完全没有顾忌李仙童的感受,和李孝逸、薛绍聊得热火朝天百无禁忌。 人走茶即凉墙倒众人推,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官场之上历来如此。 能混进左奉宸卫这个“衙内之家”并立足下来占有千牛御刀,程伯献等人绝对不会笨,此刻他们心里都是一片明亮——李孝逸今天屡次暗示薛绍将是左奉宸卫新主,他那些话绝不是空穴来风随便说着玩玩。那么,趁着新主还没有正式上位多多拉近同僚感情,总好过今后以属下的姿态再去巴结上峰。再者,薛绍也主动抛出了橄榄枝邀请他们四个加入讲武院,那就更没道理不给面子了。 千牛二童?……和薛绍比起来,那都是昨日黄花了! 李仙童倒是像个没事人,和临桌的同僚有说有笑。但是其他的六品千牛看在眼里,悟在心中……平常都是李仙童和四御刀形影不离。至从薛绍一来,这左奉宸卫里好像有那么一点变天的味道了! 饭罢之后,薛绍叫亲随把李仙缘从太史局叫了来,再汇合四御刀与薛楚玉,一行七人去了兵部选院南曹。 薛绍把他们六人的名单正式报了上去,并且办完了相关手续。 讲武院是一块大蛋糕,但是眼下知情的人还不多。薛绍手上一共只有六个名额,所以必须尽早明确。万一消息传出去免不得就会有人登门举荐,到时可就容易厚此薄彼的得罪人了。 元万顷拉住薛绍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让他把李仙缘剔掉将宋之问加进来。薛绍哪里会肯,于是推说既然裴公那么反感宋之问,我再将他加进来不是摆明了跟裴公做对吗? 元万顷又说,把之前定下的十七名兵部书令使剔掉一个换上宋之问。薛绍实在是无力与他争执了,索性回了两个字——“不行”! 元万顷很生气说薛绍违逆官长不敬尊长,薛绍颇费了一番口舌才说服了这个性情迂腐但是没有坏心的小老头儿。元万顷消了气,说玄武殿那边两日后可以正式开用,叫薛绍做好准备,薛绍这才抹了几把冷汗带着一行人离开了兵部。 走到了人少僻静处,出身清河崔氏名门、还考取了进士的崔贺俭非常不屑的说道:“那个宋之问与我是同榜进士,我倒是知道他的底细。裴公厌恶于他,一点不奇怪。” “说来听听?”薛绍倒是记得“宋之问”是鼎鼎大名的大唐诗人,留给后世的诗篇不少。 崔贺俭说道:“宋之问的父亲宋令文绝对是个人物,他富文辞、工书法并且膂力绝伦,人称‘三绝’。宋令文有三个儿子分别学了父辈的一项长处,宋之问是长子以诗赋见长,倒也还生得一副好仪表。但是宋之问的为人非常的谗媚奸滑并且心狠手辣。当年我们一同赶考的人当中有一个叫刘希夷的学子,是宋之问的外甥但是年龄比宋之问还要大四五岁。刘希夷相当的有才华,当时也考取了进士。他们舅甥二人同榜登科,传为一时美谈。可是没多久,刘希夷就神秘的失踪了。” “怎么回事?”众人问道。 崔贺俭冷笑了一声,说道:“据说,就是因为那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诗句。最初这诗句是刘希夷作出来的,宋之问相当的喜欢,于是就让刘希夷将诗句让给他。刘希夷最初答应后来又拒绝了,这件事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宋之问因而恼羞成怒叫家奴把刘希夷装进麻袋活活打死,然后埋藏了起来。有人报了官却因为没能找到尸首,所以宋之问没有获罪。他因此得意洋洋,还请人喝酒庆祝了一场。裴公当时正是主持‘身言书判’科考取仕的吏部诗郎,听闻此事就将宋之问从授官名单上直接剔除了,宋之问因此一直没有得授职事官。” “裴公做得对。就算宋之问没有坐实杀人之罪,但是不见了外甥难道就值得摆酒庆祝吗?”薛绍直摇头,“还好我刚才没有屈从元万顷,答应收下他!” “对,我等羞于与之为伍!”程伯献等人一同说道。 一行人边走边聊,约好后天辰时一同到大明宫玄武门外集结,然后再去玄武殿。在讲武院的这段时间都算是“公差外派”,原来的本职可告暂停。李仙缘不用去太史局挂羊头卖狗肉,薛绍这些人也就不用去宫中当值戍卫了。 回到卫府官署,薛绍坐下来吁了一口气。 最近可是真忙,婚事与讲武院的事情推在了一起。左奉宸卫新官上任内部纷争也不容回避,兄嫂来了都没有时间去招呼。稍后还得进一趟宫里,问一问交待太平公主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还得和她谈一谈把虞红叶的货物卖到宫里的事情。顺便也得安抚一下她的小性子,万一她拗起来真的把媵御琳琅给赐死了,可就不那么愉快了。 回想昨夜的事情,薛绍事后感觉到一阵离奇香艳,心说我当时抓到了飞贼琳儿的时候,为什么不在河边就用邪恶又粗暴的方式将她就地正法呢,那仿佛更刺激的样子!……看来我还是太纯洁、太正直、太善良了啊! 歇了没有一盏茶的时间,薛绍脑子里面yy得正乐的时候,门口的守门卫士来报,说宫中有宦官来找薛将军,自称是太平公主的亲随名叫朱八戒。 薛绍心想,看来太平公主比我还着急要见面,难道是要跟着算帐吗? 独自一人来到卫府门口,薛绍将朱八戒叫到一边问道:“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朱八戒小心翼翼的道:“公子恕罪,其实不是殿下派我来找你的。是小奴自己斗胆,来找公子求助的。” “求助?” 朱八戒小声说道:“公主殿下今日心情非常不好,都在房里闷了一天没有出来见人了,也不肯用膳。琳琅在殿下的房门外跪了半天到现在没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再这样下去殿下肯定会要伤子身子的,公子快去劝劝吧!” 薛绍无奈的摇了摇头,“殿下在哪里?” 朱八戒小声说道,“原本殿下一直是住在大明后宫之中,但为了方便与公子见面就移居到龙首殿了。” 薛绍一听顿时就笑了,当我傻啊,龙首殿这样的外殿是没出嫁的公主能住的地方吗,分明就是盼着我去哄她又担心我进不了后宫。还让朱八戒说谎,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容我更衣,去见公主。” “好,小奴在此恭候!” 薛绍到了龙首殿,这里的气氛果然不是那么和谐,太平公主的一群侍婢与宦官都在寝宫外耷着头屏气凝神的站着。琳琅姐妹跪在门前,一副犯了大错等着降罪的样子。 朱八戒扯开喉咙要大喊通报,薛绍瞪了他一眼,“别叫,不然我掐死你!” 朱八戒吓得一下捂住了嘴,不敢叫了。 走到寝宫门口,薛绍在琳琅面前蹲了下来,笑眯眯的看着她们。 姐妹俩一同仰面看着薛绍,左边那个情意绵绵欲语还休,右边那个满副惧怕惶惶求助。 薛绍他捧起左边那个的脸蛋儿亲了一口,“别怕,有我!” 右边那个愕然吃了一惊,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儿。 “你也想要吗?”薛绍低声笑道。 “奴婢不敢……” 薛绍笑了,现在我一眼就能分辨你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了,也知道你们姐妹俩究竟有什么地方长得不一样! 反身贴到门边,薛绍拿指头捅破了窗户纸朝里面窥看,见到太平公主正趴在大床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踢着两只脚丫,左手翻看一本书右手拿着一个大雪梨在那里啃,身边的矮几上摆着她最喜欢芥酱生鱼丝鲙与琼香蜜露。 薛绍顿时就乐了,还号称绝食——装,我看你装! “殿下,臣薛绍求见!” 薛绍故意大声唱诺,然后透过那个纸孔往里看,见到太平公主一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把吃的东西都藏了起来,书也塞到了睡榻下面,然后弄散了头发躺到榻上扯过被子盖好,气乎乎的道:“不见!” 薛绍忍着笑,“殿下,你最近手头宽裕吗?”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薛绍哈哈的笑,“臣知道殿下最近手头很紧,所以特意献来一条富贵。” “不许笑!”太平公主气乎乎的道,“知道本宫缺钱,还不速速献来?!” 第155章 笑打金枝 薛绍推开门走进了房间,轻轻掩上门。 太平公主露出半张脸来用一对乌黑的眸子看着薛绍,眼神是既爱且恨又喜又忧,嘴一撇,扯过被子来蒙头蒙脑的盖上了。 薛绍还是第一次走进太平公主的香闺,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住处也布置得分外奢华。室中一片兰香,褥榻多用凤纹粉色,室内的装簧也偏向于柔美与华丽。 他走到榻边一看,太平公主蒙头蒙脑的藏在被子里,脸朝内,身体摆成一个s形。 还跟我装鸵鸟? 薛绍不禁笑了,不急不忙拿了一块坐榻在她床边坐下,字正腔圆的说道:“臣薛绍,有要事禀报公主殿下。” “说!”太平公主的声音从被子里面传出来,虽有些模糊但明显能听出一股忿忿然的味道。 “臣隔壁邻居家的母猪,居然生了十一头羊崽。”薛绍一本正经的朗朗说道,就如同是在朝堂奏事一样。 “猪生羊崽?”太平公主一愣,随即就恼了,“胡说八道!” “臣,句句属实。”薛绍忍着笑,仍是正经的语气。 “不听、不听!”太平公主蒙着被子嚷道。 薛绍摸着下巴,鸵鸟还挺能憋。 “殿下,臣还有一事启奏,此事无比重要。”薛绍道。 “你爱说不说!” 薛绍说道:“臣,怀孕了。” “哈哈哈……”太平公主大笑了三声马上捂住了嘴,仍是没有从被子里面冒头,使劲的憋笑身子一阵颤抖。 “嗬,可以啊,这都能憋得住!”薛绍笑了一笑,看来得出绝招了! 站起身来,薛绍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太平公主感觉到了睡床往下一沉,脸蛋儿一红不再偷笑,他想干什么? 薛绍俯下身子爬到了太平公主身边。太平公主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啪!” 薛绍一巴掌拍到了太平公主的臀部,丝质的被褥缎子拍上去声音很响。 太平公主顿时瞪圆了眼睛整个人都懵了,居然打我! “太平,出来抱抱!”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仍是藏在被子里,羞愤的扭动着身体,“不抱、不抱!” “你这小鸵鸟,还挺顽固。”薛绍笑了,又在她屁股上来的一巴掌,“快出来!” “你才是鸵鸟!”太平公主的身体扭得更厉害了,“你好大胆,竟敢打公主!” “明明是爱抚,怎会是打?”薛绍笑道,“别闹了快出来,真有正事!” “你、你……什么爱抚!不知羞耻!”太平公主藏在被子里大声叫道,“薛郎,你这个登徒子,讨厌的人!” “啪、啪”,薛绍又对着她的屁股来了两巴掌。 太平公主这下真是憋不住了,猛然一掀被子跳了出来,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就朝薛绍扑了过来,“我跟你拼你!” 薛绍哈哈的大笑,拦腰一把将她揽住,凌空让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落在了怀里。 太平公主瞪圆了眼睛一下都懵了,看着近在咫尺的薛绍表情一片惊羞与茫然,像一只刚刚破壳出世的……小鸵鸟,看着这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 薛绍微然一笑,扯过被子来盖在太平公主的身上,和着被褥将她紧紧裹住抱在怀里——谨防近距离被她的爪子挠脸。 “别着凉了。” 太平公主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撇着嘴儿,既羞且恼的看了看薛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噘着嘴?”薛绍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的拍了拍,笑道,“难道是因为尿床了,怕被发现?” “你才尿床呢!”太平公主顿时哭笑不得,“不许胡说八道!” “可以谈正事了吗?”薛绍笑道。 “有你这样谈正事的吗?”太平公主有点忿忿然,低头示意自己被他用被子裹得紧紧的,还抱得紧紧的。 薛绍笑了一笑,“好,那殿下赶紧坐好。” “不许松手!”太平公主连忙说道,“你打了公主,就这么算了?” “那要不然呢?” “……亲我一下!不然,治你的罪!” 薛绍顿时笑了,“殿下,你这是以权谋私,公然索取贿赂。” “还就是,怎么样!”太平公主双眼一瞪,理直气壮。 “好,那就亲一下。”薛绍笑着在她额头上飞快的亲了一口。 “你敷衍我!”太平公主很羞愤,“不算,再亲!” “适可而止。”薛绍说道,“我昨天跟你说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还没跟你算帐,你倒有脸跟我提这种事情?”太平公主忿忿的道,“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我想想……”薛绍贬巴着眼睛做思索状,认真的道,“对了,我昨天出去办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我今天要进献给殿下的富贵。殿下还记得那些文胸吗?我已经叫人生产了很大一批成品,就等着宫中的采买去办货了。” “这有什么好重要的?这种小事,还轮得到我亲自出面吗?”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叫朱八戒去跟掖庭的采办交待一声就是了。” “不行,必须得是殿下亲自出面去交办。”薛绍说道,“殿下你想想,朱八戒虽然是你的亲随,但也是内侍省的宦官。内廷的人际关系一向复杂,由他出面去办事固然是能够办成,但是他的那些同僚、上司和诸多嫔妃管事,都会要参与分利。这层层盘剥与分割下来,落到殿下手中的能有多少?就算是要打赏下面办事的人,这个恩惠也不能落到了他人头上。再者,若无殿下出面亲自督办,下面办事的人或许会有掣肘,很难上心与得力。”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听起来,好像是能赚不少钱?” “那当然。”薛绍说道,“最主要的是这不是一单临时的买卖,而是一条源源不息的活水,所以从一开始就要狠狠的掐住源头。如若不然就容易形成诸多支流,导致殿下的名望被人利用了,落在手中的实处却不多。” “有道理。那我差人去将掖庭采买叫来当面吩咐,具体再让朱八戒去负责监督执行,如何?”太平公主说道。 “就这样办,很好。”薛绍点头赞了一声,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哼,谁准许你岔开话题的?”太平公主仿佛回过神来,“说,你昨天晚上究竟干什么去了?” “我刚不是说了吗?” “你分明就是在避重就轻!” 薛绍哈哈的笑,“那你想知道什么?” “薛郎,你再装腔作势,我不理你了!”太平公主扭过了头去。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哦,对了。我昨天还去拜访了周季童,跟他商量了一些卫府里的军务。” “翻脸了!不理你了!” 薛绍干咳了一声,笑道:“后来我又发现了一个盯梢的小尾巴,就追着他跑了大半个长安城。最后被我抓到了!” “然后呢?”太平公主酸酸的道,两个腮帮都鼓了起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薛绍笑道。 太平公主十分恼火挣扎着要伸出手来抓薛绍,薛绍将她抱得紧紧的哪里能动弹。太平公主气急败坏,张开嘴作势要咬人,薛绍将她的身体往旁边一挪,她的上下两颌一张一合牙齿磕得砰砰响,就是咬不到。 薛绍哈哈的大笑,“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将你牢牢裹在了被子里!看,这就像踩住了一个乌龟壳呀!” “你这个大乌龟,你放开我!我要跟你拼了!” “就凭你这小乌龟呀?”薛绍笑道,“周季童都不是我的对手,长安飞贼也手到擒来!” “薛郎,你真不知羞!”太平公主忿忿的道,“你昨晚,你……你跟琳儿,啪啪啪了!” “这有什么好羞的,殿下不是都说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蔫?”薛绍忍着笑一本正经的道,“她是天后指派的媵御,职责所在。我若是不跟她啪啪,会害了她性命也会坏了我们的婚事。再说了,要不是看在她是你的心腹亲随与得力护卫的份上,我才懒得理她呢!” “你……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放开我,我要跟你拼了!”太平公主恼羞成怒的挣扎起来。 薛绍哈哈的大笑,“别闹、别闹!你不是早就知道琳琅是媵御么,有什么好生气的?” “反正我心里,就是不痛快!”太平公主忿忿的道,“我非常的不痛快、非常!” “那你想怎么样?”薛绍微笑问道。 “你都没有好好的抱过我,就跟我的侍婢……啪啪了,我不服,我生气,我很不开心!”太平公主说着嘴儿都撇了起来。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这是皇族家制,我也没办法啊!” “你就不能敷衍一下,非要跟她啪啪么?”太平公主的眼圈都有一点红了,很委屈的道,“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随便叫一个人跟她睡一觉能够交差不就行了?李仙缘,便宜李仙缘就是了!” “绝对不行。”薛绍正色道,“就算是手足兄弟,我也不会把自己的女人让给他们去睡!” “呜呜……你还真把琳儿当成是自己的女人了!”太平公主干号起来,“我不理你了、我真的生气了!” 薛绍一看,真是哭笑不得。这是真哭还是假哭啊,号得这么假,眼泪却出来了? “既然这样,那就把琳琅赐死吧!”薛绍一本正经的道,“不管是谁,也不能让她们影响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太平公主一听,顿时不哭不号了。眼泪仍是叭嗒嗒的在流,眼巴巴的看着薛绍说道:“你说真的?” “嗯。”薛绍认真的点头。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小会儿,“算了,赐死还是不能的。毕竟她们是母后指派的媵御,侍奉于我也一直挺忠心的。” “殿下宽宏大量,臣佩服。”薛绍字正腔圆的说道,心里却在一阵暗笑:这小姑奶奶的性子我算是摸透了,我若只顾说着好话给琳琅求情,估计她会越听越生气,说不定真会重罚琳琅。顺着她的心性来让她把心里的郁闷火气一发泄,保准什么事也没有! 归根到底,太平公主的心志还是比较纯善的,不恶毒,没坏心。 . 【收藏,红票,谢谢!】 第156章 不念旧仇 公主赦罪,琳琅姐妹从地上爬起来一时都站不稳,显然是膝盖跪疼了。但她们顾不得这些,连忙把佩剑将给了门外的宦官,小心翼翼的进了公主的房间,掩上了门。 “你们过来!”太平公主已经从龟壳里逃了出来,临襟危坐的板着脸,很严肃。 薛绍坐在一旁的坐榻上,慢条斯礼的喝着琼香蜜露,心想这小姑奶奶又想闹哪样了? 琳琅走到近前,双双拜跪下来,“殿下恕罪!” 太平公主怏怏的闷哼了一声,“琳,起身。” “是……”琳儿只能应诺,乖乖站起身来。 “把衣服脱了。”太平公主说道。 琳儿一怔,咬了咬嘴唇不敢抗拒,只好伸手去慢慢的解衣衫。 薛绍将杯子一放,“慢着!——殿下,你想干什么?” “她不是媵御吗?不是职责所在要教会本宫许多闺房之术吗?”太平公主理直气壮的道,“现在你二人就在此地演示给本宫看,本宫要学!” 琳儿顿时满面通红的低下了头去。薛绍很是无语的哭笑不得,“殿下,休要胡闹!” “你才胡闹!”太平公主忿忿道,“昨夜你们二人不是啪啪得很开心吗?怎么,今日却又知道羞耻了?” “殿下,奴婢只是职责所在应付了一下差事。”琳儿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未敢贪恋、更谈不上开心。” 薛绍面不改色心中说道:差事?难道天后还下达了‘一夜五次’的指令?看来有句老话真是没错啊,女人天生擅长于说谎,琳儿这种被洗过脑的愚忠奴婢,都不能例外!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知道怎么样……敦伦!”太平公主执拗的说道,“还有,你们得记住了!你们那样只能叫啪啪,不能叫敦伦!” 薛绍顿时哈哈的笑了起来。 “不许笑!——琳,你还不快脱!” “别动。”薛绍正了正色,严肃的说道,“殿下,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 “本宫的寝宫,怎么了?”太平公主满不在乎的道。 薛绍正色的道:“这里是皇城禁内龙首殿!——你想让我落下一个淫乱后宫的罪名吗?” “……”太平公主忿忿的咬了咬嘴唇,“琳琅,出去!” “是,殿下!”琳琅如蒙大赦,鬓角全都汗湿了。 “记住,今后不得我的允许,你们不准和薛郎……啪啪!”太平公主气乎乎的道。 “是……”琳琅一脸通红的退了出去。 薛绍在一旁哈哈直笑,你是要逼我偷情吗?也好、也好,这样仿佛更刺激! “你个登徒浪子,笑得好坏好淫贱!”太平公主很是忿忿,“你还喜欢上琳琅了是吧?” “两个奴婢而已,你就是现在赐死她们我都没意见!”薛绍满不在乎的道,“等以后成婚了我若是想要立媵人,就去找一些名门大姓的高贵女子,那样才与公主的身份配匹嘛!” “不行!”太平公主一听顿时急了,“我才不会赐死琳琅,她们虽然名为奴婢但却是百济王室的血脉,这样的女子给你做媵人还丢了你的人吗?真是岂有此理!” 薛绍笑而不语,我不这么说你能饶了琳琅? “不提这事了!”太平公主挥了一下衣袖主动止住了这个话题,说道:“你昨天跟我说的事情,我已经去跟母后提了。一切办妥。” “详情如何?”薛绍问道。 太平公主把“三请”之事对薛绍说了。 薛绍一听,还真是有点意外的惊喜,“想不到殿下,能把事情办得这么圆满。其中涉及到了许多的政务,殿下居然也能处理得恰到好处。” “你少瞧不起人。”太平公主轻哼了一声,“我从小在母后身边长大,每天都能听到见到你所谓的‘政务’,就算是个傻子也都要学会了!” “很显然,殿下不是傻子嘛!”薛绍笑道。 “你是在挖苦我吗?”太平公主挺不淑女的翻了薛绍一个小白眼,说道,“既然我都已经说通母后排除了隐患,你就快让你兄长进宫面圣啊!” “好,我马上回家去接兄长,明日就进宫面圣。”薛绍笑道,看来太平公主还挺心急婚事的,这么说我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紧迫了。还是那个计划,一定要在成婚之前随军出征一次,在军方牢牢的站稳脚跟! 闲聊片刻后,薛绍要走。 太平公主不乐意了,“你为何总是要急着走?” 薛绍说道:“我得去叫上大哥进宫商谈婚事嘛!再说了,大婚在即不是很多人盯着你吗?万一让人看到我们二人在龙首殿私下幽会、长时相处,传了出去落在那些儒生大臣耳朵里,又是诸多困扰。” “哎,好烦人哪!”太平公主郁闷得双手乱挥,“赶紧成亲、成亲!我要去催促工部加快府第的工期进程,我要带上所有的亲随和所有的东西、尽快从皇宫里搬出去!” 薛绍一听她这话想起一件事情来,说道:“对了,宫中有一个名叫杨思勖的宫教博士,你知道吗?” “好像听说过,怎么了?”太平公主问道。 “想办法把他招来,做个贴身护卫吧!”薛绍说道,“宦官与宫女,用处各不相同。这个杨思勖武功很厉害名气也很大,几乎和薛楚玉齐名。” “是得把他招来做护卫!”太平公主忿忿的瞪了薛绍一眼,“琳琅虽然能干又忠心,但她们是女人……以后我身边全用宦官,看你这登徒子还能生出什么花花心思来!” 薛绍哈哈的笑,“殿下,臣告辞了!” “你就知道急着走。”太平公主讪讪的撇了撇嘴儿,“过来亲亲我,然后才可以走!” 稍后薛绍回了卫府,薛楚玉等人正在校场上挑选亲随,很多军士都在一起竞技弓马枪术,一派热火朝天很是热闹。薛绍跟他们吩咐了一些事情,骑上马独自离开了卫府,往家中而去。 一路上薛绍都在心里仔细的盘算,最近的确是太忙,日程简直是排得满满。明日必须要带大哥进宫面圣初步商谈婚事,后天讲武院将要开工,这以后恐怕就没有多少清闲的日子可以过了。 不过反过来一想,忙一点也不是坏事,总好过以往整日里无所事事。 回到家中,月奴欢喜出迎,兄长薛顗却是不在家中。一打听,原来他带着吴铭一起去拜访薛家的族亲族老们了,兄嫂正在后院凉亭教妖儿抚琴。 薛绍便去拜见大嫂。 萧氏听闻薛绍回来,连忙叫侍婢去取了一个包袱来。妖儿可就高兴了,大声叫着神仙哥哥欢呼雀跃的跑了出来。薛绍笑呵呵的牵着她的手到了凉亭边,拱手拜见兄嫂。 “二郎不必多礼。”萧氏的声音很轻柔,透出一股慈母般的宠溺味道,轻言细语道,“那一日你走得匆忙,奴家给你准备的一件见面礼都未尝来得及拿给你。今日回来,正好给你。” “多谢大嫂!”薛绍拱手拜了一拜,站直身体看了看萧氏,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谈不上惊艳但是绝对清秀。就如同薛顗所说,萧氏就是典型的名门闺秀贤妻良母,一举一动与眼神表情,全都透出淑良风范。 萧氏让侍婢将包袱拿给薛绍,说道:“初春时分寒意未消,二郎时常骑马在外奔波,奴家为你做了一件白狐大氅抵御寒气,二郎莫要嫌弃就好。” 薛绍打开包袱拿出一件滚着白狐皮毛边儿的大披风,穿在身上把风扣一系,刚好合身非常暖和,而且相当的美观。 萧氏上下打量薛绍,颇为欣慰与自豪的点头微笑,“二郎,真是人中龙凤。这天底下,估计也就只有二郎能穿出这件白狐大氅该有的味道了!” “多谢大嫂!”薛绍拱手长拜。 “何必言谢?”萧氏微笑道,“二郎从五岁到十八岁所穿的衣服,几乎全是奴家亲手所做。这两年二郎不在身边了,奴家没能给二郎做衣服,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这么多年,真是有劳兄嫂费心了。养育之恩,薛绍没齿难忘!”薛绍拱手长拜。 “二郎,妖儿姑娘真的特别聪明。我教她抚琴、弹琵琶,她学得特别快。”萧氏说道,“简直就是天纵奇才,太令人惊叹了!” “嘿嘿!”妖儿得意的笑,说道:“我从小就喜欢弹琵琶便是没有人肯教我,我就听了别人的曲子自己揣摩一阵胡弹。现在有君侯夫人肯教我,我太开心了!” “还从小,说得好像你很大了似的。”薛绍笑着揉了揉妖儿的头发,说道:“大嫂,妖儿的本事可不只这一点点。后天我还要带她去衙门,给那些大官们上课呢!” “啊?”萧氏很惊讶。 妖儿笑嘻嘻的道:“神仙哥哥,衙门里好玩吗?” “那是相当的好玩。你喜欢的小老头儿裴公也在那里。”薛绍笑道,“怎么样,去不去?” “去去去,当然去了!” 正说着,薛顗坐着一辆马车回来了,吴铭依旧骑着他的大黑马从旁护卫。 “二郎回来了,可是宫中的事情已有眉目?”薛顗迎面就问道。 薛绍拱手一拜,说道:“大哥,小弟已将事情办妥,明日便可进宫面圣。” 薛顗点了点头仍是有些犹豫,小声道:“天后,当真不念旧仇了?” 薛绍笑了一笑,把太平公主“三请”的事情跟薛顗说了。 “她怎么变得这么大方了?这……这不合情理啊!”薛顗一脸惊愕,满副“打死也不相信”的表情。 薛绍无奈的笑了一笑,“大哥,莫非你仍是念着那些旧仇?” “不!”薛顗脸色一变,非常严肃的道,“二郎,只要你真的能和太平公主成婚,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为兄为了你的将来前程不惜赴汤蹈火,又怎会妇人之态、小肚鸡肠?” 薛绍拱手长拜,“多谢大哥,深铭大义!” 第157章 婉儿之泪 次日清晨兄弟两人一同进了皇宫,薛绍将大哥安顿在左奉宸卫的官署里有亲随招待,然后亲自进宫通报一声。 含元殿上正在举行朝会,当然是由武则天来主持。薛绍只能去宣政殿旁边的侍制院,找天后的贴身秘书循问天后今日的行程,并“预约”见面。 侍制院是专门管理与分派各州县送来的奏折与分发文书的地方,像是一个档案局或者说文件收发室。以往这里并不起眼,但是至从武则天临朝之后,尽选女官在这里办事,各个衙门往来的奏折都要经过这些女官的手才能递到武则天的手上,而这些女官又都是武则天的心腹,侍制院的地位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哪些奏章能够尽快的直达天听,哪些奏章会被无限期的押后甚至泥牛入海,全在女官们的掌握! 原本只是负责打理后宫事务的女官,跃然成为了一群朝堂新贵。这其中最显眼的,当然就是年方十六、倾国倾城而且文彩斐然、机敏过人的上官婉儿。 也正是薛绍现在,比较期待能够在这里遇到的那个人。 到了侍制院门口,守门的金吾卫军士拦着薛绍不让进。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军士冷冰冰的问薛绍。 金吾卫专门负责皇城南衙、政殿以及长安城内的日常安全与戒严,职能介乎于禁军与府兵之间。 “我有要事求见天后。”薛绍说道。 “求见天后,跑到侍制院来干什么?”军士上下打量了一眼薛绍身上的花钿绣服,仍是不客气的道,“你既然是奉宸卫的人,应当知道规矩。要么去上朝会,要么等天后下了朝会再去御书房求见。” 薛绍忍住性子,平声静气道:“我就是要向天后的近侍先通报一声,请她们根据天后的行程代由安排觐见。若是晚了安排不过来,将要耽误重要的事情。” “少废话,走!”军士挺不客气。 薛绍拧了拧眉头,人微言轻的生面孔到了宫里就是这样的,处处容易碰壁遭受冷遇。各个衙门都有自己的办事规则,遇到好通融的那是运气好,遇到拿起鸡毛当令箭的只能自认倒霉! 犯不着大庭广众的跟一个小卒争执,薛绍冷瞟了他一眼正准备去御书房外碰运气找天后的近侍,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声音很尖锐很高亢,“哟,这不是薛将军嘛!” 薛绍回头一看,一个矮小弓背长相丑陋的男子正朝他走来,还穿着一身不那么合身的明光甲,就像是弼马温新官上任穿上了官服的样子,模样颇为滑稽。 左金吾卫左郎将,武懿宗。 “原来是武将军,幸会!”薛绍拱了拱手,心想武懿宗怎么会在这里?小卒拦着不让我进去,莫非是因为他在里面的缘故? “薛将军,怎会来此?”武懿宗笑眯眯的说道。可是他这笑容有点寒碜,让薛绍都误以为他其实是在哭。 “我有些事情想要禀请天后,又等不及天后下朝,因此想托天后的近侍代为通传。”薛绍说道,“可是这侍制院,好像不那么好进去。” 武懿宗一脚就踹到了身边的小卒身上,“混帐东西,薛将军都敢拦!” “属下知错!”小卒连忙讨饶。 武懿宗踢了小卒两脚,又对薛绍拱了拱手笑眯眯的道:“手下人不懂事,薛将军勿怪——快请吧!” “多谢!”薛绍拱手还了一礼也没多说,直接走了进去。 武懿宗盯着薛绍的背影,啐了一口口水,又拍了拍小卒的肩膀,“委屈你了,回头有赏。” 薛绍进了侍制院有宦官上前来问话,薛绍说找上官婉儿。宦官也没多问,直接把薛绍带到了一间官署前,说道:“将军,这里就是上官司言的官署,请吧!” “司言?”薛绍不由得笑了一笑,两天不见,她还升官了。 官署的门关着,薛绍敲了敲门。 “谁也不见,有事稍后!”上官婉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颇有几分威厉。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听她这声音好像心情不是太好,于是又敲了敲门,“上官姑娘,薛绍求见。” “是薛公子!……实在报歉,请稍候!” 过了片刻上官婉儿才上前来开门,嫣然一笑拱手对薛绍拜了一礼,“不知是薛公子,万请恕罪!” 薛绍的这双火眼金睛在她脸上一扫,顿时拧了拧眉头,“我可以进来吗?” “请!” 上官婉儿的官署里,堆积如山的奏折与卷宗,但是半点不显得零乱。书案旁还有一个青瓷宝瓶里面插着三株二月桃花,清香淡雅给这个案牍公室平添了几许妩媚生机与盎然灵气。 上官婉儿亲自给薛绍取来一方坐榻,薛绍没坐下,朝门口看了一眼没有外人,薛绍说道:“你怎么哭了?” 上官婉儿略微怔了一怔,连忙抹了抹眼睑,强颜笑道:“没什么……薛公子有什么事情?” “我的事情就是,问你怎么哭了?”薛绍拧了拧眉头。 “薛公子,真的没什么!”上官婉儿说道。 薛绍淡然道:“是不是我多管闲事了?” “……”上官婉儿侧过身去避开薛绍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公子,婉儿是生活在内廷的人,偶尔受一点委屈实属正常。偶尔会躲起来抹一两颗眼泪,也是正常。” 薛绍皱了皱眉头,“正因为你在内廷里生存了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寻常之人不具备的睿智与坚韧,那么能让你躲起来哭的绝非一般的委屈!” 上官婉儿侧身对着薛绍,玉峰有个明显的起伏,她深呼吸了一口声音都变得清冷与疏远了一些,“薛公子,如果没有公务要说,请恕婉儿有要事在身暂时不能奉陪了。” “好吧……”薛绍略微笑了一笑,说道:“家兄济州刺史薛顗奉圣谕进京面圣业已抵京,正于左奉宸卫本将官署之中候召,请命觐见。” “婉儿会安排好的,不会让薛君侯久等……”上官婉儿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声音很低。 “多谢,告辞。”薛绍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 “公子……”上官婉儿在他身后低唤了一声。 薛绍回头,“司言还有事吗?” 上官婉儿转过了身来正对着薛绍,眼泪已是到了眼眶边显然是在强力的按捺与忍住,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对薛绍拱了拱手,“请……好走。” 薛绍没有应声继续往前走。 上官婉儿的两行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 薛绍走到门口停了下来,伸手将门掩上,反身朝上官婉儿走来。 上官婉儿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去,挥袖抹泪。 薛绍走到了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停住,“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依旧只是挥袖抹泪没有应声。 “是武懿宗?”薛绍的声音略微沉了一沉,心里幻想武懿宗那个衰人对上官婉儿做出不轨之举,禁不住一阵恶心与光火。 上官婉儿仍是背对着薛绍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她拿出两张纸来递给薛绍。 薛绍拿过来一看是两首诗,字迹娟秀清丽诗风柔美优婉,显然是女子写给心仪男子的情诗,情意隐晦含蓄,满副情窦初开之少女的青涩情怀。 “这是你以前写给前太子李贤的诗?”薛绍问道。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方才武懿宗拿来的……” “他从哪里得到的?”薛绍皱了皱眉头,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不知道。”上官婉儿说道,“武懿宗只是来送请谏,这两首诗就夹在请谏之中。” “谁的请谏?什么样的请谏?”薛绍问道。 “梁国公,武三思。”上官婉儿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让我去参加他在家中举办的曲水流觞,诗酒之会。” 听到这里,薛绍已经不能再明白了。武三思以上官婉儿与李贤有瓜葛为要挟,欲将把上官婉儿“潜规则。” “你愿去吗?”薛绍说道。 “如若想去,婉儿何至如此?”上官婉儿说道,“梁国公是天后的亲侄儿,婉儿虽然也受天后器重,但终究敌不过亲贵。归根到底天后与梁国公是一家人,婉儿不过是一家奴仰或玩物而已。不管梁国公要把婉儿怎么样,就算是天后知道了也不会深责于他。婉儿……能奈何?” 薛绍听她的话,显然是有求助的意思。 就算她不求助,于公于私,又岂能让武三思那样的人染指了上官婉儿?! 薛绍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到了上官婉儿的肩膀上。 上官婉儿的身子轻轻一颤,站着没动,也没有躲。 “你说得对,天后与武三思是一家人。家主人要把家中的奴婢怎么样,谁都管不着。”薛绍说道,“但是有一个人,一定可以帮你。” “公子是说……公主殿下?”上官婉儿连忙摇头,“不可、不可!如若让天后知道婉儿与前太子的事情,或许会连公主殿下一同责罚的!”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薛绍轻轻的拍了拍上官婉儿的肩膀,说道,“你我世交,姑娘又屡次助我。薛某,也该有所回报了。” “公子……”上官婉儿轻声道,“不管你能否真的帮到婉儿,有你这句话,婉儿足慰平生!” “把请谏给我吧!”薛绍松开了手,说道。 上官婉儿犹豫了一下,走到桌案边拿出一份请谏。薛绍摊开来看了一眼,武三思请上官婉儿明天中午到他府中参赴诗酒之会。 “告辞。”薛绍拿着请谏拱手一拜就准备走。 “公子!”上官婉儿急忙唤了一声。 “还有事?” 上官婉儿泪眼未干眼圈通红,快语说道:“此事可大可小其中颇有凶险,公子还是不要管了!想我终究不过一奴婢……” “我,管定了!”薛绍微然一笑,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 【求收藏,求红票!】 第158章 一厢情愿 薛绍转道去了龙首殿,运气不错,太平公主昨晚没有离开就在这里下榻了。不过天色还早她还没有起床,熟识的琳琅与朱八戒都不在。众目睽睽,薛绍只好站在殿外等候。 偶发事件,让薛绍的心情平添一丝波澜。 上官婉儿就像是一株被压在了巨石之下的野草,本该是永世不得翻身。但她非但是奇迹般的生存了下来,还从夹缝中之中辟出一条生路,长成了一株笑傲群芳的绝艳奇花。 花开堪折,上官婉儿会引来男人的觊觎实属正常。武三思风流成性刚刚又被扒了官,再加上上官婉儿身负奇特的政治资本,手上抓了上官婉儿把柄的武三思若能将她“潜规则”,实在是权色兼收一举多得。 正如上官婉儿所说,武三思与天后是一家人,后宫里的宫女也好女官也罢,归根到底都是皇族的“家奴”。武三思想办法弄一两个到手并不为奇,就像武则天那天赐给周季童的十名美女一样,也都是在宫女当中挑选的。 三千粉黛,名义上都是皇帝的人,但皇帝哪里用得了这么多?把她们像金银珠宝一样的赏赐给大臣,实属正常! 如果只是一名普通的宫女或是女官遭遇了这种事情,薛绍绝对不会多管这种闲事。 但她是……上官婉儿! 于公于私,于利益于情意——那都非管不可! 正想着这些事情,琳琅姐妹并肩朝这边走了过来,手上都提着剑,仿佛是刚刚练完了武艺回来。看到薛绍,姐妹二人都加快了步子走过来,双双对着薛绍拱手一拜,“见过薛公子!” 薛绍微然笑了一笑,“媵御不必客气。” 姐妹俩一个嫣然而笑,一个羞红了脸,“公子来此,可是要求见公主殿下?” 薛绍点了点头,“有些要事。” “既然是要事,奴婢马上进去禀报。” 薛绍笑道,“公主的下床气可不小,你们就不怕吵醒了她被责罚?” “若是公子来见,殿下是不会责怪的!”琳琅说罢,一同进了内殿去。 过了片刻,内侍就叫薛绍入内说太平公主有请。 还是昨日那间寝房,薛绍走进去琳琅在床边左右站着,太平公主还窝在床上,只露出一张睡得迷糊的小脸蛋儿来,睡眼惺松的道:“薛郎,大清早的什么事情嘛?” 薛绍摇了摇头,“你就这样宣我进来了?” “怕什么,你又不是外人?”太平公主扯了个哈欠好像是清醒了一些,“薛郎,我要抱抱!” 琳琅像门神一样的站着,但是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暖昧的笑意。 “别闹了,我来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说罢,薛绍叫琳琅把那份请谏递过去拿给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又扯了个哈欠,从被子里伸出一条光溜溜的手臂来接住请谏,马上低呼了一声又缩进了被子里。 薛绍眼睛一瞟,看到了太平公主露出的肩香和一半儿雪白的胸脯……难道是裸睡的? “坏人,转过身去!”太平公主羞愤的道。 薛绍笑道:“刚才不是还叫我抱抱吗?” “转过去、转过去!”太平公主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急切的叫道。 “好吧!”薛绍笑着转过了身去,说道,“你看看那请谏。” “在看。”太平公主异讶了一声,“武三思……他什么意思?” 薛绍说道:“很简单,他想让上官婉儿沦为他的玩物和工具。” “岂有此理。”太平公主忿然道,“上官婉儿是我母后的心腹,武三思居然也敢染指,他也太大胆了吧!” 薛绍说道:“武三思的手中,握有上官婉儿的把柄。这份请谏送过去的时候,里面还夹着两首诗作。” 太平公主略微一怔,小声道:“难道是前太子写给婉儿的书信?” “看来你知道这回事。”薛绍说道,“不是书信,是以往上官婉儿写给前太子的情诗。” “……”太平公主沉默了片刻,“薛郎,你坐到床边来。琳琅,去门外把风。” “是。”琳琅应诺往外走。错身而过时,琳儿悄悄的扔给了薛绍一个闪瞬即逝的小媚眼,其中的韵味让薛绍的心里莫名的动了一动。 食髓而知味,琳儿明显是春心荡漾又想要啪啪了。 薛绍像个没事人一样,很是淡定的坐到了太平公主的床榻边。 “别乱看,更不许靠近!”太平公主先来了个约法三章,紧紧拽着被子揽在肩膀上将身体裹住,貌似很想让自己的表情严肃一点,可终究是藏不住娇羞的神色。 “那我还是坐这儿吧!”薛绍笑了一笑,取了一块坐榻在她床边坐下,说道,“殿下,这件事情我们必须管。” “那还用说?”太平公主皱了皱眉头,说道,“上官婉儿帮了我们几次大忙,还知道我们一些辛秘之事。我已将她倚为心腹和闺中密友,岂能容忍武三思将她霸占?” 薛绍略微轻吁了一口气,这种话你说出来最好不过! “但是!”太平公主突然来了一个“神转折”,语气也变得严厉了许多,“你怎么拿到这请谏的?你跟上官婉儿有多少往来、什么关系,从实招来!” “你想得太多了,我可不是色胆包天的武三思。”薛绍呵呵直笑,把刚才去侍制院的事情跟她说了一说。 “好吧,算我错怪你了。”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准你亲我一下,以示补偿。” “你想得美!” “你!……”太平公主很羞愤,习惯性的手臂一扬作势要拿手中的请谏来砸薛绍。 被子被掀起一角,春光乍泄。太平公主惊叫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薛绍顿时笑了,“睡觉就不要穿文胸了。” “讨厌!登徒子,不许乱看、不许胡说!”太平公主既羞且窘,急得在被子里面直蹬脚。 “我说认真的。”薛绍的表情马上变得严肃,像是在上政治课一样,“睡觉穿文胸不利于气血运行。” “不许说了!” 薛绍呵呵直笑,“好,还是讨论正事吧——这件事情,恐怕只有殿下能管。” 太平公主皱着眉头眨了眨眼睛,“可是事关前太子,万一真的捅到了我母后那里,恐怕……” 薛绍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李贤,是刚刚被流放的前太子。他既是武则天的亲儿子,也是她的——大政敌! 就算武则天现在很器重很信任上官婉儿,但若发现她与李贤有私情,难保不会痛下杀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后宫女子与皇子私通那么简单了,直接就可以上升到政治的高度! 唯政治最杀人,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小小的一个女官又算什么? “薛郎,这件事情恐怕有点棘手。”太平公主秀眉轻颦,表情神色瞬间变得不像平常那个天真灵动的骄横公主了,而是像一个城府深城的女政客,她小声道:“武三思也是料定了上官婉儿,不敢报知我母后。” 薛绍皱了皱眉头,说道:“你的意思是,不管了?” “管,是肯定要管的。但问题是,怎么管?”太平公主说道,“就算我们帮助上官婉儿渡过了此次的危机,但她的把柄终究是握在别人手里,如何是好?” “那就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让它变得,不再是把柄!”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愕然道:“如何办到?”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连你都知道上官婉儿与李前太子的那一点暖昧情愫,手眼通天的天后,岂能不知?” “好像有点道理……”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但是,我母后为何从来没有说破?也从来没有责罚过上官婉儿?” “因为天后不想损失一个她器重又信任的得力心腹。”薛绍说道:“我认为,天后心里肯定非常清楚上官婉儿是忠于谁的,更加清楚上官婉儿和前太子之间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古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样的,佳人也会钦慕俊杰儿郎。早在贬废之前,一表人才意气风发的前太子曾经多次监国,出入禁中那是常有的事情,会与上官婉儿有所接触也实属正常。可是,以上官婉儿之谨慎与前太子之觉悟,二人之间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男女瓜葛,最多仅限于一些情愫暖昧与诗文往来——否则,太子乱后宫,那不是作死是什么?!” “哟,说得好像你亲眼看到过一样!”太平公主异讶的眨了眨眼睛,话里也有了一丝酸酸的味道,“这些都是上官婉儿告诉你的吗?她连这么私密的事情也同你说吗?” “不,我分析的。”薛绍的表情很严肃,一本正经的说道,“殿下你想一想,上官婉儿从小在宫里长大,认识前太子的时候不过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年龄。长这么大除了皇帝陛下,她几乎没有见过男人。在与前太子的接触当中她会砰然心动芳心暗许,实属情理之中。可是前太子呢?东宫女眷虽然没有内廷这么多,但他会缺女人吗?他犯得着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和上官婉儿发生什么关系吗?” “你是想说,上官婉儿根本就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太平公主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世间最苦,莫过于情;情之最苦,莫过于单相思。” “难怪我都不止一次的见到过,上官婉儿黯然神伤甚至是垂泪。”太平公主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既然是单相思,彼此并无利害勾联与立场攸关,那就好办了!” 【新的一周,求一点红票!】 第159章 现场直播 【上架之初,求定阅!——定阅,才是对本书最大的支持,谢谢大家!】 薛绍的心里暗暗有一丝宽慰,看样子太平公主也把上官婉儿看得很重要,不光只是视作一个玩伴和闺密。那么,拯救婉儿的任务,就不难办成了。 “薛郎,我很奇怪。”太平公主说道,“你初涉官场和上官婉儿也没有认识几天,你怎会知道这么多事情,还把其中的曲折情由想得这么清楚?” 薛绍心里略微一紧,太平公主还真是细心,看来我是露出一点马脚了!……现在可不是信息爆炸的网络时代,人们的消息整体比较闭塞。上官婉儿对李贤有情这件事情,也是后来上官婉儿成为一名叱咤风云弄潮政坛的名媛、并且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之后,才渐渐被人关注与发掘然后出现在了野史与传说之中。 在现在这个李贤刚刚被贬出京城的时候,这件事情既隐秘又敏感上官婉儿也还籍籍无名,知道和关注的人肯定不多。 “为什么不说话?”太平公主盯着薛绍,“说,你和上官婉儿是不是有私情?” 薛绍哈哈的笑,“瞧你说的,连前太子都不敢干的事情,我有几颗胆?” “神神叨叨,藏头露尾!”太平公主撇了撇嘴,“你肯定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咳……我跟你说实话,你敢相信吗?”薛绍凑近了一些,神秘兮兮的说道。 太平公主稍稍往后缩了一缩,“说便说,为何做出这般猥琐的模样?” “这叫谨慎!”薛绍正了正脸色,说道,“其实我认识一个……上知前事后卜未来的奇人神仙。很多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你信吗?” “不信。”太平公主做出一个鄙夷的表情直摇头,“就知道吹牛,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那你还问?”薛绍无奈的摊开了双手。 太平公主将信将疑的眨了眨眼睛,“真有这样的奇人?他姓什名谁,人在哪里?” “他……”薛绍一副晦莫如深的表情,很郑重的说道,“他居无定所行踪诡密,还不许我向外人泄露他的事情——但是公主殿下,你不是外人嘛!” “薛郎,你几时变得这么笨了,那人分明就是装神弄鬼!”太平公主低喝了一声,“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我派人去将他擒来一问便知!” “他是个云游的道人,道号——百度!”薛绍说道。 “百度?”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从未听说过此人,再不就是化名,定是个骗子!” “分明是世外高人!”薛绍争执起来,“要不然,他怎会连上官婉儿的事情都知道?” “薛郎,你好笨!”太平公主一板一眼的说道,“他是个云游的道人,说不定游到哪里遇到被贬的前太子或者前太子的从属,从他们那里听到了这些轶闻呢?然后他再添油加醋的说给你听,让你以为他是无所不知的神仙,然后就骗你的钱!我以前在太平观里住过,听那些道姑们说起过这些事情。现在到处招摇撞骗的牛鼻子道人可多了!”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薛绍一拍脑门儿,“我还真是送了他十两金子的师傅钱呢!” “大笨蛋,败家子儿!”太平公主兴灾乐祸的笑了起来,“还是本公主聪明吧,下次见到他莫要再被他骗了,报官抓他!” “我就是官!”薛绍义愤填膺的道,“我亲自抓了他,扔进大牢里去严刑拷打!——十两金子啊,能买好多田产了!” “嘿嘿,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吗,你也有上当受骗的时候?”太平公主笑个不停,“看你这么可怜,一会儿让朱八戒补给你十两金子吧!” “殿下真是太仗义了!”薛绍认真的拱手一拜,转移话题成功! “不提那牛鼻子道人了,言归正传!”太平公主占了一回上风又理所当然的被拍了一回马屁,心里还美了一美,说道:“薛郎,你的意思是说我母后对上官婉儿和前太子的事情根本就是了如指掌,也根本就是毫不担心,对吗?” “对。”薛绍斩钉截铁的说道,“以天后之圣明,岂会收留一个心怀二志的人在身边用作心腹?” “知道了。”太平公主说道,“如果将这件事情挑明了说开去,上官婉儿的这个把柄自然就不会再是把柄了……看来又得是我去跟母后说了,换作是任何人去说,都会显得别有用心惹我母后怀疑与不高兴。” “殿下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薛绍笑道“不枉费我这么疼你。” “呸,你何时疼过我了,你还打我呢!”太平公主既好笑又好气,皱了一下鼻子翻了个极不淑女的小白眼,说道,“薛郎,我怎么三天两头的就要受你支使去替你跑腿办事?我看我这太平公主的封号得改了,叫跑腿公主更合适!” “跑腿公主?”薛绍笑道,“来抱一抱,给你一点补偿和奖励!” “你想得美!”太平公主一下就躲进了被子里做鸵鸟状,大声叫道:“本宫可是没有穿衣服!” 薛绍呵呵的笑,“若非如此,我还就不抱了。” 太平公主一下就从被子里冒出了头来,双眼冒精光嘿嘿的坏笑,“想抱也可以。除非——你和琳儿啪啪给我看!” 薛绍顿时哭笑不得,“我随便说说而已——要务在身,我先走了!” “又是说完事情就要走!”太平公主气愤的叫道,“站住,不许走!” 薛绍才不听她的,起身就往外走去。 “来人,拦住他!”太平公主大声道。 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从他面部虚白的气色倒是可以判断他是个太监,但他一双眼睛却是精亮,身材也显得很是孔武有力。 “薛公子,殿下有命,小奴只好得罪了!”那人抱了一拳,突然就对薛绍动手了。 擒拿手! 薛绍心中一凛,片刻间和他对拆了四五招,两人的手臂都搅在了一起,双双发力往后一弹同时分开,都有些惊愕的看着对方。 “好功夫!” 琳琅闻声赶了过来,连忙道:“师兄,万不可伤了薛公子!” “小奴不敢。”那太监连忙拱手对薛绍拜了一拜,“公主有命,小奴不得不从!” “琳琅的师兄?”薛绍眉头一拧,“你就是那个人称小杨公的宫教博士,杨思勖吗?” “小奴正是杨思勖!薛公子,小奴得罪了!” 又动手了! 薛绍的好胜心被杨思勖挑起,沉喝一声和他缠斗起来。门口这地方比较狭窄,两人的招式都没有大开大阖,但是招招沉重暗力雄浑,琳琅在一旁是既担忧又大开眼界。 太平公主仍是藏在被子里,惊奇不已的瞪大了眼睛在围观,“杨思勖,将他擒下、擒下!” 杨思勖知道太平公主与薛绍是闹着玩,既不敢抗命也不敢真的得罪了薛绍,于是故意卖了个破绽当胸吃了薛绍一拳,踉跄倒退几步。 “哇,薛郎好厉害!”太平公主兴奋的大叫,“琳琅,你二人也上去帮忙!三人合力定要拿下薛绍,否则,本宫就赐死你们这些没用的奴婢!” 这话一说出来,薛绍等四人都苦笑了一声。 如果杨思勖不放水肯定更厉害,再加上琳琅的话…… “罢了,我束手就擒!”薛绍拍了拍衣襟走回来坐下,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殿下莫要胡闹,我当真是有要事在身。今日我兄长要入宫面圣。” “现在还早呢,含元殿的早朝都还没有散!”太平公主两眼直冒精光,“杨思勖,传令百步之人不得有闲人,让朱八戒去取三十两黄金来!琳琅,你二人进来!” “是。”杨思勖听令退了出去,琳琅走了进来。 “你想干什么?”薛绍警惕的道,“你别乱来!” “嘿嘿,薛郎,叫那么大声没用的,你就乖乖的从了吧!”太平公主嘻嘻哈哈的坏笑起来,“本宫今日定要看到你与媵御琳琅行周公之……不对,是啪啪!” “胡闹!”薛绍直瞪眼,活春宫,现场直播啊! “一点也不胡闹。”太平公主扔给薛绍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媚眼儿,说道,“媵御需得教会公主各种房中之术,这是她们的职责!如果你不愿意亲自和她们一起演示,那本宫只好去叫两名卫士来喽!” “……”薛绍彻底无语,脸皮直抽筋。琳琅左右站在薛绍身后,双双耷着头,大气儿都不敢喘。 朱八戒捧来好大一盆金饼子,每片一两重,整整三十片。 “呶,本宫这个大穷人,今日也不惜血本了!”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薛郎,答应你的十两黄金,现在给你。剩下这里还有二十两,你若是愿意亲自演示呢,再有十两归你,剩下十两分别打赏给琳琅姐妹。你若是不愿意,本宫就找叫两名宫庭卫士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呀,她们可是‘你的女人’哦,你可要想清楚了!” 太平公主故意将“你的女人”四个字说得特别重,挑衅的味道十足。 薛绍只觉得脑壳儿一阵青疼,看着那盆金灿灿的黄金,这一两黄金就相当于两万人民币的购买力,敢情我这男主角的出场费还不低呀,可比岛国男优强多了! “公子,反正我们迟早都是你的人。媵御侍于洞房春榻之间,这也是迟早的事情。”琳儿在薛绍身后小声道,“不如就……” 薛绍恨恨的咬了咬牙,拿起那个盆子将所有的黄金左右塞进了琳琅的胸口衣襟里。 琳琅错愕不知所措,纷纷捂胸捂肚子,金疙瘩当当的落在地上,还有些掉进了小衣和裤子里让她们跳进来到处抓。太平公主看热闹,咯吱吱的大笑。 “没你们什么事了,拿上黄金出去!”薛绍拍了拍手,像一个抓住了逃跑新娘的恶霸阴森森的淫笑着朝太平公主走去,说道:“公主,不用媵御演示那么麻烦了,你亲自上场吧,现学现会!反正是迟早的事情,今天我就——敦了你的伦!” 第160章 光定公主 太平公主仿佛是“大惊失色”的裹紧了被子缩成一团,往大床的里面缩了去,一双眼睛却是眯着在坏笑,大叫道—— “你别过来!” “你好大胆!” “你敢猥亵公主?!” 薛绍搓着手十足一副淫贼模样,嘿嘿的坏笑,“百步之内无闲人,你叫吧,你叫得越大声我就越兴奋!” “坏人,不许过来!琳琅,护驾、护驾!!”太平公主哇哇的大叫,使劲往里面缩。 这可把琳琅为了难了。按理说公主都下令了,这拼着命也得护驾。可现在分明是小俩口在床头打情骂俏,要是真的冲上去护驾了可不就是扫了公主和准驸马的兴,说不定被砍头的就是她们。再说了……姐妹俩每人捧着一兜黄金,琳儿还把手伸进了她妹妹的小衣里面,非常专注地在一片奇峰峻岭之间寻找一片失踪的黄金。 太忙,没空! 薛绍一个虎扑就朝太平公主扑了过去。 “哇——”太平公主吓得大叫又咯咯的怪笑,卷着被子像一条美女蛇一样,一扭身躲了开。 薛绍故意给了她机会来躲闪,不然凭他飞车捕俘的专业技术,别说是裹在被子里的太平公主,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也没有逃脱的道理! 一击失手,薛绍嘿嘿的怪笑了两声,抬起身来又要再扑。 “噢,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身后的琳儿美滋滋的扬起一片金片了,“这片儿归我!” “你们这两个见利忘义的贱婢!”太平公主气得大叫。 不容她发作下去,薛绍又朝她扑了过来。 太平公主惊叫一声往旁边一滚,这下把被子散开了一角。薛绍眼尖,一下瞟了她光溜溜的一截儿大腿和白花花、翘挺挺的香臀。 还真是裸睡的! “嗬,你个光腚公主,还逃得挺快!”薛绍这下没让太平公主溜掉了,一个泰山压顶将她结结实实的压在了身下。 “放开我!你这个登徒子,放开我!”太平公主呜呜的假哭干号,“救驾、救驾!本宫的护卫都死到哪里去了!” 琳琅姐妹俩面面相觑直缩脖子,非但没有过去“救驾”,反倒是各捧着一堆儿黄金往门口溜了去。 “站住,你们站住……呜呜,救命哪!”太平公主作无辜挣扎状的大声干号。 薛绍和她脸对着脸,身体压在她的身上,十足淫邪冲着她怪笑了两声,用一枚手指挑住她的下巴,“亲,我们敦伦吧!” “亲?……敦你个头,放开我、放开我!”太平公主又好气又好笑,使劲的挣扎。 “哟,光腚公主这分明就是叶公好龙嘛!”薛绍笑道,“你不是对敦伦充满了了好奇与求知的渴望吗?整天嚷着要学,现在本公子要亲自传授于你,你却又不敢了?” “你你你……”太平公主一脸通红左右晃着头,手臂想推开薛绍却被压在被子里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叫道,“敦便敦,谁怕谁?!” 这句话一吼出来,站在房里不知所措的琳琅同时一怔,双双睁大了眼睛。薛绍也是一愣,有胆量! “有本事你放开我,本宫要……敦了你的伦!”太平公主睁圆了眼睛鼓着腮帮,很嚣张的样子! 琳琅想笑,又不敢,纷纷憋得一脸通红浑身直发抖。 薛绍则是哈哈的大笑起来,“好,那你先闭上眼睛!” “唬我!”太平公主叫道,“敦伦还要先闭眼吗?” 薛绍懒得跟她争吵废话了,一口对着她的小樱唇吻了上去。 太平公主惶然一怔脑子里面都是一片空白,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直杵杵的瞪着近在咫尺的薛绍,马上变成了一对斗鸡眼。 “斗鸡眼很难受吧?这就是敦伦要闭上眼睛的原理。”薛绍伸出一只手在她额头上往下一摸。 太平公主下意识的一闭眼,马上又睁开了,“亲亲而已,我知道的!——但你干嘛要把舌头伸进来,不嫌脏吗?” “……”薛绍直接无语,看来“媵御”的存在真的是很有必要啊! “琳儿,过来!”薛绍唤道。 “咣当”一片响,琳儿把捧在手里的一堆黄金扔到了琅儿手上,非常果断的走到了床边。 “看着!”薛绍一把将琳儿拉得翻倒在了床上,一翻身将她压在了下面,对着她,吻了下去。 琳儿整个人都有点吓懵了,只敢机械的躺着任由薛绍对着她一阵狂吻。 太平公主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突然一阵妒火中烧,“贱婢,还不退下!” 薛绍却没有松开琳儿,一手捂住了她丰满的胸脯,稍稍用力一揉,琳儿发出了一声惊悸又销的呻吟! “呀!……”太平公主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的双手往胸前一护,“好羞耻!——停、快停!” 薛绍这才松开了琳儿,舔了舔嘴唇,“殿下,懂了吗?” 琳儿一骨碌爬起来,一脸通红的站在了一边,低眉顺目的耷着头,眼睛只敢盯着脚尖。 太平公主干咽了一口唾沫,“我……懂了!不必你们再演示了!琳琅,退下!” “是……”琳琅姐妹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薛绍坐在床边冷笑,“叶公好龙。” “胡说!”太平公主很嘴硬,“我……我根本就不怕!我只是……只是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现在没有外人了,来吧!”薛绍作势要扑到太平公主身上。 “停、停!”太平公主惊慌大叫,裹紧被子往里缩双手死死护在胸前,“今天不妥!” “有何不妥?”薛绍做忿忿状,“不是你嚷嚷的要学房中之术,把敦伦挂在嘴边吗?” “呸,你才挂在嘴边呢!”太平公主又好气又好笑还颇感羞耻,连忙道,“知道你很忙,去吧,快去忙你的事情!” 薛绍呵呵直笑,小样儿想跟我斗,你的脸皮还薄了一点! “不许笑!”太平公主很羞愤,“走吧,快走吧!” “好。”薛绍点头笑了笑,煞有介事的道,“对了,我觉得光腚公主比跑腿公主要好听多了,殿下不妨考虑一下。” “呸!”太平公主臊得一脸通红,“你还真是没羞没臊!” “这怎么没羞没臊了?”薛绍很委屈的样子,一本正经的道,“正大光明之光,安定祥和之定,光定公主,多好听多吉祥啊!” “你说的分明不是这个定!”太平公主很羞愤。 薛绍哈哈的大笑。 “不许笑!……我不跟你说话了!”太平公主点气急败坏的双脚在被子里面一阵乱踢,“出去,你给我出去!” 薛绍仰天大笑出门去。 “太嚣张了!”太平公主恨得一阵牙痒痒,又羞得一脸通红,我居然连亲亲也不会,还被他骂作是叶公好龙、光腚公主……呜呜,简直把皇家的脸都丢光了! “琳琅,进来!” 姐妹俩吓了个够呛,连忙进了屋来将黄金捧得放在了桌上,“殿下,黄金如数奉还,奴婢无功不受赏!” “你们以为本宫在乎这点东西?既然薛郎赏给了你们,那就是你们的。”太平公主忿忿道,“现在,你们两个过来演示给我看看,亲亲的时候该要怎么动舌头呢?” “……”姐妹们同时愣住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开始!”太平公主喝斥道。 “殿下,奴婢没试过,奴婢做不到呀!”琅儿小声的怯怯道。 “就数你最笨!”太平公主很苦恼的眨了眨了眼睛,突然展颜一记诡笑,“好,现在好比我就是薛郎。琳儿,你赶紧过来与我亲亲!” “啊!——”琳儿惊叫一声,女子和女子……亲亲?! “快来,不然砍你头!” “奴婢遵命……” …… 薛绍回去的时候越想越觉得好笑,回到卫府的时候都快要把嘴角笑得抽筋了。在自己的官署里陪大哥喝了两盏茶,含元殿那里才敲响了钟鼓,早朝结束了。 又过了许久兄弟二人都在卫府里吃过了午饭,武则天终于派来了一名宫中的宦官使者,宣河东县侯薛顗到宣政殿丹墀觐见二圣,命千牛备身薛绍一并陪同。 看来这一次的会面相当正式,李治还从后宫里出来了,二圣一同在宣政殿正殿召见薛氏兄弟二人。三品侯爵薛顗穿上了紫色的亲贵朝服,登上了宫中派来专程接他入觐的轺车。薛绍身着花钿绣服,骑马相随。 兄弟二人到了下马桥并肩结伴前行,身后有一人身着孝丧之服啼哭奔来,很多人侧目围观。薛顗看了那人一眼大惊失色,叫道:“北叟,为何如此?!” 那人脚下略停对薛顗拱手而拜,“今日卯时……家父殁了!” “啊……”薛顗目瞪口呆了愣了一愣,“你快去报丧吧!” 那人拜了一拜,哭号而去。 “大哥,那是何人?”薛绍问道。 薛顗叹息了一声,说道:“那是太子少保郝处俊之子,郝北叟。为兄昨日还与薛元超、薛克构等人一同前去郝处俊家中探病的,见他已是不能言语。没想到今日他就……哎!”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郝处俊才被罢去了宰相之职没多久就过世了,看来并非真是武则天将他拔除的,而是他真的年老体弱病得不行了。 薛顗左右看了看,压低一些声音小声的道:“二郎,为兄昨日与薛元超、薛克构等人有作交谈,了解了一些朝堂实政。你别看现在天后得势,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但真正的实权仍是掌握在陛下的手中!” 第161章 丹墀面圣 薛绍不动声色的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从郝处俊的死再联想一下最近的武承嗣与武三思被罢官、武则天与御林军大将李尚旦的斗法妥协,这种种迹象都表明,朝堂的实权仍是掌握在李治的手上。武则天更像是一个执政代言人,真正涉及到核心与底线的大事,决定权仍在李治的手中! 薛顗再道:“郝处俊年老体弱因病秩仕,天后就提拔裴炎做了侍中,与中书令薛元超齐头并进。但是二郎你想一想,这样重要的人事任免如果没有皇帝陛下的首肯,天后执行得下来吗?” “不能。”薛绍答得很干脆,别说是一个宰相,她就是想对左羽林卫动一点点手脚最后都失败妥协了! “所以归根到底,裴炎是陛下的人!”薛顗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大哥毕竟是为官多年的人,与薛元超这些人的关系应该也会比较近。他能了解到这些外人所不能知道与理会的朝堂辛秘,并不奇怪。 “再有尚书左仆射刘仁轨,此人出身寒微。很多年来他全凭陛下的破格重用与提拔,才步步高升直到现在高居宰辅之位。”薛顗说道,“这三大宰辅,其实全是忠于陛下的。不管他们在朝堂之上与天后竭力配合还是唱了反调,有一个最大的底线那就是,绝对不会违备了皇帝陛下的意愿!——三大宰辅主理大唐军政要务,大唐的神器仍是姓李、大唐的一切仍在陛下掌握!” 薛绍静静的倾听,未有插言。大哥说的这些都是当下时政,少说多听,没坏处。 “对了,你有两个同僚叫刘冕与崔贺俭吧?有机会你应该与他二人多多亲近。”薛顗说道,“刘冕是刘仁轨的孙子,这个不必为兄多说。崔贺俭是崔知温的亲侄儿并且从小由他带大,这对叔侄的关系甚至比父子还要亲近。不久前陛下刚刚下令提拔崔知温做了同中书门下三品,入政事堂参议国政。前几天陛下又授意天后要把崔知温提拔为‘同守中书令’,与薛元超平起平座。” 薛绍眉头略微一皱,“那薛元超能同意?” 薛顗神秘的四下看了看,说道:“二郎,朝堂大事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表面上看薛元超肯定会反对有人分去他的权力,但实际上他是非常拥护的。该反对的人,是天后。” “为什么?”薛绍问道。 薛顗小声说道:“政事堂三大宰辅当中,与天后关系最近、受天后恩惠最多的就是裴炎。他刚刚被提拔门下省的最高官长侍中——我问你,大唐最高行政中枢、宰相理事的衙门‘政事堂’在哪里?” “就在门下省。” 薛顗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政事堂就在门下省,那么每逢宰相有重大国事要商议,自然就将由裴炎来发起联络并主持。这一来二去,裴炎就容易成为政事堂的首席宰相。刘仁轨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不是太好,最近正在极力请辞尚书左仆射一职很少在中枢出现了,薛元超一人势单力孤无法与裴炎及天后二人合力抗衡。皇帝陛下当然不会让政事堂变成裴炎的一言堂,于是就任命崔知温同守中书令,协助薛元超一同制衡裴炎。” 同时,也就是为了制衡武则天! 薛绍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小弟仍有一事不明。既然右仆射空缺,为何不任命崔知温为右仆射,却要让他与薛元超同瓮争食呢?” 薛顗呵呵的笑,说道:“二郎啊,朝堂大半的制令与军政事务皆由尚书六部来实施执行,原本尚书省的最高官长是尚书令,这个职位非但是位高权重而且尊贵无比,以往只有太宗皇帝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担任过。后来朝廷不再任命尚书令,而用尚书省左右仆射共同分担尚书令的职能。左仆射刘仁轨为官五十年还曾经平定过百济,你再到哪里去找一个与之对等的人来与他并列为右仆射?如果让崔知温去做右仆射,就算刘仁轨不去排挤他,崔知温自己也会主动矮下一头畏手畏脚办不成事。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在中书省做一点实事。位高权重树大招风无人可并肩,这或许也正是刘仁轨一直都要请辞官职的原因——倒是有不少人觉得裴行俭或许可以做右仆射,但是这几乎不可能成为现实。个中原因,想必你应该清楚!” 薛绍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只在心里琢磨道:目前武则天虽然公然执政,但是她身边的宰相都是陛下的人,唯一一个跟她特别亲近一点的裴炎,李治都加派了人手来与之制衡。二圣之间既相互信任与合作又相互竞争与猜忌。在权力的搏弈与较量之中,夫妻感情还能剩下多少呢? 想到这里,薛绍面露一丝苦笑的暗自摇了摇头,我与太平公主,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这样? “二郎你看,上官婉儿!”薛顗朝前一指突然说道。 薛绍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上官婉儿立于龙尾道旁拱手相迎,“婉儿奉天后娘娘之命,在此恭侯延请薛君侯与薛公子入丹墀觐见!” “有劳上官姑娘远来延请。”兄弟俩都拱手回了礼。 薛顗说道:“上官姑娘,方才郝处俊之子郝北叟疾奔入宫前来报丧,这时候我等再去商议婚事,会否有所不妥?” 上官婉儿拱手拜了一礼,说道:“君侯不必多虑,自古君不祭臣。臣殁,二圣不过是停朝示哀、命百官前往吊唁而已。公主大婚乃是首要,没有给臣丧之事让路的道理。” 薛顗呵呵直笑的点头称赞,“上官姑娘果然是博学知礼、颇有主见。好,好,好啊!” 薛顗连赞了三个好,长辈的欣赏与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薛绍在一旁没有插言,却感觉大哥有那么一层意思,更希望上官婉儿这样的女子能成为他的弟媳。 “薛君侯,请!”上官婉儿微笑的拱手,延请。 薛顗点了点头,当仁不让的走在了前面登上了龙尾道。薛绍身为弟幼落后一步,恰与上官婉儿并肩前行。 二人对视一眼,薛绍从上官婉儿的眼神之中获悉,武三思的麻烦已经顺利解决! 上官婉儿感激的点了点头,一双美眸之中烟波流转似有万般言语在静静的叙说。 薛绍微然一笑,心有灵犀,根本无需多余的语言来做赘述。 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妙不可言! 因为有郝北叟在丹墀里面报丧,三人在外稍等了片刻。郝处俊曾是侍中宰相,从宰相之位退下来之后也仍是太子少保。这个官职虽然没有多少实权,但却是一个相当显赫、极富名望的高位,他的死对朝廷来说可算是一件大事。长子入宫向皇帝报丧,也是成例。 但是正如上官婉儿所说,这点事儿丝毫阻止不了太平公主的婚事进程。 片刻后郝北叟就从丹墀里面出来回家去了,陛下再宣薛氏兄弟觐见。 兄弟俩人进了丹墀礼拜,二圣一同坐在御陛之上,殿中当值戍卫的是右奉宸卫的人,屏风后面依旧是左史记言右史记行。 这是一次非常正式的会晤。 李治说道:“薛顗,朕已派人去接你的夫人了。我等不妨稍等片刻,等你夫人来了再一同商议太平与薛绍的婚事。” 薛顗受宠若惊,连忙拜道:“陛下错爱,令臣惶恐。拙荆低贱女流不可入丹墀面君,还望陛下三思!” 李治呵呵的笑,武则天接过话来说道:“薛顗,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历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酌之言,令尊与令堂早逝,对薛绍而言你夫妇二人就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如今商谈婚事,怎能撇开了尊夫人呢?再者,尊夫人出身兰陵萧氏名门望姓,更无低贱一说。此外我已禀明陛下,敕封尊夫人为从二品河东郡夫人。” “天后明鉴!”薛顗忙道,“历来大臣的母妻敕封外命妇,品衔都同等于大臣。如今臣只是从三品侯爵,怎能封了夫人做从二品郡夫人?” 李治呵呵直笑,“天后就是这样,喜欢话说一半卖关子。薛顗,朕要给你加爵一等,封从二品河东县公!” “这!……”虽然早就听薛绍说过了“太平三请”的事情,可是亲耳听到,薛顗还是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尤其是天后方才亲口所说的那些话,明显就是在宽慰于他以示和解、抛却往日恩怨。 薛绍见大哥都愣住了,在他身后小声道:“兄长,还不谢恩?” “臣,谢陛下圣恩!谢天后圣恩!”薛顗连忙拜伏下来。 “免礼。”李治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兄弟二人同是朕的亲外甥,我们是一家人,今日会晤虽是朝廷的礼仪但也是家人的团聚,不必多礼见外。少时等你的夫人到了,朕还得让太平出来拜会你们夫妇二人。” 薛绍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光腚公主”,差点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臣万不敢当!”薛顗连忙推辞。 “你非但可当,还非当不可。”李治笑道,“这是户婚礼制!” “陛下所言甚是……臣,只好斗胆为之了!”薛顗诚惶诚恐的应道。 萧氏还没有来,李治与薛顗这对君臣舅甥一来一回的聊了起来。武则天在一旁没怎么插言,听了一会儿她对李治耳语了两句,起了身来往外走,同时把薛绍叫了出来。 薛绍心里略微一凛,武则天的眼神……仿佛有些不对劲啊! 【感谢定阅本书的书友,你们是我继续努力写下去的动力!另外红票别忘记投呀,今天的票好少,颇有凄凉的感觉!】 第162章 狗头军师 二人走到了丹墀外,武则天避开闲杂耳目,对薛绍说道:“薛绍,讲武院明天就要开始授讲了吧?” 薛绍回答称是。 武则天说道:“本宫再给你加两个人,一个宋之问,一个萧至忠。”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萧至忠可以理解,这是太平公主“三请”时提到过的人,他是大嫂萧氏的堂弟、帝师萧德言的曾孙。天后要将他从咸阳尉调到长安来做个京官,以示对萧姓的释怀与恩遇。但一时没有合适的官职,将萧至忠放到讲武院来暂时安顿一下是在情理之中。可是宋之问……裴行俭第一时间就已经当众否决过这个人了,武则天也是知道的,她怎么又再度提起了? “怎么,有问题吗?”武则天见薛绍没有回应,问道。 “没问题。”薛绍答道。就算是有问题,也只能是去内部消化了。谁知道宋之问又托了什么门路来说情,反正不会是元万顷了。 “还有一件事情,本宫提醒你,今后务必谨慎!”武则天说道,“太平今日给我看了一份请谏和两首诗。想必不用我多说,你心中自然清楚它们的来历。” “是,臣知道。”薛绍只好实话实说。 “这就是你不谨慎的地方。”武则天说道,“本宫已经说过了,不希望你与太平二人,再和武承嗣、武三思之间闹出什么矛盾。这才过了几天,你们就因为上官婉儿的事情闹到了本宫的面前来。打打闹闹有如孩童,成何体统?” “是,臣知罪!”薛绍拱手拜道。 “有罪姑且不论,但你绝对有错。”武则天说道,“本宫知你二人与上官婉儿交好,本宫也一向很器重上官婉儿。但是,本宫该要如何看待和处理上官婉儿的问题,这都是内廷事务,是我这个皇后职权范围之内的事情,不用任何人来掺合。任何人想要觊觎上官婉儿这样的内廷女子也不可能得逞,你明白吗?” “是,臣明白了。”薛绍拱手答道,心想武则天对于武三思想要潜规则上官婉儿,或许也是比较生气的。但她同时也比较生气我与太平公主,因为上官婉儿的事情又到天后面前告了武三思的状。 武则天点了点头,说道:“本宫要提醒你,人在朝堂需得谨慎从事。人人皆有自己的本份,不该你管的千万不要去随便插手。就拿这一次上官婉儿的事情来说,你一个千牛备身敢于干涉本宫职权范围之内的内廷事务,本宫如果非要计较,大可以让御史治察于你!——明白了吗?” “臣知错了!臣今后,一定谨慎从事!”薛绍拱手拜言,心想,武则天可能真有一点生气了。但绝对不会是因为上官婉儿的事情本身,而是因为……我与太平公主有意针对武三思! “你当真能明白吗?”武则天眉头微微皱起的看着薛绍。 “臣会亲临周国公与梁国公的府上,送上拜贴请谏,请他二位光临臣的烧尾宴。”薛绍说道。 武则天略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说道:“薛绍,本宫对你如此器重对你寄以厚望,可是这一次的事情你却让本宫有些失望了。本宫知道武承嗣与武三思没有你这样的才华与能力,但他二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对我绝无二心。本宫迫切希望你与太平,能和他兄弟二人达成默契精诚团结,一同成为本宫可供信赖与重用的臂膀——你们怎么能因为一个区区的上官婉儿,相互攻讦呢?” “天后责怪得甚是,臣有失计较了。”薛绍拱手拜道,心想,在你看来上官婉儿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区区”女官,随时可以被取代甚至是放弃与牺牲;但是上官婉儿对我和太平公主来说,可就不是“区区”能够形容的了!……尤其是对我来说! “上官婉儿的事情,到此为止。但你和太平都得要记住,下不为例。”武则天说道,“当然,武三思的行为是有不对的地方,本宫自会教训于他。总之以后,你们不要再因为任何事情闹出任何的矛盾与冲突。否则,本宫两不相饶!” “是,臣记下了!” 武则天从袖管里拿出那份请谏,“还给你。” 薛绍苦笑一声接了过来,“天后,这东西不是臣的!” “交由你处理。”武则天没有再多说,转身就走了。 薛绍拿着那请谏在手里拍了拍,哭笑不得满脑子直冒金星和问号……干什么事情都得要出付代价,用一顿臭骂换来彻底解决上官婉儿的历史遗留问题,倒也划算。 但武则天把这请谏交给我,算是什么意思呢? 我该如何来处理呢? 这还真是个烫手的山竽,敢情武则天是在考验我啊! 薛绍回了丹墀坐下,静听薛顗与李治叙话。过了一段时间,萧氏也来了宣政殿,穿一身命妇朝服入犀墀觐见。叙礼罢后,太平公主被叫了来履行礼节。 太平公主走进丹墀拜见薛氏夫妇的时候表现得挺自然,虽然不像寻常人家的媳妇那样谨小慎为和拘谨谦卑,但至少是中规中矩成全了礼数,给予了薛氏夫妇足够的尊重。 薛氏夫妇受了公主之拜很是惶恐。和皇家联姻结亲固然有着万般好处,也有着许多不利的地方。公主是主,驸马及家人都是臣,主臣之礼自然为大。但是出于传统的礼节,公主有时也要反拜于臣子,这关系很是矛盾。 这对矛盾如何处理,关键就在公主能否放得下架子,遵循于中华传统的道德礼法了。现在看来,薛绍此前的一番“调教”颇见成效。从薛顗与萧氏的眼神与表情当中判断,他们夫妇二人同是“吁了一口气”。对于太平公主的表现他们应该是满意的,第一印象应该还算不错。 接下来按照礼制,就是家长们在一起商谈婚礼的细则了,薛绍与太平公主不必参与其中。于是二人一同回避,太平公主马上叫人把薛绍叫了过去,二人在御花园相会。 原本薛绍以为太平公主又要像早上那样的胡闹一场,没想到一见面,她就气乎乎的发飙了。 “薛郎,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太平公主忿忿的道,“母后今日把我臭骂了一顿!” 薛绍苦笑的亮出那张请谏,“我又何尝不是?” “呀?”太平公主见到请谏吃了一惊,“怎会到了你的手上?” “天后让我处理这玩艺儿。”薛绍的表情很窘,“你说,这该如何处理才好?”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母后主要是责怪我二人告了武三思的状,看到我们私下不和她比较生气。既然这请谏到了你的手上,你就顺坡下驴,拿着这请谏去武三思家里赴宴,以示修好吧!” 薛绍顿时哭笑不得,“武三思请的是上官婉儿,我去干什么?” 太平公主嘿嘿的怪笑了起来,“想必武三思正在满怀期待的等着上官婉儿去投怀送抱,却不料来了个薛绍,嘿嘿!那情景,肯定特别好玩!”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好玩?”薛绍瞪了她一眼,说道,“我不能去,不然武三思太尴尬了,甚至有可能会被吓疯掉。我觉得,你代上官婉儿去比较好。” “又是我?为什么?”太平公主问道。 薛绍说道:“你想一想,武三思想要算计上官婉儿这个内廷女官,往大了说去这是个祸乱后宫的罪名,够得上砍头!我与武三思素未谋面根本就不认识,如果是我这个陌生人拿着请谏去登门拜访,武三思就会怀疑我是在手执把柄想要挟他。他还会怀疑,我这个男人与上官婉儿是什么关系?他更会怀疑,我是否已经将这件事情跟别的人说了?——总之,我的出现会让武三思深深的忌惮相当的不安,那也就不用提什么和解修好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太平公主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是我手拿请谏去武三思家里,他最多只是吃惊。我与上官婉儿是同龄子而且曾有私交他是知道的,我要从上官婉儿那里拿到这份请谏,不足为奇。等我见了武三思,三言两语的把利害一说让他有个警醒,只把这件事情当作一件家务事让它不了了之。从此武三思就欠下了本宫一份人情,同时也会明白上官婉儿是本宫的人,他必然不敢再行觊觎之事!” 薛绍呵呵直笑,“殿下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我没有白疼你啊!” “你又来了!”太平公主忿忿然的直翻白眼,“我就是一个跑腿公主而已,还时常被你欺负、因为你的馊主意而吃大亏!——这次保不齐又没好事!” 薛绍哈哈的大笑,“殿下,传说中的狗头军师,就是我这一款了!” “不知羞臊!”太平公主碎碎念的骂咧了两声,诡谲的嘿嘿一笑,说道:“薛郎,我会亲亲了!” “吹牛!”薛绍不由得一笑,“光腚公主,就知道叶公好龙!” “呸,吹牛没人吹得过你这个狗头军师!”太平公主忿忿道,“不信?——来试!” “先说好,不许咬人!” “先说好,不许摸胸!” “……”薛绍顿时就风中凌乱了,这难道是打擂台吗,还有这么多的比赛规则? 【求定阅,求红票!】 第163章 你的誓言 太平公主凑得近了一些,四下看看,又退了回去,“还是罢了,好多人呢!” 薛绍略微一笑,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口,“乖。” 太平公主的脸儿一红,轻声道:“这样,仿佛感觉更好一点……” 薛绍微笑的牵住了太平公主的手,二人并肩漫步在初春的御花园中。 迎面春风悠然,圃中百花斗艳。 太平公主的心情,就如同今日的阳光一般晴好与灿烂。 “薛郎,我们就要成为夫妻了。”太平公主小声的道。 薛绍微然一笑,手上稍稍加力握了握太平公主的小手儿。 “以后,你会好好待我吗?”太平公主小声问道。 薛绍站住了脚,挪到太平公主对面看着她,说道:“夫与妻,就是彼此生命的另一半。我善待于你,就是善待我自己。” 太平公主仰着头凝视薛绍,四目相对。太平公主微然一笑,美眸弯弯如同新月,诚然薛郎喜欢说笑和吹牛,但他这句话,却是真心的。 薛绍也是微然一笑,在太平公主的额头上亲吻了一口。 “薛郎,今生今世,我愿与你长相依,不弃离!” 薛绍心里悸然一动,想起了李仙缘卜卦说的“宿世姻缘”那一通话,也想起了安小柔。 “前世,我们就该要在一起的。”薛绍凝视着太平公主紧紧握着她的手,眉头轻拧的认真说道,“今生,我们绝对不会再分离。若有来世……我仍要娶你为妻!” “这是你的誓言?” “是。”薛绍仰头看着白云苍穹,“神人共鉴!” “薛郎……”太平公主的眼圈突然红了,“我愿生生世世做你的妻——此为誓!” …… 午饭时分二圣在宫中设宴,宴请薛绍一家,太平公主也一并作陪,同时参与宴会的还有——李孝逸。 李孝逸是皇室宗亲,辈份够高面子够大,李治请他做了大媒。 今日之宴,就是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定婚家宴”了。当然,皇族的嫡公主要大婚不是几个家长口头上说一说就能算数了的,还得先有圣上郑重下诏宣告天下,具体的婚仪和章程还得由朝廷的宗正寺这些衙门来大力操持,得花上半年的时间来进行诸多的婚礼准备工作。 按大唐定制,公主大婚之日就得搬出皇宫从此不再住在宫里,朝廷还得负责给她建一座宅第用来居住。于是早在多日以前,武则天亲自授意工部,让工部尚书苏良嗣主持修建太平公主的宅第,工期初定为八个月,宅址选在与皇城南衙仅一街之隔、地处西市与朱雀大街之间、极尽繁华之地的——太平坊。 据说这座宅第被设计出来以后,由武则天亲自指点多次修改,每次都使它变得更加奢华与辉煌,最后使得太平公主的宅第甚至超过了大明宫里的宫殿。太平坊里的原居民还在进行大面积的迁移,一来是要给太平公主的宅第腾出足够大的宅基,二来,身份不够高贵的人是不能住在太平坊和太平公主做邻居的。 二圣对太平公主的宠溺,由此可见一斑。 要说这工部尚书苏良嗣,办事也算得力称心,太平公主府的工程进展还算不错。原定计划将于于今年十月完工的太平公主新婚宅第,估计能够提前一两个月完成。 二圣对此比较满意。 薛绍的心里再添一丝紧迫感……时间越来越少了! 对于这个苏良嗣薛绍倒是不陌生,他原是李显在当太子之前还是周王时的,周王府司马。李显被立为太子之后他自然也就跟着升了官。苏良嗣的嫡长孙名叫苏务玄,他在李显被立为太子之后不久做到了左奉宸卫的六品备身左右,是薛绍的同僚品衔略低半品。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苏家的人沾的是太子李显的光。可是薛绍没有和苏务玄多作亲近,讲武院也没有叫上他。理由很简单——这个刚刚被立为太子的李显,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绿帽皇帝唐中宗。他和刚刚被贬出京城的前太子李贤一样,也将是武则天的“大政敌”。接下来的很多年里李显都没什么好日子可过,现在跟他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今天武则天“提醒”的那样,人在朝堂关键的问题上一定要谨慎。八面玲珑谁都想讨好的话,可能带来的结果就是——里外不是人,在谁那里都讨不到好。 宴罢之后二圣与薛氏夫妇及李孝逸继续商讨婚事,薛绍与太平公主又得是双双回避。 讲武院明日即将开讲,薛绍一直没有登门拜访过最重要的人物裴行俭。趁今天下午有时间,薛绍准备把这件事情给办了。太平公主也得去亲自张罗薛绍交待的虞红叶在宫里的生意了,还得准备明天去武三思的府上“赴宴”的事情,两人都忙了起来。 薛绍骑了马离开皇宫直接奔着家里去了,心想礼多人不怪,得挑一两件合适的见面礼给裴行俭。 和许多大唐的仕大夫一样,裴行俭喜爱书法而且本身是一名大家,他甚至有点瞧不起褚遂良,而将自己与虞世南比肩。那么送他书法作品就不合适了,曾经给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著画像的大画家阎立本的画作,想必他会喜欢。 以往蓝田公子喜好风雅藏品不少,现在正好被薛绍拿来做人情。 回到家中薛绍想找月奴这个管家来帮忙找寻画作,仆人说月奴正在后堂与吴大师练功,这就去将她唤来。 “练功?”薛绍有点好奇,“不必叫了,我亲自去看看。” 后堂的仆房有一间被收拾成了吴铭的禅室。房门未关,薛绍方才走进天井就听到里面传出吴铭的声音,“月奴,你是退步了,还是心不在蔫?” “义父恕罪,我再来!” “不必了。”吴铭的声音里透出一些威厉,“如果连精神都无法集中,这功还有什么可练的?你回去睡大觉吧!” “义父恕罪……”月奴小声的求饶,很是有些理亏与自责。 薛绍有点好奇的停住了脚步。 “说,你最近两天为何部是心神不宁?”吴铭问道。 月奴犹豫了片刻,小声的道:“公子,要大婚了。” “这关你什么事?” “……”月奴再度沉默了片刻,迟疑的道,“公子大婚就将成为驸马,从此搬过去与太平公主一起住。月奴不知……何去何从!” “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吴铭轻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薛绍摇了摇头略微一笑,月奴的心思一向简单到执拗,她还能想什么呢? “大师可在?”薛绍故意高声响道。 吴铭连忙从禅房走了出来,对薛绍抱拳而拜,“不知公子驾到,有失远迎。” 月奴也连忙迎了出来,“拜见公子!” “都是自己人,就不用拜来拜去的这么客气了。”薛绍笑了一笑走过去,“我听仆人说你父女二人在此练功,不知是何门绝技?” “公子有兴趣,不妨入内一观。”吴铭倒是大方,“请!” “好。”薛绍也不客气,脱了鞋走进了吴铭的禅房。 房间不大干净到一尘不染,书剑与酒棋共处一室正中高悬一个“禅”字,居然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公子请看。”吴铭朝桌几上一指,一个木盆当中散落着一堆绿豆,“贫僧在教月奴苦练,眼力!” “眼力?如何练?”薛绍挺好奇。 “月奴!” “是!” 父女二人一唤一答,吴铭将木盆清空然后另抓了一把绿豆在手中,随手往木盆中一撒,绿豆尽落木盆之中。 月奴全神贯注的盯着木盆之中双眼精光凝聚,片刻后答了一声,“一百一十三!” 薛绍略微吃了一惊,“对吗?” 吴铭微笑而不答,用手中的小木片每十粒一组将绿豆分排开来细细一数,刚好一百一十三粒,居然一粒不差! “神奇,只看一眼就能数过来!”薛绍这回真是吃了一惊。 “公子,这是最简单的。”月奴非但不喜反而还有一点惭愧,小声道:“我十岁的时候就能做到这样了。这两年来疏于练习,已有些退步……” “习武之人单练拳脚器械只会落了蛮勇下乘,耳聪目明神清心快,才是上佳的功夫。”吴铭说道,“月奴,这两年你的确是荒废了。” 薛绍心中大以为然,虽然古今有别但是道理相通,吴铭说的练武宗旨与后世培养特种兵的要义,大致相同——大脑,才是最厉害的武器! “大师何不露一手?”薛绍说道。 吴铭笑了一笑,左手抓一把绿豆右手抓一把黄豆同时撒入了木盆之中,将手中木盆一抖,绿豆黄豆满盆乱晃乱滚。 “黄二百一十四,绿二百三十七。” 薛绍眉头一拧,明显感觉不可思议。 月奴连忙动手开始数,她一双手下手极快,已是快到如同幻影,很快将黄豆绿分成了两摊,然后用小木排子细细数来,居然一粒不差! “义父大人,宝刀未老!”月奴惊叹不已。 薛绍神不改色,心中却是有些震撼——若非亲眼所见绝对难以相信,没有高科技设备做为辅助的古代武者,已经把眼力修炼到了这样的境界! “公子,贫僧献丑了。”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大师,你这一手绝技着实令我大开眼界。我想冒昧的问一句——大师当年从军之时,可曾做过斥侯?” 这话一说出来,吴铭和月奴同时都怔了一怔! 吴铭在薛家已经快有十二年,他这个僧人曾经有过从军的经历并不算是什么机密之事。可是看他们的表情,薛绍知道自己猜对了! 【感谢大家的定阅,请顺手投上一张红票,谢谢!】 第164章 折柳约钓 斥侯,电影电视上经常把他们刻画成往来送信的跑腿龙套。 实际上,斥侯是大军的眼耳口鼻,是战场之上千里独行的暗夜幽灵,是两军对垒之间无所不在的致命刺客。 简言之,斥侯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兵中之王,是现代特种兵的——鼻祖!“公子何以得知,贫僧曾经做过斥侯?”吴铭倒是没有否认,反倒颇为好奇的看着薛绍。 薛绍略微笑了一笑,说道:“大师的这一手绝技,早已超越了一般武者对眼力的要求。除非是军队的斥侯,经常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凭一双眼睛估算敌军的人马数量回报军情,容不得半分差池。除非是有这种生死攸关的长年累月之历练,否则,一般的武者再怎么修炼也达不到大师这样的境界!” “公子,行家。”吴铭不以为意的微然一笑,拍了拍手,“月奴,收拾。” “是。”月奴应了声开始忙活。 薛绍对这个机锋不露的光头大叔与酒肉和尚更感兴趣了,说道:“大师何不再露几手,让我多开眼界?” 吴铭笑眯眯的眼角露出了几条鱼尾纹,说道:“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公子返家,该是别有要事?” 薛绍见他有意回避于是也不强求,说道:“我是想取一两副阎立本的画作,拿去当作礼物登门拜会裴行俭。” “裴行俭?……”吴铭沉吟了一声,对薛绍道:“贫僧愿为公子引马护卫,随公子前往裴行俭的府中。” “大师言重了,你我同去便可。”薛绍眨了眨眼睛,“大师,可曾与裴行俭有旧交?” “贫僧与他素昧平生,只是久仰大名,想亲眼一见。”吴铭微笑的对薛绍抱了抱拳,“多谢公子成全。” “不必客气。”薛绍知道他是肯定有所隐瞒,也没追问,只道:“月奴,你去将那一副《萧翼赚兰亭图》和那部兵书一同找来。现在这家里的大小事物,也就只有你能了如指掌了。” “是,公子。”月奴受了夸奖欣然的笑了一笑,快步走了。 薛绍看着月奴走远了的背影,说道:“大师,你有一个好女儿。” 吴铭两片薄薄的嘴唇略微一挑淡然的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他虽然在笑但他的微表情告诉我,此刻他的心里居然很痛苦! 而且不是一般的痛苦! 他究竟有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 少时过后月奴将画作与兵书一并取来打成了一个包袱,薛绍让她看家,带上吴铭一同出了门。月奴还有一点悻悻,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公子出行一回,义父怎能抢了我的差事呢? 吴铭一身玄衣骑一匹大黑马头戴桐油斗笠背上了包袱,神形干练凌厉,就像个千里独行杀人不留痕的游侠。 薛绍习惯性的翻身一上马,吴铭顿觉眼前一亮,脱口赞道:“公子,一身好修为啊!” “哦?”薛绍笑了一笑,“大师何意?” “公子可曾修炼内家功夫?”吴铭问道。 薛绍心中一凛,吴铭的这双眼睛,毒啊! 薛绍虽然未答,吴铭已是心中了然,微笑道:“两年不见,公子已然脱胎换骨。如今我观公子面如珠华隐隐一身烟水云气,如此神清气逸有如飘然神仙之态,根骨却是沉稳如山脚下似有万钧崩破之力,若非练就了一身深厚的内家功夫,绝计不会有这样的姿态!” “大师谬赞了,走吧!”薛绍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策马扬鞭而去。 吴铭呵呵一笑未再多言,拍马跟上。 听吴铭这么一说,薛绍心中也是醒了一醒神。回头一想,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比之于两个月前,的确是脱胎换骨一般的变了个人。以往的蓝田公子是一个典型的花样美男子,以风流倜傥见长满副阴柔脂粉味。只过了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就变成了吴铭所说的那样神清气逸沉稳如山,着实惊人。 按理说内家功夫的修炼没个几十年很难有所大成,如今却是变化如此之大、之快,莫非是因为穿越附体后灵魂融合已达完美境界的表现?……一切诡异玄妙,薛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细细一比较,现在自己这副身体,几乎比前世的“兵王血狼”还要更加强壮、内家修为更为精深……这或许,是上天对我连番捉弄之后的一个补偿吧! 稍后二人到了裴行俭的府门外,府门紧闭。薛绍下马后仔细打量了一阵裴行俭的家宅,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寒酸! 怎么看,这也不像是一个叱咤风云统兵百万、官居文武三品的当世名将的居所。长安城里一个稍稍经营得法的商人有了几贯余钱,也会住得比他好。 薛绍摇了摇头,裴行俭不会是真的缺钱缺到了这份上,以他的地位光凭各种俸禄田产与赏赐,就算不是个巨富也该是个“长安米贵”之地的中产阶级。他是不得不谨小慎为紧守门户,炫富张扬这种事情他是绝对干不出来的。否则别有用心之人随时可能一本参到朝廷御史那里,让他吃了不兜着走。 谁让裴行俭在军方一枝独秀树大招风,但是他曾经的政治立场又让当今二圣一直忐忑不安呢? 薛绍上前拍了拍门,没反应。继续拍,拍了许久,才有一个须发苍苍的老仆出来应门,“郎君光临,所为何事?” “汾阴薛绍特意前来拜会裴尚书,烦请家老通报。”薛绍拱手道。 老仆的表情几乎是麻木的拱手回了一礼,“家主已经闭门多年从不见客,薛郎君若有公务,可到尚书省礼部官署去公议。否则,就请回吧!” “……”薛绍愕然,裴行俭居然谨慎到了这样的程度? “郎君请吧,老朽得罪了。”说罢老仆人就关上了门。 闭门羹。 薛绍拧了拧眉头,或许裴行俭对我颇有戒心并非十分信任……那我更要见到他了! 吴铭上前来说道:“方才听那老仆所言,倒是没说裴行俭不在家中。” 薛绍点了点头,“我知道。裴行俭虽然挂了文武三品之职,但是一个月也难得去一次南衙理事。至从出征归来,他要么蜗居家中要么就在曲江池边钓鱼。我要正式拜会于他,总不至于又去江边守株待兔吧?” 吴铭笑了一笑,说道:“江边会晤自然不妥。但若公子手拿一根钓竿来登门相约,裴行俭必肯相见。” 薛绍心中一亮,有道理!……我身为朝臣与准驸马,如此郑重其事的登门拜会若是落在了旁人眼里,难免会对木秀于林的裴行俭妄加猜忌。如果是拿着一根钓竿来相约垂钓,就算传了出去谁也无话可说! 薛绍顿时对吴铭有些刮目相看,这个总是一脸笑嘻嘻的酒肉僧人非但是深黯人情世故,政治觉悟也不低。难怪大哥一直将他留在身边倚为臂膀心腹,这些年来大哥在济州做刺史,吴铭肯定没少出力。 “走,去找根钓竿!” 二人骑上马转道便走,也没走多远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吴铭跳上了一颗树折来一根垂柳树枝,将多余残叶一除,远远看去还就真像是一根竹子钓竿了。 薛绍哈哈的大笑,扛起“钓竿”再回了裴行俭的家宅拍响了门,高声叫道:“裴公可曾在家?我来约他老人家一同前去曲江垂钓!” 这回老仆很快就来开了门,而且是两扇门大开。老仆居中作揖迎请薛绍入内,“请郎君入府稍坐奉茶,容家主更衣准备钓具!” “好,有劳。”薛绍拿着手中那根连丝线都没有的钓竿,大踏步走进了裴行俭的家中。吴铭牵着马,也一并跟了进来。 薛绍入院一看,裴行俭的家里比外面看起来还要更寒酸,庭院里的野草都快要齐腰深了。残屋破瓦一片灰败气象,简直就比平民人家还不如。 “郎君请。”老仆朝前引路。 薛绍不由得叹息,做官做到裴行俭的这份上真是有些窝囊了。当年裴行俭曾经和长孙无忌、褚遂良抱成一团。这两大权臣被拔除这么多年了,裴行俭仍难以谋得二圣真正的信任,建立的功劳越大反而越加如履薄冰,活得憋屈又窝囊。 看来人在官场最重要的不是能力多强、人缘多好,而是——立场要选正! 薛绍入了正堂,裴行俭从内堂转出来对着薛绍呵呵直笑的拱手,“家仆无礼,公子勿怪!” “裴公谨慎,倒是薛某冒昧了。还请恕罪!”薛绍连忙还礼。 裴行俭的一双老眼落在了屋檐外的吴铭身上,好奇道:“这位是……” “这是在下的随从,名叫吴铭。其实他是先父的生前好友,家兄的心腹家臣。”薛绍答道。 吴铭站在正堂外,对裴行俭拱手拜了一拜。 “哦……”裴行俭沉吟了一声点了点头,忙道:“多有怠慢,公子快请入座!老仆,奉茶!” 二人分宾主坐下,裴行俭抚髯笑道:“公子折柳约钓登门造访,真是足智多谋呀!老夫胆小如鼠多有失礼,让公子见笑了!” 薛绍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将那包袱拿来正要打开,裴行俭连忙一挥手制止,“若是礼物,不敢生受。” 薛绍苦笑了一声,说道:“裴公,这是卫公的兵书《六军镜》,我粗略读过了一遍全是不懂之处,于是今日特意登门造访,有请裴公点拨指正。” “兵书?”裴行俭抚着灰髯呵呵直笑,“圣上曾命老臣与公子同学兵法,老臣不敢不从——公子有何处不懂只管提问,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绍的动作一滞,看来裴行俭当真对我不那么信任! 【红票继续,不要停!】 第165章 兵者凶器 有句老话叫做,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薛绍心里清楚,此前自己有意主动接近裴行俭,不管用的方式多么巧妙多么自然,终究是有“谋划”的嫌疑。以裴行俭这种正坛老手的嗅觉,不可能意识不到。 再者最主要的原因是,原本一个单纯的“蓝田秘码”被武则天利用起来,拉起了一个“讲武院”抹上了一层浓厚的政治阴影;她还设下圈套将裴行俭张打为旗帜向禁军示威,把他当作了枪来使并大肆利用和消费了裴行俭在军方的威望。 换作是任何人,这心里都不会痛快,甚至还会对薛绍此前的动机和为人品德产生怀疑。 薛绍心想,如果裴行俭当真认为我是与天后早就合谋好了一同算计于他,那他怎么也不会对我有信任了。从而,裴行俭对讲武院的事情也就不会再上心,顶多就是迫于无奈的出工不出力。今后我要想和他一起出征、学到真正的兵法韬略、借他之力在军方站稳脚跟,更是无从谈起。这其中的微妙利害,实在是外人难以体会。所以我今天才非得亲自登门拜访,与裴行俭当面说清。 话说回来,如果真的吃了闭门羹,那薛绍原本的计划都要泡汤;现在既然进了裴家的大门,就证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证明裴行俭没有完全对薛绍失去信任。 薛绍索性把包袱又系了起来,这例行公事一般的“请教兵法”,不教也罢。 “公子,何意?”裴行俭不动声色的淡然道。 薛绍说道:“裴公信不过我,是在情理之中。薛某无话可说。” 裴行俭笑了一笑,“公子何出此言哪?”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薛某这点伎俩瞒不过裴公,也没打算要瞒。”薛绍说道,“此前,我的确是有意接近裴公,想要结识裴公。” “为什么?”裴行俭问道。 薛绍拱了拱手,说道:“裴公,薛某今日刻意登门造访,就是想要开诚布公与裴公推心置腑的谈一谈。言语之间惹有犯忌或是唐突冒犯之处,先请裴公见谅!” “你说。”裴行俭很淡定,表情几乎没有一丝的波动。 薛绍说道:“如果没有二圣钦点我为驸马,我又阴差阳错与太平公主纠结在了一起,薛某绝对不会动了心念要来结识裴公。” 裴行俭皱了下眉头,“为什么?” “因为我想自保。”薛绍说道。 裴行俭略感意外的扬了扬眉梢,“此话从何说起?” 薛绍叹息了一声,说道:“常言道娶妻得公主平地买官府,大唐的驸马可不好当。更何况太平公主集天下娇宠于一身,非但是招风显眼还身负强大的政治资本。我若做了她的驸马,无形之中将成为众矢之的。此前张窈窕之死就是明证。那件事情表面上看只是太平公主的一次嫉妒发作,实际上,是有人对薛某暗生嫉杀之心。试想,我还没有正式成为驸马就有人要这样害我,日后如何了得?” 裴行俭仍是不动声色,“道理是没错。但薛公子想要自保,又何需摊上老夫?老夫愚见,婚姻未成你大可拒婚;婚姻若成,你谨小慎为远离风险便是。老夫一个泥胎菩萨自保尚且困难,又何来能耐襄助公子?” 薛绍轻叹了一声双眉紧拧,说道:“我是想继承裴公衣钵,执掌大唐兵权!” “你!……你大胆!”裴行俭吃了一惊,“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薛绍拱手一拜,“薛某已经请过裴公见谅了!” “兵者国之凶器,直属朝廷归于帝王,从来不属任何人!”裴行俭老浓紧拧的低声斥道,“薛公子,这种话以后切不可乱说!” “是。”薛绍拱手拜了一拜,说道,“如今我与公主已经定婚,米已成饭木已成舟。他日一但我娶了公主做了驸马,等于就是坐到了风口浪尖。我不招人惹事,自有人事招惹上我。大丈夫当提三尺青锋驰骋天下,又岂能蜗居于粉红纱帐之中,沉溺于男欢女爱苟且偷生?实话实说,我想要继承裴公衣钵,一为谋生自保二为建功立业。裴公,最诛心最真实的心底话,薛绍全都直言相告了。还请裴公明断!” “哎……”裴行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抚髯,摇头。 “裴公?” 裴行俭抬起头来,一双老眼精亮,“薛公子可知,老夫颇识相人之术?” “薛某知道。” 裴行俭点了点头,说道:“老夫第一眼看到公子,其实心里就已经知道……卫公兵法嫡系一脉,终于能有传人了。” 薛绍心中一喜,拱手长拜下来。 “公子推心置腑,老夫也就说两句实话。”裴行俭说道,“第一句,我活不了多久了。” 薛绍愕然一怔,“裴公切勿乱说!” 裴行俭呵呵的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医者不自医,相师不自相。我的命是袁天罡批的。两年之内,老夫必死。再者,老夫自己的身体如何,自己也是心中有数。眼看着阳寿将尽但是宿愿难偿,老夫心中……其实也是很不好过。” “裴公有何宿愿,何不说出来,看薛某能否效力一二?”薛绍说道。 裴行俭说道:“世所众知,老夫从先师苏定方那里继承了卫公的兵法。其实兵法之说虚无飘渺,就算是把天下所有的兵书都倒背如流,也未必能够成为一名兵家。实践,经验,天赋,秉性,师承,时运,六者缺一不可;兵法书卷本身,其实根本就不重要。你回头看看那些古之名将,有几个是从书堆里站出来的?——纸上谈兵的赵括如何?长平一战四十万赵军被秦军坑杀!” 薛绍点了点头,“裴公所言即是。古往今来将军无数,读兵书的将军更是不少。但真正的名将,少之又少。” “六要之中——天赋看起来最为虚幻,但其实是最为重要的。”裴行俭说道,“如你所言,古往今来将军无数,人人都有带兵之实践,忠君爱国者不计其数,师出有门治学治典的也不在少数。但真正的名将,仍是少之有少。归根到底,绝大多数人都缺乏天赋,或是时运不济!” 薛绍点头,静静的倾听。 “老夫为官一生命运多舛,弱冠学艺老来带兵。终我一生,所学包罗万相,兵家只是其中之一。”裴行俭说道,“但老夫此生最大的遗憾,也恰是兵家!” “为何?”薛绍问道。 “常言有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师承而言也是这个道理。老夫继承了卫公兵家一脉,却让这一脉在老夫手中断绝,岂不遗憾?”裴行俭说道,“这些年来,老夫一直都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人,欲将毕生之所学倾囊相授。但是……一直未得其人。” 薛绍的反应很平静,说道:“天下芸芸志士万千,能有兵家天赋者想必不在少数。裴公何以一个都没有遇到过?” “恰好相反,老夫遇到过多少个有天赋的才俊,自己都要数不过来了。”裴行俭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但是兵者凶器,岂可轻易授人?就算他秉性上善忠心可嘉,老夫也不敢相授啊!” “……”薛绍恍然醒悟,现如今文治天下,名将凋零。若是裴行俭的嫌传门生,定然光耀万千。但是裴行俭的身份如此尴尬,他的嫡传学生岂能受到二圣待见?能不能得受重用发挥才能姑且不论,将来会不会因此而害了他的学生,都是难说! 裴行俭不收徒,是怕害徒! 兵者凶器,双刃之剑哪! “薛公子,在老夫遇到的青年才俊当中,你的天赋不算是最出色的。”裴行俭说道,“但是,你既是陛下的外甥又即将成为天后的女婿,最为难得的是二圣对你都是颇为器重。你出身高贵又蒙圣眷再加上即将成为大唐唯一的嫡亲驸马,按理说,这天底下已经没人比你更有资格继承老夫一生所学。但是……” 薛绍拱手道:“裴公有话,不妨直言。薛某今日此来,就是想与裴公推心置腑。裴公之言出君之口入我之耳,若有半句泄露出去,管叫薛绍死无葬身之地,将来灵位不得入薛氏宗庙!” 裴行俭略微一怔,好毒的誓言! “裴公,请讲!” “薛绍,令堂城阳公主殿下是太宗皇帝的嫡女,你身为皇族外戚与李唐之臣,理当立足国本,以忠君护国为毕生之志。”裴行俭说道,“但是老夫看到,你与天后似乎更有默契。倘若将来你学得一身兵法却偏私一道仅为天后所用……老夫,将大罪于李唐社稷啊!” 薛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裴行俭,终于说出了心里最深层的想法与顾虑! 就像天下大多数的儒家仕大夫一样,在裴行俭的心里“忠君爱国”是摆在首位的。在裴行俭看来,妇人专权是有违礼制、大逆不道的,是与忠君爱国严重背离的。 假如某一天天后真的要与李唐决裂,而我薛绍依旧只是效忠于天后,在裴行俭看来,我薛绍就是乱臣贼子!——而他裴行俭就是造就了我这个乱臣贼子的始作甬者! 儒家重“名”一切以道德挂帅,儒生立言立德立功业,但求名扬当世垂于青史。如果将要承担始作甬者的罪名而遗臭万年,裴行俭定然宁死不为! 薛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裴行俭,将才文雄凛然英风,但他终究是生活在大唐时代的人,无法超脱于这个时代! 【听编辑和作者朋友说,我这定阅成绩还不错。但我个人不是很满意,我认为,大可以更好!】 第166章 妇人之见 吴铭在裴府仆人的带领下把马牵到了后院马厩安顿好,仆人请他在偏厅用茶,然后就自顾去忙碌了。吴铭喝了一小会儿茶走出厅外,看到天井里晾着几件刚洗好的衣服。 其中有一件,是裴行俭的紫色朝服。 大唐的官服有定制,五品通贵以上着红色,三品亲贵以上着紫色。裴行俭刚刚被朝廷授予二品特进文散官与二品河东县公的爵位,这套官服显然也是新的。 吴铭走出房间站在回廊下,眉头微皱久久的凝视那件官服,站了有一盏茶的时间那么久。 裴府的仆人并不多,偶尔有一两个路过的最多看他一两眼,没什么人过来多问一句。 良久之后,四下无人。 吴铭走到天井中,站在那件撑开晾好的官服前,斗摆前袍双膝着地,行稽首之礼大拜下来,以头触地,有如敬拜神明。 礼罢之后吴铭站起身来,脸色沉寂一言不发,静静的走回了偏厅里继续饮茶。 片刻后,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径直朝偏厅走来。吴铭眉头略动放下了茶盏,站起身。 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站在了门口,面容娇好体态婀娜,衣着鲜艳饰戴华丽,与整个裴府的简朴到寒酸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吴铭不敢直视连忙拱手拜下,不知对方来历,于是箴口不言,只是拜。 “贵客免礼。”妇人站在门口回了一礼,说道,“奴家是裴行俭的妻子,娘家复姓库狄。” “原来是裴夫人,在下失礼了。”吴铭再拜,“我是薛公子的随从,跟随家主人一同前来拜访裴尚书。” “贵客不必多礼。”库狄氏回了礼,好奇的上下打量吴铭,“奴家斗胆相问,贵客为何要对家夫的官袍大礼相拜?” “这……”吴铭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想必她是在远处看到了。 库狄氏略微笑了一笑,“既然贵客有隐衷,那奴家就不打听了。贵客适才说了贵主人是薛公子,敢问是哪位薛公子?” “汾阳薛承誉,讳绍。” 库狄氏明显是眼睛一亮,“薛驸马到了敝府?” 吴铭略微一怔,笑道:“我家公子还没有与太平公主殿下成婚。” “奴家失言了。”库狄氏拱了一手,“来人,好生招待这位贵客,不得丝毫怠慢!” “是……”两名户婢连忙应声走了过来。 吴铭忙道:“夫人恩义,在下心领了。在下是出家之人……” 库狄氏不由得一笑,“大师不必误会,奴家只是让她们伺候茶水,只在门外候待。” 吴铭拱手拜了下来,“多谢夫人。” “告辞。”库狄氏回了一礼,好像有些着急的翩然而去。 吴铭略微皱了皱眉头,裴行俭的正房夫人怎会如此年轻?库狄氏,还是个胡人女子? 正堂里,薛绍正与裴行俭谈到紧要之处,大门被敲响,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夫君可在堂中?” 裴行俭正声说道:“我在招待重要的客人,任何人不得叨扰!” “夫君所说的客人,是否就是汾阴薛公子?”库狄氏说道,“奴家想见一见薛公子,求夫君恩准!” “你一个妇人何以登得大雅正堂,还不退下!”裴行俭厉声道。 薛绍连忙道:“裴公息怒,既然尊夫人有此之意,薛某是晚辈理当如命。” 裴行俭只好摇头苦笑了一声,拱手道:“拙荆是个胡人,不太懂得中原仕族之礼法,让薛公子见笑了。” “裴公言重。”薛绍回礼。 裴行俭这才说道:“薛公子虚怀若谷不予计较,准你进来说话!” 库狄氏推门而入,薛绍看到她也是略微吃了一惊,这要是在外面碰到,打死也不会让人想到她会是裴行俭的正房夫人。 裴行俭年过六旬,库狄氏不过三十上下。裴行俭衣着简朴内敛寡言,库狄氏光鲜照人风姿绰越。 这一对老夫少妻,还真是反差强烈! “薛公子在上,请受奴家大礼一拜!”库狄氏说罢,突然对着薛绍大礼拜下。 薛绍尴尬的愣住了,你一个二品华阳夫人又是长辈,这样拜我让我如何受得起、让我如何回礼? 裴行俭在一旁苦笑不已,“薛公子见笑,但以俗礼还之即可。拙荆当真是不太懂得中原礼法!” 不等薛绍说话,拜倒在地的库狄氏说道:“夫君此言差矣,奴家理当就以九拜之中最大的礼节稽首大礼,来拜薛公子!” 裴行俭与薛绍同时一愣,薛绍忙道:“夫人快快请起,此等大礼着实折煞薛某。但有言语,不妨坐下来细细商谈。” “多谢薛公子!”库狄氏半点也不扭妮,亲自取了一块坐榻在离二人稍远的地方打横了侧坐下来。 裴行俭的表情挺尴尬,苦笑。 薛绍看得出来,虽然裴行俭努力在外人在面前表现出一家之主的强势,但实际上他就算不是个惧内之徒,也对自己这个年轻的夫人非常的宠溺。 否则,库狄氏何以打扮得这样光鲜照人,还敢叩门打扰裴行俭接待重要的客人? “你有何事,说完快走!”裴行俭板着一张老脸说道。 “谢夫君。”库狄氏拱手回了礼,说道:“薛公子见谅,其实奴家深知女流不登正堂不会宾朋,但今日,奴家确有要事对薛公子讲。” “夫人请说。”薛绍也挺好奇,素昧平生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跟我讲? “谢薛公子。”库狄氏一板一眼的对薛绍施了一礼,说道:“其实在与薛公子见面之前,家夫已经多次在奴家面前提起薛公子,对公子的才华器识赞不绝口。家夫还曾口口声声的说,公子就是他寻找了多年的衣钵传人!” “你……”裴行俭的脸一下就涨红,“你这妇人,满口胡说!” 薛绍干咳了一声忍住笑。 “薛公子是个明白人,夫君又何必矫情否认?”库狄氏说道,“你与奴家在卧房之中说的话,还能有假?” “你再敢矢口乱言,就给我出去!”裴行俭抬手朝外一指涨得老脸通红,看那模样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薛绍忍住笑也没有多说话,他知道,库狄氏还没有说到真正的重点。 “夫君,奴家今日拼着吃了家法也要当着薛公子的面说一句实话,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库狄氏半点不害怕,针锋相对的道。 “你!……”裴行俭的动作和表情都凝固了半晌,苦笑一声双手一摊,“罢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夫由得你数落一通。薛公子要笑,就笑出声来吧,老夫今日不要这张老脸了!” 薛绍仍是没有笑,一本正经的道:“裴公不必在意,夫人心直口快,或许真有她的道理——夫人,你请说。” “还是薛公子爽利!”库狄氏拱手拜了一记,说道:“薛公子,其实夫君早就动了爱才之心,想要收你做入室关门弟子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但又深有顾虑。” 裴行俭的脸皮都抽搐了一下,叹息了一声把头都扭了过去,表示“随你胡说八道一通”。 “裴公有何顾虑?”薛绍问道。 库狄氏说道:“夫君怕你日后仗兵作乱无人可制,祸及神器遗害苍生!” 薛绍这下笑了,“裴公所虑,不无道理。兵家授徒向来谨慎,当年侯君集要向卫公学兵法时,卫公也是这样的想法。事后证明,卫公所虑颇为正当。” “但奴家以为,家夫是书读得越多、人活得越久,就越发的患得患失与矫情胆小了!”库狄氏生怕裴行俭出言打断,于是快嘴快语的说道,“汾阴薛氏历来就是拥护李唐的大世族,薛公子是李唐贵戚身负皇室血脉、现在薛公子又要娶公主做驸马。就像是一颗树一样,薛公子的根都深深的扎在了李唐的土地之中。将来薛公子如若掌兵,定然是以李唐神器为念,御外敌平内患成不世之功业,又岂会为祸李唐天下荼毒李唐子民,那不是自断根骨自毁家业吗?” 薛绍哈哈的笑,“夫人,果然有见识。” “她当然有见识了,妇人之见而已!”裴行俭嘴角儿都在抽筋的冷笑。 “那依夫君之高见呢?”库狄氏仿佛还有一点激动了,坐直了身体大声道:“夫君时常把阳寿将近挂在嘴边,时常叹息毕生所学后继无人——你就只念着你的一世功名才学,就从未替我们母子想过吗?夫君,奴家比你年幼三十岁,如今最大的儿子都还只有七岁。你若百年之后,我等孤儿寡母将要何所依存?纵然奴家可以谨守家门足不出户,含莘茹苦将我们的三个孩儿养大成人。可是你为官三十多年竖下了多少政敌,多少人盼着你死了再拿我们孤儿寡母开刀报负?奴家关好家门,就没有人来招惹了吗?远的不说,你本家的兄弟裴炎能不落井下石?” “住口!”裴行俭厉喝一声,仿佛是动了一点真怒。 “奴家失言,夫君恕罪!”库狄氏慌忙走到堂中,正身拜倒在地。 薛绍不动声色只在心中暗道,记得大哥曾经说过,有人认为裴行俭可以做“尚书右仆射”与刘仁轨平起平座,但肯定也就“有人”认为裴行俭绝对不可以坐到那把交椅上去。 反对的人当中,或许就有裴炎一个。 首先裴炎与天后的交往甚密,他哪能不知道天后是绝对会反对裴行俭出任右仆射的?再者,同是出身闻喜裴氏,裴炎一直压着裴行俭一头,是整个裴氏大族的领袖大旗,他又岂能容忍有朝一日裴行俭与他平起平座,并且凭借无人可及的军功威望反压他裴炎一头? 站在裴行俭的立场上说,自己的资历、才能、威望和德操全都不输予裴炎,凭什么就只能仰视受制于他? 一时瑜亮,互不相容。 裴炎与裴行俭会有矛盾和积怨,似乎就很容易理解了! 【请得投上红票,谢谢!】 第167章 顺水推舟 裴行俭眉头深皱面带怒意的瞪了库狄氏半晌,悠然叹息了一声,“夫人,请起。” “谢夫君……”库狄氏站起身来,眼圈已红眼泪在流但是连哽咽都没有,表情很倔强。 “既然家丑已然外扬,老夫也就不必在薛公子面前有什么顾忌了。”裴行俭苦笑了一声,说道,“诚如拙荆所言,老夫行将就木但三子都还十分年幼。原本老夫也有几个得势的同宗亲族可代为托孤,可是老夫和裴炎素来不和,那些同宗亲族怵于裴炎之威,早就和老夫断了往来。这些年来,老夫一直闭门谢客,更没有什么挚交友朋。所以,一但老夫呜呼哀哉,家中幼子就无人照顾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薛绍哪里还能不明白?——裴行俭夫妇,是想让我这个传人学生,将来照顾他的儿子们! “夫君,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都应该信任薛公子,将毕生才学倾囊相授!”库狄氏趁热打铁的劝道,“将来,奴家与孩儿们也好有个庇护依托啊!” 薛绍拱手对他夫妇二人依次拜了过来,“承蒙夫人器重,无论裴公是否信得过薛某,薛某将来必然悉心照顾贤伉俪的三位公子,将其视同血亲兄弟!” “哎……”裴行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仿佛是在苦笑,仿佛又是在自嘲,悠然道:“其实妇人之见,有时……也颇有道理啊!” 库狄氏一听到这话,连忙就跑到厅堂外把他们的三个正在玩泥巴的儿子都带了来,大的七岁小的还只有三岁,库狄氏带着他们一一的拜见薛绍,执行叔侄之礼。 这样的礼节仿佛有点乱了辈份,薛绍拒绝不是接受也不是。 裴行俭仿佛也对自家夫人的举动有些无奈,苦笑的道:“犬子年幼,论年齿的确就是薛公子的晚辈。薛公子……权且受之吧!” 薛绍有点哭笑不得,“那我与裴公岂不是成了平辈之人?” “那……平辈就平辈吧!”裴行俭也是无可奈何哭笑不得,谁叫自己的儿子一个个的都这么年幼呢? 库狄氏倒是无所谓什么辈份不辈份,她表现得很开心。或许在她看来薛绍就该是同辈之人,要是被薛绍当作“大婶”看待她才真的会十分郁闷。 “你若是闹够了,那便退下吧!”裴行俭挥挥手,急着要赶库狄氏走。 “夫君怎能说我闹呢?我分明就是办成了一件天大的大事呀!”库狄氏带着三个小孩儿,泪眼未干却是一脸笑容,说道:“想到奴家的下半生与孩儿们的将来都有了依靠,奴家不知道有多开心呢!奴家跟了夫君快有十年,今天是最开心的一天了!” “你这妇人,当真胡说。”裴行俭拍着额头都有些无语了,这种话你闷在心里就好,为什么要当着薛公子的面说出来呢? 薛绍也笑出了声,对眼前这位“非主流”的胡人女子库狄氏也有些无语了,她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心直口快”。但有一点要承认,这或许也正是她的优点。如果她是一个羞涩婉约谨小慎为的大家闺秀,肯定无法将“托孤”这么重大的事情办得这么迅速而且顺利! 从而,薛绍想要打破裴行俭心中的那一层顾虑与怀疑,也会相当的困难。换言之,库狄氏今日这一场看似荒诞又无礼的举动,非但是帮了自己也是帮了薛绍! “奴家失礼,这便告退!”库狄氏带着三个孩子一同施礼拜退,走的时候可谓是满面春风喜气洋洋。 “哎呀!”裴行俭伸手在自己脸上连拍了几下,“老夫这张脸哪,没了,全没了!” 薛绍呵呵的笑道:“裴公不必如此。其实在我看来,尊夫人行为果敢颇有见识,风风火火雷厉风行,恰是一名女中之豪杰。有母如此,将来裴公的三位公子,或许都能有所建树!” “连你也这么认为?”裴行俭苦笑的摇了摇头,“难怪她三天两头被天后叫进宫里闲谈叙话,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哪!”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说道:“我倒是听太平公主说起过,尊夫人与天后似乎真有一些私交。天后好像还曾提起过,想让尊夫人去侍制院做个女官。此事,不知成了没有?” “哦?”裴行俭异讶的皱了皱眉头,“她居然从未跟我提起过?” 薛绍微笑道:“或许,尊夫人是怕裴公为难,自己就已经拒绝了吧?” 裴行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些年来天后下过几次制令,召天下通文干练的女子入宫为官,侍奉天后左右用事。有不少大臣的妻母和后宫的女子都响应号召,在天后的身边做了女官。拙荆虽是一名胡人女子,但她确实精通文史还跟老夫学一手书法。至于性格……你也见识到了。不得不说,她与天后或许真有投缘相通之处,如果不是碍着老夫的情面,她恐怕早就进宫当女官去了!”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既然如此,裴公何不索性成全了尊夫人呢?” “这……”裴行俭抚着须髯皱眉沉吟了片刻,“似乎有所不妥吧?” “在我看来,非但是妥,还大有稗益。”薛绍说道。 “愿闻公子高见?”裴行俭煞感兴趣的说道,还对薛绍拱手拜了一礼。 “不敢当。”薛绍回了一礼,说道:“既然是推心置腑,那薛某便有什么说什么了。以裴公的才德功勋,早该拜为宰相执掌中枢。就连家兄都曾说过,唯有裴公才能与刘仁轨平起平座,补那空缺的尚书右仆射。但是……因为当年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等人的缘故,裴公迟迟未能拜相入阁。归根到底,还不就是因为二圣把不准裴公的脉,摸不透裴公的心?” 裴行俭深吸了一口气,“薛公子果非常人哪,这样的话也就只有你敢说得出口!” “这有何妨!”薛绍坦然一笑,说道:“就算哪天薛某信不过天下人了,也定然信得过裴公。因此有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必有任何顾忌!” “公子何以对老夫如此信任?”裴行俭问道。 薛绍说道:“裴公敢把一门香火、三个儿子都托付给我,薛某又还有什么理由不对裴公推心置腑呢?” “公子义重,老夫先行谢过!”裴行俭又对薛绍拱手一拜。 薛绍回了礼,呵呵的笑道:“裴公,虽然你的儿子以叔礼待我,但在我的心里你仍是师门长辈,可别再对我拜来拜去了,不然会要折煞于我的。” 裴行俭抚髯而笑,“好,既然你我都是武夫,一切俗礼能免则免——言归正传,公子认为拙荆入为女官侍奉天后有诸般好处,但公子可曾想过,一但拙荆做了天后的近侍,满朝文武将要如何看待老夫?” “我理解裴公的顾虑。裴公是担心一但尊夫人做了天后的近侍女官,朝臣会认为裴公献媚于天后,有伤气节德操。”薛绍问道,“但请裴公明断,究竟是二圣对裴公的看法重要,还是满朝文武的看法重要?” 裴行俭想了一想,说道:“前者关乎仕途气运后者关乎气节德操,二者同关生死荣辱,都很重要。” 儒生就是这样啊,容易患得患失为“名”所累! 薛绍心中暗叹了一声,说道:“其实裴公应该这样想,尊夫人如果做了女官是为朝廷效力,并非是做了天后的家奴,仅仅侍奉于天后一人。就算她现在没做女官天后也时常召她入宫叙话。敢问,每逢天后要召尊夫人入宫的时候,裴公阻拦过吗?” “老夫岂敢?”裴行俭苦笑。 “呵呵!”薛绍笑了,说道,“尊夫人一个二品外命妇既无职事却时常入宫,不管裴公愿不愿意,在外人看来尊夫人已经和天后做了朋友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尊夫人去宫里做个女官。那样她出入禁中还能有个公事的名目,总好过现在这样完全就是奔着与天后的私交去的。” “其实看到拙荆时常被天后召入禁中,老夫何尝不知天后是何居心用意?但是,老夫偏就无法阻止。”裴行俭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阴谋套阳谋、阳谋串阴谋,这是天后的一惯做风。双管齐下,根本让人无法招架啊!” “顺则双赢,逆则两伤。不如那就让尊夫人入宫,去侍制院做个女官吧!”薛绍说道,“至于朝臣文武的风评,其实不用过多在意。从来都树欲静而风不止,鸡蛋里面也能挑出骨头来。裴公闭门谢客这么多年,得到了什么?” “……”裴行俭抚髯沉吟,良久之后,点了点头,“好,老夫就听公子一回劝!但若天后有召,就让拙荆进宫去侍制院,试上一试!” “夫君英明,请受奴家一拜!”隔着一道大门,库狄氏在堂外高声的说道。 “你这贱妇,怎能躲在堂外偷听呢?”裴行俭很是恼火打开门就冲了出去,库狄氏还真是拜在堂外。 薛绍呵呵直笑,要是她没在堂外偷听,这些话我或许还就不说了! 能让库狄氏入宫成为武则天的心腹女官或是闺密好友,实在是利远大于弊。这其中的微妙,想必裴行俭自能权衡、甚至早有此心,否则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听了我薛绍的三言两语之劝就满口答应下来。 归根到底,我只是起到了一点居中调和顺手推舟的作用,给了裴行俭一个顺理成章的台阶来下罢了! 【请大家支持正版阅读,多多定阅!】 第168章 不朽传承 今日裴府一行可谓峰回路转,库狄氏的突然出现着实出乎薛绍的预料之外。同为儒家仕大夫的正房夫人,嫂嫂萧氏温婉贤淑古典美韵,而库狄氏的行事作风大胆泼辣雷厉风行,着实令薛绍有些刮目相看。 库狄氏本就是个胡人女子,血管里都流着奔放与不羁的血,灵魂当中也没有中原女子的那么多条框束缚。当然最主要的是,大唐的社会风气整体比较开放且包容,对女性的束缚远不如后世几代王朝那么严格,贵族妇女的思想大多比较激进而且富有主见。这或许也正是以武则天为代表的许多政治女强人,在这个时代分批涌现的大环境与先决条件。 幼子托孤,让裴夫人入宫做女官,办成这两件事情着实不在薛绍的计划之中,也都称得上是意外的惊喜。 因为生命的短暂,人类总想追求一些永恒的东西。古今中外的思想与学术曾经达成了一个空前的默契,都承认男人毕生所追求的无外乎是两样——性与不朽。 在中华的文化传统之中,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对性的追求仿佛很好理解,圣人都说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蔫,这是生物本能。但实际上它还有一个更深层的用意——子嗣传承。 父与子,就是一种生命的延续。裴行俭能把自己的三个儿子托付给薛绍,那就意味着必将会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并不遗余力的帮助薛绍,寄望于薛绍将来越强大,就越好。 因为薛绍的强大能力保他的子嗣存活,将有利于成就裴行俭毕生所追求的——不朽! 托孤之重,远比惺惺相惜与师生之谊都要更加牢不可破! 薛绍不知道库狄氏是否知道这些道理,但她今天的所做做为,确实就误打误撞的成就了这一件事情。 至此薛绍可以放心,裴行俭终于会鼎力支持了;裴氏夫妇也可以欣慰了,他们为自己的孩子找到了最好的乘凉大树与避风港湾。 至此,薛绍与裴行俭之间的隔阂也就完全不存在了。 二人叙谈多时,从古今文史到大唐时政,从军务兵法到琴棋书画,时而激昂慷慨时而笑语生欢,一老一少都同有相见恨晚之感。 裴行俭的学识之渊博,令薛绍非常的惊叹。世人只知道他是一位吏治能臣与常胜儒帅,知道他书法出众、精通天文熟识地理,识奇门遁甲之术懂阴阳相面之学,却不知他在击剑、箭术、曲艺、鉴赏甚至厨艺方面,都有极深的造诣。除此之外,他曾在西域经营多年,对于异邦诸胡的文化与历史了如指掌。他会说吐蕃、突厥各族的很多种方言,读得懂天竺的原版佛经,弹得来波斯的箜篌竖琴,甚至他还指点过自己的夫人如何跳好胡旋柘枝舞,如何吟唱大唐江南的民谣! 有的人,生来就注定不平凡。他的一生经历积累下来,本身就是一座民族文化与人类智慧的宝库。他的消亡与离去,注定会是文化与智慧的损失,甚至可以说是一场灾难——儒将之雄裴行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裴公,如果我到了你这样的年龄,能有你一半的才华与成就,此生也就不算枉活了!”薛绍如此对裴行俭说道。 裴行俭只是笑一笑,“薛子当为天下雄,岂能以老夫一介落魄穷儒为标尺?” 薛绍笑着摸了摸额头,“看来我已是臭名昭著了。” 裴行俭哈哈的笑,“敢在天下文宗的面前如此放肆,老夫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 “何字?” “爽!” 薛绍既惊奇又好笑,“裴公也说——爽?” 裴行俭笑道:“大丈夫行于世,但求一个快爽!只是活得越久,身上背负的枷锁与桎梏就越多。活到老裴这般年纪,就只能把自己关在这龟壳一般的破敝院宅之中,不敢见天日了。夫人教训得没错啊,老夫的确是活得越久,就越胆小了。当年的那种年少轻狂与热血激昂,再也体会不到了。别说是像公子那般在天下文公面前放肆了,就是每说一句话都要前斟后酌唯恐犯错。因此,‘薛子当为天下雄’一句,可称为——大爽!” 薛绍哈哈的大笑,“裴公,真是个性情中人哪!” “凡是能上疆场的男人,都是性情中人。”裴行俭声声铿锵,说道,“当你看到万里河山铺陈脚下,千军万马奔腾怒吼,一念之间流血千里,一朝成王败寇,百年族国兴衰……就算他是一个生来残废的病弱,只要他上了疆场,也会挺起他的脊梁、燃烧他的热血,大吼一声——男人大丈夫,为战而生、为战而亡!” “为战而生、为战而亡!”薛绍深呼吸……心中蛰伏已久的那一股军人血性,几乎被裴行俭三言两语就点燃到沸腾! 儒将之雄,他的人格魅力与精神感染力,果然是无与论比! “老夫今日要与公子,一醉方休!”裴行俭一巴掌拍到了薛绍的肩膀上,老眼之中精光奕奕,“公子,你不会真的是戒酒了吧?” 薛绍大笑,“薛某平常的确是不太饮酒。但若是裴公所赐的英雄酒——舍命相陪!” “夫人,备宴!——挖酒!” 裴行俭今日算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他袖子一挽抡上了大铲跑到地窑,亲自动手的挖起土来。薛绍要帮忙,他都拒绝了。 挖了许久,裴行俭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从地窑里挖出几坛陈年老酒来。 “薛公子,这酒比我夫人的年龄还要大,老夫埋了它们快有四十年了!”裴行俭拍着酒坛子,说道:“当年老夫的元配夫人陆氏,给老夫生下了一个女儿。那一天,老夫亲自在这里埋下了十六坛酒。可惜啊,老夫的女儿没有活到出嫁的那一天。这些酒,也就一直深埋于此!” 薛绍拱手而拜,“裴公如此厚意款待,让薛绍情何以堪?” 裴行俭笑了一笑将一整坛酒推到薛绍面前,“归你了,喝光它!” “好!” 裴行俭倒是没有忘了薛绍还有一个同来的亲随,因此也送了吴铭一坛酒。吴铭可是一个壶不离身的大酒痴,一坛四十年的陈酿对他来说,贵比千金! 酒是天下难得的好酒,酒逢知己千杯少,裴行俭喝得大醉,薛绍走的时候他已经不醒人事倒翻在床。薛绍毕竟年轻力壮而且在些内家功夫的底子,虽然走路也有一点摇晃了,但大体清醒。 半醺之际,脑子的思维方式或许与往常不同。一些平常轻易不会去想到、也很难去想通的问题,在喝了酒以后反而能得出一个相当清醒的认识。 此刻薛绍就在想,今日裴府一行能与裴行俭消除隔阂达成默契,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因为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大力推助。 这个人,就是——武则天! 兵者凶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反过来说,那么多军队被大将带出去了,君王的心里如何安稳? 每逢裴行俭带兵在外二圣总是心惊肉跳忐忑不安,上次北伐就是仗没打完就把他召了回来,回朝之后非但没有论功拜相反而卸他兵权架空搁置。归根到底,二圣对裴行俭是既不放心又不得不委以重用,既想好生拉拢又想对他有所钳制。 帝王心术,历来如此。 现在裴行俭愿意送夫人入宫做女官,是有向天后讲和示好之意,但深层更大的用意却是——将其留作人质。 古往今来这样做过的名将,不可枚举。一但出征就将家人主动留下做为人质,这样,总好过被人暗中监视扣押或是饱受猜忌掣肘! 从裴行俭与库狄氏这对老夫少妻的夫妻关系来看,库狄氏不是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乖乖女,她很有想法很有魄力,裴行俭对她不仅仅是宠溺,或许还会把她当作一个重要的“内助参谋”。 武则天也是女人,她是吹枕头风起家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枕头风吹起来有多厉害,尤其是一个青春正旺的少妻对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夫吹的枕头风,将更加有效。 因为老夫对少妻总是难免心存愧欠之意,因此容易对她有求必应特别的宠溺。这样的枕头风一但吹起来,就算是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 于是惊才绝艳的裴行俭抱残守缺的清傲了一世,到了行将就木之时出于对少妻与幼子未来命运的考虑,终于是做出了妥协:他同意了裴夫人提出的“闺密外交”,也就等于是同意了留下裴夫人在宫里做人质,更重要的是他同意了将三个儿子托孤给薛绍! 库狄氏如此大力推助与促成裴薛的“联盟”,当然是得了她的“好闺密”武则天的暗示或是授意或是默许——如果武则天不器重不看好薛绍,薛绍将来何德何能保全他裴家的血脉? 那么换句话说,裴行俭托孤给薛绍实际就是等于托孤给了武则天、托孤给二圣,薛绍只是一个具体负责执行的“项目经理人”。 有此托孤一举,二圣以后应该就能对裴行俭带兵出征放心了,带兵在外的裴行俭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掣肘与顾忌了。 薛绍在想,裴行俭今天“聊发少年狂”表现得十分奔放,不知道是出于一种大释放的坦然,还是出于一种大妥协的无奈,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摇摇晃晃的走出裴家大门时,薛绍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正堂屋檐下,远远对着他拱手长拜相送的库狄氏,心中一叹:这个妇人,绝非泛泛之辈! 且先不说她的性格有多激进与果断,她在政治上的觉悟绝对非比寻常。这些年来裴行俭提拔了那么多的名臣大将、裴氏本家得势的更是不少,库狄氏不去找他们托孤却单单找上了一个官职六品、年方弱冠的薛绍,这其中或许是有武则天的暗示或是推波助澜,但真要做成这件事情,还得是由裴氏夫妇自己拿出巨大的勇气来下定决心进行一场豪赌——就在裴行俭还犹豫不决患得患失的时候,库狄氏快刀斩乱麻,干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个库狄氏的行事风格,像极了武则天! 【网络小说能算“立言”与“不朽”吗?……如果是,那么你们每一位投出的票、发出的书评,也将不朽!】 第169章 求之不得 原本裴夫人是要用马车送薛绍回家,但薛绍谢绝好意自己骑马归家,一路上都算比较清醒。但一路夜风吹来气血运行加快,这四十年老酒的酒劲开始发作了。 一跃下马双脚落地,薛绍一个趔趄差点翻倒在地。吴铭形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薛绍的身后,一手托住了他的腰背将他稳稳搀住,另一手还平托着若大的一个酒坛子,滴酒未洒。 薛绍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瞟了他一眼,非常放心的眼睛一闭,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便睡。 吴铭单臂一抡将薛绍整个人扛上了肩膀,另一手托着酒坛子大步流云的走进了薛府。 薛顗正在等着他的好弟弟回家了,跟他说一说今天宫中面圣的事情。乍一眼见到吴铭以这样一个造型回家来,薛顗当场被吓了一大跳! 左右仆人连忙将薛绍搀回了卧房伺候更衣歇息,月奴替薛绍擦了脸洗了脚盖好了被褥,就站在了薛绍的卧房之外寸步不离。 将薛绍安顿好以后,薛顗连忙把吴铭叫了过去问话,说二郎怎会醉成这样?吴铭就将今天的事情简单的跟他说了一说。 薛顗听完很是吃惊,“二郎居然和裴行俭一起大醉了一场?” 吴铭笑道:“这难怪很奇怪吗?” “这非但是很奇怪,简直就是不可思议!”薛顗说道,“至从裴行俭从西域调回京城任职,他就一直闭门谢客常年门可罗雀,从来不与任何同僚走动往来。据说他家院子里的杂草都要快有一人深了。别说是和二郎这样的皇族外戚、天子近卫在家中痛饮大醉,哪怕是没有品衔的小书吏他也不会多作交谈。裴行俭的慬小慎为几乎都要不近人情了,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他今天怎么会这么出格呢?” “据我旁观所知,二公子今日和裴行俭达成了重要的默契。”吴铭说道,“裴氏夫妇,好像是托孤给二公子了。” “什么?”薛顗再度大吃一惊,“托孤?!” 吴铭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托孤。” 薛顗的表情斗然变得十分凝重,沉思良久,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君侯,看来二公子的志向,并非只是做一个清平驸马和闲散千牛。”吴铭说道,“迟早一日,他要步入戎武之途。出征打仗,将成为他的家常便饭。或许有一天他真能继承裴行俭的衣钵,成就一世功名!” “两年不见,我几乎不敢相认他这个弟弟了。”薛顗深有感触的道,“今日丹犀面圣,二圣提起二郎都是赞不绝口,称他文武全才器识非凡,不仅是完美的驸马人选,更有可能会是将来的国家栋梁之材。二圣何许人也,天下英才尽皆为其所用。他们居然异口同声给予二郎如此的高评,着实令我震惊!” 吴铭谈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君侯,这莫非不是好事么?” 薛顗双眉紧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二郎能被二圣择为太平公主的驸马,就已是站到了一个风口浪尖遭来无数的羡妒;如果日后他又在军旅或是政坛风头太盛,必然面临一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处境。只要他一招不慎摔了个跟头,马上就会有人对他落井下石、踩在他的身上往上攀爬。那些人或许跟他有仇或许是素无瓜葛,就算是平日里推心置腑的心腹挚交,也都有可能!——官场之上从来都是步步杀机而且是杀人不见血啊,谁能保证自己永不犯错?!” 吴铭仍是淡然一笑,说道:“君侯,在我看来二公子肯定早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对于将来可能面临的危机与凶险,他有着充分清醒的认识。而且,他采取的方式既不是畏惧也不是逃避,而是逆流而上奋勇抗争。至从来了长安,贫僧还没有看到二公子浪费过哪怕是一刻的时间,做过一件无用之事。男儿立业,首要立志;成事之要,贵在专注。二公子既有才华又能精专更有贵人相助扶植,何愁将来不能成就大业?” “话是这样没错……”薛顗轻轻的叹了一声,“其实,我更希望二郎像以往那样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富足公子,哪怕是荒诞纨绔一点,也都不打紧。皇家无亲情啊,一朝踏进那一扇宫闱大门,二郎的人生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他就注定再也无法远离政治漩涡,无法远离凶险与杀戮,无法脱身于党同伐异,无法摆脱那一副名利与权势做成的枷锁!” 吴铭点了点头,“君侯爱幼之心,神明可鉴。令尊在天之灵,当会大慰。但我还是要劝君侯一句,对于二公子的事情,君侯还是不要过多的担忧与干涉了。” “难道我身为长兄,还不应该管一管我二弟的事情了吗?”薛顗说道。 吴铭笑了一笑,“君侯该管。但君侯,已经无法管了。” “……”薛顗愕然。 吴铭说道:“君侯,有个事实摆在眼前——只要二公子与太平公主成婚,不久的将来,薛氏一族必然唯二公子马首是瞻。二公子能够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将决定薛氏一族与君侯一家将来的处境与地位。如今,二公子奋发激进矢志向前,君侯就该义无反顾的全力支持,这比什么都重要。君侯的信任与鼓励,将是二公子的一股心气。如果君侯屡屡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些担忧与患得患失,只会束缚了二公子的手脚、增加他的包袱甚至有可能泄了他的心气。一但二公子固步自封停滞不前甚至破罐破摔了,那可能就会是薛氏的举族之灾——君侯,岂非就是成了罪人?” 薛顗听完这些话,浑身一激灵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他对吴铭拱手长揖的拜了下来,“大师点拨有如醍醐灌顶,令我恍然大悟迷途知返!今后,我必将事事以二郎为念,绝不与他背道而驰!” 吴铭连忙将他托起,“君侯如此大礼,贫僧不可生受,请起!” 薛顗固执的拜着不动,“当受、当受!先父离世之日曾许大师托孤之重,大师即是我兄弟三人之师者尊长啊!” 吴铭笑道:“这拜来拜去的,贫僧着实不喜。裴行俭送我一坛四十年的陈酿女儿红,我还只舔了二两。既然君侯要谢我,那便陪我痛饮一场吧!” “四十年陈酿女儿红?那可是天下奇珍哪!”薛顗大喜,“愿与大师共谋一醉!” 黎明时分薛绍饱睡醒来,口渴得厉害。房间里很暗,他想起床找些茶水来喝,刚刚发出一点响动,月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可是醒了?” 薛绍应了一声,月奴马上掌灯进来伺候,担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而且十分麻利。 “月奴,你一夜未眠?” “嗯……伺候公子,不敢有误。” “这些日子以来我去了宫里当差,兄嫂初来,家中所有的事情都只有你来照看,辛苦你了。”薛绍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说道。 “这是月奴份内之事,不敢言苦。”月奴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你应该是有话同我说吧?” 月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说。” “是……”月奴乖乖的应了一声,说道:“公子即将与公主大婚,月奴不知何去何从……”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你是觉得我如果成亲了,就会扔下你和妖儿?” “就算公子不舍弃我们,太平公主又怎会容得下我们?就算她口头上容下了我们,我们时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岂不遭她厌恶,若是因此影响到了公子与她的感情,月奴万死!”月奴说道,“所以月奴在想,他日义父回济州的时候,月奴就跟随义父一同去济州。免得留在长安,让公子为难。” 薛绍将手中的茶碗往桌子上一顿,砰当一响。 月奴一慌,连忙跪倒下来,“月奴妄言,公子息怒!” “月奴你听着,我与太平公主是明媒正娶的成亲,不是我签了卖身契把自己卖给她做了家奴。”薛绍说道,“我知道,在所有人看来我薛绍都是攀龙驸凤了,但是在这一棕婚姻当中我不会舍弃任何东西、牺牲任何的人。这其中不仅包括尊严,也包括你,月奴!” 月奴无语以对伏地不起,潸然泪下。 门外响起吴铭的声音,“月奴,贫僧几时说过要回济州了?” 以薛绍与月奴之听力与警觉,居然没有发觉吴铭上楼的任何响动。二人同时吃了一惊,一同扭头看向门口。 吴铭出现在了门口人畜无害的笑容可掬,对着门内的薛绍抱拳拜了一拜,说道:“贫僧已经请准君侯,让贫僧留在长安替公子看户守宅,还望公子恩准收留!” 薛绍惊喜的对吴铭拱手一拜,“大师相助,求之不得!” …… 今日讲武院开工,薛绍早早的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去约定好的大明宫玄武门外与众人碰头。 正要骑上马出门时,薛顗在后面喊道:“二郎留步!” “大哥有事?”薛绍停住。 薛顗快步走上前来上下打量薛绍,露出了一个放心的表情,说道:“为兄怕你宿醉未醒就跑到宫里去了。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以后我让吴铭跟着你。他是父亲大人生前的挚友,更是一个精干得力之人。你应当待之如师,不可轻慢。” “大哥尽管放心。”薛绍说道,“能有吴大师这样的能人在身边助我,小弟是求之不得!” “好,你快去吧!” 薛绍辞别兄长骑上了马,绝尘而去。 薛顗看着薛绍远去的背影,悠然长吁了一口气,“我老薛家,要换顶梁柱了!” 【来两张不朽的红票吧!】 第170章 镀金深造 薛绍抵达玄武门外时天色尚早,都还没有到玄武门开门的时辰。大明宫含元殿那边仍在响着悠远的钟鼓,早朝都还没有开始。 元万顷应该是早就做出过安排,虽然大门未开,但有几个守卫玄武门的羽林军卫士在这里扎起了一个临时的凉棚,好让薛绍等人在此落脚碰头。 有一个人,好像比薛绍更早到了。 一个二十多岁颇为英俊儒雅的青年男子,正独自站在凉棚里,单手捧书一手剪背的在读书。 薛绍骑马上前,那青年读书读得很专注居然没有注意到。薛绍下马时威龙发出了一声嘶鸣,那青年方才回过神来看向薛绍。 看到羽林军小卒上前来替薛绍牵马,那青年意识到薛绍恐怕不是个小人物,连忙放下书本上前来拱手拜道:“在下兰陵萧至忠,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你就是萧至忠?”薛绍不由得笑了一笑。 萧至忠愕然的眨了眨眼睛,“阁下认识我?” “现在应该算是认识了吧!”薛绍拱了一下手,“汾阴薛绍。” “原来阁下就是薛公子,萧某失敬!”萧至忠连忙弯腰拜下,拜了个九十度。 “你我平辈之人,萧兄何必大礼?”薛绍道。 “萧某受朝廷诏令前来讲武院听学,薛公子是授学博士便是萧某之师,理当以师生之礼相拜!”萧至忠仍是拜着不起。 兰陵萧氏也是一个诗书传世礼乐典盛的大世家,虽然到了现在这个年代萧氏一族在朝堂上没有什么做大官的人失去了以往显赫的政治地位,但兰陵萧氏的社会地位仍比汾阴薛氏过之而无不及。 出身这种世家的青年子弟,有学问重礼数,这是必然的。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好吧,你要坚持我也不矫情推辞。现在礼数到了,你可以站直了。” 萧至忠闻言呵呵的笑了起来,“薛公子真是风趣。” 薛绍说道:“你是我大嫂的堂弟跟我也就是一家人了,再者又是太平公主把你举荐来的,以后不必太过生份。” “公子,萧某有些好奇——在下与太平公主素昧平生,她是如何想到举荐在下的?”萧至忠问道。 “这个问题,可就说来话长了。”薛绍说道,“知其然,未必需要知其所以然。既然来了你就只管安心在讲武院好好的治学。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萧至忠眨了眨眼睛,看似有些心领神会,拱手拜了一拜说道:“谨尊公子教诲!” 薛绍想笑,这萧至忠还真把我当老师看待了,看他年龄应该比我还大几岁——当然,若论心理年龄我可能比他大了十五岁,当他的老师也不算占了他多大便宜! 这时,李仙缘和两个人骑着马一同到了。 李仙缘下了马快步上前,说道:“薛公子,小生来引荐这两位妙人给你认识——郭兄、魏兄,二位还不快来拜见薛公子?” 薛绍心中一动,莫非这两个就是天后举荐的郭元振与魏元忠? 李仙缘先把一个二十六七岁、身材非常结实、满脸英气纵横的青年拉到了薛绍面前,说道:“薛公子,这位就是右武卫铠曹参军郭震,郭元振。郭兄常以字行。” “幸会元振。”薛绍与他见了礼。 “蓝田公子大名,如雷贯耳。”郭元振畅快的大声道,“不知何时能有机会,与公子携姬游江河、痛饮三千觥?!” 薛绍哈哈的笑,“随时奉陪!” “好!”郭元振一击掌,“郭某可就当真了!” 薛绍感觉这郭元振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文致彬彬的儒家仕子,倒更像是一个烈酒快刀、行侠仗义的江湖豪客。 与郭元振同来的魏元忠上了前来对薛绍拱手一拜,说道:“监察御史魏元忠,见过薛将军。” 监察御史官职八品,薛绍是五品通贵,魏元忠以官场常礼拜见,行礼也是一丝不苟。 “魏御史不必多礼。”薛绍回了一礼上下打量他,儒雅,从容,神采奕奕智光内敛,与郭元振的豪爽奔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薛绍对“魏元忠”这三个字可不陌生。历史上的魏元忠几次做到宰相也几次被贬出朝堂,是和狄仁杰同处一个级别的著名大臣。 昨夜薛绍与裴行俭饮酒叙谈时,裴行俭曾经跟他谈论过郭元振与魏元忠这两个人,说他们是当今鲜有的“颇有军事天赋”的青年才俊。虽然他们现在都还很年轻、官也做得不大,但将来这二人都必成大器。 言下之意,裴行俭倒是对天后举荐来的这两个年轻人动了爱材之心,无疑也就是对天后的“识人之能与用人之术”,表示了认可与赞许。 倒不是裴行俭刻意献媚与拍马,历史上的武则天的确是以知人善用而见长。哪怕到了后世,许多不待见武则天的人也对她的用人识人之能,持认可的态度。 这时李仙缘指着郭元振笑道:“薛公子,你可知为何十八岁就中进士做到了一县之尉的郭元振,现在却只是个管库房的铠曹参军?” “李司历,你是要当众出我的糗吗?”郭元振瞪着李仙缘,佯装愤怒。 魏元忠呵呵直笑,“我知道,我来说!” “魏御史也跟着落井下石?”郭元振很是忿然。 薛绍笑道:“看来应该会是很有趣的事情,魏兄快说。” 魏元忠笑道:“郭元振,文武双全少年成名、才情纵横侠气凛然,十八岁中进士做了通泉县尉。可是十九岁的郭少府,就把他的顶头官长明府君给气得秩仕引退了。” 大唐的县令尊称为明府,县尉则是少府。 众人一起大笑,薛绍问道:“他都干了一些什么?” 李仙缘笑嘻嘻的道:“少府本该辑盗捕贼保境安民,负责一县之治安的。郭元振一到通泉县,干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去拜会那位老明府君,而是先去结交了通泉本地最大的流氓头子,和他拜了把子做了结义兄弟。” “胡说!”郭元振怒道,“我兄弟分明是一位豪杰大侠!” “好吧,是豪杰、是大侠!”李仙缘笑道,“后来呢,郭少府就和他的结义兄弟效仿先秦游侠干起了行侠仗义的大事业,还一同做起了铸私钱、贩奴婢的大买卖,所赚钱财从不留作隔夜,一律分给手下喽罗或是携姬游江河痛饮三千觥。短短一年时间,郭少府和他的结义兄弟一统绿林威名远扬,人称‘郭太岁’。连高坐禁中的天后都知道了郭太岁的鼎鼎大名。” “年少轻狂时的一点糗事,被你们说尽了!”郭元振摇头直叹,哭笑不得。 薛绍不禁好笑,这个郭元振真是太非主流了,好好的少府君不当,偏要学人混黑社会——倒也还混得不错! 魏元忠笑道:“然后天后就将郭元振叫到了宫中问话。郭元振向来就是胆大包天,他见了天后眼看要被问罪非但没有害怕,反倒和天后高谈阔论起来,二人纵论古今畅谈文史,郭元振还献上了自己的得意诗作《宝剑篇》,深受天后的喜爱与赞赏。” “然后呢?”薛绍笑而问道。 李仙缘笑道:“然后,天后破例法外开恩,没有将他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 魏元忠哈哈的大笑,“但是让他管了八年的铠甲仓库,终于与老鼠为伍,再也不能回到通泉县去做他的花花太岁了!” “你们说够没有、说够没有!”郭元振大叫起来。 众人一起大笑。 尚武的大唐时代,民间自有一股“游侠”风气在盛行,就连李白都能写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行》。在“道上”混得不错的游侠,还挺能受人敬重的。武则天法外开恩没有贬杀郭元振,在世人看来还是一种敬侠与爱材的表现。而郭元振的这些“陈年糗事”其实是一种光辉事迹,说出来并不丢人。 现在武则天会把郭元振举荐到讲武院来,也恰是证明了她一惯的用人宗旨——唯才是举任人唯能,不以道德风评做为唯一的参考标准。 众人谈笑正欢,左奉宸卫的四御刀与薛楚玉来了。他们五个要等皇城朱雀门开了门才能出宫,然后骑马绕过若大的一个皇城才能到达玄武门,因此来得稍晚。 四御刀与薛楚玉一同下了马往薛绍面前一站一抱拳,萧至忠、魏元忠、郭元振与李仙缘马上就收敛了神色,不再谈笑了。李仙缘等人都是**品的京城小官或者外官,左奉宸卫的千牛四御刀对他们来说,个个都是背景雄厚只可仰视的大牌衙内。 之前薛绍有意随和的与李仙缘等人谈笑生欢,是为交流感情、拉近距离。可是奉宸卫的五个人一到,就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大刀在薛绍与李仙缘等四人之间砍出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将薛绍的核心与领袖地位瞬间突出和拔高了。 私交亲和、上下分明,这也正是薛绍要的效果。 再过了片刻,裴行俭举荐的三名行军管记和元万顷手下的十七个兵部书令使都来了。其实真正要学蓝田秘码的就是这三个行军管记和十七个书令使。等到随军出征了,他们才是真正学以致用的人。其他的人包括薛绍在内,主要目的都是借着这个由头来镀金深造,或是寄望于求一个“裴氏门生”的出身。 只不过这其中的深意,其他人未必都能知道。 第171章 无心插柳 玄武门的大门到了时辰打开了,守门的羽林军卫士一一的严格详细盘查之后,将薛绍等人放进了宫来。众人集结,元万顷开始清点人手。裴行俭这个“名誉校长”没来实属正常,他现在应该是在含元殿上参加朝会。 可是有三个该来的人还没有来,武懿宗、武攸归,和天后最后加进来的那个最让元万顷惦记的,宋之问。 “再等等。”元万顷如此说道。 薛绍道:“军令如山,过了时辰就没有等人的道理。我们应该马上就去玄武殿。” 元万顷啧了一声,小声道:“公子,法规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两个是五品将军又是天后的侄儿,稍等片刻又有可妨呢?” 薛绍忍了一忍,说道:“就给元公面子,再等片刻。”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武懿宗等三人还是没来。所有人一起站在这里干等,很多人都有一些不耐烦了发出了议论之声。 薛绍没有吭声催促,元万顷自然也听到了这些声音。但元万顷很是沉得住气,把大家的怨言全部当作了耳边风,两手往袖管里一扎,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继续等着。 再过了许久,一骑奔到玄武门来,是给武懿宗等三人告假的。说二位武将军军务繁忙,宋之问留在二位将军身边伺奉,今日都不能来讲武院报道了。 众人心里都生出一股怨气,有两个忍耐力稍差的人已经低声的骂了起来。 “元公,还等吗?”薛绍冷嗖嗖的问道。 “诸公,随老夫去往玄武殿!”元万顷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大袖一挥先行一步就走了。 薛绍摇了摇头,人在官场混上几十年,别的功夫或许练不出来,但一脸老脸的脸皮铁定能够练到贼厚无比! 一行人跟着元万顷去往玄武殿,这里曾是北门学士编书议事的地方,是元万顷熟得不能再熟了的“老巢”。讲武院的学堂倒是还布置得不错,该要用到的笔墨纸砚等物一应俱全,每名学士都安顿了一间单独的馆舍下榻,伙食标准与寝居档次一点不比当年的北门学士差。内侍省调了三十多名宦官专门来伺候讲武院的这些人,保证他们茶饭上手衣食无忧,房间里的床铺都不用自己来铺。 当然,玄武殿地处后宫禁内,学士们的活动范围也被严格局限在了玄武殿周边一带,不能离开了那一片种满牡丹的花圃大墙。墙里墙外都有羽林军卫士严格把守,谁敢擅自出于那就行同“闯宫”,一刀就能砍了! 宫里的各方面待遇绝对是一流的,但规矩也是森严到了极致的。 薛绍等人走进玄武殿,再要出去一趟可就极难了。非得是有元万顷亲手下发的手令,并由四名以上的羽林卫士一路“护送出宫”。没有特别特殊的情节,元万顷也不会批准谁请假出去——这是他发布的第一道命令。 老头子当了几十年的官,明确自己的职责宣示自己的权威,这种事儿干得特别的驾轻就熟。 现在众学士们心里清楚,武懿宗等人为什么“请假”了。进了玄武殿就像是进了一个囚牢呀,那两个五品将军怎能受得了元万顷这个老头儿定下的严规? 薛绍的心里也明白了一件事情,宋之问肯定是武家人举荐来的。今天报道第一天他就和武家两兄弟一起缺席,说不定就是去了武三思的家里。 今日午时,武三思要在家里举行曲水流觞的诗酒会,武懿宗与武攸归当然更愿去参加这种愉快的酒会,而不是跑到玄武殿来受这种约束闷气了。宋之问是个挺有名气的诗人,他如果跟武家的子侄有交情,必然会在邀请之列。 想通这些薛绍心里一阵冷笑,武三思还在等着上官婉儿的大驾光临吗?可别被太平公主吓破了苦胆才好!……可惜没有移动电话,不然我真该通知太平公主一声,让她把武懿宗、武攸归和宋之问这三个“逃学”的鸟人,狠狠的收拾一顿! 众学士在玄武殿稍稍观光了一下熟悉了环境,就到了学堂里各自入座准备开始上课。元万顷当仁不让的先开讲了,给大家上了一堂高屋建瓴的政治教育课,唾沫飞溅口若悬河,说得大家全都昏昏欲睡。 对此,薛绍既没阻止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讲武院这种地方固然是教东西学东西的,但事关国家军事,“政治挂帅”也就显得尤为重要了。看来武则天钦点元万顷来做这个“政治部主任”很是用人得法,老头儿干了几十年的革命工作,别的才能或许没有,但是搞政治教育绝对是一把好手。再者他也的确是肚子里有货,说了都快有一时辰了也没有一句重复的话,旁征博引滔滔不绝的宣扬忠君爱国、敬师勤学,还是很有一套的。 政治课听到一小半,薛绍找了个更衣的借口离开了学堂,得去准备两样之前忽略了的重要的东西——黑板和粉笔! 大唐的纸很贵,讲武院三四十号人的每天用纸会是一笔相当大的开销。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薛绍觉得光凭自己口述、座下的人听了做笔记来理解学习,这也太麻烦太没效率了。如果有大黑板和粉笔,绝对要直观和高效得多! 于是薛绍找到了主理后勤的宦官,对他进行了一番吩咐。要用黑色油漆刷出大黑板,这事儿很好办;粉笔的工艺也相当简单,暂时就用天然的白加以磨制成形做为代用即可。 白是炭酸钙的一种,在我国古代被拿来入药。大唐用的漆是天然的桐油与植物里榨出来的“大漆”混合而成,“油漆”一词因此名符其实。油漆可不便宜,漆器一般只有富贵人家才用,但到了宫里根本就不算是什么稀奇物件了。 宦官听了号令,马上就去办了。这些人虽然不够爷们儿,但是做起事来还是很麻利的。元万顷的开学典礼大演讲还没有结束,宦官们就将大批的白从尚医局的存药坊里弄了来,两块大黑板也已经放在了太阳底下烤晒。 一块大黑板是用来固钉钉在墙上的,一块稍小一的是带有脚架可以抬动的。薛绍叫他们多涂了几块小黑板让学士们拿来练习单用,并叫他们回头去煮一些生石膏(硫酸钙)并用长条的模具将其固形,专门用在黑板上的书写。 众宦官们满头雾水个个都在心里嘀咕,这个薛公子哪来的这么多奇思怪想呀? 嘀咕归嘀咕,事儿还是得办,于是众宦官个个打起小跑,丝毫不敢怠慢。 大明宫里传来钟鼓之声,早朝都结束了,元万顷的政治课也还没有上完。薛绍倒是半点不着急,就让“政治部主任”元老先生多讲一会儿好了。反正黑板粉笔都还没有准备好。 快到了午饭时分,裴行俭来了。他穿着一身紫色朝服,显然是刚刚从早朝上下来的。 “老夫只是来看看而已,元公、承誉,你们照常进行。”裴行俭说道。 薛绍笑道:“照常进行的话,现在快要用餐了。元公辛苦了一上午,也该歇息一下了。” 元万顷倒也领情,笑眯眯的道:“忠君为国,老夫不敢怠慢。已是快到午膳时间,就让大家都休息一下吧!” 于是大家都被释放,走到了外面来晒一晒太阳。 裴行俭一来元万顷的政治课马上就结束了。众学士齐拍额头心里直叫庆幸——裴行俭,真是我们的大救星啊! “这是何物?”有人指着院子里晾晒的大小黑板问道。 薛绍走过去,拿起白粉笔在一块将要晒干的小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字,然后又擦了去,说道:“黑板,用来教学。” “好东西!”众学士一并惊叹,“这能省下不少的纸笔钱啊!” 就连裴行俭都是眼睛一亮,指着那黑板大声道:“承誉,你可是干了一件大好事啊!” 薛绍眨了眨眼睛,“什么大好事?” 裴行俭说道:“你是贵族公子,不知贫寒学子的求学之难。历来教学都是老师执书口述、学生笔记或是发问。但是纸和笔,对大多数的平民子弟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不是轻松就能够承担得起的。大唐的教育颇为普及,几乎每一个州、县甚至乡里都有学馆,就连寺庙里都有教习穷苦孩子识字的寺学。如果将这黑板与粉笔推广开来定能造福无数的师生,从而使得更多的人有机会接受到文化的教育。” “裴公所言甚是,此物当真是极好啊!”马上得到了一群人的响应和附合! 裴行俭是主管教育与科举的礼部尚书,他的这些话说出来可就太有份量了。在场许多人、尤其是那些连品衔都没有的书令使,基本上都是出自平民人家,他们对于裴行俭说的话当然是深有感触。有句成语叫做“洛阳纸贵”,原本出处就是形容出色的诗作引得无数人一起传抄,洛阳的纸因而供不应求变得很贵。 纸,历来就是古代的读书人不堪承担又不容回避的一笔大花销。 “元公,你马上递个奏章,请准朝廷将这种黑板和粉笔推广开来吧!”裴行俭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想必大唐天下的授学博士与学龄子弟都会因此而受益,大唐的教育因此高上一层楼。这可是一件大功,也是流芳后世的大德啊!” “好,老夫马上拟奏!”元万顷一下就激动了,抬脚就要跑去写奏章。一想又停了下来,回头对薛绍道:“公子,不如就将这种黑板取名为‘蓝田墨板’如何?” “但凭元公作主,都行。”薛绍呵呵直笑,我只是无心插柳罢了。 元万顷一溜烟就跑了,可不能让这个大功大德落在了别人头上! 裴行俭和其他人都有些赧然失笑,这元万顷迂是迂了一点但有时倒也挺能逗趣的,讲武院还真是不能少了他呀! 【请多多投票!】 第172章 七十二变 裴行俭留在讲武院吃了一顿午饭,和薛绍并席而坐,相谈甚欢。 他们两人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在其他人看来可是别有深意。尤其是四御刀与魏元忠、郭元振这些人是看在眼里悟在心中。他们不约而同的在心中确定了两件事情。 其一,由裴行俭这个当今大唐第一军事统帅主持的讲武院,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学堂。蓝田秘码的背后,一定深有玄机。 其二,早有传闻二圣赐予了薛绍卫公兵法并让裴行俭为他“解惑”。二人虽无师生之名却显然已经有了师生之谊。估计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师生之实。一但大唐生出战事,裴行俭必然就会带上薛绍一同出征。因为只有在战争的前线用“实践”的方法传授的兵法,才是真正的兵法。 程伯献与魏元忠等人越想越觉得,今天裴行俭在这里吃的这一顿饭的用意,当真是非常之不简单。裴行俭与薛绍坐在一起,就如同是日光月华交相辉映,令他们只能仰视。裴行俭六十二岁暮色深沉、薛绍二十一岁如金乌腾空,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合,仿佛就是在进行卫公兵家一脉的传承仪式。 将来,如果薛绍能把河东薛氏大世族、皇族外戚、太平公主驸马与卫公兵家传人这几者完美融合于一身,那么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想要平凡都已是不大可能。 更何况,眼前的这个薛绍非但是有一颗大争之心,更有一身与这颗争心相匹配的本事与底气。 四御刀与魏元忠、郭元振这六个人没有经过任何言语的交流,就已经在心中达成了一个默契——就从讲武院开始,跟定薛绍了! 至于薛楚玉和李仙缘,这两人比他们早一步就已经做出过这样的决定。 还有一个刚刚由咸阳尉调到讲武院来深造的萧至忠,虽然他目前还有一点理不清这其中的头绪,但有一件事情在他心里是铁板钉钉的——我是太平公主点名提拔来的,到了这里又跟在准驸马薛绍的手下学习和办事。将来,我必要唯他夫妇二人马首是瞻! 另有裴行俭带来的三名行军管记苏味道、钟绍京与刘幽求,他们这三个年轻仕子都是一样的出身寒微才华出众,本来就是裴行俭慧眼识才选到身边的心腹书吏。现在裴行俭都有意要传下衣钵了,薛绍在他们看来就等同于是“少主人”,也就是将来的主人。 剩下十七名人微言轻的书令使,只能跟着上面这些人“打酱油”。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武则天的眼光之长远,与用人之高妙。 裴行俭这面“大旗”在讲武院刚一亮出来,整个院里的格局顿时变得相当明了。在各种微妙利害的交织与推动之下,薛绍的核心与领袖地位瞬间突出变得无可撼动。 所以,与其说裴行俭今天中午来讲武院是吃了一顿饭,还不说如他是来做了一场政治大秀。一来是为了给薛绍和讲武院做“宣传推手”,二来也是为了显示他自己对讲武院的重视,从而趁热打铁的修复他与二圣之间的紧张关系。 元万顷忙着拟写奏章没有与众人一起吃饭,程伯献与魏元忠等人说起他都是一阵好笑,老人家真是收之桑榆失之东隅,这么重要的一场好戏都错过了。此外,第一天就敢缺席的武懿宗、武攸归与宋之问这三个人,等于也就是当众驳了裴行俭与薛绍的面子。 这三个人以后再想融入讲武院这个集体当中来,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薛绍随意的跟裴行俭提了一句这三个人缺席的事情,裴行俭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说道:“他们若来,承誉不妨平常待之;若是不来,不必寻找也不必苛责。总之一个原则,听之,任之。” “明白。”薛绍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三个鸟人不主动给我面子难道还盼着我去给你们献媚吗?尤其是那个宋之问,以为捧上了武家兄弟的臭脚就了不起了吗? 什么玩意儿! 饭罢之后稍作休息,然后正式开课。 裴行俭一句“老夫也来听一听薛千牛讲课”,顿时就让所有人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这蓝田秘码,该是有多么重要啊! 向来只和名媛美姬在花前月下吟诗作赋的蓝田公子,摇身一变成了教书先生,当仁不让的在学堂的正中央开始讲课了—— “今日的第一堂课,先不讲蓝田秘码。”薛绍说道,“我要讲的是,大唐的野战军队里是如何传递绝密军情的!” 裴行俭呵呵一笑,“好,老夫就当是温故而知新。在座的这些人当中肯定有不知道的。这一课,倒是很有必要。” “裴公和在座的行军官记与书令使都对此了如指掌,薛某不得不班门弄斧了。”薛绍开始一板一眼的讲课。 隔行如隔山,就算是程伯献这样的奉宸卫六品军官,也是不知道前线野战军是如何传递绝密军情的。不把二者之间的优劣对比说出来,别人怎能真正领悟到“蓝田秘码”的优越性与重要性? 不过,薛绍不仅仅是照本宣科的讲了大唐的军情传递之法,还夹带了许多的私货。比如在讲斥侯送信的时候,就谈了斥侯这一特殊兵种的重要性与厉害之处,还请裴行俭做了许多的补充。 斥侯源起于秦汉时期,因他“直属于王侯”而得名。到了如今的大唐军队里,斥侯就是直属于统兵将帅的侦察兵,也就是冷兵器战场上的“特种兵”,一般的将领对斥侯是不尽了解的。 在谈到军队里用号角与旗语传递信息的时候,薛绍就根据《六军镜》里的书面知识,浅要的谈了一些选址扎营与屯粮取水的原则与决窍,甚至还举用了一些以往的战例,来详细分析这些军事细节给战争的胜负带来的巨大影响——比如官渡之战时袁绍失乌巢屯粮导致大败。 一堂课上了一整个下午。 薛绍基本上没有停过嘴也没有翻看过哪怕是一次书本,众人不仅仅是听得兴趣盎然,更对薛绍的敏捷思维、良好口才与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感到由衷的钦佩。就连裴行俭都感觉这样的课真是讲得别开生面,远比大多数儒生老夫子照本宣科的传教要生动和有趣得多,座下的学生自然也就更容易学进去了。 更有细心之人已经察觉到了,薛绍这不仅仅是在教秘码,更是借着这个机会在教习——兵法! 裴行俭静静的倾听,笑而不语。他明白,今天这一堂课一讲完,讲武院的名声必然大响、薛绍的名声也必然大响! 虽然薛绍讲的只是一些不太机密与深奥的兵法理论知识,但这一堂课却是开了一个意义重大的先河——讲武院今后将会是一个教习兵法、培育高级军事统帅的地方! 大唐天下学馆林立,从中枢的集贤院、弘文馆、国子监这些高等学府,到诸州下县乡野授书的教书先生,教习孔儒文学与诗赋文章的屡见不鲜,但还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教兵法的学府! 现在,有了二圣钦命特办的“讲武院”这个新学堂,由卫公的两代传人在这里当“讲师”,招牌何其响亮,师资力量何其雄厚! 程伯献等人心里暗暗的惊诧与激动不已,好啊,好啊!我们这第一批讲武院的学员,居然还沾上卫公门生的光。这以后我们在军队里必然大有作为、前途无量!——那三个缺席的家伙,简直就是蠢到了无可救药的大白痴啊! 讲武院的第一天授讲,在大多数人的意外与惊喜之中结束了。 这一天可谓是意义重大,薛绍与元万顷、裴行俭这三个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元万顷进行了政治教育,裴行俭亮出了大旗,薛绍则是给讲武院做出了一个开天辟地的自身定位与发展规划。 现在讲武院的人心里已经很明白,这里绝对不是一个闹着玩的小学堂,更不仅仅是为了教会几个人玩那种玄妙的蓝田秘码,它更重要的职能是——教兵法、育将才!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薛绍这样成为嫡传的“卫公门生”,但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这块金字招牌发出的光环普照之下,任谁都要身价百倍。只要讲武院今后照着薛绍的设想与规划办下去,十年二十年之后,如果从讲武院走出了一批的名臣大将甚至是一代名帅与当朝宰辅,那都一点不奇怪! 薛绍第一时间把“名人效应”与“品牌效应”竖起了起来。而且,他的心思远不止于像孙悟空那样学会“七十二变”,还要让花果山水帘洞的孩儿们都来学上一招半式,形成一个以“七十二变文化”为核心与纽带的强力团队! 裴行俭在心里发出了感叹,难怪天后如此器重于薛绍,还真的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这个年轻人太能办事了,假以时日何以限量? 真是后生可畏啊! 讲武院实行的是一日三餐的规格,眼看又要开餐了。裴行俭没有继续留下,不然都出不了皇宫回不了家了。 薛绍亲自送他到了花圃院墙的门口,拜别。 “承誉,这里就交给你了。有空老夫再来看看。”裴行俭饶有深意的打量着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这里,或许才是你真正的仕途起点。好好干,老夫绝对看好你的前程!”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这一堂课几乎就要把肚子里的货给掏干了。没有裴公在我身边耳提面命指点迷津,我拿什么来教给其他人?” 裴行俭神秘一笑,小声道:“那你以后就只教秘码,不谈其他。来日方长,何必着急?” 薛绍顿时心领神会的哈哈大笑,你怎么把我心中的计划给说出来了啊! 先埋下一个伏笔给出一点甜头然后嘎然而止的打住,无疑能够吊足他人的胃口,也能让他们意识到——兵法不是人人可学、不是轻易可学的! 裴行俭呵呵的笑了几声转身朝前走了,还背对着薛绍挥了一挥手,仿佛是在宣布他没有带走任何一片云彩。 薛绍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老狐狸! 【求红票】 第173章 秋瑟冷宫 讲武院的后勤服务很到位,饭罢之后那些宦官们给薛绍打水洗澡、泡茶收拾房间,然后拿着他换下的衣服去洗了。 玄武殿曾是北门学士编书的地方,藏书极多,很多人借了书窝在自己单独的房间里读书。初来乍道大家都不熟又不能外出,读书成了最大的消谴。元万顷给薛绍安排的房间在偏殿的二楼,与之相邻的是裴行俭的房间。 老人家办事就是这样,讲究一个上下分明主次有序。如果不是因为年老体衰不想爬楼,元万顷自己也想住到楼上来,以示与楼下学子的身份之差异。 裴行俭当然是回家了,这样一来楼上就只住了薛绍一人。薛绍倒是乐得落个清净,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比如说,准备教案。 讲院武的老师不是那么好当的,学生都是有学识的成年人。没有一点准备随口胡说,肯定被他们鄙视。薛绍准备教案非常的用心,除了教习蓝田秘码,其中还穿插了许多这个时代的人不可能了解的知识。 比如,行军在外野外生存的一些技巧。 其中包括如何利用一口铁针裹腊之后泡浮在水中做为简易指南针,从而辨别方向;如何利用随身携带的盐巴辨明哪些野生植物是可以吃,哪些是有毒;如何利用随处可见的草药来驱蚊、驱蚂蟥,以及若干的急救知识。 另有一些现代特种兵才会学习到的高阶特殊技能,比如速记、心算、高效的黄金睡眠。 没有金刚钻,薛绍也就不敢揽这瓷器活了。讲武院这里要是不弄一点出彩的独门东西,怎么扬名立万? 毫无疑问,薛绍现在准备的这些教案,就将是以后讲武院最初的理论基础。 当然,这些私密又特殊的东西,薛绍没打算教给所有人。比如那十七名书令史和武懿宗等人,就没机会学到。他会有选择的在这些学生当中挑一些合适的人组成一个“特殊学堂”,将这些东西教给他们! 那么兵法,教习的范围将会更窄。除非能够确定他将来是自己的铁竿死党或是誓死追随者,否则薛绍绝不可能把他一起带到“菩提祖师”裴行俭的身边去“修道”。 否则,一但他日反目成仇,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薛绍要做的事情真的很多。除了准备教案,还要观察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必须要弄清楚他们每一个的资质、文化基础和思想层面的东西,从而选择将不同的东西教给他们。 就好比李仙缘,这家伙是个“特长生”,精通天文地理和风水堪舆,胸无大志但是脑子活。薛绍把他弄来讲武院纯粹是为了让武则天能多放一点心,因为他是天后派在薛绍身边的探子! 当然,这个探子并非完全是贬义上的特务和汉奸,他还是把薛绍当了朋友、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挺仗义的,这一点必须承认。 至于四御刀,薛绍认为他们目前完全是奔着利益来的。利益这条纽带最大的特点是既坚固也脆弱。团结得好,那会是最强大的盟友与助力;弄得不好,也有可能会变成一把刺向自己的尖刀。 所以,一定要注意保障四御刀的利益,至少要让他们相信跟在我薛绍的身边,将来能有莫大的利益。这是关键与核心。至于同僚感情,这个可以是遮羞布或者说双重保险。 在这所有的人当中,薛绍认为最值得他信任的,应该是薛楚玉。无论是从人物性格、血缘出身还是政治立场来看,薛楚玉都有充分的理由值得信任。而且薛绍还有一个想法,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最好是能把薛仁贵从流放之地招回来。 青海一败,十年已经过去了。如果薛仁贵要为战败负责,受的处罚也已经足够了。薛仁贵也是河东薛氏的一个巨头式人物,虽然在薛族内部有南祖与西祖的派别之分,但若是针对外界,那都是一个整体的薛族啊! 再者更重要的是,薛绍对于薛仁贵这位震烁古今的盖世虎将,有着个人的崇拜与敬仰。 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烈马长枪叱咤疆场无人敌、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热血英雄梦,薛绍也不例外。 薛仁贵,做到了! 一个好汉三个帮,薛绍觉得薛楚玉应该会是一个可堪重点赔养的对象。 至于天后钦点的魏元忠与郭元振,裴行俭对这二人倒是挺器重。薛绍目前对他们不了解,可以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武懿宗等三人似敌非友,听之任之严加防范。 剩下三个裴行俭的心腹行军管记与萧至忠等人,薛绍把对他们的了解交给时间。 理清了这些人事头绪,薛绍长吁了一口气伸起了懒腰。领导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识人有术、用人得法”这八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之难! 薛绍走到了窗户边看看窗外的景致放松一下,看到几个在讲武院伺候的太监抱着学员们换下的一堆堆衣物,往旁边不远处的一个院落走去。 那个院落与讲武院所在的院子仅有一墙一街之隔,院门口的拱门上写着三个字“秋瑟院”。 从名称上看,倒像是一座冷宫。 薛绍看到那几个太监走成一串进了秋瑟院,马上开始大声呦喝叫人。院子里马上跑出了一群女子来接取太监们拿来的衣物。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太监尖着嗓子高声道:“尔等贱婢听着,这些衣物可是讲武院的官员们的换洗衣物,须得尽快的好生浆洗伺候,不得有任何的差池。” “是……”众女子站成一排小心翼翼的应诺。 隔得稍远,薛绍也看不清那是一些什么人,大概是后宫里一群负责洗衣服做粗活儿的宫女。 那个中年太监在这群宫女面前走了一遍,停在了一个宫女面前指着她哈哈的大笑了两声,叫道:“呦,这不是官拜尚宫局六品司言的大才女,上官婉儿嘛!” 听到这一声,薛绍恍然一怔瞪大了眼睛,上官婉儿?! 她怎么跑来秋瑟院洗衣服了?! “奴婢正是上官婉儿,给公公请好。”上官婉儿低眉顺目的矮身施礼。 “贱婢!!”中年太监突然大叫一声,一脚就将上官婉儿踢倒在地,抡起手中的鞭子就抽了起来,一边抽一边大叫道—— “你往日不是特别神气吗?” “你也有今日!” “我抽死你这贱婢!” “众人听着,所有的衣服让她一个人洗!明日天亮之时我来收取!” “若有一件没洗干净,我剥了你的皮!” “若有一人敢与她帮忙,一样剥皮!” 薛绍的双手猛然拍到了窗户的扶栏上,差点从二楼窗户一跃而出冲了过去! 低头一看,窗户下面的院子里有几个讲武院的学员在散步,不远处还有羽林军卫士值哨。 忍! 薛绍深呼吸,强行把这个冲动忍了下来。牙齿咬得骨骨作响。 秋瑟院里发出一片笑声,那些宦官们都在笑。众宫女则是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上官婉儿趴在地上抱着头一动不动的挨鞭子,一声不吭。 那中年宦官抽了几鞭子,一脚踩在上官婉儿的脸上使劲的往泥土里踏,狠狠的道:“你这贱人,看你往日打扮得无比光鲜有如贵妇,趾高气扬真把自己当成了达官显贵,我等一直对你忍气吞声!苍天有眼,现在将你打回了原形!别以为你写得几句破诗就当真变成了凤凰,上官婉儿,你就是一个贱如泥土的奴婢!猪狗不如的奴婢!” “叭”、“叭”又是两鞭子。 听着那两声鞭响,薛绍的身体都抽搐了两下。 “别他娘的装死,赶紧爬起来洗衣服!”中年太监松开了脚,一口浓痰啐在了上官婉儿的身上,“贱婢!还敢瞪我!” 上官婉儿连忙低下头爬起身,把所有的衣物从那些宫女们的手上抱了过来,艰难的抱起一人多高的衣堆匆忙往里走。中年太监对着上官婉儿的屁股就是一脚,上官婉儿一下扑倒在地,衣物散落得四处都是。 众太监哈哈的大笑,扬长而去。 宫女们没有一个吭声也没有一个上前来帮上官婉儿一手的,默默的从她的身边走过,进了院内。 上官婉儿从地上爬起身,将所有的衣物一件件的捡起来,再次摞成一人多高,艰难的抱起,走进了院子里去。 至始至终,上官婉儿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叫疼的呻吟。 薛绍的一双眼睛,如同喷火一样的瞪着那几个太监有说有笑的,走回了讲武院。 薛绍的眼睛落在中年太监那张脸上,如同高科技扫描仪给他来了个高清大扫描,将他认了个精准。 死缓! 深呼吸,薛绍平缓情绪坐等天黑。 每一秒,度之如年。 薛绍猜测,大概是因为武三思一事武则天罚了上官婉儿…… 这时候再跑去见她,如果落在了武则天的耳目之中,必然是害人害己…… 院墙内外戒卫森严,羽林军看到有人擅自闯宫必然是当头一刀…… 思之再三,薛绍决定—— 去见上官婉儿! 如若冷了这一腔大丈夫热血,那还不如死了干脆! 夜幕降临,宫里一片漆黑。 薛绍如一只狸猫从窗户里跃了出来,凌空一翻稳稳落地,轻盈无声。三起两落形如夜中鬼魅之飘然,他已经翻过了两堵高大的围墙落在了秋瑟院的院落之中。 羽林军? 泥胎菩萨,摆设! 【求两张不朽的红票~!】 第174章 红颜薄命 若大的浣衣房里,点着一盏菊豆似的油脂灯,浓烟把墙壁熏了一片漆黑,刺鼻的焦味。 上官婉儿奋力搓洗衣服的影子映在墙上,随灯火的摇晃一阵斑驳与零乱。 夜已极深,一片寂静。 庭院重重的幽深居舍里,间或传来一阵女人歇斯底里的怪叫和疯疯癫癫的大笑,偶尔也能听到有人在凄惨的哭泣,更有不堪入耳的厮打谩骂之声。 冷宫之中特有的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有如地狱鬼哭。 上官婉儿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脂粉与花钿,几绺零乱的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与脸颊上,每动手搓一下衣服,她的眉头就不由自主的惊悸一皱。 白天皮鞭抽的伤痕被粗糙的麻衣一摩擦,火烧一般的疼。可是上官婉儿无暇顾及这些,如果今晚不能将这些衣服洗完,明天还会有更加凶狠的毒打。而且,她想顾及也是无法顾及,被罚到了秋瑟院来的宫女,是不可能得到什么医药治疗的。 怜悯? 帮助? 这样的词汇不属于后宫。 别说是她一个被罚的女官,就算当年高在云端的王皇后,在宫斗失败被贬入冷宫之后的处境,也不比现在的上官婉儿好多少。以往见了王皇后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连磕头都怕磕得不够响的老宦官,都敢把被贬王皇后的头往马桶里摁,都敢拿抚尘的木柄子去捅她的下身,捅完了还塞一把砂子进去。最后王皇后和萧淑妃被砍去四肢装进酒坛子里尽血而亡,那些下手用刑的宦官还满声叹息——死这么快,真是太便宜这两个贱妇了! 那些被阉割了的男人,天生就是心里扭曲且阴毒的,在后宫里活得越久则越甚。那些一辈子也难见到男人的后宫怨妇饱受各种压迫与欺凌,心里想不扭曲也是极难的。这样的一群人整天生活在一起,谁不是满腔怨气随时都想找人发泄? 所以,本该是同命相怜却变成了同类相残,仿佛彼此天生就是仇敌。尤其是曾经得势的人一朝落难,会更加遭致他人的恶毒报负。今天拿皮鞭子狠抽上官婉儿的那个宦官,上官婉儿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更谈不上有什么新仇旧怨。在那个宦官看来,上官婉儿曾经比他好运、比他风光、让他唯唯诺诺的赔过小心,那就是上官婉儿的罪过! 后宫里的人,从来都是把嫉妒当成饭来吃。宫女与宦官之间的自相残杀,根本不需要理由。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那或许就是因为后宫里再没有比他们更加低贱的人,让他们去发泄每时每刻都在积累的怨气。 要是有人活活被整死了找个没人的地方随手一埋,还算是运气。五坊养了许多供皇族围猎用的飞鹰猎犬,它们时常要吃一些新鲜带血的心肺保持野性。因此后宫里有一句很恶毒的诅咒——保你速死不得全尸下葬,心肺进五坊! 相比之上,抽几下皮鞭又算得了什么? 从小在宫里长大对这一切早就看多看淡了的上官婉儿,此时连自怨自艾的心情都没有,更不可能发出黛玉葬花似的悲吟。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尽快把这一堆衣服洗干净,而且是越干净越好。 后宫里的唯一生存原则就是——尽量保持呼吸!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伪原则。 肚子里发出一串咕咕的叫声,上官婉儿干呕了两声吐出一口青黄色的苦水。胃里,只剩下胃胆汁水了。在这堆衣服洗完、让那个宦官满意之前,上官婉儿清楚自己是不可能有任何东西吃的。 舀起一瓢清水,上官婉儿仰起脖子来将清水往肚子里灌。灌了几口突然又一阵犯呕,她撑倒在地把刚刚喝进去的清水全都吐了出来。 头昏眼花,摇摇欲坠。 突然有人将她扶住,很温暖很结实的一个怀抱。眼前一片发黑的上官婉儿喘着粗气,随口说了一声“谢谢”。 一个油纸包递到了她的眼前,还有一个羊皮袋子。 胡饼的香味! 上官婉儿很不淑女的咽了一口唾沫双手抓住油纸包就拆了开来,果然是撒着黑芝麻的羊油胡饼啊! 咬! 无比香甜! 羊皮袋的塞子被拔出,飘出一股甜糯米酒的清然香味。上官婉儿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将它一把夺过来,恍然回神的一怔,扭头看了一下正将她抱在怀里的那个人。 一张近在咫尺,熟悉的脸。 “公……子?!”上官婉儿几乎像是遭了雷击一样“腾”的一下跳起来,瞪大了眼睛像见鬼了一样的,瞪着薛绍! “你怎会来此?!” 薛绍将手放在嘴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微然一笑,“吃。” 上官婉儿无比震惊的看着薛绍,脑海里突然失神一瞬,变作一片空白,只剩嘴里喃喃的道—— “你怎会来此?” “你不该来此!” “快走,你快走!” 上官婉儿像着了魔一样跳起来就把薛绍往外推,胡饼和羊皮袋子都扔到了地上。 薛绍仍由她推攘纹丝不动,将掉落到地上的胡饼捡起来撕去了弄脏的表层,面带微笑将它送到上官婉儿的嘴边,“你该吃饭了。” “你快走!” “你不要命了!” “求你了,快走啊!!” 上官婉儿几乎要急哭了,拼了命的将薛绍往外推。 薛绍猛然一把将上官婉儿抱在怀里让她再也挣扎不得,仍是微笑的看着她,将胡饼放到了她的嘴边,“听话,吃吧!” 上官婉儿的表情瞬间凝滞,机械的张开了嘴。 薛绍将胡饼放到她的嘴里。 上官婉儿张嘴咬下的一瞬间,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落在胡饼上。 薛绍突然松开了上官婉儿,像一只灵猴顺着屋里的梁柱几蹿几跳就上了屋顶,藏在了房梁的阴影之中。 上官婉儿目瞪口呆了一瞬,马上挥袖抹泪。 浣衣房的门口响起脚步声,上官婉儿慌忙将胡饼塞进了内衣之中,一脚将羊皮袋子踢到了堆满杂物的角落里,然后自己坐到了洗衣服的小马札上。 太平公主赐的文胸,刚到秋瑟院的时候都被人抢了。上官婉儿只能随意扯了一块布当成抹胸穿作内衣。 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打着灯笼值夜的宦官。 “贱婢,衣服何时能洗完?” “回二位公公的话,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就能洗完晾好!” “如此迟慢,你又想要脱一层皮吗?!” “公公饶命,奴婢尽快洗完!”上官婉儿奋力搓洗衣服。 “贱婢,终究是风光不起来了!”两名宦官掌着灯笼,骂骂咧咧的走了。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上官婉儿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将门锁紧了。 薛绍像一只展翅的大鹏,直接从屋梁间跳了下来,落地轻巧无声。 上官婉儿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却无暇他问,连忙上前来拉着薛绍的胳膊低声急语道:“此地凶险万分,公子速速离开!” “我会怕了那些阉奴?”薛绍冷笑。 “我知你身手非凡,但是后宫全是天后的眼线——千万不可造次!”上官婉儿几乎要急得跺脚了。 薛绍微然一笑,“你放心,就凭这些阉奴和几个羽林军,还奈何不了我。” “……”上官婉儿愕然无语,发现薛绍的眼神盯着自己胸口,下意识一看,顿时脸红了。 破旧粗麻布捂出的乳沟间露出了半截胡饼,可不狼狈。 上官婉儿连忙转过了身去伸手将胡饼拿了出来,吃了不是,不吃也不是。 薛绍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你犯了什么错,天后要罚你到秋瑟院来?” “天后是后宫之主,罚人不需理由。” “还是因为武三思之事?” “……”上官婉儿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公子千万不要低估了天后,更加不要在天后面前耍小心眼。婉儿自作聪明罪有应得,公子不要因为婉儿之故,再受任何牵连!” 原本薛绍心里就想通了一个大概,听上官婉儿这么一说,心里就更加明白了。那天武则天教训他的时候曾经说过,你与太平二人和武三思因为“区区”一个上官婉儿自相攻讦,成何体统?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既然武三思盯上了上官婉儿,如果武则天继续把她留在身边,难保将来又因为上官婉儿整出什么妖蛾子。或许武则天是挺欣赏上官婉儿,但是拿她和太平公主、武三思等人相比,上官婉儿可就不那么重要了。 权衡利弊果断消除一切隐患,是武则天向来的作风! 感情? 如果在原则的问题上武则天会被感情所左右,那她就坐到不今天的这个位置,甚至不可能活到今天! “我会想办法救你的。”薛绍说道。 “千万不要!”上官婉儿慌忙转过身来,差点一头撞进了薛绍的怀里。 薛绍既没有退避也没有顺手揩油的去抱住她,而是微低下头,平静的看着她。 上官婉儿也没有退缩或是躲闪,小声的道:“天后罚我,是内廷家务事。你一个外廷命官千万不要插手,否则非但救不得婉儿,自己也要搭进来。这次武三思的事情,归根到底是我自己太不谨慎。我不应该让你和公主去帮我说情开脱。天后历来最是痛恨别人干涉插手她的权内之事。公子,你千万要记住!” 薛绍点了点头,权力,谁又容得了自己的权力被他人干涉与亵渎?别的不说,要是有人敢插手我薛府里的事情,我能乐意?讲武院里,宋之问抱了武家子侄的大腿对我表示不屑,我能待见他? “那天天后已经责骂过我了,说我不该干涉内廷事务。”薛绍说道,“可是我认为,挨上一顿臭骂换回解决你的隐患还是很值得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天后还是不放过你!……看来我仍是太过天真,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公子与殿下仗义相助,婉儿已经沦为武三思的胯下玩物,今后可能还会更惨。不管婉儿如今是何遭遇,一切只怪婉儿命薄生在了后宫之中!”上官婉儿低声的道,“对公子,婉儿从来都只有感激,真的!” 薛绍轻轻的皱了皱眉头,“终有一日,我要让你离开这吃人的后宫!” “……”上官婉儿咬着嘴唇,低下了头,不言不语。 薛绍深呼吸,斩钉截铁的说了三个字—— “此、为、誓!” 【红票顶起】 第175章 离心最近 听到薛绍斩钉截铁的誓言,上官婉儿禁不住周身轻轻一颤。 皮肤磨擦粗糙的布衣,上官婉儿身上的鞭伤一阵针扎似的刺痛,她禁不住眉梢惊弹,表情当中闪过一抹痛楚的神色。 “伤在哪里?让我看看!”薛绍说完自己的点后悔,一时嘴快怎能说出这样的话,上官婉儿与我可没熟到这份上。 真是关心则乱! 上官婉儿倒是淡定,微笑的轻轻摇了摇头,“不妨事。婉儿从小在宫中长大,这一点小伤真不算什么。” “那畜牲抽你的时候我亲眼所见,怎会没事?”薛绍皱了皱眉头,“休说是你一介弱女子,就是一头大水牛被这样抽打,身上也会落下条条血痕!” 薛绍这个蹩脚的比喻让上官婉儿噗哧一笑,“公子,婉儿当真没事。习惯了。” 习惯了? 这三个字像三根针那样扎进薛绍的心里。 薛绍突然一把握住上官婉儿的手,“跟我走!” “去哪里?”上官婉儿瞪大了眼睛。 “……”薛绍双眉紧拧的怔住,去哪里? 能去哪里? 一走,当真就能了之? 没错,我是可以凭借自己的身手强行将上官婉儿带出皇宫。就算我自己做不到,我还可以去找月奴、找吴铭来帮忙。设计周全三人合力,必然没有问题! 可问题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出了皇宫我们能去哪里? 浪迹天涯,那只是听起来美好。一但我现在把上官婉儿带离这间房,就只能和她一辈子藏头露尾躲起来不能见人,每时每刻提心吊胆的谨防查问与追杀! 如果我这样做了,又将把太平公主置于何地,将把兄长、嫂嫂与妖儿这些人,置于何地? …… 上官婉儿微笑的看着薛绍,轻声道:“公子,你握疼我的手了。”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上官婉儿的手,“抱歉。” 上官婉儿深呼吸,抬头看着薛绍,展颜一笑,“公子拳拳之心,婉儿自知。有生之年能够听到有人对我说出‘跟我走’这样的一句话,婉儿死而无憾。但是……” 薛绍伸出双指封在上官婉儿的樱樱双唇之上。 “迟早一天,我会做到!” 上官婉儿依然只是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握住薛绍的那两枚指头,轻轻的放下,“婉儿信!” 薛绍深呼吸,很多年了,我再没有过这种不计后果的轻狂与冲动! 可笑? 可怕? 还是可悲? 上官婉儿轻言细语的柔声道:“公子,此地当真不宜久留。你不必过份担心婉儿,婉儿自幼在宫中长大,早已适应了宫中的生存方式。或许现在是受了一点苦,但是我会坚强的生存下去的。我娘时常训诫于我,能让一个变得智慧与强大的不是财富与权势,而是磨励与苦难。很巧,这样的话天后也曾对我说过。这一次的事情,婉儿时时都在反省。诚然武三思可恶,但归根到底都是婉儿在咎由自取。前太子……婉儿一介官奴婢何德何能钟情于他,思念于他?“ “感情的事情,不是嘴上说了算的。”薛绍说道,“没有谁真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能。”上官婉儿的轻声的说道,但是斩钉截铁! “……”薛绍愕然的眨了眨眼睛。 “从小我就在练习,逼迫自己去忘掉不该记起的人和事,逼迫自己在最憎恨的人面前保持微笑,逼迫自己把最心爱的东西拱手让人甚至是亲手摧毁。”上官婉儿轻声的说道:“记得十岁那年母亲送给我一只白兔,我非常喜欢,把它当作是我的亲人。可是有一天掌院宦官看到了说想吃烤兔子,我就毫不犹豫的将兔子亲手杀死并且烤熟了,双手奉给了他吃。” 薛绍双眉紧皱,“十岁?” “没错,十岁。”上官婉儿面带微笑的说道:“当时我记得很清楚,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是我仍然天真的笑着哄那个掌院宦官,希望他能多吃几口兔肉。因为我知道,如果他稍稍的皱了一下眉头,我母亲可能就要被打得遍体鳞伤十天半月下不了床。至于我?……呵呵,有可能会被他们偷卖出宫外做了娼妓或是别人的奴婢,也有可能被送进了五坊。因为他们经常说,童儿的五脏六腑是那些猛禽与斗犬最喜欢吃的。” “这些年来,你就是这样在宫里活下来的?” “是的。”上官婉儿说道,“那样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所以,公子根本无需替婉儿担心。我会很好,真的!” “……”薛绍沉默。 “公子……”上官婉儿双手握住薛绍的一只手,轻声道:“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太平公主殿下。不是因为她的高贵与权势,更不是因为她貌美与幸福。而是……她可以放肆的笑,也可以大声的哭。” 两行眼泪,顺着上官婉儿的眼睑流了下来。 薛绍伸出手,轻轻的摸到了她的脸颊上,抹去泪水。 上官婉儿闭上了眼睛,将薛绍的一只大手捂到了脸上。 “公子的手,宽厚且温暖。但他不属于婉儿。”上官婉儿轻声道,“愿上苍能够原谅婉儿的无知与贪婪,我只想借用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够了……” 薛绍伸出另一条手臂想将上官婉儿揽入怀中,上官婉儿突然松开薛绍退后一步,并转过了身去。 薛绍的手伸在空中悬着,定住,慢慢的收了回来。 “公子与殿下天作之合,你应该好好的用心去爱她,发自内心的去深爱她!”上官婉儿说道,“婉儿,不能害了你!” “我知道。”薛绍没有多说,更没有再度上前接近于她。 仿佛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像鞭子抽在她的身上,像是刀子刺进她的心里,。 “公子,后宫之中尽是天后耳目。此地凶险,公子不宜久留。”上官婉儿背对着薛绍说道,“公子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千万不要低估了天后,更加不要在天后面前耍小心眼!” “我知道。”薛绍点了点头,“这一次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教训,我会牢牢记住的!” 上官婉儿稍稍轻吁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眼圈儿红红,脸上却是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公子,大恩不言谢。今生也好来世也罢,婉儿都一定会报答公子!” “我什么也没有做。”薛绍轻轻的摇了摇头,苦笑,“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你。” “患难之时,方见真心。公子能在这时来看我,已是情义比天高。”上官婉儿轻声道:“但是公子,内廷与外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你最好是不要插手任何内廷的事务,这是为臣之大忌,历来就连宰相也不敢过问内廷事务。今天发生的事情,公子就当没有发生好了。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公子又能管得了多少?”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薛绍叹息了一声,我是无能,我拯救不了谁,更加改变不了后宫里人吃人的黑暗现状。而且,我也不想做什么拯救苍生的人类英雄……我只想,给你一个平安! 薛绍抬起手,朝上官婉儿的脸上摸去。 上官婉儿惊悸的颤了一颤,没有躲闪。 薛绍的手停住了,没有摸上去。 是,就算我现在要将上官婉儿剥光了干点什么,她也无力阻止。或者说,不会阻止。 但这真是我想要的么? 男人一世,得无数床伴容易;得一红粉知己,难于上青天! 何必唐突佳人,亲手毁了这样的稀世瑰宝? 薛绍放下了手,微然一笑,说道:“你说得对。苦难与磨励,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加强大,这才是我认识的上官婉儿。如果有一天我能让你离开秋瑟院,离开这吃人的皇宫,我要与你——大醉三千场!” “婉儿,舍命相陪!” “这一次,我也算是长了记性。”薛绍说道,“如果不是我的狂妄与无知,也不会害得你这样。我终究是有些低估了天后,太过自负。以后,我会谨记这样的教训!” 上官婉儿微笑的点头,“婉儿深信,公子睿智!” 薛绍也是微然一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清醒与微笑,这就是上官婉儿,从万斤巨石之下生长出来的一株艳绝群芳的奇花! “睿智绝对谈不上,不再继续愚蠢就很不错了。”薛绍摇了摇头,我以往养成的“血狼式”思维该要改一改了。现在很多的问题不是单兵作战就能解决的,尤其是面对政治! “公子,迟则生变,快走!”上官婉儿催促道。 “你千万保重,等我救你出来!”薛绍说道。 “……好!”上官婉儿深呼吸,强颜一笑,“公子快走!” 薛绍微然一笑,我知道你不相信,随口一答应只是催着我快走。 但是你等着,我一定会做到的! 走到窗外对观察外倾听了片刻,薛绍纵身一跃,如同一道幻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上官婉儿长吁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了那堆衣服旁边,拿着那块被咬了一口、撕去一层的胡饼端详,良久。 微然一笑,上官婉儿又将那块饼塞回了胸口埋在了乳沟之中。 那是少女身上最柔软的地方,也是离心最近的位置。 “花钿绣服,哪一件会是他的呢?” 【感谢大家的订阅,成绩不断上扬,好事!红票顶起,书评发起!给力一点,保持激情!】 第176章 霸道暴君 薛绍原路返回,泥胎菩萨仍是无法显灵,他安然无恙的回到了自己房中。 心,仿佛有些乱。 但是,意志更加坚定了! 除了奋力攀爬变得更加强大,根本没有了别的选择!——如果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将来又哪能逆天改命,哪能去保护更多需要保护的人? 那些亲人,未来的妻儿! 一夜无眠。 天明之时薛绍出了房间,叫住一个小宦官对他道:“去,把太平公主的内侍朱八戒,给我叫来。” 那小宦官吓了一跳,“薛公子,朱公公可不是小奴轻易就能见到的呀!” “莫非他还是个人物了?”薛绍冷笑。 小宦官苦笑着直咧嘴,小心翼翼的道:“朱公公受太平公主殿下的重用提拔官拜六品内谒监,整个内侍省能比他有权势的宦官已经不多了呀!” 宫官的最高级别只有五品,六品内谒监,的确是后宫里一个很有实权的大官。 薛绍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让你去,你就去!谁敢拦着不让你见,就说是薛绍派你去找他的。再敢有人阻拦直接打断他腿,出了事我来负责;朱八戒自己不来,一样打断他腿!” 小宦官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大叫了一声“是”仓皇而逃! 薛绍冷笑,管不了内廷事务,我还治不了一个朱八戒吗?! 稍后一切如常,薛绍到了膳食堂与众同僚们共用早膳。前世那么多的生死经历,让薛绍练就了一门强大的“伪装”技能。不光是到了敌后能够通过易容乔装来隐藏行迹,心里的喜怒哀乐也能在旁人面前完美的掩饰。 喜怒不形于色,才是真正的“伪装”。 元万顷老爷子今天的心情仿佛特别好,逢人就笑一脸灿烂,来到薛绍面前对他说,天后已经恩准将蓝田墨板与粉笔在天下推广,给裴行俭、元万顷与薛绍都记上了政绩一件。他日接受吏部考核时必有嘉奖。 薛绍呵呵直笑,做了一辈子官的元万顷,目前也就只剩这么一点追求了。 官员学员们在膳食堂吃早饭,自有那些宦官们从旁伺候。薛绍早就一眼瞄到了昨天殴打上官婉儿的那个中年宦官。显然,他还是这三十多名宦官当中的一个头目。 “你,过来!”薛绍冲他招了下手。 中年宦官小跑过薛绍面前,点头哈腰的道:“薛将军有何吩咐?” “你从哪里给我弄来的那一套脏臭被褥?我睡了一夜,浑身发痒!”薛绍板着一张臭脸斥道,“去,给我换了!” “老奴该死!将军恕罪,被褥马上就换、全换最新最好的!”宦官慌忙应诺,对身边两个小宦官一挥手,“还不快去!” “你亲自去!”薛绍没好气的喝斥道,“再办不好,唯你是问!” “是、是!老奴亲自去办!”宦官不敢废话,急忙就走。 薛绍冷冷一笑,老子判的死缓,只有一天的缓期时间。 现在,到点了! 掐着时间吃完了早饭,薛绍请元万顷集结学员先去学堂,说自己去房间里取书案准备开始讲课。 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时,正遇到那个宦官带着两个小宦官,抱着换下的被褥从里面出来。 “薛将军来了最好,但请过目一观,新换的被褥可曾满意?”宦官殷勤的说道。 薛绍傲慢无比的“嗯”了一声走进房间,摆出一脸不屑与刻薄的神色,非常详细的一一查看。 那宦官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心里不停的嘀咕说:出身贵胄的公子哥儿果然挑剔,当真难伺候啊! “叫什么名字?”薛绍冷不丁的问道。 “老奴小姓杨,贱名维华……” “好名字。”薛绍似笑非笑的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办得不错,走吧!” 杨维华如释重负,笑嘻嘻的点头哈腰,“将军满意就好,老奴告退!” 薛绍从窗户里看着杨维华和那两个小宦官走下楼,等他们走到学堂门口人最多的地方时,薛绍突然大叫一声:“拦住他们三个!” “他们偷了我的家传玉佩!” 杨维华等人吓了个魂不附体,学堂里的人都跑了出来,这一下可就炸了锅了! 最先冲出来的就是牛高马大势如奔雷的程伯献,一把揪住杨维华让他双脚都离了地,大声吼道:“贱奴,把东西交出来!” “没、没有!将军明鉴,老奴没偷东西啊!” 李仙缘跑上前来大喝一声“搜”,薛楚玉等几个奉宸卫的武将一起冲了上来,二话不说将三名宦官一同摁倒在地搜了个里外朝天。 “找到了!!”程伯献大声叫道,“薛将军快来查验,可是这块玉佩?” 薛绍的舌头舔了一圈牙齿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一抹饿狼进食前的冷冽微笑,“来了!” 杨维华顿时傻了眼,这东西何时到了我的身上……对了,方才薛绍好像近身拍过我几下! 薛绍走到了众人面前,从程伯献手中接过那块玉佩一看,点头,“没错,就是它。这是我先母城阳公主留给我的遗物,太宗皇帝陛下在我父母大婚之日,亲手所赐的龙凤飞天佩!” “你这贱奴好生大胆,皇家器物也敢盗取!”程伯献雷声大吼。 “薛将军,我与你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你为何要陷害于我?!”杨维华大叫起来。 薛绍猛然抬脚踢中了他的嘴鼻,一脚直接将他抛飞开来落在了两丈之外的花圃丛里,压倒一片牡丹。 众人发出了一声惊嘘,好沉的脚力! 薛绍沉喝道,“陷害?你也配!” 当场无数人大声附合,“就是!人赃俱获,还敢狡辩!!” “捉起来,打!”程伯献一撸袖子就大踏步上前,冲进花圃里将满嘴是血的极维华拎了起来。 元万顷连忙用大袖子遮住了老脸“哎哟哎哟”的叫,“薛将军,千万别闹出了人命呀!” 薛绍冷笑,“元公,律法有定盗取神御皇器之物,属于十恶不赦罪之‘大不敬’条例。本公子身为皇族外戚与器物之主人,完全可以当场毙杀于他,以正皇威律法!” “呃!!”元万顷缩了缩脖子,“那……那远一些、远一些吧!” “薛将军,既然如此那老程可就下死手了!”程伯献大叫一声,将杨维华抛了起来凌空一脚踢飞,又落进了花圃之中。 杨维华杀猪般的尖叫,大声求饶。另外两个宦官吓得趴在地上,屁股高高蹶起不停发抖。 “住手,岂可在宫里随意杀人!”薛绍大声叫停,被你两下弄死了我拿谁撒气去! “好嘞!”程伯献像拎一只小鸡一样,一把提起半死不活的杨维华将他扔到了薛绍的面前。 杨维华一身骨头几乎要散架了,嘴里鼻子里都在流血,趴在地上直抽筋的哼哼,“薛将军,我当真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 薛绍一把将他提起来怒瞪着他,想起昨天他拿鞭子狂抽上官婉儿、踩住她头、还对着她脸上吐痰的情景,心中一股无名业火猛烈的怒烧起来,几乎都要烧红了眼睛! “你这狗贼,还敢抵赖!” 一记怒拳,准准的落在了杨维华的左眼上! “嘭”的一声大响,杨维华的眼珠当场爆裂开来,黑的红的流了一脸! 围观之人发出一声惊叫,连程伯献都下意识的怔了一怔,下手太狠了,这是有多大的仇恨哪! 尽管如此,薛绍仍是拿捏了劲道,否则一拳将他击毙根本没难度。此刻杨维华都没有晕过去。 “认了吗?!”薛绍单手将他双脚离地的提起,大喝。 “认……认!老奴认了!”杨维华知道今天是栽定了,姑且一试看能否保住性命。 “狗贼胆大包天,真敢偷我母亲遗物!” 又是一记怒拳,这一下落在了杨维华的右眼上。 杨维华像一只风筝一样飞起,第三次落在了花圃之中。 一动不动了。 全场鸦雀无声,七成以上的人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表情完全定格……苍天,原本俊俏儒雅的一个翩翩公子,居然如此凶悍狂暴,那一拳怕是千斤之力吧?! 讲武院里这么大的动静,一群羽林卫军士站在园门口远远的看着,没人过来。 朱八戒闻声也快步跑了进来,刚好看到薛绍一拳将杨维华放了风筝,吓得浑身僵硬目瞪口呆。 老爷子元万顷和那些文弱的书令使们,明显退离了几步离薛绍远了一些,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对于他们这种杀只鸡都要提起勇气的文弱书生来说,薛绍实在是太……血猩?暴力?凶悍?好像都不能准确形容薛绍现在的举动! 霸道! 简直就是暴君式的霸道! 昨天在课堂上给大家讲课时那个滔滔博学的儒雅公子,形象彻底颠覆了。元万顷心里就在嘀咕,以后还是顺着他吧,像昨天那样在玄武门门口等人的事再不能干了。万一激怒了他一拳下来,老夫肯定比那个杨维华要飞得更高、飞得更远哪! “将军,此等小事何须亲自动手?吩咐一声,属下自当办妥。”薛楚玉很淡定的递给薛绍一条毛巾。 薛绍接过毛巾来擦了擦手上的血污,顺手将毛巾就砸到了跪在地上的一名宦官的头上,说道—— “有些事情,必须是自己亲历亲为!” “否则——对不起良心!” 【请支持正版多多定阅,多多投票!】 第177章 桃之夭夭 盗贼历来最遭人恨,世人对宦官本来就没好感更谈不上会有什么同情心,加上大唐等级森严并以孝治国——杨维华一个宦官竟敢偷窃皇戚的先母遗物,简直就是引起公愤! 不过打狗欺主,宦官毕竟是皇族的家奴。就算他犯了死罪,也由不得他人私设刑堂来毙杀。因此薛绍才没有亲手将杨维华撕成碎片、砸成肉泥,那样或许更能泄愤,但自己也就难免会要摊上麻烦,过犹不及便得不偿失了。 程伯献等人在七嘴八舌的怒骂—— “这老贼也忒胆大了,竟敢盗取薛将军的先母遗物,让薛将军落得一个不孝的骂名!” “依我看,公子也太过心慈手软了!看,那老贼居然还能动弹!” “吊起来,活剐了他!” 薛绍连忙叫住了众人,说道:“兄弟们都住手。这件事情发生在宫里,最终还是交给宫官来处理好了。” 站在院门口的朱八戒听到薛绍这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大声叫道:“来人,将杨维华绑拉起来!” 众人突然闻到一股骚味。 趴在地上的两个小宦官已经吓尿了,拼命的在地上磕头,头都磕出血了,“公子饶命!公子饶命!事情都是杨维华一人所为,与小奴无干哪!” 朱八戒一溜小跑浑身肥肉直颤的到了薛绍身前,九十度弯腰拜下,“薛公子千万恕罪,都怪小奴没能管教好手下这些牲口,给公子添麻烦了!” “事情你差不多也应该清楚了。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让他们两个说给你听。”薛绍拿脚尖捅了地上的小宦官一脚。 那个小宦官惊叫一声就开始连珠炮似的开说了,还是从昨天说起的,说杨维华昨天就盯了薛公子的家传玉佩对其赞不绝口念念不忘,今日趁着给薛公子收拾房间的机会就给盗了。所有的细节说得一清二楚水到渠成,仿佛那就真是他亲眼所见的真相一样。 宫里得势的人倒了霉果然不是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即凉那么简单,简直就是墙倒众人推! 另一边半死不活的杨维活早就被堵上了嘴,宫里的人最懂这种办事的法门——堵嘴第一。 “这阉贼,着实该死!”一群人忿忿的骂了起来。 朱八戒气急败坏的冲到杨维华面前,啪啪扇了他几个大耳刮子怒声咆哮,“狗贼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连薛公子的宝物也敢偷!今日活该你当死,被逮了个人赃俱获!” 事情到了这份上,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铁案了。 薛绍说道:“朱公公,我这里是学堂,你执法起来要打要骂都别吵到了我们讲学。我建议你把人拉到秋瑟院去,让讲武院的宦官与那里的宫女一同围观,看以后谁还敢偷我们的东西!——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是是,小奴遵命!小奴有失计较吵扰诸公了,还请诸公恕罪!”朱八戒笑眯眯的上前来作了一圈的揖。 薛绍摆摆手,“大家都进学堂吧,该授课了。朱公公,这阉贼我就交给你处理了,早晚给我一个说法。事情办完了再回我这里一趟,我得问你一些公主的事情。” “是,薛公子!” 众人一听这话无有生疑,大概这朱公公只是因为太平公主的事情碰巧赶来。宫里有人犯案交由他来处理,倒也妥当。 学士们陆续进了学堂,朱八戒叫人拖起了杨维华将所有的宦官都一同拉到了秋瑟院去。一路走,他一路大骂杨维华这个不长眼的老畜牲,偷谁不好偷到薛公子头上去了,下辈子变了驴也活该瞎了眼睛! 朱八戒一边骂人一边在心里直嘀咕,一向宽怀大度的薛公子,今日怎会和一个阉人如此大动干戈,还特意叫我将人带到秋瑟院来行刑呢? 众宦官噤若寒蝉,走路的步子都是轻轻巧巧,生怕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惹了朱八戒的牵怒。宫里历来就是这样的,有个小头目倒了霉,处理小头目的时候就要大搞诛连。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在那个小头目倒霉的时候,狠狠的埋汰他、检举他、最好是能亲手杀了他。 总之,下手越黑越狠,自保的可能性才越大! 于是,那两个差点被列为从犯的小宦官一路哭求朱八戒,请命亲自动手对杨维华用刑,并说了不下于三十棕他以往所犯的罪过,诸如贪污盗窃还是轻的了,背后辱骂过朱公公这种罪名也肯定是有的。 一行宦官进了秋瑟院,四五十名宫女慌忙出来迎接。一见绑了个浑身是血的半死杨维华,来了个头面极大的内谒监朱八戒,宫女们个个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 朱八戒往那些宫女们面前一站,其中有个宫女衣衫褴褛气色虚弱显然是劳累过度。尽管如此,她的姿容与气度仍在一群宫女当中,鹤立鸡群。 朱八戒一眼就认出了她来——上官婉儿! 至此,朱八戒的心中就已经完全明白了。若是这一点觉悟都没有,他哪里还能爬到太平公主的身边,做了她的心腹近侍? “来呀,将这贼奴吊将过来,给我狠狠的抽打!”朱八戒大声喝道。 那两个“准从犯”小宦官各自脱了衣裳拿起裹了铁钉的牛皮鞭子,“朱公公,抽多少?” “蠢!这是你该问的吗?!” 两个小宦官不敢再废话,抡起鞭子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开抽了。 没有规定数量,那就是抽到死才是个结束。而且,要抽得越多就越好。要是三五记狠手就将人给抽死了便有“给爽快”的嫌疑,朱八戒定会饶不了他们! 噼里啪啦的鞭子声响起,在场围观的宦官和宫女们,要么心惊肉跳要么扬眉吐气的一阵解恨。随着鞭子的起落,还有人大声的骂了出来,可见这杨维华平常没少作恶欺负人,都有人要求分一块他的肉吃! 唯有上官婉儿很平静的站在那里,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一样,像是麻木,又像是云淡风清。 “你们听着,这贼奴竟敢盗取皇家器物,死罪!”朱八戒大声道,“今日当众施以鞭笞死刑,劝诫后人切勿效仿!” “我等不敢!”众宦官和宫女们只敢唯唯应诺。 “贼奴一死秋瑟院倒是没了主院事。”朱八戒好似漫不经心的对着上官婉儿随手一指,“就由你来接掌院事吧!” “奴婢拜谢朱公公厚恩!”上官婉儿连忙拜谢。 “既然是主院事,就得有个体面。”朱八戒先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马上把脸一板,“你们这些蠢奴婢居然还愣着?” “是!奴婢马上伺候院事更衣!” “奴婢去烧水为院事香汤沐浴!” “奴婢为院事梳洗上妆!” “奴婢马上去准备茶饭饮食!” …… 几十个宫女宦官争先恐后的忙碌了起来,恨不得一瞬间就把上官婉儿给抬到云端上去,然后趴在地上舔她的鞋底高呼女王陛下万岁! 冷宫里的主院事虽然不是正式的有品衔的宫官,但就像是这里的“土皇帝”。总领后宫事务的皇后只会提纲楔领的管好几个大宫官即可,看都不会多看冷宫一眼。就如同皇帝治天下,也不会亲自去下管一些不起眼的乡村野事。 上官婉儿走到朱八戒的面前来,拱手拜下,“奴婢拜谢朱公公再造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朱八戒可没有在上官婉儿的面前摆他内谒监的大谱儿,趁着旁边没什么人,他笑嘻嘻的低声道:“上官姑娘,小奴人微言轻只能把事情办到这个程度了。如若还有不妥之处你只管开口,只要我能代劳的,一定尽力!” “没有了,多谢公公厚意关怀,婉儿无以为报!”上官婉儿再拜。 “哪能没有呢?”朱八戒笑眯眯的道,“看你这衣服都有被鞭子抽破了的痕迹,想必是满身带伤——来呀,快取伤药来!” “是!”朱八戒的小跟班撒腿就跑。 “多谢公公垂怜!”上官婉儿拱手拜道。 “哎哟,小奴可没这福气!”朱八戒扭过头,悄悄的对着玄武殿二楼开着的那扇窗户,挤眉弄眼。 上官婉儿会心一笑,这还用你说吗? 朱八戒干咳了一声,正了正脸色朝着吊在树上的杨维华努了努嘴,“姑娘要不要亲手抽他几鞭或是戳他几刀,泄一泄愤?”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不必了。” 朱八戒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上官姑娘难道就不恨他?” “你叫人一刀杀了他吧,倒是能落得一个清静。”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恨?他还不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也就是一条可怜虫。 “……那行,就依上官姑娘的!”朱八戒直纳闷,你怎么能不恨他,怎么能不想割他几块肉吃呢? “公公且忙,婉儿先行告退了!”上官婉儿拜了一拜。 “好,姑娘气色不佳,赶紧去好生休息。我会叫人来帮你治伤的。”朱八戒殷勤的点头笑眯眯的道:“此后姑娘若有事情需得照应,只管派人来内侍省找我!” “多谢朱公公!”上官婉儿拜别,转身朝房舍里走去。 至始至终,两人非常默契的没有半字提起过薛绍。 朱八戒走上前,亲手一刀就将杨维华的头砍了下来,人头咕咚落地。 “送五坊!” 上官婉儿听到这一声停了一下步子,没有去看杨维华的人头却是看向了玄武殿的方向,看向了二楼那一扇开着的窗户。 没有人。 上官婉儿微然一笑,走进了烘烫衣服的房间里,将一朵二月桃花的完整花瓣,夹在了一件折好的花钿绣服之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诗经》的《桃夭》篇,有多少人还知道它本来的含义呢?……红票,书评,谢谢!】 第178章 公子多情 玄武殿的课堂里,寂静一片,只听到薛绍在黑板上写字的嗒嗒声。从零到九,他写下了十个阿拉伯数字,说道:“这就是我们今天要学的东西。” 没人答话也没人发问,全都怔怔的看着他。很多书令使的眼神里都透出一股油然的敬畏,如同森林里的小兽躲在自己的土穴里,小心翼翼的看着一头下山猛虎迈着华丽的猫步从他眼前走过。 薛绍眨了眨眼睛扫了堂中的所有人一眼,不由得心中一笑,好嘛,杨维华的事情还产生了不错的附加效应——杀鸡儆猴了! 滥杀败德,正杀立威。 薛绍不介意这些人的眼神当中有那么一股敬畏。打成一片固然是一种亲和,著有威信方能令行禁止。亲而且威,这听起来很矛盾,但二者必须是相辅相成。如何拿捏分寸,可就真是一项技术甚至可以说是一门艺术了。 薛绍正在努力的学习并操练之。 阿拉伯数字的学习并不难,这东西在二十一世纪的幼儿园里都有教,大唐时代的成年读书人再笨,不可能笨到接受不了这几个符号。所以今天的第一堂正式“启蒙课”教得还算顺利。有几个聪明的家伙马上从这些数字联想到了数学运算的应用。于是薛绍又掏了一点私货给他们,将教给妖儿的一些基础数学跟他们说了一说。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群众的智慧才是无限的。 就像是黑板与粉笔一样,薛绍不经意的随手撒下了一颗种子,说不定哪天就能收获一片绿林呢? 看来,讲武院里能教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 午膳时分,朱八戒办完了秋瑟院的事情来向薛绍交差,薛绍邀请他吃了一顿午饭,让朱八戒受宠若惊。 薛绍也没问上官婉儿的事情他是怎么处理的,朱八戒也很谨慎只字没有提上官婉儿,只说了杨维华那个老贼奴身为掌院事还敢监守自盗,着实该杀。现已将其当众明正典刑,新任掌院事必然不会像他这般糊涂与愚蠢了。只不过那个新任掌院事是个女的,不大方便亲自到玄武殿来伺候。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薛绍哪能还不明白,于是笑眯眯的拍了拍朱八戒的肩膀以示嘉赏,“你还真是越来越能干了,说吧,想让我怎么打赏你?” “哎哟,小奴哪敢向公子索要赏赐?说起来都是内侍省的牲口冒犯了公子,公子不降罪于小奴这个管事的内谒监,小奴就已是高兴都来不及了。”朱八戒一脸灿烂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说道,“再说了,公子以往对小奴一直都是非常之照顾,小奴为公子出生入死都是应当,何况区区举手之劳呢?” “你这张破嘴呀,死人都能被你说活了!”薛绍呵呵直笑,说道,“问你个事,公主吩咐的那一桩生意,办得怎么样了?” “妥!那是大大的妥呀!”朱八戒顿时劲头大起,但是声音压低了下来,说道,“小奴长话短说就两个字——赚足!” 看到他这股高兴劲儿,薛绍知道他没少在其中捞好处,那便行了。于是薛绍只是笑了笑不再追问此事,转而说道:“殿下昨日去武三思家中会宴,可还顺当?” “顺当。”朱八戒想了一想,说道:“反正小奴没看出有什么异样之处,武三思等人倒也热情恭敬。” 薛绍点了点头,“可有见到武懿宗、武攸归与宋之问?” “有,他三人都在。”朱八戒说道,“那宋之问作的诗特别多出尽了风头,武三思等人赞不绝口,还让他给殿下敬了几回酒。” “几回?” “呃……三回!” 薛绍眉头一拧,朱八戒则是心头一跳,坏了坏了,我说错话了! 于是朱八戒连忙道:“殿下回来后连骂了几声那个宋之问,说他虽然能作诗但是为人太过矫情与谄媚,而且有很重的口臭,隔得六尺远也能熏得人头晕眼花的,太讨厌了!公主殿下还说,宋之问虽有几分才气,那也得看是跟谁比。若是跟薛郎比起来,哼——分明就是麻雀比凤凰!诸如‘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壮气磅礴之句,他那种谄媚下作之人是抵死也作不出来的!” 薛绍摇头笑了一笑,用力拍了拍朱八戒的肩膀,“你这嘴,无敌了!” “多谢公子夸奖、小奴愧不敢当,嘿嘿!”朱八戒一个劲儿的傻笑,额角却是在一阵流冷汗,还好还好,若是薛公子因为宋之问献媚一事而生了殿下的气,我可就里外不是人,死定了! 薛绍没再追问此事,说道:“今日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必宣扬。” “小奴省得。”朱八戒很老实的点头,上官婉儿的事情必须处理得越隐晦越好,万一通过什么耳目传到了天后那里,难保没有祸事。 “回去告诉殿下,说我对他甚是想念。讲武院初初开课百废待兴,我一时忙碌抽不开身。待我有了空闲必然会去看她。”薛绍说道,“你不妨每日派个小宦官来跑一跑腿,为我与公主互递书鸿。” “好嘞!”朱八戒眉开眼笑,这等讨主子喜欢的事情他当然乐意干了。 薛绍笑了一笑,就近在学堂里取了一副纸笔,画了一张太平公主的素描画像交给朱八戒,说道:“告诉殿下,我每天都会画一张她的画像。” “哎哟喂,公子的画作好生奇美,当真就是跃然于纸上了啊!”朱八戒惊叹的叫道。 薛绍呵呵直笑,大唐的画家画出来的男人基本上都是高大魁梧大腹便便且有三尺美髯,女子多半飞眉入鬓凤眼斜挑而且丰满圆润。像阎立本这样的名家都能把李世民一家三代和亲族男丁全都画得**不离十。我这写实的素描画风,当然和大唐时代肥美夸张的作画风格全不相同了。 朱八戒这一叫,旁边许多人都围了过来观看。众人惊奇之余全都赞不绝口——写实素描,这样的画风岂是大唐的仕子曾经见过的? “薛公子,神来之笔呀!” 薛绍心想,前世画了那么多年的安小柔,今生第一次画太平公主,虽然只是发型不同但神韵完全是两个样。如今,我能够不见到太平公主的人而将她画出来连神韵都是惟妙惟肖,这或许证明她真的已经住在我的心里了! 安小柔,太平公主,上官婉儿……我几时变得如此多情了? 众人围着那副画,叹为观止的赞叹个不停。诚然这其中有讨好的成分在,但真心称赞的也着实不少,就连玩了一辈子棋琴书画的大学者元万顷都连连点头称是。 “好了,你去吧!”薛绍对朱八戒说道,“代我问候公主殿下,让她多多珍重,每天都要开心一些,快乐一些。” “是!小奴拜别公子!” 中午饭罢之后有些休息时间,薛绍回了自己的房间打算将下午要用的教案再完备一下。进屋一看,洗好晾干的官服摆在书案上却没有放进衣柜里。 薛绍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上前将那衣服一摊开,里面落出一片桃花的花瓣。 微微清香,幽然入肺。 薛绍想到了他在侍制院的上官婉儿官署里,见到的那几株插在宝瓶里的二月桃花。 心中略动,薛绍走到了窗边朝秋瑟院那边看去。隔着两墙一街,薛绍看到秋瑟院的院子里,一丛杨柳桃树间有一名女子在悠然漫步。 博带披帛衣袂飘飘,如仙。 上官婉儿! 薛绍微然一笑,这才是上官婉儿该有的模样。 正在院子里漫步的上官婉儿,在第一百多次回眸看向玄武殿时,终于看到了薛绍出现在窗口。 她站定了脚步正对着薛绍的方面,看着。 两两相望,两人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孔,更不可能看到对方的细微表情。 可是薛绍分明感觉到,上官婉儿是在对着他微笑。 心有灵犀,无关距离。 但这两墙一街之隔,又像是万里关山之迢迢。 片刻后,已在院子里散了有一个多时辰步子的上官婉儿,走回了房舍掩上了门。 后宫之内冷枪暗箭危机四伏,上官婉儿可不敢落了什么把柄在他人的手上。 薛绍也拉上了窗户,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以暴制暴的杀了一个杨维华,出了自己一口恶气也暂时给了上官婉儿一个安宁。可是后宫里还有成千上万的这种人,如何又能杀得干净? 以我如今的能力,能让上官婉儿不再跪在地上挨鞭子、不再饿得发晕的做苦力……几乎已是极限! 别说是从根源改变上官婉儿的命运,就是让她现在脱离秋瑟院,对我来说几乎都是痴人说梦!——谁能改变或者左右武则天的意志? 就算是当今皇帝,也只能与之“博弈”! 一切,都能归咎于“权力”二字。 有的人追逐权力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不受他人的支配;有的人是为了立功立德立言的宏图伟志;有的人则是为了能够生存下去,为了悍卫不能失去的东西,保护至关重要的人。 我薛绍呢?……目前仍是泥菩萨过河中,务求自保。 太平公主那句话说得极好,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第179章 喜闻乐见 薛绍收敛心神坐下来整理教案,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薛楚玉到了门口拜言道:“将军,裴公让你去院门外见他。” “进来说话。”薛绍放下笔,有点好奇的道,“裴公怎么不进院来呢?” 薛楚玉走了进来,答道:“裴公是与华阳夫人一同来的。夫人不便入院,因此有请将军到院外说话。” 华阳夫人即是库狄氏的封号。她居然来了,莫非有事? 薛绍来到讲武院门口,看到裴行俭夫妇都站在那里。 库狄氏今日穿上了二品外命妇的朝服,一身打扮比那日在家中看到她时更加珠光宝气、鲜艳夺目。 看她满面春风,想必今日还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原本以裴行俭和华阳夫人的身份,真要进来羽林卫军士必然不敢阻拦。可是裴行俭自己是带兵的人,绝对没有自乱军法的道理,于是夫妻二人都很自觉的站在了院门口等着。 把守大门的羽林卫军士,对裴行俭夫妇是肃然起敬。 薛绍可就不会像裴行俭这么“自觉”了,他走到门口对羽林卫军士说“我得出去与裴公伉俪叙话”,羽林卫军士二话不说“薛将军请”! 哪里还能真把这些当官儿的当囚犯来关呢? 薛绍走到了院门外与裴行俭夫妇见礼,邀他们二人就近在花园的凉亭中坐了下来。 “天后盛情,于后宫设宴款待我夫妻二人。”裴行俭笑容可掬的道,“宴罢之后拙荆非要跑到讲武院来看看承誉,老夫拗她不过,只好将她带来了。” 薛绍看出来了,裴行俭只要在他夫人身边,一张老脸总是笑眯眯的。他还真是很爱他这个火辣辣的少妻库狄氏。 库狄氏笑道:“夫君总要数落为妻。分明是天后命我前来与公子传话的,怎的就变成为妻无理取闹了?” “好好好,你现在已经是身负职事的尚宫局六品司言了。”裴行俭笑呵呵的道,“你赶紧说你的公务吧!” 薛绍一听到“司言”二字就不由得略微一怔,这不是上官婉儿曾经担任的官职么?她当了不到三天,现在倒让库狄氏取而代之了。 “承蒙公子点拨,我现在已是做了宫中女官,官拜六品司言。”库狄氏对薛绍拱手一拜,说道,“我今日此来,也是专程为了答谢公子。” 薛绍回了一礼,笑道:“夫人这话真是无从说起。官是天后封的,与我何干哪!” 库狄氏飞了裴行俭一个白眼,“若非公子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劝服了我家夫君,奴家岂有今日?” 裴行俭苦笑,笑而不语。 薛绍也笑了一笑,“夫人方才说,天后有言语转达?” “是的。”库狄氏说道:“天后娘娘命我转达两句话给公子。其一,公子与太平公主殿下的婚事,基本已经定下来了。媒人李梁公、你兄长薛君侯还有宗正寺的一些人,正在紧锣密鼓的执行各项婚前事仪。稍待两日朝廷就会正式下达诏令,将婚事公之于朝野。” “嗯,好。”预料之中的事情,薛绍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件事情……”库狄氏眨了眨眼睛,神色颇为机警的四下环顾了几眼,低声说道:“天后说了,讲武院的人也不能整日关在玄武殿里,要多出去活动。既然名为‘讲武’就该有名有实,不能仅为治学。公子身为主事,应该组织学员们勤练武艺强身健体,诸如骑马、射箭这些技能,还是要教上一教、练上一练的。就算是那些文职出身的书令使,有朝一日他们也要随军出征,若无一副强健的体魄,如何能够吃得消呢?” “天后所言即是,我即刻就会安排下去的。”薛绍点了点头,心想武则天这话用意不凡。她是想让我带着讲武院的人,到北衙校场多去晃荡晃荡。 她刻意把讲武院设在离北衙很近的玄武殿,还不就是冲着针对北衙去的?既然来了,讲武院就没理由真的只是闭门造车、闷头授学。 终究,讲武院还是要以武事为先。 去北衙校场骑骑马、射射箭,名为强身健体更深层的用意是让讲武院的人多去抛头露面,增加公众爆光率,至少也要在羽林军与千骑那里混个眼熟。为他日的后续动作,打下一些铺垫——否则到时候真要让讲武院操办什么大事,别人还不知道这群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如何能够办成事情呢? 薛绍心中直叹,武则天做什么事情都是环环相扣思虑周全,她这脑子也真的是太好使了! “还有一件小事也是公子的私事,天后让我提醒公子一句。”库狄氏说道。 “什么事?” 库狄氏说道:“天后娘娘让我提醒公子,公子忙归忙,烧尾宴还是得要抽空办一下的。” 薛绍连拍了两下额头苦笑不迭的道:“瞧我这一忙,竟把这件事情都给忘了。对,是得办了。一些请贴也该发出去了——裴公,夫人,届时还请二位大驾光临啊!” “放心,老夫一定会去的。”裴行俭笑眯眯的道,“老夫,还真是有点一想念妖儿姑娘了。” “奴家也必当亲至。”库狄氏笑吟吟的道:“我还要把三个孩儿都带了去,和妖儿姑娘认识认识。” 裴行俭老大不乐意的“啧”了一声,“你这妇人,烧尾宴又不是家宴,带一群孩子过去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库狄氏撇了撇嘴儿,“就数夫君规矩多,人家薛公子都未尝说个不字!” 裴行俭老脸一板,“薛公子是不好损你颜面,你须得自省!” 薛绍呵呵直笑,“无妨,无妨,就将三位小公子一并带去好了。烧尾宴也就是个宴会嘛,无非就是图个热闹。多几个孩子反倒是更加喜气!” “哼,多事妇人!”裴行俭气乎乎的道。 “哼,倔强男人!”库狄氏也当仁不让。 薛绍闷头好笑,要是外人看到裴行俭跟他夫人斗气的这副样子,定然大跌眼镜——堂堂的儒将之雄、三军统帅,怎的还一副孩子气的样子呢? 看来有句俗话说得没错,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都容易变成孩子,无关年龄。 另外有件事情薛绍分明感觉到了,裴氏夫妇是真没把他当外人了。否则这样的姿态是肯定不会让他看到的。 “哎呀,奴家差点忘记了!”库狄氏惊呼了一声连忙将一个包袱递上来,说道:“薛公子,奴家替你做了件袍衫,行事匆忙手艺也不好,公子千万不要嫌弃一定要收下啊!” 裴行俭就在一旁冷笑,“难得你会谦虚一回说上一句大实话。薛公子,反正我是从来不敢穿她做的衣服出门。” “有本事你也不要进我的门了!”库狄氏没好气的喝斥道。 裴行俭又是苦笑,而且笑而不语。 薛绍赧然失笑的收下了包袱,拱手拜道:“夫人一番美意,薛绍只能是拜谢愧领了!” “收下就好!”库狄氏美滋滋的点头笑道:“话就这些,事儿也就这些,该说的说了该办的办了,奴家也该去侍制院做事了。夫君、公子,告辞!” 说完库狄氏就走了,风风火火。 裴行俭拍着膝盖摇头直叹,“我这内子,当真是个另类!” 薛绍笑道:“依我看您二位是完全互补,夫人恰与裴公相配啊!” “罢了、罢了,不说她了!”裴行俭笑着直摆手,说道:“老夫也有一些事情,要同你讲。” “裴公请讲。” 裴行俭正了正脸色,低声说道:“天后有意针对北衙,在这件事情上,你须得十分谨慎。” “是,我知道。”薛绍点了点头,北衙那是皇帝李治的忠实部曲,天后自己都不敢轻易触雷,我又怎会发傻乱来? 裴行俭说道:“老夫有八字个送你,注意分寸、点到即止。” “好,我记下了。” 裴行俭再道:“另有一件事情,你须得加紧办了。” “什么事?” “再编写一套,适用于斥侯的蓝田秘码。”裴行俭说道,“这一套密码只能是斥候与主帅才能懂,不能与行军管记与书令使用的秘密相同。很多时候,军令与机密都是通过斥侯口头来传递的。那日在曲江边我见你与妖儿用敲击之法传递字符,这样的方式很是适合斥候。所以,老夫希望你能抽些时间出来,专门在这方面下一点功夫。” “没问题!”薛绍一口答应了下来。 其实不用裴行俭来说,这件事情他早就提前有所准备。现在的蓝田秘码字符极多,是为了适应传递复杂的军情。斥侯用的密语相对肯定要简单一些,包括一些以往在特种部队用过的“手语”和各种江湖“行话”,都可以灵活变通以后教给斥侯。 “能者多劳,你最近定然很忙。你须得抓紧时间,该办的事情一件别落下,同时也要注意身体别累垮了。”裴行俭说道:“能让人代劳的别自己一个人全扛着。要想做好事情,关键还是要用好人。” 薛绍点头,“好,我记住了。” “好,老夫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先走一步。”裴行俭站了起来,笑眯眯的道,“等着去你家吃烧尾宴!” 薛绍呵呵直笑,“好!薛绍恭候裴公与尊夫人的大驾光临!” 裴行俭走了。 薛绍往讲武院走,一路上忍不住摇了三次头,事真多!真要会七十二变就好了,变出无数分身去帮我把事儿全给办了,我自己躺着睡大觉。 下午上完了课,薛绍吃了饭洗过澡就回了房里歇息。 别说,还真有一点累。精神的透支远比体力的消耗,更难弥补。 推开窗忘掉看向秋瑟院,上官婉儿亭亭玉立的站在杨柳树下,手里捧着一本书。 薛绍微然一笑,这一天下来最为轻松与愉悦的时光,莫过于现在了。 片刻后,上官婉儿依旧翩然而去,留给薛绍一个暇想的背影。 这轻松与愉悦,未免太过短暂。 薛绍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要不今晚再变一次飞贼,去秋瑟院里看一看上官婉儿了? 马上他脑海里又冒出一个诡异且邪恶的念头,后宫里这么多漂亮的寂寞的美媚,我是不是应该发扬雷锋精神客串一下采花大盗呢? 想必,那些美媚们会是相当的喜闻乐见啊! 第180章 采花大盗 不作死,才不会死。 虽说食色性也,可薛绍还没有色急到要牺牲了大头,成全小头一时之快的境界。别说是采花大盗了,现在就是和上官婉儿对视几眼都得小心谨慎。 薛绍心里又冒出了一个邪恶的幻想,等哪天我能在后宫里横冲直撞大杀四方了,那或许就是我“成功”的一个标志了。 哼,为理想而奋斗! 于是薛绍收敛杂念打起了精神……准备教案! 夜已深沉,薛绍倦意来袭,于是收拾了纸笔躺到床上休息,很快就进入了深层睡眠的层次。近日忙碌尤其脑力消耗很大,薛绍很注意用睡眠来补充精力。 弦月如钩,皇宫里静悄悄的一片,不时有成队的兵丁举着火把巡过。 一条黑影如同鬼魅飘然落在了玄武殿外,藏身于黑暗之中紧紧的注视着那些羽林军卫士。片刻后,黑影从军士的视线交叉盲点之中无声无息的悄然滑过,宛如壁虎一般爬上了宫墙轻盈的落在了屋檐之上,不声不响的摸到了薛绍的窗户边。 窗户是关着的。出于职业的习惯,薛绍从来没有开窗睡觉的习惯。 黑影试着拽了拽窗户发现扯不开,摸出一把尖刃从窗户的缝隙里刺进来,挑在了窗闩之上。 咯嗒,极其轻微的一声清响。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已然进入深层睡眠的薛绍猛然睁开了眼睛,但是人躺着没有动。 警觉。 如果没有了警觉,薛绍恐怕早就死过不下一千次了! 窗户被轻轻的拉开了一道缝,那道黑影如同夜猫一样一翻身从窗户里跳了进来,落地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高手! 薛绍心里暗忖了一声,全神贯注提高了警惕。想不到白天杀了个假盗贼,晚上就来了个真盗贼——还是个身手不凡的高手! 黑影落进房内居然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反身,还小心翼翼的关上了窗户。 薛绍心里惊咦一声,这盗贼倒是挺有公德心,莫非还怕我夜半着凉么? 盗贼轻手轻脚的朝薛绍走近,离床不过三尺。 薛绍斗然暴起一记精准狠的铁指锁喉,直袭盗贼喉间。 盗贼被吓了一弹但反应也是极快,非但一扬头避开了薛绍的攻击,还一个急拧身闪到了一旁,低呼一声—— “公子,是我!” 女声! 还是个熟悉的女声! 薛绍斗然收势,“琳儿?你怎么来了!” “公子小声一点,莫要惊动了他人!”琳儿慌忙凑了近来,包着头发穿的一身黑金色的胡服与薄底快靴,扯掉了脸上的面巾。 薛绍很是愕然,“大半夜的你扮作飞贼,跑到我这里来想干什么?” “……”琳儿没有说话,黑暗之中,薛绍只觉得她的一双眼睛精亮精亮的。 异光闪闪。 “说话!”薛绍越发纳闷了。 “公子,我想……” “想什么呢?”薛绍都有点哭笑不得了,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我想和你……” “干嘛?” “……啪啪!” 薛绍差点一口老血喷到了琳儿的脸上,伸手捂住了她的额头,“不烫啊,没烧坏脑子——那莫非是吃错药了?” “公子,你莫非就不想么?”琳儿凑得更近了一声,声音变得十分的娇嫩,还有了几分勾魂的魅惑味道,幽幽的道,“宫中的彤史说,男人但凡有了片刻空闲,都是想要做那回事儿的。尤其是年轻力壮的男人!” “……”薛绍一听他这话,下意识的喉节上下一滑,隐约就感觉小腹处有一股子邪火慢慢的燃了起来。 “公子,琳儿至从和你行过一次**,再也不能忘记那种滋味……连睡觉了做梦都在想!”琳儿凑得更近,几乎和薛绍面贴着面了。她伸手拉住薛绍的一只手捂到了自己饱满柔软的美峰之上,眼神顿时变得无比的迷离,甚至还有几分放荡。 薛绍手上用上暗力一握手指在蓓蕾尖儿上来回一挑,琳儿低吟了一声浑身都打了个颤,不顾一切的抱住薛绍,烈焰红唇就吻上了来。 “公子,疼一疼琳儿!” “……” “琳儿,当真很想要你呢!” 薛绍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琳儿抱了起来扔到床上,如狼似虎般扑了上去。 “你可千万别大叫!” “琳儿抵死忍住!”琳儿飞快的脱去衣物,同时也在扒着薛绍身上的衣服,“公子,来、快来呀!琳儿忍不住了!” 没有任何前奏,薛绍长驱直入,到底! 琳儿浑身都像是痉挛了一样的抽搐,双手使出全身力气死死拽住被褥,嘴里也咬住了一个枕头不敢发出声音,可是喉咙里仍是没能忍住,发出小母兽发怒时才有的那种沉吼。 “……我、我飞到天上去了!” 琳儿的身体连续的抽搐,嘴里一阵模糊的胡言乱言。 薛绍停了一会儿没有动,看着怀下的美人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你难道是游泳来的吗?” 琳儿美眸紧闭喘着粗气儿哪里有空回他的话,只是摇头。 “那你怎么湿成这样?” “……”琳儿顿时双手捂脸既羞臊又好笑,反正都到这份上了,把心一横,她索性扳住了薛绍反将他压倒在下面,满面红光春情荡漾的吃吃笑道:“琳儿就是这天底下最荡的荡妇,今夜便要做一回贪心的采花大盗,吃得公子一丁点儿也不留!” “……”薛绍着实无语,“我可以说雅蠛蝶么?” “什么意思?” “就是……你已经懂了!” 琳琅不等薛绍回答完毕,已经骑在薛绍的身上开始了剧烈的耸动起伏,拉着薛绍的双手紧紧抓在了她丰满且有弹性的美峰之上,秀花散落一阵乱舞。 “用力,揉我!” 癫狂! 薛绍连忙抓起一个枕头去塞她的嘴。琳儿一口咬住继续驰骋,没几下突然呲啦一声响,丝质缎面的软枕头被她撕破了一个大洞,棉花一阵乱飞。 薛绍嘴里“噗噗”的直吐,浑然忘情的琳儿才不管这些,忍不住发出了**的呻吟来。 这不是作死吗?! 薛绍有点恼了,一个翻身将琳儿压倒在下,随手扯了被子一角就将她的嘴给塞住。 “太嚣张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薛绍的表情凶神恶煞。 小薛绍,也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琳儿百忙之中将被子从嘴里扯出来,“琳儿但求死在公子身下!” “你想得美!” “公子,别停!!!” …… 雄鸡报晓,趴在薛绍身上喘着粗气的琳儿低声惊叫一声,“好讨厌的雄鸡,就知道打鸣!” “你这不太厚道了!”薛绍也是躺着不动弹在喘气儿,鄙夷的道,“折磨了它一夜,倒来讨厌它了!” 琳儿噗哧一笑,伏到薛绍身上粘粘的亲了他一口,柔柔的在他耳边道:“公子,舒坦么?” 薛绍真是有点哭笑不得,拎了她的脸蛋儿一把,说道:“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大了?” “料也无妨。”琳儿吃吃的笑道,“虽说是在皇宫里,但这是在公子的私署之中,琳儿又是公子的女人。就算被人发现了也顶多是有碍风化,不犯法!” “这么说,是公主允许了你来的?”薛绍说道。 琳儿嘿嘿的笑了一声,在薛绍耳边窃语道:“固然是有公主允许,琳儿才敢来陪公子。” “她几时变得这么开明又好心了?”薛绍笑问道。 “公子画了一副画像,公主看了很开心。”琳儿说道,“近日殿下也一同去彤史那里学习了几次,懂了一些男女之事。殿下认为公子每日忙碌不近女色,血气方刚老是憋着也对身体不好。于是……” 薛绍轻叹了一声,太平公主倒是越来越体恤我了……难得! 琳儿一只手儿挺不老实的在薛绍棱角分明的腹肌上轻轻抚摩,渐渐往下游移,声音像是春天的猫儿一样魅惑又勾魂,“殿下叫琳儿待公子忙完归家之后再去抽空服侍……琳儿自己当真是等不急,于是今晚就来看公子了!” 薛绍哈哈的笑,“你不会是听到公主下令,就游泳了吧?” “公子好生聪明……哎呀,羞煞我了!” 薛绍笑个不停,说道:“这世上有两种女人最招男人待见。一种是男人想要强暴的;另一种……是想要强暴男人的!” “那殿下是哪一种呢?”琳儿问道。 “傻!这还用问?”薛绍在她脸上不轻不重的拧了一把,说道:“殿下当然是二者兼备啊!” 琳儿闷头怪笑了几声,又道:“那上官婉儿呢?” 薛绍略微一怔,没有回答。 “一说上官婉儿,我倒是想起来了。”琳儿说道:“她好像没在天后的身边做事了。听说,是被贬到冷宫去了。” 薛绍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没有多说,看来朱八戒的嘴巴倒是很严实,回去以后都没有向太平公主汇报上官婉儿的事情。 “公子莫非对上官婉儿没有半分看法?”琳儿好奇的问道。 “那依你说,我该有什么样的看法?”薛绍反问。 琳儿眨了眨眼睛,说道:“上官婉儿生得真美,人又聪明又有才华。就连殿下都曾说过,后宫里成千上万的女子包括陛下的嫔妃爱姬在内,唯一值得殿下偶尔嫉妒一下的,也就只有一个上官婉儿了!——公子怎会对她没有半分看法呢?” “你的话太多了!”薛绍突然一个翻身将琳儿压到了身下,表情十分的凶悍且邪恶,像是一个半夜里潜入民房捉住了良家少妇的采花大盗。 “呀……”琳儿惊叫了一声,随即嘿嘿的暗笑,笑得眼睛都弯成了弯月儿,“公子嘴硬!只是说到上官婉儿,公子就变得如此雄壮了!” “大胆胡说!”薛绍大怒,铆足了腰力猛然往下一挺! “啊!!!公子……饶……命……!” 第181章 集 体荣誉 天已亮,讲武院的膳堂里已经在摆碗筷了。见到一向早起的薛绍还没有下来,薛楚玉上了楼来敲门,“将军,该用早膳了。” “让我再睡一会儿……”薛绍在里面迷迷糊糊的哼道。 薛楚玉吃了一惊,“将军莫非生病了?” “没有,就是困!”薛绍眯着眼睛躺着不想起来,生个毛的病,就是被采花大盗凌辱折磨了一夜! 薛楚玉眨了眨眼睛也不好多问,于是走下了楼去,叫厨子温了一份早膳在锅里等薛绍来了再吃。 薛绍躺在床上多眯了一会儿,心不甘情不愿的爬起身来,一眼看到房间里到处都是散落的棉花不由得恍然一惊……从战场痕迹来看,昨晚的战斗实在是太惨烈了一点啊! 更衣洗漱罢后薛绍下了楼来,随口叫住一个小宦官,“我那枕头不行了,去给我弄一个新的来。” 小宦官吓得哇呜一叫跪倒在地号淘大哭,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 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明显是杨维华后遗症嘛! 薛绍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表情有点尴尬,踢了那小宦官一脚,“你叫魂吗?让你去换个枕头,又不是割你的头!” “呜呜,小奴不敢去!” “不去就阉了你!”薛绍脱口而出。 “小奴已经被阉过了,阉得好干净好干净的!” “……”薛绍哭笑不得,拍了拍那小太监的头,“别想多了,真的只是换个枕头!” “当真啊?” “废话!” “那、那小奴……去便是了!”小宦官爬起来,屁颠颠的跑上楼去了。 一旁围观的程伯献等人哈哈大笑,李仙缘说道:“公子,以后再有不听话的宦官侍从,我们就叫他去换枕头!” 一群人笑得更乐了。 薛绍也笑了几声,少见多怪,换枕头算什么,捡肥皂的意思你们懂吗? 话说回来,虞红叶那边的香皂也该卖进宫里来了。相比于文胸,这东西应该更容易赚钱。 财可通神,有空我得去虞红叶那边问一问情况,开发新产品也势在必行。 吃罢了早膳,薛绍照例去上课。蓝田秘码其实简单,尤其是对行军管记与书令使这些人而言,更是一通则百通。按照原来的估计,最多也就是七天的时间蓝田秘码就可以教完。剩下的,就是不断的熟练运用。 上课的过程当中,程伯献等人一直心中期待薛绍能和他们说一说“兵法”。毕竟卫公兵法《六军镜》里的内容,不是谁都可以窥视得到的。可是薛绍偏就不说,程伯献也只能心痒痒的干着急,也不好主动去问。否则不就是觊觎他人独门绝学,有偷师之嫌了么? 课上得很顺利。大家对于蓝田秘码充满了新奇感,学习的兴趣与劲头也很大。在众多学士当中,薛绍觉得萧至忠是最专心也最踏实的一个。最先提出那些阿拉伯数字可以运用到算术当中来的,就是他。证明他这个人治起学来不仅仅是认真踏实,更加善于思考懂得灵活运用。 活读书与死读书之间的差距,一下就显现出现了。 于是薛绍重点关注了一下萧至忠,时不时的与他多作了一些私下的探讨,算是给他开了些小灶。萧至忠真把年龄比他小了几岁的薛绍当成是老师来对待,治学认真谦虚而且礼数上也是一丝不苟。 薛绍觉得,可以把萧至忠培养成他的“助教”。以后,一些理论上的东西可以由他来代行授课。 同时可以被培养成助教的,还有李仙缘。别看这半调子神棍经常是一副吊儿郎当不靠谱的神气,但他的脑子特别活学东西也特别的快,口才好知识面也广,像元万顷那样滔滔不绝的说上一两个时辰,完全没问题。 或许李仙缘治学没有萧至忠那样严谨,但他最大的优势在于头脑灵活不僵化,很能接受新鲜事物也很有创新意识——这不就和讲武院的办学宗旨相符合了嘛! 于是薛绍经常把萧至忠与李仙缘这两个人叫到身边,对他们面授机谊。讲武院是一个新兴的学堂,所学所教都是崭新的事物,薛绍自己也是摸石子过河。有了严谨踏实的萧至忠与灵活变通的李仙缘这两个人当助教,上面还有学识渊博的大学者元万顷提供助力,教师的团队基本成形。 薛绍把自己整理的教案拿出来,让四个人一同参详修定。这以后,就将是讲武院的办学基础。至于今后再要如何发展完善,就是群策群力,江山代有人才出了。 次日,一天的课结束吃过晚膳之后,众人一同在玄武殿外的花圃间散步闲谈,也有人吟些诗作来博些众彩。 程伯献不经意的说起,整日闭在这玄武殿里不见天日,骨头都要长毛了。不如我们来角抵或是比拳吧! 众人一下退到好远,可没人想要跟他过招。 薛绍恰好看见,走了过去笑道:“程兄,憋不住了?” 程伯献苦笑了两声,“以往在卫府里,哪天不骑马,哪天不练箭?来了玄武殿成天坐在学堂里,像个老夫子一样的写写画画。说实话,我真有点憋得慌了。” 薛绍点了点头,有程伯献这种想法的肯定不止一个。不说他,我自己何尝不是感觉有些闷得慌? 于是薛绍道:“这样吧,明日我们一同去北衙校场骑马射箭,活动一下筋骨。” “真的?”程伯献大喜过望,哈哈的大笑,“那敢情好!俺老程要出一身猛汗了回来!” 众人一听这消息,也都来了劲,“好,去北衙骑马射箭,好!” 大唐尚武,书生骑马射箭的都是不少。儒家六艺,骑与射都包含在其中。这不仅是一项军事技能更是一项仕族喜闻乐见的运动。 “劳逸结合,对大家的身体也都有好处。”薛绍看清这是大多数人的意愿,便果断做出了决定,说道:“我马上就请元公去联系一下,请北衙借校场我们一用。还得让他们提拱一些马匹与弓箭。我们这些将军有马,其他人可是大半没有马匹。” 薛绍这么一说,懂军事的程伯献等人心里就怔了怔,说道:“借校场容易,马匹和弓箭怕是难借到吧?不如派个人去左奉宸卫说一声,让冯长史叫人送些弓马过来?” 薛绍眨了眨眼睛,“先试试。不行再说。” “也好。” 元万顷这个讲武院的当家人,听薛绍一说这是天后的意思,马上屁颠颠的去替薛绍跑腿办事了。结果去了北衙一趟回来,年岁已高的元万顷差点没有气绝身亡,对薛绍说羽林卫的人也太小器、太嚣张了,非但不肯借马借弓,连校场也不肯借用。说什么兵家重地闲人免入。 “我们是闲人吗?我们是闲人吗?”元万顷气结,激动不已的拍着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元公别生气,羽林卫都是些不通文的粗鲁军汉,你可是大儒,别与他们一般见识。”薛绍连忙好言抚慰。 “哼……”元万顷好不容易按捺了怒气,说道,“现在如何是好?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传到天后那里,你我都不必干了!” “元公勿急,待我思量。”薛绍想了一想,羽林军不肯借弓马,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凡大唐军队每卫每府自己的弓马都是严格管制的军事器械,要是有人找左奉宸卫借弓马,也多半是个碰钉子的下场。 可是校场都不肯借一下,也就太不近人情了。 北衙的大校场的确是属于是羽林军的统辖区内,但其实并没有在羽林军的卫府里面,而是座落在玄武门瓮城中的一片大空地。那里经常拿来举办一些公众活动,比如千牛讲武就经常在那里举行。但凡有人进出皇宫玄武门,也都从那里经过。 也就是说,北衙大校场根本就不是什么军事禁区。羽林军不肯出借,分明就是拿起鸡毛当令箭,不给讲武院面子。 程伯献等人听说了这事,都很气愤。嚷嚷的说我们自己有弓有马,不用找羽林军借!——我们还偏就要去大校场骑马射箭了,看他羽林军还敢驱赶杀人不成? 马上得到了一大片的响应! 现在大家同在讲武院,有着同样的经历和需求,每天闷在玄武殿里,谁不想出去透透气? 薛绍一看这是人心所向,于是便道:“这样也好。薛楚玉,你执我书信跑一趟左奉卫卫府去见冯长史,请他带人送一些弓马过来。” “是。” 左奉宸同来的六个人当中,薛楚玉的官职最低,跑腿的活儿当然是他去办。稍后薛绍修书一封让薛楚玉带上,骑马离开了玄武殿。 大家一起等着薛楚玉的回音。 骑马射箭活动一下,这要是在往常不是个事。但是涉及到面子问题,讲武院的每个人都上了心。 虽然相处日短,但是讲武院的人还都有了一点“集体荣誉感”,薛绍认为这一点挺难得。 人齐心,队伍才好带嘛! 次日清晨薛楚玉回来了,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卫府不同意堪发弓马,因为不是公职戍卫,私自堪发弓马有违军制。 这一下程伯献等人可就怒了。北衙外人不通情理,倒也罢了;自己人怎么也这样呢? 只有薛绍深知其中的道理。北衙当家的是左羽林卫将军李尚旦,他当然不乐意让讲武院涉足北衙,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左奉宸卫现在当家的,是李尚旦的儿子中郎将李仙童,父子俩当然一个鼻孔出气了! 众人都很失望和忿然,四御刀大嚷了起来要亲自回一趟卫府找冯长史算帐,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薛绍计上心来,把薛楚玉叫到一边私下说道:“你再辛苦跑一趟去周季童家里,跟他传达一句话。” “什么话?” “就说——时机到了!” 【以后每月月底左右休息一天,不更新。除此之外每天两更准时准点。本月休息日选在29日,也就是明天。谢谢大家的理解!】 第182章 统一战线 今日阳光晴好。傍晚时分夕阳格外灿烂,如同给大明宫的巍巍宫殿全都镀上了一层水墨油彩,原本的大气磅礴平添几许炫丽与妖娆。 桃花杨柳下的上官婉儿,分外妩媚。 薛绍站在窗边,面带微笑的享受他每天短暂的轻松与愉悦时光。上官婉儿捧书漫步于桃花树下,时而凝神于书本,时而翘首企望仿佛是在思索书中之意,不经意的又抬头对玄武殿这边一望,脸上的笑容妩媚无双。 薛绍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却能感觉到她在笑。同时,自己也会情不自禁的会心一笑。 夕阳炫烂,却输婉儿之静美。 正当出神之时,门被人敲响,“薛公子可在?” 是程伯献。 薛绍知道他们这些人今天肯定有想法,会来找他并不奇怪。于是答了一声“在”上前来给他们开门。 四御刀都来了。 “没有打扰到薛公子休息吧?” “大家都是兄弟,何必如此见外,快坐!” 崔贺俭不经意的走到了窗边朝外一看,突然大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众人吃了一惊连忙围了上来。 “我……我不行了、我要死了!”崔贺俭捂着胸口一副万分痛苦的样子,“诸公,记得将我好生下葬!” “胡说八道!”众人知道他是在耍宝,于是一起笑骂。 程伯献等人往秋瑟院那边一看,都吃了一惊,“我说薛公子老是藏在房中,原来是躲在这里看美人儿啊!” 崔贺俭使足了力气将牛高马大的程伯献扒到一边,“你这么大一块闪开别拦着!” “就不让你、就不让你!”程伯献双手拽住窗棱崔贺俭扯都扯他不动,众人一起好笑。 崔贺俭只好悻悻的缩在一边露出一个头来对秋瑟院边张望,说道:“只看了一眼,我就觉得胸口像是被一把万斤的钝器给击中。不能再看、不能再看了!这分明就是天降的仙女啊,美得如此倾国倾城……呜,我受不了,我真要死了!” 众人一起被逗笑了,程伯献没好气的道:“就知道胡说八道,隔这么远连人脸都看不清楚,你便知道那不是个大花脸麻子?” “所以说程兄不识风流不懂其中之韵味!”崔贺俭拿出了教授的派头,啧啧的道,“你看她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飘逸似仙姿,就冲她这份自信又内敛的从容与洒脱就绝非是个丑女!再看她捧书凝神沉思的姿态,分明就是个富有学识充满灵气的聪明女子!程兄,我敢打赌——此女绝对是一名绝色女子!” 薛绍一听,崔贺俭这个号称左奉宸卫第一才子的家伙,绝对是个猎艳高手,眼光毒啊! 那边上官婉儿看到薛绍的房间里人影绰绰,都挤到窗户边来看她。上官婉儿不由得抿然而笑,收起书本双手剪背的朝房舍里走去。 “哎呀,要走了!”崔贺俭遗憾的叫了起来。 上官婉儿走到门口,突然停步回眸对着玄武殿一看。 “糟糕,被发现了!”四御刀一齐惊呼往后退,推推攘攘东倒西歪。 “丢人、丢人啊!”薛绍笑骂起来,“堂堂的朝廷命官、皇帝御前近卫将领,居然集体被女子一眼瞪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四个人脸上一阵发烫,都讪笑的离开了窗边坐了下来。 崔贺俭说道:“薛公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在奉宸卫当差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垂涎后宫女子。所以一直以来我们都养成了习惯,绝对不敢多看后宫女子一眼!” “就是就是,所以这一仗败得不冤嘛!”程伯献嘿嘿直笑,“再说了,咱们可是好些日子未见过女人了啊!” 薛绍知道他们都给憋坏了。四御刀可都是出身豪门的官二代,本身又是当官的人再加上年少风流,平常谁会缺了枕边人? “过几天,讲武院给大家放一两天假。”薛绍说道,“忙归忙,也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给摊进来了。毕竟大家除了公职,也都还有私事嘛!” “嘿嘿,薛公子近人情,放假好、放假好哇!”程伯献等人就乐了。 “四位兄弟一同来找我,可是有事?”薛绍发问了。至从讲武院开课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元万顷有意营造一个“上下有序”的氛围,大家也一直很守这个规矩,平常除了薛楚玉这个亲随,很少有人来和薛绍窜门。 说到正事,四人都不调笑了。 程伯献说道:“薛公子,今日之事,我等都有想法。” “什么想法?” 程伯献说道:“我等四人私下商议,觉得冯长史不会故意与我们为难,不发弓马过来。” “对。”一向有些沉默寡言的刘冕说道,“虽然冯长史负责执掌军库,一切器械堪发都要经由他的同意。可是冯长史的为人我们都了解,他虽然奉公守法尽职尽责,但还不至于迂腐。这次不发弓马,简直就是不给我们五个人面子!” “这种事儿不是冯长史能干出来的。”其他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的附合。 薛绍点了点头,他们就差把话说破,说这是李仙童的意思了。将军李孝逸很少去卫府,就算当时他在,他也绝对没理由反对。原本是两位中郎将一同执掌卫府,现在周季童在家养伤,卫府里当然是李仙童一人说了算。 但是他们不把话说破,薛绍绝对不会主动说破——那不就是背后挑拨离间了吗? 以往,四御刀和李仙童可是走得很近的! 于是薛绍说道:“薛楚玉回话说,我们私下借弓马有违军制……想想,也是这道理。” “正因为让他占了一点道理,所以就得理不饶人!”程伯献气乎乎的道,“屁大点事,用得着那么小题大作吗?借几副弓马而已,通融通融打什么紧?我们自己就是左奉宸卫带兵的千牛备身,难不成还能把自家的东西给糟蹋了?这不是把我们当外人来看待,当贼来防了吗?想想都是……岂有此理!” “人走茶凉啊!”程齐之也发话了,直摇头,“莫非卫府的人以为,我们暂时离开了卫府到讲武院来学习,以后就不是左奉宸卫的人了?” “我看很有可能!”崔贺俭接过话来说道,“再者,北衙不借弓马不借校场,那肯定是李尚旦的意思。因为只有李尚旦才在北衙说一不二并且一向不近人情。其他的如张虔勖等人,一向都是挺好说话的。” “那就很明显了!”程伯献说道,“李仙童是李尚旦的儿子,他当然听他爹的安排了!” 薛绍一听,乐了! 得了,你们自己把道理想通、把话说破最好不过! “那李仙童还就真是不念旧情,翻脸就不认人啊!”程齐之啧啧的摇头,“往日里跟我们称兄道弟的极是热乎,眼看着我们可能要离开左奉宸卫了,就把我们当外人了!” “这是什么鸟兄弟!”程伯献气乎乎的道,“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背后坑咱们!” “真是让人寒心哪……”刘冕与崔贺俭一头摇头。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听李梁公说,李仙童最近还在积极活动,想接替李梁公出任左奉宸卫的将军。” “那怎么行!”四人都一同叫了起来,“他还没当将军呢,就敢和我们玩阴的了;等他当上了将军,我们岂不是都要被他扫地出门?” “就算他没那能耐把我们扫地出门……在他手下做事,那也是憋屈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和抱怨了起来,总之就是不同意李仙童当将军。 “薛公子,你为何不竟争这将军之位?”程伯献突然说道。 其他三人一同看向薛绍,对啊,此前李梁公都当众暗示过,将由你来接掌将军之位的!——否则,我们四个也不会当场就决定,随你来讲武院啊!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是想过,要接任左奉宸卫将军之职。但是后来我反复思量,暂时还是不做这个将军为好。” “为什么?”四人一同惊讶的问道,这世上还有不想升官儿的? “主要原因,当然是因为我来日尚短资历不够。但还另有其因……”薛绍拧了拧眉头,压低了声音,“我说出来,四位千万保密!” “一定!” “发誓!” “发毒誓!” “好,我四人一同发毒誓!”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在皇帝陛下身边当差固然是光耀门楣,但你们看李仙童与周季童,干了十年有余阶官还在从四品。也就是说,在奉宸卫当差想要立功很难很难。不立功想要快速升迁,那就是极难!” “这倒是。”四人一同点头认可,“奉宸卫是陛下近卫,犯错是死罪,无过即是功。但是这个功在吏部考核的时候是看不到的,所以奉宸卫军官一般都是四年升一级阶官很少有论功升赏。因此,我们当中很多人都是奔着转文职去的。做个六七八年然后转为州司马、州长史之类的文官。再从那里一步步做起,希望用政绩来寻得升迁。” 薛绍眨了眨眼睛看着四个人,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军功和政绩,哪个升迁快?” “当然是军功!这是一板一眼看得见的东西,大唐最重军功!” 薛绍笑了,“军功比政绩快,左奉宸卫里连政绩都没有——四位兄弟,我可是卫公传人、裴公门生,我为什么要窝在左奉宸卫里坐等四年一次的官员考评,而不去跟着裴公打军功呢?” 四人一听,恍然大悟齐拍桌子! “诚如此理!——我们也随薛公子一同去!” 薛绍再一次笑了。 现在,四御刀才正式和我统一战线,站在同一个阵营里了! ——拉拢四御刀架空李仙童的任务,圆满完成! 第183章 真正男神 薛绍将道理一摆清,立马获得了四御刀的认可与追随。人在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能够快速升迁,对四御刀来说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薛绍并非信口开河。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薛绍是眼看着要当驸马的人底气足后台硬。再加上讲武院又是裴行俭挂帅主持,其实四御刀早就心里明白了一多半,讲武院就是要傍着裴行俭求腾达的地方。今日薛绍把话一挑破,他们立马就拍板决定“誓死追随”了。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出身官宦世家的子弟都是极有上进心、嗅觉也是相当之敏锐的。 五个人聊得正火热,外出公干的薛楚玉风尘朴朴的赶了回来。四御刀见他二人有事要说刚准备回避,薛绍说不用,就让薛楚玉当众把话说开。 薛楚玉说,周季童的伤已经痊愈现在已经返回了卫府,并在卫府里当众宣布,要发起千牛讲武——挑战李仙童! 这话一说出来,四御刀都意外的吃了一惊——千牛二童比武争锋,这种事情还真是没有发生过! “四位兄弟都这样惊讶,可以想见卫府里的人听到这消息,有多震惊了。”薛绍说道,“上次我初来乍道的时候,周季童请示陛下准许了中郎将也参与千牛讲武。现在有好戏看了,千牛二童究竟谁更厉害呢?” 四御刀全都心中有数,这件事情必然是薛绍在背后鼓动的。否则,千牛二童没理由这样硬碰硬,拼个你死我活。他二人共事十年一直齐名,在卫府里也一向是平分秋色各有所长,周季童重威望李仙童收人心,两人齐头并进很多年一直不分伯仲。 表面上看是为了一把千牛御刀是正常的讲武,但是现在到了竟争“将军”一职的非常时期,他二人终于要一决雌雄当众比个高低了! “这李仙童当了将军,咱们的日子可不好过哇!”程伯献好似自言自语的嘀咕,却故意说得其他人都听到了。 “是啊……”程齐之附合道,“周季童虽然脾气大了一点,但对谁都是一视同仁也没什么坏心眼,是一条耿直的汉子。” “同意。”刘冕言简意赅的道,“如果薛公子不争这将军之位,我倒希望是周季童当将军!” 崔贺俭眨了眨眼睛道:“反正不能是李仙童——哪怕是牛大兄也行啊!” “牛大?” “独自一人就能遮住一整个窗户的牛高马大兄喽!” 众人一起大笑。 程伯献怒道:“你消谴我!——薛将军都不当这将军,俺老程当个屁!” 薛绍点了点头,“我也同意周季童当将军!” 薛绍这一表态,等于就是拍了个板让大家都心里有了底。 四人果然一同出声表态,“同意!” “好,既然达成了共识,只要明日千牛讲武会上周季童胜了,我们就力挺周季童担任将军之职!”薛绍说道。 “慢着!”程伯献忙道,“万一是李仙童赢了呢?” “有可能。”程齐之道,“这二人谁的身手更好,还真是难说!” 薛绍笑了一笑,“那就容后再议呗!——反正李仙童没有我们五个人的支持,是当不上这将军的!” “那是必然!”四个人齐声说道,都有一点扬眉吐气之感——我们在卫府里还是有头有脸有地位的! 刘冕又道:“可是,万一上头不提起此事,不把明日的讲武会当回事呢?” “不可能。”薛绍微然一笑,说道,“你们可别忽略了李梁公。千牛二童要讲武,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我敢断言明天的千牛讲武会,会比我那一次的更加盛大。虽然不会摆明了说,但实际上就是将军之位的争夺。你们想,输了的一方必然在卫府里威望大失。带兵之人丢了威望,别说是跟赢了的一方继续争夺将军之位了,就是以后在卫府里的日子都不好过。如果周季童胜,再加上我们五人的力挺,李仙童还拿什么跟他争?” “那关键是……周季童能赢吗?”程伯献仍是提心这个问题。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周季童已经输过一次了,绝对再输不起第二次。他是背水一战,李仙童是被迫应战。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一个心有杂念患得患失。如果他二人真的实力相近——周季童的赢面极大!” “言之有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如果我们力挺周季童当上了将军,那我们讲武院要的弓马肯定能够马上到位!” “哈哈,这点好处来得最是爽快!”四人都一起大笑。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达成共识,再无异议! 李尚旦与李仙童这对父子,不仅是武则天的绊脚石、眼中钉,也是我仕途上的拦路虎。这一次我想带人去校场骑马射箭,他们都敢从中作梗阻拦而且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以后他们肯定还会给我下更大的绊子! 那么,就算一时除不掉他们,也绝对不能再让他们再壮大下去了! 聊了一阵后,四御刀走了。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叫薛楚玉关上了门。 “将军,原来左奉宸卫的内部争斗也这么激烈,而且是越来越激烈了。”薛楚玉一边帮着收拾茶具等物,一边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争斗啊!” “说到内部争斗……当年家父如果不是因为内部争斗,也就不会有大非川之败,从而大唐不会丢了吐谷浑与西域大片领土,家父也就不会被贬到象州,至今未归了。”薛楚玉说道。 薛绍皱了皱眉头,“你是说郭待封吧?” “是的。” 薛楚玉收拾完了茶具,薛绍让他坐下来聊一聊,就聊大非川之战。 薛楚玉说道:“当年那一战,我父亲是主将,郭待封是副将。郭待封是大唐名将郭孝恪之子,名臣之后将门虎子一向心高气傲,而家父起于微末白身,郭待封不甘屈居家父之后。大非川一役的开初,家父轻兵突进杀了吐蕃人一个猝不及防人仰马翻,破敌数万。可是后方押运粮草的郭待封却急于贪功未能守好粮草,导致粮草辎重尽落吐蕃人之手。三军因此断了补给,大非川一役唐军大败。回朝之后,家父和郭待封一同被贬为庶民。后来家父曾经短暂复出,仍被郭待封的族亲排挤暗算,再度被贬到象州做了一个八品的小县官,至今未归。” “一代名将,败于政争……”薛绍摇了摇头,“大非川一役都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就算令尊当时是主将要为战败负责,受的惩罚也差不多够了。像令尊这样的盖世虎将千百年才能出得一个,朝廷不应该让他这样的英杰,终老于荒野!” 薛楚玉神色微变,“将军莫非能让家父回来?” “可以一试。”薛绍说道。 薛楚玉抱拳一拜,“若是将军能让家父回返,则是楚玉的大恩人!——家父年迈不堪岭南湿瘴,这些年来定是疾病缠身。我等兄弟都有好几年未曾见到父亲大人了!若能让他回返,就算是不为将、不当官,我等兄弟也盼着他能颐养天年、落叶归根哪!” “我知道。”薛绍点了点头,中国人,谁不盼个落叶归根,谁不想在风烛残年的老父膝前尽孝送终? 薛楚玉突然站了起来,对薛绍双膝跪下,磕头。 “不必如此,快请起!”薛绍连忙上前扶他。 “将军若能召回家父,则是成全楚玉之孝,是为人伦之大恩!”薛楚玉跪着不肯起,“将军,当受此大礼!” “好了,快起来。”薛绍使了一把暗力将他拉起,说道,“你我既是同僚袍泽又是同宗兄弟,你父亲莫不就是我的族伯、我的父亲么?不必如此多礼!” “谢将军!” 薛绍思考了片刻,说道:“这件事情,恐怕还得去请天后帮忙。” “天后?”薛楚玉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将军为何不去请求陛下特赦?” 薛绍摆了摆手,说道:“陛下现在在后宫静养,天后临朝称制。我说句不太好听的,现在令尊只是一个八品的边远外官,凡五品以下官员的调动吏部下文即可。这种小事,显然不足以惊动在后宫养病的皇帝陛下。” “有道理。”薛楚玉点了点头,“那天后会同意吗?” 薛绍思考了片刻,“现在还不好说,我得先去探一探口风。” “那就拜托将军了!” 薛绍微笑道:“放心,我会尽力!” “万谢!”薛楚玉拜别而去。 薛绍自己想道,如果不出所料,武则天应该不会反对召回薛仁贵。此前,贬了薛仁贵的是皇帝李治,现在她召回薛仁贵,不就是对薛仁贵施恩笼络了么?这样的事情,武则天向来是最乐意去干的。 诚然薛仁贵已经离开朝廷太久,没有了什么政治影响力。但是他在军队里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当年的那个白袍战神,可是举世无双啊! 至今,在崇拜勇士的蛮夷部落里薛仁贵也仍旧享有崇高无上的尊荣。传闻北方的突厥人和契丹人都把薛仁贵当神来拜,给他立了生祠。每逢出征或是大围猎,他们都要到薛仁贵的生祠里祈祷祭祀。 薛仁贵,那是名副其实的“男神”啊! 武则天向来敬重人才、更加需要将军的支持。薛仁贵这样一个神一样的将军,她怎么会同意让他老死在岭南那种地方呢? 第184章 李治用心 次日上午的课程结束后,讲武院里正准备开饭。来了一名宦官叫薛绍让他去一趟含冰殿,陛下召他觐见。 与宦官同来的还有带着几名左奉宸卫卫士的千牛备身苏务玄,虽是同僚,但薛绍与他并不太熟。 更衣之后,薛绍与苏务玄等人一同去往含冰殿。 薛绍没多大兴趣与苏务玄闲聊,但苏务玄却是有意套近乎,说他祖父工部尚书苏良嗣正在监造太平公主府,日夜赶工但求提前完成,好让薛公子早日迎娶公主做了陛下的乘龙快婿。 这话分明是有讨好之嫌,可是薛绍听了却不那么高兴——我正缺时间,你家老爷子这不是添乱吗? 再加上苏良嗣曾是周王李显的王府司马,而李显现在已经是大唐的太子,苏家祖孙俩是沾了李显的光才分别做了工部尚书和千牛备身。可是天知道李显这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倒霉太子和绿帽皇帝,将来会要连累多少人呢? 所以,薛绍不大乐意与苏务玄亲近。苏务玄仿佛也察觉到了薛绍有一点冷漠,于是絮叨了一阵也就不再热脸贴冷屁股,怏怏的闭了嘴。 到了含冰殿,薛绍发现兄长薛顗与李孝逸以及几名宗正寺的官员也都在这里。原来是婚仪进行到了“请期”的这一步,也就是婚仪六礼当中的倒数第二步,即男方在祖庙占卜得出合适的婚期之后,正式将期婚报给女方的家长,请求女方的同意。 皇家的婚礼当然与寻常的婚礼不尽相同,考虑的东西要更多,最起码的一个前提——总得是要太平公主府修好了,两人才能成亲。 于是今天只是走一个礼仪的过场,但是薛绍本人必须亲自到,得和他哥哥一同当面向未来的岳父大人请期。 婚期定在九月二十,距离现在大约还有七个月的时间。 宗正寺的官员早就将礼仪细节准备好了,只等薛绍来了就走完程序,因此也没什么可复杂的。仪式罢后李治留众人在含冰殿用膳,并将薛绍兄弟俩人叫到内堂赐宴。 薛绍发现,李治今天满面病容气色可是不太好,行路时拄着拐杖左右还有宦官用力搀扶,食量也是极小。 当着众多大臣的面,李治一直是在强撑。 到了席间,左右只有薛氏兄弟二人,李治说道:“朕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近日,我老李家祖传的风疾病顽症时有发作,一但发作朕就头晕眼花看不清东西,也根本无法理事。薛顗,薛绍,你二人都是朕的亲外甥,也即将成为朕的亲家和女婿,都不是外人。朕今天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要如实回答。” “陛下请讲。”兄弟俩同时心里都凛了一凛。 “你们说,一但朕百年之后,朕的江山能够顺利的传承下去吗?”李治说道。 薛顗当场就变了颜色,惊道:“陛下正当壮年,何出此言!!” 李治苦笑了两声摆摆手,“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有数。你们只须回答问题?” 薛顗也在心中苦笑,这样的问题叫人怎敢回答? 薛绍的心里想得更多,有历史学家研究过,李家的这种遗传病大概是心脑血管一类的疾病,容易中风也容易暴毙! 恐怕每一位帝王到了晚年,心里都在操心接班传位这样的的事情。现在的太子李显,且先不说他个人的才能与德操如何,有一件事情那是有目共睹大家的心里都有数,那就是——李显只是捡了一个便宜太子来做。 李显的两个哥哥李弘与李贤都曾做过太子,而且都有过监国理政的经历,结果是一个暴毙一个被贬废。李显才当了一年不到的太子,在此之前他几乎从来没有任何理政经验,从而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势力和根基了。 再者,朝野皆知皇帝陛下的四个嫡子当中,长子李弘与次子李贤都是很有才能的杰出人物,而李显历来只知道飞鹰走马、吃喝玩乐,是个稀里糊涂还很任性的纨绔皇子。 既无根基又无才德——也就难怪李治会担心这江山能否顺利的传承下去了! “你二人为何都不说话呢,难道是有所顾忌吗?”李治仿佛有些苦恼,说道,“那些大臣都各怀私心,朕很难从他们那里听到真实的想法。但你们是朕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朕很想听一听你们的想法。这样吧——现在没有皇帝与臣子,旁边也没有左史记言右史记行。娘亲舅大,现在是舅舅和外甥讨论一些家务事,你们但有想法都要直言。” 薛绍仍是没有吭声,上面还有大哥呢,先得让他发话。 薛顗犹豫不决的道,“这……” “有话就说!”李治仿佛还有一点不耐烦了。 “那臣可就说了!”薛顗拱手一拜,说道,“臣以为,东宫的根基实在是太过薄弱了,而天后与宰相的势力几乎倾绝朝堂。陛下若在一日,朝野尚可得一日之安宁;一但陛下龙御殡天,那……” “谁都能看到的现状,这种废话还用你说吗?”李治说道,“说几句有用的!” “是……”薛顗皱了皱眉头很为难哪,这夹在皇帝、太子、天后和宰相们中间,谁能胡说八道啊! “算了、算了!”李治不耐烦摆了摆手,“薛绍,你说!” 薛绍一怔,苦笑,“陛下,臣入仕尚短,很多道理都还不懂,想说也是无从说起呀!” “哎,你们这两个外甥,不贴心哪!”李治拍着大腿,摇头苦笑。 “陛下!”薛顗吃了激将法,拱手一拜便说道,“臣以为,当尽早安排辅佐太子的托孤大臣!” “对。这就是朕目前最为头疼的一件事情。”李治说道,“现在政事堂里以薛元超、裴炎、崔知温、刘仁轨四人为首。刘仁轨已经八十高龄了一直都在极力请辞左仆射之职。崔知温虽然同守中书令但是资历尚浅,一直都把主要的精力放在编修国史上。这排来排去,能够堪任托孤辅政大臣的,只能在薛元超与裴炎当中二选其一了。” 薛绍兄弟俩乍一听到李治这话,简直觉得有些无厘头——这种话你不是应该去和天后、太子和股肱宰辅们说么? 因为,薛顗虽然被新封为河东县公的爵位,但从政治影响力来看他终究只是一介外官刺史,在朝堂之上没有什么根基和影响力;而薛绍初入仕途官职更加低微,更谈不上有什么政治根基——所谓人微言轻,皇帝拿这种问题问我们干什么? 但是往深了一想,皇帝这是在问客杀鸡啊,他就是想知道我们兄弟俩是支持薛元超,还是支持裴炎。 支持薛元超的话,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说得过去,首先三人是薛氏同宗,再者薛元超是皇帝陛下比较信任的宰相。 如果是支持裴炎,那就有点微妙了——裴炎虽然也受皇帝信任,但是他和天后的关系相当的近。如果薛家兄弟“舍近求远”支持裴炎,那么他们的立场就很值得李治怀疑了——你们究竟是朕的人,还是天后的人呢? 站在李治的立场上考虑,我是你们的亲舅舅,眼下还要把宝贝女儿嫁给你们薛家了,你们不会吃里扒外吧? 薛顗连忙拱手一拜,果断说道:“臣以为,薛元超更合适!” 薛绍没有吭声,心里暗吁了一口气,大哥的政治觉悟还是相当之高的!李治嘴上说是“不分君臣只是聊些家长里短”,但是他的那些话里,暗含凶险哪! “何以见得?”李治不动声色的问道。 薛顗说道:“薛元超执掌中枢已有多年,声望隆重政绩斐然,天下文宗才德兼备。由他来辅佐太子接班,臣以为,妥当。” “薛绍,你也这么认为吗?”李治故意问道。 薛绍苦笑,拱手道:“陛下,臣与薛元超只见过一面,和裴炎一面都还没有见过,臣哪能有什么意见哪?” 李治呵呵直笑,“你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你见薛元超那一面倒是见得挺隆重——薛子当为天下雄,好气魄啊!” “啊,这连陛下都知道了?”薛绍的表情看起来是相当的窘。 薛顗忙道:“臣弟年少无知,臣已经代他向薛元超道歉赔罪过了!还请陛下宽容!” “唉——不必言重!”李治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说道,“谁年轻的时候不干几件浑事呢?再说了,朕以为薛绍或许真有这份志气和能耐,才敢于说出那样的话。” “臣,只是一时冲动……”薛绍连忙赔着傻笑,嘿嘿的道。 “罢了,此乃小事不必多说。”李治说道,“薛顗,万一朕钦点由薛元超来辅佐太子,但是天后与裴炎不同意,怎么办?” 薛绍兄弟俩心里同时一咯噔——问到最核心的问题了! “这……”薛顗有点傻了眼,很明显,一但皇帝陛下去世,薛元超再厉害也不可能斗得过裴炎和天后二人合力。如果皇帝陛下钦点薛元超来做托孤大臣,那只会——害死他! 薛元超如果在政治博弈中灭亡,薛族还能不受牵连吗? 换句话说,薛顗现在力挺皇帝钦点薛元超托孤辅政,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薛顗这下真是头大了!——挺薛元超不是,不挺也不是,这分明就是里外都不是人哪! “现在你们明白,朕的难处了吧?”李治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托孤之重,在于社稷神器,但也牵涉到你们兄弟二人。你们都是朕的亲外甥哪,薛绍还将要成为太平的驸马。所以朕今日还不得不和你们说这一番话。你们兄弟俩,需得仔细惦量!” “臣,谨遵陛下教诲!”兄弟俩一同拜诺,也一同在暗暗的吸凉气儿! 薛绍心想,李治今天的用意可谓是极深,先是试探了我二人的立场,大抵发现没问题;然后再打起了亲情牌,警告我们提前避险——别吊死在薛元超那颗树上,朕不看好他! 李治的用意,当然是既不想自己的两个外甥在日后的政治漩涡里灭亡,也不想他的宝贝女儿太平公主因此而受到什么牵连。 帝王心术——怎一个精深了得! 第185章 官之常情 宴罢之后,李治好似无意的还问起了薛绍的烧尾宴一事,薛绍说最近在讲武院里忙碌,还未张罗。 李治便说也该张罗了,烧尾宴名义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宴会,实际上是入仕之人最重要的一次政治活动,不能拖延得太久。并叮嘱薛顗说,你二弟忙碌你这个当哥哥的理当代为操持。 兄弟俩都应了诺,也都明白皇帝的意思。有了前面那一番话打铺垫,李治无非就是在提醒薛绍——烧尾宴一定要把裴炎请去! 薛绍从今天李治的表现来分析,他虽然一直躲在深宫里养病,但是对朝堂大局还是一切尽在掌握的。不仅如此,他已经在为自己百年之后的大唐朝廷,精打细算了。 李治心里的理想托孤大臣,就是裴炎。 朝野尽知薛元超历来与武后不和,而裴炎的一路升迁其中都有太后的手笔,二人是一对挺亲密的政治全作伙伴。那么也就意味着,李治为自己百年之后的大唐做设计,也都没有抛开武则天。 如此说来,李治与武则天之间虽然有猜忌有博弈,但是总体上他还是比较信任武则天的。毕竟武则天跟他做了快三十年的夫妻了,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他也一直挺放心让武则天当自己的“执政代言人”。 薛绍心想,李治自从经历过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的专权之后,好像一直都对大臣不是特别的信任。在他看来,自己三十年的老妻怎么也比外人值得信任,这是人之常情;同时恐怕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出于千年的政治传统,李治认定一个女人是没可能抢了他李家江山的——这或许就是李治敢于把执政大权与身后大事,都一并托付给武则天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历史上的武则天能够有机会登上女皇的宝座,李治“功不可没”! 稍后李孝逸来请示,说今日有左奉宸卫千牛讲武会,陛下是否亲临观赏并主持千牛御刀的颁赐? 李治说,就让太子代为主持。 李孝逸没有提出什么异议,马上亲自去东宫请太子李显了。 “左奉宸卫,最近好像还挺兴旺。”李治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对薛氏兄弟俩说道,“当年你们的父亲曾是左奉宸卫将军,千牛讲武的规矩就是他定下来的。如今看来,他办得很对嘛!” 薛绍兄弟俩拜别皇帝,离开了含冰殿。 薛顗憋在胸中许久的一口闷气,长长的吁了出来,挥袖直抹额头。 “大哥何以如此紧张?”薛绍问道。 薛顗苦笑,“二郎莫非没有听出来,方才陛下的一番言辞含义极深,甚至带着几分凶险?” 薛绍带着几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小弟猜测,陛下是不是在提醒我们不要太过亲近薛元超,而要尽早取得天后与裴炎的信任?” 薛顗眨了眨眼睛,“你倒是聪明。” 薛绍笑了一笑,你以为我才知道么? “二郎啊,为兄毕竟远离京都,对朝堂中枢的一些时政微妙,了解得不是特别透彻。”薛顗很警惕的四下环顾,发现没有什么盯梢的眼线,方才小声说道:“此次回京操办你的婚事,为兄可是嗅出一些怪味儿了!” “什么怪味儿?” 薛顗紧张兮兮的道:“大唐朝堂的权柄,越来越多的掌握在了天后手上啊!” 薛绍很认真很严肃的点了点头,“没错。陛下龙体欠安,导致天后权柄日盛。” “薛元超,仿佛都萌生了一些退意啊……”薛顗若有所思的小声嘀咕,“他可是我们汾阴薛族的族老与领袖,一但他退了下来,恐怕……” 薛绍听他这话,心中一记亮光闪过——莫非大哥有意取代薛元超的位置? 于是薛绍试探道:“大哥,不如你趁此这次的机会,请命调到京城来,怎么样?” “哦?”薛顗一听打起了一点精神,说道,“为兄已经做了十年的济州刺史,从未在中枢当过一天的官。骤然提出此请,恐怕有些唐突了吧?” “十年……”薛绍眨了眨眼睛,“大唐的外官任期一般是两届,每四年为一届,届满就将调任。大哥都已经干了十年远远多过两届了,提出一个调回京都的申请,应该也不过份吧?” “话虽如此,可是……”薛顗有一点犹豫。 薛绍看出来了,他既犹豫也非常的动心。 毕竟都是为官之人,谁不想往上攀爬、往权力核心靠拢?这绝对是人之常情,或者说“官之常情”。 “大哥有何顾虑?”薛绍问道。 薛顗轻叹了一声,说道:“二郎,做一个刺史州官与在中枢为官,是完全的两码事。我在济州向来只和下面的县令、仕绅和百姓这一类人打交道,代天巡牧教化子民,保境安民劝课农桑。州内大小的政务我对司马与长史一吩咐,多半就妥当了。只要治内不出现叛乱、灾荒与大旱洪涝之类的大事,我这刺史州官就能做得相当之安稳。也就是说,为兄这些年来积累的理政经验,只限于做一个地方父母官。骤然让我回到中枢来为官,如果给我个大官让我谋国谋军,我唯恐不具备这样的才能从而误国误民;如果给个小官或者是闲官,我还不如在地方上做个手握实权能办实事的刺史呢!” 薛绍不由得笑了,说道:“那依大哥之见,究竟是继续做济州刺史,还是请命调回京都呢?” 薛顗眨了眨眼睛,反问道:“你的想法呢?”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我当然是愿意大哥,在京为官了。这样小弟就能朝夕伺奉兄长,可以成全我们的兄弟之情。” 薛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会慎重考虑的,当下还是以你的婚事为重。反正我这一届刺史已经做了两年了,不妨就将它做满。等个一两年以后再看情况来决定。” “好。”薛绍点了点头,大哥说等一两年了再看情况,这个“情况”应该就是指——我这个“驸马”能够混得怎么样了! 历史上的薛顗,就是以皇族外戚与刺史州官的身份结交了许多的李家皇族,从而卷进了李家皇族的谋反案中,最终牵累了薛绍。这是历史上的薛绍被武则天处死的一个直接的导火索。 现在大哥既然有回京做官的意愿,这是好事。总好过让他一直留在济州那种地方,我“管”不到他! “既然陛下都亲自过问了,我得去帮你操持烧尾宴了。”薛顗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拟写请谏。你有哪些必须要请到的人吗?” “薛氏西祖的同宗我就不说了,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薛绍说道,“首先其冲当然就是裴行俭,另有吏部尚书魏玄同、兵部元外郎元万顷;此外还有薛仁贵长子城门郎薛讷;左奉宸卫将军李孝逸以及我的几个同僚和属下。” 薛顗点了点头,说道:“你不是带了四个千牛备身去讲武院学习吗,他们的亲族长辈是否要一并请去?” “不方便。”薛绍说道,“我与同僚的交情是一回事,与他们的亲族长辈始终是隔了一层。贸然去请,有献媚讨宠与拉帮结党之嫌。传了出去,恐怕不好。” “有道理。”薛顗说道,“那裴炎……如何去请?” 薛绍皱眉,摇头,“我都还从来没有见过裴炎,暂时不知如何去请。再者我也有一层顾虑,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与裴行俭的关系不一般,而裴行俭与裴炎历来有些不和。” “这倒是个问题啊……”薛顗为难的皱起了眉头,“烧尾宴不同于一般的普通宴会,不是在一起推杯换盏那么简单。既然你先请了裴行俭,就不大好又请裴炎——脚踏两船,必然倾覆!” “那就不请裴炎了!”薛绍说得斩钉截铁。 薛顗的眉头皱得更紧,小声道:“方才陛下都那么说了……” “那也只能二者权衡,取其一啊!”薛绍说道,“我现在俨然已经是裴公的门生,如果再去巴结裴炎,裴行俭甚至是朝野上下都要怀疑我的政治品德。那我以后还将如何立足?相比之下,我宁愿不去巴结裴炎了。” “……”薛顗为难的摇了摇头,说道:“听陛下口气,裴炎以后必然大势堀起。你的烧尾宴居然不去请他,他必然心中不悦。一开始就留下了这样的阴影,恐将对你以后的仕途不利啊!” 薛绍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大哥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人在官场,谁不讲面子?如果我的烧尾宴不请裴炎,他心里必然不爽。 “大哥,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了,我们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薛绍说道,“做官固然要圆滑,但是滑得过了头,恐怕也不是好事。既然我拜在了卫公门下,就必然要尊裴行俭为师,并放长眼光立足于军队。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只好有所取舍了。”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薛顗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由此也可以见得,京官难为啊,全是得罪不起的大主!”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大哥,京城之内的确是满城显贵,都不好得罪。但是我们摆正自己的位置不在大方向上犯错误,就算是朝堂之上有些党同伐异,也就不伤根本了。” “对!”薛顗赞许的点头,微笑道:“二郎年纪轻轻头脑却是如此的清醒,真是难得!” 薛绍点头微笑,现在你能理解我此前诸多举动的良苦用心了么,包括疏远薛元超、劝你与天后和解? 历来都是,赢大势者才是真的赢! 第186章 东宫太子 兄弟俩人一路交谈,走出了含冰殿。 “大哥要不要去北衙,观赏一回千牛讲武?”薛绍发出了邀请。 “不了。诸多事务忙碌,我还是尽早归家去做准备。操办宴席派发请谏,这些事情不能再耽搁了。”薛顗说道,“你的宾客名单还有什么人要补充的吗,仔细想想?”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左奉宸卫与讲武院的人以及薛讷,大哥就不必一一写请谏了,我会当面去请。我在兵部有兼任检校官职,兵部的官员却只认识一个员外郎元万顷。请了员外郎却不请其他人,恐怕不妥。” “不认识的人就不必请了,兵部我也只认识一个兵部侍郎岑长倩。”薛顗说道,“岑长倩是他叔叔岑文本亲手带大的,岑文本在贞观朝官拜中书令,与父亲大人曾有故交。此人当请!” “那就有劳大哥了!”薛绍拱了一下手,说道,“此外还有两个非常特殊的人,我得亲自登门去请。” “谁?” “武承嗣与武三思。” 薛顗愕然,“请他们做什么?朝野上下除了一些谄媚之人,当真没人愿意与他二人亲近!” “大哥,你以为我愿意啊?”薛绍苦笑,小声道:“天后已经骂过我两次了,就因为我与武家兄弟不和闹矛盾。再不借这一次的烧尾宴做做样子以示和解,天后定然以为我是成心跟武家过不去,到时会要给我们好看的!” “哎……那没办法,请呗!”薛顗摇了摇头也是苦笑,“我回京几天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对武承嗣兄弟的骂声。这二人无才无德只因是天后的亲侄就官居高位耀武扬威。此次二人一同被罢了官,朝野上下几乎一片欢腾。” 薛绍小声道:“他们的官,是陛下罢的。” “我知道。”薛顗也小声道,“我就在想,陛下若在一日,武家的势力尚可弹压得住。一但陛下殡天,如何了得?” 薛绍皱了皱眉头,这的确是一个相当大的问题。我与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势同水火,一但李治去世武则天将摆脱最后一层最大的束缚,从而整个武家的势力也将大势堀起。 现在被罢了官在家闲到蛋疼的武承嗣与武三思,到时必然咸鱼翻身,不可一世!——到那时候,这两人还能给我好脸色看? 隐患胜于明火,这是一个隐藏的巨大危机! 到时要想解决这样的危机,最基本的方案无非两条——站对阵营摆正位置,并且自身有实力与之对抗。 如此说来,壮大自身实力已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境地了! 兄弟俩已经走到了玄武殿附近。 “二郎多多斟酌。郊野之外,此间事情就不多谈了。”薛顗道,“近两日你最好是抽空归家一趟,与我商定烧尾宴之事。我走了,你去忙吧!” “好。”薛绍拱手,“拜送兄长!” 薛绍回到讲武院,发现一群人扎堆在那里聊得火热。近前一看,是亲随卢思义来了。 看到薛绍过来,卢思义连忙上前来拜见。 “你来有什么事?”薛绍问道。 “薛将军,属下奉冯长史之命特来传信,说本卫府将有一场千牛讲武于未时在北衙大校场举行。有请薛将军等几位将军,一同前去观瞻。”卢思义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非但是我们左奉宸卫的人去,讲武院的人全都去。大家在院里闷了这么多天,就一同去散个心吧!” “好!”众人一同欢喜的应声。 “准备一下,即刻出发!” 讲武院上下除了不爱热闹的老爷子元万顷,走了个人去楼空。薛绍一行三十余人到了北衙大校场,这里如同上次一样正在搭建讲武台,羽林卫与万骑的军士正在集结,不少左奉宸卫的人也都到了正在列队。 薛绍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更衣帐篷,见到周季童正在帐篷外活动腿脚,精气神看起来很是充足,一副斗志昂扬的神态。反观另一侧,李仙童则是躲在帐篷里,也不知道他在折腾什么。 薛绍与四御刀等人回归了左奉宸卫的班列,讲武院的那一票人也跟着过来站在了一起。 今时不同往日,数日前薛绍第一次在这里站队列的时候,身后只有区区的三个亲随,被无数人耻笑。今天他的身后不仅仅是站满了十个精悍的亲随,其中还有薛楚玉这样的大腕。此外,他的队伍旁边还有一票别的千牛备身所没有的讲武院班列,很是一派“兵多将广”的兴旺景象。 比武还没有正式开始,薛绍和四御刀凑到了一起谈笑生欢。众人看到这番情景都觉得似曾相识——以往,不都是李仙童和四御刀摆出这样的造型么? 左奉宸卫的人与或远或近的羽林军、万骑等人,都在心中暗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稍过了片刻,前方传来几声号角之声,有军士高呼“太子殿下驾到”! 众军一同呼喊“太子千岁”,比起那天山呼皇帝万岁声音可是弱了不少,明显是在敷衍了事。 由此可以见得,太子李显真是没什么威望可言,就连皇帝的亲勋部曲、算起来可是皇族的私家部队,都懒得给李显什么面子。 薛绍远远的看着那个身着黄袍步步走来的太子,隔得稍远看不太清面目,但从体态与步履上看,至少可以判定这不是一个有“威”的人。 “气质”这东西真是发自于灵魂与骨髓,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出来,完全掩饰不了也假装不来。 紧接着,薛绍在太子李显的一众随行人员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太平公主! 衣着华丽光耀万千的太平公主,刚一出现就成了全场之焦点,在场数千军士至少有七成的人在同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太平公主,还有一片低低的惊呼之声发出。 太平公主,如今大唐天下的第一名媛,天之宠儿,绝色美女。如果是和皇帝、天后走在一起,太平公主或许还只是个不太起眼的乖乖女;但若是单独出现,随时都能引来无数的关注。 如果是在一群很少见到女人的军士面前出现,那是想不引起轰动也难了! 走在前面的李显好像感觉有些尴尬……众军士对他这个太子完全是不冷不热,原本该是配角的太平公主一出场,立马吸引了绝大多数的注意力。 四御刀都给薛绍递眼神儿,“太平公主殿下来了,薛驸马,你是不是应该过去一趟?” “别胡说,我还不是驸马。”薛绍撇了撇嘴,“再说了,我现在可是带兵的千牛备身,哪有弃公顾私的道理?” 四御刀一起笑道,“去吧,没有关系!我们不会骂你重色轻友也不会羡慕嫉妒的!” “嘁!”薛绍挺不屑的哼了一声,“男人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 话刚落音,太子那边的坐帐里有东宫宦官在高声叫道:“宣,左奉宸卫千牛备身薛绍,率本部亲随到太子驾前伺奉!” 四御刀冷嗖嗖的道:“男人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 薛绍冷笑,“男人大丈夫,能屈能伸!” “理还挺多!”众人一同大笑。 薛绍带着自己的十名亲随到了坐帐前,参见太子。扫了一眼李显,这位大唐的太子殿下倒是生得是白白净净漂漂亮亮,或许真是“面由心生”,他的两撇八字眉加一对豆豆眼真是败尽了威风,让人感觉他非但是有些浑浑噩噩,还时刻都在如履薄冰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薛千牛……嗯,赐座!”礼罢之后李显就只有这一句话,对付薛绍。 “谢太子殿下!”薛绍也未多说在一旁挨着李孝逸端坐了下来。 薛绍的十名亲随就在帐里帐外执行护卫,执刀叉腰大开脚,个个仪表非俗威风凛凛。 按大唐定制,东宫也有“六率”兵马做为护卫东宫的武装力量,是与南衙十二卫一同执掌府兵的正规军队编制。只不过,“六率”名义上隶属于太子,很多时候六率的统兵权都是直接掌握在皇帝的手上——谨防太子仗兵造反! 就拿现在眼前的这位太子李显来说,他几乎就是一个毫无兵权的孤家寡人,只有几个“东宫千牛”做为贴身近卫。 但是眼下东宫千牛和左奉宸卫的千牛站在一起,山寨本色尽显无疑。岂不说薛绍这样的大牌,就是他的一个亲随八品备身薛楚玉,就把在场的二十多名东宫千牛一口气全比了下去。 无论是外表、仪容、装束还是气场,薛楚玉很明显是鹤立鸡群! 李显眨着豆豆眼看了一圈薛绍带来的这一群狼兵虎将,禁不住挠了挠脸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勇士当近卫啊!” 太平公主离他很近听到了这一句,凑上前来小声说道:“太子哥哥,你想要左奉宸卫这样的卫士当贴身近卫吗?” “啊……是,是有一点点喜欢。”李显被撞破了只得承认,小声道:“太平,你可别把这些话说给父皇与母后听到啊!” “放心吧,我是那种没义气的人么?”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太子哥哥,或许今天你的愿望能够实现哦!” “哦?”李显惊讶的眨了眨他的豆豆眼,又看了看座下正襟危坐满副英气凛然的薛绍,顿时面露喜色,“太平,莫非你能让薛千牛来我东宫统兵?” 太平公主“噗哧”一下就笑了出来,太子哥哥,你真的是想得太多了! 李显的八字眉撇得更明显了,就像是时钟上的“八点二十”,表情非常的尴尬,“你笑什么嘛?” 太平公主干咳了两声,说道:“太子哥哥稍安勿躁,请容小妹先卖个关子——等讲武会结束,或许你就能明白了!” 【新的一月了,继续努力码字!请大家继续支持,定阅正版、多多投票,谢谢!】 第187章 女盗风范 四方有些嘈杂,太平公主与太子李显高高在上的坐在首席,他们二人的交谈没什么人听到。但是薛绍可是经历过特种听力训练的人,只要他集中精神,听力远胜于一般的普通人。 太平公主与李显的这一番对话,薛绍就听到了。 薛绍认为,太平公主既是武则天最爱的宝贝女儿,历来也是武则天的一名小“心腹”。武则天在商谈政事的时候一般都不怎么回避太平公主,甚至还有意让她多听一听多看一看,增长见闻与提高才能。所以,太平公主知道“千牛二童”争夺千牛御刀的内幕,并不奇怪。 听太平公主方才对李显的这一番话,薛绍认为,太平公主是有意暗示让李显把千牛讲武失败的那一个召到东宫去。 周季童与李仙童的这一次千牛讲武,实际上就是为了争夺“左奉宸卫将军”一职。官场争斗历来都是成王败寇,二童讲武失败了的一方,绝对没脸、也没资格继续在奉宸卫里干下去。但是千牛二童又都有背景与来历,对于二圣来说,将要如何安顿失败者也就得有所考虑了。 所以薛绍认为,太平公主刚才的那一番暗示,绝对就是武则天的授意——输了的去东宫混吧! 任职于东宫服务于未来的皇帝,听起来很美妙,但实际上很苦逼。因为现在的太子李显几乎一点政治资本都没有,从左奉宸卫中郎将改为在李显手底下打工,简直就像是“被流放”了。 薛绍心中暗笑,太平公主一眼就盯上了李显的需求,同时又知道接下来那一位失败者寻求下家收留的需求,于是就居中拉起了皮条——真想不到,光腚公主还有从事营销的潜质! 这时,坐在薛绍身边不远的李孝逸好似闲谈的说道:“薛千牛,你认为二童比武,谁更有胜算?” 薛绍做思考状顿了一顿,说道:“我看好周季童!” 一语双关! 李孝逸心领神会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老夫也看好周季童!” 他们这一问一答,可是让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李显眼睛一亮,马上对太平公主道:“千牛二童一直齐名,周季童当真会比李仙童更加厉害吗?” “怎么,太子哥哥又想让周季童到东宫统兵了?”太平公主笑道。 李显干笑了两声,“我只是好奇而已!” “稍后不就知道了嘛!”太平公主应答了这一句,转眸就看向了薛绍。 薛绍触到她的眼神不由得心里都跳了一跳,什么情况,太平公主今天盯我的眼神儿很是不对劲,简直就是“采花女大盗”的标准范儿啊! 薛绍下意识的看了看侍立在太平公主身后的琳琅,其中一个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自然就是妹妹琅儿了。姐姐琳儿的眼神,简直就和太平公主如出一辄! 大庭广众的,你们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嘭——嘭——嘭” 大军鼓敲响,千牛讲武即将开始。 周季童与李仙童走进了坐帐中,参拜太子。二人进帐时都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薛绍,周季童是递了一个“自信必胜”的眼神,李仙童则是明显有些憎怨之色。想必他心里也清楚,周季童要发动千牛讲武挑战于他,正是薛绍在暗中推助。 薛绍淡然一笑,阴谋也好阳谋也罢让你知道也无所谓,反正就从李尚旦反对讲武院开始,我跟你父子二人已经是政敌! 李仙童将千牛御刀交给了李显,稍后将由李显把御刀颁赐给获胜者。李显做了一番官方的陈辞,然后依旧是按例先上演一通大军舞,二童各自回帐做最后的比武准备。 太平公主悄然起身,走进了身后不远处给太子准备的更衣行辕。稍后,琳儿走到薛绍身边,小声说“公主殿下有请公子叙话。” “不去。”薛绍果断拒绝。 琳儿小声劝道:“公子还是去和殿下说两句话吧,一解殿下相思之苦!” 薛绍说道:“你去传话,就说近两日我会休假出宫,到时再与殿下相聚。眼下众目睽睽几千人盯着,何必因小失大!” “好,奴婢去传话!” 稍后太平公主便从更衣行辕里走了出来回了座位,薛绍瞟了她一眼,恰好迎到太平公主冷嗖嗖的忿忿眼神,简直就像是要把薛绍给剥光衣服就地法办了。 薛绍心里一阵好笑,听琳儿说太平公主最近也去彤史那里学了闺房之术,莫非是急着要与我实践一回? 三通鼓响,全场一片威武的高呼,千牛讲武会正式开始了。二童走向了讲武台,依旧是李孝逸到讲武台边主持比武做为监督。 趁着四方嘈杂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投到了讲武台上,琳儿又跑到了薛绍身边,凑近了说道:“殿下生气了,说你不想她,也不疼她!” “疼!我会狠狠的疼她的!”薛绍咬牙切齿的道。 琳儿噗哧一笑,又去了太平公主那里回话。太平公主听完掩嘴一笑,脸蛋儿红成了一片,一双美眸水汪汪的看着薛绍,显然是含情脉脉春意盎然。 薛绍正襟危坐心里哭笑不得……莫非太平公主真是受了彤史的蛊惑,想要开荤了? 都说了青少年不要接触这种不健康的东西,好奇害死猫啊! 讲武台上,一阵生死相搏。 相比于那天薛绍与周季童之间颇有“表演性质”的比武,今天的这一场千牛讲武的主角周季童与李仙童,争的不止只是一把千牛御刀,也不是一时之胜负与个人之名望,还有——政治前途! 因此,拳拳到肉生死相搏,两人都拿出了看家的本领,不出几个回合,周季童吃了一拳嘴角见血,李仙童中了一脚差点被踢翻在地。 打得十分惨烈! 围观的数千人不仅大呼过瘾,也心中暗捏了一把冷汗,这哪里是比武,分明就是拼命啊! 场边负责主持监督的李孝逸完全是一个围观的态度,对他二人的拼杀过盛丝毫不予阻止。 政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如今演化成了比武的表现形式,如果没有一方被彻底打倒再也起不来,是不会结束的。 薛绍也把注意力投到了讲武台上。千牛二童果然是势均力敌,周季童今天发挥出来的实力,也的确是比那天和薛绍比武时强了不少。薛绍自忖,如果周季童全力应战,自己还真就未必能够轻松获胜! 如此说来,李仙童也是一把好手! 千牛讲武可就不是未来的拳击比赛了,没有中途休息喝水的机会。周季童与李仙童斗了个平分秋色,一时间都无法完全击倒对方。两人妙招与狠招都是频出,围观的军士大呼过瘾一阵惊呼接着一阵大吼,现场气氛很快达到了鼎盛。 蓦然间,台上的两人突然缠到了一起,同时轰然倒地。数千人发出了一阵惊呼,同时心中一醒神——这一幕好生熟悉,那天薛绍不就是这样打败的周季童吗? 薛绍顿时乐了,周季童居然使出了巴西柔术,也不知道他这阵子在家里闭门苦练,练得怎么样了! “啊!!!”李仙童骤然发出了一声惨烈的惊叫,同时李孝逸听到“咔嚓”一声脆响——李仙童的左臂骨折了! “认输吧!”周季童大声沉吼! 薛绍愕然一怔,下手够狠的啊,比我那天狠多了! 众人发出一片惊呼,同时无数人的眼神投到了坐帐中的薛绍身上,显然都是猜到这些招术就是薛绍教给周季童的! 原本千牛二童就是势均力敌,现在李仙童失了一条胳膊,还哪里打得过周季童?再加上周季童今天真是拼上了老命、赌上了政治前途,绝对不会像薛绍那天一样的手下留情。 毫无疑问,李仙童再挣扎下去,周季童就会毫不犹豫的再拧断他一条胳膊! “我……认……输!!”李仙童一脸涨得通红,睁圆了眼睛死死瞪着远处坐帐里的薛绍,牙缝里绷出这三个字! 周季童松开了李仙童,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得罪了,李中郎。” 李仙童面如死灰既没有回话也没有看周季童一眼,一双眼睛宛如冰冷的寒箭射向了坐帐之中,落在薛绍的身上。 薛绍淡然一笑,输给了我的徒弟,还有脸来怨我吗?恨就恨吧无所谓,只管放马过来好了! 李孝逸走上了讲武台,“周季童胜!” 全场军士例行高呼,千牛二童走到了坐帐内,由李显颁赐了千牛御刀,然后各自退下。 太平公主连忙在李显身边小声的道:“太子哥哥,李仙童惨败,从此千牛二童不再齐名。” “哦。”李显愣了一愣,没有回过神来。 太平公主暗笑一声,说道:“我听说李梁公正要辞去检校左奉宸卫将军一职,母后在父皇面前保举李仙童来接掌李梁公让出的将军之位。可是今天李仙童如此惨败,哪里还有威信执掌左奉宸卫?依我看哪,这左奉宸卫的将军之位,反倒是要落在周季童的肩上了;如此一来,李仙童在左奉宸卫再无立锥之地!” 李显恍然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太平,你是想让我把李仙童接纳到东宫来吗?” “要不要,随你喽!”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儿,你这反应真是有够迟钝的! 李显面露喜色连连点头,“要、要,当然要了!我正缺一个得力之人统领东宫千牛!” 薛绍在和太平公主一样鄙夷的撇了撇嘴,捡到一个别人扔掉不要的淘汰品还能高兴成这样,李显你是有多穷? 【弱弱的问一声,有没有人敢投一张月票给我?顺便,今天想发几张无删节的内容在书友qq群里……你们懂的!群号,129399679】 第188章 阴谋之毒 千牛讲武会结束了,羽林军与万骑将士陆续散去,但是太子李显可还没有打道回府的念头。这位大唐的太子是一个“职业”的大玩家,短短一小会儿的千牛讲武他根本就觉得不过瘾,于是又组织了几场大型的宫中娱乐和体育活动,拔河、角抵、蹴鞠、打马球,一一上演。 每一项活动,李显还都亲自参与了。他的东宫别的人才没有,陪他玩的娱乐型人才非但是多还都挺一流。左奉宸卫的人受太子所邀要进行马球比赛,临时拉起一支队伍与东宫马球队打,输了个灰头土脸。李显亲自上场指挥球队作战,俨然就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得胜之后那些专陪李显玩乐的纨绔儿一起高呼太子千岁,当场讨得不少的好处。 薛绍一直端坐在坐帐里冷眼旁观,心想,就眼前此景就草率的判定李显是个只会玩乐的白痴,未免言之过早。 因为大唐的帝王与太子的关系,历来就是非常的复杂而且矛盾。太子太过贤能、威望太高、权力太大,帝王可能就要忌惮这个太子是否要提前夺权逼朕退位了;太子无才无能愚蠢失德,又要招来一片的非议可能面临被废的险境。 皇帝与太子既是骨肉父子又是权力争夺者,在某些矛盾特别激化的时候还有可能反目成仇。这样的例子很多—— 后赵的武帝石虎杀了他立的两个太子。 隋炀帝杨广弑父夺位。 唐朝李渊开国之后太子之争白热化,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杀弟弑兄逼父。 李世民的儿子们也把夺嫡演到了化境,原太子李承乾被废,参与夺嫡很有希望成功的李泰被贬,李治捡个便宜皇帝当,上位之后他的好娘舅长孙无忌,还顺手替他收拾了“英果”类太宗的吴王李恪。 皇族无亲情,太子是一个极有风险的职业。这是从南北朝起就形成的一个“光荣传统”,一直传承到如今的大唐时代。 或许在主流的“教科书”式说法当中,被后世称为“唐中宗”的李显是个行事荒唐一无是处的昏君,一生都只在干些蠢事。但是半个“历史学专家”安小柔曾对薛绍分析过,李显还真就不是一个纯粹的白痴,他也是一个有着帝王心术、不甘丧失权力的皇帝。他的很多“荒唐事”都是在环境的逼迫之下,迫于无奈才干出来的。就拿现在来说,他的两个亲哥哥先后当了太子,一个暴毙一个被废,现在轮到他了,他能不紧张能不害怕,能不如履薄冰惶恐不安吗? 于是李显时时处处都表现得很“孙子”,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一概不管,甚至面对自己的妹妹太平公主都是唯唯诺诺的。 薛绍从来就没有小看人的习惯,只要是个人就有三把无名火,耗子逼急了也要咬人。何况,还是个从小在皇宫里吃那些阴谋阳谋长大的皇子。 一回神,薛绍发现坐帐中居然只剩他与太平公主,以及太平公主的几名亲随这些人了。其他人都到了坐帐外面,围观太子亲自表演的马球赛去了。 太平公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好像是在说,我看你倒底理不理我。 坐帐不是封闭的,外面很多人可以看到这里面。薛绍笑了一笑,拿起杯子说道:“公主殿下,臣敬你一杯。” “不喝。”太平公主坐着没动,一副雍容华贵仪态端庄的样子,很正经。 薛绍笑了一笑放下杯子,说道:“那臣陪你玩一会儿投壶或者蹴鞠白打?” “不玩。” “下一局双陆棋?” “不下。” 薛绍就乐了,莫非你想敦伦?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太平公主说道。 薛绍起了身来,走到太平公主身前拱手一拜,“殿下有话请讲。” “过来,坐我身边!”太平公主不悦的翻了个小白眼。 “大庭广众的,这样不好。” “放心,本宫不会当众敦了你的伦!”太平公主好似有点忿然了,“快过来,赐你一座陪本宫观赏马球赛。” “好。”薛绍这才走了过去坐在她的身边,看来是真有事。 太平公主还真是没有胡闹,等薛绍坐下,略偏了一下头小声道:“上官婉儿被贬入冷宫了。” “知道。” “你能猜到是谁干的么?”太平公主小声道。 薛绍皱了下眉头,“莫非不是因为天后忌恨上官婉儿,挑起了我们与武三思的矛盾?” “那你可知,武三思无缘无故怎会盯上了上官婉儿?” 薛绍摇头。 太平公主左右看了一眼,轻轻一扬手,琳琅与朱八戒等几个心腹左右分散开来,到坐帐旁边放风去了。 “李仙童唆使的。” “居然是他?!”薛绍恍然一怔,随即脑海中一亮,有可能! 那天上官婉儿来卫府给我送药,可是李仙童亲自迎进来的。我送上官婉儿出去的时候,李仙童也是在场的。 “薛郎,我问你一句话,你能跟我说实话吗?”太平公主突然说道。 “你问。” “你与上官婉儿是否有私情?”太平公主问道。 薛绍眉头一拧,“我们都是快要做夫妻的人了,你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你与上官婉儿没有私情,李仙童的挑拨离间之计就没有奏效的前提。”太平公主很平静的说道。 “你这样怀疑,李仙童的计策就真的成功了。”薛绍说道,“常言道疏不间亲,李仙童不敢直接跑到你面前跟你说,我与上官婉儿有私情。于是他拐着弯的跑到武三思那里献了一条毒计。既能有效打击上官婉儿削弱我们的实力,又能激起我们与武三思的仇斗,如果能够引发你我二人之间的怀疑与情变,则是最大的成功。在李仙童的眼里,李孝逸、周季童和程伯献这些人都不足为虑,我薛绍才是他最大的敌人。” “我明白了……”太平公主秀眉轻颦的点了点头,“对不起,薛郎。我不应该这样怀疑你。”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殿下能够对我这样的坦承,我很感动。如果只是感情上的问题,我们可以私下来自己商量解决。如果涉及到政治,就是另外一个处理的态度了。殿下认为呢?” “好。”太平公主很平静的说道,“关于你与上官婉儿,类似的问题我保证不再追问。” 薛绍的心里却是一咯噔,太平公主不再一味的跟我争执了,而是采取了“以退为进、以柔克钢”的策略——她越是这么说,就表示她越加认定我与上官婉儿是有私情的。只是为了顾念大局她才“暂时”不予追究,以免中了奸人之计。 眼前的太平公主,比我以前认识的太平公主又要更加成熟和理智了。或许真是因为从小跟在武则天的身边耳濡目染,她对“政治”远比一般的人要敏锐。再加上最近经历了一些事情,尤其是张窈窕的事情,仿佛一夜之间就让太平公主长大了不少。 以后再面对上官婉儿或是别的女人,我恐怕也该收敛一些尺度了。倒不是害怕太平公主会因此翻脸或是又干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以公主的身份都拿出这样宽容的姿态来了,我也该考虑一点她的感受,给她一点尊重啊! “薛郎,现在我们就事论事。”太平公主说道,“那一日,我拿着请贴去了武三思的府上赴宴,对他说构陷与染指后宫女眷是杀头的死罪,武三思当场就被吓坏,于是就就把李仙童给卖了。武三思承认是李仙童对他讲,上官婉儿与你有私情,一直都在暗中助你。” “那一次上官婉儿奉天后之命来卫府给我送药,目的是助长我在卫府的威望。李仙童在场。原本这只是天后的用意,却被李仙童和卫府的一些无聊之人看作了风流韵事。”薛绍说道。 “李仙童这个人,真是太阴毒了!”太平公主咬牙切齿的低声道,“他对武三思说,上次张窈窕的事情武承嗣与我们斗法失败,其中就有上官婉儿很大的手笔,因为上官婉儿对你有私情,所以频频暗中助你。于是李仙童鼓动武三思针对上官婉儿与前太子的把柄,要将上官婉儿暗中收伏,并力争让上官婉儿成为她埋在天后与我们二人身边的眼线——光是这一条计策就耍得你我二人、上官婉儿和武三思等人都是团团转,差点就要结下死仇自相残杀!薛郎,你以后一定要千万小心李仙童这个人!” “我会的!”薛绍眉宇一沉,心想李仙童的这个条计策的确是很毒。他肯定是认为,不管上官婉儿跟我有没有私情,做为天后的心腹女官,她也是我一条重要的政治人脉。如果他的计策成功,上官婉儿就将沦为武三思的玩物与工具,武三思因此尽获好处,李仙童当然就对武三思有‘献策’之功,同时上官婉儿的“背叛”也将大大的削弱了我的实力。或许还会因为“夺妇之恨”从此让我与武三思誓不两立! 李仙童则可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 就算李仙童的计策失败了,那就是现在的情景,我与上官婉儿都已经恨透了武三思,今后仍是与他反目成仇水火不容;当然最毒的是把“私情”的事情捅给太平公主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太平公主把事情说破并且对我表示无条件的信任,还真有可能会毁了我与太平公主的婚姻——也就从根本上毁了我薛绍这个人! 会叫的狗不咬人,李仙童这个笑面虎让我见识了阴谋之毒!——周季童为何只打折了他一条胳膊?! 【最近红票见少啊,难道是因为我怎么求票了?】 第189章 唯一的妻 大校场上热闹非凡,羽林军也组了一支马球队来“挑战”东宫马球队了,战况十分激烈。 薛绍看到,左羽林卫将军李尚旦居然亲自上场了,很显然,他这是在积极向太子靠拢——得赶紧给自己的儿子寻找一个新的安身之处啊! 凡事有弊亦有利,或许在李尚旦父子看来,离开左奉宸卫去东宫未必就全是坏事。太子半君就是将来的皇帝,现在太子是没什么实力,但如果赶在太子身边正缺人的时候前去投靠效力,将来等太子继位了,李仙童或许还有机会成为“元老功臣”——雪中送炭远胜于锦上添花! 薛绍看在眼里只是笑了一笑,问太平公主道:“李仙童背后唆使武三思的事情,你告知天后了没有?” “说了。” “天后什么态度?” 太平公主说道:“母后的意思你今天也应该看出来了,如果李仙童胜,恐怕就得是由你来亲自出面,去和李仙童争这左奉宸卫将军之位了,总之不能让李仙童得逞。但你入仕尚浅根基薄弱并且事务繁冗无暇分身,母后很不愿意在这时候把你推到风口浪尖,这是不得已的下策。只有周季童得胜才是最理想的,事后就将李仙童扔到东宫去安置!” 薛绍朝马球上场努了一下嘴,“看来太子也是求贤若渴,他已经向李仙童父子传递过这个信息了。” “我看到了。”太平公主点了点头,“这一次千牛讲武的事情你与周季童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母后应该会很高兴。但是,现在就连我母后也在忍着,你心中有数就好,不要和李仙童有什么正面的冲突。” 薛绍点了点头,在针对李尚旦父子的事情上,武则天一直都是相当的谨慎。就算知道了李仙童是上官婉儿一事的阴谋制造者,真要追究起来大可以将他一撸到底,但是武则天仍旧只作姑息未予追究。 因为武则天的最终目标还不是李仙童这个“小角色”,她在隐忍鸷伏,不想打草惊蛇。 隐忍埋伏,蓄势待发,伺击而动,一击必杀,这既是特种兵作战的一项宗旨,也是一名政治家必须具备的强硬心理素质。三人行必有我师,在这方面还得多跟武则天学习! 太平公主小声道:“薛郎,我觉得李仙童毕竟年轻,他恐怕一时想不出这么老辣的计策。背后,肯定站着那个李尚旦!” “当然。”薛绍说道,“如果不是李尚旦的背后怂恿,借李仙童十八个狗胆他也不敢去干这种事情。他们父子现在是有恃无恐,就算事泄李尚旦的背后也有皇帝陛下做靠山,就连天后也要投鼠忌器。他们的矛头还有一点指向武家子侄,这就更像是李尚旦的手笔了!” “这对父子,铁了心跟我母后、跟我们二人做对!”太平公主恨得有点牙痒痒,“我好不容易有半个朋友上官婉儿,也因为他们的毒计牵连被贬到冷宫里去了——我饶了不他们!” 听到太平公主这话,薛绍的脑海中是一道亮光闪过——武则天贬废上官婉儿除了以示对她的惩诫,其中是不是也有出于“隐忍”的用意,是在麻痹李仙童父子,让他们以为就连天后也没能识破他们的离间之计呢? 如果是这样,那上官婉儿还能翻身有望;李仙童父子的陨落之日,就是上官婉儿的翻身之时! “殿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薛绍叮嘱道,“尤其不能当面去对天后说贬废上官婉儿一事,更不可以为她求情!” “我知道。那只会更加害了上官婉儿。”太平公主说道,“母后做事,历来都有深意。我一时无法完全领会,就绝对不会擅作主张。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母后向来最是反感别人插手她的权内之事。她要怎么贬上官婉儿都是她做为皇后的权力,我要是敢去求情,她恐怕反倒会杀了上官婉儿!” 听到这话薛绍心里略微一寒……你是在警告我,你随时能够借刀杀人的弄死上官婉儿么? “怎么,心疼了?害怕了?”太平公主仿佛是看透了薛绍的那点心思,阴恻恻的问道。 薛绍冷笑,“谁承诺的不再追问此事?” “我问上官婉儿了吗?我问上官婉儿了吗?”太平公主直撇嘴,“我分明就是在问你!是你自己做贼心虚了吧!” “实事求是的说,我和上官婉儿还真就没有私情。”薛绍说道,“而且上官婉儿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公子与殿下是天作之合,公子理当全心全意的爱公主。” “她的会对你说这样的话?”太平公主仿佛有点诧异。 薛绍点头,“是。”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以上官婉儿的性格,如果她对你说出这样的话,或许就意味着……她已经对你动心了!” “!”薛绍心里猛然一怔,难道女人真的都是天生的第六感侦察专家?! “看你的表情,仿佛是承认了?”太平公主问道。 薛绍笑了一笑,“我又不是上官婉儿,我还能替她承认事情不成?——喂,谁刚才信誓旦旦的承诺过了?” “薛郎,我会开诚布公的跟你说,就代表我心里没有真的在意。”太平公主仿佛是挺认真的说道,“你是风靡关中的蓝田公子,上官婉儿是正当妙龄的才女佳人,你们二人之间会暗生钦慕,我一点都不奇怪。我相信你对我说的话,知道你没有骗我。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即将成为你的妻,而上官婉儿连成为媵人的可能都没有。此外,我还把上官婉儿当作是我目前唯一的朋友。所以此前我才做出那样的承诺,不再过问你与上官婉儿之间的事情。那是因为我深信,薛郎你是一个知轻重识大体的人,不会像武三思一样干出那种惑乱后宫的蠢事。同时我也坚信,我以真心待薛郎,薛郎也必会以良心待我!” 听完太平公主这一番话,薛绍的心里是既惊讶又感动。 太平公主不过十六七岁就能说出这样理智又大气的话来,而且每一句话都是那样的鞭辟入里、有情有义。 难得! “殿下……” “叫我太平。”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太平,承诺都是镜花水月,唯有事实与时间,才能检验与证明一切。今生今生,你就是我唯一的妻,我必然待你如初。” 常言说古代男人都是“三妻四妾”,但实际上我国封建时代都是实行的严格的“一夫一妻多妾制”,所谓三妻四妾其实只是一句类似于“五颜六色、千军万马”的抽象形容词。无论如何,妻绝对只能是只有一个,哪怕是帝王他也只能同时有一个皇后! “我知道你一向风流,有过不少的女子。但从来没有谁能成为你的妻。”太平公主说道,“唯一的妻,待我如初。薛郎,我会记住这句话的。三十年四十年之后,我也一样会记住!” “好!” 太平公主突然咧嘴一笑,“薛郎,我们敦伦吧!” 噗! 薛绍差点一口老血喷到了太平公主的脸上,“刚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怎样了嘛?”太平公主郁闷的皱眉、撇嘴,“敦夫妻之伦,这还是礼记规定的礼数呢,薛家已经向我父皇请期,我父皇也都答应了。那我们还有什么不可以敦伦的?” 薛绍哭笑不得的直挠头,“你最近是不是跟彤史学艺了?” “你怎么知道的?”太平公主忿然道,“嗬,定是琳儿那个小贱人出卖本宫——她又和你啪啪过了?!” 呃……不小心说漏嘴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不是你让她来的么?” “我……!我也没让她马上就去呀!”太平公主很忿忿的样子。 “有区别吗?”薛绍笑道,“你不是说怕我热血方刚给憋坏了,才派琳儿去慰劳我的吗?那就不能久等,对吧!” “瞧你笑起来的那个样子,好淫猥!”太平公主很是忿然,“我再也不许琳儿和你啪啪了!” 薛绍笑道,“你是公主又将是我的正妻,这都是你的权力,我表示拥护。” “口是心非!”太平公主恨得咬了咬嘴唇,“坐过来一点!” “干嘛?” “我要掐你几下才能甘心!” 薛绍果断的把袖子一撸,手臂就伸了过去,“来吧,我就不是小气的人!” “我真掐了噢!”太平公主把手伸了上去,作势要掐人。 薛绍直笑,“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借故揩油呢?” “欺我不敢?”太平公主一双美眸睁圆了,突然张圆了嘴巴对着薛绍的胳膊就咬了上去! “咝,太不讲信用了,怎么又变成咬了啊!!” 薛绍直吸凉气,但是没有躲闪。 太平公主咬了一下突然停了,抬起头来看着薛绍,“你为何不躲?” “我为何要躲?” “你为何不躲?”太平公主抓着薛绍的手臂,心疼不已的惊叫起来,“你是个笨蛋吗,你为何不躲闪为何不绷起手臂来,偏要让我这样的咬你?你看、你看都咬出牙印了!——朱八戒,快叫御医赵秉诚!” 薛绍简直哭笑不得,“快叫御医赵秉诚”,都快要成为太平公主的口头禅了! 【好吧,求红票!!!】 第190章 无可取代 薛绍看到李孝逸在场边欣赏了一阵马球,就和左奉宸位的周季童和四御刀等人凑到了一起。混杂在一片热闹与嘈杂之中,老爷子好像在面授机宜,一行人还时不时的朝薛绍这边瞟上一瞟。 看来是有事。 薛绍便离开了坐帐走了出来,也没让太平公主大张旗鼓的去请什么御医。太平公主恼恼的瞪了薛绍几眼也是没辄儿,便将琳琅唤到了身边。 “殿下有何吩咐?”姐妹俩一同抱拳道。 “琳,站到我一耳光可以扇到的位置!”太平公主冷冷的道。 琳儿心里一寒,猜测多半是那晚“采花大盗”的事情泄露了,胆战心惊的上前一步走到了太平公主的身边。 “杵那么高,炫耀你长了两条长腿吗,信不信本宫将它们剁下来?”太平公主恨恨道。 “殿下恕罪!”琳儿惊叫一声慌忙跪坐了下来,乖乖的把脸蛋儿伸在太平公主的面前。 太平公主看着琳儿这张九成的时候冷若冰霜的漂亮脸蛋,气打不一处来,伸出一手拎住了她的耳朵拧了个九十度,“你这个小荡妇,什么时候跑去和薛郎啪啪的?” 琳儿都不敢做出任何疼痛的表情,老老实实简明扼要的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给招拱了。 太平公主是又生气又好奇,“你们那样偷偷摸摸的如同做贼一般,莫非很是爽意?” “尚……可!”琳儿苦着脸,憋出两个字来。 太平公主的少女好奇心一下被挑了下来,松开了手,“快说,你是如何躲避那些侍卫,如何爬的墙,如何跳的窗,进了屋先做的什么,薛郎如何脱的你的衣服,你们二人又是怎样啪啪的,啪了多久、啪了几次,天亮时你是怎么走的——全部从实招来!” 琳儿一下傻了眼,四下一看,“殿下,在这里说呀?” 太平公主一怔,对哟,大庭广众的,不可白日宣淫。 “回宫、回宫!!”太平公主的劲头上来了,今日有得消谴了。听琳儿说这些香艳故事,可比蹲在这里看什么马球赛有趣得多! 琳儿是又害怕又好笑,殿下近日去了彤史那里学习了几次,便对男女之事充满了好奇。 太平公主起身正要走,朱八戒忙道:“殿下,就这样走了恐怕对太子殿下有些不敬。殿下是否派小奴过去知会一声?” 太平公主想了一想,“我亲自过去!” 薛绍走到了李孝逸等人身边,周季童很郑重的当众对着薛绍抱手一拜,“薛将军!” 看似是寻常的一个军中见礼,但周季童可是薛绍的官长,这礼数好像有些反了。而且之前二人打过一场千牛讲武,理应是仇家才对。 只是这简单的一拜,就让众人心中明白——周季童这是在当众宣布他已经和薛绍“化敌为友”了。毫无疑问,他肯定是得到了薛绍背后暗助,才当众对李仙童发难争夺这将军之位! “周中郎今日好生威风,佩服!”薛绍回了礼,对李孝逸道,“李梁公似乎有要事宣教,就在等着属下过来聆听了?” 李孝逸呵呵直笑的道:“原本老夫是想回卫府再召大家商议,倒是难得大家都在这里,也就说了一说。薛公子正在陪侍公主,老夫是不敢叨扰啊!” 薛绍笑了一笑,“薛某是朝廷之臣,当以公职为重。李梁公,请讲!” 李孝逸点了点头,说道:“老夫年纪大了,身兼两卫之职已是不堪重负。日前老夫已经上递了辞呈,想要辞去检校左奉宸卫将军之职,请朝廷另择贤能取老夫而代之。” 周季童忙道:“李梁公正当鼎盛之年,何出此言?” 虽是一句客套话,但大家听了都是心里有数,古之美德“三让而后受之”,周季童只是在用谦辞表示对李孝逸的尊重而已。言下更有一层用意——这个继任者已是非他周季童莫属,有呼有应一唱一合,这才好成事嘛! 李孝逸摆了摆手,笑呵呵的道:“周中郎不必宽慰老夫,老夫自己的身体精力和才能本事,自己心里都是有数的。老夫忝居左奉宸卫将军之职已有几年,一直未有建树,早该退位让贤了。周中郎已经在左奉宸卫干了十年,深得陛下的信任与器重,属下诸位将官也对周中郎推崇有嘉,实在就是接替老夫的最佳人选哪——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薛绍想笑,你这当老大的都把话说得这么明显了,我们除了附合还能怎么表态? 于是大家一同跟着说,李梁公高见,我等无异议。 “好,好。为将者首要是能服众,大家的意愿老夫一定会直呈天听并报知政事堂的宰相们知道。”李孝逸点头说道,“当然,朝廷要任命谁来做左奉宸卫的将军,不是老夫和你们这些人说了算的。具体,还是听由朝廷定夺。不管到时任命谁来做将军,大家都要一致拥护朝廷的决议。记住了?” “是!” 薛绍仔细耐心的揣摩李孝逸的每一句话,虽然都是官冕堂皇的官话,但这其中却是蕴含着很多的深意,也尽是睿智的为官之哲学。 李孝逸这段话表达了三层意思,其一,他看好并支持周季童接任将军之职;其二,他只是代表陛下与政事堂来做一个”民意调查”的,他没有直接任免权;也就是说,一但周季童真正做了将军,这是陛下与宰相们的共同认可,这官职来得名正言顺;其三,也就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万一周季童没能当成这个将军,那也怪不得我李某人,那是上头的意思。 薛绍心中直叹,这就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是长知识了。姜是越老的就越辣,官是越做就越圆滑。李孝逸一席话既收买了人心做出了人情,又能把可能的风险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 这也是一只老狐狸,难怪深得二圣的宠信。身为一名李唐的皇戚,还尤其被天后重用和信任! 大事交待了清楚,李孝逸留在这里和大家闲聊了一阵,就告辞先去了。 这时太平公主走到了场边,将太子李显请到了身边,兄妹二人闲话了一阵,朱八戒马上小跑过来,“薛将军,太子殿下有请!” 薛绍眨了眨眼睛,走了过去见礼。 “薛将军,寡人听说你即将操办烧尾宴,对吧?”李显问道。 薛绍不知他什么意思,只好答说是。 “寡人听太平说了,你那新宅仍在装簧修缮之中,唯恐不便待客。”李显说道,“这样吧,寡人把芙蓉园的怡心殿借你一用,你就在那里摆宴吧!” 芙蓉园皇家园陵始建于隋朝,太宗皇帝李世民曾将芙蓉园赐予魏王李泰以示恩宠。后来李泰被贬,芙蓉园又被赐予了太子李治。再后来,芙蓉园就一直是赐予现任太子,算是送给太子的一件标志性福利产业,这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薛绍本想推辞,想了一想,拱手道,“谢太子殿下!” “薛将军迟早就是我们一家人嘛,不必客气。”李显笑呵呵的道,“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开口。但凡寡人力所能及之内,决不推脱!” “多谢太子殿下一番盛情,余下之事微臣都能自行打点,就不劳太子费心了!”薛绍如此说道。 “好,好。”李显呵呵的笑了几声,笑得还挺憨,再未多说,便又骑上马打他的马球去了。 太平公主一直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未置一辞。 等李显走后,薛绍问道:“殿下,是你主动提起的?” “你觉得我会吗?”太平公主走近了两步,凑到近前说道,“是太子本人的意思。” 薛绍皱了下眉头,我与太子素无瓜葛,他无缘无故的借地方给我大摆宴席,应该是冲着太平公主的面子,同时也就是拐着弯的讨好他那位强势的母后。对我来说,芙蓉园那是皇家园林,怡心殿是太平公主这种级别的皇族才能去休憩游玩的地方。让我薛绍在那里摆烧尾宴宴请臣僚,那是莫大的恩荣,也是莫大的张扬。 “看来,你并不大乐意领情?”太平公主问道。 “没有不乐意。”薛绍说道:“只是很自然的会想到,我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太过张扬,容易遭人妒恨。” 太平公主笑了一笑,说道:“如果你只在自己家里摆烧尾宴,才真是有**份。” “……”薛绍一听她这话,意思明白了。六品官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薛绍即将成为太平公主的驸马。你的烧尾宴的规模,岂能和一般朝臣等同? 皇家的人,思考和看待问题的模式是和普通人不同的。他们做任何事之前都会先要考虑,这件事情做出来,是否符合皇族的身份! 皇族的贵气与骄傲,是与生俱来发自内在的。但是,不能把他们的这种行为模式简单的认为是一种炫耀和奢侈,而是“皇族家天下”的政治需要——天下为家,皇族是主人。主人做事,当然不能和家臣奴婢一个体统! “怡心殿挺好,宽敞!”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仿佛是轻吁了一口气,展颜一笑,说道:“还好你没有再次推诿或是频频顾忌,否则,我都要失望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好失望的?” “如果你只是一味的害怕遭人妒恨从而畏手畏脚,那就代表你还没有做好准备,做大唐的驸马。”太平公主说道。 薛绍淡然一笑,说道:“殿下生来就是大唐天下最为尊贵的太平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娶你,不仅仅意味着无上的风光,也意味着要承担等同的压力与责任。放心,我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 “这才是我心目前的薛郎,你就应该比谁都更加自信。”太平公主美眸晶亮,嫣然一笑。 薛绍微笑,“算是夸奖么?” “我先走了。”太平公主没有回答,往前走了。走出没几步,却是回眸一笑,百媚顿生。 一时间,薛绍有点精神恍惚。 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少年时代,走在放学回家的路口上,看着安小柔背着书包拐进了她家小区所在的街道,回头对着他笑着挥手,说明天早上一起去吃北街老店的豆浆油条,不见不散! 跨越千年隔逢两世,薛绍再度看到了这样的少女笑容。它温暖而明媚,让一颗沧桑到了冷漠的男人之心也砰然而动,瞬然间,重温那份初恋的情怀。 薛绍突然有个无厘头的冲动想要上前叫住太平公主,对她说,明天早上,不见不散! 众目睽睽之下,太平公主带着她的一群近侍渐渐走远。 薛绍静静的目送太平公主登车而去,心神仿佛也回到了现实。 安小柔是安静温柔的邻家女孩儿,太平公主是大唐帝国尊贵无极的天之骄女。神似的面孔但完全迥异的两个女孩儿,在不同的人生,给了我一样的情怀。 弥足珍贵,无可取代! 【红票,不要停啊,不要停……】 第191章 成王败寇 稍后薛绍与讲武院的人一同回了玄武殿,今天就相当于是上了一堂“户外体育课”,一群人出去散了心活动一场,精气神明显比之前好多了。 薛绍找到元万顷商量,说给大家放两天假。元万顷倒也没那么不近人情,虽然不是很爽快但经过薛绍的几语劝说,也就答应了。 这对讲武院的人来说真是个好消息。龟缩在玄武殿里学了好些天,皇宫里规矩森严连外出都不能,简直就像被关在了笼子里。于是薛绍刚一宣布,程伯献等人就发出了欢呼之声,马上就在私下商议稍后要去平康坊和西市这些地方风流潇洒了,还邀薛绍同去。 薛绍说不去,并对程伯献等人说,我们几个最好是现在一同回一趟卫府。程伯献等人冷静下来一想,对头,现在正是卫府内部权位争夺的关键时期。千牛讲武刚刚结束,如果我们这几个人能够及时的出面表明态度支持周季童,那就是趁热打铁、一战功成的效果。 薛绍说,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程伯献等人大笑,薛将军这个比方打得好——走,回卫府! 元万顷不像年轻人这样躁动,主动留守讲武院,有两个书令使也愿留下一同伺奉于他。萧至忠也不愿走,说家在咸阳县往来费时麻烦,不如和元公一同留守照看讲武院,顺便也好温习一下近日所学的知识。 由此可见,萧至忠对长安城里的声色繁华没什么兴趣,这是一个情趣高尚的人。 薛绍索性把自己新做的教案都交给了他,让他自行参详预先学习,有什么不懂的等薛绍回来了再问,有什么新的想法只管添加与完善。薛绍还说,等两日后再开课,就让萧至忠代讲一天。 萧至忠突然接到这样一个重任简直诚惶诚恐,一再拒绝说自己都还是新来的学子,如何又敢上台执教? 薛绍既不劝说也不解释,只说,让你教你就教,这是下达的命令不是在和你商量! 薛绍的军人式作风让萧至忠这个饱读诗书的儒雅仕子直打哆嗦,只能乖乖应诺。他这两天想必是无法轻松了。 稍后讲武院的人结伴离开了皇宫,左奉宸卫的六个人骑马同行回了卫府,恰好赶上卫府里晚饭开餐。如同那天程伯献请客一样,今日周季童作东,给全府上下的将官士卒加餐。 看到薛绍等人回来,周季童是心中大喜——来得正好啊! 以往李仙童在卫府里是极有人缘而且势力也不小的,他最大的拥护者就是四御刀。虽然薛绍已经带着四御刀一起与周季童达成了共识与同盟,但都还没有挑破,卫府里的人都是不知道的。 因此,就算是千牛讲武周季童胜了,卫府里至少也还有一半的人在犹豫和彷徨——我们今后该要何去何从啊? 现在好了,薛绍带着四御刀一同在卫府出现,只要四御刀领头一发话,那些中低层的将官和下面的士卒就吃了定心丸,就敢跟着四御刀一同投入周季童的麾下。 周季童非常热情的专门给薛绍等人加了一宴,用自备的好酒盛情招待,并将薛绍请来拼桌同席,用意可谓明显。 “薛公子,来得正是时候啊!”周季童甚是感激的小声道,“你们这一来,我就有底气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我们这也是成人之美嘛!” 周季童敬了薛绍一杯,又一一的敬过了程伯献等人连薛楚玉也没有落下,然后又对薛绍道:“千牛讲武会完毕之后,李仙童马上就回府治伤了。听说,太子派了东宫御医专程到他家中伺奉,再加上当时李尚旦还陪太子打了马球,其用意想必是相当明显了。” 薛绍说道:“没错。我想,左奉宸卫里以后不会再有李仙童这么一号人物了。至于他的下家是哪里,我不关心。” 周季童心头略微凛了一凛,听口气薛绍和李仙童之间,仿佛是有了莫大的仇隙? “李仙童在左奉宸卫里经营了十年,人脉根基非同小可。”周季童小声的道,“如果他真的要离开这里,就必须要有人顶上他的空缺,同时也顶上我留出的中郎将空缺。” 薛绍明白他的意思,千牛二童一个晋升将军一个离开卫府,空出来的两个中郎将人选只能在四御刀当中产生。 军队里向来就是军令如山,于是大家都养成了唯“顶头官长”马首是瞻的习惯,比如普通的士兵可能都不知道将军长什么样,他们只对直接管理他们的队正俯首贴耳;队正认旅帅,旅帅认校尉,依次上达环环相扣。所以,以往笼络了四御刀的李仙童在卫府里极有影响力。那么现在,除了四御刀也就没有人能够完合掌控李仙童留下的这套人马班底。 当然,如果薛绍愿意出任中郎将,上有将军周季童的认可,下有四御刀的帮衬,问题倒是不大。所以,周季童特意发问薛绍,就是想知道他对“中郎将”有没有兴趣。 薛绍马上拍了一下手将众人的吸引力拉过来,说道:“兄弟们,咱们现在是关起门来商量家事了。大家都说说吧,如果——我是说如果,周中郎荣升将军之位了,空缺出来的中郎将,理当由谁接任呢?——事先申明,别把薛某人计算在内!” “咦,本该就是薛将军,为何又要将你计算在外?”程伯献倒是心直口快。 周季童笑而不语,傻啊老程,薛公子都不屑争这将军之位,奈何又来争一个中郎将? 程齐之笑道:“依我看,老程就挺合适!” “咦,咋的就消谴起我老程了?”程伯献仍是没有回过神来。 崔贺俭也在笑,“我看也是非老程莫属!” 薛绍看到,刘冕在一旁没有作声。 估计,刘仁轨这位当朝重臣、功勋名将的孙子,心里也是有点想法的。其实在所有的六品千牛当中,程伯献是最接近中郎将的,而刘冕的背景可以说是最结实的! “我发表一下拙见。”薛绍说道,“程伯献与刘冕,二位兄弟当仁不让!” 二人? 众人一听,心中恍然大悟——好嘛,李仙童这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权位之争向来就是这样,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一家欢喜一家愁。李仙童既然在这场将军之位的争夺当中败下了阵来,左奉宸卫里就再无他的立锥之地! “我没意见!”程齐之第一时间表示认同。他和程伯献的关系向来最铁,虽然二人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本家兄弟,但胜似亲兄弟。“槊不过程”听起来好似二人并肩等齐,但实际上程齐之一直都像是程伯献的跟班小弟,两人还都是乐此不疲。 薛绍甚至有过错觉,二程,有如一攻一受。 “我也认为,薛将军所言极是妥当!”崔贺俭也发表了意见。官位的争夺最讲究的就是资历、威望与身家背景,崔贺俭很有自知之明,论资历与威望他远不如程伯献,论身家背景他远比不上尚书左仆射刘仁轨的嫡孙刘冕。 “兄弟们都能深铭大义达成共识,这是最好不过的了!”周季童是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中郎将的空位交给谁,这密切关系到卫府上下和他本人的位置是否稳定。 这本是一个让周季童非常头疼和担忧的问题,薛绍随手一拍信口一开,轻松就替他解决了。周季童的心里,对薛绍更加的感激和佩服。 薛绍这个导演了卫府权位之争的“幕后黑后”却在一旁没心没肺的坏笑,“怎么感觉,我们是在坐地分赃呢?” “哈哈哈!” 一群人大笑,有如战争得胜之后的欢呼。 权位之争也是战争,只不过这是一场看不到刀剑与硝烟的战争,结局却是同样的成王败寇。 一餐饭吃完,左奉宸卫内部就已是大局已定。 如果没有太大的意外,周季童将顺利接掌将军之位。此前他主演的那一出挨揍的“苦肉计”也算是收获了巨大的回报。及时转换阵营的四御刀也得了好处,程伯献与刘冕的好处最实在,直接晋升中郎将。同时,崔贺俭与程齐之就算心里会有一点失望,但更能有所指望——跟着薛绍,果然没错! 只有薛绍仍是那个六品千牛背身,外人或许完全看不出他一个初来卫府的人,发生了什么变化。也就只有左奉宸卫内部的高层才会心里明白,虽然薛绍不显山不露水,但将军和中郎将都是他亲手捧上去的。 以后,哪怕是薛绍离开了左奉宸卫,这里仍是他的地盘!——这就是薛绍“志不在此”的终极表现形式。 宴罢之后,薛绍等人回了自己的官署,各自向自己的属下和亲近的同僚传达“精神”。只消一夜的时间,左奉宸卫内部就能达到意志上的统一。以往周季童的拥护者自然是欢欣鼓舞,李仙童的党羽要么改弦易张要么扫地出门,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就从这一夜开始,左奉宸卫里开始严格禁赌。因为,以往李仙童这个“大东家”最是喜欢邀人聚赌,每日无赌不欢,连饭堂里正在用餐的人数是奇是偶都能一赌。 现在周季童要上位了,聚赌就被列入了要被严惩的恶习,变向的就是在批驳李仙童,贬低他在卫府里的声望。 薛绍反思此事,一山难容二虎,古人诚不相欺。以往左奉宸卫内部是二童并立,派系分明。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势力的此消彼长,终将消弥派系统一号令。 同样的,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就连历史的走势也大致如此! 这样的争夺,从来都是血淋淋的。若有一家春风得意,必有一家尸血满门。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于是失败的一方非但是身败,往往还伴着名裂。 因此,很多在历史上受尽骂名的人,他所犯的最大的错其实是——他失败了。 比如历史上那个冤死狱中的薛绍,就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再比如被自己的儿子和亲手提拔的重臣赶下台的武则天,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上官婉儿;还有被自己的侄儿李隆基杀死然后同样被扣上了谋反帽子的,太平公主! 【之前发在作品相关里的一点东西纯属废话,心里负能量太多发泄一下,把我的书友当了朋友,聊聊而已。三百就三百,我们,走着!】 第192章 商业帝国 皇城朱城门的大门在关闭时,差点夹到了威龙的尾巴。 薛绍与薛楚玉踩着点,离开了皇宫。 “将军这是要把属下带到哪里?”薛楚玉笑道,“莫非是要补偿属下那日错过的风流快活?” “过期不候,我可不是那种没原则的烂好人。”薛绍说道,“今日带你出宫,是要让你去办一件正经事。” “将军要摆烧尾宴了,属下知道该要怎么做。”薛楚玉抱拳道。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既然是本家兄弟,我就不下什么请谏这么生分了。你回去跟你大哥好生来说,大约讲武院复课后的一两日,我就会摆起烧尾宴。芙蓉园怡心殿,有请你们兄弟二人一同大驾光临!” “好!”薛楚玉抱拳,“那属下去了!” 薛绍仰头看天长吁了一口气,在宫里呆了这么久,现在真有一点脱出牢笼的感觉。我还只是在那里教了几天书,现在可以理解,宫里那些宫女太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了。 薛绍去了西市,在虞红叶的邸店前面停下马。如果不是若大的“红叶邸店”的招牌挂着,薛绍都要以为走错了地方。 这店面已经是以前的四倍大,新修装簧十分气派,门口接马引客的小厮就有十余人。已到黄昏歇市之时,这里进出的客商与顾客仍是络绎不绝,几乎要踏破门槛。 “哟,薛公子!”有小厮认得薛绍的,惊喜上前来拜迎,“我马上去通知东家亲自来迎!” “不必大肆声张,我只是来随便看看。”薛绍把马匹交给了他走进店里,伙计殷情接待,马上有人去请虞红叶了。 薛绍在店里四处走走看了看,这店面扩大了三四倍,主店陈列了大量的各式香皂任人挑选,批零兼营。另有女子掌柜的店面,里面摆满了花花绿绿的文胸,正有一群衣着华丽的贵妇在里面嘻嘻哈哈的挑选文胸,然后走进内里的试衣间去试穿。另有好些个精干的牙人说着不同的蕃语,领着发色服饰各异的胡商在挑选货物讨价还价。 生意无比兴隆! 薛绍满意的点了点头,虞红叶真是个人才。这才几天没见,小小的砥店就已是鸟枪换炮,麻雀变了凤凰! “薛公子请恕罪,东家不敢当众拜会公子,有请公子茶室一叙!”一名伙计上前来道。 “好。” 薛绍跟着他走到了虞红叶的茶室,进去一看,虞红叶正在煮茶。 “公子驾到,红叶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虞红叶仍是正儿八经的大拜于地。 薛绍脱了鞋走进蔑席铺就的茶室,笑道:“不用每次都把我当父亲似的这样参拜吧!” 虞红叶起了身来咯咯的笑了两声,说道:“公子对红叶,确有再造之恩,恩同父母!——公子请坐,请许红叶置茶以待。” “好。”薛绍慵懒随意的坐了下来,吁了一口气,“我倒的确是有点想喝,你煮的茶了。” “公子若是喜欢,不妨常来。”虞红叶行云流水的煮着茶,微笑轻语道。 走进这间茶室,薛绍就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连日紧绷的神经和身心的疲惫感,瞬间消去了大半。 每个人都有他的特质,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薛绍觉得,虞红叶就是那种诠释了“温柔似水”的女人。和她在一起,无权势之争无俗事之扰。现在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白天上班劳心劳力疲惫不堪了的男人,回到家里面对贤淑妻子递上来的一双拖鞋和一杯热杯。 如果要给虞红叶起个绰号,“忘忧草”仿佛是颇为贴切。 薛绍突然就犯困了,好想在这里睡一觉。什么也不想,只是四仰八叉的睡一觉。 “公子满副倦怠,不如躺下歇息片刻?”虞红叶柔声道,“待睡醒了,再喝茶也不迟。” “不用。”薛绍说着却是扯一个大哈欠,眼泪都出来了。 “还说不用?”虞红叶说道,“公子一向俊逸通脱云淡风清,很少像今天这样一身疲态尽显,看来真是累着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主要是这里太舒服太安逸,我一进来就整个人都放松了,就连脑子里面都放空了,什么也没有想。” 虞红叶微然一笑,“这是红叶的荣幸。” “怎么不跟我说一说店面的改变,和宫中的生意之事?”薛绍问道。 虞红叶说道:“公子倦怠而来,红叶不忍再用这些俗事给公子增添纷扰。再者公子人上之人,不必事事亲历亲为。现下,公子只管安坐歇息静心品茗。些许铜臭之事,红叶去和公子府里的陈管家商议即可。” 薛绍呵呵直笑,“虞姑娘真是善解人意,谁要是娶了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虞红叶脸儿一红动作一僵,“公子取笑了。想我一介低贱商女,谁会高看?” 大唐是个“仕农工商”等级森严的社会,婚姻的“门当户对”甚至是写进了法律的。也就是说,仕大夫就算是看上了一个商人家的女子,也不敢娶她做正妻,顶多是纳为妾。同样的,出身名门的望姓女子敢嫁给农夫或是商人,那既是家门之耻辱,严格来说也是违备法律的。 “谁说你低贱了?”薛绍笑道,“你现在做的是皇族的生意,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就被赐为外命妇的出身了。” “那也仍是个商人嘛!”虞红叶微笑道。 薛绍说道:“真要刨根问底的话,当今天后是何出身?” “……”虞红叶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天后,非常人。不是我等可以攀效。” “事在人为!”薛绍笑道,“我带兵,常对属下说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个好兵。你行商,就要有成就‘天下第一商’的志向。若无志向则无动力,那将来的成就也就有限了。” “公子所言,总能让红叶有醍醐灌顶之感。”虞红叶点了点头,微笑道,“但是依我愚见,现在公子还是先躺下歇息一会儿吧!看看你,进来片刻就扯了三个大哈欠了。” “行,那我可就躺了!”薛绍也不客气,本来就是歪歪斜斜的坐着,顺势往旁边一倒,就四仰八叉的躺了下来。 “红叶去给将军取些被褥来。”虞红叶马上起身将炉火搬了出去,走到邻间去搬来一床春天用的薄被,并且小心翼翼的给薛绍塞上了枕头,盖上了被褥。 薛绍安心的闭着眼睛躺着,静静的感受着虞红叶的每一个轻柔的举动。 既不生疏也不亲昵,就如同几十年的老妻习惯性的在照顾自家的丈夫。 “公子歇息,红叶告退。”虞红叶说罢,就准备往外走。 “别走,就坐这儿。”薛绍闭着眼睛说道。 虞红叶愣了一愣,“红叶在此叨扰,将军如何歇息?” “你若在,我心安。” “……”虞红叶的脸上蓦然一下就红了,也没应声言语,只是静静的跪坐于一旁,悄无声息。 薛绍还真的睡着了,心无杂念,鼾声大作。 虞红叶静静的看着薛绍那张近在咫尺酣睡的脸,不出声,不动弹,但是芳心如鹿一阵大动。 很少有女子可以心如芷水的面对蓝田公子的这张脸,更何况这么静,这么近。 鬼使神差一般,虞红叶慢慢伸出一只手,伸向薛绍的脸,好想在他脸上轻轻的摸一摸。 对于虞红叶,薛绍是全无防备之心。眼下,他已经进入了黄金睡眠的“眼动”层次,人没动闭着眼,但是眼珠子在眼皮下面转动了两下。 虞红叶慌忙缩回手,就像是手在烙红的茶鼎上被烫了一下。 芳心大乱! 她再也不敢往前伸手,甚至不敢直视薛绍了。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坐了一个时辰,直到薛绍饱睡醒来。 “公子为何不多睡一会儿?”虞红叶轻声道。 “舒——服!”薛绍伸了个大懒腰,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舒服的觉了,感觉所有的精气神全回来了。 “茶——我要喝茶!” 片刻后,虞红叶双手将茶捧上,依旧是薛绍喜欢的没有添加任何佐料的陕州名茶,碧涧明月。 “现在我有精神了,你大致跟我说一下,目前生意怎么样,有什么困难需要我解决的?”薛绍说道。 虞红叶点了点头,说道:“皇宫里的生意,比我想像中的更加赚钱。只需关节一打通,真是财源滚滚来,令人惊叹无比!最初的两天之内,宫市来找我采了四次货,每次都是现钱结清货款从无半文拖欠。光是这四次的采货,红叶非但是赚回了所有的成本,还有了余钱盘下隔壁的三家店面,并将店面装缮一新,同时增加了十五名牙人,十六个小厮。只不过……刚赚的钱又都投进去了。因此,暂时无法拿出钱来孝敬公子,还望公子海涵!不过公子放心,所有的利润红叶都一笔一笔清楚的记着,就当是红叶暂时找公子借了这本钱。不出数日,必当双手奉上!” “不用。”薛绍摆了一下手,说道,“初期投资你就没有找我要过一文钱,现在完全自给自足还能扎实根基,殊属不易。生意该要怎么做,你只管大刀阔斧的去做,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至于分利之事,一年半载之内不必提起。我现在不缺钱花,我要的也不是一个每月给我几许活钱的赢利商肆,而是一个——天下无双的商业帝国!” “商业帝国?”虞红叶有些愕然。 薛绍微笑道:“还是那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虞姑娘,你必须有这样的大志,最终才能成就大事!” “红叶,誓死追随公子!”虞红叶俯身大拜,内心颇为震撼。 商业帝国……帝国! 【求定阅,求红票!】 第193章 蓝颜祸水 薛绍离开邸店时,虞红叶站在一轮高悬的明月之下,长拜相送。 长夜未央,灯火阑珊。西市里热闹非凡,大唐的夜店比之21世纪的现代都市,也不遑多让。 骑着威龙,夜风微习。薛绍不急不忙的往回家走,神情悠闲,衣袂飘飘。 沿途许多人对这位锦衣大马的美公子侧目而视,有几个胆大的女子还结伴凑上前来,挤眉弄眼嘻嘻哈哈的笑。有一个身着坦胸露脐装的胡人女子正在酒肆门口跳着胡旋柘枝舞招引酒客,乍一眼看到薛绍骑马徐徐而过,立马停止了舞蹈冲上前来拦住薛绍的马,死活拉着不放,非要让他进酒肆一坐,号称“分文不取亲自伺奉”。 胡姬一闹,过往的路人都围观过来。此等风流场所,男人追逐钟情的女子司空见惯,性情泼辣的女子主动反追英俊风流的男子,也是喜闻乐见啊! 薛绍被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不怀好意的围观了。 “郎君莫要急着走,小店的三勒浆是从西域远道运来的正宗好酒,请入店内让奴家为郎君把盏,献上一曲兰陵跳剑舞!”胡姬扯着薛绍的马缰不放,仰头看着薛绍,眼神极为炽热。看那情形,简直就是想要当场把薛绍给吞了。 “姑娘请放手,在下急于归家,家中妻子已是等到心焦了。”薛绍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这胡人女子真是够火辣的。 “奴家不嘛!”胡姬还撒起了娇来。 围观的路人发出了一片哄笑,有人不怀好意的叫了起来,“姑娘若是喜欢这位郎君,赶紧将他抱下马来!二人跑到无人之处,天当被地当床,就给圆房了吧!” 胡姬听到这些声音非但不怒不羞,反倒大笑,“奴家不怕,郎君敢否?” “不敢!”薛绍苦笑着直挠头,“姑娘快放手,帮个忙,放手!” “奴家偏生不放。郎君就请下马,到奴家店子里喝上一杯又有何妨?难不成还真怕奴家拉着你洞房呀?”胡姬高声的叫道。 围观群众发出一片大笑声。 “好吧,那便喝一杯!”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马匹是不可能走得动了,薛绍也不好跟一个女子当众翻个脸啥的,无奈只得答应。 “郎君安坐,奴家引马!”胡姬大喜,牵着马挥起手来驱赶人群,“闪开,都给我闪开!” 围观群众呼喝着大笑着都闪出一条道来。 这泼辣的胡姬拉生意向来有一套,眼光也是极毒。被她主动拉进店里的人向来非富即贵,再不就是名动天下的才子、弄潮政坛的大佬。 快到店门口时,突然出现一人拦住了胡姬,“你好大胆,他也敢拦!” 薛绍一看,顿时笑了,“姚兄!” 姚元崇是也! “哟,敢情您二位认识?正好拼成一桌!”胡姬非但不怕,反倒一手把姚元崇也给抓住了,“进店喽!” 薛绍与姚元崇都一起哈哈的大笑,进了胡姬酒店。 晚上出来消谴的人图的就是一个热闹,胡姬当街一闹,围观的很多路人都跟着薛绍与姚元崇一同进了酒店。适才这胡姬小店里还只有三两食客,瞬间宾朋满座。 “我是有些日子,没有来过西市喝酒了。”薛绍坐了下来,四下看看,这胡姬酒肆档次一般,在西市来说顶多算是中等。 “在下正想寻个时日去公子府上拜会,不晓今日在这里得遇公子,真是有缘哪!”姚元崇挺正式的对着薛绍拱手一拜,说道:“得蒙公子点拨,姚某应试科举。朝廷前日放榜,姚某中得明经科头榜第一名!” “举明经,状元郎?”薛绍喜出望外一击掌,“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胡姬、胡姬!” “来啦!”妖娆火辣的胡姬小跑着过来,丰满半露的胸脯像一对儿白兔在跳跃,“郎君有何吩咐?” “别郎君郎君的叫——你可知他是谁?”姚元崇笑道。 胡姬瞪圆了一对极为深邃的天蓝色眸子,睫毛扑闪扑闪的眨,摇头。 “蓝田公子。” “哇——噢!!!” 胡姬夸张的惊叫一声,“蓝田公子?薛承誉?” “然也、然也!” “哈哈哈!”胡姬奔放的大笑起来,跳上了一台桌几大声道,“奴家今日撞了天大的喜运,居然把名扬天下的蓝田公子请进了店中——诸位客官,今日店中的酒水尽算奴家请客了,不要钱!” 满堂一阵欢呼,马上有更多的食客酒客冲进了店里。酒水是不要钱,想必菜食便要翻倍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个胡姬招揽生意的手段,确是非比一般。 “……”薛绍的表情僵硬了片刻,苦笑道,“姚兄何苦来哉?” 姚元崇哈哈的大笑,“公子大驾光临这样一间小小的胡姬酒肆,自然让它满堂生辉。你我既能得个热闹,酒肆今后也不愁生意。彼此痛快,有何不可呢?” “好吧!”薛绍也哈哈的笑了几声,拍拍桌子,“胡姬,今日这酒水由你请了,其他的花销就全包在本公子身上。好肉好菜,好曲好舞,只管献上来!” “好——”满堂再次欢呼! 胡姬都要乐傻了,马上招呼起好多伙计忙活了起来。 宾朋满座,酒水激酣。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弥漫座堂,几名身材**的胡族女子在堂中跳起了舞蹈,引得一片欢呼叫好声。有几个书生喝着酒斗起了诗,不时有佳句传出引得一片喝彩。 声色满堂胡姬火辣,书生意气才子风流,好一个歌舞升平。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气氛高涨,薛绍一时兴起随口就念了这么一句,举杯道,“姚兄,来,今日就当是庆你高中状元!” “慢着!慢着!”胡姬正捧着一大锅炖肥羊过来,突然大叫道,“来人哪,快取纸笔,将方才蓝田公子所吟之句题于壁上!” “随你!”薛绍苦笑,“姚兄,请满饮此杯!” “公子绣口一吐,便是传世佳作啊,姚某佩服!”姚元崇举杯道,“公子,请!” 胡姬放下了炖肥羊接过伙计取来的纸笔,跪坐到薛绍的身边对着他一个劲的抛媚眼,“奴家肯请公子赐下墨宝。” 薛绍苦笑,好吧,既然当众露了财,只好把戏演到底。 执笔,在胡姬酒肆的壁板上写下了《将近酒》的摘抄几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千金散尽还复来。” 满堂一片大声喝彩。 “可以了吧?”薛绍把笔还给胡姬,笑道。 “可以、可以!”胡姬喜不自盛,突然抱住薛绍在他脸上狠亲了两口,然后大笑的跑了开去。 “居然亲到了蓝田公子,奴家此生不算枉活啦!” 薛绍一抹脸,好多口水,这姑娘的舌头够粘的啊! 姚元崇和满堂宾客都是哈哈的大笑。 “薛公子,这男人生得太过英俊、文采太过风流了,走到哪里都要担心被女人欺负。”姚元崇打趣道,“简直就是,蓝颜祸水啊!” “罢了,休提,我们还是喝酒吧!”被胡姬揩了一把油的薛绍哭笑不得,只得坐了下来和姚元崇把盏。 今夜,满西市生意最为火爆的,就是这一家胡姬酒肆了。薛绍与姚元崇才喝到了第三杯酒,就有人将薛绍方才在壁上所题之句编上了曲子,当众弹唱了开来。大唐坊间的酒肆文化,不是一般的发达。 酒至半酣,姚元崇说道:“其实今日在此偶遇公子,只因姚某想来此地借酒浇愁。” “姚兄刚刚高中状元,正当春风得意,何愁之有?”薛绍问道。 “虽有了功名,却无用武之地,姚某能不愁吗?”姚元崇轻叹了一声,说道,“中不中状元,姚某全不在意。只求能有三尺之地让姚某发挥平生志愿。姚某满怀期望,今日去了吏部接受选官复审。但是上头告诉我说,如今没有适合的空缺官职授予姚某,让姚某在长安等些时日。再不然,先去做个编书的校书郎。” 校书郎是秘书省与弘文馆这些地方常置的小官,专门负责编书修书,就像是图书馆管理员,或者政刊杂志编辑部的编辑。姚元崇在长安没什么后台和人脉,就算中了状元也很难得到好的官职任命,这并不奇怪。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以姚兄之大才屈就校书郎,那是浪费光阴。” “不然,能奈何?”姚元崇苦笑。 薛绍思考了片刻,说道:“两三日后,你来参加我的烧尾宴。我正式引荐吏部尚书魏玄同给你认识。” “不、不!”姚元崇连忙摆手,“姚某一介微末,何来资格参加公子的烧尾宴?再者说了,凭借这样的手段攀得官职,也非姚某所愿哪!” “姚兄,你又来了!”薛绍笑道,“大丈夫行于世,不必拘泥于俗规。姚兄有才能,只是缺乏一架向上攀爬的梯子。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大汉名将卫青还是起身于奴婢呢,要不是他姐姐卫子夫被汉武帝看上了,他能成为一代名将吗?” “……”姚元崇沉默了片刻,狠狠心的点了点头,“若能求得一介县官,姚某也就心甘情愿了!” “好。”薛绍举杯,“公事就不在这里多谈了,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连日劳累精神紧张,薛绍今天也算是放纵了一把,就和姚元崇在这家不起眼的胡姬酒肆里喝了个痛快淋漓。喝到后来薛绍稍有一些迷糊了,心里却更加清醒,越看那胡姬的眼神儿越不对劲,就像是一只狐狸精把一个无辜的书生逮到了山洞里,媚眼如丝时不时的还冲他舔一圈儿红唇。 薛绍头皮都发麻,这胡姬小娘们儿太过火辣奔放,我还是赶紧走吧,不然真有可能要被她给办了。放着是以往倒也不要紧,现在我与太平公主有婚约在身,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不是害怕太平公主又干出闹市杀人的事情,而是薛绍自己在心里,已经对太平公主做出过一个关于“尊重”的许诺。 【不投票的通通抓去,让胡姬轮掉~!】 第194章 自找苦吃 薛绍披星戴月的回到了家中,夜色已晚,兄嫂和家仆们都已睡下,只有一个门子来给薛绍开了门。薛绍叫他不必声张叫醒家人,自己打了些水随便洗漱了一番,就回了卧室一觉睡下了。 其实,从离开蓝田县一直到今天,薛绍的神经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过。先是头上架着一套命运的枷锁,想要打碎它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再者,初入古代官场,一切都是陌生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薛绍虽然胆大心细,但也不得不谨小慎为处处小心。 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下求生存,时间长了,薛绍难免有些精神透支之感。 今日在虞红叶那里休息了片刻,又在西市轻纵了一回,薛绍感觉很放松,而且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一觉睡下黎明苏醒,薛绍感觉通体舒泰精神饱满,就像是一颗放完电了的电池,又重新充满了电。 薛绍没有变回那个奢靡萎顿的蓝田公子,仍是那个精力充沛斗志昂扬的薛绍! 晨起练武,有些日子没有这样干了。薛绍来到后院马球场,看到吴铭正在和月奴一起练枪,而且是马枪! 少林寺从大唐开国起就有为朝廷进献“僧兵”的成例,从少林寺流传出来的步战刀法与马战枪法,一直是军队里的单兵至高武学。以往,薛绍只看到月奴练习“江湖流派”的达摩剑法,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练习充满军武气息的马枪枪术。 薛绍远远的驻足观望了片刻,那些枪法大开大阖,非常实用。比之“槊不过程”的程伯献,恐怕也过之而无不及。 吴铭与月奴也早就看到了薛绍,但是没有停止练习。父女二人还对战了一场,吴铭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月奴很凄惨的被三次打下马来,不敢叫疼,马上又翻身再战。 薛绍走了过来,父女二人方才收停。 “大师好功夫,不知可否教我?”薛绍开门见山道。 吴铭翻身下马对薛绍抱拳一拜,“公子当学万人敌的兵法,这阵前搏杀的匹夫之勇,无足道哉!” “艺多不压身。”薛绍道,“万一哪天我被人逼迫,不得不亲身奋战才能脱身呢?” 吴铭浓眉一拧,二话不说,“如此,公子请上马!” “好!” 薛绍翻身骑上了月奴……的马,月奴担忧的道:“公子小心啊!” “你闪开。”薛绍道,“要想打赢别人,先要学会挨打。大师不必手下留情,只管用心教我。” “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吴铭的神色很是严肃,甚至有点肃杀,沉声道,“如果有一天公子真要用到这样的功夫来御敌了,那必然是万般危急。现在我对公子心慈手软,便是害了公子!” “是这道理!”薛绍心里好一个痛快,训练场上的残忍与苛刻是专属于军人的慈悲,古今相通啊! “大师,请……” 薛绍一个请字未落音,吴铭斗然一枪就递了上来,阴冷如蛇快如闪电,直接就捅中了薛绍的心窝。 惨叫声都发不出来,薛绍翻身落马! 一击中了膻中附近,这口气差点接不上来。也幸得这枪没有接枪头,不然刚才这一下就要被捅个透心凉了。 “公子,你没事吧!”月奴大惊失色跑上前来。 薛绍趴在地上猛一挥手不许月奴过来,头眼昏花的一阵狂喘接上了这口气,心想,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如果是步战格斗,我还真的不会怕了谁。这马上功夫,我是完全的外行啊! “中平枪,枪中王,中间一点最难防。”吴铭骑在马上,说道:“再者记住,沙场拼命不是儒生比箭,什么请啊先啊后的,全部抛到脑后。不惜一切手段杀死敌人并活下来,才是唯一的法则!” 薛绍咬了咬牙,再度提枪上马,一咬牙就挺枪刺了上去。 吴铭单凭一只手挺枪应对,风清云淡从容不迫。薛绍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费尽了心思想要打中他一下,最后发现,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吴铭单凭一只手提着一条枪就防了个滴水不漏,足以应对薛绍的任何野蛮或刁钻的攻击。 收手。 薛绍抹了一把汗苦笑。手没放下来,吴铭一枪就把薛绍打翻落马。 薛绍几乎是脸先着地,还啃了一把青草和泥土,抬起头来“噗噗”的吐个不停。 月奴站在不远处的球场过廊下不敢过来,眼泪儿像掉了线的珠子丝丝滑落。这时大嫂萧氏走到了月奴身边,说道:“月奴姑娘为何哭泣?” “夫人!”月奴专注到忘情,以她的警觉居然没有发现萧氏走到了身边,连忙施了一礼,说道:“公子万般尊贵,怎能吃受这样的苦头?月奴心疼!” “你这孩子,倒是心直口快。”萧氏微然一笑,抚了抚月奴的背,说道:“或许二郎一辈子也没有机会亲自上阵搏杀,但他胸怀大志欲成功业,因此总是自己给自己找些磨炼。” “公子何苦如此?”月奴仍是在抹着眼泪儿。 萧氏微笑道:“古人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二郎显然是明白这样的道理。” “月奴愚昧不懂这些道理……月奴只是知道,公子受苦了!”月奴抿着嘴拧着眉强忍不落泪,“夫人,公子是你亲手带大的。你与公子名为叔嫂但却情同母子。你就不心疼么?” 萧氏面不改色眉宇轻轻一拧,“心如刀割。” “那夫人还不赶快阻止?!”月奴急了,“看,又被打下来了,第六次了!” 萧氏微然一笑,一言不发的抬脚走了。 月奴愕然,只能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干着急。 薛绍爬上马,满身是泥颇为狼狈,再次挺起了枪。 吴铭将手中的木枪往地上一插,“今日到此为止。” “我让大师失望了?”薛绍道。 “确实。”吴铭直言不讳,正色道,“我观公子颇有内家底子,听说步战也是颇有火候,却不料公子的马上功夫却是差到了极致。休说是使好马枪,这骑术都是差得紧。” 薛绍叹了一声,点头,“没错,这正是我的最弱之处。还请大师点拨调教。” 吴铭拧着眉头凝视薛绍,思索了片刻好像是做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公子,请把我带进军中,留在身边吧!” 薛绍有点意外的扬了扬眉梢,“大师这是要重回军旅吗?” 吴铭深呼吸,眼睛骤然一亮,“对!” “我来想办法,给大师办一个八品备身的官凭告身,做我的亲随如何?”薛绍道。 “不必,小卒即可。”吴铭说道,“贫僧入军不求官禄。只求留在公子身边早晚有个照管。” 薛绍笑了一笑,看来吴铭很是担心,我这个马上功夫差到爆的半调子将军。 “好,我去安排。” 稍后薛绍洗漱了一番,与兄嫂等人共用早膳。 大哥薛顗听说吴铭要入军陪侍薛绍也表示同意,并私下对薛绍说,为兄倒是知道吴大师曾经有过几年的从军经历,但详情如何吴大师却一直诲莫如深。想必他以前曾是一个军旅经验丰富的军官,该是能够帮到二郎。 然后兄弟俩人就一起商议烧尾宴的宴客名单,将其最终敲定。薛顗要去安排厨子会堂这些事情,薛绍说不用,宴会将在芙蓉园怡心殿举行,那里有现成的大宴堂足以容纳数百宾客,并有现成的御厨和杂役伺候,一切不用操心。 薛顗惊讶道:“芙蓉园那可是皇家的园林宫厥,岂是我等臣子拿来用了岂不僭越?” 薛绍便将太子主动出借怡心殿的事情,跟大哥说了。 薛顗沉思了片刻,显然已是想通了其中的道理,说道:“二郎,连太子都通过你来拐着弯的讨好天后。由此可以见得,在大多数人看来你已是天后的人。” “那又如何呢?”薛绍问道。 薛顗不无担忧的道:“我们薛家是李唐皇族的外戚,先母是大唐嫡公主,先父是驸马。如今你却被人视作了天后的人,这有些说不过去啊!”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大哥过虑了。小弟立志,忠于社稷、忠于万民!”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儒家的一个重要思想。忠于社稷与万民是比忠于君更高层次的忠。 薛顗顿时无话可说,只得苦笑了两声摆摆手,“二郎好口舌,为兄说不过。” 薛绍笑道:“大哥放心,小弟绝对不会祸国殃民、辱没了先祖就是了。” “这便好。” 薛绍再道:“日前裴行俭的夫人曾对小弟说过一言,说想带上家中孩儿来赴烧尾宴。听她言下之意是想与我家结为世交,小弟也正有此意。但是烧尾宴若在怡心殿举行,可就不太方便她带孩子一同赴宴了。因此小弟趁这两日有空闲,先请裴行俭一家人来赴个家宴。大哥以为如何?” “甚好。”薛顗说道,“裴行俭虽是一名军帅,但也是雅量高致的天下名仕。能与他把酒言欢并结为世交,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那小弟这就登门去请,明日正午设宴招待。” “好!” 薛绍正待骑马出门,朱八戒带着两个宦官亲随来了薛府,说是太平公主派他们前来专司打点怡心殿烧尾宴的酒水餐佐一事。 薛绍心里就在好笑,太平公主的手脚蛮快嘛,昨天在校场我跟她说过“放假约会”的事情,我这刚刚回家他的使者就赶到了我家里。 当着薛顗的面朱八戒没敢多话,暗中却在给薛绍递眼神。 薛绍心里明白,太平公主本人已经到了怡心殿等着他了。 【求订阅,求红票】 第195章 神猪将军 时辰还早,薛绍估计裴行俭可能会去了皇宫上朝还没回家,因此先去了怡心殿见一见太平公主。 一路上薛绍心里面隐约也有了那一丝期盼,想要见到那个能用一个微笑就勾起他所有青春情怀的豆寇女孩儿。 对,就是女孩儿。 薛绍是过来人,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是喜欢上太平公主了。那些年至从安小柔去了之后,很少能有女人以一个纯粹的“女人”形象出现在薛绍的心中。绝大多数的时候,薛绍总是理智到冷酷的把她们的身份区分得一清二楚,警察,杀手,富婆,医生,仰或是路人甲、泄欲工具甚至是刺杀目标。 薛绍懒得去思考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太平公主,庸人自扰没有答案的事情他很少去做。 爱情本就是稀里糊涂的,能够一条条理由摆清楚的,那不是爱情。 到了芙蓉园怡心殿,薛绍发现这里也是一片忙碌。整座宫殿被装点起来了,都有人爬到了房梁上、屋顶上去装点彩绸。殿前殿后都被扫到了一尘不染,显然是要用来铺上地毯了。就连容纳马车的大敞坪那里的柳树都饰以飞丝彩球,整座怡心殿被装点得一派喜气。 薛绍心里很是感慨,太平公主对烧尾宴还真的不是一般的上心,显然是把这趟事情当成是她自己的事情来办了。 走进了殿中,薛绍看到一个穿着铠甲、头戴武弁的窈窕身影在那里扬着一把横刀指挥宫女宦官们忙活。神气活现,如同一个指挥兵马作战的大将军。 薛绍看到这情景就哈哈的大笑起来。 美人如玉,武服英武,太平公主今天的这个“制服”造型,真是别样的养眼。 “薛郎你来了!”太平公主乐不可吱的跑过来,在薛绍面前转了个圈,笑嘻嘻的道,“怎么样,好看吗?” “非常好看。”薛绍点头称赞,“好一个英武不凡的女将军!” “真的吗?太好了!”太平公主喜笑颜开,说道:“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喜欢武弁之服。除了千牛背身的那种花钿绣服,我还特别喜欢穿猎行胡服与明光战甲。你可知道这套战甲是军器监的高手匠人,专门为我量身打造的。费工二百余人,花费了半月的时间日夜赶工才完成呢!” “真的很漂亮!”薛绍上下打量太平公主这一身明光甲,轻巧,华丽,肩甲与胸前的明光镜甲光可鉴人直接可以拿来当镜子用。肘腕腰身这种地方用的是犀皮,表层有细铁拉丝绞合的铁丝网,既能够灵活运动一般的刀剑也轻易难以刺破。腰部以下的蔽膝也大致采用的这种材料,腿部胫骨与膝盖这种要害之处也有明光镜甲,就连足靴都是珍稀的犀牛皮所制,坚韧耐磨而且美观大气,特别适合骑马。 明光甲,大唐十三甲之首,防御力与轻巧华美同时兼顾,造价极其昂贵。太平公主特制的这一副小巧型的明光甲,费工二百余费时半月,已经是相当神速与高效的了。 “我这个将军都还没有穿过明光甲呢!”薛绍的话里有点酸,觊觎已久一直没有上手。 “想要借我的来试穿一下吗?”太平公主得意的笑道。 “你这副太小了。”薛绍笑道,“殿下今日为何穿成这样呢?” “想知道吗?慢慢告诉你!”太平公主眉飞色舞,开心的笑道,“首先,我好喜欢你替我画的画像,今天你得再替我画一副!——就把我画成,骑在大马上的威风将军!” 薛绍哈哈的笑,“你就这么想当将军啊?好,成全你!” “好吔!”太平公主像个孩子一样欢喜的跳了起来,挽上薛绍的胳膊就往殿内走,“来,赶紧开始!” 二人进了一间房里,太平公主早把水墨笔彩都准备好了,还弄了个军队里的骑兵用来练习上马下马的木头马摆在房间里。 太平公主爬上了木马,拔出明光剑来朝天一指,“嗨衣”一叫做出了一个吹胡子瞪眼的凶恶表情,“这样子好不好?” 薛绍笑得肚子都要抽筋了,“不用这么夸张,端坐于马上不怒而威就好了。” “噢!”太平公主眨着眼睛想了想,双手交叉往胸前一抱,板着一张脸虎虎生威的道,“这样呢?” “……”薛绍无语凝噎直挠额头,“你这是地主去收租吧,别人都欠你钱?” “那怎么弄嘛!”太平公主不乐意了,嘴都厥了起来。 薛绍没有回答他,闷头暗笑,刷刷几笔画了一个以往在课堂上喜欢弄的q版漫画,三两下就完成了。 “好了。” “这么快?”太平公主惊讶了一声爬下木马跑过来一看,当场就气乐了。 “坏人,我跟你拼了!” 太平公主大叫一声就跳了起来,直接朝扑到了薛绍身上。 这定制的铠甲少说也有二三十斤,太平公主穿着这一身儿像一只乌龟一样将薛绍压在了身下,恨得咬牙切齿的作势要掐他的脖子。 薛绍哈哈的笑双手将她抱住,一个翻身就将小乌龟压在了身下。 太平公主也伸出手来抱着薛绍,脸上的笑容很是迷醉,慢慢的闭了眼睛。 薛绍吻了下去。 太平公主的唇,柔软,温湿,有一股淡淡的蜂蜜的清甜味道。 这一次太平公主没有再发出“为何要将舌头伸进来”的怪叫了,而是生涩的,温柔的回应着薛绍温柔的亲吻,既享受又安宁,带着几分羞涩又像是满怀期待。 二人忘情的拥吻在一起,原本房间里还有两个近侍宦官和宫女,这时都悄悄的退了出去,拉上了门。 两人几乎忘记了时间,一直亲吻在一起。 薛绍发觉,太平公主的身体渐渐变得有些火热,唇间索吻也更加激烈了。唇齿之间散发出一股少女动情之时,特有的清冽甜味。 “薛郎,我想……” 薛绍伸出双指封住她后面想说的话,微笑的摇了摇头。 “我们都定亲了。”太平公主嘟着嘴儿,脸上红扑扑的,“我不干啦,你都肯和琳儿那样,却不跟我……哼!” “你是我唯一的妻,没有人可以与你相提并论。”薛绍翻了一下身躺到太平公主的身边,单手撑着头微笑的看着她,说道:“你难道希望你最值得纪念的一个时刻,在这样一个地方以这样一个稀里糊涂的方式,就度过了吗?” “怎么叫稀里糊涂嘛!”太平公主有点不乐了,挪着笨重的身子好不容易紧紧贴住了薛绍,一抬腿压在了薛绍的大腿上仿佛是将他夹住了,脸对着他的脸,笑嘻嘻的道:“我就是特别好奇,男人和女人那样的话,难道真的特别有趣吗?” “非但不有趣,还会相当疼。” “骗我!”太平公主夸张的瞪圆了眼睛鼓起腮帮好似气乎乎的,说道:“彤史都说了,女人也就只会疼一次,而且不会疼很久。然后……然后嘛,或许就是飘飘欲仙了,比吃最喜欢的食物还要开心,比听最喜欢的曲子还要心旷神怡!” 薛绍噗哧一下就笑了出来,“那彤史明明就是误人子弟!” “你才骗人呢!”太平公主一张嘴作势要咬薛绍的鼻子,却没有真的咬上来只是自己磕了一下牙齿咯嘣作响,说道:“琳儿都对我老实交待了,她说,至从那夜和你**之后,她做梦都在想那种滋味。她说,万没想到做为一个女人会有那样的快乐与幸福。那天我随口一说让她去慰劳你一次,她狗胆包天的大半夜就偷潜到你房里,和你啪啪了——薛郎,她简直都是不要命了!男欢女爱竟有这样的魔力,你还敢说那不快乐?” 薛绍好一阵暗笑,因人而异,不是每个男人都有我这样扎实的床上基本功好吧! “为何一脸坏笑的不作声?”太平公主不乐意了,小拳头对着薛绍胸膛上轻轻敲打起来。 薛绍“啊”的惊叫一声差点弹坐起来,太平公主吓了一跳,“怎么啦,这也能伤到你不成?” 薛绍揉着胸口呲牙咧嘴的直吸凉气,“不是你伤的,我练武的时候受了点伤。” “快让我看看!” 薛绍自己也想知道一下伤情,解开身上穿着的胡服便装一看,我的个乖乖,吴铭还真是没有手下留情,胸口青紫了一片! 太平公主顿时惊骇又伤心的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发抖眼泪就流了出来,“来人哪,快、快叫御医赵秉诚!” 薛绍今天头一次真心诚意的接受了一次老御医的治疗,太平公主在一旁看着,眼泪嗒叭的就没停过。 “谁伤的你,我要灭他三族!!” 薛绍笑着摆了摆手,“我是军人,军人切磋武艺再也正常不过。殿下非但不能杀他,还应该赏他。” “为何?” 薛绍说道:“军人,训练的时候越是残忍与苛责,上了战场就容易活下来。这是军人的慈悲。” 太平公主大吃了一惊,“你还真准备上阵杀敌啊?!” 薛绍眨了眨眼睛,笑道:“当然不会了。” “这还差不多……下次练武需得小心啊,我刚才一下感觉心都要碎了!”太平公主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嗔怪道。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 太平公主在一旁等着赵秉诚治伤,无聊之下走到了薛绍方才作画的画架边,一看那纸上画的东西,忍不住又一阵好气又好笑。她将那张画作扯了过来,往薛绍面前一摆,“你好哇,把我画成了这个傻不兮兮的蠢样子!” 画纸上的太平公主以一个“蜡笔小新”似的风格形象,骑在一头大肥猪的身上威风凛凛高举大刀,身后还有一群流着口水的猪崽跟着跑,屁股后面烟尘滚滚。 薛绍还在旁边配上了漫画式的旁白—— “我乃威震天下的神猪将军!众将士随我一同冲锋陷阵,今日便要——征服饭堂!!” 薛绍看了一眼,自己也笑了。 两人笑作了一团,笑声不绝,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求订阅,各红票~!】 第196章 战争号角 原来太平公主今天穿上她心爱的明光甲胄,还有另一层用意。 为薛绍,跳一支舞。 太平公主说,除了我的父皇和母后,你是第一个让我献舞的人。 曲名《七德》,又称《秦王破阵乐》。原本这是太宗皇帝所编的一首武曲与武舞,是朝廷的正乐与宫庭的正舞。一般是由一百二十余名军士来表演。 但是太平公主带着她亲自挑选的十八名绝色舞伎,将这一曲壮气磅礴的武曲之舞演绎得别有韵味。 舞池之中,太平公主着明光战甲,其余十八舞伎各扮士卒身着皮甲手持刀盾,众星拱月以太平公主为“主将”,场景如同得胜凯旋归来之时主将春风得意、士卒兴奋自豪。 太平公主本就身形窈窕体态柔美,穿上铠甲、戴上兜鍪、挂上披风,更添一股英武之姿。舞池中的她飘逸灵动魅力四射,激昂磅礴的音乐之中,她就是万千膜拜的天之骄女和踏霞落尘的灵气仙子。 女性之柔美与剑器之刚烈在她倾城的容貌与迷人的身姿中完美的融合为一。 美,不胜收。 一曲罢了,薛绍站了起来大声鼓掌。 太平公主仿佛已是陶醉在了动人心魄的音乐与令人神往的舞蹈之中,听到掌声她冲向薛绍一把扑进他的怀里,激烈的吻上薛绍的唇。 “薛郎,我爱你!” “今生今生,我只愿为你一人而舞!” 这是薛绍第一次听到太平公主,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很多年了,薛绍再没有听到过这三个字。 薛绍紧紧的抱着她,亲吻,缠绵。 十八舞伎与乐工、宦官、宫女等人悄然退下,大门也掩上了。 “薛郎,你要了我吧……”太平公主双手捧着薛绍的脸,一双美眸之中烟雨迷濛,红唇如烈焰。 “你已经是我的了,没有人可以抢走!”薛绍亲吻她的额头。 “我要你!” 太平公主突然像是一只受了刺激的小母兽,紧紧的抱着薛绍剧烈的吻他,双手在他背后扯他的衣服。 薛绍突然将太平公主抱得双脚离地,太平公主下意识的惊叫了一声,整个人落在了薛绍的怀里。 “坏人,吓我一跳……”太平公主娇嗔嗔的皱了一下鼻子,小拳头在薛绍胸中轻轻的打了一下。 “啊!……”薛绍顿时发出一声惊叫,又碰着伤口了。 “薛郎!——快放我下来!”太平公主吓坏了,自责不已,“我该死、当真该死!怎能又忘了你的伤!” 薛绍将太平公主放了下来,笑了一笑摆摆手示意没事。 “看来真是伤得不轻,今日……就罢了!”太平公主偎依着薛绍,轻轻的抚着他的胸口,“还疼吗?还疼吗?” “不疼。”薛绍微笑,轻吻她的额头,“太平,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太平公主很享受薛绍亲吻她额头时的感觉,脸上泛着迷醉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我们已经定婚了。”太平公主说道。 “嗯。”薛绍道,“婚期九月二十。” “还有七个月的时间噢,这么久!”太平公主轻轻的抚摩着薛绍胸口的顺滑丝质锦衣,轻声道,“薛郎,你说,我们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儿,该取什么样的名字?如果是女孩儿,该取什么样的小字?” 薛绍顿时笑了,“都还没成亲呢,就想这些了。” “我就要嘛!”太平公主拉着薛绍坐了下来,抱着他的手肘轻轻偎在他的肩膀上,柔声蜜意的说道:“我娘说,当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生下了孩子,他们才真正的成为了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薛郎,我想早点给你生一个孩子……越早,越好!” 虽是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可是薛绍听出了太平公主心中的一丝“不安”。 薛绍握住她的手,“相信我,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 太平公主紧紧的回握他,“那如果是有一天,你不想要我了呢?” “不会有那一天!” 太平公主突然怪笑一声,“对噢,我可是公主,你才不敢休我呢!” 薛绍呵呵的笑了一声,太平公主这是言者无心,但间接的吐露了一些心声。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太平公主也急需安全感。或许,出身皇家的太平公主从小看多了骨肉相残与妻离子散,比一般的人更缺乏安全感,更需要安全感! “对了、对了!”太平公主突然兴致勃勃的道,“我们都定婚了,你也该给我取字了吧?” “好像是哦!”薛绍笑了一笑作思考状。 “不许说李大牛、李呆呆这种傻名字!”太平公主先给打上了预防针。 “好。”薛绍轻抚她额头沾了一些汗水的发丝,轻声道,“你封号太平,我给你取字——安然,如何?” “安然?安然……”太平公主反复的吟哦,“李安然,好听!” “从今天起,我就叫——李安然!” 薛绍将兴奋的太平公主抱进了怀里,久久的吻她。 安小柔,太平,安然……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哪怕还有来世,我都不会再失去你! …… 半个时辰后,薛绍离开了怡心殿,得去裴行俭家里了。 太平公主没有表示什么不快或是强作挽留,亲自送到了殿门外,面带微笑的目送薛绍骑上马,走远。 琳琅上前来道:“殿下方才跳舞出了汗,不如尽早沐浴更衣以免着凉。” “琳。” “在!” 太平公主微然一笑,笑得既温情又大度,和平常在奴婢面前的骄横飞扬判若两人。 琳琅姐妹看到她这样的笑容都不由得心里一咯噔,殿下想干什么? “即日起一月之内,不许你与薛郎亲近。”太平公主如此说道,却不像是发号施令,像是闲话家常。 “奴婢遵命……”琳儿满心忐忑的应诺。 太平公主转了个身面对着琳儿,说道:“他负伤了,需得休养。” 琳儿顿时表情一变瞪大了眼睛,“何人敢能伤了公子?!” “看来,你还真把薛郎视作你的爱郎了。”太平公主平声静气道。 这可把琳儿吓坏了,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琅儿自然也是跟着跪了,心头狂跳非常害怕。 “错了。”太平公主平静的道,“本宫择你姐妹二人为媵御,你们就是薛郎的女人。因此,你们理当要爱薛郎。非但是爱,还要全无保留的深爱,为他不惜付出一切,把你们能给的一切都给予他一个人!” “是……”琳琅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应了一声,不知道公主殿下今天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沐浴,更衣。” 太平公主抬脚往里面走去。 琳琅姐妹俩面面相觑,公主殿下,今天是怎么了? …… 薛绍到了裴行俭家中,这一次挺顺利的叫开了门。裴行俭仿佛也是刚刚回到家,一身朝服都还没有换下来,正坐在正堂里看几份卷宗。 “承誉来了?正好!”裴行俭看到薛绍眼睛一亮,神色也挺肃重,“我正想去找你!” “裴公寻我何事?” 裴行俭老眉紧拧眼神炯炯的看着薛绍,“如你所料,北疆不宁,又生战端了!” 薛绍听到这话就心头一跳,“突厥复叛?” 裴行俭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说道:“老夫上一次的北伐除恶未尽,班师回朝不过两月,北方果然复叛。而且这一次,来势更加汹涌。” 战争的号角,终于吹响了! 薛绍顿时精神抖擞,“详情如何,裴公可知?” “不知。天后与阁部宰相召开的御前军政会议,老夫没有资格旁听。”裴行俭眉头紧皱,说道,“老夫只知道,朝廷刚刚接到北方州县驰报,说突厥阿史那与阿史德两部聚众叛乱,数日间聚众十余万,已成袭卷草原之势。” 薛绍听完沉默了半晌,除了一些在朝会上会议的事情,另有很多的重大军国要政,都是皇帝或者临朝称制的天后,在御前与政事堂的宰相商议。裴行俭既不是中书令、侍中与仆射,也没有授衔“同中书门下三品”这样的宰相衔职,因此他连参政议政的权力都没有。 “那裴公以为,朝廷会发兵再次北伐吗?”薛绍问道。 裴行俭眉头紧皱的摇了摇头,“老夫不知。” 四个字,说尽了裴行俭心中的无奈和苍凉。做为大唐帝国最高军事统帅,居然连这样的军国大事也不能参议,薛绍都替裴行俭有点难堪。 “老夫只能说,朝廷若发兵,老夫义不容辞,愿意领兵北伐。”裴行俭说道,“朝廷若不发兵,以外交或是别的途径来解决这一次的北方叛乱,老夫也都拥护。” “裴公若去,我必相随!”薛绍抱拳道。 裴行俭老眉紧皱的凝视薛绍,沉默了半晌,说道:“公子如果真想学兵法,就得做好吃尽苦头的准备。行军从征之苦,非公子能够想像。” 薛绍双眉一拧,正色道:“裴公不必多虑。薛某虽然养尊处优纨绔惯了,但既然铁了心走上戎武之途,就早有了吃尽苦中苦的觉悟!” “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做出的决定。”裴行俭很冷静,甚至有点淡漠。 薛绍微然一笑,“决不后悔!” 【求定阅,求票票!】 第197章 大唐白起 裴行俭把他刚才正在看的一批卷宗拿给薛绍,说道:“这是老夫上次北伐之后,自行总结的一些行军纪要,你可以看一看。” “多谢裴公!” 薛绍接了过来细细的翻阅,卷宗里面记载了许多上一次战争的经过,包括点派了哪些将领调用了多少民夫,统领了多少士卒行军经过了哪些州县,还有前线扎营、屯粮、布兵、谴将、用计、对战的记录,包括战后的伤亡与辎重的损耗清点,一应记录在案。 所谓兵法,无外乎就是这些东西。因此,这些卷宗就可算是裴行俭的兵法手札。 其中记录得最详细的,就是突厥敌军的情况。那一战,裴行俭率军连番大胜杀敌无数,生擒了叛军大首领“奉职”,自立为突厥可汗的魁首“泥熟匍”被叛乱的部下所杀,首级献予了裴行俭。 正当裴行俭想要奋起王师尽扫余孽彻底平定草原之时,朝廷下令班师回营。 薛绍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把卷宗看完,说道:“裴公,你估计这次的草原叛乱,和上次除恶未尽有多大联系?” 裴行俭说道:“上次的北伐,贼首泥熟匍与大首领奉职一死一擒,从表面上看突厥部族的叛乱已经彻底的平定了。但实际上仍有大量的部族兵马四散逃落,余恶未尽。尤其是走脱了其中一个首领阿史德温傅。此人出身草原贵族阿史德家族,在草原上很有影响力,本人也颇有谋略和野心。上一次的泥熟匍自立叛乱,就是他暗中怂恿的。几个草原部族酋长的聚兵,也是他暗中串联。虽然自立为汗的是泥熟匍,统领兵权的是奉职,但实际上草原叛乱的核心人物,是这个阿史德温傅。草原上一天有他,就一天不会安宁。所以老夫猜测,这一次的北方复叛,又是阿史德温傅在暗中操持怂恿!” 薛绍思考了片刻,说道,“裴公,至从太宗皇帝谴卫公等将北伐平定草原、扑灭突厥汗国,至今已有五十年。尔后草原上虽有局部的争端,但至今已有三十年未生战事。如今北方平而复叛而且来势更加汹涌,显然不再是个别人的野心,而是草原上的突厥人已经不甘继续臣服于大唐,想要复辟汗国了。如此,草原势力迟早成为大唐心腹之患。这一次,朝廷理当会发兵讨伐,趁突厥势力还没有形成巨大的规模,尽早将其扑灭!” “五十年的和平,非但没有真正驯化了突厥人,反倒滋长了他们的野心!”裴行俭叹息了一声,说道:“先帝太宗皇帝陛下与师祖李卫公在天之灵,不知作何感想啊!” 薛绍双眉紧拧,说道:“草原幅原辽阔,突厥部族林立人口众多。当时大唐在平定了突厥汗国之后,突厥人分为三部,虽有一部份内迁到了河曲一带,但仍有许多的突厥部族据草原而居。朝廷为了安抚突厥人,以部落酋长为州刺史或者镇远都督,不派官不驻兵,允许突厥人部落自治。这就使得突厥人虽然败降却未曾消散。五十年,两辈人,突厥人始终未被汉化,因此始终与大唐不同心。我以为,正是因为大唐的这种宽松的‘羁縻’统治,导致了突厥人一再反复的叛乱独立!” “想不到你一个从未谋国谋军的贵族公子,竟有如此见识!”裴行俭听完薛绍这一番话,表情有些愕然!——虽然薛绍这样数落大唐几十年的边远国策,很有“大不敬”的嫌疑,但这个见识真的不是一般人有啊! “裴公谬赞了,我也只是纸上谈兵。”薛绍轻叹了一声,心说,如今这个时代能有我这种见识的人,估计是真不多。毕竟我是来自于一千多年后,站得高,才看得远哪! 庙堂之上的宰相包括皇帝与天后,再贤能再睿智,都有他们时代的局限性,他们多半不会质疑先帝李世民时代就定下来的这些国策。但是身为统兵元帅的裴行俭屡次与戎狄打交道,他肯定能够认可我说的这一番话! “那依你之见,戎狄叛乱反复的问题最终该要如何处理?”裴行俭问道,“你可知,这对历朝历代来说,都是无法解决的重大边患。” 薛绍眉头紧拧,说道:“大唐以羁縻国策对待战败的突厥人,而未施以霸权与强制汉化,就是他们平而复叛的根源。理想的来说,如果能够再次平定草原,当以霸道行王道,以杀伐佐汉化。如此国策,方能力保五十年之后,他们不再复叛!” “那你想过没有,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国力才能做到?”裴行俭说道,“当年太宗皇帝平灭了突厥汗国,只迁了小一部分突厥人到河曲定居,光是安置这些人的农具、房屋与草场、牛马,就让大唐的国库好几年的都是入不敷出。这还不说征战所需消耗的兵马钱粮。兵者,非但是国家安危之所在,更是民之司命。在你步入戎武之前,你必须要明白这样的道理!” “我明白。”薛绍点头,说道:“打仗,打的就是综合国力,打的是百姓子民的生命与财产。但我以为,兵者,不光是要考虑到当世的国之安危与子民之福祸,更要考虑到子孙后代的安危福祸。” “不要说得太轻巧。”裴行俭老眉深皱,说道:“兵者,往往毁誉参半。白起一战屠杀四十万赵卒,于秦国霸业大利。可他毕竟未得善终,青史丹书饶他不得啊!” 薛绍深吸一口气,抱拳道:“若能一劳永逸解决边患、为子孙后代谋福——薛绍不计身前身后名,愿为大唐之白起!” 裴行俭的手都颤了一下,拿在手上的一叠书卷都差点掉了下来,眼神之中……居然多了一丝震惊,甚至是惶恐! “裴公若惧,可不收薛绍这个学生。”薛绍仍是抱着拳,说道:“薛绍既然决心踏入了这条戎武之途,就不是冲着荣华富贵与虚名盛誉而来!否则,我好好的做我的驸马公子即可,又何苦来哉做一名将军?” “杀气……太盛!”裴行俭突然一把将书卷甩在了桌几上。 薛绍深呼吸,再次抱拳,“裴公说了,兵者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所在。在我看来,兵者,就是为了杀敌而生!若不杀敌,何谓之兵?!” “没错,兵者注定要杀人。”裴行俭拧着眉头,说道,“但是杀,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有时候,还会将问题弄得无法解决!——暴秦二世而亡,你难道不知?” “我知道。”薛绍说道,“所以我认为,当以霸道行王道,以杀伐佐汉化!如此,方能一劳永逸!” “……”裴行俭一口气堵在胸口,沉默了良久,缓缓的点了点头,“罢了,你我二人不过是纸上谈兵,不必争吵起来。既然你有宏图大志,老夫心中还是颇为欣慰的。但是老夫仍是要提醒于你,杀伐,不可过盛!” “是,学生谨记!”薛绍郑重抱拳。 学生,薛绍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来。 裴行俭的眉梢扬了一扬,也没有推脱或是否认,而是点了点头,“如果你真的把我视为老师,就请记住刚才我说的那一句话。这是老夫,给你的唯一规劝!” “杀伐,不可过盛!——学生谨记!” 裴行俭点了点头,这才稍稍吁了一口气,说道:“老夫行将就木,今后的几十年将是属于你们这一辈人的时代。老夫活了一甲子,凡事问心无愧;如果死后被人斫棺鞭尸,那也是今天咎由自取。” 薛绍无奈的苦笑了一声,你就这么不看好我? “随我来。”裴行俭突然起身,往书房走。 薛绍跟上他,走进了书房。 裴行俭搬出一口裹了铁皮的小箱子,说道:“这是老夫一生用兵治军、征战在外所写的全部手札总结编撰而成的兵书,名为《兵法四十六诀》。今天,都传予你了!” “学生,拜谢老师!” 薛绍将要拜下,裴行俭连忙将他拉住,“公子不必如此。早就说过,你我二人不必拘泥于师生名份。兵法,切磋即可。老夫毕生所学都在这里了,公子能够学到多少,全在于你的悟性与历练。当然,一切兵法皆是出于实践。今后若能一同出征,老夫自会倾囊而授。至于身后之事……谁又能够完全顾及得来呢?” 薛绍稍吁了一口气,“裴公大度开明,薛绍敬佩!” 裴行俭抚髯笑了一笑,说道:“虽然朝廷是否出兵、如何用人都不在你我二人的掌握,但为将者时刻准备为国效忠死命,这是份内之事。战争在即你仍有诸多事务缠身,理应尽早料理清楚。身后无有牵挂,方能坦然从军——你,去吧!” 薛绍道:“那好,薛某这就去料理那些俗事。明日午时,还请裴公与尊夫人及公子屈尊驾临敝府,吃一顿家宴便饭。家兄早就期待能与裴公把盏。” “好。”裴行俭答应得很干脆。 “薛绍告辞。不劳裴公远送,就请留步!”薛绍抱上箱子,抬脚就走。 裴行俭立在廊沿下目送薛绍远去,双眉紧拧抚髯沉思,自语道:“英雄?枭雄?奸雄乎?……罢了,天意玄远祸福冥冥,老夫,又何必庸人自扰!” 【求订阅,求票票!】 第198章 那些牵挂 薛顗看到他二弟抱着一个铁皮箱子回到家里并且直奔书房,好奇的跟了进去问道:“二郎,这是何物?” 薛绍拍了拍箱子,说道:“大哥,裴行俭算是正式收我为学生了。这是他毕生的心血《兵法四十六诀》。” “那真是弥足珍贵啊!”薛顗颇为惊喜的上前来抚摩那箱子,认真的说道:“二郎,每一本书都是前人的智慧与心血之结晶,切勿轻慢与辜负啊!” “小弟知道。”薛绍上前关上了书房的门,请他大哥坐下,挺认真的道:“大哥,我要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 “何事如此郑重?”薛顗问道。 薛绍轻皱眉头,“我,要去从军打仗了。” “啊?”薛顗惊呼了一声表情一下就变了,瞪大了眼睛,“二郎,你……你来真的?” 薛绍点头,“真得不能再真了。” “二郎,行军打仗可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热血豪迈一场风流。岂不说行军之苦,打仗那……那是要死人的啊!”薛顗急忙说道:“你要学兵法求个军方门第,要在左奉宸卫做什么千牛背身,这都无伤大雅听任由你。但你真要去行军打仗……我,不同意!” 薛绍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一个局面,双眉微皱,“愿大哥能够体谅小弟。” 薛顗突然变得很恼火,甚至是声色俱厉,“二郎,从小到大什么事情我都依了你。你鲜衣怒马整日游手好闲,为兄从不说你。你夜夜笙歌不思婚娶,大哥从不干涉。你生了病,巫医说至亲骨殖做药引可治你痊愈,我二话不说就可以切下自己的手指头——但是今天这回事,我绝对不能同意!” 薛绍点了点头,拉住薛绍那一只断了一指的手掌,双手将它捂在掌心,说道:“我知道大哥历来很疼我,怕我吃苦,怕我涉险。但是这一次,我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大哥,我已经成年了,不再是小孩子。我有我的理想与报负。希望大哥能像以往那样再纵容我一次,就允许我去从军出征吧!” “不行!”薛顗很蛮横的把手抽了回去,满面怒容的道:“理想?报负?——二郎,你可知你现在所拥有的,就是万千世人梦寐以求的?衣食无忧高贵无极,名利在手美人在怀,你何苦还要这样去疆场拼命?那是出身低贱的匹夫蛮勇之人搏命换功名的地方,就算是一代名将拼博一世,也未必能得到你今日就已经拥有的一切。你做这一切,又能为了什么呢?” “……”薛绍平静的看着他的大哥,说道:“为了命运。” “命运?”薛顗双袖一挥很是恼火而且不解,声音也拔高了好几度,“就从你离开蓝田县来到长安进入皇宫的那一刻起,你,薛绍,大唐驸马的命运就已经摆在那里了。你还待如何?” 薛绍深呼吸,大哥,很多事情我不能跟你说——难道要我告诉你,将来武则天如果称帝,很有可能就要干掉我这个花瓶驸马?除非我有能力自保,否则,将来我们薛家满门上下必要死个尽绝!!! “我不跟你说了!”薛顗很恼火的一抚袖,“别的事情都好商量。从军打仗?休想!!” 说罢,薛顗起身就走。 “哥。” 薛绍轻唤了一声。 薛顗正要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声就像中了一个定身魔咒一样的站住了。背对着薛绍,他深呼吸了一口平声静气的道:“说。” “求你。” 听到这两个字,薛顗浑身都颤动了一下,眼眶一下就湿了。 “绝对不行!!” 薛顗咆哮,甩门而出。 薛绍盯着左右摇晃的门板,良久无语。 晚饭时分,薛顗躲在卧房里不出来,薛绍也干坐在书房里,兄弟俩都没吃饭。 月奴和妖儿都吓坏了,离得远远的不敢来扰。 嫂嫂萧氏敲了几下卧房的门,被薛顗大声咆哮赶走了。她叹息了几声又来到书房。 薛绍仍然干坐在那里,双眼发直的盯着天花板。 “二郎。”萧氏敲了敲开着的门,“我可以进来吗?” “大嫂请进!” 薛绍要起身相迎,萧氏摆了摆手示意他坐着。走了进来掩上门,萧氏坐在了薛绍的对面。 “二郎,你们做了二十年兄弟,今天第一次争吵翻脸。”萧氏轻声道,“为了什么?” 薛绍苦笑了一声,就把事情简要的跟大嫂说了。 “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萧氏微然一笑,说道,“你大哥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 薛绍木讷的点了点头。 萧氏耐心的说道:“记得你七岁那年,我们一家还在流放之地。先父虽然贵为一州之刺史,但只是一介虚官从未正式任职,有时甚至被软禁看押连俸禄都领不到。那一年闹了饥荒,先父每月的俸禄只够买到十斤米,全家人一半的时候挨饿。有一天你饿坏了,跑到一家富户的庄院里偷了两个梨。那家富户放狗追你,你大哥当时正好看到了,冲将上去就和那条大猛犬搏斗在了一起,被咬得遍体鳞伤。最后,那条猛犬居然被你大哥这个读圣贤书的人,给咬死了!” 薛绍忍不住笑了一声,“大哥,很猛!” 萧氏微笑道:“你还记得,当时你大哥说了什么吗?” 薛绍摇了摇头。 萧氏说道:“你大哥说,谁敢伤我兄弟,我必舍命相拼至死方休!” 薛绍顿时无语,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从此但逢你经过那个富户人家,他非但不再放狗咬你,还会主动给你食物。”萧氏说道,“可你大哥在床上躺了半年,差点一命呜呼。” “大哥为了我,的确做得太多。”薛绍长声叹息。 “一条狗追了你,你大哥尚且如此。听说你要去从军打仗与人性命相拼,他如何舍得?”萧氏说道,“老薛家的先父先母去得早,临终时都把你与三弟薛绪一同托付给你大哥与奴家。在我们看来,宁肯自己饮戗受戮,也绝对不能让你们受到一丝的委屈和伤害。” 薛绍点了点头,“大嫂,你也不同意我去从军打仗吗?” 萧氏眉头轻皱,称不上倾国倾城但绝对清秀婉约的端庄面容上,浮上一丝愁云,“我难以接受。但是……我不会阻止!” “请求大嫂,去帮我劝一劝大哥。”薛绍拱手,说道:“诚然我可以让朝廷直接下令派我去出征。但是大哥那里如果说不通,我终究是无法心安。” “不用劝。”萧氏微笑。 “……”薛绍愕然的看着萧氏。 萧氏仍是微然一笑,“连我一介妇人都知道二郎胸怀大志欲成功业,你大哥岂能不知?又岂会真的阻止?” “那……”薛绍迷惑了。 “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想通的。”萧氏说道,“太平公主,才真是需要你去劝服的对象。毕竟,你们方才定婚正是情到浓时。再加上她是公主,她若不允,你可就真的去不成了。” 薛绍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看到我受一丁点小伤太平公主都要掉眼泪、叫御医,知道我要去行军打仗,她可能真的要闹翻天了! “看来,二郎并无并点把握劝服太平公主?”萧氏微笑道。 薛绍苦笑,“是得想个万全之策。” 萧氏道:“明日家宴,二郎不妨把太平公主殿下请来,就让奴家与她说一说。女人更能懂得女人之心。或许奴家之言,能有一丝效果。” 薛绍喜出望外,拱手拜道:“嫂嫂深铭大义,小弟拜谢!” “真要谢我,就去吃饭。”萧氏微然一笑说道。 “好!”薛绍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去叫大哥一同吃!” “不劳你来叫我。”薛顗的声音响在了门外,“饭菜都凉了,还不快来?” 薛绍心中一喜,听大哥这口气,看来他是想通了! “来了!” 薛绍快步走了出来,看到薛顗正站在门外不远处板着脸瞪着他,好像还是很生气的样子。 “大哥,别生气了,别气坏了身子。”薛绍上前拍抚他的胸膛,给他顺气,笑嘻嘻的道:“我们去吃饭吧?” “你这混账小子,长大成人了倒比小时候更不让人省心!”薛顗一把邀到薛绍的肩膀上,紧紧的搂着他,眼圈一下就红了,“记住了!那些拿着刀枪的敌人可不是家犬!……就算是,为兄现在也咬不过那些獠牙森森的恶犬了!” “大哥,对不起……相信我,我一定会毫毛都不少一根的回来!我还要娶公主生儿子,让我们老薛子广开枝、多散叶呢!”薛绍信誓旦旦的道。 “这话,留着对太平公主说去吧!”薛顗扭过头挥袖抹了一把脸,“走,吃饭了!” 萧氏在后面看着兄弟二人,摇头笑了一笑,“哎,男人哪……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饭堂里,薛绍与大哥分桌而食,隔着一个过堂对面坐着,各自闷不作声的吃着饭。 有时候,沉默能够胜过千言万语。 有一种情感,叫做大爱无言。 前世很早就成了孤儿的薛绍,在安小柔的离世之后变得彻底的无牵无挂,几乎就要变成了一匹连血液都能结冰的孤狼。 今生,他感觉到了亲情的味道。 “哥,小弟敬你一爵。”薛绍举起贵族书香之家才用的古风酒樽,说道,“二十年相依为命,全凭兄长悉心照覻,小弟不敢言谢。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小弟许下心愿,二十年后仍要每日与兄长把酒言欢,尽享天伦!” 薛顗双手举起酒樽,眼圈又红,一口饮下满杯。 “千百年,仍兄弟!” 【求定阅,求票票!】 第199章 英雄气短 薛绍派月奴跑了一趟芙蓉园怡心殿,将明日宴请一事,对太平公主说了。月奴回报说,公主允诺明日准时赴宴。 这是太平公主第一次来赴薛家家宴,倒也挺有意义。 夜色降临了,薛绍坐在大椅上,点一支蜡烛,细看裴行俭给他的《兵法四十六诀》。 大唐时代识字的人都不算太多,兵法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的确可以算得上是讳莫如深的禁忌。但对于来自于后世的职业军人薛绍来说,古代兵法的这些理论知识,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电影电视与小说里没少见。一本《孙子兵法》就垫定了中华几千年的用兵精髓。后代兵家无非是在这个基础上加以完善和补充。 但往往老生常谈的东西,在绝大多数人做起来的时候,就更容易眼高手低。兵法,还是得要实践出真知。 薛绍看了一阵书心里想道,兵家的本质就是“杀人凶器”。但这世上,不可能有真正纯粹的兵家。裴行俭这样的一代名帅儒将之雄,他的心头笼罩着儒家以仁为本的教条,身上背负着帝王的使命与朝堂的决策。他手握千军万马,但敌不过一张政客巧嘴与几竿轻巧刀笔。 治大国如烹小鲜,兵家就是帝王与权臣家里的一个掌刀厨子。 因此,薛绍清醒的规划了一下自己将来的人生计划,先以兵家倔起,然后立足于庙堂。能耍菜刀是好事,但不能永远甘于做个厨子! 不想当权臣的将军不是一个好厨子。 对,是这个理! 薛绍看着兵书脑海里天马行空的瞎琢磨,冷不丁的感觉有一滴冰冷的东西,滴落到了自己的脚脖子上。 薛绍低头一看,月奴低耷着个头在一抽一泣,强忍着不发生声音。 “我说你一个心高气傲的习武之人,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爱哭了?”薛绍说道。 月奴连忙抡起袖子抹了一把脸,“没有、没有!只是有些困了,扯个哈欠出了眼泪。” “你自己信吗?” “……不信。”月奴又忍不住笑了两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的落了下来。 “谁欺负你了?”薛绍问道。 “月奴是公子的人,没人敢欺负。”月奴仍是不停手的给薛绍洗脚,小声道。 “别绕弯子,有话直说!”薛绍提高了一点音量,双脚也从热水里抬了起来,踩在了脚盆的盆沿上。 月奴吓得往后弹了一弹,咬着嘴唇低着头,双手握住薛绍的一只手,要将它按进水盆里。 不吭声。 薛绍依了她的将这只脚放进了水里,但另一只脚却是抬了起来对准了月奴的脸,“你再闷着不吭声,我这一脚可就要踹在你的漂亮脸蛋上,给你盖一个脚丫子章印了!” “只有骡马才盖章印呢!”月奴一边流泪一边忍不住笑了,伸出双手来捂住了他这只抬起的脚。 “死心眼儿!”薛绍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追问,妥协的将脚放进了水盆里。 其实月奴不说,薛绍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月奴心里的想法一向很简单,薛绍也一向都很清楚。但月奴从不敢说,薛绍也从不挑破。 不是没有勇气,而是不想将这一份勇气变成失去和负担。 月奴依旧给薛绍洗脚,良久。 “公子若出征,可否带上月奴?”月奴终于忍不住说了。 “不行。”薛绍很果断的一口回绝。 “为何不行?”这几乎是月奴头一次对薛绍的命令提出置疑。 薛绍皱了皱眉头,“行军打仗,非同儿戏。军营之中,不可有女子。” “可月奴听说,有很多将军甚至是士卒,都会悄悄的带女眷同行。军队里……还时常有人狎妓。”月奴小声的道。 “那是别人。”薛绍的声音很冷。 月奴一下愣住了,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一停。 薛绍眨了眨眼睛,脚尖一挑,溅起几注水来溅到了月奴的脸上。 月奴条件反射似的弹了起来连忙挥袖抹脸,还“噗噗”的吐了两口。 薛绍哈哈的笑,“洗脚水的味道不错吧?看你还心不在蔫!” “公子,月奴舍不得你去投军!!” 月奴这句话一喊出来,两人的表情一下都凝固了。房间里也静成了一片。 薛绍平静的看着月奴,两只脚自己在水盆里互搓,发出轻微的水响。 月奴的眼泪又哗哗的流出来,一声不吭,依旧跪坐下来默默的给薛绍搓脚。 良久。 “我很快就回来。” 月奴点点头。 “我不在长安,你要守好门户,照顾好妖儿。” 月奴点点头。 “来。”薛绍伸出了双臂。 月奴抬头,愕然怔住。 “抱一下。” 月奴一头扎进了薛绍的怀里,号淘大哭。 薛绍将她抱得坐在了自己身上,轻抚她的背,在她耳边道,“等我和太平公主成了亲,会搬到太平公主府上去住。到时这栋宅子就给你,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月奴紧紧抱着薛绍,摇头,眼泪到了薛绍的脖子上,冰凉。 “这里永远都是我的一个家,我会经常回来。你和妖儿都是我的家人。” “月奴不要宅子,但求公子安康,也不赶我走!” “傻!”薛绍拍着她的背轻声笑道,“没有了你,谁给我洗脚?” 月奴将薛绍抱得更紧了,好像就是抱住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片刻也不想松开。仿佛一松开,她就会失去全世界。 “公子,你今晚就要了月奴吧!……月奴要给公子,生个儿子!” 薛绍一下就笑了,“憨姑娘,说你憨你还得瑟上了。” “月奴未敢得瑟啊……”月奴抬起头来,泪雨婆娑一脸迷茫的看着薛绍。 薛绍笑道:“先秦时代有很多从征的死士在出征之前,都会先娶个亲和新娘子睡几天,但求留个后种。你是这意思么?” “不不不,月奴绝非此意……”月奴一下慌了,“那就先不生了!” 薛绍更是忍俊不禁,指了指窗户边。月奴屏息凝神一听,隐约能够听到户外的天井中薛顗和吴铭在那里小声的谈话,谈的还是薛绍出征的问题。 月奴慌忙一下站了起来,重新跪坐下来给薛绍洗脚。 仰头,泪眼未干的月奴对着薛绍婉尔一笑。 事实证明,女汉子温柔起来,真是别有一番万种风情。 薛绍轻轻抹去她脸蛋上残留的泪花,“乖,在家等我。” 月奴重重的点头,眼泪像珠子一般嗒嗒的落在水盆里。 薛绍心中轻叹了一声,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月奴尚且如此,明日对太平公主挑明了此事,她将如何? 次日,薛绍和大哥把昨日还没有派完的一些烧尾宴请谏,都给派发了出去。原本薛绍是想去武承嗣与武三思家里登门上请的,但因为有了太平公主所说的李仙童挑唆一事,薛绍还是决定不亲自去,只派了管家陈兴华去跑了一趟。 武则天都“大义灭亲”的把上官婉儿判入了冷宫,这明显是在韬光养晦是要麻痹李仙童父子。如果这时候薛绍登门拜访武三思,落在李仙童的眼线里可能就会让他误以为,薛绍这是去和武三思讲和或是对质了,李仙童父子就会很紧张,警惕心必然大涨。 再者说到底,薛绍也不是真心想要讨好武三思等人。反正请是请了,后天正午的烧尾宴武家兄弟能来则来,不来就是他们的事了! 刚到已时,裴行俭夫妇就来了,带着他们的三个孩子。 薛绍兄弟俩人和萧氏一同出迎。 论出身汾阴薛氏与闻喜裴氏相当,论级别薛顗和裴行俭是平级的从二品开国县公,但两人的夫人出身差距可就大了。萧夫人是出身兰陵萧氏这样的高门大姓,库狄氏则是一介西域胡人女子。 所以裴行俭都觉得,这是有些礼过了。 库狄氏倒是不怎么在意,也半点拘谨的表现都没有。见过了礼她就问薛绍,妖儿姑娘在哪里呀,快把她请来让我看看! 薛绍呵呵直笑,就让月奴把妖儿带了来。 “哎哟,这小姑娘该有**岁了吧?生得好俊俏、好可爱呀!”库狄氏见了妖儿就欢喜的道,“我生了三个儿子却一直没能生个女儿,不如,就让妖儿姑娘做我的义女吧!” 妖儿撇着嘴儿小声的嘟嚷,“我都快十三了……” 库狄氏此言一出,可谓是言者有心听者有意。 薛裴两家若要成为世交,联姻是最有效的方法。可是裴行俭的儿子都还小,这事儿可就不怎么好办了。 妖儿虽然出身低贱但是抵不过薛绍一个喜欢,将她视作妹妹一般。再加上萧氏也很喜欢妖儿,来了长安就每天都将她带在身边教她琴棋书画,视同己出。如此看来,妖儿虽是一个捡来的外姓人,但在薛绍的家里俨然就是家中的一份子了。 联姻不好达成,库狄氏便提出收妖儿当义女,这传达过来的意思可就太明显了——你薛绍喜欢的一个小女童儿我都能收为义女,我对你薛家是多么的尊重啊! 裴夫人如此器重给面子,薛顗和萧氏都不好再提出什么质疑了。裴行俭也只是笑了笑未作多言,一来他习惯了宠溺自己的这个少妻,也确实喜欢妖儿这个小姑娘;二来,这也的确是不伤大雅的好事。有了妖儿这座桥梁在,以后两家要走动就更方便,关系也就更紧密了。 薛绍则是觉得,裴行俭如此的宠爱他这个火辣辣的少妻,不是没有道理的。库狄氏的确就是一个非常聪明,而且敢想敢做百无禁忌的“大女人”。 单从性格上讲,库狄氏似乎比裴行俭更适合当官。 【求订阅,求票票!】 第200章 夫唱妇随 妖儿看到裴行俭虽然开心的咧嘴笑了一笑,但一下见到这么多大人物在场难免有点忐忑,惶惶然的紧紧拉着月奴的手,睁大了眼睛不敢说话。 薛绍上前来,摸了摸妖儿的头笑道:“妖儿,夫人说要收你做义女,你没听到吗?” “我有娘。我娘已经死了……”妖儿小声的怯怯的道。 库狄氏不以为然的笑着走上前来,蹲到妖儿的面前笑吟吟的道:“那以后我来做你娘,我来疼你、爱你,好吗?” “可是我都不认识你呀!”妖儿直直的看着库狄氏。 “以后就认识了。”库狄氏笑吟吟的道,“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薛绍说道:“妖儿,你不认识夫人不要紧,你不是很喜欢裴公吗?他们是一家子人。” “噢,那以后裴公就是我外公了吧!”妖儿顿时喜笑颜开,“好,我愿意!” 薛绍好想笑好想笑啊,拼命忍着。薛顗夫妇和月奴也是。 库狄氏爽朗的哈哈大笑好像还挺开心,“这姑娘真是跟我性情投缘呀,一样的心直口快!” 裴行俭老脸一红干咳了一声,“妖儿,不是外公,是义父!” “呀,你是裴夫人?”妖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好年轻呀,看起来就和我娘差不多年纪,也一样的漂亮!” “唉呀,这姑娘真是如我心意,我真是太喜欢了!”库狄氏乐得哈哈大笑一把将妖儿抱了起来,“从今天起,我就有女儿了——妖儿,我给你取个闺名,就叫库狄如意!” “胡说!”裴行俭哭笑不得的老脸一板,“你收个义女,倒没老夫的事了吗?” 众人终于是忍不住了,一起哈哈的大笑。薛绍摇头直笑,这个库狄氏真是太非主流了,完全不按中原的伦理传统出牌呀! 库狄氏做恍然状的眨了眨眼睛,“噢,那就叫——裴如意好了!” “我有名字的,神仙哥哥起的!”妖儿正儿八经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折子,她新到手的良心户籍,很骄傲的扬在手上,“神仙哥哥赐我姓安,陈管家给我取了名字叫安小妖!” “安小妖,多么难听的名字呀!”库狄氏咯咯直笑,说道,“妖儿,你都有了妖儿这个小名了,闺名就不要这样子取了——如意,如意,多好听呀!” 妖儿眨着眼睛想了想,“听起来是很不错呢!” “那就叫如意了!” 裴行俭笑呵呵的走上前来,“妖儿,还不多谢义母赐名?” “噢,请夫人放我下来!” 库狄氏笑吟吟的将她放下。 妖儿落了地,很郑重其事的理了衣裳拜倒下来,“如意拜见义父大人、拜见义母大人!多谢义母大人赐名!” 薛绍呵呵直笑。薛顗夫妇俩都是点头微笑,别看妖儿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小小流民,但是天性纯真也很懂礼貌。 “乖女儿,快起来!”裴行俭是心花怒放,感觉就像是当年早丧的女儿又回来了,忍不住将妖儿抱了起来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两口,笑呵呵的道:“以后就叫我爹,知道吗?” “我想叫你外公……”妖儿眨着眼睛。 一群人又笑了。 库狄氏也嘿嘿直笑,“好,叫他外公,叫我娘!” “乱来!”裴行俭老脸一板,“妖儿乖,以后都叫我爹!” “噢……外公!” “不听话,爹可要打屁股了!”裴行俭瞪起了眼睛。 妖儿咯吱吱的大笑,“阿爹!阿爹!” 裴行俭乐得哈哈大笑,竟抱着妖儿小跑起来,喜形如色的一路喊着“如意、如意”! 库狄氏微然一笑,走到薛绍面前来拱手一拜,说道:“多谢薛公子成全,了却了家夫的一块多年心病。其实,家夫以前夭折的女儿,小字就叫如意。人老多情,家夫时常在梦中都念起她的名字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薛绍与薛顗夫妇都恍然点头。 “你们请放心,我一定会把妖儿视同己出来看待和照顾。说真的,我也一直想有个女儿,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了!”库狄氏说道,“当然,我们也没有霸占妖儿的意思,她愿意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她是否愿意姓裴也都是由得她的。改日我就亲自去一趟长安县衙,去给妖儿姑娘重新办一籍户档。” “姓安只是我随口一说,如今妖儿已是夫人的女儿,理当姓裴这是伦理。”薛绍微笑的点头,“夫人开明大度,我相信妖儿以后会过得很好。” 库狄氏点头,回头看了看抱着妖儿在柳树间玩乐的裴行俭,嘿嘿一笑,“妖儿叫你神仙哥哥却认了我做娘,我的儿子又以叔侄之礼待公子……就是这辈份仿佛有些乱!” 薛绍和薛顗夫妇同时噗哧一笑,这个库狄氏真是……咳咳! “裴公乃我师,夫人是我师娘,令公子以后就以兄长之礼待我即可,那妖儿叫我哥哥也就合适了!”薛绍索性对着库狄氏一拜,给这个辈份来了个定性。 库狄氏眨了眨眼睛,这样好像是妥当了…… “好吧,就依公子的。”库狄氏回了礼,煞有介事的眨着眼睛,“只是突然觉得,我一下就老了几十岁哦!” 众人又是忍俊不禁的一阵笑。 薛绍回头对月奴道:“陈管家给你取的什么名字?” “回公子话……安月浓。”月奴把自己的户档拿出来,递给薛绍看。 “哟,陈管家倒是对你挺偏心啊!”薛绍拿过来看了看,笑道,“不错,这名字文气,有意境。相比之下,安小妖这个名字的确是惨了一点,还是如意好听!” 当着众人的面月奴居然脸上红了一红,小声道:“公子,月奴是月圆之夜出生的,月色正浓。而且月浓偕音于月奴……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薛绍笑道:“月奴果然是我薛府的人,文武双全嘛!” “咦,月奴姑娘和我一样也是汉胡混血的吗?”库狄氏看了月奴两眼,惊讶道,“真漂亮呀!” 众人一起暗笑,这不就是拐着弯夸自己漂亮吗? 库狄氏马上拉着月奴,走到一边闲聊去了。 薛顗呵呵的抚髯而笑,“想没想到裴公夫妇,私下还是这样的一对妙人。有趣、有趣啊!” 萧氏微然一笑,“居高位而平易近人者,必然心存善念。妖儿能做他们的义女,是一门福气。” 薛绍笑道:“不如兄嫂赶紧生个女儿吧,就和裴公家里的公子定个婚约。” “胡说!”薛顗居然脸上一红,“这等事情,是你该过问的吗?” 萧氏也脸上一红,连忙走到了一边去。 薛绍嘿嘿直笑,凑近了小声道:“大哥多努力,一定行的,我看好你!” “你这混小子,竟拿你兄嫂开这种玩笑!”薛顗作势佯怒。 “大哥饶命,小弟知错了!”薛绍嘿嘿直笑。 众人谈笑生欢正各得其乐,门口停下一派仪仗,太平公主来了。 裴行俭夫妇可不知道太平公主今天要来,还略微吃了一惊。薛绍说公主也只是来赴个家宴,不必紧张。 饶是如此,礼不可废。满屋子人还是都一同出迎了。 太平公主下了车走进府来,仪态万方雍容华贵,但是笑容可掬完全没摆什么公主驾子。见一群人在拜迎她,她连忙上前回礼道:“诸位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只是来赴个家宴。既是家宴,就只有主客之分了。” “君臣之礼为先,臣不敢僭越!”薛顗连忙拜道。 “好了,礼到即可。诸位都请随意!” 薛顗可是早有准备,主上驾临必当请至正堂雅乐为奏,于是一行人等太平公主来了以后,就上了正堂准备用宴。库狄氏由萧夫人陪着,请去了侧厅招待。 太平公主坐在正位上面有些不自在,她也不知道裴行俭要来,原本只想和薛绍多作相处的。 于是太平公主道:“裴公,薛公,不如你们自行请便吧,我去偏厅与二位夫人叙话。” “公主贵为主上,岂可屈尊于偏厅?”薛顗忙道,“不可、万万不可!”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对薛顗拱手一拜,“兄长,都说了是家宴,就请随意一点吧!太过拘谨的话,我以后可都不敢来了!” 一声“兄长”叫得薛顗浑身都颤了一颤,心里却是倍儿痛快啊! “那、那既然如此,公主殿下就请便吧!”薛顗诚惶诚恐的拱手回道。 “多谢兄长!”太平公主欢快的应了一声,对裴行俭拜了一下示意离去,又对薛绍抛了个小媚眼,快步就走出了正厅。 裴行俭呵呵直笑,“太平公主殿下,雍容万方天之骄女,但却是个率真亲和之人。薛公,你家二郎好福气,讨了一门好亲事啊!” 薛顗很是长脸心花怒放的呵呵直笑,“裴公过誉,过誉了!” 薛绍脸上挂着微笑心里却在忐忑,稍后太平公主听大嫂说了从军之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呢? 心里,还真是没什么底。 太平公主到了偏厅,萧氏与库狄氏推辞了一番无奈太平公主坚持在偏厅用宴,于是殷勤相待。 稍后便正式开宴了。 萧氏拿捏着分寸,尾婉的试探的把薛绍“可能”要去从军的事情,对太平公主说了。 然后,两个夫人都有些紧张的看着太平公主的反应,心想太平公主殿下不会突然就冲到正厅去大吵大闹吧…… 岂料,太平公主完全不以为意,只是淡然一笑,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这反倒让两个夫人吃了一惊,“那么公主,同意吗?” 太平公主仍显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少年老成”式的微笑,淡然道:“凭心而论,我非常不希望薛绍去涉险从军。但我即将成为薛郎的妻,不是朋友、知己、情侣,而是彼此生命另一半的夫妻!因此,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成为他的阻力与负累,我会全心拥护,并竭力支持!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夫唱妇随吧!” 第201章 不见不散 宴会结束,太平公主没有多作停留,马上就告辞离去了。 薛绍送她到了府外,挽着她的手登上了络车。 “为何急着走,多坐一会儿也未尝不可。”薛绍微笑道。 “我在这里,你们都拘谨,你我二人也不得方便。又何必久留?”太平公主拉着薛绍的手,稍稍用力的握了一握,“薛郎,我在你心里,是不是特别不懂事?” “何出此言?”薛绍稍皱了一下眉头。 “你都请你大嫂来劝我了,还说不是?”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儿,又恢复了那副小女儿的娇媚模样儿。 薛绍笑道:“长嫂如母,她就是担心我们二人因此而闹出矛盾,因此关心了一句而已。” “你大嫂知书达礼,温婉贤淑,不愧是出身世族大姓的名门闺秀。与她相处,如沐春风。”太平公主说道,“但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我年纪小又是皇族的公主,必然就是骄横跋扈不明事理的,对么?” 薛绍笑着摇了摇头,“你想得太多了。” “别人怎么看我,我一向都是无所谓的。”太平公主假愠的板了板脸,“但是,就连你家嫂嫂也会这样看待我,可就是你的过失了。” “……”薛绍愕然的怔了一怔,点头,“好吧,这次你是对的。是我没有注意好分寸,我应该多在兄嫂家人面前提及你的美德。” “嘿嘿,这才对嘛!”太平公主终于不再端着了,古灵精怪的一笑,将薛绍的手握得更紧了,美眸之中流露的神色当得起“含情脉脉”四个字,幽然说道:“薛郎,我早就想清楚了。今后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给你增加负累,也不会让你过多的担心。我只说一句,行军在外万般小心,我在长安乖乖等你,你要早日归来!” 薛绍紧握太平公主的手,“不见不散。” 太平公主面带微笑,点头,“不离不弃。” 薛绍目送太平公主的仪仗走远,双眉微皱,沉思良久。 月奴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道:“想不到太平公主居然如此的开明和大气。公子,月奴有点佩服太平公主了。似她这般心境,月奴还做不到。”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太平公主的优点和缺点都是一样的鲜明,但很多人都只盯着她的缺点了。” “这不公平。”月奴脱口而出。 “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薛绍笑了一笑,摆摆手示意回府,边走边说道:“太平公主生下来就拥有了太多,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天之骄女。老天是公平的,一个人得到了太多往往就意味着失去更多,或者承担更多的责任与刁难。” 月奴好似有点迷茫的眨着眼睛,“公子说得深奥,月奴不是太懂。以后我得多读一点书——还好夫人会在府里多住数月,月奴能够和妖儿一起跟着夫人多读书了!” “哦,我大嫂不与兄长一同回济州吗?”薛绍道,“这连我都还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方才月奴在偏厅里伺候公主与夫人用膳,听她们闲谈时说起的。”月奴道,“太平公主说济州山长水远,薛公有公职在身才不得不回济州,但半年后公子与公主的大婚之时就又要再来长安。这样往反的走一趟得要两三个月。太平公主便说夫人身子弱不堪旅途劳顿,不如就留在长安别走了。夫人便说,薛公与她也正是这样的打算。太平公主有请夫人和裴夫人有空多走动,还邀请了她们去宫里和芙蓉园做客。二位夫人也都答应了。” 薛绍呵呵直笑,太平公主年纪虽小也是头一次接触“妯娌关系”这回事就能有这样四八平稳的表现,不错,的确是有一家主妇的大气风范。 “看得出来,夫人很意外,也喜欢太平公主殿下。”月奴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别说是夫人,连我都有些意外。” “皇家人,毕竟有见识有胸襟,不是我等粗贱民女能够比拟。”月奴幽幽的轻叹了一声,“断然只有太平公主这样兰心蕙质的金枝玉叶,才能配得上公子……” 薛绍哈哈大笑,想不到女汉纸也会吃醋啊! 稍后薛绍兄弟俩陪裴行俭品茗下棋,聊些诗文或是政事。儒家仕大夫到了一起,无非就是这么些话题。随后,萧夫人亲自抚筝助雅,曲艺高超引得赞不绝口。裴夫人不甘示弱,亲自上场跳了一曲劲爆火辣的胡舞,同样引得一片喝彩。 今日家宴小聚,门当户对又兼志趣相投,两家人既投机又开心。 直到裴氏夫妇告辞而去,有一个人也始终没有露面,吴铭。 起初薛绍没在意,但库狄氏在临走时对薛绍说了一件小事,就是那一日吴铭对着裴行俭的官服行跪拜之礼,不知何意。 当然,库狄氏也只是出于“好奇”的问了一下吴铭的来历,结果薛绍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她也就没再多说了。反正,吴铭肯定是不会有什么恶意就是了。 他人的**薛绍也不好去直接打听,于是只把它当作一件小事,听在耳里记在了心里。 妖儿挺欢快的送她义父义母到府门外,库狄氏倒是想把妖儿接到府上去住几天,但妖儿好像还没怎么适应和接受,于是裴行俭就阻止了她,说就让妖儿住在薛府吧,她习惯了。我们有空多来看她就是。 看似一场普通的家宴,使得薛裴两家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薛顗说,我们薛家恐怕是裴行俭从西域调回长安之后,正式结交的第一户人家。 当晚薛绍没有在家里留宿,明日讲武院还要准时开课,青龙坊离皇宫可是不近,薛绍不想明早太赶,而且还有教案要准备,于是提前去了皇宫。 到讲武院一看,几乎所有人都提前回了讲武院。两天的假期放松,让大家都焕发了一些新的精气神。 薛绍把萧至忠叫到自己的书房,问他准备得怎么样了。萧至忠把自己这两天做的功课拿出来给薛绍看了,他参照薛绍的原版教案做了许多的笔录,有不懂之处的置疑也有一些修正和添加。就像是一份“教师讲义”,把上台后要讲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记在了里面。这其中还有许多原话是薛绍曾经说过的,比如“诸公安坐听我讲来”这样的套话。 薛绍就他不懂的东西做了解答,问他准备好上堂讲课了没有? 萧至忠有点犹豫和紧张,一再推辞。薛绍没费唇舌去说服,而是直接下了命令让他执行,并说自己可能几天后要离开讲武院一段时间,这里就交给你和李仙缘了。 萧至忠顿时愕然,表情都僵硬了。 “怎么,莫非我和太平公主都看左了眼,这一点小事你都无法胜任?”薛绍用起了激将法。 “既然薛公子信得过,那萧某就担下了!”萧至忠一脸严肃的斩钉截铁道。 “这才对了。”薛绍呵呵直笑,“去忙吧,顺便帮我把左奉宸卫的几个人请来。” 稍后四御刀和薛楚玉就来了。 “你们听到风声了么?”薛绍开门见山。 程伯献等人都点头,“突厥叛乱,战事重燃!” “你们有什么打算?”薛绍问道。 “这还用说?”程伯献大声道,“我们早就给薛将军交过底,我们都愿意追随于你,随裴公一同出征!” 薛楚玉没有作声,那是因为他的态度根本就不用问也不用表态。 “既然如此,四位兄弟还得凭自己的能力去活动一下。”薛绍说道,“我们是皇帝的御前近卫,就算裴行俭真的挂帅出征,也不好直接点我们的将。” “好!没问题!”四个人都爽快的答应了,看起来很是激动充满期待。 薛绍完全相信,凭他们的背景办成这点小事的确是没有问题。 “兄弟们,我说两个原则。”薛绍说道,“出征之前,不必大肆宣扬,一切如昨低调行事。出征之后,一切听凭裴公定夺、依照军令行事!” 五个人都郑重其事的对薛绍抱拳一拜,“就听薛将军的!” 聊了一阵,薛绍邀请了他们后天到怡心殿赴宴,然后他们都告辞而去。 薛绍心想,程伯献等人也是消息灵通人仕,刘冕与崔贺俭还都有直系亲属是政事堂理政的宰相。根据他们的态度和表现来猜测,朝廷大概是真的要出兵了。现在,我只负责搞定这五个人即可,另有魏元忠与郭元振这两个比较重要的人不用我叫,天后或者裴行俭自然会捎上他们。至于到现在也没有出现的武懿宗和武攸归,用一句不属于大唐的话来对付,爱他妈谁谁! 理清了这些头绪,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工作,最重要的还是得要去见一次武则天。虽然我与她之间早就有了一些默契,但也很有必要去她那里真正落实一下我出征的事情。 薛绍很自然的想到了侍制院、御书房,也想到了一个人。 上官婉儿…… 前些日子每天傍晚的这个时候,我都在这窗边与她不见不散。 薛绍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秋瑟院的桃花杨柳树之下,美人犹如画中仙,正在徐而漫步。几乎就在薛绍推开窗户的同时,上官婉儿站住了,看向了薛绍。 薛绍会心一笑,不见不散,这是我她之间不算约定的,约定。 【求定阅,求票票】 第202章 烧尾大宴 次日的讲武院课堂上,出现了一个新的老师面孔,萧至忠。 虽然萧至忠也是做过县尉有为官经验的人,但以往他都是面对一群低他一截的百姓,现在座下竟有程伯献这样的世家子弟和官长,他明显有些紧张。好在薛绍早就给程伯献等人打过招呼了,说我们这些人迟早要离开讲武院,得要培养起几个能够代为授课的老师继续撑起讲武院才行。 于是萧至忠的出场,没有引起太多的“轰动”,这让他淡定不少。 课,还是讲得很不错的。有薛绍之前的授课经验和教案讲义打底,萧至忠只需在此基础上加以发挥,本身并无难度。 一堂课下来,萧至忠的内衣都汗湿了。 薛绍哈哈的大笑夸奖了他一阵,就让他以后一直代为授讲。同时薛绍让李仙缘做了萧至忠的助手,以后再不断的壮大队伍便是。讲武院这里以后要教的东西还很多,万事开头难,一切慢慢来。 讲师的担子有人代为挑起,薛绍顿觉轻松了不少。这里可是挖取第一桶金的地方,绝然不能随便放弃了。 当日课罢,薛绍找到元万顷正式邀请了他明日到怡心殿赴宴。同时也邀请了魏元忠和郭元振,并派了薛楚玉出去一趟正式通知了左奉宸卫的人和薛讷。就委屈了一回萧至忠没有让他去,因为讲武院这里还是不能停课的,就让他留下来继续给三十名书令使上课。 次日清晨玄武门刚刚打开城门,薛绍就先出了宫来直奔家中,刚刚到家正遇到兄嫂等人准备妥当了要去怡心殿。一家人摆道芙蓉园,怡心殿这里早就忙活上了,太平公主命他的心腹内侍朱八戒主持打点宴席。朱八戒这个内谒监调来了百多名内侍宦官与宫女来做了“服务员”,厨子杂役也都是宫里现成的人手,招之即来来之即战,个个都很能干。 “今日艳阳高照,二郎的烧尾宴,大气象啊!”薛顗是眉开眼笑心花怒放,明着是夸天气实则是夸这排场。为官之人谁不要个面子讲个排场,历来又有几人能在芙蓉园这样的地方、由皇家的人操持烧尾宴呢? 几乎就在薛顗的话刚才落音的时候,怡心殿殿坪上突然吹响一阵震撼人心的号角之声,差点就把薛顗等人吓了一跳。 众人登上梯道走到殿前一看,三十六个身着红衣的仪仗兵抬着十八挺巨大的金角,正在那里吹奏。这震荡天际的冲天号角,一来是为了宣扬声威炫染喜气,二来也是为了告示宾客宴场的所在。 “皇室声威,果然非比寻常啊!”薛顗四下看看,还挺震撼的。这样的仪仗标准,真不是普通的臣子能够享受的。 “太平公主殿下驾到!”殿门口突然响起内侍宦官的大声宣告。 薛绍等人都略为吃惊,太平公主怎么来了? 太平公主从内堂走了出来,薛家人连忙上前参拜。 “诸位不必多礼。”太平公主一身华丽到晃花人眼的金色宫廷盛装,长长的裙摆似有三米多长后面有四名宫女托着,玉面红唇花钿披帛,满身珠光宝气光耀万千,仿佛这春之艳阳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了! 乍一眼看到太平公主,薛顗夫妇都怔了半晌暗暗咋舌,这是何等的雍容华贵啊! 薛绍微然一笑,李治好节俭武则天也一直推崇俭朴,太平公主受其影响在服饰上一般不喜欢讲究。但她这天生丽质的容颜如若真的悉心打扮一下,再加上与生俱来的无双贵气,那就是名符其实的天之骄女、倾城女神。 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臣的烧尾宴,殿下怎么来了?”薛绍上前问道。 “怎么,不欢迎呀?”太平公主笑吟吟的道。 “臣不敢。”当着众人之面,薛绍很注意礼数的拱手拜了一拜,说道:“只是我这等微末臣工的入仕烧尾宴,不是三品以上大员的晋升烧尾宴,历来没有请动皇族的先例。”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凡事皆有先例,就从太平公主始,如何?” 薛顗等人心中大为舒畅,太平公主虽是即将要与薛绍成亲,但若没有二圣的允诺她也不敢擅自出席烧尾宴这样的场所。这无疑是彰显了皇族对薛家莫大的器重,对于官宦人家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得到皇族的青睐更长脸的了! “薛公,本宫命内侍日夜操持打点,诸事已经完备。”太平公主上前来道,“有请薛公贤伉俪入殿一观,但有不妥之处,也好及时修正。” “好、好,真是有劳殿下亲自过问代为操持了,臣与内子,诚惶诚恐!”薛顗夫妇连忙拜谢。 “薛公与夫人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嘛!”太平公主笑吟吟的道,“请!” “殿下请!” 太平公主亲自陪同薛绍一家人,在男宾用宴的正厅与女眷用宴的偏厅以及宾客的休息室,一一参观审视了一番。皇族的内侍们都是经历过严格训练的,常年在宫中打点各类大型宴会,经验丰富精明干练,个个会堂都布置得相当到位。就连穿梭于宴堂的侍儿们的服装都统一的。太平公主还从宫中教坊调来了二百余名乐工与舞伎,分作几班将要在三厅分别奏乐与献舞。就连负责接待来宾车马、迎请宾客的人员都安排得无一不妥当。 稍后,太平公主从宫中挑来的、属于她私人的十八名绝色舞妓充当了“礼仪小姐”,个个一身宫廷盛装走了出来站在了宫殿的阶道两侧作为“迎宾”,成了整座宫殿前方最为亮丽的一道风景。 薛顗暗暗惊叹,二郎的烧尾宴,完全是按照国宴的标准来安排的啊!! 薛绍将太平公主请到一边,小声道:“太平,真是辛苦你了。这排场可是够大的啊!” “叫我什么?”太平公主故意板了板脸。 薛绍一笑,“好吧,安然!” “这排场我还嫌小呢!”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等以后你的官升至三品亲贵的时候,我再给你操持一出更大的烧尾宴,我要让满朝臣工和皇戚贵族都来赴宴!” 薛绍心想,太平公主不是在刻意铺张,而是为了趁此机会扩大我的影响力、尽可能的拉拢官场人脉。也难得她,用心良苦! “谢谢!”薛绍由衷的说道。 “傻瓜,居然谢我!”太平公主笑了,轻声道:“你我之间,何分彼此?” 薛绍点头微笑。 “对了,有件事情我没有事先告诉你,却先做了。”太平公主说道,“昨日,我亲自登门代你去请了裴炎来赴宴!” “哦?”薛绍略微吃了一惊,“那稍后裴行俭来了……” “放心,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唐突。”太平公主诡奇的笑了一笑,还卖起了关子。显然,她也知道裴行俭与裴炎之间的种种。 薛绍眨了眨眼睛,“那我就,信你了!” “就是嘛!”太平公主嘻嘻的笑,挺得意。 稍后片刻,左奉宸卫与讲武院的人成为第一批宾客提早来了,有夫人的还都带着自家的夫人同来。他们提前来,也有搭个帮手的意思。可是到场一看,太平公主派了这么多人来,哪里还用得着他们帮忙? 于是一群人笑哈哈的给薛绍道了喜并在来宾礼薄上落了名、献了礼物,都被请到了偏殿用茶,欣赏歌舞。 来的人很多但都是熟人,薛绍一眼就认完了。讲武院的元万顷和四御刀、郭元振、魏元忠;左奉宸卫由李孝逸领头,周季童和大部分的六品千牛都来了。 当然,李仙童和他的几名忠实拥护者没有来。但这无关紧要了。 薛绍的亲随也都来了,陪着薛绍身边帮他一起接待宾客打些下手。 稍后片刻,薛楚玉兄弟来了。薛仁贵有五个儿子,嫡长子薛讷,薛楚玉排名第五是庶出。五兄弟当中除了这两位是从职于军方,其他三人都是普通的文吏未在京城立足。 薛讷带了夫人同来,兄弟俩人合献了一件礼物,一副琳琅满目的璃琉马鞍。这当然不是一般拿来骑乘用的马鞍,而是军武之人喜爱的“艺术品”。虽然不算价值连城,也算别出心裁。 薛讷字慎言,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尺许长髯,步步生风孔武有力。按现在大唐的审美观来说,他就是标准的英武美男子,但是神色气质很是沉稳内敛,颇富儒雅之风。 薛讷一一拜过了太平公主与薛顗等人,走到薛绍面前拱手拜下,“城门郎薛讷,恭贺薛公子晋升之喜!” “慎言兄不必多礼。”薛绍还了礼,微笑道:“你我既是本家兄弟,我早该登门拜访。无奈俗务繁忙因此一直拖延,直到今日才请兄长前来赴宴,真是失礼!” “公子太客气了!”薛讷忙道:“得蒙公子不弃,连番照顾与提携我家五弟,薛讷早该前来登门拜谢!今后公子但有驱策,我等兄弟万死不辞!” “好说,请内堂暂歇,稍后我再亲为兄长把盏!”众目睽睽,薛绍就只说了一些客套话。 薛讷兄弟由内侍引进了偏殿用茶去了。 太平公主走到了薛绍身边,小声道:“你把薛仁贵的儿子请了来当众亮相,是否有意要请薛仁贵复出呀?” “啧啧!”薛绍做出一副惊讶和赞叹的样子。 “你啧什么呀,说话嘛!”太平公主不悦的道。 “啧啧!” “傻样儿,不理你了!”太平公主翻了个小白眼,又走到了一边去。 薛绍呵呵直笑,太平公主真是够聪明的,我这点小心思她一猜就中! 【求订阅,求票票!】 第203章 大唐驸马 离开宴还有大约一个时辰,宾客先后抵达。 薛族的人当然来得最多,户部侍郎薛克构,薛元超之子谏议大夫薛曜,薛家的大才子薛稷,监察御史薛仲璋,此人还是裴炎的外甥。薛裴两族门当户对,通婚的不少。此外还有好些个薛绍此前都不认识的薛族官员或是勋爵贵族,受河东县公薛顗之请全都结伴相邀而来。 稍后裴行俭夫妇也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右卫中郎将李多祚。薛绍虽与他有一面之缘但并不太熟,于是转托裴行俭邀请了他一同前来。 裴行俭一来宾客的休息室里可就热闹了,那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军队里的人,见了裴行俭哪能不恭维一下。再者众所皆知薛绍已经拜入裴行俭门下,成了卫公嫡传门生,裴行俭的亲临到场自然是意义非凡了。 薛绍就在嘀咕,稍后要是裴炎来了场面会否尴尬呢?太平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知道裴行俭与裴炎不和,还以公主之尊代替我亲临裴炎府上去请……估计,这应该是天后的意思吧,否则太平公主不会擅作主张。 离开宴不足半个时辰,该来的宾客差不多都来了。其中有很多是薛绍不认识或者不太熟悉,都是薛顗请来的。姚元崇和李仙缘一同到场,薛绍特意将姚元崇引荐给了吏部尚书魏玄同,余下就看他二人自行交流。 按照薛绍最初的料想,就请一些薛姓的族人和自己的几个朋友即可。可是到这时为止,宾客数量已经多达二百余人,这大大的出乎了薛绍最初的预料。 汾阴薛氏在大唐的朝堂之上树大根深,且不说门生故吏,就是与薛氏互通婚姻沾亲带故的都不少。再加上有薛母城阳公主的这一层皇族关系在,李唐的宗室也算是舅亲,今日也来了不少。 当然,嫁出的女儿就如泼出的水,城阳公主都已故去十年了,薛家和李唐宗室早就断了往来。今天这些宗室们会来赴宴,多半是冲着“驸马”薛绍而来。 李家的宗室们,比谁都更加清楚如今的天后在皇族当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也更加清楚天后最心爱的宝贝女儿太平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份量。 诚如预料,烧尾宴果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宴会,简直就是一个充满了政治味道的上流社会名利场。 不久即将到了初定的良辰即将开宴,薛顗有些焦急起来——怎么薛元超都还没有来呀? “大哥别急,薛元超应该会来的。大人物往往不都是最后登场么?”薛绍劝大哥,心想虽然我与薛元超之间发生了一点私下的不愉快,但那是小小的“内部矛盾”。今天的烧尾宴对整个薛族来说都是大事,薛元超没理由因为一点点的私人小过节而缺席的。他若是这等小肚鸡肠的人,也就坐不到如今的中书令宰相之位了。 “好吧,再等等!”薛顗只能是耐住性子。 太平公主很有主母风范的到宾客休息室里去走了一圈,和许多李唐宗室的长辈和女眷们都打过了招呼。眼看着快要开宴了,太平公主走出来,说道:“薛公,将要准备开宴了。” 薛顗拍着手掌道:“可是中书令薛相公都还没有来呀!” 太平公主神秘的微然一笑,说道:“薛公不必着急,先去招呼宾客们入席吧!莫要让那些宾客以为,薛家就只尊重薛相公而怠慢他们。就让本宫与薛郎一同在此等候薛相公好了。” “这……好吧!”薛顗犹豫一下拱手拜道,“那就有劳公主殿下了!” 于是薛顗夫妇进了内堂去招呼宾客们入席了。 薛绍小声道:“安然,你神秘兮兮的是何用意?你不是说还请了裴炎,现在非但是裴炎没来,连薛元超也没来。” “急什么!”太平公主仍是不急不忙还有意卖起了关子。 “好吧,那就等!” 眼看着殿内正厅与侧厅的宾朋都入了席,雅乐起奏钟鼎开鸣,这就快要开宴上菜了。殿内的薛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薛氏子弟的烧尾宴薛元超居然没有来,而且是请了不来,真是太没面子了! 有一些人已经在看笑话的暗中嘀咕了,外界传闻薛绍曾经莽撞得罪过薛元超,看来今日是要遭报应了!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金角大作彩炮齐鸣,司礼宦官高声道—— “天后娘娘圣驾驾到!” “太子殿下驾到!” “尚书左仆射,刘仁轨驾到!” “中书令,薛元超驾到!” “侍中,裴炎驾到!” “同守中书令,崔知温驾到!” …… 满堂宾客惊呆了,这还是烧尾宴吗,非但是天后娘娘亲自驾到,还将太子和整个政事堂的所有宰相都搬来了——这分明是宫中国宴了好吧! 薛顗差点就要懵了,这这这,这也太突然、太夸张了!难怪太平公主要亲自在外恭候,原来是这些人在后面压轴登场啊! 薛顗夫妇慌忙出迎,薛绍与太平公主已经拜迎在殿前了。 四大中枢宰辅与太子亲临,再有天后压阵,这个阵容实在是太强大了。知道的这是出席一场烧尾宴,不知道的还将以为是要举行朔望大朝或者是参加重要的宗社祭祀。 薛绍也非常的意外,原本没有请裴炎是出于裴行俭的面子考虑。现在没事了,因为裴炎都只是一个配角! 薛氏兄弟与太平公主等人,一同将武则天与太子及四大宰辅请进了宴厅,满厅的宾客自然是拜之犹恐不及。 和武则天在一起,太子这个半君都像是个陪衬了。武则天云袖一挥笑呵呵的道:“本宫今日偶得空闲,因此不请自来参赴薛绍的烧尾宴,倒是惊吓到诸公了,本宫之罪过也!” 宾客们都呵呵陪着笑,天后言重了。 “有请天后娘娘上座!”薛顗连忙道。 “那岂不是喧宾夺主了?”武则天笑道。 薛顗被吓得不轻,连忙道:“天后娘娘母仪天下,我等皆是子民,主次分明上天注定!” 武则天笑吟吟的点了点头,“还请太子上座。” “皇儿……不敢!”李显诚惶诚恐,连忙道:“有请母后上座,皇儿与太平陪坐于次席便可。” 大家都看出来了,李显不是假客套而是真慌乱,开口就搭上了太平公主一起壮胆。 “好。”武则天客套了一回也就不推辞了,堂而皇之的走到了正上主位端坐下来,太平公主与太子置一席坐在了她的左右。客席首座便是四大宰辅,身为主人的薛氏兄弟依次陪座。 座次相当的分明,有如朝班之列。武则天气场恢宏无人可比,已成一压群雄之态。 “臣斗胆,开宴之前有请天后娘娘致辞。”薛顗出于礼数,上前拜道。 “好。”武则天也不推辞,朗声道:“今日本是薛绍的烧尾宴,承蒙诸公赏脸前来赴会,本宫甚慰。” 开场的第一句话武则天就表明了态度,意思是,你们给薛绍面子就是给本宫面子,本宫很开心。 言下之意当然就是——薛绍是本宫的人! “开宴之前,本宫这里还有一封陛下的圣旨要宣读。”说罢武则天就扬了一下手,她的近侍宦官马上就手捧黄色的绢帛诏令站了出来。 李治一向节俭,一般的帝王手敕都用黄藤纸或是葛麻纸来书写,只有需要诏告满朝臣工或是宣示天下的命令,才会用这样的黄色绢帛写为圣旨。 薛绍与众宾客一起拜听圣旨。 “大唐皇帝诏告天下令——” 宣旨宦官的声音相当的洪亮,绝对是超专业级的播音员水准。圣旨的内容就一条——赐婚。 太平公主与薛绍的婚讯,终于是诏告天下了。 “驸马都尉薛绍,接旨!” 圣旨给薛绍加了一个驸马都尉的六品官,意义众所周知。 “臣薛绍,接旨!”薛绍双手上举大声道,“臣谢天皇陛下圣恩!谢天后娘娘圣恩!” 二圣同朝,皇帝称天皇、皇后称天后。臣子谢恩当同时谢二圣。 宣旨宦官上前来将圣旨递给薛绍,“恭喜薛驸马,您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哪!” 满堂宾客一同跟道,“恭喜薛驸马!” 薛顗在一旁是激动万分热血沸腾,眼圈儿都红了。 对他来说,对老薛家来说,这是无予伦比的荣耀与家门复兴的希望啊! 武则天笑呵呵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起太平公主的手走到了堂中,同时拉起了薛绍的一只手,让他二人将手握在了一起也并肩站在了一起。 “薛绍与我儿,真乃天作之合!” 裴炎坐直了身体,头一个拱手大声道:“臣恭贺天后娘娘,喜得乘龙快婿!” 满堂宾客齐声恭贺,“臣恭贺天后娘娘,喜得乘龙快婿!” “多谢诸公!”武则天环手回拜一圈,说道:“请入座,开宴!” 太平公主脸上火辣辣红艳艳,紧紧握着薛绍的手,手心里都出了一层的汗。 “还拉着,不入座?”薛绍小声笑道。 太平公主连忙松了手坐回她的座位上,脸上的红得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儿,举起一杯酒对着她母亲道:“母后,皇儿敬你一杯!谢你养育了我十六年,谢你为我选了这么好的一个夫君!” 武则天哈哈的大笑,“还真是女生外向,你就这么急着嫁人?” “不是、不是!”太平公主的脸更红了。 太子李显笑呵呵的道:“太平,你应该说舍不得离开母后身边才对嘛!” “皇儿没有说错呀!”太平公主眨着眼睛,说道:“就算我嫁了人照样可以每天都见到母后,照样还能侍奉于母后身边呀!” 满堂宾客发出一片善意的笑声。 “好,我儿孝顺!”武则天笑容可掬的举起了杯子,“太子,太平,诸公,请一同满饮此杯!” “谢天后娘娘!” 薛绍坐在座位上喝下了一杯酒,轻吁了一口气。心里想道,武则天今天搞了个突然袭击玩了个喧宾夺主,并在这样的场合宣布我和太平公主的婚讯,对我和薛家的器重、对太平公主的宠爱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只此一手,她就将我推到公众前台。从此,世人皆知我是大唐的驸马,还是天后的宠臣! 与此同时,这对武则天本人来说也收获了不小的一笔人心和资本。别的不说,讲武院和左奉宸卫以及我们薛族的大多数人包括裴行俭在内,都像是跟着我一起站到了天后的阵营里。 武则天真是从来不做无意义之事。对她来说,无处不政治! 【求定阅,求票票!】 第204章 人生转折 烧尾宴,名利场。 现在,薛绍已经在心中把这二者划上了等号。一个宴会,完全脱离了“吃饭”的本质。 有了武则天这个给力的幕后推手,薛绍一点也不难在宰辅大佬们面前混个脸熟。年已八旬白发苍苍的刘仁轨,征服百济军功赫赫,声如洪钟老当益壮。他的孙子刘冕是薛绍很亲近的同僚,老头子也表现得和薛绍很是亲近。崔知温,谦谦君子儒雅风度,新近倔起的中枢宰相,他一手带大的亲侄儿崔贺俭同样是薛绍的亲密同僚,因此也对薛绍表现得非常的亲和。 薛元超,薛家的族老与政治领袖,此前薛绍与他有过一场冲突过节。但是大庭广众,薛元超这个天下文宗还是表现得非常得体,当众对薛家的这个后辈与政坛新秀表示了赞赏与认可。 薛顗暗中吁了一口气,毕竟都是姓薛,当众闹翻是最不好的。薛元超不愧天下文宗之名,今天还是很大度很给面子的。 至于裴炎,薛绍与他推盏了两回,聊聊数语都是客套话。在四大宰辅之中,裴炎是最年轻的刚刚五十冒头正是政治家的年富力强之时。二圣对他寄予厚望,天后更是对他格外的仰仗。宰相议事的政事堂就在门下省,而裴炎就是门下省的最高长官侍中,由此可见一斑。 当朝首辅,这虽然不是一个正式的官名,但满朝文武已经在心里如此看待裴炎了。 与裴炎的简单交往,薛绍只有一个感觉——摸不着底。 能够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宰相,裴炎必有他的过人之处,暂时薛绍心里也就只能这样想。总之,不可轻视。 有天后太子和四大宰辅在场,裴行俭仿佛有些黯然失色。薛绍给他进酒时示以歉意,私下说我也没想到烧尾宴会办成这样,更不知道二圣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赐婚。 裴行俭很大度的摆了摆手,说这是二圣对你的器重,你须得珍惜才是。 薛绍知道裴行俭不是一个小肚鸡肠之人,也就不用多作解释了。 敬了一圈酒,薛绍发现姚元崇和魏玄同坐在了一起,两人仿佛聊得十分投机。薛绍会心一笑,这一老一少在很多理念与政见方面都有相通之处,投机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姚元崇是个办实事的人才,若能得到了吏部尚书的赞赏,步入仕途得以栽赔应该是不难了。 同僚们都在趁此机会相互推杯换盏,交流感情。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机会如果不干这样的事情,那才真是大煞风景愚蠢之极。 上首坐着的武则天和太子、太平公主这些人也没闲着,频频有人向他们进酒。 不过有一个现象很奇怪,今天,武家的子侄一个都没有来。就连薛绍派人下贴去请了的武承嗣和武三思都没来,讲武院的同僚武懿宗与武攸归也没有出现,这两人薛绍也是象征性的派讲武院的书令使去请过了的。 这显然不是偶然现象。 薛绍心想,李治刚刚扒了武承嗣与武三思的官,显然就是有意遏制武家外戚的实力膨胀。今天二圣下了圣旨赐婚再加上天后和四大宰辅一起光临了烧尾宴,这里就不是一个私人的宴会了,而是一个比较公开的重大的政治场合。 这样的场合,武家的子侄的出现恐怕会引得朝臣们猜忌,武家外戚是在急于死灰复燃并与薛家达成同盟。这些闲言碎语落在了李治的耳朵里,恐怕又是一阵不痛快。 因此,肯定是武则天下了命令不让武家的子侄出现,一个也不许来! 薛绍心想,有一个李治在上头压着,武则天也是时时处处的谨小慎为,不敢太过招摇。最初武则天定下的让我和武承嗣“讲和”的计划,也不得不临时叫停。 时局变幻微妙,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宴会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除了吃饭饮酒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曲乐歌舞与宫廷杂技表演。 所有的人当中最忙的当属太平公主。今天她和薛绍是主角,薛绍反倒只须在正厅招待。太平公主还要去偏厅和萧氏一起招呼那些命妇女眷。穿梭于两个厅堂之间的太平公主可是喝了不少酒,脸蛋儿通红笑靥如花,魅力四射不是一个妩媚就能了得。 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大唐帝国公主,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展示了她的魅力和才能。政治场合的外交辞令她拿捏得恰到火候,一言一行一举一止都完全符合她高贵无双的身份。很多人对于熟悉又陌生的太平公主表现出了惊叹,不愧是天后亲手带大的宝贝女儿,得其衣钵传承,简直是个天生的交际能手啊! 武则天看着她的宝贝女儿忙忙碌碌的往来穿梭,脸上时常泛起欣慰的笑容。 “太平,真是长大了!” 时近黄昏,宴席在洪大悠远的音乐声中宣告结束,众宾客依次告辞而去,太子李显也走了。薛绍兄弟和萧氏,都去了殿外送客。 武则天刻意留了下来没有走。 太平公主做出了一副累瘫的样子趴到了武则天的身上撒娇,“娘啊娘,你的宝贝女儿被醉死,也要累死了!” “这是你自家的事情,别赖到我的身上。”武则天轻劝拍打着她的后背说道。 “娘你怎么这说呀,难道嫁出的女儿就真是泼出去的水,你以后就真的不要了?”太平公主抗议了。 “那要不然呢?”武则天搂着她的宝贝女儿,笑呵呵的道:“太平,你已经长大成人,都要成为薛家的媳妇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跟娘撒娇呢?” “就算七老八十了,我也还是母后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女儿呀!”太平公主搂着武则天的脖子,在她脸上“啵啵”的亲了两口。 武则天心头大畅哈哈的大笑,在太平公主的屁股墩儿上拍了两巴掌,“放开,成何体统!” “不嘛,我头好晕,让我抱一会儿……”太平公主抱着不肯松,还闭上眼睛打起了盹儿。 “来人,送公主殿下去卧房歇息。”武则天说完,又小声道:“别闹,薛家兄弟俩就要回来了,被人看见了笑话。” “又不是外人!”太平公主哼哼唧唧的不肯松手。 武则天用力在太平公主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太平公主惊叫一声就跳了起来。 “好嘛,我去、我去!”太平公主捂着香臀跳起来跑出了两步,又跑了回来再度抱着武则天的脖子亲了一口,“娘,你真好!” “嗯,下次为娘掐得更重一点。”武则天笑容很温馨。 太平公主笑嘻嘻的走了。她心里很清楚,天后刻意留下来当然是和薛绍有正事要说了,自己不能一直赖在那里。 稍后,薛绍兄弟俩送走了所有的宾客,回来拜见武则天。 “本宫有些不胜酒力,休息一会儿再走。”武则天说道,“薛县公,你夫妇二人今天都辛苦了,不如早点去歇息吧,这里有太平及宫人照顾本宫即可!” “臣告退……”薛顗也很识趣,天后没叫薛绍走,当然是要面授机宜了。 厅中只剩武则天和薛绍,以及武则天的几名心腹女官及近侍。 “坐。”武则天指了一下身边的坐榻。 薛绍谢了恩,坐到她身边。心腹们都很自觉的退到了厅外,或在稍远四周戒备伺候。 “朝廷即将发兵北伐,以裴行俭挂帅。”武则天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道:“你做好准备出征了没有?” “臣期待已久,时刻准备着!”薛绍说道。 武则天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行军打仗非同儿戏,不是你想像中的轻松而且是要死人的。这一点,想必不用本宫多说了。” “臣知道。” “无论如何,安然归来。”武则天道,“本宫可不希望太平伤心一世。” “是!” 武则天说道:“讲武院开办不过数日就遇到战事,这不是很有利。你若离开,须将大小事宜交托给得力之人来料理。不能让讲武院虎头蛇尾!” “臣已经安排妥当,仍由元万顷主持,萧至忠与李仙缘代替臣来授课。”薛绍答道,“三十名书令使,可谴一半随军征用。另外还可以补充一批学士进来,具体将由元万顷来负责。” “不错。”武则天略赞了一声,说道:“今日在来参会烧尾宴之前,本宫和政事堂的宰相们达成了共识,中枢即将下令任命周季童为左奉宸卫将军,程伯献与刘冕晋升为中郎将。这件事情,你功不可没。本宫不会忘记。” “为天后分忧,臣份内之事。” 没有外人在场,薛绍也就不用说什么官方客套话绕弯子了。对付李尚旦父子,本就是薛绍与武则天共同的目标。 “但是这样一来,你在左奉宸卫的日子也到头了。”武则天突然道,“你想过吗?” 薛绍愕然的怔了一怔,一想,是这个理! 没有人真的愿意把自己的权力与人分享或是拱手让人,更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属下凌驾于自己之上,就好比我就绝对忍受不了我的亲随在我面前嚣张跋扈对我发号施令! 左奉宸卫的将军和两个中郎将都是我捧上去的,以后周季童行事都要看我脸色。一次两次不打紧,时间久了,我的存在就将成为周季童的掣肘让他非常的不舒服。如果再有居心叵测之人从中挑拨,迟早将要闹出矛盾反目成仇。 武则天说道:“政令二出,取乱之道。你当要为自己离开左奉宸卫做好打算,这一次的随军出征就是你的机会。若能建功,回朝才好安排。” “臣知道了。”薛绍拱手而拜,心想如果说周季童像是左奉宸卫的土皇帝,那我就像是“太上皇”。历来太上皇就是皇帝最想“摆平”的人,李渊晚年不就是被藏在后宫里不见天日吗? 如此说来,留在左奉宸卫对我和周季童都没好处;离开那里,反倒能让周季童一辈子记得我的恩德,何乐而不为呢?按武则天的意思,也是让我建立军功回朝之后另谋他就。 看来这一次的出征,将是我仕径和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求定阅,求票票!】 第205章 天后的好意 诚如太平公主所说,武则天对于薛绍处理的左奉宸卫一事,还是比较满意的。以往武则天的主要精力放在朝政的揽权上,最近大概是有一点把注意力放到了兵权和军队将领上。 拉拢裴行俭和左奉宸卫,通过讲武院在军队里培植亲信,这些事情都是武则天的手笔,具体都是由薛绍来执行。两人在利益和需求上达到统一,操作起来也配合得很好,这无疑让武则天又对薛绍多了几分关注和器重。 薛绍知道,这其中太平公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否则,以武则天之谨慎和老辣,不会轻易把“兵权”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薛绍这么年轻也比较陌生的人来办。当然,自己的女婿很能干而且求上进,这对武则天来说是一件很长脸的事情,于是她也乐意给薛绍一点机会来栽培磨练一下。 眼下,随裴行俭出征就是武则天给薛绍的另一个重要的考验与栽赔的机会。大唐非常重视军功,在战场上杀出了成绩的将领,回朝之后封侯拜相的比比皆是。近几十年来大唐以文治为主,因此很少有人因为军功而大放异彩,裴行俭几乎是一枝独秀。现在北方突厥叛乱,这对大唐帝国来说是莫大的危机,对军队的将领来说却是莫大的机遇。 早在入仕之初薛绍就盯着这事儿了,现在哪有放松的道理? 好在,武则天也乐意成全和有意栽赔。 “难得裴行俭终于接受了你,你要珍惜机会。”武则天说道,“另外,从军在外不比在长安,一切都要权宜从事量力而行。在长安出了什么事情,或许还有商量和补救的余地;在军队里出了差错,可能就是丢掉性命的干系了。薛绍,你还年轻,要慢慢学会谨慎!” “是,臣谨记!”薛绍答道。 武则天略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次你的烧尾宴,就又有不谨慎的地方——你怎么能不请裴炎呢?” 薛绍咧了咧嘴苦笑道:“我是考虑到我的老师裴行俭……” “本宫就知道你是这个心态,这也正是你办得不妥当的地方。”武则天说道,“裴炎是本宫最为器重和倚仗的辅政宰相,得罪谁你也不应该得罪他。再者你应该这样考虑,你与裴行俭更为亲近,有事情你可以与他商量请他做出一些让步,不应该过份顾及他的个人感受而得罪裴炎。因为你和裴行俭之间的矛盾易于调解与修复,和裴炎之间那是说得罪就真的得罪了,很难挽回。如果这一次不是本宫和太平出面帮你圆了这个局,你猜裴炎会如何看待你?你跟着裴行俭出征打了再多的功劳回来又有何用?政事堂把功劳薄一压对你不予承认和提拔,你根本就是白忙一场甚至是给他人做嫁衣。这种事情,连本宫都无从说情!” “天后说得极是,的确是臣疏忽犯错了!”薛绍额头直冒黑线,看来还真是忽略了主要矛盾! 没人生来就是多智近乎妖,武则天玩了四十年的政治了,果然老辣。目前看来,她也真是在耐心的教我。政治方面我相对空白,的确是还有待加强学习! “薛绍,你还年轻,有天份有才智有机会,这都需得珍惜。各方面该要学习和改进的,要认真且谦虚的来进行。”武则天说道,“本宫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你耳边叮咛,遇事你要多想几个为什么、多想一些可能的后果,所谓三思而后行。人在官场,要把事情做对不容易,犯错却是轻易得很。你入仕才几天,犯了多少次错了自己想一想?本宫当面指出的就不止一次了吧!” “臣惶恐,臣会反思的!”薛绍拱手道。 武则天微笑的点了点头,“薛绍,本宫敲打你不是贬低你,而是器重你。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没有人生来就是完美,也没有人不会犯错。难能可贵的是你是一个很有悟性和潜质的年轻人,本宫才会费心亲自指点。你去问一问武承嗣和武三思那两块大顽石,他们犯了错本宫是如何对待的!”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严师出高徒,臣能领会天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他们没有来参会你的烧尾宴,是本宫的意思。你也就不要怪他们了。”武则天果然点破了此事,说道:“太子出面将怡心殿借与你,本宫又请了四大宰辅来赴会。武承嗣和武三思刚刚被罢了官,理当在家反省自躬不便出席这样的场合。但是记住,以后你与太平需得和他们和睦相处,再不要被李仙童这种小人趁虚而入从中挑拨了。” “是,臣谨记!”薛绍眼睛一亮,武则天把话说透了,看来真没把我当外人。 “此次北伐你需得注意一个人,右领军卫中郎将、检校丰州都督程务挺,你的同僚程齐之的父亲。”武则天说道,“此人是本朝为数不多的善战猛将之一,一直驻守北方屡立战功,深为突厥忌惮。此次商议北伐,裴炎在政事堂力挺程务挺,大有让程务挺取裴行俭而代之的意图。本宫权衡再三,决定让程务挺担任此次北伐的副统帅,辅佐裴行俭。你随军去北伐要多观察他,多向他学习讨教。回来之后,本宫自会问你。” “是。”薛绍应了诺,心里有点惊讶,看来天后和裴炎已经有意提拔军方的中生代将领取代裴行俭。 这可以算是高度的国家机密,武则天把这事儿泄露给我,无疑是让我提前和程务挺亲近,并让我执行一些政治观察的任务。 倒是一番难得的好意。 但是,如果将来程务挺真的取代了裴行俭,我又该如何面对裴行俭?! 武则天仿佛是看穿了薛绍的心思,不动声色的淡然道:“为人重情重义,这是美德。但是面对大局,不可以完全被私人情感所左右。这次烧尾宴你不请裴炎,就是情义凌驾于大局观之上的错误表现,你需得汲取教训!” “是,臣知道了。”薛绍点了点头心中叹息了一声,武则天这是在劝我到了必要的时候就得“无情”,让我提早做好“跳槽”的准备。 或许二圣与裴炎始终都还是认为,裴行俭不可以完全信任;或者说裴行俭太老了,得尽早为大唐的军队选好他的接班人…… “这次北伐对你来说是一次重要的历练,别让本宫失望了!”武则天说着站起了身来,“本宫这就回宫了。离出征的时日不多,你有时间要多陪一陪太平。” “是……臣恭送天后娘娘!” 武则天走了。 薛绍拉了一条餐几当作可以把腿伸直的凳子,独自坐在巨大的宴会厅堂里,看着那些空落落的桌几和坐榻发呆。稍后有一群宦官和宫女进来收拾打扫。薛绍仍是木讷的坐着,这些侍儿都没敢打扰他,轻手轻脚的忙碌着,在薛绍的眼前晃来晃去。 人在官场,就真的不能讲感情? 情义与利益,难道真的就是一对天生的冤家不可共存? 裴行俭如此真心待我,难道有一天我非得要踩着他才能向上攀爬? 这些个念头,在薛绍的脑海里不停的挣扎和碰撞。 太平公主走了进来,远远的看到薛绍独自一人呆坐在那里,便轻轻的走了过来,挨着薛绍坐了下来,也没有说话。 薛绍扭头,对着她笑了一笑。 太平公主也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薛绍伸出一条胳膊揽住她的肩膀,“安然,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是不是我母后骂你了呀?”太平公主轻声的问道。 “没有。”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她老人家给了我很多的指点,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那你还垂头丧气的?”太平公主说道。 “我有吗?”薛绍笑道,“我只是在思考而已,学而不思则惘嘛!” “哟,又开始拽学问了。”太平公主咯咯的笑了两声,身子软软的偎依到了薛绍的怀里,轻轻的抚摸他结实的胸膛,柔声道:“薛郎,我们刚刚订婚你就要赶去出征,你能赶上时间回来与我成婚吗?” “能。”薛绍回答得很肯定。 “就知道骗我。”太平公主小声的道:“一场战争打多久,你能说了算么?” “那大不了我当逃兵,提前回来跟你成亲喽!”薛绍笑道。 “才怪!”太平公主轻嗔了一声,“你若是会当逃兵,就不会这时候跑去从军远征了!” “哎哟,功力见涨啊,现在是越来越不好骗了!”薛绍轻轻的拍着太平公主坦露在外的光洁香肩,笑呵呵的道:“安然,其实你心里很反对我出征吧,为什么只字不提要阻止我?” “因为我知道,我阻止不了。如果我阻止,你出征在外就会心中不安。正因如此,我还请求父皇和母后提前在今天就下旨赐婚,只为让你更加心安!”太平公主轻声的道:“薛郎,别老是把我当作小孩子。很多道理,我懂。只是我不想挂在嘴边!” 薛绍微然一笑,将太平公主抱得紧了一些。 “放心,我绝对不会误了我们的婚期!” “不必强求。就算一时赶不回来,延期便是。”太平公主道,“你说过我们就是彼此的另一半。出征在外,家中所有事情你都不必有任何的挂怀,只管安于一心!但请放心,一切有我!” “正因有你,我心安然!”薛绍吻上了太平公主的唇。 【第一卷《宿世姻缘》完,第二卷马上开始。大家用订阅和票票顶起!】 第206章 热血男儿 烧尾宴结束的当天,薛绍就回了讲武院。出征在即,必须要把这里的公事交割清楚安排妥当。 回到讲武院时薛绍发现,突厥叛乱的消息已经四下传播成为了公开。讲武院里的人正在激烈的讨论,程伯献等几个将军的嗓门最大甚至骂声不绝。 这一次的突厥叛乱,规模甚大,为祸更是不小。 上次裴行俭北伐除恶未尽中道班师,走脱了一个突厥酋长阿史德温傅。此后阿史德温傅四处联络草原各部纠合兵马,再度举起反叛之旗,六万大军冲击大唐北方边防重镇云州,被检校丰州都督程务挺与代州都督窦怀愆合兵击退。 阿史德温傅虽然败走了两次,但他的斗胆反叛大大的助长了突厥各部的野心,叛乱蜂拥而起。这时,突厥汗室后裔阿史那伏念自立为可汗,将草原叛军组合为一部,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有组织的反叛势力。 很快,突厥兵马相继进犯北方边防重镇原州都督府和庆州都督府。阿史德温傅马上与之合兵一处,突厥叛军的势力再度壮大。 驻守边关的定襄道行军总管李文暕在北方、庆州都督曹怀舜西北先后平叛,三战三败,唐军十死七八。西北边关的情况最糟,原州、庆州境内诸多乡村州县惨遭屠杀与烈火焚城,尸枕遍野城池一空。 在天可汗李世民北伐平定了突厥汗国之后,沉寂了将近半个世纪的突厥草原部族汹汹倔起已呈烈火燎原之势,大唐北方边疆无一寸安宁之国土。数十万难民从北方逃难而下,西北与河北一带流民成灾生灵涂炭,兵荒马乱城池催毁,山庄空落田地荒芜。 四海宁定天下呈平的大唐帝国,一夜之间烽烟四起,天下震动百姓惶恐! 这时候,以武则天为执政的大唐朝廷做出了强硬的应对,命检校右卫大将军裴行俭为行军大总管,程务挺与唐怀壁为行军副总管,整合前方李文暕、曹怀舜的所部兵马,共起三十万大军——北伐突厥! 三十万,大唐帝国至从李勣时代平定高句丽时起,再也没有兴起过这样大规模的刀兵。 王师平叛吊民伐罪,大唐想要一战而定北方的雄心,为天下士民激昂大赞。 讲武院里的人个个热血沸腾,哪怕是手执刀笔的书令使也扬起了拳头,战意熊熊。 大唐尚武,就连书生仕子也是血性十足! 薛绍刚一出现就被这些人包围了。 程伯献第一个吼道:“薛将军,朝廷颁发了募勇士诏书,许以粮饷召集义勇青壮投军报国建功立业。大唐天下凡有一口血性之义气男儿,都生杀敌之心!我等将军,更待何时?” “愿请薛将军领头,我等誓死追随——赴往北疆杀敌建功!”众人一起吼道。 薛绍知道程伯献等人这是有意造势,同仇方能敌忾,齐心才好办事。人多势众总好过势单力孤,讲武院的人是想以一个“团队”的形式登场亮相! “众兄弟战意拳拳报国心切,薛绍,亦同此心!”薛绍大声道。 “好——”一片叫好,群情激昂。 薛绍双手压了一压示意大家冷静,说道:“我会以讲武院的名义上书请战,但朝廷如何点将如何用人,非是我等说了就算。无论朝廷如何决议,都请众位兄弟遵照招待,不得再有他议!” “好!”众人一口答应。 看到这个局面,元万顷有点慌了,连忙把薛绍请到一边说道:“薛公子,你要以讲武院的集体名义请战,我不反对。但还是要有所选择吧?” 言下之意,你要把讲武院的人都拉走,我不成光竿司令了? “元公放心,我不会让讲武院人去楼空的。”薛绍笑着劝慰他,说道:“元公肯定是要坐镇讲武院的,书令使只带走一半。我会留下萧至忠与李仙缘辅佐你。另要补充一些学子,就请元公酌情挑选。”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元万顷笑眯眯的放了心。 晚膳时分,饭堂里一片激昂的讨论声就没有停过片刻。薛绍被四御刀、薛楚玉以及郭元振、魏元忠这些人围着,众人畅谈兵事兴致非常浓郁。 薛绍发现一个问题,程伯献这些人都是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烈马长枪浴血杀敌的英雄梦,战事一起,这些人马上斗志昂扬! 薛绍是上过战场的,虽然不是冷兵器战场,但战争的本质是相同的。用古代兵家的话来说,知兵者不好战。战争就意味着艰难、残酷、死亡和毁灭,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想像中的那样被铁血浪漫包围着。 热血的青年对战场充满了未知的恐惧与理想的希冀,就像是即将展翅的雏鹰面对一直仰望的苍穹。他们知道天空会有风雨雷电,但仍旧无法压抑博击长空的野心,终究会义无反顾的跳出躲避风雨的暖巢,展开翅膀,一飞冲天。 这也正是血性男儿的,可贵之处! 饭已吃完饭堂都已收拾干净了,薛绍与程伯献等人仍旧围坐在一起畅谈兵事武艺和时事政见,一点困乏与厌倦的意思也没有。 正在这时,讲武院里来了三个人。守院军士没有拦住他们也未有通报,直接放他们进来了。 因为这三个人,本就是讲武院的成员。 武懿宗、武攸归和宋之问,这三人一进院就径直来找薛绍。刚刚踏进饭堂,满场静成一片。 薛绍与程伯献等人,全都静静的盯着他们,就像是一个常年并肩作战的狼群,盯着三条闯入他们领地的豺狼。 “薛将军,我等来迟,还望恕罪!”武攸归开口说话,弯腰拜了下来。 武懿宗与宋之问也跟着拜下。 薛绍走上前一步,淡然道:“无妨。二位将军军务繁忙,现在来也不算迟。” 众人一听这话,已经是把宋之问择出来了。 武懿宗与武攸归一看这现场气氛不对,程伯献等人简直就是虎视眈眈,于是道:“如此,我二人先去馆舍安顿,稍后再来拜会薛将军。” “请自便。”薛绍没有多言。 宋之问站着没敢动,腰弯成了九十度站在那里。 程伯献等人非常鄙夷的斜瞟着他,鼻子里冷哼连连。至从听说了宋之问杀甥夺诗的事情后,宋之问在讲武院的人眼里就是“人渣”的代名词,在街上碰到了都有揍死他的心。没想到这样一个人渣还傍着武家子侄混进了讲武院,真想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薛绍皱了皱眉打量了宋之问两眼,看起来倒像个人长相也不差,弯腰低头的样子很标准,贼眉鼠眼的谄笑中。 “站直。”薛绍说了两个字。 宋之问如蒙大赦站直了身体,呵呵的笑,“谢将军。” 薛绍一仰头皱起眉头屏住了呼吸,这口臭果然名不虚传! 宋之问慌忙捂住了嘴退后两步,脸皮抽搐的干笑两声,“我……我也去馆舍安顿了,就请告辞!” 说罢,弯腰一拜匆忙逃走。 “薛将军这下伤得不轻啊!”程伯献等人哈哈的大笑。 宋之问跑得更快了,到了门边被门槛一绊,当场摔了个五体投地。 轰堂大笑,薛绍也哈哈的大笑起来,宋之问爬了起来落荒而逃。 “这个贱人,他来干什么!”程伯献等人啐骂不休。 薛绍说道:“三人挑在这时候出现在讲武院,当然是想跟着一起去从军好混些军功了。” “这样的人,也配上战场?”一群人不屑的骂了起来。 薛绍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大声叫骂了,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也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程伯献等人也就没再叫骂了,他们心里清楚这两个姓武的是天后的人,在讲武院也就是挂个名,既然轰不走那就敬而远之即可。 晚上,薛绍与程伯献等人在房间里一同拟好了请战名单,也写好了请战书,只等明日送报朝廷。因为是以讲武院的名义请战,所以这事儿还得落在老爷子元万顷的身上,请他跑一趟兵部递上呈请。 武懿宗等三人的名字,薛绍还是写上了去。反正他们三人跟着出征也就是去打一瓶酱油,犯不着因为这一点小事惹恼武则天。 事情办妥天已经黑了,众人散去各自歇息。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习惯性的走到窗边。今天被程伯献等人缠着没空和上官婉儿“约会”。现在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在薛绍准备关上窗户上床睡觉时,秋瑟院那边突然有了一点亮光。 有人点亮了一盏油灯。夜风悠然灯光摇曳,掌灯之人的面目无法看清,只能依稀辨别是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人。 薛绍站定了,看着。 马上,又有了第二盏灯亮起,紧接着第三盏,第四盏,很多盏。 所有的油灯在秋瑟院里摆成了一个字,喜! 薛绍知道,那是上官婉儿在恭贺他与太平公主的定婚之喜。 二圣赐婚这是国家大喜,后宫里的人肯定也能沾些喜气得到派赏。上官婉儿会知道这样的消息,倒是不奇怪。 薛绍嘴角轻扬笑了一笑,又眉头略微一皱,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该告诉她,我即将出征的事情么? 正在这时,房门被笃笃的敲响了。 【第一卷重点在于铺垫,情节可能稍缓,但基础已经打牢,厚积薄发一切水道渠成。因此,第二卷会热血澎湃**不断,大家多多定阅,大力投票吧!】 第207章 大唐小兵 薛绍拉上窗户去开了门,是武攸归与武懿宗。 “深夜打扰将军,实在报歉!”这两人倒是挺有礼貌。 “无妨,请进。”薛绍笑了一笑,知道你们要来。 两人走了进来薛绍才发现,他们身后还都背着包袱。进来后包袱分别放下并打开,露出两轴装裱精美的古画,武攸归说道:“将军的烧尾宴我等本该亲至,但有些原因导致去不了,无奈却得罪将军了。如今只好补送些许小礼,就当是恭祝将军双喜临门,还望收下勿要推辞。” “两位客气了。”薛绍笑了一笑既没收下也没有拒绝。就算彼此政见与立场不同但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两人肯定也是有求而来。 于是薛绍请他们坐下,先听听他们想要干什么。 相比于武懿宗这个面目和言行都是一样粗陋的人,武攸归倒像是一个读过书的白面书生,因此两人在一起一直是他说话。他道:“夜色已深,我就直言相告不耽误薛将军歇息了。” “请讲。” 武攸归道:“适才我等三人进了讲武院,听人说起,讲武院正在以集体的名义请战出征。不知可有此事?” “有。” “那将军可把请战人员的上报名单都拟定好了?”武攸归道。 “嗯,大体有了眉目,但还未最终确定。”薛绍如此答道,跟这种人交往不能一下就把话说满或是直接交了底,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武攸归和武懿宗一下来了精神,二人都把身体坐直了。 武攸归说道:“不知将军可否,把我们三人的名单报上去?” “这个……”薛绍犹豫一下面露难色,笑了一笑说道:“那我还得和裴行俭与元万顷商议一下。我只是个授学博士,他们才是讲武院主事的官长。” “那就有劳薛将军多多周全了!”两人都拜倒了下来。 “好,我尽量。” “告辞!” 两人既未多说也未久留,都起身告辞。 薛绍看着桌上的两副字画,都没有心情去把它拆开。人在官场就算是不贪财,有些时候该收的礼还是得收,不然就是摆明了得罪人。水至清则无鱼,这恐怕也是无官不贪的一个原因所在。再者他们的这些东西肯定是来路不正,就当是劫富济贫了! 薛绍再度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看,秋瑟院那边的油灯已经熄了,黑灯瞎火的一片。薛绍心里不禁有点恼火,这两个鸟人因为一点鸟事,就耽误了我和上官婉儿约会! 正准备关上窗户,薛绍听到楼下的房间里有人小声的说话,有些模糊。薛绍聚精会神的倾听,出色的听力技能发挥了出来,这下听清楚了。 “那小子端着个臭架子尽耍官腔,摆明就是要讹我们,实在可憎!”声音又尖又细还带些嘶哑,就像是指甲磨在玻璃上发出的,毫无疑问,这是武懿宗。 “少说两句,这不有求于人吗?”另一人的声音压得更低,显然是武攸归。 “求个屁!”武懿宗愤愤道,“分明就是姑母的意思,他小子拿来卖了人情还讹我们两副画。不就是凭着一副花花皮囊做上了驸马么,借着裙带才爬上去,还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那又能奈何?”武攸归还叹息了。 薛绍听了冷笑,裙带又如何,有本事你武懿宗也去哄个公主来嫁你?不把人吓得做恶梦算是修福了! 武懿宗越来越带劲了,“真想不通,姑母居然会重用这种绣花枕头纨绔膏粱,还让我们两个五品将军听命于他,真是越想越气闷。迟早一天,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叫我大爷!” “行了,噤声!”武攸归压低了声音,“此处尽是他的耳目,少说两句!” “在自己房间里还怕个鸟,就你胆小如鼠和那武承嗣一样!换作我是武承嗣,公主早就怀上我的种了,还有这小子屁事!”武懿宗仍是在絮叨。 薛绍双眼一眯,作死! “骂有何用?”武攸归闷哼一声,“他现在得势,且行退让。以后有机会再对付他便是了。如今武承嗣与武三思都被扒了官,我们也就忍忍吧!耐心等候时机不愁收拾不了他。到时候太平公主是武承嗣的,上官婉儿和他所有的女人包括他嫂子,就都由我们一个一个的换着来玩,玩腻了扔到妓院去让她们人尽可夫!如此,方能出了这口恶气!” “甚好、甚好!这有学问的人想出来的计策就是不一样!”两人奸笑连连。 薛绍轻轻的拉上了窗户。 脸色铁青,眼神如刀。 武则天想让我与武家的人和睦相处,未免太过一厢情愿。 远的不说,这两个人就必须死! 光是驸马之争我与武承嗣就已是水火不融。在武家子侄看来,就是我薛绍一人坏了整个武家的好事。以后就算我不招惹姓武的,他们也早已把我视作盯中钉。这都还没到女皇登鼎武家倔起的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武家迟早想要彻底铲除李唐拥护者,我薛家身为李唐外戚首当其冲。 历史上的薛绍也正是因此而死,后来太平公主也的确是改嫁给了武家子侄。 到那时,才真是不共戴天生死博杀! 薛绍拿起桌上的两副画,一手掐下去,画轴粉碎! 潜伏的敌人,正在磨着獠牙。未来,充满了危机。再不奋发倔起,只有死路一条! …… 次日清晨开课之前,薛绍把请命北伐出征的名单交给了元万顷,请他去兵部跑一趟。 然后一切如常,萧至忠负责讲课。武懿宗等三人倒是也进了课堂,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的在那里滥竽充数。 薛绍坐在最后面的位置像个校长似的旁听,看到那三人的后背他的左眼就会不由自主的眯起,就像是以往看着瞄准镜一眼,脑海里还会上演他们头胪爆裂的画面。 午饭时元万顷回到讲武院,拿来了兵部的调令。薛绍的请战书只是一个程序与过场,当然能够获得准许。 兵部正式下文征调讲武院的薛绍和四御刀、薛楚玉,还有郭元振、魏元忠和苏味道等三名裴行俭的行军管记,以及武懿宗三人和十五名行军书令使,一同参与北伐。 并即刻就让这些人去往右卫官署,到主帅裴行俭麾下听侯调用与差使。 调令一下,众人都很激动,马上收拾东西准备去右卫官署。军队的行事作风就不比一般的官府衙门了,讲求一个令行禁止雷厉风行,得尽快去裴行俭那里报道才行。 片刻后,薛绍就和受调之人准备妥当一起离开了讲武院直奔右卫官署,也就没机会和上官婉儿当面道个辞行了。 薛绍与薛楚玉的马最快,两人跑在前面。 “将军,不知朝廷征用了我兄长没有?”薛楚玉问道。 薛绍摇了摇头,“虽然我有此心,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了。稍后到了右卫官署,自然就能知道。” “只好如此了。” 稍后一行人到了南衙的右卫官署。裴行俭是检校右卫大将军,此次北伐由他挂帅,出征之前的人员调度都在右卫官署进行。 出兵三十万,朝廷征用的将军与官吏都是不少。这里早已是人满为患,但是一点也不混乱。多个官署衙门都有人在登录,分别有人去那里报道。 “你们是讲武院的人?兵部刚把你们的名单报来,现在来得正好!”负责登记的右卫官员忙得焦头烂额,急忙道:“苏味道、钟绍京与刘幽求何在?” “在!”这三名行军管记一同上前。 “赶紧带上书令使来帮忙啊,还愣着!” “是!” 苏味道这些人,就是干这些事情的。 “至于你们。”右卫官员看了薛绍等人一眼,说道,“大将军有过吩咐,你们直接去大将军那里报名!” 薛绍便与四御刀等人进了裴行俭的官署,裴行俭正在和几名大将议事,其中只有一个薛绍认识,中郎将李多祚。 “来了。”裴行俭扫了薛绍等人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声,然后对旁边一名身着甲胄的将军指了一指,“这是行军副总管唐怀壁,你们归他管。” 唐怀壁上了前来,“除薛绍外,都跟我走。” 薛绍怔了一怔,唐怀壁已经带上程伯献等所有人都出去了。 裴行俭上前来站到了薛绍的面前,表情很严肃甚至还有点冷漠,和平常的和蔼小老头儿判若两人,说道:“薛绍,从现在起你不再是驸马,也不再是千牛背身和什么薛家公子,更和我裴行俭没有任何的关系。” “明白。”薛绍站直了身体,大声道。 这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前世的特种部队军营里,到了快要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薛绍如同条件反射一样,有些热血沸腾。 “这是你的。”裴行俭拿起桌上一个纸折子递给薛绍。 薛绍打开看了一下,是一个户籍册子,姓名叫承誉,二十一岁,籍贯京畿蓝田县,出身于普通读书人家父辈是官衔都没有的县衙文吏。 裴行俭说道:“这是你的新身份,用这个身份自己去官署后方的右卫募兵处报名。” “是。”薛绍二话没说,答应了。 “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对你?”裴行俭问道。 “不用问,军令是用来执行的!”薛绍答道。 裴行俭点了点头,说道:“但我还是要告诉你。真正的兵法,来源于战争的每一个细节与实践。要想指挥好一支军队作战,首先就要像了解自己的身体一样,了解军队的每一个角落。知己知彼百战不怠,三军未动——” “粮草先行!” “现在你就是一名押粮的小卒。”裴行俭的表情很严肃,扔给薛绍一个旧兮兮的布包袱,“你所能带的除了户籍就只有这两件小卒军服。除此之外任何东西,包括人,你都不许带入军营。” “是!”薛绍应诺,心想此前吴铭想要一同随军的,看来是不可能了。算了,稍后写封家信说一声就是。 “即刻就去报道,不得片刻拖延!” “是!” 薛绍走出了裴行俭的官署,不由得笑了一笑。严师出高徒,裴行俭作为一名军帅老师,铁血严酷的一面终于是表现出来了。正好,我也正是想要全面的了解一下大唐军队的每一个细节。 承誉,曾经的特战队员,如今的大唐小兵,有点意思! 【求定阅,求票票!】 第208章 快刀斩乱麻 薛绍回了一趟左奉宸卫,叫来自己的亲随们。 卢思义与唐真潘奕等人,早就等薛绍等到心焦了。大唐征兵扩伍北伐突厥,他们也想一同参与。但是薛绍给他们泼了一桶当头冷水——就在左奉宸卫乖乖呆着,好好护驾皇帝,哪儿也不许去! 这些人懵了,想要问个情由,还有人提出我们就跟着将军一起去投军,依旧做将军的亲随好了。 薛绍也不废话,当着众人的面换上了裴行俭给他的小卒军服,“我就是个普通小卒,怎么带亲随?” 卢思义等人当场傻了眼。 薛绍安抚他们说,等我打完了仗还是要回左奉宸卫来的。要出征,以后有的是机会。 卢思义等人便不再多说,只是置疑以将军的出身和品衔,怎么就做了一个小卒呢,裴行俭也太不讲情面了。 “正因为我出身太好品衔太高,所以裴行俭才刻意让我从一个小卒做起。”薛绍说道:“要想在军队里立足,尤其是在远征的野战军当中立足,光靠良好的出身和上头的人际关系是不行的。野战御敌的军人,每天都在吃苦玩命,我一个锦衣玉食从未吃过一天军队之苦的人,他们能服我吗?我若对军中的实事与细节不了解,只凭着一些书本上学来的东西纸上谈兵高谈阔论,他们能服我吗?只有同甘共苦,才能同仇敌忾著有威信。所以我此行出征,就是去吃苦、就是去了解军队里的每一个细节的。表面看来裴行俭不讲情面是要折磨我,实际上,他是为了我好。常言道树大根深,一颗树如果不把根须扎进深深的土壤里,如何长成参天大树?” 卢思义等人恍然大悟,一同道:“将军勤肯务实不贪虚荣,我等受教!我等必将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一切本份,决不好高鹜远!” “这就对了。”薛绍坐了下来,提笔写下了两封短简短的书信交给卢思义,说道:“你亲自去了一趟我家里,把这两封信交给我大哥。一封是写给我大哥大嫂的告别信,另一封是托我大嫂转交太平公主的辞别信。” 卢思义惊道:“将军此去至少得要数月才还,就不当面去和至亲告别一下?古来征战之人,无不如此!” “不了。”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双眉微拧,“裴行俭命我即刻就去右卫报道入军,就是怕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快刀斩乱麻,如此最好不过!” “属下知道了……”卢思义等人叹息不已,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做大事的人,也得有个狠心才成,包括对自己都狠! 薛绍把自己的官印告身和马匹钱财等物全部留在了左奉宸卫,交给属下保管。当真就像裴行俭说的只带了一册新的户籍和两身衣服,连一个铜板也没有多带。 “将军,你这……这也太夸张了吧!”卢思义等人惊讶道:“好歹也要带几个钱在身上,军队里面也和外面一样,无钱寸步难行啊!” “那我是不是还要带上一班舞妓乐工和奴婢仆人啊?”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军队里有吃有喝,这就行了。” 卢思义等人哑口无言,普通的小卒都还会带上几许铜板以备不时之需,将军比小卒还要更能混迹了! 薛绍想了一想,还是多带了两样东西——自己亲手所制的钢笔和一册线装的空白纸薄。沿途若有所观所想,拿来写成行军日记! “我的事情和我对你们说的话,都不可以对外宣扬!” 交待了这一句薛绍就离开了左奉宸卫,直接去了右卫官署后方的大军坪。 大军坪里已经有了数千上万人在排队登录名册,不断还有人朝这里涌来。一旁有接兵的将校。登录入册的人每凑齐一个五十人的队,就由一名队正将人带走。 战时不比闲时,大唐平常的府兵招募都在各个折冲府进行,入府之后还有新兵操练和各种适应。 现在是朝廷许以粮饷招的是“雇佣军”,是职业军人。管你是否有能耐,既然主动投军领了粮饷那就得马上派上用场,到了军队里再去自己适应。 就像是学游泳一样,有人在漂亮干净的游泳池里,抱着保险圈有教练手帮手的慢慢教;还有人是直接被扔进了江河之中去呛水,不学会就等着淹死! 薛绍和在场的许多前来投军的人一样,都是后者。 扒去了一身花钿绣服和玉佩金冠,薛绍在千万人的人海之中并不起眼。但是周围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他。他身后一个身板比程伯献还要高壮的浓眉大胡子,就隔着两个人伸过胳膊来一把搭在了薛绍的肩膀上,对着他大声道:“喂,你叫啥名字?” “承誉。”薛绍回头看他,当场觉得眼前一黑,感觉像是天上的阳光都被遮住了。 这哥们太壮实了,简直就像是一堵大墙! 大汉生了一对带着蓝色的铜铃大眼,嘴唇很厚像两片香肠,脸上的大胡子几乎和眉毛连成了一体还泛着红黄之色,像一头怒目雄狮。穿一件短褐腰间系一条麻绳坦胸露腹,古铜发亮的皮肤胸毛非常浓密,标准的六块腹肌胸膛如同隆起的铁板,就像是罗马角斗场中逃出来的职业角斗士。 大汉看着薛绍轮了轮眼睛,“看你细皮嫩肉的倒像个富家子弟,咋的也跑来从军了?” “我出身小吏人家,家道中落。”薛绍道,“你找我有事么?” “你……你有吃的么?”大汉舔着嘴唇咽着口水,“我看你像个有钱人,所以才问你。他娘的在这里站了快有两个时辰了还不开饭,老子快饿死了!” 周围的人发出了一片轰笑声。 “笑个鸟!”大汉没好气的道,“俺提着脑袋来玩命,还不许吃饭哪?” 旁边一个身着甲胄的将校大喝一声,“行伍之中,不得喧哗!” 众人马上噤声,军队里的规矩一向很严。 薛绍笑了一笑退后两个位置和那大汉站到了一起,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没名字,那些帮闲鸟人都管叫我牛奔!”大汉道。 薛绍不禁笑了,“一个大男人,怎会连名字都没有?” “俺打小就是个西域流民,不知爷娘是谁,就靠替人养马跑商来过活。”大汉说道,“日前俺随一个贩马的汉人商队浪荡到关内。店东黑心俺不想替他干了,正逢朝廷招募官健,于是俺就偷偷跑到了这里来想要混口饭吃。” 大唐一般实行的是府兵制,府兵多半来自于农民算是义务兵,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官健”则是战争非常时期,大唐官方出钱出粮招募的义勇,也就是职业军人、雇佣兵! “牛奔?这名字倒也贴切。”薛绍笑道,“既然是流民,那就是户籍都没有了?” “户籍是啥?” “……”薛绍直挠头,“跟我来。” “吃饭去吗?”大汉双眼冒精光。 “吃你个头!”薛绍没好气的道,“户籍都没有,你从个鸟军!” “那咋办?”大汉慌了,“得了,我还是回去给那黑心店东接着干吧!” “少废话,跟我来!” 牛奔愣了一愣,倒也跟着薛绍走了。 薛绍把牛奔带到了户部,这里也正有一群人排队,都是在临时登记户籍为了投军。大唐的人口普查可不如后世那样的严密,漏记人口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尤其是一些流民和富户家的奴婢下人,多大数都是没有户籍的。 大唐重视军工,如果普通的小卒能在军队里杀出军功,都能获得爵禄来个咸鱼翻身。所以,一但朝廷出粮出饷征募官健,对于流民奴婢这样的“贱民”来说就是春天来了,就算是杀不到军功也能混一些军饷。 户部和各级官府就得忙着给这些人补录户籍。 “还有这等事儿啊?俺咋就从来没听说过!”牛奔愣道。 “赶紧排队。”薛绍道,“我在这儿等你,完了再一起去投军。” “好嘞!”牛奔欢天喜地的大屁股一拱就从队伍中间插了进去。被插队的人当然很不乐意,但一看是这么一个蛮牛似的家伙跟他讲道理肯定是没辄的事,就都生生的忍下了。 薛绍在一旁好笑,牛奔这样的人就适合在军队里讨生活。 “喂,白脸的!”牛奔站在队伍里闲不住,对薛绍叫道:“俺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你能弄点吃的来吗?” “你这马屁可拍得不怎么样!”薛绍头上直冒黑线,这两者搭界吗? 牛奔嘿嘿直笑,对着薛绍抱拳作揖,“帮帮忙、帮帮忙,俺真是饿得快要两眼发黑晕了!” “行,等着。” 薛绍摇头笑了笑刚要走,蓦然想起,貌似我现在也是个超级穷鬼,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算了,你还是忍忍吧,一会儿到了军队里就有饭吃了。”薛绍挠了挠脸,“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看你像个有钱人,咋的比俺还穷啊?”牛奔非常不屑的瞪了薛绍几眼,坐地上把鞋子一脱,从里面摸出两文钱来,“给你,快去买几个馒头来,俺请你吃!” 薛绍拿着那两枚臭气熏天混漉漉的铜钱,眨着眼睛四十五度无语望苍天,我堂堂的蓝田公子,也有今天? 【求定阅,求票票!】 第209章 冰山一角 傍晚时分,晚霞如织。芙蓉园的柳林中,一片瑰丽景象。 河东夫人萧氏,将薛绍的信件交给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展信而观,看完后微然一笑将信件折好,说道:“大嫂不必担心,薛郎必能如期平安归来,听说兄长不日也将离京。他二位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里,大嫂但有任何不决之事,可尽管来找我。” “……”萧氏有点愕然,原本准备了一堆的安慰话语要说给太平公主听,没想到她反倒来安慰我了?夫君留我在长安,就是让我看守门户主持薛家大小事宜。如此看来,年仅十六岁的太平公主也颇有主母风范…… “大嫂,怎么了?”太平公主拉住萧氏的手,轻声问道。 萧氏微然一笑,双手捂住太平公主的手,说道:“二郎好福气,能娶得公主殿下这么好的妻子。这也正是薛氏之福!” “大嫂过誉了!”太平公主嫣然而笑,说道:“大嫂孤自一人在家,不妨多来与我走动。华阳夫人也是个有趣的人,有空我们可以一起玩双陆、赏歌舞、游湖赏景或是说些诗辞曲艺。大嫂达礼知书博学多才,我正想多多请教呢!” 萧氏听她一口一个兄长、大嫂的叫,心里一阵暖洋洋的,欣然点头道:“公主殿下屈尊体己,臣感佩之至!” “别一口一个殿下和臣的,我们是一家人啊,不是么?” “是……” …… 萧氏与太平公主在柳林中叙谈的时候,薛绍正与牛奔押着一辆驴车,往长安城外走去。 驴车上装着满满的一车儿粟米,出城之后道路崎岖木轮经常陷进土坑里,两人时不时的要奋力推车方能顺利前行。出城不过两里,两人都已是一身大汗淋漓。 薛绍抹了一把汗抬头看去,前前后后,都是延绵不绝的车马,车上拉的都是军粮。粮队的两旁有骑着马的军官和老兵往来监视与督促,四下里一片尘土飞扬。 “饿死我了!”牛奔又嚷嚷了起来,“方才吃的四个馒头,这转眼又没了!” 听他这么嘀咕,薛绍的肚子里也咕咕叫了两声。这重体力活儿干下来,还真是饿得快。 “饿啊饿啊,什么时候开饭?”牛奔推着车子,不停的嚷嚷。 “别叫了,别叫越饿!”薛绍没好气的骂道,“四个馒头你全吃了,还喊个屁!” 牛奔哈哈的大笑,“白脸的,你也饿了吧?” “我有名字!” “哦,那个……承什么?”牛奔一边憨笑一边四下里放眼一看,伸手掏进军粮麻布袋里抓了一把粟米,一口包里了嘴里使劲的嚼。 薛绍愕然,“生的你也吃?” “要不要来一口,不错哇!”牛奔眉飞色舞,又掏了一把。 薛绍表情一变刚要制止他,旁边飞来一骑,一鞭子就抽到了牛奔身上。 “大胆!” “你他娘干什么!”牛奔一摸后背,瞪圆了眼睛扭头就骂。 “来人,拿下!”马上的那名骑士恼火的大喝,“偷食军粮还敢辱骂官长,活腻了!” 牛奔这才傻了眼,原来是赵队正。 每四十名新兵加上十名老兵编为一队,赵队正就是顶头官长。 几名骑着马的老兵一起过来下了马,横刀一拔对着牛奔一指,牛奔当场就蔫了,乖乖的受手就擒。 “二十记鞭笞,打!”赵队正二话不说,下了令。 几名老兵把牛奔按倒在地,抡起军笞就开打了。牛奔捂着头叫都不敢叫一声。 薛绍和牛奔押的这辆粮车被拉开了道旁,过往的押粮新兵看到牛奔挨揍不无骇然。 “都给我听着!进了军队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知道——军令如山!”赵队正大声喝道:“此人偷食军粮、辱骂官长,按律当处五十军棍!念其初犯方才从轻发落。今后谁再敢犯,一概按律严惩!” 众军士都噤若寒蝉,薛绍也没有多说什么。赵队正说的是正理,谁也无法反驳。新兵都需要“杀鸡儆猴”才能明白何谓军法,只能说牛奔这个愣子撞到了枪口上。 赵队正训了几句话走到薛绍面前,冷冷的看着他,“你看到他偷军粮不予阻止和揭发,理当同罪!” “愿受罚。”薛绍知道军队里就是说一不二,初来乍道千万别天真的提什么人权,更不要妄想顶撞官长会有好结果,因此二话没说。 赵队正反倒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念你初来不知军法,暂不予罚。进了军屯学习军法之后,不得再犯。” “谢赵队正。”薛绍抱拳。 赵队正上下打量了薛绍两眼,“看你像是个体面的读书人,怎会来投了军?户籍与军籍拿来我看。” “在下出身小吏人家,是读过几天书。”薛绍便将承誉的户籍与新办的户籍交给了赵队正。 “既然通文,就好好干!”赵队正看了户籍与军籍将东西还给薛绍,说道:“我会注意你的!” “是。”薛绍收起了东西,也没多说。 军队里的普通卫士多半是农户、流民和奴婢这些穷苦人,识字的是真不多。也就难怪赵队正会把识字的“承誉”当成注意对象。 牛奔吃完了二十记鞭笞,捂着屁股呲牙咧嘴的爬起来。没奈何,还是得要推车前行。 “还好俺皮粗肉糙,从小挨惯了打,没事儿!”牛奔灰头土脸的推着车儿前行,倒是没有一点难为情,仍是嘿嘿傻笑,“白脸……哦,承那个啥,你细皮嫩肉的可别挨了鞭子,管叫你皮开肉绽!” “我叫承誉!”薛绍哭笑不得的喝道。 “誉就誉吧!”牛奔仍是嘿嘿直笑,眼睛仍是盯着军粮麻布袋的缺口,直咽口水,“这粟米味道还是不错的,比糜子好吃!” “……”薛绍直接无语,这就是一口打不怕的活猪啊! 稍后大队的粮草运进了右卫屯粮大营中,薛绍进营之前举目看了一眼,巨大的营盘一眼看不到头,茫茫的烟尘之中是无边的人海与车马。粮草辎重堆积如山,旗帜林立如同浪涛翻涌,所有人都在紧张的忙碌。 薛绍现在理解《六军镜》中所说的“十兵三夫”是什么意思了。冷兵器时代没有火车皮、卡车车队与大轮船这种运输工具,三十万大军所需要的粮草与辎重要进行运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三十万大军出征,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要专门用来运输和保管辎重。有时,朝廷也会另外征发一部分民夫,减轻军队的运输负担。但是“劳务费”和民夫的吃喝无疑又是一笔新的开销。 因此,这一次的北伐朝廷没有征发民夫,而是让所有的新兵来负责押运粮草。 如今这个大营盘里,有九成的人是和薛绍一样的“新兵”。另有一成的老兵混编在其中担任军官,负责带领新兵。这些人将要押着粮草一路北行直到战争前线,也就相当于是经历了“新兵连”的艰苦历练。 粮草押进军营之后车辆全被整齐的摆放在了一起,然后新兵们又从辎重车上卸下帐篷、棉被和炊具这些东西,在老兵的带领下学着扎帐篷和埋锅造饭。 一火新兵先是搬运了粮草个个饿得肚子咕咕叫,现在还要忙个不停自行安顿,像个陀螺一样转了大半天就没停过片刻,好几个体弱的人都已是累得直不起腰来。 但是手下稍稍一慢,火长的怒斥甚至是鞭子就会挥上来,容不得半分懈怠更加没人敢于偷懒和顶嘴。 初来乍道的第一天,所有的新兵都在心里一起在叫苦。 薛绍和牛奔被编入了同一火,两人都很强壮干事儿也很利索,比其他火的新兵进度要快多了。因此,火长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火是唐军军营里的最小编制,每火十人,相当于现代军队里的“班”。火里有八个新兵和两个老兵,老兵当然是领头的火长和副火长。这不是正式的“军官”更没有品衔可言,但他们的威严同样不容冒犯与亵渎,否则就要摊上“顶撞官长”的罪名,吃不了兜着走。 大唐军队里的纪律非常森严,比之于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军队里是典型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官长的权威那是百分之百绝对的。 顶撞官长违抗军令,那是重罪! 非如此,无法做到“令行禁止”。 晚饭是粟米混着糜子起煮的粥,每人再加一勺酱菜。军队里的晚饭就这样,只能吃稀的而且不能吃得太饱,否则晚上睡不安稳影响第二天的体力。 薛绍来了大唐还真没吃过这么粗劣的饮食,但饿了吃什么都香,到最后都想把这碗从中间劈破了舔个干净。 大家都是一身臭汗脏兮兮,想洗澡?免谈! 水是军队里的珍贵资源,水车随军而走,水都是限量供应只供饮用。除非是高级的军官,否则行军在外半年不洗澡那太正常了。除非军队傍水驻扎,一般的军士才有机会到河里洗个澡洗一洗衣服。 吃完了饭薛绍和其他七个新兵蛋子一起收拾好了本火的餐具等物,然后就被赶进了帐篷里,听火长说军法。所有的新兵都在心里想着一件事情——能让咱们躺下听么? 这大半天的重体力劳动完毕了,新兵们几乎都已经站不稳。 薛绍远比一般的新兵体能要好、适应性也更强。但他也有了一点透支之感。 他心里清楚,行军之苦,这才揭开了冰山之一角。 【求定阅,求票票!】 第210章 苦中作乐 直到夜深,火长才说完了军法。军中一片刁斗声响,全部就寝。 七个新兵像瘫痪了一样全体躺下,一秒钟,鼾声大作。 薛绍趴在硬实的木板上,身上盖着一床僵硬的棉被,听着如雷的鼾声闻着让人头晕目炫的汗臭,他就着帐篷口投进来的一点火把光芒,在行军笔记本上悄悄的记写东西。 有些东西,真的只有深入实践了,才能切身的了解与体会。 大唐现在是很富庶,每个从征健儿的口粮能够达到每日两升米的标准。这两当然是换算之后得来的结果,军队里所有的军粮都换算成米来计算。每人每天两升米,听起来能撑死人。但实际执行下来,却未必如此。 军中的军粮是以粟米为主、糜子(黍米)为辅。至于白麦面和白大米,在大唐时代还只是贵族的主食,到了军队里也不是普通军士轻易就能吃得到的,一般只供军官。 除了主食,军队里的军粮还包括酒、肉、醋、酱、茶和盐这些东西。酒是利于保存不易发酸的果酒,军队里也有酿酒师随军而行。按规矩是每人每天有一斤酒的指标,但除了军官平常没人能够喝上酒。一般是战前总动员再不就是打了胜仗以后,普通的卫士才能喝点酒。 肉是腌制的酢肉或者风干的脯肉,按标准来说每人每天有一斤的肉可以吃。同样的,除非是军官或者战前再不胜利之后,否则很难吃上肉。每天实际上分到每个卫士碗里的有二两肉算不错了。 薛绍他们今天吃的军队里的第一顿饭,就只放了几勺子猪油,根本没有肉。 在军队里,想要吃上新鲜的蔬菜和水果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盐、茶、醋、油这些全是按人等份每日限量供应。 军队里的马是珍贵无比的资源,马料是由苜蓿、黄豆和粟米的混合物,光吃青草那是要跑肚拉稀害病的。 马比人要吃得好,一匹马要抵得过六个人的口粮。 …… 薛绍详细记下了自己第一天的所见所闻,明白了一件事情——打仗,打的就是综合国力。三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天的开销都是惊人的数字。因此兵法中说“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每一场战争都是国力的大损耗和国民的大负担,能够在敌人那里取用一斤粮草,相当于为国力节省二十斤粮草的开销。相反,一战战败,所有的粮草辎重都将失于敌手,自己国力大衰而助长了敌军之势,这就等于是削弱了自己的国力而助长了敌国的实力。 战争直接关乎民生与国运。所以,兵者是“民之司命”。 另外,大唐的普通卫士干着比奴隶还累的活儿,提着脑袋上前线玩命,生活上却很艰苦。很多人都是奔着那一点军饷或是战后得爵受赏来的。 其中能有多少人是奔着“为君效力保疆卫国”的理想来的,真不知道。显然,不能指望这些文化水平低劣的农民和流民、奴隶能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这些普通的卫士要求不高,平常能够吃得好一点就很满足了。能够拿到军饷、立功之后的赏赐能够兑现,是他们最大的期盼。 因此薛绍认为,为将者如果能够真正的爱护士卒、与士卒同甘共苦、赏罚分明言而有信,必能获取士卒的拥戴。只有建立了彼此信任的基础才可以谈为将者的威信,才能做到令行禁止指挥自如,一支军队才能成为一个整体。 要想做好一个将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在运用战争的谋略指挥军队克敌制胜之前,他还有无数的功课要做。 这恐怕就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原因所在。 …… 入军第一天薛绍的感悟不少,刷刷的写完了一整管墨水,明天还得想办法借一些墨水来用了。 次日黎明薛绍和其他的新兵们还在睡梦之中,就被火长踢着床板叫醒了。 “一群猪,还在蠢睡!赶紧起床操练!” 众新兵们艰难的爬起来,好多人浑身肿胀酸疼。动作慢了火长的鞭子就已经抽上来了。 薛绍和所有的新兵们一起,在极短的时间内每人用一碗水洗漱完毕之后站成了队列,再抡起木枪来跟着训练。 训练是以队为单位进行的,入门级的军中武术套路。 薛绍一板一眼的跟着练,练得很认真。他可不想和那几个手忙脚乱的新兵一样挨上几个鞭子。 赵队正在新兵们中间边走边看,眼神儿落在了牛奔身上。 “你会武?”赵队正问道。 牛奔昨天吃了他二十记鞭怠还是有点害怕的,老老实实的回答说,以往在西域每天都要跟人摔跤或是打架,有时还得对付草原上的狼群和打劫的马匪,因此练过一些弓马和刀枪防身。 “用过陌刀吗?”赵队正问道。 陌刀是大唐军队里步兵用的“大杀器”,三米长的大陌刀重达六十多斤,得有高大的身材和雄浑的力量才能使得好。陌刀兵自然也就成为了军队里的高级兵种,各方面待遇也就要好一些了。 牛奔直摇头,“啥是陌刀?” “憨货!”赵队正重重的擂了牛奔两拳,“你这天生就是用陌刀的好架子!好好练,新兵期结束之后,我选你进陌刀营,那里天天有肉吃!” “好、好!”牛奔很是欢喜,口水直流。 “好个屁,就知道吃!”赵队正没好气的骂咧了两句,又停到了薛绍的面前。 薛绍旁若无人,一板一眼的跟着练枪。 “你有功夫底子?”赵队正问道。 薛绍收了势,“在下曾跟村里的武师,练过几日枪棒。” “底子不错。”赵队正眯了眯眼睛,“说,最擅长什么?” “近战格斗!”薛绍答道。 “马术与箭术如何?” “一般。” “那就补拙。”赵队正说道,“我看你像个好兵苗子,别让我失望。” “是。” 操练继续,这个赵队正细心的观察着每一个新兵的特点,时不时的与人交谈几句,或是纠正他们的练枪动作。 薛绍心想,大唐军队里的基层军官,的确是非常重要。像赵队正这种七品队正基层军官,他的带兵水平直接决定一队兵的人员素质。打起仗来,队正也是要直接带人冲锋陷阵的。一个队正的军事素养,直接决定一整队兵五十人的战斗力水平。 那么,如果能够提高基层军官的军事素养,将能极大的提高大唐军队的战斗力。讲武院今后,是否可以朝这样的方向去发展呢,让它成为一个基层军官深造提高的摇篮? 薛绍又想动笔写点东西了。 训练罢后,天才大亮。早餐相对丰富,每人吃到了一个夹肉馒头和一个油炸散子喝到了羊头羊骨炖的汤,还发了两个大蒸饼当作是行军午饭。中午就不再专门埋锅造饭了。 今天的工作,依旧是去长安太仓搬运粮食。不断有新兵集结而来,两座右卫大营里很快满员。每军一万二千五百人,这里是两军。 上头传下军令来,这先头两军将押运第一批粮草,最先出发。 这两军都是新军,其中新兵占到了九成。两军的最高行统帅行军总管是薛绍的熟人,右卫中郎将李多祚。粮草和练新军都是大事,裴行俭任命他信任的直系大将来押运,也是情理之中。 一连十天,薛绍这些新军都在运粮草、学军法、操练行伍当中度过。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最初的三四天不适期过后,大多数人都适应了这种艰苦卓越又紧张忙碌的生活。 薛绍的手上和脚上都已经磨破了两层皮,结成了血茧子。同火的新兵都成了同甘共苦的铁哥们,大家仅有的一点闲时消谴,就是听薛绍讲《金瓶梅》改编的荤故事。 军营里的爷们儿很难见到个雌性动物,听到任何一点沾荤的都能举枪致敬。薛绍和他们在一起很自然的就变得“三俗”了,还因为能讲故事获得了很高的人气,连一些火长和队正都来听他瞎瓣,高兴了还能赏他个肉馍。 要是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十天的生活,苦中作乐。 渐渐的,新兵们越来越能适应军队的生活,变得自觉乖巧和能干勤快。队正和火长们的脸色比刚来时好看多了,给大家的伙食待遇各方面都有了一些提高。有一次赵队正大发善心,还给队里的每个人发了一合果酒,也就二两。虽然只是湿了湿嘴就没了但大家还是很高兴,从此对赵队正感恩戴德。凶神恶煞经常拿鞭子抽他们的赵队正,渐渐的被新兵们敬若神明。 薛绍想起了前世在接受心里治疗时学的一个名词,斯德哥尔摩结合症。简而言之,就是人性当中都有着“受虐也能上瘾”的潜质,军队里的军人就是典型的代表。他们每天都吃尽了各多苦,渐渐的不仅能够适应这种苦,还会在潜意识里认为这些苦都是理所应当,时间长了甚至会当成一种享受。突然一下闲下来过上清闲的好日子,还会受不了。如果在受苦的过程当中上面的人给一点小恩惠,马上就会对上面的人感恩戴德无比忠诚。 古今中外的军队里,无不如此。很多人都是这样带兵,只是知道这个“理论”的人少。 所以,军队里的卫士和军官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厚。同袍之情,有时甚至胜过亲情,要说两肋插刀一点也不为过。 带兵的时间一长尤其是打的胜仗多,一名将领往往能够拥有极多的死忠。 身为大唐军队的最高统帅,裴行俭带过的大将小将都服他。于是这些人再向身边的人和属下传递这种信息。口耳相传层层膜拜,裴行俭就这样成了所有大唐卫士心目中敬若神明的偶像,他在军队里的威望也就无人可及了。 军队里一多半的人一辈子没见过裴行俭,就因为裴行俭是他官长心目中的神,或者是他官长的官长心目中的神。于是,裴行俭成了所有大唐卫士心目中的,军神! 现在薛绍觉得,这十天的实践比花一百天时间来死读兵书的收获,都要多一千倍。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裴行俭这一手安排,堪称绝妙。这个严厉又和蔼的小老头儿,是个好老师! 【求定阅,求票票!】 第211章 脱颖而出 第十一天,先头两军正式出发了。浩浩荡荡的两万五千人,押着近万辆车子,旌旗蔽日烟尘漫天,向北方进发。 为了沿途安全,行军总管李多祚亲自带领五千精兵沿途开道护卫。这五千兵可就不是新兵了,而且兵源不是普通的农户、奴婢与流民,而是三卫五府雇佣军。 每一军都有三卫五府,分别是亲府、勋一府勋二府、翊一府翊二府,他们是直隶于行军总管的精锐兵马,士兵的来源是军武官宦之家的子弟,他们当中有很多人的父辈就是军中的中低层军官,从小跟着父辈练习武艺从军打仗而且受过文化教育。赵队正有两个儿子就都是三卫五府的雇佣兵,他这一家堪称是军武世家了。 此外,三卫五府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兵员来源——战争中获得过军功的勋官老兵们。 由此可见,三卫五府的是由一群高级雇佣兵组成,兵员素质要远远高于普遍的士兵,他们是大唐野战军队当中的中流砥柱与出色战斗力的代表。当然,他们的各方面待遇也大大超出薛绍这种普通的新募兵。 所以一路上走来,凭着一双脚推着粮车艰苦前行的牛奔等人,对那些骑着马、穿着盔甲跑来跑去的三卫五府精兵很羡慕。 赵队正就激励这些新兵好好干,等打了胜仗立了战功得了勋爵,你们也能进三卫五府骑马穿盔甲,甚至还能成为我这样的军官! 牛奔等人顿时干劲十足士气大振,奔着三卫五府和军官美梦开始拼命的努力和前行。 薛绍心想,大唐的军功奖励制度的确是赞,太能激发士兵的斗志和争心了。很多出身寒微的人都想通过从军杀敌建功,来改善自己的生活、提高自己的地位,甚至改变自己子子孙孙的人生命运。 薛绍现在明白,“大唐尚武”的根源所在了。 行军非常的艰苦,每日重体力大负荷的劳作,还得顶风冒雨餐风露宿。 出发后的第十七天,大军走出七百多里已经到了并州大都督府境内。对于粮草辎重队来说,这个行军速度已经是很快的了。因为是救急平叛,因此军队不得不加速前行。 并州已经比较接近前线了,这里是大唐的北都和李唐的龙兴之地,总揽北方军政和防务。 并州大都督一般是皇子来担任,李治在成为太子之前就是晋王兼领并州大都督,李勣担任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做他的副手,直接管理大唐的北方半壁江山的军政防务。 现任的并州大都督是太子李显,这里的实际最高官长是并州长史是谯国公李崇义。同时,他也是总揽这次北伐后勤的单于道行军长史,也就是仅次于裴行俭的第二号人物。北伐的三十万大军,也将有十万出自于并州大都督府治下。 大军走到这里,军士们的体力几乎都到了耗尽的边缘,连马匹都集体瘦了一圈。李多祚下令休整三日。并州长史李崇义出城犒军,送来了大量的羊肉和米酒,军士们都很高兴。 可是对于薛绍来说,这叫不是冤家不聚头——李崇义是羽林卫将军李尚旦的父亲,李仙童的爷爷! 李崇义七十多岁了,仍然非常的健旺。他亲自骑着马带着军队民夫出城犒军,在军队里四处走动抚慰士卒嘘寒问暖亲自派送酒肉,折腾了一整天没见他休息。全军上下都对这个并州长史充满了好感。 薛绍现在明白,李仙童父子为什么那样底气十足了。李崇义身为皇帝李治的堂兄,一直帮他镇守北都并州并打理北方半壁江山的军政与防务,无疑是在将他倚为心腹与臂膀。 李尚旦能够得到李治的信任和重用,在天后的面前都敢那么硬气,一多半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个硬气的老爹。再者,李崇义从名义上来说是太子李显的直接下属,李仙童在失势之后直接投靠了东宫,这也在情理之中。 薛绍心中暗道,看来武则天要想解决李尚旦父子这对劲敌,除非是扳倒李崇义。但是目前,这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治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砍去他的一条胳膊。并州大都督府治管大唐黄河以北的半壁江山,李崇义手下的十几万大军也不是吃素的! 现在,李仙童与我已成死敌。他们家里的势力如此庞大,我还真得要小心了。 三日休整让士兵们得到了难得的歇养,甚至有机会睡了两个囫囵觉,伙食也开得很不错,每天能吃上两顿干的一顿稀的,碗里能见到几片羊肉甚至还有李崇义从并州送来的新鲜蔬菜。并州送来的酒上头也没半点贪污,全都分批发给卫士们喝掉了。 将近一个月的新兵经历,薛绍感觉自己彻底发生了改变。前世他曾经在军队里受过苦训,各种各样的苦都吃过了,吃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大唐军队的了解,薛绍是前所未有的深入。如果说以前是隔着两层皮膜朦朦胧胧的了解大唐的军队,现在,薛绍算是把那两层皮膜给褪去了。 相比之下,之前呆的左奉宸卫那真不叫军队,顶多能叫“一群保镖”。 或许奉宸卫的兵员素质很过硬,但是他们个个养尊处优鲜衣怒马惯了,没吃过什么苦,也就谈不上有多硬。 现在和薛绍同火的这些新兵蛋子,经过一个月的辛苦磨炼,个个眼冒精光身板结实体能超一流,能吃苦能干活儿也敢拼命。刚入伍时干一天活直不起腰来还有人哭,现在是扛起大粮包都能上蹿上跳。队正火长一声令下他们个个野性十足的嗷嗷叫,火坑都敢往下跳。如果上了战场经过生死的考验,相信这些新兵蛋子会更加牛叉! 左奉宸卫里的那些公子兵,单挑可能厉害,但拉出来打仗绝对干不过这些把苦当饭吃的野战远征军。 军队,还是需要淬炼! 薛绍是来学习与修行的,从没想过在这群新兵当中出风头。但他仍是不知不觉的脱颖而出了。 首先薛绍是一个文化人,在一群不识字的文盲当中理所当然的就是佼佼者。再者他的军事素质不是一般的出色,连那些队正火长也自叹弗如。三卫五府有几个号称“牛人”的老兵和薛绍较量过几场个个都被打得很服气,不少人开始主动向他请教他的那些军警搏击术。 是金子总要闪闪发亮的,这一支新军当中有个名叫“承誉”的新兵很拽毛,成了全军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赵队正很器重薛绍多次和他私下谈话,把自己的一些军伍经验当面传授给他,让薛绍获益良多。 赵队正给薛绍提出了建议,让他努力成为一名“越骑”。骑兵是冷兵器时代最珍贵最高端的兵种,越骑又是骑兵中的精锐。赵队正对薛绍卓越的军事素质很是欣赏,但他说的最多的是让薛绍寻找机会转为军中的文职,成为行军管记与录事参军这样的谋士最好。 赵队正的眼光很毒,他认为薛绍只做为一名搞后勤的募兵实在是太浪费人才了。是人才,就该出现在最需要他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半点嫉贤妒能的意思,相反一直非常着重的激励和培养薛绍。自己带出的兵有出息,这对赵队正这样的基层军官来说既是宝贵的人脉财富,更是无上的荣耀。 整日和薛绍为伍寸步不离,牛奔跟着学到不少东西。除了一身过硬的格斗功夫,他甚至还认识了几个字。就像是一块顽铁和磁石贴在一起贴久了,自己也会具备磁性。不知不觉间,牛奔的军人素质大幅提高。很快,他受到的关注与培养也多了起来。 赵队正认为牛奔是一员天生的猛将。但是针对牛奔,就是另一种培养方式了。赵队正每天都派好些个老兵来“揍”牛奔,一次比一次揍得很。揍着揍着,那些老兵就合起来也揍不过牛奔了。这个奔着混饭吃来的猛人,第一天就因为偷吃军粮挨鞭子在新兵当中出了名,现在他在军队里更加大名鼎鼎,却是因为他有一身猛人好胆和硬功夫。 薛绍与牛奔,在两万五千名新兵当中,脱颖而出。 薛绍认为,大唐军队尚武的光荣传统和质朴的军人作风,的确是培养人才的一片沃土。这使得大唐的将才代有人才出,其中更是涌现了不少的草根将军。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如今的当朝宰相刘仁轨,和曾经的大唐战神薛仁贵。 因为赵队正的赏识,队里上上下下给了薛绍很多的方便,笔墨纸砚这些原本只供军官的东西,私下让薛绍用了不少。 一个月下来,薛绍写下了厚厚的七本行军笔记。之前死前硬背的《六军镜》和《兵法四十六诀》当中的很多内容,成了实实在在的知识和经验,沉淀在了薛绍的脑海里。 大军休整的第三天上午刚刚吃过了早饭,赵队正把薛绍和牛奔叫到了一起,说带他们去个地方。 两人没有多问,跟着赵队正走到了行军总管的中军将帐前。 “行军总管李将军要见你们,自己进去。”赵队正说道。 牛奔看着眼前两排铠甲耀眼战袍鲜艳的中军卫士很羡慕,帐前的十六面大军鼓和整齐的旗帜、团牌和金角,又让他感觉一阵天然的威压不敢随便张望。 薛绍在将帐前的护卫当中看到了一个熟人,郭元振。 能够护卫中军主将帐前的,都是司戟、司阶、中侯这种仪仗军官,是主将的心腹近卫。郭元振的个子很高,在那群护卫当中鹤立鸡群。相比于一个月之前,郭元振的气象也像是换了个人,精神抖擞一身凛然威风,显然不是再是那个十八岁就中进士却跑去混黑社会的麻烦县尉了。 军队,真的很煅炼人。 薛绍和郭元振没有交谈只是互递了一个眼神,然后就和牛奔一起进了将帐。 李多祚一身铠甲戎装端坐在将帐里看一本兵书,左右各有三四名文职书史在忙于案头。二人进去参拜后,李多祚扫了二人一眼,既不冷漠也不热情的道:“本将听说你二人,是这一期新兵当中较为出色的。本将有意给你们新的考验,敢接受吗?” “敢!”两人不加思索的大声应诺。 【求定阅,求票票!】 第212章 实战来临 李多祚未有多言,对薛绍二人说道:“从今天起,承誉去勋一府越骑团,牛奔去勋一府陌刀团。” 大唐的军制中,两队为一旅,两旅为一团。团是军队编制的一个重要基层单位,相当于现代军队中的连队。大唐军队的一团有两百人,最高官长是校尉。 牛奔听到李多祚的话当场笑得一脸稀乱,“将军,俺这就成为三卫五府的兵啦?” “你想得美!”李多祚一点没客气的给他泼了一桶当头冷水,“只是让你去跟着他们同吃同睡同训练,上了战场一起战斗。但你的卫士编制还是普通的募兵。除非你能立下战功才可以正式转为勋府兵!——承誉,你也是一样的!” “是。”薛绍笑了一笑没有多说。 “同吃,这个好啊!”牛奔一阵傻笑,笑得很乐,“听说翊府兵每顿都有肉!” “看来赵队正说得没错,你就是一头专贪吃喝的蠢熊!”李多祚没好气的骂。 牛奔倒被骂得乐了,一个劲的傻笑。 “来人,把这头蠢熊给我带走,扔到勋一府陌刀团去!”李多祚下令道。 马上进来一名中侯军官,把牛奔带走了。 牛奔边走边喊,“承誉,到了勋一府千万记得要来找俺哪!” 薛绍冲他扬了个拳头,表示一定。 牛奔走了,李多祚斥退了左右的文吏并拉上了军帐,这才请薛绍坐了下来,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高级军官才能喝到的龙膏果酒。 薛绍摆了摆手,“不喝这个,茶水就行。” 李多祚就笑了,“莫非是嫌弃?” “我一个小卒哪还有资格嫌弃?”薛绍笑道,“我是怕我今天能喝到,以后都没得喝,那日思夜想的滋味太难熬了。你可不知道我初入军营的头几天有多难受,都想跳到别人身上去咬两块肉来吃了!” 李多祚哈哈的大笑,给薛绍换了一杯茶,说道:“现在薛公子想必是非常怀念长安的锦衣玉食和风花雪月了吧?” “说不怀念那是假话,谁还不想过好日子呢?”薛绍喝下了一整杯茶水,吁了一口气,说道:“但这一个月的苦当真没有白吃,我学到不少东西。” “那就好。”李多祚在薛绍旁边坐了下来,说道:“裴公慧眼如炬,果然没有看错人。两万多名新兵当中,薛公子脱颖而出成为最出色的一个,这可全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薛绍笑了一笑,煞感兴趣的道:“我挺好奇,李将军青春几何,从军多少年了?” 李多祚笑了一笑,说道:“李某本是靺鞨人,家父曾是一名部落首领,数年前家父率领族人归附大唐,才被赐姓为国姓。李某八岁那年就被父亲推上了马背,十三岁跟随父亲开始打仗第一次杀人,今年已经二十八了。” “十五年的老兵?”薛绍有点惊叹,“饱战之将啊,难怪裴公对你如此的器重与信任。” 李多祚呵呵直笑,“我不行,毕竟读书太少脑子太笨。裴公甚至叫我去跟妖儿姑娘学习读书,这让李某很是汗颜哪!” 薛绍哈哈的大笑,“很多东西,都不是书本上能够学到的。年仅二十八岁就已经是十五年的沙场宿将,李将军前途无量!” “不指望、不指望!”李多祚笑道,“还是薛公子这样聪明的读书人有前途。你这一个月学到的东西,能抵得上李某十五年所得啊!” 薛绍笑了一笑,其实李多祚更想说的恐怕是,我光凭出身就能抵得上他十五年的征战攀爬了。 “薛公子,知道我为什么将大军按在并州不动了吗?”李多祚突然道。 薛绍皱了皱眉头,“莫非不是因为休整?” “这不是主要的原因。十七日行军,根本不算什么。当年追随裴公在西域远征,一连走上两三个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李多祚说道,“前方,又传败讯。朔州都督曹怀舜领兵出击,在长城关外遭遇阿史德温傅,一战大败死伤无数。我怕我率领的这一只新军和粮草辎重队擅自上前,听到了败讯会影响士气,或者是遭遇突厥主力攻破朔州杀进长城,被劫了粮草。” “曹怀舜又败了?”薛绍很震惊,“此前在长安就听说了定襄道行军总管李文暕与庆州都督曹怀舜战败的消息,三战三败死伤无数,还丢了几个州县城池被突厥人血洗——现在又败!” “是啊!”李多祚浓眉紧拧,说道:“曹怀舜兵败庆州后由回朝,原本朝廷要治他的罪,但裴公求情,说临战之时斩杀戍边大将太伤士气,可许他戴罪立功。于是朝廷再用他为朔方道行军总管镇守朔州,与云州的定襄道行军总管李文暕共守北方。但是曹怀舜也太急于立功了,他听几个牧民拱提的消息说阿史德温傅就在黑沙附近一带,随行兵马并不多。他居然就信了,急冲冲的带着人马急袭而去,想要来个擒贼擒王一雪前耻为自己正名。结果,他反倒是落入了阿史德温傅的包围之中,一战死伤无数,最后还向阿史德温傅行贿并许以和盟才得已逃脱。阿史德温傅才不理会什么盟约,趁他回师没有防备撵着他又是一阵掩杀,顺手还血洗了朔州的两个边境县城和汉民的牧人部落。” “接连丧师辱国祸及百姓,曹怀舜恐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薛绍摇头叹息,身为主将急功近利不辨虚实用兵不得法,害死无数热血男儿,也使得后方的州县不保百姓深为荼毒! “曹怀舜已经被秘密押到了并州关进囚笼之中,不日即将押往长安治罪。”李多祚双眉紧皱,说道:“现在前方的局势越来越危急了。云州李文暕与朔州曹怀舜本来是互为犄角共同防御长城一线,现在曹怀舜一军已经打光,周边也被突厥人洗劫,军民惨死云州危急,连并州都直接面对了突厥人的威胁。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整个大唐北疆顿时变得千疮百孔防不胜防。曹怀舜一败,真是祸国殃民啊!” 薛绍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李将军何不抽调精锐,顶上朔州防务的空缺?” “我是有这个想法,但不敢轻易实施。”李多祚说道,“首先,我麾下虽有三万兵马,但只有五千能战之兵,其他都是粮草辎重兵,还是未经战阵、训练不熟的新军。我如果带上全军杀奔朔州,无疑是去给突厥人送人头、送粮草。如果我只带五千兵马前去,身后的两万多新军随时可能生乱或是遭劫。去了,或许能够暂时顶上一时防务之空缺,但是朔州几乎已是空城,我这五千人的补给会是一个大问题。再者,朔州周边刚刚遭受突厥人的血洗,曹怀舜一路败逃手下的一些残兵也四下逃散了。朔州敌情不明,五千精兵也不敢轻易贸进,否则就有可能是羊入虎口。” “李将军不愧为沙场老将,思虑周全。”薛绍想了一想,说道:“尽管如此,也不能在此坐视不理。李将军何不派一小队人马先去朔州打探,或可收集曹怀舜所部的残兵探明敌情安抚百姓?为将者保境安民,不就是干这些事情么?” “说得好。”李多祚眼睛一亮,“这就是我今天找你和牛奔来的原因。” 薛绍顿时恍然大悟,“李将军的意思,要派勋一府的人马去朔州一探?” “没错。首先申明,这不是裴公的意思,完全是我的意思。”李多祚说道,“再者,我敢断定此行很危险,你完全可以拒绝。” 薛绍站了起来,“我去定了!” “其实,我更希望你能拒绝。因为,如果你稍稍出了一点差池,我都承担不起。”李多祚也站了起来,双眉紧拧,“昨日召开军前会议,众将一致通过我的决议,同意派一支人马去朔州打探。同时,有人提议可以派几个出色的新兵一同参与,算是一次实战磨炼。当场就有不少人合力推荐了承誉和牛奔这两个最出色的新兵。我一听到承誉的名字,当时就骑虎难下了。” “现在我就写下一份军令状,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绝对没人赖到你的头上!”薛绍笑了一笑,“这么宝贵的机会你不给我,回头我肯定跟你翻脸!” “唉!”李多祚无奈的重叹了一声,苦笑道:“我说,你怎么就分到了我的麾下呢,这不是让我左右不是人吗?” “李将军,快借笔墨一用吧!” 当天,薛绍就和牛奔卷起铺盖一起离开了新兵团,去了勋一府。 新兵战友们如同送别远行的至亲一样恋恋不舍,都有人流泪了。一个月的同甘共苦,大家彼此之间结成了非常深厚的同袍情谊。 薛绍和牛奔到了勋一府军营当中,全是另一种感觉。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说新兵团里是一群苦中作乐的中华田园犬,那这里就是一群獠牙舐血敢于搏虎的野狼。 薛绍来到这里的第一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前世的特种基地。 煞气! 匪胆十足的煞气! 这里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股,因为杀人浴血而让人窒息的张扬煞气! 【求定阅,求票票!】 第213章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勋一府的兵全是参与过上次北伐和多次战役,百战余生的老兵,是裴行俭精心打造的一支骨干精锐,是经历过血火淬炼的钢铁部队。 这是一群不折不扣的牛人,但是新兵们都骂他们是鸟人,甚至骂过这些“鸟人”的祖宗十八代。因为他们特别拽毛特别嚣张,总喜欢在新兵面前装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你们都是狗屎大便的神气模样。偶尔客串一下新兵的武艺教头绝对都是下狠手,打伤打哭过不少人。 但是,新兵们又极度渴望成为他们这样的“鸟人”。 奇怪的是,勋一府的卫士们对待薛绍和牛奔非常的和气,名符其实的“像春天般的温暖”。 原因很简单,此前他们对新兵们苛刻和残忍,是希望新兵们尽快的成长,将来能在战场上多活一会儿,这其实是一种独属于军人的特殊的“慈悲”。 现在,他们已经把曾经交过手、特别熟悉也特别敬重的薛绍和牛奔这两个新兵,看作了自己集体当中的一员,是自己在战场上的臂膀与后背,是生死与共的铁血兄弟。 薛绍,终于在大唐的军队里找到了他熟悉的存在感。 若论单兵格斗能力,勋一府当中几乎没人能是薛绍的对手,这也是薛绍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与认可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薛绍在大唐还没有见过这样精诚团结众志成城的团队。 薛绍一点也不怀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敢于为身边的任何一个战友,去挡刀挡箭。 三卫五府的雇佣军老兵,他们是大唐的杀敌卫士,是真正的纯爷们儿、热血汉子。 就像薛绍在特战基地认识的那些战友们,一样! 薛绍与牛奔到达勋一府时,这里的汉子们给予了他们一个非常盛大的欢迎仪式—— 一拥而上,将其扒光! 薛绍再神勇,敌不过一群骁勇又齐心的铁血爷们,被剥了个一丝不怪非常窘恼的站在那里,“你们想干什么、想干什么!老子可没有龙阳之癖!” 牛奔早就在骂街了,“你姥姥的,赔俺衣服!” 勋一府的爷们儿哈哈大笑,抬来了两个大水桶。 “洗吧!” “洗完了,换张新皮!” 水,薛绍和牛奔在新兵团里是论碗分的。 到了这里,居然能洗个澡! 一群粗手粗脚的大爷们儿将薛绍和牛奔扔进了大水桶里,七手八脚的帮他们搓背洗头。 牛奔的大黑脸都红成了酱紫色,别这样别这样,俺会害羞的! 薛绍就更不用说了,你们这是要闹哪样啊? 洗完澡,一群大老爷们像举行庄重的宗教仪式一样,整齐的站成了两排,手里托着崭新的白色内衣和赤色的军服,还有闪亮的兜鍪与精致的铁甲,绣有瑞兽麒麟的血色战袍大氅。 还有,要上战场的卫士,才会配发的横刀! 原本轻松甚至有点无聊的气氛,斗然变得非常的凝重。 这时走进来一个四十出头的孔武汉子,脸上有三条狰狞的刀疤,长相不是丑陋就能形容,加上眼神冰冷像是完全没有感情,简直就是凶神恶煞。 “我是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旅帅,姓况,家中排行第三,脸上也有三条狗咬的伤痕,兄弟都叫我况三刀。”刀疤汉子的嗓子很沙哑、很厚实,每一字都像打鼓一样:“勋府没有孬种。每一个能进勋府的兵,都是真正的汉子,都是我况三刀的生死兄弟。” 薛绍和牛奔站着,沉默。 “每一个进勋府的兵,都会经历这样的仪式——洗去以往的一切,成为大唐的功勋卫士。”况三刀用他沙哑但是奔雷一样的声音沉吼道,“我们管它叫——勇士的勋礼!” 况三刀中气十足,雷鸣大喝—— “不管你是奴隶贱民,还是达官显贵,在这里,勋府——只有铁血与忠诚的卫士!” “赤色军服是勇士的荣耀,麒麟战袍是英雄的标志!” “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身上穿着的军服,是我们的妻子女儿和姐妹同胞们一针一线缝起来的!——我们,誓死撼卫之!” “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身上穿的铠甲拿的刀剑,是我们的父辈儿子与兄弟同胞们亲手锻造的!——我们,誓死撼卫之!” “你们要时刻记住—— 头顶的苍穹,是大唐的天! 脚下的厚土,是大唐的地! 身后的子民,是大唐的人! ——我们,誓死撼卫之!” 所有的勋府卫士齐声大喝——“誓死撼卫之!” 薛绍与牛奔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咆哮——“誓死撼卫之!” “授服!” 手捧内衣的卫士上前一步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手捧军服的卫士上前一步来,“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手捧战袍的卫士上前一步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况三刀大喝道:“穿上它们,你们就是我们的生死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众卫士齐声大喝。 薛绍感觉都快有一点喘不过气来,热血与厚重的男人,简单而炽热的情感。 大唐的军人,壮! “俺就认了你们这群好兄弟了!——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牛奔突然号泣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服。 薛绍相对比较沉默,静静的穿上了衣服。对那些人伸出了一只手,“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众军士各自一笑,一起把手拍到了薛绍的巴掌上。 “兄弟!” “俺也是!——兄弟!” 当天深夜,勋一府越骑团第一旅全体一百名越骑卫士加上两名新兵,在旅帅况三刀的带领下,悄然离开大军屯,往北方挺进。 薛绍终于穿上了心仪已久的大唐铠甲,虽然不是明光甲,但也是铁甲之一的山文甲,很沉,穿在身上一点也不轻松。明光甲那种既轻薄防御力又高的铁甲,得是高级将领和皇族的亲勋才有资格穿。 再加上手上那一挺马槊、背上扛的角弩和腰上挎的横刀,加起来将近一百斤。带上这一套装备骑马,当真不轻松。 在挑选马战武器时薛绍本不想用马槊,原因很简单,自己的马上功夫本就不怎么样,一般骑兵用的漆枪都还用不大利索。 但是况三刀说,不会的都可以学。如果你只满足于用好漆枪,必然用不好漆枪。 这话听起来有点拗口,但意思薛绍懂了,道理和“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一样。于是他毅然的选择了世族大将专用的重兵器——马槊! 薛绍一行一共一百零三骑,他们的任务是打探朔代二州及长城周边敌情,及时回报。同时,还要招抚溃败之兵,安抚流亡百姓。 三万大军,还不知道前方的败讯。薛绍一行人执行的是秘密任务。 勋府的马仿佛都是久经考验习惯了长途奔袭,体力特别好。一夜疾驰,途中几乎没有做过长时间的休息。黎明时分,一行人抵达了代州境内的唐林县郊野。 在一片浓密的树林中稍作休整。 况三刀安排了两火卫士在四周轮换做为警戒斥侯,让大家抓紧时间吃喝休息补充体力。 临行之时众人都只带了一些散子蒸饼和饮水,现在坐了下来吃些干粮歇息马匹,有人靠在大树上打盹。 薛绍前世军旅之中惯用的“黄金睡眠法”,这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强迫自己在不熟悉的恶劣的环境下抓紧一切时间休息,这在战时是一门相当重要的技能。 吃完半张饼喝了几口水,薛绍马上进入了深层睡眠,体力得以飞速补充。 休整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人马重新集结。 代州毗邻朔州接连长城,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古名“雁门郡”。 因为天色已明这里也接近敌战前线,随时可能遭遇敌军,因此况三刀带领大家走了山林间的小路。 老兵的经验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对于这一片的地形,况三刀了如指掌。他甚至精准的在山林里找到了一眼清泉,带大家补充了饮水。 在山林里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一个村庄。 似有浓烟滚滚! 大家心里都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况三刀下令潜伏,先作观察。 滚滚的浓烟消散了一些,火焰却冒了起来。与此同时,五骑嗒嗒嗒的从村庄里跑了出来,一路在扬着刀“呜呜”的叫,马脖子下面还悬着带血的人头! “突厥杂种!” 所有人几乎同时血脉卉张,眼睛发红! 但是,没有人贸然冲出去,因为况三刀还没有下令。 薛绍死死按住旁边像一头即将出笼野兽一样蠢蠢欲动的牛奔,牙关紧咬,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 况三刀出奇的冷静,一双冰冷的眸子里仿佛看出不半点他的情感波动。 薛绍觉得,况三刀就像是一座冰原下的火山。 这样的人,的确是合格的战场指战官。 深入敌后,战场指挥官的每一个判断与命令都关乎胜负与生死。此刻,况三刀仍在冷静的观察。 那五骑沿着山道,朝着远离薛绍等人埋伏的地方奔走了。马脖子下面悬着的人头,洒下一片血迹。 “旅帅,就这样放这群杂种走了?!”牛奔发出了低声的咆哮。 况三刀捡起身边一坨泥块,劈头盖脸的砸到了牛奔的头上。 “再吵就砍了!” 牛奔恨得咬牙切齿,但是闷着没有再作声了。 薛绍蹲着身子走到况三刀身边,小声道:“头儿,让我进村去打探。” “闭嘴!”况三刀很不客气的冷哼了一声,“都给我趴好了!” 不过片刻之后,前方山道上又响起了那一片更大声的“呜呜”怪叫。方才去而复返的五骑突厥兵又回来了。 山林震动! 他们的身后,跟来了一大片的骑兵! 【求定阅,求票票~!】 第214章 全都必须死! 薛绍伸出手指比在眼前,用速记法将突厥骑兵的数量飞快数了一下。 “三十九个!”薛绍与况三刀几乎同时出声。 况三刀回头瞟了薛绍一眼,表情仍是那样狰狞,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 “干了吧,咱们人多!”牛奔壮起胆子,又小声的嘟囔起来。 况三刀把手里的鞭子一扬,牛奔吓得缩了起来。 众人安静的潜伏,看这一群突厥骑兵从眼前跑过,冲进了村子里。 “都过来。”况三刀一挥手,除了在旁戒严的斥侯与看管马匹的人,所有人都围到了他的身边,呈扇形。 况三刀说道:“突厥兵的编制与大唐军队同,这批突厥兵应该是一队满员的编制,加上正副队正大约是五十二人或者更多。那个村子里的村民应该是凶多吉少,活着的也有可能被他们的人挟制了。所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牛奔恍然大悟,“况旅帅真聪明,刚才那五个是回去叫同伙的,之前肯定有同伙已经在村子里面踩稳了点镇住了村民——就跟那野狼来偷羊群时一样的路子!” 他旁边的一名卫士说道:“突厥人习惯每三人为一犄角,五人为一战圈,十人一火敢屠村,凑满一队五十人就敢抗衡十倍于己的官军!突厥每每袭击一地,必然先派前哨采眼,若能得手则放火起烟并派斥侯携带人头回报,二者缺一不可,否则大队人马方不会挺进以免落入陷阱。既然这条村子有了一队突厥兵,那附近不远很有可能还有他们的大队主力,正分散在各处烧杀抢虐,到了规定时间全都要一并撤返!如若贸然出击,必然打草惊蛇!非但救不得这些村民,我们也全都要死在这里!” 牛奔傻了眼,“这样啊……” 那卫士在牛奔的头盔上拍了一巴掌,“况旅帅在北疆多年,对此间地形风土和突厥人的战法习性都是了如指掌,这都是他教我们的——你个新兵竿子,多听多学少插嘴!” 薛绍静静的听着,这些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富贵经验! “因为有两个新兵,所以浪费了多余的时间来说些废话!”况三刀冷冷的扫了一眼牛奔和薛绍,沉声道:“现在听我号令,甲火分为两组斥侯,沿大队突厥人来的山道向上溯查,看其后方是否有大队主力;乙火看守马匹;丙火分为两批斥侯,沿南、北两个方向包抄村落,仔细查探入村敌军的虚实!剩下的人马全部原地待命养精蓄锐,随时准备战斗!” “是!” 丙火的卫士马上开始脱卸铠甲和刺眼的骑士战袍,留下马槊与箭弩,只带随身横刀与短刃,准备向村落潜伏进发。 薛绍,正是丙火的卫士! 大家的动作都很快,况三刀一双眼睛盯着薛绍许久,待他更衣完毕,况三刀一招手,“过来。” 薛绍到了他身边。 “你做过斥侯?”况三刀问。 薛绍摇头,“没有。” “别想骗我。”况三刀说道,“你居然会掐点数头法,说,谁教你的?” “跟一名退役的老军学的。”薛绍笑了一笑,吴铭教月奴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便跟我聊过。但是,这么简单的东西我还需要他来教吗? 况三刀没再多问,“机灵点,去吧!” “是!”薛绍心里明白,况三刀是有意多给他煅炼的机会。 一火十人,猫着腰穿梭在树林中,向村落挺进。 薛绍前世有那么多的丛林特战经验,这下真是如鱼得水了。与他同行的几个老兵都惊讶不已,这个新兵竿子居然比咱们还蹿得利索,这不合理啊! 一行十人摸到了村子附近,个个都像隐伏在山林中的捕食山猫,悄无声息动作轻盈,呈扇形分散开来从不同的角度观察村子里的情况。 薛绍匍匐的摸到了村落的边沿,前方一栋民宅已经近在咫尺。他早就盯到了一颗民宅后方高大茂密的大槐树,那既是最好的掩饰,又能占领至高点的观察到几乎整个村子的全貌。 越接近民宅,薛绍越能清楚的听到房间里传出的女人号哭声,和男人粗野无耻的大笑声。 这个声音,稍有一点人事经历的人都能明白,那几个无耻的突厥人在对一个女人干什么。 薛绍强忍住内心杀人的冲动,三两下爬到了大槐树的高处,隐藏在树叶最茂密的枝叉中,透过树叶的孔隙居高临下观察。 村子不大,像是一个葫芦形,大约只有三四十户人家。葫芦的边缘就像是挨着山林砍凿开垦出来的,挨着山林建着民宅。较大的两个葫芦腹腔是村子里的大空地,应该是平常用来祭祀、集会或者晒谷子的大坪。 这时,葫芦小腹地的土坪上堆了大量的柴草在冒着烟火,应该是之前突厥人的前哨放的“烽火”。大腹地的土坪上则是聚集了大量的村民,围围站了一群穿着木甲皮甲与灰麻布战袍、戴着卷边羊皮帽子的突厥兵,手里提着明晃晃的五尺弯刀,偶尔甩出手里的皮鞭抽向人群。 已经有七八个人倒在了血泊中,人头已被砍下。剩下的村民紧紧凑在一团,有几个小孩子在不停的号哭。 薛绍清点了一下人头,大土坪里有三十一个突厥兵,八十四个百姓。剩下的突厥兵应该是抓着村里的妇女进了民房去糟蹋,或去搜寻散落的百姓与民财去了。 这时,大槐树下的民房里女人的号叫声突然嘎然而止,几个突厥男人叽里呱啦的用突厥语骂咧起来。 薛绍的心里猛然一紧,气血就翻涌了起来……那个村妇,肯定是被杀了! 民房里的突厥男人踢开了房门,提着一颗带血的人头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将人头对着村民的人群中一扔。 村民们吓得慌张大叫,也有人大声的号哭起来,还有两个小孩子喊着“娘亲”大声的哭号。 “畜生!!!”薛绍咬牙切齿的低声恨骂。 村民人群中,一个六七十岁的白发老人站了起来,“我跟你们拼了!” 突厥兵的皮鞭劈头盖脸的就抽了上来,两个突厥兵上前将那个老人从人群里拖出来,噗哧几刀就捅翻在地,然后七八个人上前一阵乱刀,将那老人砍得支离破碎成了一堆肉泥。 薛绍扭过了头去,指关节抓着横刀的刀柄,骨骨作响 “谁敢反抗,以此为例!!” 方才提着那个妇人人头出来的突厥兵,高扬着手里的弯刀大声咆哮。 薛绍回过头来看向那人,看来他还是这群突厥兵的头目。大唐统治了草原五十年,虽然没有将他们完全汉化,但是突厥人会说汉话,倒是一点不奇怪。 村民们看着大土坪上一堆没有人头的尸首、妇人的人头还有那一堆肉泥,都不敢吱唔反抗了。 一群手无寸铁的村民,面对一群手握刀剑丧失了人性的恶魔,想反抗也是无能为力。 “你们听着!”突厥头目大声道,“从现在起,你们当中的男人,都是我的奴隶!你们当中的女人,都是我的侍妾!你们就像牛马一样属于我,不许反抗、不许逃跑!否则,砍成肉泥!” 这时,另有十几名突厥兵,或者抱着成堆的财物或者牵着牛羊,再不就是押着几个逃散的村民都汇聚了过来。 突厥头目扬起弯刀叽里呱啦的说了一串突厥语,突厥兵扬起刀枪发出了一阵“呜呜”的欢呼声。 薛绍猜测那头目说的应该是“分赃”的事情,以后真该学一点突厥语。 这时,突厥头目走到了汉民人群中,从中间抓出了一个村妇。 村民一片惶恐,村妇拼命的挣扎与求饶,突厥兵则是哈哈的大笑。有个青壮男子跳起来反抗,马上被拖到一边砍下了人头悬到了马脖子上,身子被砍成了肉泥一样。 突厥头目让两个突厥兵拉着那个妇人,依旧进了这间民房,从里面扔出一具**的无头尸首。 薛绍差点没忍住跳下去,冲进民房将那畜生给剁了! “布谷——布谷!” 树下传来了轻轻的暗号声,薛绍溜下树来。三个同袍来了。 火长打了个手势,示意回去。 薛绍摆手,凑到火长耳边说这间民房里的是首领,我在这里盯着——擒贼擒王! 火长略作寻思,点头,带上其他人猫着腰回去通报消息了。 薛绍依旧爬上了树盯着村子里的情况。片刻后,突厥兵驱赶几个村民进了民房,然后就升起了炊烟。大土坪上也升起了柴火,他们动手宰了几只羊。 看来突厥兵没有急着走,还想在这里做顿饭吃。 “断头饭!” 薛绍的牙齿咬得骨骨作响。 稍后火长和几个卫士去而复返,说敌情已明附近没有突厥大部,况旅帅已经下令捕杀这群突厥兵——下手要快以免误伤百姓,除恶务尽,一个也不许逃脱! “这间民房里的头目,交给我!”薛绍请命。 “况旅帅已经布排妥当,只等这里最先下手,成败与否至关重要。突厥人最先扑杀的,肯定也是这里!”火长犹豫了一下,“有把握吗?千万别逞能!” “我行!”薛绍斩钉截铁。 “得手之后,吹这个号角!”火长拍了一下薛绍的肩膀,递给他一个越骑专用的牛犄号角,带着其他的兄弟猫着腰,悄然消失。 虽然是个新兵,但火长给了薛绍充分的信任。薛绍按捺住即将沸腾的热血,仍旧爬上了树,盯着大土坪上的那群突厥兵。 头顶的苍穹是大唐的天,脚下的家园是大唐的土,这里的子民是大唐的人! ——誓死撼卫之! 这群畜生,全都必须死!!! [求定阅,求票票!] 第215章 以血还血 过了片刻,薛绍估计火长和其他的兄弟应该都抵达了埋伏地点,准备就绪了。大坪里的突厥人围着火烤的全羊大声笑喊,稍有放松。蹲成一片有如一群鹌鹑的村民当中有人在东张西望的看似是想逃跑或是反击,负责看守的突厥士兵抡起皮鞭子就是一阵猛抽,村民便不敢动弹了。 薛绍心想,大唐的子民还是很有血性的,不是那种排队跪着让日本人砍头、旁边还有一群同胞麻木围观的满清遗民。只要我们这里一动手,这些村民必然发起反抗! 羊看来是烤得差不多了,大多数的突厥兵围了过去。 民房里的村妇惨叫声和猥亵的怪笑声,却还没有消停的意思。 薛绍悄无声息的从树上滑了下来,沿着民居后方挖出的土坎摸到了宅后,到了卧室的窗户边。 声音很近,甚至能够听到**撞击的啪啪声了。 穷苦人家用的夯土和草木搭的房子,卧室的窗户用几根小木棍撑起然后遮了一块破布。窗户很窄不好进去,瓣断木棍发出的声响很有可能惊动里面的突厥兵。 后门应该是一块挺薄的木板,薛绍悄悄的潜伏到这里观察了一下,这应该是连接厨房,门外泼了不少的洗碗脏水。门板只有一块横着的门闩插着,这个没难度! 薛绍从马靴里掏出了解绳尖刃,小心翼翼的用刀尖刺进门缝,将那门闩朝旁边悄悄的挪移。 “卡嗒”一声轻响,门闩解除! 薛绍屏息凝神的停了一下,卧室里仍是那样的声音,突厥人正得意忘形,没有注意到厨房这边的细小动静。 薛绍将手从门下的缝隙里伸进去轻轻托起,以免木门的门轴转动发出声音。然后慢慢的,轻轻的推开了门。 厨房里悄无声息。 薛绍猫着身子闪了进去,刚刚落停,大水缸里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头来,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 薛绍吓了一跳,一个翻滚过去捂住那男孩儿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 小男孩儿仿佛都吓傻了,瞪大了眼睛双手扳着薛绍的手。 “我是大唐卫士!”薛绍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 小男孩儿马上就不挣扎了,眼泪夺眶而出,稚气的脸上充满了悲愤。 “乖乖在这里藏着,我去杀敌!” 小男孩儿连连眨着眼睛,身子往下缩。 薛绍松开他,小男孩儿乖乖的躲进了大水缸里自己拉上了缸盖子,露出一个芦竿在外面呼气。 薛绍吁了一口气,差点暴露! 卧室里的突厥人发出了猥琐的大笑声,好像是在嘲笑同伴“时间太短”。马上又是女人的惊叫,看来是换了个男人在凌辱她。 有脚步声朝厨房来了! 薛绍一个激灵朝旁边一滚,藏身在了柴堆与灶台之间。 一个光着身子满身是汗的突厥人喘着粗气儿走进了厨房,拿起灶台上的一个泥碗。看来是口渴了,他伸手去揭大水缸的盖子。 水缸里的那个小男孩儿突然一下跳了出来,对着那个突厥人脸上就喷了一口水。 突厥人出于本能的吓得大叫一声后退两步。几乎是在同时,薛绍一闪身跳了出来从后面扳住那个突厥人的下巴,将他头胪往左方一扭同时手中的尖刀在他喉咙上往右一抹,他的脖间就像断裂了的自来水管一样,血雾猛喷而出洒了小男孩儿一脸。 房间里的两个突厥人显然是被惊动了,叽里呱啦的大叫。 薛绍再也无法顾及那个小男孩儿,一步跨进卧室里,迎面一个赤条条的突厥人拿着刀对他冲来,正是那个头目! 薛绍刚一看到他,心中那股怒火就像火山喷发一样再也无法抑制,怒喝一声斗然暴起,一把尖刀疾如闪电的扎进了他的喉咙里! 突厥头目瞪大了一双死鱼似的眼睛,死瞪着薛绍。 薛绍将手中的尖刀用力一拉一绞,突厥头目的喉管与颈椎咔嚓扭断,鲜血喷了薛绍自己一身。一拳猛然挥出,这一颗人头直接滚落下来,生生被打断!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床上那个突厥人大声怪叫的从妇人的身上跳起,刚要去抓床边的刀,薛绍的手里的尖刀飞快一扔,直直的插中床上那个突厥人的喉咙! “啊——啊!!!”床上的妇人像疯了一样,缩在床角惊声尖叫! 薛绍什么都顾不上那么多了,拔出腰间的横刀,拿起号角“呜呜”的吹响! 大土坪上的突厥人顿时炸了锅,一窝蜂的朝薛绍这边涌来。 薛绍提起突厥头目的人头,踢开房门扔了出去,大声道:“大唐天兵在此,贼首已死,叛逆还不束手就擒!!” 朝这边冲过来的突厥人看到头目的人头大吃了一惊,稍稍一停,几枚箭矢就朝他们射了过来,当场放翻了两人! “大唐天兵在此!!”薛绍的火长,带着埋伏的兄弟们冲了出来! “杀——” 突厥人的野性顿时暴发出来,一群人分散开来,分别杀向薛绍和火长等人。 朝薛绍这间房杀来的突厥人,约有七八个。薛绍站在门口想凭借地势化解他们的人数优势。突厥人倒是不笨,抢起弓箭就射了过来。薛绍连忙闪身进房关上门板,笃笃笃一阵大响,薄薄的门板一下就被弓箭射穿了! 床上的那个妇人已经拔出了突厥人喉尖的那把解绳尖刀,双手高举过头疯狂的对着那两个突厥人的下体猛扎。 “畜生、我杀了你!杀了你!!” 小男孩儿也从水缸里爬了出来,拿起立在厨房后门边的大锄头愤怒的砸打厨房里的那个突厥死尸。 “快从后门逃走!!”薛绍倚着土墙大喝道。 小男孩儿很听话,扔了锄头就准备从后门里跑出去。薛绍大喝道:“男人怎能独自逃命,带上这个女人!” 十岁的小男孩儿勇敢的跑了回来,拉那个妇人一起跑。妇人赤着身子一身是血的跳下床,连滚带爬的从后门跑了。 门外响起激烈的搏斗声,笃笃笃的箭矢之声不断传来,薄薄的门板很快支离破碎,突厥人抡起石头砸过来,房门轰然大开。 薛绍知道,这时候跳出去肯定要被射成个刺猥。但是他们的射箭速度,肯定不会快过冲锋枪! 他抓起一个墙边的大瓦瓮就朝外面扔了出去,果然响起一片叮当当的箭矢撞击声。几乎是在同时,薛绍大喝一声如同猛虎下山的冲了出去,一跃而起从天而降,手中的横刀怒劈下来! 一颗大好人头从头顶到鼻子被劈破,鲜血与脑浆迸裂! 突厥人刚刚放了一箭来不及换弦,看到薛绍出来,哇哇大叫抡起弯刀就杀奔过来。 火长等人分散于各处在与突厥人搏斗。这个战术的意图很明确,就是要尽量的分散突厥人的兵力并最大可能的牵制他们,减少他们杀害村民的可能、为况旅帅的主力来袭赢取时间! 可是短时间内,薛绍这一火人面临的压力也就相当巨大了。 薛绍现在已经面对了十几个人的围歼! 被他当头砍死了一个,其他的突厥兵显然是大怒,一米多长的大弯刀疯狂的朝薛绍砍来。薛绍边打边跑,总之不让他们包围起来,也不给他们抽空放箭的机会。 近战格斗,没理由怵他们! 游斗战术很起效果,薛绍非但没有受伤还砍死了两个突厥兵,抽空还吹了几下冲锋的号角。 号角再次一响,那一伙村民当中突然爆出几声怒吼,全体爆发了! 他们没有武器,但几个勇敢的小伙子不顾一切的跳起来迎向突厥人的弯刀,用自己的身体做盾挡住了他们的攻击,身体被戳穿了也死死的抱住突厥人不松。其他的人马上跟上,一窝蜂的将几个突厥兵压在了一起,用掐、用拳头、用牙咬,将那几个突厥兵弄得大声惨叫! “乡亲们,报仇啊!!!” 村民们全部发狂了,抡起什么是什么,石头、锄头和突厥人落下的刀全部成了他们的兵器,疯狂的展开了反扑。 薛绍怒喝一声,一刀斩断了一名突厥人的脖子,人头滚落一旁,脖颈喷出浓烈的血水。 “畜生,我杀了你们!!” 一声歇斯底里的女人尖叫声响起,赤身**满身是血的妇人光着脚跑了回来,手里抓着薛绍的那把解绳尖刀,疯了似的冲向突厥兵。 薛绍大惊,“不要!” 迟了,一名突厥兵一刀砍下来,女人拦腰被砍成了两截。 倒在地上的女人瞪大了眼睛高举着尖刀仍在叫骂,“畜生,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那个男孩儿也冲了出来,抡起锄头砸向了那个杀人的突厥兵。 突厥兵挥刀一挡,刚要迎头砍死那个小孩儿,一把横刀的刀尖从他心窝里钻了出来。 薛绍把手里的横刀当成飞刀给掷了出来。 “混蛋,快跑!!”薛绍大吼。 小男孩儿大叫一声,“我是男人!” 捡起突厥人掉落的那一把弯刀,小男孩儿“啊啊”的大叫着冲了过来。 薛绍看到,不远处两名突厥人将弓箭瞄准了小男孩儿。 他的心脏猛然一缩! 箭未射出来,那两个突厥人突然惨叫着翻倒在地,身上变得像刺猥一样! 滚滚的马蹄声和呜呜的号角声,铺天盖地而来。 “大唐天兵在此!!!” 葫芦型的村头和村尾,两拨骑兵冲杀进来,如同两股钢铁洪流,如同泰山崩塌之势! 村民们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疯狂的撕咬追杀突厥人。 突厥人慌了! 围攻薛绍的几名突厥兵掉头就跑,想去骑上他们的马匹逃蹿。薛绍捡起地上的一柄弯刀扔了出去,当场戳死一名突厥人。 那几个突厥人跑出没有几步就停住了,因为他们面前堵着一个铁塔巨熊般的男人,挥着一把三米多长的大陌刀,像绞肉机一样哇哇大叫的砍杀了过来。 “杀!——杀!——杀死你们这群杂种!!!” 牛奔,如魔神下凡! 薛绍连忙跑过去拉住那个嗷嗷叫的小男孩儿,从他手里夺过那把比他个子还要长的弯刀,将他拉回了房里。 “躲着,别出来了!” “不行,我是男人!” 【大家多多投票啊!!】 第216章 连番血战 薛绍扯了根绳子将小男孩儿给绑了扔到屋后,“屁点大,别添乱!在这里蹲着!” 然后,薛绍从突厥人的身上拔回自己的横刀,依旧杀了回去。 牛奔的武艺谈不上有多“精湛”,但天生好胆力大无穷,配上大陌刀,猛人一个势不可挡,身边已经砍翻了四五个突厥兵。剩下的几个都被这头巨熊一般的怪物给震撼到了,仓皇逃命。 薛绍提刀冲出来,牛奔一眼瞅到他大喜过望,“白脸的,你没死哇!” “狗屁!”薛绍没好气的骂了一声,“杀敌!!” “好嘞——杀光这群杂种!!” 两人拼成了一组,大肆砍杀。 突厥兵面对百名精锐唐军的突袭和村民的暴起,再加上头目先被薛绍杀了群龙无首,很快被剿杀得溃不成军。 五十二个突厥人无一幸免全部变成了尸体。愤怒的村民们无法原谅这群杀害了他们亲人的强盗,没有一具突厥人的尸体是完整的,战斗结束了仍然有人撕咬突厥人的尸体,甚至有人将他们的肉咬下来生生的吞吃。 况三刀让将士们尽快安抚村民,打点善后。杀了这一队突厥兵,这里也就不能久留了,必须让他们尽快往南撤走,去并州。 薛绍找到那个小男孩儿替他解开了绳索,刚开始小男孩儿还挺生气,后来看到家门口的那一具最先被摧残的无头女尸,他哇声大哭起来。 那是他娘。 薛绍扯了一块床单来盖住女尸,蹲到小男孩儿身边,“是男人,就别哭。去找找看你还有哪些亲人。” 小男孩儿就真的不哭了,到处叫喊的找他的亲人了。结果发现,他的爷爷、父亲和年幼的兄弟姐妹全部都死了。 小男孩儿居然没有哭,薛绍和其他的卫士们都觉得有些奇怪,也担心他受的刺激太大了失心疯,于是好几个人围在他身边劝他,哄他。 “叔叔,我想从军,杀敌报仇!”小男儿稚嫩的声音,斩钉截铁。 薛绍蹲到他身前,“可是你还小,力气不够。” 小男孩儿的表情很固执,“你都说了,我是男人!” 薛绍笑了一笑抹去他脸上的鲜血,“听话,十年后,再从军。” “那这十年,我去哪里?” 小男孩儿的一句话,让薛绍等人都陷入了沉默。 村民们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开始为亲人们收尸准备撤离。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走到了薛绍身边,抱住那个小男孩儿说道:“山伢子,跟婶婶一起走吧!老秦家就只剩我们两个了,我会把你养大再让你去从军,为你的父母叔伯兄弟们报仇!” “好!”小男孩儿答应得很果断,抬头看着薛绍,“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薛绍摸了摸他的头微然一笑,“大唐卫士!” “总有一天,山伢子也要成为叔叔这样神勇威风的大唐卫士!”山伢子大声道。 薛绍呵呵的笑着在他脸上掐了一把,“你就叫山伢子,有大名吗?” 小男孩儿摇头,“我爹不识字,就叫我山伢子。” “姓秦是吧?”薛绍说道,“我给你取个大名,以后投军的时候用。” “好!” “就叫——秦破虏!” 况三刀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对薛绍招了一下手,薛绍走了过去。 “干得不错。”简单的四个字,况三刀仍旧说得毫无感情,然后马上岔开了话题,“识字吗?” “会。” “写封驰报,给并州李将军送去。”况三刀说道,“大体说一下这里的情况,并说我们继续朝前侦察了。” 薛绍道:“就说,突厥兵力已抵代州唐林村野,时刻威胁并州。我部继续挺进朔代二州摸排调查,另有南迁百姓万望收留安置。这样如何?” “好。”况三刀挥了一下手,旁边两人递来笔墨纸砚。 薛绍用蓝田秘码写下了这一份驰报,刚要收进木筒里用泥胶封起,况三刀抢了过去展开一看,马上就将薛绍叫到了僻静处,“你写的什么?” “驰报。” “我虽然识字不多,但也知道你这不是写的汉字!”况三刀上前一步瞪着薛绍,压低了声音道,“这样的驰报,主帅如何看得懂?” 薛绍微然一笑,“况旅帅放心,这封驰报如果不幸落在了突厥人手里,他们绝对看不懂。但是主帅身边的书令使,肯定能认识!” “早就看出你不简单!”况旅帅低声的吼道,“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薛绍吸了一口气,仍是微笑,“和你一样,大唐卫士。” 况三刀双眼一眯,盯着薛绍看了半晌,没再多话转身就走,大声道:“一个时辰,清理战场再度出发!” 一场激战唐军和村民获得了胜利,但村民死伤不少唐军也牺牲了十七人,另有四人重伤,轻伤不计。 村民和卫士们一起掩埋了尸首处理了伤员,况三刀派了一匹快马去递驰报,派六名带轻伤的卫士护送这些村民和重伤的伤员,往南撤向并州。 出发时的一百零三名唐军,现在还剩下七十五个继续前行。 人马结集队伍时,秦破虏来找到了薛绍,“叔叔,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 “或许可以吧!”薛绍笑了一笑,捏捏他的脸蛋,“你是男人,以后要好好的保护你的婶婶和乡亲,要听婶婶的话、要孝敬她。” “我会的。”秦破虏很认真的点头,“如果我想找你,该要去哪里?” 薛绍蹲下身来,微笑道:“不用找我。你只管奋发努力,要多读书勤练武,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纯爷们儿。等你哪天做了将军,我们就能见面了!” “男人大丈夫,说话要算数!”秦破虏很认真的点头,“等我做了将军,你一定要来见我哦!” “来,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秦破虏非常认真的和薛绍击掌为誓,然后背上小包袱跑回去牵着他婶婶的手,一步一回头的和众多村民们一起走了。 “兄弟们!”况三刀喝了一声,众皆肃立。 况三刀说道:“虽然我们干掉了这一队孤军深入前来打劫村庄的突厥游骑,但我们的人员也减少了二十多个。前方不容乐观,既然有突厥人渗透到了这里,估计长城边防洞开朔州已经陷落,代州也有了不少的突厥人在四处劫掠烧杀。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朝前挺进,尽可能的摸清敌情、解救更多的百姓子民。但是我们人手有限,不能蛮干。往下,情况会更加危险。兄弟们务必提高警惕、服从号令。不要徒逞血气之勇只想杀敌,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摸排敌情!” “是!” “全体上马!” 一行人上了马,在掩埋阵亡唐军的大坟堆边围成了一圈,静默。 “脱帽,扬兵!” 所有人将兜鍪托在了手里,另一手高高的举起兵器。 “兄弟们,请安息!”况三刀大声道。 “兄弟们,请安息!”众军士齐声喝道。 有好些个卫士流出了眼泪,但是没人哭出声来。 “得胜之日,我们再来祭奠!”况三刀大声道,“出发!” 薛绍戴上了兜鍪看了死气沉沉的空荡村庄一眼,战争,受害最大的还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不管哪个时代,军人的职责永远是神圣的——保家卫国! 薛绍一行七十五人,继续沿山道朝北方挺进。沿途发现了不少零星的逃难百姓,士兵们对他们进行了安抚指引他们向并州逃难,那里有大唐的主力王师。并且,从这些逃难的百姓们口中,了解了许多前方的情况。 此前朔方道行军总管曹怀舜镇守的朔州,的确是全盘陷落了。突厥大军追着曹怀舜的残部掩杀进入长城关口,然后血洗了整个朔州,劫去了大量的牛马和人口,整座城内几乎再无生灵。毗邻朔州的代州也遭受了很严重的兵灾,虽然突厥人暂时没有直接攻打代州的治所、防御坚固的雁门县,但他们从朔州的各个防线缺口渗透进来,针对雁门身后的偏远村甸,正在进行报复性与破坏性的烧杀劫虐。 突厥草原被大唐统治了五十年,天知道突厥人心底积攒了多少怨恨。 代州都督窦怀愆根本无法、也不敢分薄了兵力去遏止这些化整为零的突厥强盗,他只能是坐镇雁门,力保城关与州城不失。否则,突厥大军就将真的全部杀进长城关内,血洗河北腹地了! “我们必须见到代州都督窦怀愆,才能真正落实这些情况!暂时不能全凭难民的一面之辞就贸然回报,以免误导了后方主力。”况三刀很警慎,说道,“兄弟们,打起精神继续向雁门挺进!” 傍晚时分,薛绍一行人走出了山林。前方隐约可见连绵的崇山峻岭,不再有山林的掩护。这里就是古来有名的雁门郡,万里长城上的重要险关雁门关和代州的治所雁门县,就在前方。 望山跑死马,山道崎岖难行,这一路过去还得几十里。从昨天半夜走到现在还经历了一场厮杀,大家显然都累了,连战马也有些力衰。 “兄弟们!”况三刀说道,“务必一鼓作气趁天黑之前,进入雁门!” 前方突然烟尘嚣起。 薛绍跳下马来将耳朵贴着地面听了片刻,大声道:“大队人马奔来,有骑兵!” “隐蔽!” 况三刀马上将人带回了树林之中,躲藏起来。众人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莫非雁门也陷落了?! 没多时前方跑来一大批人约有数百,哭爹喊娘一片混乱,显然是一群逃命的难民。在他们后方,有一群突厥骑兵在追杀,弓矢乱飞挥刀狂砍,如同虎入羊群。 况三刀毫不犹豫的大声下令,“杀敌、救人!” “况旅帅,请慢!”薛绍连忙叫停,快语道:“敌军数量不下百数,贸然出击恐怕要伤及无数百姓,我们还未必打得过!——不如叫兄弟们分散在树林各处,一同吹起号角大声呼喊、并用树枝扫起灰土烟尘以为疑兵!突厥若退,则我救人为上不必恋战追击;突厥若不退,我们再从四方杀出以包围之势合力击之,或可先声夺人占据主动!” 众人一听,齐声赞叹“兵法妙计”。 薛绍近乎肯求的看着况三刀,“头儿,听我一回!” 况三刀眯着眼睛盯着薛绍看了片刻,大喝一声——“按他说的办!” 第217章 埋在一起 众卫士们分散到树林各处,每火有两只号角,现在十几只行军号角准备就绪。薛绍仿造三国演义里张飞在长阪坡的做法,叫人砍了树枝挂在马鞍上,稍后号角声一起就骑马在树林里奔腾,做为疑兵。 所有人的行动非常迅速,一则训练有素,二则时间紧迫。每一秒都有百姓的性命在丧失。 前方人马离此不过三百米,百姓在仓皇逃遁,后面的突厥兵在疯狂掩杀。追得最近的几个人已经冲进了百姓人群中,手里刀落像砍瓜切菜一样,人头与肢体乱飞,血液喷溅惨叫四起。 每个唐军将士的眼睛都像是要喷火了,但大家没有轻举妄动,等着况三刀的号令。 况三刀就站在薛绍的身边死盯着前方,面目依旧狰狞,眼神寒凉如冰,手里握着一个骑兵号角。 “眼前此景,座谈客可以想出一百个计策;但真正面对这样的情景,一般人心里早已是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就算是我带的这些沙场老兵,也只会听令行事。”况三刀沙哑的嗓音低沉的响起,显然是在对薛绍说话,“你绝对不是一般人。若非身经百战历经无数生死,不会有这样的冷静;若非机智过人胸怀韬略,不会在这种危难时候想出这样的计策——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么?” 薛绍说道:“改天把酒一醉,自当奉告!” 况三刀几乎没有回头看薛绍,点了一下头,吹响了手中的号角。 “呜——呜呜!!” 紧接着,十几只号角一同吹响,准备就绪的骑士策马在树林中奔跑起来,一片烟尘四起。同时,所有人发出大声的吼叫。 前方奔跑的百姓哪里还顾得上前方异样,后面的弯刀几乎要砍着脖子了,他们只知亡命的奔跑,慌不择路的奔跑。 可是突厥人就不是这样的反应了,唐军的牛犄号角与他们自己的号角声不同,他们一下就能听出来。 当下,跑在最前的突厥人就愕然的停住了。后面约有一两百骑也依次停住,犹豫不定的看着这一片树林。 “杀啊——”薛绍等人用刀剑拍打着身上的铠甲,发出洪亮的金属敲击声。再一看树林当中,漫天的烟尘超过了树尖,如同千金万马奔腾而来。 突厥兵打了一个呼哨,调转马头就跑。 “打出旗帜,救援百姓——快快快!”况三刀大声下令。 几面唐军旗帜张打起来跑出树林,对数百名百姓奔去。 “我等是大唐王师,百姓勿惊!!” “快进树林!——快快快!!” 百姓们发出一片庆幸又凄惨的大叫声,连滚带爬的朝树林这边涌来。 “不要再走官道,全部进树林!” “快快快!!” 薛绍和所有的卫士都冲了出去,尽可能的将百姓们拉进树林。 大家心里都清楚,突厥人不是白痴。一但发现没有千军万马杀出来,是自己受到了欺骗和羞辱,以他们的性格绝对会翻身再杀回来。 时间非常的紧迫,如果不能赶在突厥人杀回来之前躲进树林,站在这官道上就是当活靶子的命。突厥人的骑射功夫可不是吃素的,这个在马背上长大的族群,**岁的孩子就以百步穿杨为荣! 百姓们跑到这里,好些都已是体力枯竭。尤其是一些女人、老人和孩子,根本就跑不动了。尤其是见到了唐军,他们在面临死亡时迸发出来的求生**与生命潜能稍一松懈,好些人趴在地上爬都爬不动了。 薛绍等人只能拖着背着扛着这些人,拼命的往树林里钻。 北方,滚滚的马蹄声果然去而复返。 疑兵之计可不能用两次,这下真是劫难当头了! “兄弟们——誓死撼卫之!!”况三刀翻身上马,高举马槊。 所有唐军将士翻身上马,大声怒喝,“誓死撼卫之!” 薛绍大吼道:“乡亲们,赶紧逃进密林深处!不要回头不要停留!往南方去,去并州!!” “你、你们就这么几个人啊?!”一名汉子沮丧的叫了起来,“雁门都陷落了,成千上万的突厥兵正在洗劫州县城池,你们挡不住的——赶紧一起逃吧!” 众人一听,心中同时一惊——雁门真的陷落了! “快走!!!——”况三刀策马奔过来大声怒吼,“我们是大唐卫士,拼死也要拦住他们!乡亲们,赶紧逃!走山道去并州!那里有我们的主力王师!!” “好、好吧……” 百姓们咬牙爬起来,四面八方的逃进了密林。 况三刀拿马槊敲了一下薛绍的铠甲,“你也去,把这里军情汇报给李将军。” “你让我当逃兵?”薛绍怒瞪况三刀。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知道你是个人才。”况三刀依旧面目狰狞,言语冰冷,“你绝对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还不都是一条性命吗?”薛绍沉声道,“我们全都发过誓言,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这是命令。”况三刀冷冷的道,“如果你还是勋一府第三旅的兵!” “……”薛绍脸皮一抽搐顿时无言以对。 况三刀一槊指向牛奔,“你,保护承誉一起去!务必让他安全抵达并州!” “俺不去!俺要跟那群杂种拼了!”牛奔大叫。 “砰!” 况三刀一槊拍打在了牛奔的头盔上,“再有抗命者,一槊捅死!” “承誉,牛奔,去吧!”好几名卫士大声道,“若有机会,把我们迁去那个村子,和阵亡在那里的兄弟埋在一起!” “明年清明,来给我们上炷香!” “快走!——来不及了!” “再不走就翻脸,来世都不认你们做兄弟!” 薛绍一把拽住牛奔,“走啊!!” “俺……不……去!”牛奔放声大哭。 “砰!”又是一槊拍打在了牛奔的盔甲上。 “孬种,不许哭!!”况三刀沉喝,“记住,你们不是逃兵!你们身负艰巨的使命,要将这里的军情递给李将军知道!——不要让我们平白的送死,一定要达成任务!” “是!——”薛绍大声应诺,嗓子都哑了。就像况三刀的嗓门一样。 况三刀时常冰冷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罕见的温情,肌肉扭曲的脸上甚至现出了一抹微笑,“要是都死了,谁来埋葬我们?” 这话刚一落音,况三刀怒喝一声“驾”,调转马头挥舞马槊朝前冲去。 “驾——” 所有的勋一府越骑们,朝前冲去。 前方,突厥骑兵黑压压的一片,滚滚而来! “兄弟……!”牛奔号淘大哭。 薛绍死死咬牙眼泪到了眼眶边,拼命拉着牛奔往树林里走。无奈牛奔实在太过笨重力气也太大了,薛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没能拉动这头犟牛几步。 “蠢熊,再不走老子一刀捅了你!” “走——”牛奔大吼一声,突然一把抓住薛绍将他扛起来,大步如飞的开始在茂密树林里狂奔。 “你疯了,放老子下来!”薛绍大叫。 “不放、不放、就不放!”牛奔大叫,“况旅帅说了,一定要让你安全抵达并州!” “老子有腿,自己能走!” “我就你这一个兄弟了,就让我扛着你走吧!”牛奔大声号哭的扛着薛绍,发足狂奔。当真像是一头丛林里的黑熊。 “你他娘的真是蠢熊啊!马都不要了!!”薛绍在他背上差点被他颠到呕吐,用刀柄砸打他的铠甲。 “呃!……马,我们的马!!” 扑通一下,牛奔将薛绍扔到了地上,飞一般的跑回去牵来两匹马。 薛绍差点一下被他摔到头晕眼花爬不起来,破口大骂,“猪!你就是一口活猪!!” 树林百步开外,激烈的战斗已经打响。 薛绍与牛奔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咬着牙狠着心,各自牵上一匹马钻进了密林之中,带着那些逃难的百姓一起往南方密林当中匆忙的撤走。 逃命就是逃命,只能用张惶和连滚带爬来形容。满山的百姓约有四五百人,在密不见阳光的丛林里一阵乱钻,薛绍还得不时的大声呼喝聚拢这些百姓,以免走散迷失在丛林里,或是落单被野兽吃了。 突厥人的骑兵,轻易不敢闯进茂密的树林。再加上况三刀等人誓死阻拦,一时好像没有追兵杀进树林,薛绍稍稍松了一口气。 心里,却是更加沉甸甸的。 逃了有一两个时辰,发现一条小溪。薛绍招呼百姓在溪边稍事歇息,有干粮的吃点干粮,没干粮的补充一点水份也是好的。 薛绍和牛奔一路上都出奇的沉默,现在背靠背的瘫坐在一起,都只顾得上大喘气了。 良久。 “白脸的,你说……”牛奔突然开口了,“我们还能见到况旅帅么?” “能。”薛绍回答得斩钉截铁。 牛奔突然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马上又失望的撇下了嘴,“你骗俺!” 薛绍站起身来踢了他一脚,牛奔貌似很怕很疼的惨叫了一声,嘿嘿傻笑。 “白脸的,你说……” “老子有名字!” “承……那个啥,你说!”牛奔絮絮叨叨的说道,“人死了,都会去同一个地方么?” 薛绍点了点头。 牛奔一下就笑了,“那就成!——反正俺也会死的,迟早还能再见到这些兄弟们!” 薛绍牙关紧咬,沉默。 “俺好像听到你说要和况旅帅把酒一醉的,到时候记得叫上俺啊!”牛奔絮絮叨叨。 薛绍依旧沉默,眼圈刺痛。 “将来,等俺死了,也要和他们埋在一起!”牛奔的声音在颤抖。 薛绍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愤怒的一脚踹在了牛奔的屁股上。 “埋你大爷!埋你大爷!”薛绍一边踢一边大声咆哮。 “俺没大爷,生下来就一个人!”牛奔有点被吓到了,怯怯的道,“白脸……承那个啥,你……” 薛绍叭叭的几脚又踢了上来,“给老子闭嘴!!!” “好,好,俺闭嘴……好汉饶命!”牛奔做抱头鼠窜状的求饶。 正在这时,前方扎堆在休息的百姓,突然发出一片惊呼和骚动。 “别怕!!”薛绍拔刀出鞘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牛奔大声怒吼的抓起他的大陌刀,如一头黑熊般跳了起来,“大唐卫士在此,谁敢伤俺百姓,剁成肉泥做包子!!” 第218章 兵与匪 树林里钻出二三十个人来,个个衣衫褴褛形如野人,但每个人的手上都有武器。 “兄弟且慢动手,我们也是唐军!!”对方有人大喊。 薛绍架住横刀一步站定,“哪部分的?” “朔州守兵,朔方道行军总管曹怀舜麾下!”对方大声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薛绍略吁了一口气,听口音、看衣甲和武器,的确是唐军没错。 “我们是北伐王师、单于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麾下!”薛绍大声道。 “王师来了?裴元帅来了?!”对方军士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王师来了!朝廷的王师来了!” 薛绍大步上前,“你们有多少人?” “约有两百之数,大多带伤,散落在这一片丛林之中。”对方一名小校模样的人答道,“隐约听闻北方远处传来号角之声,我等特意前来查探——那是怎么回事?” “两百多兄弟?好哇!”牛奔一听就来了劲,大声道,“赶紧随俺一同杀回去……” 薛绍一脚踢到他的屁股上给了他一个趔趄,杀你大爷,这些人站都快要站不稳了,对上突厥骑兵不是摆明了去送死吗,那样况三刀等人岂不是平白牺牲了?再说了,这些人是敌是友都还都难说! “你咋又踢俺哪!” “兄弟,究竟怎么回事?”那些卫士围了上来,一同看着薛绍。 薛绍说道:“继朔州陷落后,代州也陷落了。我们是主力大军的斥侯游骑,方才不幸遭遇了突厥大部。为了解救这些逃难的百姓,我的兄弟们在前方殊死抵抗,为我们掩护百姓撤离赢取时间。” “代州也陷落了?!”众军士们大吃了一惊。 薛绍点点头,“现在,你们应该和我一同护送百姓们南撤,去并州王师大营。” 军士们一下陷入了沉默,好些人的脸上露出了狐疑的神色。还有人不怀好意的盯着那些百姓,盯着他们的包袱,脸上的饥饿神色毫不掩饰。 “你们咋不吭声?”牛奔恼了,大叫道,“莫非当了逃兵,还不想要戴罪立功?真是孬种!” “闭嘴!”薛绍大喝一声,心里直叫苦,牛奔这个蠢货,战乱之时“兵与匪”只有一纸之隔,这些败兵可以是我们的生死同袍,也可能是杀人越货的山匪。真要把他们一口咬定为“逃兵”,他们肯定破罐子破摔索杀光我们、夺了食物和财货藏匿起来跑去落草为寇了! “我们不是逃兵!”那些人果然敌意顿现,满怀戒备的整齐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薛绍连忙大声道,“朔州一战的情形我已了如指掌。曹怀舜太过急于立功赎罪,贪功贸进急袭黑沙结果落入了阿史德温傅的包围,一战惨败逃回朔州。阿史德温傅不守盟约一路掩杀顺势夺了朔州,导致举城陷落、大军尽没。此罪全在曹怀舜一人,与兄弟们无干!待我回去见了主帅,定为兄弟们说明情由,为兄弟们洗刷澄清,还你们一个公道!” 薛绍这话一说,众军士们方才吁了一口气,收敛了一些敌意。 “听你言语不俗颇有见识,敢问官拜何职?”有人问道。 “对,你官拜何职?有何资格面见主帅为我等说情?” “呃……”牛奔顿时傻了眼,我们只是普通的小卒,还只有两个人,如何镇得住这一群人? 薛绍皱了皱眉头,丧乱之时生死边缘,人的疑心很大、戾气也很重,平常的律法道德这些约束都会被抛到脑后。眼下我如果冒充任何人、任何职务,都有穿帮的可能。一但穿帮,这些人就会认为我是在欺诈他们,是要陷害他们——这些人瞬间就能变成杀人越货的强盗,情形必然一发不收拾! 思及此处,薛绍脱了自己的头盔,说道:“实不相瞒,我乃是左奉宸千牛备身、裴元帅的嫡传学生,驸马都尉薛绍!” “啊?”众人大吃了一惊。 牛奔一下就瞪圆了一对铜铃般的眼睛,心中惊道——你可真敢吹牛啊! “既然说出来了你们也不认识,又何必问?”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兄弟们,相信我。只要你们还是忠诚的大唐卫士,我力保你们不被问罪。只要你们帮助我一起保护这些百姓抵达并州,我还会奏明裴元帅,为你们记上一功!” 众军士各自面露狐疑之色都没有答话,彼此交头结耳的窃窃商议了起来。 牛奔的额头上一阵冷汗直流,流得脖颈都在一阵发凉了。他可不是真笨,眼下他也查觉到了此间的凶险——万一不能说服这些乱兵,他们就有可能杀人灭口抢夺百姓的食物与财产,然后逃之夭夭! 败兵和逃兵回到军营都要受到军法的制裁,轻则罚没为奴重则流放砍头,就算不受罚在军营里也没有了任何的地位和人格尊严可言。 所以兵荒马乱之时,多能见到破罐破摔的败兵残卒,他们早就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眼下多活一日就是赚一日,于是彻底泯灭人性、变得肆无忌惮! 这样的人聚集在了一起,远比一般的山匪强盗还要狠毒和残忍! 那些军士们窃窃商议了一阵,有人钻进了树林里去叫人。片刻后,又来了十几个人。 “谁说没人认识薛绍!”人群中走出一个男人像是他们的头领,个头挺高大身上没穿铠甲,但是戴着一顶明光甲兜鍪。 薛绍打量这人,没见过。他能穿得起明光甲,不是高级军官就是皇家亲勋部队的人。他戴这顶兜鍪,大概就是为了在这群人当中宣示他的领袖地位。 “你的铠甲呢?”薛绍先声夺人,大声质问。 那人略微怔了一怔,强硬回了一句,“不用你管!” “好,我姑且不问。”薛绍点了点头,“你说你认识薛绍,那你又是何人?” “我是羽林军旅帅,杜征!”那人上下打量薛绍,眯了眯眼睛,摇了摇头,“不像!” 众军士惊喝一声,纷纷提高警惕。还有人暗暗拔出了刀来。 牛奔一下跳到薛绍身前高高举起他的大陌刀,“不许过来!” “当然不像了。”薛绍很淡定,绕过牛奔庞大的身躯走了出来,离杜征只有一步之遥站定,说道:“因为,我根本就——是!” “好,那我问你。”杜征冷冷的逼视着薛绍,“左奉宸卫将军是谁?” “前任检校将军李孝逸,他是我与太平公主的媒人。”薛绍平静的道,“此前不久,周季童在千牛讲武当中击败了李仙童,周季童接任了将军之位。此外,四御刀当中的程伯献与刘冕接任了中郎将——你问我这些事情,你自己能知道吗?” 众军士一听薛绍这话信了大半,纷纷嘀咕道“真是裴公门生啊、真是千牛备身啊、真是当朝驸马啊!” 牛奔则是傻了眼,我的个乖乖,白脸的真能骗人啊,说得像真的一样! “胡说!兄弟们别听他胡说!”杜征大叫道,“这些事情,只要在长安呆过的人都知道!” “可笑!”薛绍冷笑一声,“你说你是羽林军旅帅,你又是谁的麾下?你又有什么证明?” “我乃是右羽林卫翊二府步弩团第一旅旅帅,我有军籍在此!”杜征掏出军籍展开来在薛绍面前晃了一眼,“你的军籍呢?拿出来给大家一看,自然信你!” “对,给我们看军籍!” 薛绍头皮一紧,他妈的这个杜征如此难缠!——老子的军籍是小卒,名字还叫承誉啊! “我们是斥侯游骑,执行这等绝密任务岂能随身带上军籍,若是落入突厥人的手中,岂非就是暴露了?”薛绍很冷静的说道:“既然你是右羽林卫将军张虔勖的部下,又怎会跟随了曹怀舜到了朔州?” 薛绍一下就岔开了话题,牛奔感觉自己的内衣全都汗湿了,好凶险啊,真没想到面对自己人,还能有这样的凶险! 杜征仍是非常警惕且满怀敌意的看着薛绍,说道:“突厥复叛,张将军率右羽林卫请战平叛获准。我们翊二府八百步弩被拨予曹怀舜做为亲勋近卫,最先随他动身前来镇守朔州。现在,想必张虔勖将军肯定是率右羽林卫大部和裴元帅的主力大军走在一起——怎么,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裴元帅的学生,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第一我没有参与朝廷军机,第二我与前军行军总管、右卫中郎将李多祚押运粮草先行出发了。”薛绍说道,“得闻朔州陷落,我亲率斥侯游骑前来侦察——现在,李多祚所部前军三万人马已经抵达并州,裴元帅率领三十万大军前来平叛,后续主力大部陆续即将开到。兄弟们不要怀疑了,赶紧与我一同保护这些百姓回并州。我担保你们所有人无罪,并记功一件!” 那些卫士们明显动了心。 毕竟都是唐人,都在后方拖儿带口、有人倚门相盼。如果不被划为逃兵能够回家与家人团聚还能记功一件,谁不愿意呢? 杜征死盯着薛绍,闷哼了一声,“除非你真能证明你就是薛绍,否则,我们不会跟你走!——说,薛绍那一日曾经与谁、在哪里比武、过程详情如何?” “对,给个证明!” “这般罗唣,我干你姥姥!!”牛奔恼了,跳将出来大陌刀一扬就要砍人。 薛绍大喝一声跳了起来,使了一个巴士柔术的锁功将牛奔死死缠住。牛奔轰然倒地大声叫疼,“哎呀呀,疼疼疼——白脸的饶命!” “现在你们看到了?”薛绍大声道,“那一日我在北衙校场的千牛讲武会上,就用这一招打败了周季童,夺了他的千牛御刀!” “真是薛将军!”杜征这才信了薛绍,慌忙归刀入鞘单膝一拜,“薛将军,末将多有得罪!” “多有得罪!”所有卫士一同拜了下来。 薛绍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大口的喘气。 “白……脸的……俺胳膊要断了,快点放开俺!” 【大家多投一点红票吧,越来越少了,数据难看啊。。。】 第219章 游走于生死之间 薛绍叫杜征召集了所有的残兵,一同护送这些百姓们回并州。稀稀拉拉的人凑了过来,九成以上的像野人,一多半的都带着伤,重伤的都不少。看来这些人不是不想逃,而是真的逃不动了才窝进这山林里。 粮食和医药成了一个大问题! 薛绍的丛林生活技能发挥的巨大的作用,他带着一些健壮的残兵与百姓,在树林里打野兽、采蘑菇、摘野菜,挖了许多的草药给人治伤治病。虽然无法完全的治好他们,好歹也能减轻一点他们一时的痛苦。 更重要的是,薛绍给了他们活下去、洗脱罪名、回归军营与正常生活的信心! 人在绝境,靠的就是一股心气和毅力才能支撑。 日落之后,山林里一片漆黑与湿寒。隐约听到远方传来野狼的号叫。有人要升火,薛绍让他们灭了。 引来野狼,反倒不怕;引来突厥兵,那才是真的惨了! 两百残兵,大约有三四十个勉强能派上用场的,薛绍将他们编成了三火,选出火长带头,分成三班值夜班戍卫防范。 深夜,薛绍将牛奔叫到了隐密处。 “你趁夜骑上马赶紧去并州,将这封信当面交给李多祚!”薛绍将一封写好的信装进竹筒里泥封好了,交给牛奔。 “俺走了,你咋办?”牛奔急了,“这些人表面上服你,未必是真心!万一闹个乱子,那岂不完蛋了?” “如果真的乱了,你在这里也不起多大作用。”薛绍在他耳边小声道,“趁夜跑官道,越快越好!务必要尽快见到李多祚,请他派出人马来接引我们!这里有三四百名百姓,还有两百残兵。六七百多条人命,其中有很多带伤急需治疗的,片刻不容耽误!” “要不你去送信,俺来带这些人走?”牛奔急道。 “放屁!”薛绍恼火的道,“我一走,这些残兵随时都有可能叛乱,你能镇得住?” “俺有大陌刀!” “陌你大爷!”薛绍更加恼火了,抬手就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别废话了,赶紧走!我和这六七百人的性命,可是全牵挂在你身上了!” “……”牛奔愣了一愣,“白脸的,你可千万要挺住,等俺带兵回来接引你!” 薛绍点了点头,“我会带人去那个村子稍事安顿,那里好歹有些村民留下来的庄稼和房子。你若是带人来找我,定要分一队人马去那个村子!” 牛奔突然一个熊抱将薛绍紧紧抱住,呜呜的闷声哭了起来,“白脸的,你可不能死哇!” “撒……手!你个蠢熊,快松手,你勒死我了!” 天亮了,薛绍集合人马,派了一火人用军刀在前砍伐开道,然后抬起伤员护送百姓,在崎岖的密林中前行。 杜征带着几个人来质问薛绍,你那个傻大个儿随从呢? 薛绍说道:“我让他连夜骑着马跑官道,去给李多祚送信了。让他尽快派兵来接引我们!” “为何不让我们知道?”杜征说道,“莫非薛将军,暗中有着别的企图?” 薛绍叹息了一声,“我若当真是有别的企图,昨晚就和他一起骑着马开溜了,还会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受苦?” 一句话,说得杜征等人哑口无言。 薛绍继续道:“我知道,我若是派人骑马去送信,会有人争先恐后一片大乱。再者,李多祚只认识我和牛奔不认识你们,你们去了能否见到李多祚,都是个疑问。所以,我私下主张派了牛奔先行一步,连夜疾驰送信去了——还有疑问吗?” “没有了!”杜征等人对着薛绍抱拳而拜,“我等唐突,将军恕罪!” “有话直说不掖着,也是好事。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再有猜忌与隔阂。”薛绍说道,“走吧,大家务必照顾好伤员,护卫好百姓。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忘记了我们大唐卫士的神圣天职!” “是……”杜征等人答得有些有气无力。 薛绍心中暗自叹息,绝境之中,人的正常反应里只剩求生的**。要想再激起他们的男人血性与爱国热忱,难! 这样的一群残兵败将与逃难百姓,薛绍不敢带他们走官道。代州已经陷落,突厥兵随时可能在这附近出现,万一在官道上遇上突厥兵就是个全团尽没的悲剧。 一群人只能在原始森林里艰难的跋涉。走了半天,薛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都没有穿铠甲了,这绝对是个巨大的负担。 薛绍毫不犹豫的将这一副只穿了两天的山文铁甲给舍弃了,只戴了一个兜鍪。 这一天下来到了晚上,死了十二个人。 有八个重伤和生病的无治死了,有一个百姓擅自找吃的误食了毒蘑菇死去,另有三个探路的卫士一个摔死、一个被毒蛇咬死另一个被几匹野狼拖走了。 所有人的体力都所剩不多,浓浓的危机感与压抑感时时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有几个汉子还因为口角而动手干了架,简直就像是杀父仇人一样的生死相拼。薛绍带着好几个人才将他们拉开,都伤得不轻。 在这样的生存状态下,人性非常容易扭曲。 伙食是个大问题,薛绍唯一的那一匹马,成了所有人咽着口水觊觎的对象。 当晚,薛绍叫人放翻杀了那匹战马,骨头煮汤马肉取食,瞬间一点渣儿都不剩的被几百人分吃光了。 薛绍重点照顾了一些病号和老弱妇孺,杜征很有意见,说这时候应该尽量保证青壮的体力,不应该再把宝贵的食物分给那些“没用”的人。 薛绍没有反驳,但是坚持这样做了。他知道杜征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如果像他说的那样做,自己当初何不骑上战马和牛奔一起一走了之? 既然选择了留下来,就是要尽可能的拯救这些人的生命! “誓死撼卫之!” 况三刀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和沙哑铿锵的话语,仿佛时刻回荡在薛绍的脑海里。 一行人绕了很大的一个圈才避开突厥兵,在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里艰难的跋涉了七天七夜,居然没有迷路。薛绍凭借着出众的丛林生存技能,带领这一群残兵败将和逃难百姓,走出了这片杀机四伏的原始森林。 每天都在死人,而且是每日大幅递增的趋势。最初的六七百多人,现在还剩下不到五百。一路行来留下了很多尸首,有人尸首都没有剩直接葬送在了野兽之腹。 包括薛绍在内,活着的人已经没有一个人像个人形,个个都像是原始森林里的野人。这几天,大家无疑就是一直游走于生死之间。若非薛绍前世有着许多这样的经历,此前也把体魄煅炼得很不错,现在恐怕也早就一命呜呼了。 “到了,那里有个村庄!”薛绍指着前方的村落,“之前我们在那里战斗过,剿杀了一队突厥兵,疏散了那里的百姓。虽然成了一片无人的村落,但是有庄稼、有房屋。而且我和牛奔约定好了,就在那里等候援兵!” “喔——”早已心衰力竭的人们发出了一片欢呼之声。 在大森林里不见天日的这几天,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活不出来了。现在重见天日得到了生存的最大希望,好多人喜极而泣。 “薛将军,救命恩人受我们一拜!”无论是军士还是百姓,都给薛绍跪了下来。 “请起、都请起!”薛绍说道,“那里虽然可以暂时落脚,但也有些危险。说不定突厥人的游骑又会摸到那里去。所以,我们要尽快抓紧时间进村一趟,找到尽可能多的食物饮水和御寒的衣服棉被,仍要躲进村子后面的山林里,静候援军到来!” “谨遵薛将军号令!” 现在,没有人再对薛绍的话提出质疑了。 薛绍亲自带上了三四个稍稍强壮一点的人,沿着最初潜伏侦察的路线,悄悄摸进了村子里。 进去一看,这里早已经有人占据了,有兵器有马匹人数不下三百,正在挖土为灶砍树为柴,庄稼被提前收割了,村民藏在地窖里没来得及带走的食物和酿酒全被挖了出来。还有人在生火煮肉、大肆饮酒。 薛绍的心往下沉,没有唐军的衣甲与旗帜,不他们是牛奔带来的大唐正规军! “看样子,这是一群山贼吧?”身边一人小声道。 薛绍让他们在这里小心藏着,自己悄悄摸到了当初刺杀那个突厥首领的民宅边,沿着宅屋的屋脚摸了进去。藏在暗处观察了一阵,薛绍判断——这些人和杜征等人一样,都是败逃之兵! 薛绍心想,城池陷落打了败仗,这些人非但不急于回归军营也没有扶危救困的收容和保护百姓,还有恃无恐的在这里喝酒吃肉,这恐怕就真的是“兵匪”了。 虽然一时还无法做出定论,但是薛绍认为,只要存在这个风险,就不能贸然去冒险! 于是他悄悄的退了回来,叫上众人原路回去了。 “薛将军,既然是唐军,为什么我们不去与之相认,汇兵一处?”杜征等人说道,“他们有兵有马有粮食,能够帮我们一同护送百姓南撤啊!” “未必如此简单。”薛绍就将他的顾虑说了一遍。 众人一听,顿时心灰意冷,“那该如何是好?” 这时,旁边一个妇人大声的叫了起来,“爹——爹啊!” 众人跑过去一看,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家,早已饿得皮包骨头,刚刚咽了气。 老人家能撑到现在,几乎已经是奇迹。听到村子里不能收留人,老人家的最后一口心气儿散了,也就没能撑住了。 薛绍看着身边这群奄奄一息、近乎崩溃的人,一咬牙,“我进村去试一试!” 【请多多投票!】 第220章 欲擒故纵 杜征等人吃了一惊,“薛将军,不可!如果他们真是丧心病狂的兵匪,那是什么道理都不讲、什么事情也能做得出来的啊!”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此去是有危险。但是如果不试一下,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将要病死、饿死——杜旅帅,稍后若是有人来查问我的身份,只说我是左奉卫千牛背身承誉,裴公门生切不可提!” “薛将军何意?”杜征等人不解。 “不必多问,照做便是。叮嘱大家一定要严守口风,不然我们都要没命!一个时辰之内如果我还没有回来,你继续带领大家向南走!”薛绍道,“切记,不要放弃任何一个人!切记,你们是大唐的卫士,要誓死撼卫我们的同袍!” 说罢,薛绍郑重的对杜征等人抱了一拳,转身就走。 “薛将军——”杜征等人大声惊叫。 “就我一个人去,你们全部藏好不许任何人跟来——这是军令!” 薛绍没有带任何兵器,头上的兜鍪也扔了,唯一拿着一个骑兵号角走进了村子。 现在,薛绍已经可以判断这些唐军是真正的“逃兵”和“兵匪”了。因为他们居然没有在村口布下明岗暗哨的监视与防御,完全没有一支军队该有的警惕心与危机意识。他们只顾吃喝等死,显然已是浑浑噩噩的心理状态。 不是逃兵和兵匪,怎会变成这样的乌合之众? 薛绍走进村口,拿起号角吹响了唐军的集结号! 树林里的杜征等人吓了一大跳,这不是摆明了去找死吗?! 号角声一响,正窝在村里各处大吃大喝醉生梦死的唐军,条件反射似的弹了起来。乍眼一看,骂咧了几声“哪儿来的乞丐野人”一多半人又都躺了回去懒得理睬。 倒是有几个人抄起刀枪跑了出来。 薛绍一见这些人有了反应,马上又用号角吹响了哀乐。来了大唐这么久,丧事总是见过。这曲调吹得不太地道,但是大抵是那么回事。 “真他娘的晦气!” “哪来的短命鬼,活腻了!” “做了他!” 几个乱兵骂骂咧咧的跑过来。 “什么人,不想活了!!”有人大声喝骂。 薛绍举起双手,指尖挂着那个号角,“你们看一看,我像是什么人?” “牛犄号角?……你是越骑卫士?” 薛绍撇了撇嘴,放下双手来,“自己人嘛,别紧张!” “别动!”乱兵们大喝,有人轮起一把横刀架到了薛绍的脖子上,“你小子活腻了,敢对我们吹哀乐!” “你们这么多手拿刀枪的人,还犯得着如临大敌的对待我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吗?”薛绍懒洋洋的哼道,手指扒着脖子上的那把横刀移开了自己的脖子,满不在乎的道,“我不光是给你们吹,也是给自己吹。眼看着都要活不成喽,相煎何太急呢?” “你什么意思?”那人倒也真的收回了横刀,其他人也收了势。看得出来,他们多少还是对薛绍有那么一点“同命相怜”的,至少敌意不那么浓郁了。 “代州已破,突厥兵随时南下;王师北伐,裴元帅亲率三十万大军已抵并州。”薛绍甚至还伸了个懒腰,“这前后击夹,谁都不会放过我们。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先给自己吹个哀乐送终——你们说呢?” 众人都变了脸色。 “代州陷落了?” “裴元帅来了?” “这……” 薛绍已经能够百分之百的确定,这是朔州一带的败兵了。 “咦,有吃的!”薛绍惊喜大叫一声朝一堆火跑去,那上面煮着一个瓦瓮,里面炖着肉,大概是马肉。 “站住,谁许你吃我们的肉了?”几个家伙一把揪住薛绍将他架了回来,“野人一样又脏又臭,滚远点!” “喂喂喂,反正都要活不成了,还让我做个饱死鬼啊?”薛绍像个被捕了的小偷似的,一边挣扎一边大叫。 “那关我们屁事!”乱兵们将他扔到一边,骂道,“我们不认识你,滚!” “偏不滚!”薛绍拗上了,“我偏就赖在这里,一会儿死了黄泉路上能有伴儿!” “不滚就砍了你!” “随便,朝这儿砍!”薛绍拍了拍脖子,“反正你不砍我,我也得饿死累死或是被别人杀了,给个痛快早点去投胎也好!” 薛绍前世那些年的“伪装侦察”真没白练,现在他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油嘴滑舌的市井无赖、老兵油子。 “这个无赖!不理他!” “喂喂,别不理我啊!”薛绍死乞白赖的凑了上去,“好歹给口吃的吧!” “真他娘的臭!”几个乱兵叫道,“瞎嚷嚷,把他扔到池塘里去!” 说罢他们就将薛绍抬了起来,薛绍手舞足蹈的哇哇大叫,扑通一声被扔进了小池塘里。 乱兵们哈哈的大笑,纯粹就是在恶作剧的穷找乐子。 “咱们喝酒去!” 乱兵们居然三三两两的散了去。可见,他们真是浑浑噩噩了,非但没了戒心,也没了指望。但求一时温饱与醉生梦死。 薛绍貌似非常狼狈的从水里钻了起来,心里却是暗吁了一口气,耍无赖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已经让他们把我当成了“同类”,这才对我没了戒心! “洗刷刷、洗刷刷!”薛绍站在池塘里一边搓洗一边哼唱了起来。 几个乱兵坐在池塘的火堆边喝着酒哈哈的笑,“这个野人小子,还挺能傻乐呢!” “喂,有关中来的兵吗?!”薛绍大声叫道。 没人理他。 “难道你们全是穷乡僻壤出来的穷瘪三,土豹子?就没有一个关内来的?”薛绍大声叫骂。 唐人的门第意识与郡望意识特别浓厚,薛绍这等于就是在故意挑衅。 “闭上你的鸟嘴!”有个家伙捡起一个泥块就砸了过来。 薛绍一头扎进水里躲过了,冒出头来嘿嘿的笑,“这么说,你是关内的兵?” “老子就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怎的,你个野人小子不服气?”那人大骂。 薛绍冲他招手,“过来,你过来一点。我跟你说一条富贵。” “你个野人小子,还有富贵!”那人冷笑,“死了那条心吧,老子自己都不够吃的,哪会分给你!” “野人?”薛绍把头扎进水里使劲的搓了几把脸上堆积的泥污,理了理发型,“你见过这么英俊、这么潇洒的野人?” 那人定睛一看,顿时眼冒精光,“哟,臭小子细皮嫩肉的长得还挺俊——让老子看看,屁股翘不翘!” “滚,老子不好这一口!”薛绍骂道,“你也就这么点出息,给你十个绝色美姬,你享受得来吗?” “吹牛!”那人哈哈的大笑,“小子,你饿昏了吧!” “跟你说了,让你上前来一点。被其他人听到,这条富贵就分不过来了。”薛绍很认真的说道。 那人犹豫了一下,将信将疑懒洋洋的上前了两步,“有屁就放。” “其实,我是天后娘娘秘密派往朔代与定襄前线的监军密使,身负绝密重任。”薛绍说道,“现在朔州和代州相继沦陷了,我得尽快把这里打探到的绝密军情汇报给天后娘娘知道。你要是能护送我回长安,我分你黄金五十两、再送你美婢十人!” 那人哈哈的笑了两声,捡起一块泥块就朝薛绍砸了过来。 薛绍一头扎进水里躲过,冒出来就骂,“他娘的不干就不干,老子找别人!” “骗子,还敢骂人!”那人又砸了一团泥石过来。 “不信拉倒!”薛绍一边躲闪一边叫骂,“老子自己到长安去,自己领了这条富贵!难不成还像你们一样当乱兵,等着被突厥人砍头或是被唐军捉到了正法?” “你说什么!!”薛绍这话直接就捅到那人的痛处了,他捡起泥块一顿乱砸。旁边的几个人也一起过来捡起泥巴石头砸了过来。 薛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憋了很久没冒头。 “嗬,这小子的水性可以啊!”乱兵们惊叹了几声,又窃窃私议起来,“你们说,他说的是真的吗?” 人,总是有着求生**的。谁还真的愿意沦落为匪,吃一顿饱饭了就等死? 薛绍从水里冒了出来,从池塘另一头爬上岸撒腿就跑,边跑边骂,“给了富贵也不要,竖子不足与谋!老子不奉陪了,你们就在这里等死吧!” “抓住他!” 薛绍心里闷头窃笑,这些人早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肯定是不会听劝不能游说的,欲擒故纵的招术才能有用! 于是他刻意跑得慢了一些,被这几个人追上了摁倒在地。 “放开我,你们这些蠢货!”薛绍一边挣扎一边叫骂,“我是天后的心腹密使!我身负艰巨使命!误了朝廷大事,将要夷灭你们三族!” “小子,你若不说清楚你有什么使命,今天就把你交待在这里!”有人掏出了解绳尖刀来,指着薛绍的喉咙。 “别、别,有话好好说!”薛绍一副非常贪生怕死的样子,瞪大了眼睛咽着唾沫,小声道:“我要是说出来,你们可千万别传出去啊!不然,真要天下大乱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然一刀抹了你!” “好,我说……”薛绍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此次北伐的单于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你们知道吧?” “废话!” “他历来与天后不和,你们知道吧?” 众军士面面相觑略微吃了一惊,这种朝堂高层的内幕,岂是他们这等微末小卒能知道的? 薛绍冷笑,“就知道你们搞不清楚形势!” “你把话说清楚!” “好、好,我说,别动手,刀子拿开一点!”薛绍才嚣张了一秒钟马上就低调了下来,小声道:“早年裴行俭曾经被放逐到西域十几年,这你们总该知道吧?原因就是他是天后的政敌,他和长孙无忌等人一起反对立天后为皇后。然后到了现在,每逢裴行俭带兵出征,天后就非常不放心——于是她老人家就会派我们这样的人来秘密的随军监视!一但裴行俭带兵在外有任何的不臣之举,我们就要即刻回报!一但回报,我们就有重赏!” 这些人眼睛一亮,“那你这次查到了什么?” “那也不能跟你说啊,只能说给天后听!”薛绍脸一板,非常严肃的道,“事关军国大事,你们打听来干什么?” “不说就捅了你!!” 第221章 虎口夺食 针对这群乱兵,薛绍心中制定的策略相当清晰。 他们和杜征等人不同。杜征等人最多算是“败兵”,但眼前这些人当中几乎没人带伤还都扔掉了衣甲,那就很有可能是“逃兵”。 逃兵回到军营肯定要受到严刑的制裁,所以他们非常的害怕军法、非常的害怕裴行俭,根本不敢回军营也很怕被唐军抓到。 因此,只有抛出一条比裴行俭还要大的大腿让他们抱住当作护身法宝,他们才有可能会有兴趣! “小子,你说不说?!”乱兵很凶恶的把刀尖抵住了薛绍的喉咙,几乎就要见血了。 “好、好,我说!”薛绍直咽唾沫,小声道:“此次曹怀舜在庆州兵败,朝廷本待制裁于他,其实就是变向的要对裴行俭进行一些敲打和压制。可是裴行俭倚仗势力将曹怀舜保了下来,并让他戴罪立功镇守朔州。岂料曹怀舜刚愎自用不辨虚实,擅自出兵奇袭黑沙导致丧师辱国丢了朔州。朔代本是一体,朔州一失代州也就很快陷落了,整个河北都不得安宁。你们说,曹怀舜是不是遗害无穷罪该当死?” “对,就是那个混蛋为了一己之私,害得我们沦落至此!!”军士们顿时大骂起来。 薛绍心中一喜,看来我判断得没错,这些人是朔州的兵!曹怀舜本来是庆州都督,带着朔州兵打了败仗,朔州兵不买他的帐、看他不对眼,这是理所当然的! “兄弟们,别慌、别慌,听我说!”薛绍小声道,“曹怀舜是裴行俭的人,天后早就瞧他不顺眼了。上次要治他没治下来,就是裴行俭仗着自己军功大、威望高,给朝廷施加了压力的缘故。现在曹怀舜干出了这种丧师辱国的事情,只要我把实情往天后耳边一报,曹怀舜必死无疑,裴行俭再想慌报军情为他遮掩,也就无从遮掩了。一但治罪曹怀舜,裴行俭也就难逃干系。你们想啊,我若是帮助天后剪除了曹怀舜、打击了裴行俭这个死敌,那不就是大功一件吗?天后,还能不重赏我吗?——临出发时天后就许诺给我,只要事情办得妥当就封我五品散官、另赐黄金百两与良田美姬,长安,这是有天大的富贵在等着我啊!” 这些低等的军士们,听着薛绍天花乱缀的说着高层权谋、朝堂政局与军国大事,无不满头雾水又深为震惊。 “小子,你说真的?”众军士问道。 “废话!”薛绍闷哼道,“要不然,你编一套这样的故事来说给我听听?” “……”众军士顿时呆若木鸡哑口无言,这一长篇故事,别说是自己瞎编,就是听完了复叙也讲不完整啊! “还不放开我?我可是你们的富贵,你们就这样对我!” 众军士连忙将他松开了,半信半疑的道:“要是我们一路护送你回了长安,你能保我们不死,送些钱财让我们归家?” “原来你们就这么点出息?果然是穷酸土豹子!”薛绍冷笑,“该死的是曹怀舜,跟你们何干?如果你们与我一样孝忠天后办好了这趟差事,那就是功臣!黄金良田与美人仆婢算个屁,封你个七品官你敢做吗?” “小子,你别瞎吹!”这几个卫士顿时眼冒精光。 “爱信不信!”薛绍掳了掳头发,非常潇洒非常傲慢的样子,“朔州失陷之时我就已经命人将曹怀舜秘密拿下,押往了并州!——你们知道吗?” 军士们再度吃了一惊,又做惊喜状,“好!那个糊涂官就是该死、办得好!” “我命苦啊!”薛绍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本待再去代州密察军情,不料正巧遇到代州陷落,于是就与一群逃难的难民与杂兵混杂在了一起,钻进丛林之中躲藏了好几天才捡回了一条性命。原本以为找到了你们这一群有些胆气、敢取富贵的爷们儿,没想到你们个个比娘们儿还小心眼和没胆量!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们多说了!你们就继续当逃兵、当山匪吧,我还要去并州押送曹怀舜回长安,领我的富贵呢!” 说罢,薛绍撒腿就跑。 “站住、站住!”几个乱兵蜂拥而上再次将薛绍给拿住,这次还用绳子捆了起来。 “走,回去跟头儿商量!这小子兴许真是我们的保命符和大富贵,看好,别让他跑了!” 薛绍一边大力挣扎和叫骂,一边却在心里吁了一口气,好,总算是说中了这些人心中的利害——再要驱使他们就有希望了! 乱兵们将薛绍捆住了扔进一间民房派了三个人看管,然后几个头目凑在了一起商量了起来。 薛绍很嚣张的叫道:“我可是天后密使,是要带你们一起图富贵的!赶紧给我弄吃的来,把我饿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他故意叫得很大声,好让更多的乱兵知道这件事情,勾起他们“从良”的**。 负责看押他的小卒琢磨了一阵,还真的给薛绍弄来了吃的喝的,并一口一口的喂他。 有个家伙还谄媚的小声道:“我若将你伺候好了,等回了长安,你能帮我讨个小官儿吗?不用七品,九品就行!” “等我回长安做了五品京官,那就是通贵!”薛绍一板一眼的道,“我有给朝廷举人自代的权力,保你做个七**品官,就像吃饭喝茶那么简单!——举人自代,你听说过吗?” 那人激动不已,毫不犹豫的就来给薛绍解绳子。旁边两人将他一把扒开,争先恐后的来给薛绍解绳子了。 “你们干什么!”一声大喝,走来了几个头目模样的人。这几个小卒慌忙住死,溜到了一边去。 当先一个牛高马大的家伙,满脸络腮胡子面相颇为凶悍,他二话不说拔出了刀来对着薛绍头上就砍了下来。 薛绍心头一凉,他妈的,我就这样交待了?! 刀尖在薛绍额头前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哟,有点胆量,是像个干大事的人!”络腮胡子冷笑了一声,“搜他身!” 几个人上前来七手八脚的在薛绍身上搜了一阵,摸出他的军籍来交给了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拿起来看了一眼,冷笑不已,“右卫勋一府的越骑小卒子一个,也敢冒充天后密使?” “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薛绍更是冷笑。 “你什么意思?” 薛绍叹息了一声,满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神色,说道:“既然是密使,当然就要隐瞒身份,职位越低就越不显眼。如果让我做个随军大官儿,那不是摆明了引人关注、遭人防备吗?再说了,你见过像我这样英俊潇洒、学富五车、纵论古今、纵横捭阖、对朝堂大事了如指掌的越骑小卒吗?……狗眼看人低!” “你!……”络腮胡子气得脸皮儿直颤,马上又堆出了一脸的媚笑,“给贵使松绑!” “这才对嘛!”薛绍吁了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此前官拜何职?” “我乃是朔州军府步兵校尉,人称冯老七。” “好。”薛绍道,“冯校尉,等你保护我回到了长安,我用举人自代的通贵权力,保你做个七品京官儿!” 按大唐府兵制,在很多州县都设置了“折冲府”来做为边境军事国防与地方治安防暴力量。大唐天下所有的折冲府都分别隶属于朝廷十二卫统领。冯老七身为朔州折冲府的校尉,是一名“地方”级的小军官,要是能够到京城做一名京官,那绝对是飞黄腾达了。 冯老七顿时眼睛发亮,但嘴上却说道:“七品京官不敢奢望,只求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都能洗脱罪名、回归故里与家人团聚!” “这个绝对没问题!”薛绍说得斩钉截铁,“天后对于效忠她老人家的人,一向恩厚!” 两个小卒左右端上来马肉汤和大蒸饼,薛绍狼吞虎咽的猛吃起来。 “我说,贵使……”冯老七轰走了旁人,蹲到了薛绍身边,小声道:“既然裴元帅的大军到了并州,你押的人犯曹怀舜也在并州,我们这些人要是出现在并州,肯定马上被拿下治罪了,如何是好?” “放心,不会!”薛绍说道,“我一到并州就亮明身份。裴元帅再胆大,也不敢擅动天后的密使!” “那要是裴元帅不给你开口的机会,直接就拿下砍了呢?”冯老七说道,“河北军队现在都受裴元帅节制,军中处决逃兵,这是他的权力啊!” 薛绍心里一个激灵,这个冯老七看起来像个粗人,倒也有几分脑子。 但是,问得好! “你说得,倒是有可能啊!”薛绍摆出一副很忧患的神色,思考了片刻,突然做出一副“脑门大开计上心来”的欣喜神色,说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前几天我和一群难民和溃兵一同逃难,大约有四五百人。其中有不少是代州的逃难百姓。”薛绍说道,“我们回并州的时候,必须把这些人带上一起走!” “带他们做什么?”冯老七一下变了脸色,“食物本就不多,还要分给那些难民;一路上都得是伺候着他们走得慢吞吞的,几时能到并州?” “就说你不通谋略、不懂政治吧!”薛绍冷笑,“如果只是我们这些人一起回去,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衣甲都扔了摆明就是逃兵;如果是护送百姓一同回并州,那我们就是护民有功。裴行俭纵然明知道我们是逃兵,也难掩悠悠百姓之口,不敢擅自杀了我们呀!” “嗬,是挺聪明啊!不愧是天后都能器重的精细人!”冯老七眼睛一亮,“他们人在那里?” “刚才还在村口对面的丛林里窝着。你派几个人与我一同前去,把他们招来好了!”薛绍说道,“他们就是我们的军功护身符啊,几口吃食而已,分予他们也是无妨。只消熬过了这两日到了并州,还能愁了吃喝?每日怀抱美姬吃香喝辣那都是小事一桩啊!” “贵使请带路,这就把他们招来!” 薛绍暗吁了一口气,这虎口夺食的还真不容易啊,绝对是个高风险的技术活儿! 第222章 灭顶之灾 冯老七带上十几个人,像押罪犯一样的带着薛绍去那片林子。 薛绍知道,冯老七这些人不可能这么快就真正的信任了他,还好之前对杜征等人有过伏笔交待。另外,算算时间牛奔也该到了并州,那边也该派兵马来救人了。莫非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杜征等人藏在树林里,远远的就看到了冯老七等人押着薛绍过来了。这些人吃了一惊,二三十个人一起从树林里里冒了出来。 冯老七等人吓了一跳,一刀就架在了薛绍的脖子上,“这么多人,你们想干什么?” “有必要吗?”薛绍很鄙夷的看着他,“都是一起逃难的难民和败兵,自己人!” 冯老七看了杜征等人一眼,个个都像薛绍刚开始出现时一样——野人! 于是姑且解除了敌对,两拨人凑到了一起。 “放开我们将军!”杜正喝道。 “将军?就他?”冯老七挺惊讶。 薛绍撇了撇嘴,“看来你仍是不相信,我是天后密使?” 杜正这些人可不笨,刚开始薛绍走之前就有过交待,只说“千牛背身”的身份,千万不要提什么裴公门生。这时再一听到“天后密使”,他们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 “你们这样拿刀架着他,你们可知他是谁?”杜正怒斥道,“他乃是左奉宸卫千牛背身,陛下的御前近卫、天后的心腹爱将!” “啊?”冯老七等人吃了一惊,上下打量薛绍,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薛绍冷笑,“没关系,没必要让你们相信。等到了长安,一切用事实说话!” 冯老七等人心里直打鼓,这小子底气很足啊,眼前这一拨人也都服他,看来很有可能是真的啊! 这时一群百姓和残兵都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虽然个个衣衫褴褛像个野人,但好歹也有四五百人。这些人都喊薛绍“千牛将军、救命恩人”,众口一辞。 就算是谎言说上一千次也要变成真实,何况这根本就是事实呢? 冯老七等人这下不得不信了。如果真是个骗子,骗不过这几百人哪! “还等什么,赶紧收留照顾这些百姓们!”薛绍凑近了冯老七,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些人就是我们的护身符和富贵前程,千万要照顾好了!” “行!”冯老七终于下定了决定,“乡亲们,都请到村子里来歇息吧,有吃有喝有床睡,赶紧来!” 薛绍如释重负的暗吁了一口大气! 杜征等人惊讶不已,如何做到的,太他娘的神奇了! 就这样,三四百难民和溃兵一起进了村子里。冯老七也真没小气,叫人拿出粮食来给这些难民吃。之前在村子里收刮的一些衣服和棉被也分了一些出来。 食物有点不够,薛绍叫冯老七杀几匹马。 冯老七说道:“马杀了多可惜啊,再说了……那可是严重违反军规啊!” 薛绍就笑了,现在能想起军规了,之前当逃兵的时候怎么忘了这回事呢?……这倒是好事,想起军法就证明他们内心深处有了顾忌,有了顾忌才能约束和驱使他们! “马固然珍贵,但人命大过天。赶紧杀马取肉,但有责任全由我来承担!”薛绍说道,“不能饿死任何一人,必须要让所有人吃饱了养足体力,然后我们才好赶路!” “好!——” 当场响起一片欢呼之声,无数人对薛绍感恩戴德。 顺应人心,这是多么的重要! 四五百难民加上三四百余逃兵,这数百离乱人暂时被薛绍神奇的拧合在了一起。 人心稍安。 薛绍累得不行了,靠在了一栋民房外的墙壁上闭目养神。 杜正捧着一碗热汤过来,“将军,喝一碗吧!” “不用,我喝过了。”薛绍说道。 杜征四下看了一眼,小声道:“将军,你是如何说服他们的?” “一言难尽,这里也不方便说。”薛绍苦笑,“差点这条性命就断送了!” “将军当真是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啊!”杜征惊叹道,“先秦名士纵横大家,苏秦张仪也不过如此!” 薛绍呵呵的苦笑,“你是在骂人吗?” 他的话刚落音,难民那边突然发出了一片骚动,还有女人的惊叫声。 薛绍蹭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手提横刀冲了过去。 有一个军士拉着那个刚刚死了老父的妇人,往一户农宅里钻。好些逃兵在看笑话甚至想要参与,和杜征同来的那些兵人少不敢阻拦,百姓们则是惶恐不安或是苦苦哀求。 正在这时,薛绍一言不发大步上前,将那名军士一把拽住摁翻在地,一刀就捅了下去,将他钉死在了地上! “啊——”满场惊呼! 冯老七和逃兵们一下就乱了,拔刀就冲了过来,“你敢杀我们兄弟!” 杜正等人也拔刀而起,两拨人马顿时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火拼! 薛绍指着地上的尸首,冷冷的沉声道:“此人想要害死我们所有人,我不杀他,就是杀了自己、杀死你们所有人!” “狗屁!”冯老七大怒道,“我等献出了食物收留了你们,此后还要玩命的保住你们!区区一个妇人玩一下怎么了?犯得着杀人吗?!” “大错!”薛绍大声道,“如果是在长安,我请你们在平康坊风流快活十天十夜,都没问题。但是在这里绝对不能纵容!因为他们的行为,已经是奸污良家女子的重罪,绝对为军法所不容!” “分明就是小题大作!”冯老七大怒,好些人提着刀,看样子就准备要动手了。 薛绍见状非但没反击,反而扔了手里的刀,对冯老七勾了勾手,“你过来,我小声跟你说。” 冯老七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你说!” 薛绍小声道:“此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们必须要保护这些百姓安全抵达并州,才能免罪。到时候这些百姓称颂一句,抵得过我们自己辩解一万句!如果奸污事发百姓必然不再帮我们说好笑,而且人多眼杂授人以柄。到时如果引来一番彻查,逃兵之事很有可能被揭穿,那不是找死又是什么?!——此人不分轻重,为图一时淫乐之快要害死我们所有人,我不杀他何儆效尤?我不杀他,何以抚慰百姓?等到了并州,这些百姓又怎么会替我们说好话?” 冯老七听完这番话沉默了良久,然后走了开去一挥手,“都把刀子收起来。以后,不许任何人欺负百姓,需得好生伺候和保护百姓,就像对待自己的爷娘一样!——否则,此人就是下场!” “是……”乱兵们都收起了兵器。 “拖下去,埋了吧!” 乱兵这才渐渐散去。那个妇人扑到薛绍面前来,拼命的大哭磕头谢恩。薛绍将她扶起,亲自搀她回了难民当中并好言抚慰了良久。周边的百姓难民全都是感激涕零。 就刚才冲突的这一会儿,杜征等人是冷汗直流,感觉全身都给湿透了! “好凶险啊!” “承将军,当真是大智大勇的非凡之人!” “服了!彻底服了!” 薛绍说,这些难民体力枯竭需得休养,于是所有人都在村子里住了一夜。 好在杀了那一个乱兵,再也没有乱兵侵犯百姓。如果能够等到救兵到来才是最好,这才能真的安全。冯老七那些人,毕竟不可信任。万一什么时候他们有个念头不通达,随时可能杀人反水。 天亮时分,军士们杀了两匹马做了一顿早饭吃,冯老七就催着启程了。 很显然,冯老七等人不想在此久留。要么早点去并州脱罪寻个安心,要么一拍两散不能被拖累。薛绍再赖下去就会让冯老七这些人生疑,于是只好招呼百姓们一起上路。 不管怎么说,在抵达并州之前多了这三四百生力军,薛绍总算能够稍稍安心一些。等到了并州,具体是把他们当作护民有功来对待还是当成逃兵来论处,就得看他们这一路上的表现了! 薛绍一行**百人称不上浩浩荡荡,但队伍也还挺长,走出了村子慢慢的朝南方并州行去。这一带四周散落了很多的逃难百姓与溃兵败兵,看到大队伍都陆续归附了过来。 短短半日时间,居然聚集了三千多人! 薛绍,成了他们共同的领袖。眼看着队伍不断变得庞大,表现上看是实力壮大了,但薛绍心里的压力却是越来越沉重。 这三千多人全都是“丧乱”之人,只是为了活命的希望临时拼凑到一起。所有人各有来历各怀私心,人心根本不齐,遇到危机很有可能大难临头各自飞,一哄而散。 尤其是身为中坚主力的冯老七这些人,他们能当一次逃兵就能再当第二次,甚至随时可能变回泯灭良知的兵匪。 万一这时候遭遇一大队突厥兵,那就真的惨了。 薛绍这个“临时领袖”混到了一匹马来骑。他前后观望这批零散又冗长的逃难人马,心急如焚。牛奔叫的救兵,怎么还不来?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走到了一个十字岔路口。刚要停下休息一下,东面突然烟尘滚滚奔来无数骑兵。 众人全都大惊失色,百姓们仓皇的往树林里跑。 “坏了!”杜征大叫一声,“狼头大纛!” 杜正在草原上与突厥人战斗过,狼头大纛的旗帜那是突厥人的大将出行才会张打的! 这回遇到的不是四处劫掠的游骑,而是突厥主力大部!! 真正的灭顶之灾,降临了! “跑啊!!” 百姓们一跑,乱兵们也一蜂窝的要逃。三千人的大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薛绍一把拽住冯老七,“你天生就是软蛋、除了逃跑别的都不会吗?” “放手,不然我砍了你!!”冯老七的眼睛都红了,高举着横刀对准了薛绍的头胪! 第223章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突厥大军滚滚而来,铁蹄震天动地,茫茫如涯铺满了官道一眼看不到头。人数不下千余众。 薛绍的头顶,悬着一把大唐的横刀,寒光森森。 “你砍吧!”薛绍平静的看着冯老七,但是揪着他的衣襟没有放,“你砍死我也要告诉你。现在,你退后一步就是一辈子的逃兵匪盗、迟早死无葬身之地!很快裴元帅的大军就要收复朔代,到时你们没有被突厥人杀死那也要被军法处置,妻子儿女都要被罚没为奴!” “如果上前,活下来就是真正的功勋勇士!” “就算活不出来,那也是大唐的英烈!妻子亲族会以你为荣!” 冯老七瞪大了眼睛死盯着薛绍,狂喘粗气。 突厥兵越来越近了! “你想清楚了没有!!!”薛绍怒吼! “兄弟们,不逃了!!”冯老七一把甩开薛绍的手,拼命拽住一个正要逃跑的乱兵,怒吼道,“死,咱们也要死个痛快!死得像个爷们儿!” 很多人,被叫住了。 “跟那狗日的突厥杂种,拼了!!”冯老七一拍马,一骑当先咆哮着冲了出去! 所有人愣住了。 薛绍拿出了那个牛犄号角,提起丹田中气大怒吹响,“呜——呜呜!” 大唐军队的,冲锋号角! “兄弟们,冲啊!!”杜正带着他那群衣襟褴褛形如里人的兄弟们,大喝的冲了出去。 眼见此景、听到激昂壮阔的冲锋号角,很多逃兵一咬牙纷纷发出歇斯底里的号叫,对着突厥人冲了过去。 “呜——呜呜!” 另有几只号角依次响起,一同响吹了唐军的冲锋军号。更多的乱兵调转过来,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冲向了突厥人。 刚刚钻进密林里的一个妇人,举着一块石块冲了出来,“恩公,我来助你杀敌!!” “呜——呜呜!” 冲锋的号角,越来越激昂! “我等爷们儿,还不如一个妇人吗?!”丛林里响起一片怒吼与咆哮之声,刚刚躲进密林里去的许多百姓纷纷举着石头和折断的树竿子,发疯了似的冲出来,对着举着弯刀凶猛而来的突厥铁骑,大声吼叫的冲了上去。 许多正在败逃的乱兵都愣住了。看着这些之前走路都走稳的逃难百姓,其中甚至还有老人、女人和孩子都奋不顾生的冲向了突厥人,他们掉转了头来,重新拾起他们扔掉的刀枪,冲向了突厥人的铁骑大阵。 “杀啊!!——” 歇斯底里的咆哮! 宛如潮水般败退的难民和逃兵,如同撞上了海边的悬崖和礁石,又震荡了回去。 薛绍奋力的吹着号角,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已经无法做出任何的表情。 这就是人性。 人性总是复杂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好与坏就能形容。冯老七这些人,以往曾经也是忠肝义胆的大唐卫士;但是一朝沦落为败兵和逃兵,他们以往所有的人生指望和人生信念就已经全都崩溃和丧失了,只剩下浑浑噩噩的混吃等死。 可是生死存亡之时,他们终究还是用行为证明了,他们的良知没有泯灭,血性没有丧失!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呜——呜呜!!” 薛绍高举着横刀,不停的吹奏着冲锋的号角。目力所及,他看到刚刚举着石头冲出去的那个女人,已经被突厥骑兵的箭雨射翻在地。冯老七也轰然落马,身上如同刺猬一般。 薛绍继续吹响激昂的号角声,紧紧握着横刀,手指关节骨骨作响。 这可是,勋一府配发给上阵将士们用的——杀敌横刀! “呜——呜呜!” 号角声声,喊杀震天。 三千难民和逃兵的队伍,几乎全部冲向了突厥人。若论战力,这样的流民队伍显然不是突厥主力骑兵的对手。两方人马一接触,就像是一辆大卡车撞上了一栋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呈辗压倾倒之势。可是流民乱兵们就是不退、就是不怵,他们都敢跳起来去抱摔突厥的骑兵。一但掀翻一个,就是一群人一拥而上用石头砸、用牙咬,哪怕头顶有弯刀砍来,也是不惧! 后方的官道上,还有源源不断的突厥大军朝这边涌来,不计其数。 薛绍收起了号角,怒号一声挥舞横刀冲了上去。 誓死撼卫之! 薛绍冲进了战团,挥刀砍翻第一个突厥人时,山前山后突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号角之声。 “呜——呜呜!” 大唐军队的冲锋号角! 在薛绍的后方南方与西方两条官道上,宛如大海海啸一般冲来连绵不绝的骑兵。刀枪如浪涛,吼声似惊雷。 山峦震颤,有如天崩地陷! 过千之众的突厥骑兵突然陷入了慌乱,调头撤走。 “王师来了!”薛绍大声叫道,“追杀突厥兵!杀啊!” “杀啊——” 难民与败兵们发出了激昂万丈的怒吼声,对突厥人展开了誓死的拼杀。 狼头大纛倒掉了,掌旗的突厥骑使被杜征一箭射中后脑,轰然落马。几名流民冲上前去,将那名掌旗使几乎砸成了肉泥。 突厥骑兵来势凶猛,折返回头不易。回跑了不过一小段路,他们前方也同时响起了一阵惊天的号角与嘶吼之声。 另一支大唐军队,堵住了他们的归途。漫山遍野的大唐卫士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将突厥骑兵包了个饺子! 薛绍仰天长啸,心中那根紧绷的心弦总算是松懈下来。 回头一看,后方来的那一支唐军当中,有一骑跑得特别快,白袍白甲骑一匹烈焰般的火红神驹,特别的扎眼。 那骑如同闪电一般飞驰而来,越来越近。 薛绍看到那名骑士的手中,提着一柄罕见的绝世神兵——方天画戟! 薛楚玉! 紧随薛楚玉之后,是两个挥舞马槊快马如飞的猛将,程伯献与程齐之。 “兄弟!!”薛绍大叫一声。 薛楚玉一骑飞快的从薛绍身边抹过停都没停,奋勇冲上了前去。 汗血宝马怒啸一声,薛楚玉连人带马飞跳起来直接从几个流民的头顶跃过,如同一把尖刀扎进了突厥人的骑兵群中。 “挡我者死!” 一记方天画戟挥砍下去,哧啦啦的一片肢体破碎之声,两名突厥骑连人带马被薛楚玉砍成数截! 程伯献与程齐之双骑也从薛绍身边抹过,两把马槊如同两条蛟龙入海,杀进了突厥骑兵之中。紧随其后,刘冕与崔贺俭也身先士卒的杀了过来。 这五个初历战阵的年轻人,大有一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豪迈,正在争先抢功。 既然主力援军杀到,薛绍便策马站到了官道边,捂着额头苦笑,战圈之中人喊马嘶一片混乱,果然是谁也顾不上谁。再加上我现在这副野人一样的尊容,飞闪而过的瞬间他们能认出我来,那才有鬼了! 后面杀来的唐军将士,如同潮水一般从薛绍身边涌过。薛绍看到了一面青龙大旗,上书一个“程”字。大旗附近的卫士都是穿着青色的战袍,战袍上也绣有青龙。 青龙旗,右卫亲府所用的旗帜——难道是裴行俭的亲府精锐大军来了? 主将姓“程”,莫非就是程伯献的父亲、单于道行军副总管、人称“恶来”的程务挺? “承千牛——承千牛!!”身边传来几个人的齐声大叫。 薛绍扭头一看,有几名没披衣甲的乱兵拖着一个满身是血插满箭支的人,到了官道旁。 是冯老七。 薛绍跳下马跑了过去,蹲到冯老七身边。 冯老七的眼睛睁得很大,嘴里不停的在冒血,显然是回光返照。看到薛绍跑过来,他猛然伸出双手抓住了薛绍的衣襟。 “你、你究竟是不是天后密使?!”冯老七的一双眼睛几乎瞪得要跳出眼眶,死盯着薛绍。 “我不是。”薛绍说道。 “你果然骗我!”冯老七猛然吐出了一口浓血,身边的乱兵们惊叫一声差点都跳了起来。 “但我是左奉宸卫千牛备身,驸马都尉,裴元帅的学生。”薛绍说道,“我名叫薛绍,承誉是我的表字。” “你!……”冯老七的眼睛瞪得更大的,瞳孔却在不断的缩小,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灰暗,一片死气渐渐弥漫上来。 “有一件事情我没有骗你。”薛绍说道,“你们现在不再是逃兵,而是护民有功的英烈,大唐的功勋卫士!你们的妻子儿女与亲族,不会再受到惩罚、蒙受羞耻,相反还能得到烈士抚恤与勋门彰显!” “你……此……言……当真?”冯老七双手紧紧抓住薛绍的衣襟,挣扎着喊出这几个字。 薛绍点点头,“此言若假,让我不得好死!” “多……谢……!”冯老七全身抽搐,“噗”的吐出一口血喷了薛绍满手满臂。一扭头全身泄力,松开了抓住薛绍衣襟的双手。 薛绍伸出那只沾满鲜血的手,缓缓抹到了他的眼睑上。 冯老七,闭上了眼睛。 他身边的几名卫士,围着冯老七的尸体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是血誓,我说话算数。”薛绍看着自己那只沾了鲜血的手,“回到并州后,你们的生死荣辱都交待在我身上!” 这时,杜征带着几个兵跑了回来,个个气喘如牛身上带伤,跑到薛绍身边就全部趴下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渐渐的,一些逃难的百姓也聚集到了薛绍的身边。 有人哭,有人笑,也有人跪在地上对薛绍磕头作揖。薛绍身边很快聚集了一大批人。 唐军前后两路夹攻,从人数到战力都处于绝对优势。那一拨千余骑突厥兵很快被打得丢盔弃甲。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战局大定,突厥兵几乎被诛杀殆尽。 中军“程”字大旗朝薛绍这边过来了,旗下一员高大健硕身披明光战甲与青龙战袍的大将,手提一挺丈许长的大马槊,高声道:“你们当中,有没有一个叫承誉的卫士?” 薛绍站了出来,“我就是。” 那员大将骑在马上眯着眼睛打量了薛绍两眼,低声嘀咕了一句“不像”,又问道:“你是哪卫哪府的兵?何方人仕?” 居然信不过我……薛绍拧了一下眉头,说道:“我是京兆府蓝田县人氏,右卫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越骑卫士。” 那员大将明显睁大了眼睛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你没事就好,终于找到你了!” “阁下某非就是人称‘古之恶来’的程将军?” “正是!” 第224章 疑云 程务挺五十出头的年纪,虎背熊腰极其高大且强壮,一身凛然煞气不怒自威。看到他,薛绍就本能的想到了两个字——虎将! 尚在21世纪时,薛绍对于程务挺就不陌生。因为他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能够当得起“大将”二字的人。 程务挺是开唐名将程名振之子,名符其实的“将门虎子”。他从小练就了一身出类拔萃的武艺而且精通兵法,十七岁从军跟随父亲征战沙场,首战就是追随太宗皇帝李世民征讨高句丽。 那一场战役大唐并未完全平定高句丽,但有一个起身于普通小卒的盖世虎将横空出世,那就是一袭白衣、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薛仁贵。当时李世民将薛仁贵招至麾前奖励,薛仁贵顿时名动三军。 但是有一个人很不服气,这个人就是程务挺。因为那一场战役中,年仅十七岁、头次上阵的程务挺杀敌不比薛仁贵少,但因为他是在父亲程名振的麾下效力,程名振为人又谨慎谦虚,为免“举人唯亲”瞒报了许多程务挺的战绩。 就在全军上下都对薛仁贵崇拜与歌颂不停的时候,程务挺跑去挑战薛仁贵了。当时已经三十多岁的薛仁贵,当然不会接受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将门虎子的挑战了,打赢打输都没好处。年轻气盛的程务挺不依不挠,结果这事儿闹得连李世民都知道了。李世民固然不会糊涂到让他们两个真的打一架,但他把程务挺的显赫战绩给查了个清楚。 这一下,十七岁的程务挺可就出了名了。李世民亲口赞他“将门虎子、勇冠三军”。 此后,程务挺一直追随他父亲程名振南征北战,然后镇守辽东边疆十几年,常年与高句丽、契丹及突厥等异族作战。他父亲去世后,程务挺子承父业继续镇守大唐东北,战功赫赫威震蛮夷。 太宗征高丽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当年那个挑战薛仁贵的十七岁少年程务挺,现在儿子都做将军了。由于在北方边疆作战多年常年与异族的骑兵打交道,程务挺用三十多年的时间,练就了一手极其出色的骑兵战法,并且青出于蓝。 突厥、奚族与契丹这些北狄胡人闻程务挺之名而色变,说他麾下的骑兵似“烈火燎原势不可挡”,如同“古之恶来”。 程务挺的“恶来”之名,是敌人叫出来的。要说他是一位“民族英雄”,那也不为过。 …… 这一场遭遇战已经基本结束,程务挺下令让军士们清理战场扶救百姓与伤兵,并且下了马亲自将薛绍请到了一边叙话。 这一拨唐军的战斗力之强悍,让薛绍叹为观止。 突厥兵一千多接近两千,唐军也就三千人马。虽说是形成了包围前后夹击而且有薛绍这一支没什么战斗力的“人马”助战,但是一两个时辰居然就把敌军杀了个干净,也未免太夸张了! 薛绍记得第三旅的兄弟跟他说过,突厥兵的战斗力一向是很彪悍的,五十人一队就敢抗衡十倍于己的唐军。 “古之恶来,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薛绍赞叹,“程将军麾下的骑兵若称天下第二,没人敢称天下第一!” “薛公子过誉了。”天生一副虎将姿态的程务挺,此时在薛绍面前倒是挺谦逊,笑容可掬的道,“我只是裴元帅麾下的一员战将,薛公子则是裴元帅的嫡传门生。若论用兵,我肯定是远不及公子啊!” “我纯粹是徒有虚名,纸上谈兵都不够格。”薛绍笑了一笑,程务挺毕竟是耿直的武人又在边关生活了三十多年,不像那些朝堂政客那样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善恭维。他这话里“讨好”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 “公子不必谦虚。”程务挺呵呵的笑了两声,“犬子齐之与薛公子是同僚,他可是没少在我面前夸赞薛公子啊!” 很显然,程务挺仍在竭力讨好与套近乎,把自己的儿子这一层关系都用上了。薛绍心里更加肯定,程务挺回朝做官的愿望是无比迫切。否则,以武人天生的骄傲,又怎会躬下身来主动讨好一个京城来的皇族外戚公子哥儿?归根到底,还不是想通过“驸马”这一层关系,向天后献忠示好? “嗯,令郎呢?”薛绍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方才我好像看到他与程伯献、薛楚玉等人一同冲杀在前。” “哦,我命他们去清理战场了,稍后他们都会前来与公子相见。”程务挺亲自给取来一个羊皮袋笑容可掬的递给薛绍,“公子不如暂且稍歇,尝一尝我亲手酿的葡萄酒!” “好,多谢程将军!”伸手不打笑脸上,薛绍没有拒绝。 有一件事情外人不知道,薛绍早得武则天密授机宜,因此心里有数——程务挺就是武则天想要扶植起来接替裴行俭的军中新贵。 程务挺战功赫赫威名极盛并且只有五十出头正当壮年,再加上他一直在东北边关为将,在朝中没有太多盘根错节的势力纠缠,底子也相当干净。如果武则天想要培养与拉拢一个军方代言人与强力支持者,程务挺这个人选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薛绍心想,如果站在程务挺的角度来考虑,自己在边关苦寒之地混了三十多年立下那么多的战功,现在还只是一个四品右领军卫中郎将与检校丰州都督,想要回朝做大官的愿望肯定是相当的迫切。能够得到天后的青睐与栽培,当然是求之不得。 武则天与程务挺,简直就是一拍即合。 从早前武则天的吩咐与现在程务挺的表现来看,他二人还把我当作是居中的“媒介”了。估计,天后肯定对程务挺的儿子程齐之也有过一番交待。 …… 战场的打扫与清理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薛绍与程务挺聊了许多除朝堂政治之外的话题。从他口中薛绍了解到,裴行俭的主力大军仍在调拨与整备之中,还没到并州。 三十万大军的征发与开拔,不是那么容易的。其中有一半的兵力从关中出发,这些兵很多都要临时去征募,粮草的筹措与运输也是一个浩大无比的工程,不是十天八天就能办完。 另一半北伐的兵力来自于河北的并州大都督府与东北的幽州大都督府治下。同样的,有一部分现成的兵力,也有一些需要临时去征募。 程务挺的这一支精锐人马,原本是镇守丰州隶属于幽州大都督府治下的饱战之师,这一次做为先锋部队来打前哨。程本挻本人,则是被任命为裴行俭的副手,单于道行军副大总管。 薛楚玉与程伯献、程齐之这几个人,是跟随裴行俭的心腹大将独孤祎之与沙咤忠义率领的亲府人马,继李多祚之后押运第二批粮草抵达并州的先头部队。得闻朔代二州陷落而裴行俭的主力大军又还没到,并州长史李崇义紧急征调丰州程务挺的兵马前来收复城池。 程齐之理所当然的担任了给他父亲传令的使命,并且带着程伯献与薛楚玉以及一小队右卫亲府的人马加入了丰州的军队,参与到了这一次的战斗当中。 一为煅炼,二为军功。 结果,突厥人听闻程务挺要来马上就弃城逃出了长城躲进了大漠,朔代二州不战而复。然后程务挺命副将镇守城池,亲自前来剿杀一支来不及撤走的突厥军队。 这是一群贪婪到得意忘形而孤军深入四处打劫的强盗,在朔代二州被大唐收复后无处可逃,结果被程务挺关门打狗。程务挺率军撵着他们已经追了三天,终于在这里将他们聚歼,成功清除了后患。 了解到这些薛绍心里一阵发凉与后怕,原来程务挺不是专程来救我的,李多祚也没有专程发兵来救我——我们这群逃难的败兵与百姓,倒霉碰上了逃蹿的突厥强盗,又运气好遇到了前来歼敌的程务挺! 牛奔是否把我的信送到了? 如果有,李多祚为何不发兵来救,难道想害死我? 如果没有,程务挺又是怎么跑到一群难兵当中找“承誉”? 矛盾,太矛盾了!……薛绍的心里升起一团团疑云。 稍后,薛楚玉等五人都朝这边走了过来。头次上阵大获全胜杀了个酣畅淋漓,这五个人兴奋异常,就如同幼虎第一次亲自捕食了猎物,骨子里的野性与杀气都被激发了出来。 容光焕发,豪情万丈! “兄弟们!”薛绍站了起来,叫了他们一声。 五个人整齐的一愣,居然一时都没有认出薛绍这个“野人”来。倒是薛楚玉眼尖,惊讶了一声,“薛……将军?” “不会吧?”程伯献等人大惊,“当真是薛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害得我们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他们这一惊,薛绍心里的疑云就更浓了——就连他们五个,都不知道我的事情! 程务挺仿佛是看出了薛绍的疑惑,连忙上前来解释道:“薛将军,我怕他们五个关心则乱,于是没有把你的事情跟他们说。若有不妥,还请见谅!” “无妨,程将军这么做肯定自有道理。”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心想,难道找我和救我的事情还是一件秘密任务,见不得光? 程务挺一定有事情瞒着我,这其中,必然大有猫腻! 第225章 七十三个头盔 左奉宸卫的五个同僚见了薛绍,全都大为惊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裴行俭会把薛绍“发配”成一个布衣小卒,让他跟新兵们伙同在一起押运粮草受尽磨难,这次又担当斥侯游骑险些丧了性命。 这可是真玩命啊! 从与他们的交谈中薛绍得知,当时讲武院一同出来的这一批人,除了苏味道这些行军管记与书令使分配到各军执掌文书了,其他的大多都被任命为军中的中低级军官了。左奉宸卫的四御刀,全都担任了亲府的录事参军、行军长史、行军司马这种“文职”类的军官,就连薛楚玉都是中侯这种仪仗军官,魏元忠、郭元振二人与薛楚玉的待遇差不多。这次如果不是五个人联合起来强力请战,想要上阵杀一回敌恐怕都很困难。 只有武懿宗、武攸归及宋之问这三人至今仍然在长安帮助筹措粮草、招募新军,非但是差事轻松甚至还有油水可捞。 程伯献等人都颇为微辞,认为裴元帅是否有点失了偏颇? 倒是程务挺旁观者清自己也是过来人,他用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来给薛楚玉等人做了解释,说裴元帅向来即是如此——他越器重谁,就越给他更多的磨励与煅炼。 军队不同于官场。如果有出身、门第和后台再加上读了几本书脑子不是特别笨,想在官场上混到一碗汤喝就不是太难了。但军队是硬汉子和纯爷儿的天下,一个吃不了苦、弯不下腰、没有真本事的人想要在军队里立足,那是难于上青天。就算拿到了朝廷的任命当了大将手下人也不会信服,会被架空、孤立和排斥。 薛绍对程务挺的这些理论说教一点也不感兴趣,倒是很想听一听他究竟有什么事情在刻意隐瞒。不过当着众人的面薛绍没有问,只是做了一些久别重逢的述聊。程务挺说,连着奔杀朔代二州又追着突厥人撵杀了三天三夜,军队有些疲惫了。再加上此间战场需得清理,百姓与伤员也需得安顿,于是下令让军队在此驻扎休整两天。 薛绍终于吃上了一顿安心的饱饭,然后又洗了个澡刮了胡子理了头发换了一身新军服,这才回复一点蓝田公子的风采来。 入夜后,程务挺亲自造访薛绍所住的行军帐篷。薛绍知道他要来,于是一直等着没有睡下。 程务挺果然是个很直耿的人,来了以后他一点没有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的道:“薛公子似乎有些疑问如哏在喉,不知程某可否帮忙解答一二?” “是有。”薛绍也就直言不讳,说道:“不知程将军是什么时候得知了我的来历和去处?” “刚刚收复朔代二州的时候,并州李多祚派心腹密使报信与我,告诉我说有一个叫‘承誉’的新兵加入了他派出的斥侯游骑当中,至今未归下落不明,请我代为寻找。当然,李多祚也告诉了我,你的真实身份。”程务挺说道,“得知消息后程某大吃了一惊,薛公子若是有了什么闪失,我与李多祚都是吃罪不起啊!” “这些姑且不提。”薛绍说道,“如此说来,你从丰州出兵收复朔代的时候,并不知道我的事情?” “完全不知。”程务挺说道,“我接到了并州长史、同时也是单于道长军长史李崇义下发的军令,于是马上整顿人马出兵前去收复朔代。若非李多祚派密使来告诉我,我远在丰州,怎么可能知道你的事情?别说是我,就是犬子齐之,他从并州来传达军令时也不知道你的事情啊!” 薛绍皱了皱眉头,程务挺这话倒是能够自圆其说。如此看来,牛奔并没有把我的信送到李多祚的手上,否则他不会以为我“失踪”了。 这个蠢熊,不会半道上出事了吧…… “薛公子,还有何疑问吗?”程务挺问道。 “哦,没有了!”薛绍笑了一笑,“多谢程将军为我解惑。” 程务挺这才放心的呵呵一笑,“薛公子是裴公的门生、天下难得一见的英杰才俊。程某能与薛公子相识一场,也算是三生有幸啊!” “哪里!”薛绍笑道,“久闻古之恶来的鼎鼎大名,薛绍甚是仰慕。若有机缘,我还有很多军事上的问题想要与程将军请教。” “请教不敢当。但凡公子有所问,程某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程务挺拍着胸脯应承,非常豪爽。 “程将军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眼下的确是有一件事情,我想请问程将军。”薛绍说道,“不知程将军收复代州雁门县以后,在南行追杀突厥残兵的过程当中,可有查知我那一旅同袍的消息?” “薛公子是说,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况三刀所率领的先锋游骑吧?”程务挺道。 薛绍点了点头。 程务挺皱起了眉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摇了摇头,“我很遗憾!” “……”虽然早有预料,但薛绍还是心中猛然一揪,“程将军,不妨对我实说?” 程务挺叹息了一声,说道:“收复雁门后我就接到了李多祚的密使,于是马上亲自带兵南下,一则是要追杀残寇,二则当然就是为了亲自找寻公子。在雁门县城南郊外的山林交界处,我们发现了一处战场。那里有很多逃难百姓的尸首,也有一堆正在燃烧的尸堆。从残留的军服与旗帜上判断,那一处尸堆正是……况三刀等人。” “烧了?”薛绍感觉一下喘不过气来。 程务挺点了点头,“突厥人一惯的强盗作风,是把杀死的敌人头胪斩下挂在马脖子上带回去请功,同时扒去铠甲与刀具当作战利器,最后将尸体放一把火烧掉,让敌人连变成鬼魂的资格都没有,那样就无法回去找他们报仇。当时我吓坏了,以为你也在那一堆尸体其中。” 薛绍沉默着,没有说话。 “好在薛公子吉人天相……”程务挺再叹了一声,说道:“漠北多风雪,突厥人习惯戴上暖和的羊皮帽很少佩戴铁质的头盔,再者他们认为戴死人的头盔相当不吉利,因此他们不会要敌人的头盔。我们在一片焦炭似的尸堆里找到了七十三个头盔。按李多祚传来的信息,小村庄一战后你们还剩下七十五个人继续前行。当时我就心存最后一丝侥幸,认为你会是走掉的两个人之一。” 薛绍点了点头,“死战之前,况三刀命令我与另一个名叫牛奔的新兵,一起护送百姓逃进了树林,同时肩负给并州李多祚送信的任务。” “那牛奔呢?”程挺务问道。 “这也是我现在,非常想知道的事情。”薛绍说道,“就眼前情形来判断,李多祚并未收到我送的信。大概是代州的百姓南逃到了并州,并州方面才知道代州陷落的消息,这才派你从丰州出发,收复朔代填补北方防备的空缺。” “合情合理,应该是这样……”程务挺点了点头,“看来那个叫牛奔的新兵,多半是半路上出事了。” “可能吧……”薛绍叹息了一声,说道,“程将军,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薛公子请讲!” “你把那七十三个头盔给我吧!” 程务挺有点诧异,“公子要来何用?” “……况旅帅,临终有遗言!” 次日清晨程务挺的军队继续休整与清理战场,薛绍叫上杜征等几个一同逃过难的人,带上那七十三个头盔回了小村庄。程务挺怕路上再遇到零散的突厥残兵,派薛楚玉带了一队精兵沿途来做护卫。 再一次回到这个小村庄,薛绍是截然不同的心境。数日前埋下十几个兄弟的新坟茔,已经长出了几颗青草嫩芽。薛楚玉和杜征等人帮忙挖坟,一个头盔一座坟。 薛绍想给他们立碑,可是前后算起来自己和况三刀等人的相处时间还不超过三天。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自己居然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可是彼此之间的这份兄弟情谊,却像是延续了三十年不止! 薛绍搬来一根大木桩立在了这一片坟前,亲手提笔在木桩上写下了一列大字——“右卫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况三刀麾下九十名大唐英勋烈士,永垂不朽”! 薛楚玉等人帮忙在每座坟前摆了一个碗,碗里全都斟满了琥珀色的葡萄酒,然后他们走得远远的。 这是属于薛绍一个人的时刻,谁都不应该在旁边碍眼。 薛绍站在一圈新坟中间,举着一碗酒,说道:“况旅帅,兄弟们,我很惭愧,因为我连给你们收个全尸下葬,都做不到。我发誓,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突厥一日不灭,薛绍一日不得下葬!” “我本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人,我是相信在天有灵、相信灵魂转世的。老天太过残忍,今生只许我们做了三天的兄弟。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再做兄弟,做很久,很多年、一辈子——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我会永远记住,头顶的苍穹是大唐的天!脚下的厚土是大唐的地!身后的子民是大唐的人——誓死撼卫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兄弟们虽然去了,但你们的精神与我同在!我会把右卫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的精神,传承给更多的大唐卫士,让他们代代继承和发扬光大!”薛绍举着酒碗双手发抖,红了眼圈,粗重的嗓门就如同况三刀一般,沙哑铿锵—— “你们的姓名无人铭记,你们的精神与世长存!” 第226章 借刀杀人 下午时分薛绍等人回到了程务挺的军队驻地。战场已经差不多清理完毕,百姓和伤兵也都得到了一些不错的照管。 程务挺说,明日清晨时分他就要动身回朔代二州,主持那里的边防军务。这些百姓得要送回并州,由并州大都督府负责安置。同时,这许多的败兵都曾是朔代二州的驻军,也是隶属于并州大都督府麾下的,现在一样要回归并州。 两拨人马,得要分道扬镳了。 程务挺倒是仗义,他借给薛绍两百精兵做为沿途护卫,另给了一些从突厥人那里剿来的战马、粮食等物,让薛绍能够顺利的率领这些败兵和百姓回并州。同时,薛楚玉等五个人不是他程务挺的丰州军麾下而是右卫亲府的人,现在也该回去了。 当天,两拨人马就分了开来。程务挺很仗义的让出了自己的营地给薛绍麾下的百姓们住,自己带军队去露天驻扎了。次日清晨,薛绍与薛楚玉等五人率领人马一路南行,程务挺而是挥师北去。 现在薛绍不用担心路上再遇到突厥骑兵了。朔代二州已经光复,这两扇国门有了程务挺麾下的丰州精锐大军镇守,绝对能够令人放心。其实现在程务挺手下的人马,比当初的朔州都督曹怀舜与代州都督窦怀愆任何一方的人马都要少。那两位败军都督手下的人马加起来,几乎是程务挺的三倍。 可是他们偏就丧失辱国丢了城池,程务挺的大军一来,突厥人就不战自退,朔代二州自动光复。 这就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薛绍心想,武则天素来就有识人之能,她的眼光还真是不错,程务挺的确是一员相当出色的大将,要说统帅也不为过。而且程务挺一介武夫头脑比较简单,不像那些仕大夫那样有着许多的弯弯心思。如果武则天当真大力提拔了程务挺,让他回朝做了个大官,程务挺必然矢志报效——这从程务挺对我薛绍的殷勤态度,就已经可以做出大致的判断了! 这就是武则天的厉害之处。她是长于后宫的一介女流,精通权术但不懂军事,但她能够驾驭程务挺这样的“古之恶来”,让他为其所用! …… 接下来的三天行程,一切安稳。再也没有遇到什么突厥散兵,就连队伍里闹事的都没有。程务挺的大军一出现,薛绍带的这一批难民和败兵,全都安了心。想起离开小村庄时的一片人心惶惶,薛绍真是有点脑门子冒汗的后怕。 到了并州,程伯献与薛楚玉等人要回亲府营地,薛绍的目的地是勋一府营地。那些随行而来的百姓和败军,则要由并州大都督府的人来收容和接纳。 眼看着要回大都督府军听由发落,屯杜征等人有些心中惶恐,有意想请薛绍带他们一同回去。正在商议间,一拨人马飞驰电掣一般的奔来。 薛绍一看,李多祚来了,郭元振也一同随行。 “哎呀!承誉你总算是回来了!”李多祚尚未说话,郭元振翻身落马跑了过来,“你吓死我了!我可是几天几夜没睡觉啊!你真是吓死我了!” 薛绍呵呵的笑,“郭兄,咱们还约好的一起携美游江呢,我可不敢爽约了!” 李多祚见到薛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薛绍看了他一眼,凛凛一区的一介武人,居然面黄肌瘦有了黑眼圈,可见他这几天真是急坏了,没睡觉是肯定的。 “我什么也不多说了,承誉回来就好。”李多祚长声叹息,“我这颗心现在总算是能放进肚子里,脑袋也能在肩膀上搁严实了。” 众人哈哈的笑了起来。 薛绍将李多祚请到一边,问道:“李将军没有收到我叫牛奔送回的信吗?” “没有啊!”李多祚还吃了一惊,“至从况三刀派了十个伤兵护送村民回来并带回了你用蓝田秘码写的军情驰报,从那以后我再没接到过你们的任何消息。后来有北方逃来的难民,这才得知代州陷落了。你们这一旅人马深入敌占区却一直杳无音信,可把我急坏了。但我只是一介中郎将无权私发一团以上兵力。于是我马上就跑去见李崇义,请求他让我出兵收复朔代并且找寻你们。可是李崇义不同意我做这么做!” “为什么?”薛绍双眉紧拧。 “李崇义身为河北封疆大吏和这一次北伐大军的行军长史,他应该是有他的大局考虑吧!”李多祚多说,“李某身为属下不敢多问,只能是服从号令行事。后来得知他驰传军令,让丰州都督程务挺出兵去收复朔代。想来,这一举措倒也得当。只是……动作稍慢了一点!” 稍慢? 只是稍慢?!——我在从林里钻了七天,又在小村庄里耗了两天,前后将近十天的时间! 薛绍的心中像是闪电划破夜空一样的惊悸一亮,但脸上不动声色,说道:“李将军,你有跟李崇义说过我的事情吗?” “我没敢明说。”李多祚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论身份论地位,李崇义甚至远在裴元帅之上。如果我说了你的事情,李崇义就会以为我是在用天后或者裴元帅来压他。以私情乱军国之谋,这在军中阵前是大忌。李崇义当场就可以把我推出去斩了然后拒绝发兵。为免适得其反,当时我只是隐晦的提了一句,说这一支先锋游骑千万不能出事!” 薛绍苦笑着摇了摇头,有这一句,就太够了。 李崇义可是李尚旦的父亲、李仙童的爷爷。这一次我随军北伐被发配成新兵小卒的事情,一直睁大眼睛盯着我的李仙童,肯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我是李仙童,我肯定会给李崇义偷偷送个信,不说“借机对付薛绍”,至少也得“提防”着! 李多祚一介武夫又是个实诚人,他的焦急和担忧肯定无法在李崇义这样的人精面前掩饰。再加上那一句话的暗示,李崇义哪里还能不明白? 李崇义狠就狠在,既然话没说破他也就装聋作哑,一直没有派兵来救我们这一旅游骑。而且他甚至都没有告诉程务挺我薛绍在那其中。如果不是李多祚多生了个心眼派了个心腹密使去程务挺那里报信,程务挺也马上就做出了反应,那我薛绍肯定就和像冯老七一样,交待在那一场遭遇战当中了! 那样,李崇义的阳谋就真的得逞了!——他分明就是希望我死在兵荒马乱之中,这是借刀杀人! “薛公子,你怎么了?”看到薛绍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甚至还有了一点肃杀,李多祚担心的问道。 “没事,一路走来有些累了。”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对了,这里有很大一批难民急需安置与救护,你可不可以接引他们去并州大都督府,将其妥善安置?” “当然没问题。”李多祚说道,“我们这一支前军最主要的任务之一,就是安抚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近日我军拿出自己的行军帐篷,在并州城外扎起了许多的临时居所用来安置流亡的百姓们——你让他们跟我走吧!” “好。”薛绍略略放心了一些,又道,“那朔代二州败退回来的卫士们呢,如何安置?” “这个……”李多祚面露难色的皱了皱眉头,小声道:“这些人是朔代二州的驻军,算起来是并州大都督府的家务事;就算现在河北全土的军队皆受裴元帅节制已经成为一体,那么将要如何处置这些败军也是行军长史职权之内的事情,李某区区一个勋一府中郎将,无权过问啊!” “那就不勉强李将军了。”薛绍点了点头,行军长史总揽军中大小内务,执掌军法、赏功罚罪就是他的职权之一。 裴行俭仍在长安,这里就是李崇义说了算。 薛绍心想,虽然还无法完全定论李崇义此前是在用阳谋加害于我,但我在长安和他的亲孙儿李仙童斗成了那样,李崇义至少不会对我怀有什么好心。如果我现在用薛绍的身份去见李崇义为败兵们说情,那肯定会适得其反。这一路上下来,杜征这些人都已经成了我的死忠,一直都在四下散播我的美德和威名,李崇义怎会不“恨屋及乌”呢? 换个思路,如果我用卫士承誉的身份去说……那根本不用想。一介小卒能否见到李崇义都是难说。就算见到了,人微言轻片面之辞加上自己本身都是残兵的一员,李崇义大可以置之不理、甚至把“卫士承誉”一起给办了! 大唐军律的赏罚制度相当森严,逃兵是大罪,哪怕丢失衣甲兵器和战马那也都是要受到重罚的。李崇义手握大权执掌军法,他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这样做! 最后,如果我不出面去见李崇义,杜正这些人又会说我自毁前诺、过河拆桥。他们与我一路护送百姓南下,同生死、共患难。就算是冯老七的部曲们,虽然最初的确是做了逃兵、或许也曾干过一些不法之事,但是最终他们仍是拨乱反正与突厥人血战了一场。不说有功,至少是能功过相抵、可以免罪了! 冯老七断气前可是一口血喷在了我身上——我是对他发过血誓、毒誓的,谁都可骗,临死之人绝对不能辜负! …… 李多祚带着军士们去引领安置百姓了;护送薛绍一行南下的程务挺所部达成了任务马上打道回府去了朔州;程伯献等人也必须回亲府报道了。 剩下薛绍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他举头望去,杜正等一大片衣衫褛褴面黄肌瘦的残兵们,都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脸上就差写上“救命”两个字了。 “薛将军,我们能够活到现在都已是捡回一条性命。眼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杜征带着一群残兵们都拜倒了下来,“求薛将军垂怜搭救!” 薛绍顿时感觉,肩膀上压上了一副新的重担。 第227章 人无信不立 看到杜征他们这样拜薛绍,越来越多的残兵聚集到了薛绍的身边来,七嘴八舌的苦苦哀求。这些人当中,有第一批跟从薛绍逃难的,有在小村子里招降来的,也有半路上收来捡来的。 其中或许良莠不齐,但有一件事情薛绍可以肯定,他们都是来自贫苦人家。 不是每个人都像薛绍这样,是被“严师”裴行俭下放到基层来煅炼的。眼前这些人从军的意图都很简单,无非是奔着一口饭吃,或是怀着立功得勋、封妻荫子的美梦。但是他们想要的这一切,得是提着刀子跟人玩命才有可能实现。 如果是官宦子弟或是富足人家,谁会傻到跑到军队里来当个小卒吃这种苦,冒这种玩命的风险? 主将指战不力朔代二州陷落,这些人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上是一种庆幸;如果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会否死不瞑目?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薛绍的身边,渐成汪洋之势几乎将他包围了。有人给他下跪求饶,有人不乏忿忿的报怨,更多的是无奈且无辜的看着他。 李多祚正带人在不远处安置百姓,看到这情况马上带着一队兵丁冲进了人群把薛绍保护了起来,大喝道:“你们想要聚众闹事吗?” 残兵们见了李多祚这些衣甲分明威风凛凛的“正规军”心里有点发虚,于是都住了嘴,不敢吵闹了。 薛绍将李多祚请到一边僻静处,小声道:“李将军,不怨他们。是我有过承诺在先,等回了并州要力保他们免罪,有功的还要为他们请功。” 李多祚皱了皱眉头,“薛公子,这事儿不好办。你看这里足有七八百号人,谁有功、谁有过,你能甄别清楚吗?再说了,大总管与行军长史都是各司其职,就算是裴元帅本人在这里,他也不能代替并州都督府去发号施令。要我说,还是将这些人交给并州都督府去处置。一切自有军法,你又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人无信不立。”薛绍说道:“当时如果没有他们,我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还有这些百姓们,也无法活着到达并州。如果我不管他们的死活,那就是过河拆桥,以后我还如何在军队里立足?” 李多祚直皱眉,摇了摇头,“薛公子,我知道你此前对他们的承诺,是非常时期的权宜之计。我想说,情与法……难两全!” “不难。”薛绍说道,“这里一千多号人,哪些是护民有功,哪些是功过相抵,哪些是后来混进来我不知道底细的,我心中大抵有数。” 李多祚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真的?” “当然。”薛绍说道,“这是我最近心中想得最多的一件大事,因此时时都在留心。虽然我无法认出他们每一个人,但大抵不差。” 李多祚想了一想,说道:“那好,你先将这些残兵分作几批,分别把名单报给我。然后由我出面,把这些人分批交给并州大都督府的兵曹参军——但这个意图你千万不能对这些残兵们说,不然他们要闹起来了!” 薛绍双眉紧皱的沉思了片刻,说道:“能够保证他们不被军法处以极刑么?” “没人能保证。”李多祚正色道,“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帝王都不干涉军令法度。” “我也不是要以情乱法包庇谁,如果真的能够保证公正严明,我绝无二话。”薛绍说道。 李多祚压低了声音,“不如这样,先按我说的办。如果并州府兵曹处理得当,这件事情当然就能不了了之,薛公子也不必抛头露面。毕竟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卒,这里也是不长安。如果处理失妥,薛公子再想办法出面与之交涉如何?” 薛绍思考了片刻,先走正常程序,出了问题再想办法——先礼后兵,总不能以情乱法在先,落了把柄在别人手上! “只好先这样了。”薛绍说道,“李将军,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处理得好,救下人命功德一件,大家相安无事;处理得不好,兴许长安那边都要开战。因此……还请你尽力帮我周旋!” 李多祚闻言脸色都变了一变,郑重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虽然一时无法完全明白薛绍说的“长安开战”是一回什么事,但李多祚知道,薛绍绝对不是在信口胡说的唬他。毕竟,薛绍不是真正的普通小卒,他跟朝廷的权力中枢,关系是很近的啊! 薛绍压下来这么重的一副担子,李多祚这下不敢丝毫怠慢了。他马上召来了一整旅的勋一府陌刀卫士维持现场秩序,辅佐薛绍将这一千多残兵分批安置。 首先被薛绍择出来的,是杜征这一批人。当时他们一共约有两百人左右,其中大半是带伤的。一路走来死了一多半现在只剩不到三十人了,活着的也只剩半条命。 一路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薛绍能够认识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 在把这些人交给李多祚时,薛绍的语气很硬,说这些人是绝对有功的。如果并州府敢对他们乱来,我就豁出去跟他们拼了。 李多祚知道薛绍不是在开玩笑,他也是军人,当然能够理解“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袍泽情谊为何物。于是他承诺,这些人的数量不多其中还有羽林军卫士,李某担保他们无事。 薛绍稍稍放心。 然后就是小村子里招降来的那一批乱兵了。虽然他们的首领冯老七死了,但还有几个小头领跟薛绍比较熟,于是薛绍先将他们几个找来,让他们把自己那一伙兄弟招集到了一起,与外面那群杂兵严格隔离开来。 李多祚看到他们就犯了愁,别的不说,他们都自弃了铠甲和军服,这绝对是“逃兵”才有的风范。杜征那些人好歹还留着兜鍪,军服再脏再乱也穿在身上,这就表示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唐军”身份哪! 薛绍如实对李多祚说,这些人此前的确是做过逃兵,但后来遭遇突厥兵,他们力抗外敌护民有功,至少是“功过相抵”——我发过血誓要力保他们的! 李多祚苦笑,他知道薛绍真正想保的就是这些人。如果这些人活下来,自然是薛绍的大功德一件,从此在军队里就有第一批死忠。更重要的是,想要在军队里立足,这样的恩德人心是相当重要的。反之,如果失信于他们,薛绍以后再想取信于人、再想竖立恩威,可就难上加难了! 剩下的一批人,就是薛绍带人从小村子里走出来以后,零零碎碎收拢的一些残兵。薛绍对他们不了解,只知道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参与了那一场遭遇战。 时间紧迫,说不定并州都督府知道了消息,很快就要派人来接引这些残兵。因此薛绍和李多祚连夜紧急处理这些事情,通霄达旦。 到了天明之时,总算将这一千多号人分作了三批。杜征这批“功勋卫士”最先享受了英雄待遇,李多祚派了自己的卫士和军医来照顾他们。小村庄里收来的残兵们连夜被转移到了安置百姓的偏远临时营地里,不许外出走动。 天刚亮没多久,并州的兵曹参军果然带人来这里收容残兵了。 第一批被交给并州兵曹的,是回归并州的半路上捡来的这些杂兵们。薛绍对他们的情况不尽了解,其中或者良莠不齐,那是兵曹们的事情了,就让他们按照律法、走正常程序去查。 第二批交给并州兵曹的,是杜正这些人。李多祚一口咬定这些人是“护民有功”的功勋卫士。 兵曹参军带着人查验了一番,发现杜征等人个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不是带伤就是患病,站都难站稳。要是把他们带回并州都督府查问,还得增派人手伺候医治他们。万一死几个在并州都督府里,还要惹一身麻烦官司。 李多祚虽然无权干涉并州都督府执行军法,但他这个四品中郎将好歹有些份量。于是正当忙得焦头烂额的兵曹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顺水推舟的就认了李多祚上报的名单,给杜征等人记上了“军功”。 杜征等人自然是如释重负欢呼雀跃,对薛绍感恩戴德,然后安心的歇养治伤去了。 剩下的第三批小村庄里的乱兵们,薛绍请李多祚努力将他们藏两天晚些时间再报。反正兵曹们刚刚接了这么多活儿,一下忙不过来。 李多祚满口答应了,派了自己的心腹去监管这些乱兵的营地,严守消息。薛绍还费了一番心力打听牛奔的下落,没有任何收获。这个莽人好像就平空蒸发了一样。 薛绍多少有一点失望和难过。 这一忙,就又忙到了下午。 一路颠沛流离又忙了个通霄,薛绍真是累坏了。勋一府的营地离这里还有七八里路,薛绍实在不想奔波了。这附近有不少准备用来收容百姓的行军帐篷,薛绍饭都顾不上吃了,随便挑了一间空帐篷钻进去倒头就睡,睡了个昏天黑地。 李多祚则是回了勋一府营地,他这个中郎将还有别的军务要料理。 回去之后,李多祚越想这回事越觉得不安稳,尤其是薛绍说的“长安开战”那四个字,就像四座大山似的压在他的心头。 归根到底,李多祚是个一板一眼的“本份人”,他不像薛绍那样灵活多变习惯了不按规则出牌。 思之再三,力求稳妥的李多祚,总算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入夜之后,李多祚派几个心腹卫士从勋一府大营里秘密拖出几车旧军服,让那些小村庄里来的乱兵们换上。然后李多祚郑重的叮嘱他们,一定要死死咬定这是他们自己的军服,死死咬定自己从来没有做过逃兵——不然就真的死了! 李多祚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薛绍正在帐篷里打着震天响的大呼噜,吵得不远处同样在这里落户的百姓们都无法入睡。 两条人影悄无声息的越过了附近巡逻的卫士眼线,出现在了薛绍的帐蓬外。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一身铠甲,另一个体态婀娜戴一顶黑纱宫闱帽。两个人静静的站在帐外,倾听薛绍的如雷鼾声。 “没错,是他!” 第228章 阴魂不散 薛绍睡得十分深沉,但前世十几年的军旅生涯练就了他极高的警惕性,仿佛就长了一颗看不见的“心眼”。听到帐篷外的这一点轻微动静,他的眼睛斗然睁开了。 神奇的是,鼾声居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仍是保持那样的节奏和音量。没人想到他居然是已经醒了。这或许也算是前世那么多生死经历,练出来的一门技能吧! 帐篷外面两个人,好像没有要走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站在外面窃窃的低语。 薛绍凝神一听,顿时表情变得有些愕然,叫了一声,“月奴!” “啊!” 帐篷外响起一声低低的惊呼,真是月奴! 薛绍翻身坐起,“还有一个人是谁?都进来!” 帐篷外的两个人依次走进来,月奴一身游侠劲装手提长剑头戴黑纱宫闱帽,半夜里看来显得极是神秘而且满副飒爽英姿。随她后面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锁子战甲头戴兜鍪的高大男子。 薛绍看到他不禁惊讶,“吴大师?” 居然是吴铭! “嘘,公子噤声!”月奴上前一步弯下腰来成单膝下跪之势,小声道:“此处人多耳杂,公子请随我们来!” 薛绍点了一下头便起了身来,随月奴与吴铭走出了小帐篷。这一带安置了不少的离乱百姓,李多祚派了一些军士护卫以免有歹人趁火打劫。月奴和吴铭的身手都很敏捷,轻松就避开了这些卫士的眼线,行为显得极是神秘。 薛绍也如法炮制,和他们一起悄悄的离开了难民营地,往郊野树林深处而去。 一路上三人甚至没有任何交谈,就如同三个潜伏在黑夜中的顶级刺客,悄无声息飘忽如鬼魅。 薛绍心中虽然好奇,但丝毫没有怀疑。如果这世上还剩一个人值得薛绍完全信任,绝对就是月奴! 三人总算停住,这里已是一片密林深处,进来的路径都没有。薛绍很好奇,吴铭和月奴是怎样在这样的密林黑夜之中精准的找对方向,没有迷路的。 眼前有一天然的小山洞,月奴点亮两个火把,一个自己打着一个交给吴铭,二人一前一后,请薛绍进山洞里去。 山洞好像还稍有一点深,进去后看起来有点像是一个石灰熔洞。进去后点起火把还有一片五光石色的石钟乳奇景。开始薛绍还有点担心这种石灰熔洞里面二氧化炭含量太高,现在看到火把能够正常燃烧,也就放心了。 前方月奴终于停住,点亮了放在一边的几枚蜡烛,然后弄熄了火把。 薛绍看到,有一个身材巨大的汉子躺在一个铺了几床破棉絮的石坪上,背对着三人,像是睡得深沉又像是昏迷之中。 眼熟! 薛绍走过来将那大汉扳过来一看,居然是牛奔! 牛奔被他这样一扳也就醒了,迷迷糊糊的看着薛绍,突然一下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哇咆一叫就将薛绍死死抱住。 “白脸的,俺终于又见到你了!” “蠢熊……撒手!”薛绍又被他匝得喘不气来了。 “呜呜,咱们不是在地府相会吧!”牛奔才不管,一边紧紧抱着一边号淘大哭。 “有姑娘在这里,你也不嫌丢人!” 牛奔恍然一怔,这才松开了薛绍,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往破棉絮上一擦,又嘿嘿傻笑,“月奴姑娘,嘿嘿……别笑俺!” 月奴摘下了宫闱帽讪笑了一声,没有多说,拿来两个羊皮袋子分别递给薛绍与牛奔,里面装的是军中的果酒。 “好东西!”牛奔很欢喜,“有肉吗?” 吴铭扔来一个包袱,里面装满了军中的脯肉。牛奔大喜过望的开始大嚼大吃,看来是饿坏了。 薛绍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蠢熊还能吃能喝,四肢看来也都健全,应该是没事了。 他稍稍吁了一口气,问道,“月奴,他怎么在这里?” “这就说来话长了。”月奴没有回答,吴铭上前一步来,说道:“公子,这位牛奔兄弟,是我从并州大都督府的刀下,救来的。” “什么?”薛绍吃了一惊,“并州都督府要杀他?” “对!那班狗日的要害俺!”牛奔一听就愤然大叫起来,满嘴的果酒和肉屑乱喷乱飞。 薛绍抹了一把脸,然后一手将他的嘴捂住,“你闭嘴,我听吴大师说就行了。” 牛奔瞪大了眼睛直点头,示意薛绍将手拿开,别挡着他吃东西了。 三个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吴大师,你说吧!”薛绍说道,“简明扼要一点为好。天亮后我还得去军营报道。” “好。”吴铭说道,“我现在已经是并州大都督府新募的卫士,因为我有几个当年的同袍在这里为官为将,他们认出了我来,因此给我做了一个监管粮草府库的清闲小官。有一日几名逃难的百姓将牛奔兄弟用一辆板车推到了府库,让我们帮忙救人。当时牛奔兄弟已是半死不活,但手里仍然死抓着一个竹筒不松手。我认出这是斥侯信筒,知道他一定是押送的机密军情。于是我救了他,并准备将他手中的信筒拿走,交给大都督府的军机官员。没想到昏迷中的牛奔兄弟死不松手,还喃喃的念叨白脸的、白脸的。” 薛绍皱了下眉头,回头问牛奔,“你怎么弄成那样了?” “摔的。”牛奔指着自己的脸上、额头上还有胳膊腿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还破了皮,他说道,“那匹马嫌俺太重,驮着俺跑了半夜就口吐白沫不肯跑了。俺就急啊,于是拼命的抽它。结果还没到并州呢,那匹蠢马一跟斗栽倒在地直接断了气,俺也滚下了山坡晕死过去。好在有逃难的百姓见俺身上穿着铠甲,知道俺是大唐卫士,就把俺送到了并州大都督府。” 薛绍直挠额头非常的无语,“牛奔,看来你就是一个当步兵玩陌刀的命!” “啊?”牛奔直发愣,“就因为俺能压死马?” “懒得理你,你还是吃着喝着吧!”薛绍哭笑不得,“吴大师,你接着说。” 吴铭微然一笑,说道:“我此行北上来并州,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你。因为我答应过你,如果你随军出征,我就一定要留在你的身边。我了解到你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小卒押第一批粮食到了并州,因此我就想办法在并州投了军,借此来打听你的消息。当时救下牛奔兄弟,我并未多想。他死抓着信筒不放,我也没有强来,只是叫来了主管军机的官员。他想办法从牛奔手上拿下了信筒,匆忙拆开一看却不认得,当场吃了一惊。那官员与我相熟,我一时好奇就看了一眼。” 薛绍会心一笑,“于是你就知道,那封军报可能跟我有关了?” “那是当然。虽然我也不认得,但是月奴与妖儿成天在家里摆弄,我如何不知道那是蓝田秘码?”吴铭说道,“当时兵曹的官员无法辨认这些书信,于是将牛奔带走了。我知道他们是想将牛奔救醒然后直接从他嘴里问。因为猜到事情可能与你有关,于我就留了个心眼,暗中窃听他们要如何审牛奔。” “结果呢?” 牛奔又大叫起来,“结果那帮狗日的把我弄醒、知道我的来历之后,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俺哪!幸好有这两位恩人救了俺!” 薛绍双眉一紧,“你可曾说了我‘承誉’的名字?” “当然说了!”牛奔说道,“俺就只剩你这一个兄弟了,我当然死命的催他们出兵去救你啊!” 薛绍一拍巴掌,“这前后就对起来了!” 吴铭一皱眉,“如此说来,并州大都督府里,当真有人想要害死你?” 薛绍点了点头,“用的还是阴谋加阳谋,先灭了牛奔的口假装不知我身处险地,然后借突厥人与乱兵的刀来杀我!” “白脸的,你说啥?”牛奔愣道,“什么阴谋、阳谋,谁要杀你?告诉俺,俺去他把剁成肉泥了喂狗!” “我知道是谁要害公子!”月奴突然说道。 牛奔一愣,“公子?” “别废话,吃你的喝你的。我们去谈些事情。”薛绍拍了他一巴掌,然后把月奴与吴铭叫到了开边,小声问道,“月奴,你来并州干什么?” “公子勿怪,月奴虽是与我一路同行来的并州,但却是身负太平公主殿下的使命而来,非为其他。”吴铭说道。 “公主?”薛绍诧异,“她叫你来干什么?” 月奴说道:“殿下让我来给公子传达两件事情,送上一件东西。” “殿下?貌似你从来没有主动对她用过这种尊称。”薛绍笑了一笑,“什么事情,说吧!” 月奴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第一件事情,殿下让我告诉公子,公子从军在外一切尽管放心,薛府有她照顾。长公子已经回了济州应职,公主便将夫人与妖儿接到了身边一起住,或在宫中或在芙蓉园,朝夕不离相处甚欢。另外,殿下特意让我告诉公子一声,天后居然也非常的喜欢妖儿姑娘。” 薛绍顿时条件反射一般的想道:那个小妖孽不会在武则天面前胡言乱语说要测量什么“体积”,还会想要催眠她吧? “第二件事情呢?”薛绍问道。 “李仙童也来了并州!”月奴说道,“这是殿下派我来给公子送信的主要原因,她就担心李仙童在这里使坏暗害公子,并州可是他爷爷李崇义的地盘!” 薛绍顿时恍然,“那就难怪了!如果说,素昧谋面的李崇义想害我还有点牵强;但是,如果有那个阴魂不散的李仙童在,那他们想要害死我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第229章 物是人非 月奴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杀气,“公子,既然他们处心积虑的要害你,必须杀之以除后患!” “杀,是一定要杀的。”薛绍微眯了一下眼睛,说道,“问题是,怎么杀?” 月奴不假思索的道:“当然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你去,和牛奔坐到一起吃肉喝酒,别打扰我和吴大师商量!”薛绍真是没好气了。 月奴愣了一愣,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像头野猪似的在那里海吃海喝的牛奔,讪讪道:“我就站这儿吧,我不插嘴就是了。” 薛绍无奈的摇头笑了笑,月奴就这性子,性烈如火单刀直入,要不是胸前特别伟大,真怀疑她是个烈酒快刀杀人如麻的江湖侠客!……好吧,这貌似不冲突,她完全可以是侠女! 薛绍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月奴的胸前,心中感觉怪怪的,难道是因为在军营里当了一个多月的和尚,我变得特别饥渴了? “公子,这件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吴铭上前来一步将薛绍请到一旁,小声问道。 吴铭很谨慎,他甚至不愿意让月奴和牛奔听到接下来的话。倒不是信不过他们,而是这两人的性格都是一样的耿直口快,万一什么时候不小心说漏嘴,可就坏事了。 “吴大师,你救下牛奔,帮了我一个大忙。”薛绍说道,“首先,他是我的生死兄弟;其次……我若想反戈一击,还得用上他!” “公子打算如何做?”吴铭说道,“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薛绍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不知道李崇义是否已经把我写的那份军报给销毁了?如果还在,能找来最好。那将是一件重要的证据!” “我去试试。”吴铭点点头。 薛绍再度沉思了片刻,说道:“在长安对付李仙童,小事一桩。但到了并州,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首先这里是李崇义的地盘,他手握权柄只手遮天。就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如果我真的死在了乱军之中,谁都怪不了他。这一手阳谋使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真是不容小觑。好在天理昭昭,我薛某人居然活着回了并州,牛奔也被大师救了出来。我想,现在李崇义与李仙童一定有点恐慌,会把尾巴紧紧的夹住,然后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如果大师能够找到我写的那份军报,就有了直接的证据可以指证李崇义私扣驰报隐瞒军情、公报私仇陷害军民!——如果他早一点发兵北上施救,无论是百姓还是卫士都少死很多!这就是他的罪!” “公子是想弹劾他?” “没错!”薛绍说道,“对付李崇义这样的封疆大吏,只能用律法公道这样的阳谋来对付,一定要证据确凿有力,争取一本参倒他!如若不能一击必中,打蛇不成反被蛇咬!” 吴铭笑了一笑,“看来贫僧这次,还不小心办了一件足以惊动朝堂的大事啊!” “不是一般的大。”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如果办成,李崇义、李尚旦与李仙童一家三代,都将倒台。他们既是我的宿敌,也是天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是他们的实力非同小可,岂不说李尚旦是陛下的心腹宠臣,并州长史李崇义的地位甚至还在裴元帅之上。这次北伐,裴元帅是最高统帅,但是李崇义主管一切军中内务与后勤,他手里握着军法与全军将士的胃。所以,在战争结束之前还不能动他。否则我们内部一乱,得好处的反倒是突厥人。再如何争斗,我们不能突破了这条底线!” “公子有这样的大局观,好事。”吴铭说道,“但是李仙童既然专程跑到了并州来,恐怕就是要针对公子你。如果战争结束回了长安,他就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公子不想突破底线,但是他们肯定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他们一定会再找机会对付公子,公子切忌要小心行事!” “说得好。”薛绍赞许的点了点头,“难怪大哥会对大师那样的器重与信任,大师果然见识非凡,足智多谋。” “谬赞了。”吴铭笑了一笑,说道,“我也就只是在军队里混过十几年,多少见识过一点官场与军队里的险恶之事。另外,其实我十七岁的时候就还俗了,公子就不必再叫我大师了。公子是主人我是家臣,公子直呼我姓名即可。” 薛绍有点好奇,“既然大师都已还俗,为何没有蓄发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改日有机会再品茶慢聊吧!”吴铭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既然公子有了主张,我们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继续回去管我的府库,若有机会我会去找那封驰报。只要它还在,我就一定会找到。” 薛绍点头,吴铭他既然能够不露痕迹的把牛奔这个大活人都从并州都督府里救出来,刚才他的话就绝对不是在吹牛! “另外,牛奔要一直藏好,不能露面。”吴铭说道,“这地方是我选的,绝对隐密。我与月奴会给他送吃喝,保证他不饿着。但若要他不出去,还得公子去说服。” “行。”薛绍转头对牛奔大喝了一声,“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卫士牛奔,听令!” “诺!”牛奔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 薛绍走到他身前,说道:“况旅帅和兄弟都阵亡了,我暂代旅帅。现在,我给你下一道命令!” “诺!”牛奔站得挺直,表情非常严肃。 “在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你绝对不可以离开这个山洞一步!” “诺!——俺死也死在这洞里!” 薛绍笑着拍了一下他结实的胳膊,“好了,你继续吃喝。” “唉,等一下!”牛奔急忙一把拉住薛绍,瞪大眼睛看着他,问道,“你跟俺说实话,你究竟是谁?” “废话,我就是我!” “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想知道……” “我的真实身份?” 牛奔把一颗大头胪使劲的点。 薛绍微然一笑,“对你来说,我唯一的身份就是——你的生死兄弟!” 牛奔先是一愣,随即咧嘴一笑,非常坦然的坐下去继续喝酒吃肉了。 吴铭在一旁笑道,“牛奔兄弟,绝对是一个值得结交的生死兄弟。他当时晕死过去自己只剩半条命了,迷迷糊糊念的都是‘白脸的’。” “这是我这一次从军,最大的收获之一。”薛绍说道,“再大的权力与再多的富贵,换不来生死之交的兄弟情谊。” 吴铭点了点头,“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有时甚至胜过亲情。以后,公子还将有更多这样的兄弟。” 这地方很偏远,薛绍估摩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快要天亮得回去了。 “大熊,我得回去了。你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薛绍走到牛奔身边坐下来,看他要动连忙用手一指大喝一声,“不许抱我!!” 牛奔嘿嘿直笑,“大熊,比蠢熊好听一点!” 薛绍呵呵的笑,“有空我就来看你,给你送好吃好喝的。” 牛奔瞄了一眼月奴,又是嘿嘿笑,“月奴姑娘真漂亮!——不过俺知道那是你的女人,那就是俺嫂嫂,俺只敢给她磕头作揖,从来都不敢正眼去瞧!” “蠢熊招打!”月奴大怒。 牛奔脖子都缩了起来直作揖,“女侠饶命,俺错了,俺真的给你作揖了!” 薛绍使劲在他胸口擂了一拳,“你这蠢熊,居然还敢想女人了?” “俺可是男人!”牛奔一本正经的道,“窝在这鸟山洞里,一天到晚没事儿干,难不成让俺数脚指头玩?” 薛绍笑得不行,“要不给你弄几本书来?” “那还不如弄几把刀来,把俺一刀一刀的割了!” 薛绍无奈的摇头笑了起来,说道:“忍忍吧,你现在可是逃难,知道吗?” “行,俺忍着!”牛奔嘿嘿傻笑,“有吃有喝就行,实在闷得慌了俺就练力气!” “好,我走了。”薛绍站起身来,“记住我给你下的命令!” “打死俺也不敢忘了!” 三人出了山洞,分成三道走出树林。 吴铭在大都督府的军中医药府库当了个管事的小校,并在并州治所太原城里租了个院子当住处,月奴也住在那里,二人以父女相称。为免暴露,薛绍和他们约好不再与吴铭直接碰头,但有消息都通过月奴私下来转递。联系的方法倒也简单,选定了一颗大树的高处枝桠,用蓝田秘码写的密信来传递消息。薛绍但有时间就会来这里查看。 要对付李崇义这样的精明又强大的巨枭,必须一切谨慎从事。万一被他有所发觉,别的不说,吴铭和月奴肯定难逃一死。他二人固然武艺高强身手不凡,但是再高强的身手也敌不过“权力”这一把大杀器! 薛绍回到了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的营地。 十个行军大帐蓬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况三刀等人的睡铺和物件都还在,他们给薛绍与牛奔进行“勇士洗礼”的大澡桶,也安安静静的摆在那里。 当时一同出发的一百零三人,先有十个伤员随村子里的百姓一同回来了。大唐的医疗可不是特别发达,那四个重伤的后来都牺牲了,剩下六个“轻伤”的现在仍在卧床治疗,能否继续军旅生涯还是个未知数。说是轻伤,那也是相对于那些缺胳膊少腿生命垂危的。 就算是四肢健全的牛奔,也是死里逃生只能藏进了山洞里。 到今天,只有薛绍一个人再回到第三旅营地。 入眼所见,一切物是人非。 第230章 一个人的千军万马 一片鼓角声响,这是勋一府全休官兵集结的号令,要统一进行战阵操练了。 古代战争,最讲究“战阵”。 在这个通讯不发达、战场指挥相当困难的时代,如果平常没有严格的战阵训练,真要上了战场就是一顿瞎冲瞎打,那就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乌合之众”。 大唐军队的战阵战术相当的丰富且多变,各类兵种各司其职,上了战场摆开阵势的站位,有如现代足球的阵型一样既固定又灵活。在各大兵种当中,步兵是唐军的主战力量,陌刀、团牌、武牌、弩兵这些不同的兵种到了战场上展开阵战,有如推土机呈辗压之势。 大唐的骑兵除了展开长途奔袭和突然袭击时担任奇兵主力,在大型的战役当中,其实是“两翼掠阵”用的。骑兵中的精锐份子越骑,就像是现代足球场上的“边锋”,那是撕破敌军防线的绝对尖刀。 薛绍所在的第三旅,就是越骑团麾下。 号令吹响,全军大营盘一起动了。平常都是各团各队自己进行单项军事技术的训练,战阵操练就像是现代的军事演习,是向兄弟部队展现自己风采和实力的大好机会。同时,所有好强斗勇的勋府卫士,最受不了自己所在的集体,在大型的战阵操练中掉了链子出了糗。 比如集结迟到、队列松散这种事情,那是绝对的零容忍! 听着激昂的鼓角之声,薛绍看着空落落的营房眉头紧皱。 况三刀的睡铺旁边放着一口大箱子,全旅的人都知道,那里面放着崭新的勋一府越骑团的麒麟军旗。况三刀是准备有朝一日到了漠北上阵杀敌的时候,将它张打起来,为全旅将士助威。 “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就必须出操!” “今天,我就是第三旅!” 薛绍打开了那口箱子,里面除了旗帜还有两副备用的山文铁甲。薛绍用一根木竿撑起了旗帜穿上军服与山文甲,提上一柄马槊骑上了马,发现腾不出手来掌旗。于是他又找来一根绳子,将旗帜绑在了自己的身上。 然后,骑马扬槊,赶到了大校场。 勋府的将士全是饱战老兵,个个训练有素行动快捷。薛绍到达校场的时候,五千人的大军阵都已经布好了。 所有人看着薛绍这个姗姗来迟,又身上绑着一面旗帜的另类。 负责指引战阵训练的旗令使策马上前来,大声喝斥道:“你是哪团的兵,为何这副装扮?” 薛绍答道,“越骑团第三旅。我第一次参加战阵训练,请问我们第三旅的班阵在哪里?” 那名旗令使顿时怔了一怔,但马上肃然起敬对薛绍的郑重一抱拳,“兄弟,第三旅的班阵在这边,请跟我来!” “多谢!” 薛绍微然一笑点点头,看来勋一府的将士们,已经知道我们第三旅几乎全旅阵亡的事情了。 薛绍跟着旗令使走进了大校场,在几千人的注目礼围观之上,站到了一块空地上。 若大的一块空地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就站着薛绍孤零零的一个人。 各团开始点卯。每叫到一旅,必是全旅将士大声呼喝。 越骑团的副校尉走到薛绍面前,看了一眼他身后空荡荡的一片空地。 大校场上变得一片静悄悄的,几千人看向薛绍这边。 副校尉的表情变得十分庄重,甚至可以说是“肃穆”,大声道,“越骑团,第三旅!” 薛绍使足了气力大喝一声:“越骑团第三旅,全体卫士——到!” 数里大校场,薛绍虽然歇斯底里的吼了这一嗓子,连声音几乎都要吼哑了。可是这个声音跟此前的全旅将士齐声大吼比起来,仍是显得非常的微不足道。 可是,三军哗然! 所有卫士一同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喝一声“到!” 五千热血男儿的嘶声大吼,气吞山河! 李多祚和勋一府的左郎将、右郎将以及与各团的校尉人等站在云台上,一眼就看到了这一处醒目的军阵空缺。也看到了突兀的、独自站在那块空地上的薛绍。 李多祚的脸绷得紧紧的,“一个人的千军万马!” “壮哉,第三旅!”左右郎将和校尉们一起击拳大赞。 “李将军,第三旅一直都是我们勋一府的英雄旅,况三刀是最出色的旅帅。他麾下的兵,个个都是英雄好汉!这样的旅,不应该消失!”越骑团的刘校尉说道,“我建议就让那小子暂代旅帅之职,重新挑选精锐骑兵组建第三旅。” 李多祚当场就苦笑了。 那小子? 暂代旅帅? 好吧,全勋一府上下也就只有我李多祚和郭元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对啊,李将军!”其他的郎将和校尉们也说道,“第三旅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这小子好样的!非但是立了大功,还让无数的百姓都对我们大唐的卫士感恩戴德,这是我们大唐军队的楷模啊!这样的英才,必须提拔予以重用!” 李多祚轻轻的干咳了一声都想挠头了,你们让我提拔他?……快住嘴,玩笑不是这样开的! “刘校尉,不如你把那小子让给我吧!”另一名校尉半开玩笑当真的道,“我让他做我武骑团的副校尉!” “滚,老子看上的人才,谁也别想挖墙角!”刘校尉还急了。厮杀汉就是耿直,当众就大骂了起来。 挨骂的没在意其他人也哈哈的大笑,都一并劝说李多祚,就提拔那小子做第三旅的旅帅好了。就听他干的那些事儿,一个旅帅都是屈才了! 众意难违,李多祚这下真是骑虎难下了,于是只好摆了摆手道:“把他叫来!” 旗令使马上骑马跑了过去,把薛绍叫到了云台点将台前。 “呵,这小子气凛然一表人才,还是个美郎君啊!”刘校尉和其他一些郎将校尉们,看到薛绍就脱口而赞。 “有那么一点传说中的兰陵王之风范!” “没错、没错!” “神似、神似!” “行了,你们适可而止!”李多祚的脸皮儿直抽筋,心说改天你们要是知道了“这小子”的真实身份,看你们不抽烂自己的贱嘴! 薛绍下了马,将马槊将给将台前的卫士,手执军旅走到了李多祚等人的面前。 李多祚说道:“承誉,你们越骑团的刘校尉要提拔你做第三旅的旅帅。你有什么意见?” 薛绍略感意外,但是果断答道:“我服从!” “好。”李多祚也不二话,直接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的旅帅。你可以在勋一府与亲府的六万大军当中,任意挑选弓马娴熟的三卫五府之卫士,来充当你的下属。前提是,他们的官长肯放人。” 李多祚刚一发放,他旁边的一名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马上就叫道:“承誉,欢迎你到我们武骑团来挑兵!我一定竭力配合,把最好的兵都给你!需要队正的话我这里也有现成的人手,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其他的郎将和校尉就都取笑他,“你想得美!” 越骑是骑兵中的精锐,武骑是一般的骑兵。所有的武骑都想成为“越骑”,就像各国的篮球运动员都想到nba打球一样的道理。 “多谢官长美意。”薛绍善意的笑着对武骑团的校尉一抱拳,然后对李多祚道:“李将军,我想从新兵里面挑人。” “啊?”所有人吃了一惊。 军人心直口快,马上有人说道:“新兵,他们甚至都还算不上是合格的大唐卫士,直接就变成大唐军队里的顶尖精锐,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李多祚扬了一手示意他们不要吵,问薛绍道:“你这么做,有什么理由?” 薛绍答道:“我要把第三旅的精神,直接传承给最新加入大唐军队的后辈!我有把握,在战争爆发之前把这些新兵,训练成真正合格的,越骑卫士!” 众人再度大吃一惊,“这小子,够狂啊!”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右卫勋一府的越骑团从来就没有收过三年以下的老兵!” “能进入越骑团的,谁不是百战余生?” “不成、不成,你还是来我们武骑团挑兵吧!” 七嘴八舌,都劝薛绍不要这样做。 只有李多祚没有吭声。一来他“不敢”反对薛绍,二来他认为,薛绍敢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同意!”李多祚突然大喝了一声,力压群雄。 其他人顿时全部闭嘴收声。 令出如山! “多谢李将军!”薛绍抱了一拳,“那我现在就去挑兵了!” “可以,看来你一个人也没法儿参加战阵训练。”李多祚看着薛绍苦笑了一声,说道,“方才你说,你能在战争爆发之前将他们训练成合格的越骑。我得提醒你一句,你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那是裴元帅给出的各路北伐大军全体集结的最迟期限!” “好,我知道了!”薛绍抱了一拳。 “去吧!”李多祚摆了一下手,“既然你夸下了海口,就自己去大显神通。我看你怎样从其他各府各团,挖来什么样的新兵苗子!” 薛绍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说道:“兵苗子很好找,那些新兵竿子做梦都想成为三卫五府的兵。但是,我想请李将军帮我弄两名队正来,做我的副手。” 郎将和校尉们都哈哈的大笑,“挖墙角都挖到李将军头上了!” 李多祚无可奈何的笑着点了点头,“你说,要谁?” 薛绍道:“两个和我一样的新兵,七品中侯小校,勋一府的郭元振与亲府的薛楚玉!” 云台上的所有人再度哗然。 “新兵做了旅帅、再选新兵入越骑,这些还不够,还得挑两个新兵做副手!” “你真把战争当儿戏?” “到时上了战场,可是要死人的!” 面对这些人的质疑,薛绍平静的说道:“我刚刚死里逃生,并亲自埋葬了我的兄弟们。我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开玩笑,尤其是我的袍泽!” 全场一下安静了下来。 李多祚重重一点头,“如你所愿!——就三个月,你自己看着办!” 第231章 虎窝 军队里的办事效率就是一流,火线提拔一个军官,手续不出半个时辰就办完了。这要是在地方上,科考夺魁的仕子想要得授官职,层层考核各种选拔,最后还得有后台才能办成。尽管如此,如果没有空闲的官职仍是要等,再不就从事校书郎这种打酱油的职业。 军队的确是一个高风险也高回报的地方,强者的天下。有实力,脱颖而出并不困难。薛绍今天全凭自己的能耐在极短的时间内由一名新兵,一跃成为旅帅。虽然只是一个低级武官,但如果他真是个平民子弟,这就已经是完成了由民到官的转变。 这也许,是一般人家几代人的努力攀爬,才能达到的成就。 拿上了新的军籍,薛绍带上他的副手郭元振,一同去亲府找薛楚玉。 郭元振听说薛绍与程伯献等人都上阵杀过敌了,早就羡慕嫉妒恨心里痒痒得不行。现在听说薛绍要带他一起带新兵练越骑,简直兴奋得手舞足蹈,然后就开始倒苦水。他说虽然“中侯”也是个军官,但整天就是板着一张臭脸在主将幕府帐前摆仪仗,非但学不到什么东西,一天到晚简直就是个泥胎菩萨无聊透顶。与其这样,还不如留在长安花天酒地。 薛绍想起一个人,问道:“讲武院的兄弟们我差不多都见到了,只有魏元忠一直不见人。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薛公子你莫非忘了,魏元忠的本职可是监察御史。”郭元振说道,“以往但凡大唐出兵,一般都有御史随行监军,这是一项朝廷制度。虽然魏元忠是以讲武院的成员名义随军出征,但裴元帅可不敢忘了魏元忠的本来身份。所以他没有将魏元忠像我们一起押粮草先行,而是将他留在了身边,做为主帅身边的录事参军事,负责监察全军将帅的风纪。” 薛绍点了点头,其实朝廷为了表达对裴行俭的信任,他出征时一般不派御使随军。但是裴行俭自己非常的自觉和谨慎……监察御史,我怎么就忘了魏元忠的这个重要身份呢? 大唐的司法监察制度相当完善,御史台负责监察和弹劾天下百官。御史台下设三院,分别是监察朝廷的台院、监察百官上朝礼仪与政治言论的殿院,和巡视天下州县监察地方官僚与刑狱的察院。 监察御史就是察院的官员,官品虽然只有八品,但是他代表的是大唐律法,他有权到大唐的任何州县去查访,看到有任何不法的官员,他都可以弹劾拿问。 所以,御史简直就是大唐官僚体系中的一个bug,哪怕是官居一品的三公甚至是亲王犯了事,小小的八品监察御史也敢上奏弹劾,在朝堂之上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历来,就连大唐的皇帝都对耿直忠烈的御史,敬畏三分。早年狄仁杰就曾做过监察御史,皇帝李治几次因为私怒要杀人或是包庇有罪之人,都被他给骂回来了。李治非但没有治他的罪,反而大加褒赏,狄仁杰因此名声雀起。 薛绍心想,如果我抓到了李崇义的确凿证据,倒是可以借助魏元忠来弹劾他。如果仅仅是私怨,倒也罢了。但是这次李崇义为了整死我使了一个阳谋,迟误出兵救援那些败兵和流离的百姓,导致很多人惨死在突厥人的手中。 他本是封疆大吏,理当以保境安民为己任;却因一己私怨而害死这么多人——这就是他的罪! 稍后薛绍与郭元振到了亲府,来到亲府中郎将的主帐前,发现这里正一片热闹,好像在举行一个小型的庆功宴。 程伯献和薛楚玉等人都在,还有一些陌生的亲府官将们,大约有二三十多人。 “哎呀,二位来得正好!”程伯献一见到薛绍与郭元振就来了劲,大声道,“快来喝一杯我们的庆功酒——难得啊,随军这么久了,第一次喝上酒!” “对,快来!上好的新酿葡萄酒啊!”其他人也热情的邀请道。 “这是为谁庆功呢?”薛绍问道。 “开玩笑,当然是为我们五个了!”程伯献大言不惭的笑道,“我们五个人自高奋勇去了丰州,与恶来将军的大军一起收复了朔代二州,又歼灭了一千多名突厥兵,这可是实打实的战功呀,我们全都亲自上阵杀敌了的!” 程齐之马上接过话来说道:“薛楚玉杀得最多!没办法,他的马快,一冲进敌阵当中就不见他人了,只见到他的方天画戟右砍右劈前冲后杀,突厥兵像一堆西瓜似的全给他给劈了!我们几个跟在他后面,专捡吓蔫了的死鱼!” “哈哈哈!”一群人大笑。 薛楚玉貌似谦逊的笑了一笑,“没他说的那么夸张,我也就杀了三十七个。” “噗……”好几个人一口酒就喷了出来。 “三十七个,你还嫌少?” “排名第二的程伯献,也才杀了九个!” 薛绍笑了,“你们难道没听出来,他就是在故意炫耀?” 一群武夫凑到一起,喝上酒聊军事,倒也开怀。薛绍看得出来,亲府的大将们对薛楚玉不是一般的器重和喜爱。再者,这里当家的中郎将,身分和威望绝对都是非比寻常——他叫,李谨行! 右卫亲府中郎将李谨行,是裴行俭最倚仗的左膀右臂和心腹爱将。这是一位将门虎子,同时也是战功赫赫的老将。他现年已经六十出头了和裴行俭的年纪差不多大,两人长年并肩作战,名为上下实如兄弟。 李谨行原是靺鞨人,他的父亲原名叫“突地稽”,是隋唐之交时的靺鞨酋长,率部归唐然后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是一位叱咤风云的良臣虎将,因功被赐为李姓,并封为耆国公与左卫大将军。 李谨行继承乃父之风,甚至青出于蓝。同样是靺鞨族人也同为中郎将的李多祚见了李谨行,得管他叫“叔祖”;就是程务挺这样的功勋虎将见了李谨行,也得弯下腰来抱上一拳,恭恭敬敬的叫一声“老将军好。” 军队里,其实比官场上更讲究资历和名望。面对李谨行这个超级大腕,薛绍在仔细思考该要如何开口挖这个墙角。 薛绍正琢磨着,李谨行主动上前来给薛绍敬酒了。薛绍忙道“不敢当”,与他喝了一杯。 李谨行六十出头的人了,身板结实精神十足,一把白胡子极是醒目。可以想像这位老将军在年轻的时候,是何等的虎将威风。就算现在老了,程伯献这样的高壮小子在他面前,气场也得矮去一截。 虎老威不倒,说的就是李谨行这样的人。 “你就是裴公新收的唯一门生,薛公子吧?”李谨行声如洪钟,但是笑容可掬,“不错,一表人才。老夫听说了你的壮举,果然智勇双全。裴公的眼光,从来就不差!” “李公谬赞了。”薛绍谦逊的笑了一笑,说道,“我等末进小生在老将军面前,不敢言勇。” “哈哈!”李谨行大笑了两声,说道:“既然你这么仰慕老夫,不如这样吧——你到老夫的亲府来,老夫就代替裴公好好的敲打淬炼于你,保证不让裴公失望!” “呃……”薛绍顿时赧然,我来挖墙角,他一出口连我都想挖了! “怎么,瞧不上老夫的亲府?”李谨行洪声道,“勋一府,倒也还不错。但是跟老夫的亲府比起来,那就是麻雀比凤凰!——不信你把李多祚那小子拉来问一问,看他承不承认?” 程伯献等人都在一旁暗笑不已。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李公大名,如雷贯耳;右卫亲府,想必天下无人不服。但是晚辈以为,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刚刚做了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的旅帅,我还想自己带一窝兵出来呢!所以,李公的美意,我暂时只能心领了!” “哟,这么快升官了?”程伯献等人惊奇的叫道。 虽然这旅帅比起薛绍以前的“千牛背身”来说只能算是个屁,可他现在完全以一个新兵小卒的身份被火线提拔起来的,这可就真算得上是有点“神奇”了。 “第三旅,这一次不是打光了吗?”李谨行恍然的点了点头,“老夫明白你来干什么的了——你想在我这里挖人,对不对?” 薛绍笑了一笑,“晚辈这点小心思,完全瞒不过老将军这双如炬慧眼!” “少拍马屁!”李谨行老脸一板,“从来只有我老李挖别人的墙角,从来没人能从我手上把人挖走!”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老将军行行好,就只要薛楚玉一个!” “那更不可能!”李谨行这下把眼睛都瞪大了,“当着众人的面老夫也敢说,这五只小老虎当中,老夫最喜欢的就是薛楚玉!” “五只小老虎?”薛绍笑了。 程伯献面露窘色,讪讪的道:“同僚们说我们是亲府的‘五虎将’。老将军就说了,我们是牙齿都还没长稳的小老虎,撕不动肉,还得吃奶呢!” 一群人大笑。 薛绍笑道:“老将军形容得不错,亲府就像是一个虎窝啊,老将军就是虎头,带着一群小虎,虎虎生威!” “虎窝?有点意思!”李谨行爽朗的大笑。 薛绍见他被哄得开心了,才道:“老将军,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薛楚玉原本是羽林卫的越骑队正,是我把他挖到左奉宸卫做了我的亲随!亲府和勋一府,都是右卫的兄弟,都是大唐的卫士。老将军宽宏之人,何必守着这一点门户之见呢?你看我现在多可怜,第三旅几乎所有的兄弟全部阵亡了,活着的几个也躺在病榻上起不来身。我得找一两个得力的兄弟助手,帮我把第三旅重建起来才行。不然,我那些兄弟泉下有知,不会瞑目啊!老将军你就忍心,让第三旅的英烈寒心?” “好家伙,真能说!”李谨行被薛绍一席话说得眼睛一轮一轮的,“罢了,看在那百条英灵的份上,薛楚玉,借给你了!” “多谢老将军宽宏大量!”薛绍大笑,“薛楚玉,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去勋一府,自己练一旅天底下最精锐的越骑出来?” 薛楚玉微然一笑,“如果没有‘最精锐’这三个字,我还就不去了!” 【今天大封推,晚上8点加更一章。大家多多投票!】 第232章 一场暗战【大封推加更】 有了薛楚玉这个得力臂膀,薛绍心里多了许多底气。 薛楚玉虽然年轻,但他是名符其实的将门虎子,还在母亲怀里吃奶的时候,就耳濡目染跟着父亲薛仁贵与从小随军从征的长兄薛讷,学习军事。 在薛仁贵的五个儿子当中,嫡长子薛讷自然是最引人注目的。但是那天烧尾宴时,薛讷自己就曾对薛绍说过,在他薛家五子当中,庶出的第五子薛楚玉才是真正继承了父亲衣钵的那一个。 五年前,年仅十六岁的薛楚玉突然悄悄的离家出走,以“楚玉”之名应募朝廷的“举猛士诏”,参与了大唐与吐蕃之战。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薛楚玉当年就像薛绍今天以“承誉”之名来投军,从一介小卒干起。不同的是,薛绍是目的明确的来“深入基层煅炼”,而楚玉则是怀着一颗复仇与证明自己的心,去参的军。 当年薛仁贵在大非川一役败给吐蕃,因此被贬十年之我,并导致薛家从此家道中落。那个时候的薛楚玉还只有十岁,这一场经历肯定给他的少年时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当时统兵与吐蕃会战的是中书令李敬玄,他不知兵。唐军大败全军溃走。但是薛楚玉一介小卒非但不走,反而翻身杀进了追杀而来的吐蕃敌群之中。一把方天画戟杀得号称“天下无敌”的吐蕃铁骑人仰马翻,单枪匹马丝毫不伤的在万军丛中杀了个无数进、无数处,这比演义小说里面的赵子龙在长阪坡的举壮,更加惊人。 薛楚玉,几乎成了那场战役唯一的亮点。 薛楚玉的惊人之举,得到了名将黑齿常之的注意与欣赏,将他招到自己麾下挡任一名越骑火长。后来多次战斗,薛楚玉无不身先士卒杀敌无数,成了一把寒光四射的杀敌快刀。 神奇的是,他身经百战,但是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一丝一毫的伤! 最有名的一次,李敬玄大败之后步步后退龟缩营盘不敢交战,吐蕃人步步紧逼。黑齿常之率领五百死士组成一只敢死突击队,趁夜袭杀了狂妄托大不设防的吐蕃人的数万大军敌营,搅得敌军阵营大乱,连战连胜兵势正旺的吐蕃人,居然因此而撤军。李敬玄这才得已挥师而退,没有被吐蕃人追着打垮。 历史,有时候比小说还要更加夸张。那一战,成就了黑齿常之的赫赫威名。现在,他已是威名远播的大唐名将,率领大唐的精锐西军镇守河套,令吐蕃人不可逾越。 薛楚玉当时就是黑齿常之麾下的五百死士之一,他第一个跃马杀进了吐蕃敌营! 当时,他已经是第三年的老兵了,年仅十八岁。 战役结束后,薛楚玉被召回了朝廷,因战功策勋被提拔左羽林卫七品越骑队正,成了一名皇家御卫的小将。 怪只怪薛家没落了根本没了后台,薛楚玉也只是一个没有地位的庶出之子。他完全是以一个白身小卒的身份,自己给自己杀出的一条人生之路,和薛仁贵当年在高丽之战非常的神似。所不同的是,薛楚玉没有他父亲的运气那么好,他的英勇事迹没有李世民那样的带兵皇帝在阵前关注,并且亲自夸奖、破格提拔。 年仅二十二岁的薛楚玉,能够得到征战一生的沙场宿将李谨行的殊爱,不是没道理的。 如果薛家没有没落,以薛楚玉的能力和战功,他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做一个四品郎将,丝毫不为过。要用“怀才不遇”来形容现在的薛楚玉,并不为过。 对于薛楚玉的那些往事,很多羽林卫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只当他是一个出身河东薛氏南祖将门的官二代,在羽林卫当中混了个队正小官。薛楚玉虽然傲气凌云,但不是一个夸夸其谈之辈。薛绍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当然是得益于他的“好老师”安小柔的各种灌输。 薛绍等三人聚在一起,花了很长时间一起商议,将要如何要训练和打造新的第三旅。 薛楚玉本就是越骑出身,如何练骑兵,他是最拿手。薛绍的脑子里则是装满了21世纪的特种训练与作战经验,将它们灵活变通的拿出来与薛楚玉的越骑战术相结合,现代科学配合实地经验,当然是事半功倍。 郭元振这个人,薛绍也不是随便叫上的。首先他是天后特别赏识与器重的年轻人,再者,虽然他在能力与经验上比二薛有不足之处,但他在军事方面确实有着惊人的天赋。当然更重要的是,薛绍认为,自己身边有一群同甘共苦共同走过来的小伙伴,这远比去巴结程务挺和李谨行这样的成名大将要强。 李谨行这些人再有名望再有能力,他们终究是老了。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现在薛绍最指望的就是将来自己的这些小伙伴们,全都成长为军中的大将。他更加指望自己接下来带出来的那些新兵当中,能有无数人成长为大唐的中坚军官,甚至成长为一代名将! 短期来看,傍上裴行俭这样的大腿固然是有万般好处,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不实在。就好比今天李谨行称赞薛绍也没忘了加上一句“裴公门生”,而不是真的在夸他薛绍本人。 招牌终究只能是招牌,还得是要自己做大腿才是真正的王道——这就是薛绍心里的想法。 议定办法之后,薛绍找到李多祚,这事儿还得是他这个勋一府中郎将帮忙去打点。李多祚先是看了薛绍的面子,再者这也是他自己所在军府的家事,因为半点推搪也没有的帮忙了。 很快,在亲府与勋一府所率领的五六万新军当中,掀起了一股类似nba选秀的“越骑参选”热潮。 三卫五府本来就是新兵们特别向往的,如果是三卫五府当中的精锐越骑部队,就更不用说了。这就好比是打街边篮球的小伙伴,仰望nba的球星一样。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他们的一员,当然是激动万分。 新兵团的各团校尉们也积极配合,自己带出来的新兵能够一跃万为三卫五府的精锐越骑,他们脸上也有光。薛绍给了他们五条选兵原则,二十五岁以下,通文识字,弓马娴熟,敢签生死状,最后一条不算严格的标准,算是潜规则——性格桀骜不驯为佳! 校尉们不解,说带兵的人都喜欢听话的,你为何要喜欢犯事的? 薛绍说,我要的是一群吃人的狼,不是摇尾巴的狗。 七天的时间,全军上下热火朝天的大选兵。一旅兵员只有一百人,但薛绍要了三百个百里挑一的精锐。打算自己再亲自从这三百人当中,进行汰淘制竞选。 就像当年,特种部队用魔鬼训练营来挑选特种战士一样。 七天里,薛绍去查看了两次和月奴秘密联络的大树,也去看了一次牛奔。一切无恙,吴铭在大都督府里潜伏得很好,密信暂时没有找到。 让薛绍有点狐疑的是,那一群从小村子里招来的乱兵,安安静静的就被大都督府领走,然后恢复了军籍重新编组为兵继续服役,都督府的功曹甚至还给他们发了一笔酒肉抚慰物资,有些人还给记上了一些军功。就连薛绍半道上捡来的那些杂兵,待遇也都不错。没有听说惩罚了任何一个人,有伤的治伤有功的记功,一切进行得非常安稳。 薛绍觉得,太安稳,反而是不安稳。李崇义这个老狐狸,警惕性果然极高!他仿佛是有意“夹起尾巴”来做好人,不想再落下任何口实把柄,让我借题发挥。 薛绍与李崇义这两人虽然没有见过面说过一句话,但是一场暗战,已经悄然拉开。还有藏在暗处的那个李仙童,薛绍时刻都在小心提防着他,也让吴铭帮忙在都督府里打听他的消息。 到目前为止,吴铭还没有查到李仙童的动静。他说,兴许李仙童本人现在,没在并州大都督府里。否则,没理由一点关于他的风声也没有。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薛绍早就认定李仙童是一个极为“阴鸷”的人,鬼知道他又躲在哪个暗处,在死死盯着自己了。 一定要小心防范! 七天后,薛绍手下有了三百个新兵竿子,梦想成为三卫五府精锐越骑的年轻热血男儿。 薛绍对李多祚提出申请,要带这三百个新兵去朔州进行淘汰遴选,为期一个月。李多祚惊问,要练兵哪里都行,我们勋一府大营盘方圆数十里容不下你们三百人吗,为何要去前线朔州? 薛绍没有多作解释,只说“若论骑兵战法,普天之下恐怕无人能出恶来程务挺之右。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让新兵和恶来的精锐野战骑兵一起训练,再好不过!” 李多祚也就不好多问只得同意,打通了上头的关节获得准许,拨了一笔物资给薛绍,并派了三十个兄弟部队的老兵担任这些新兵们的临时火长,准了薛绍带上这批人,去了朔州。 薛绍在大树枝桠上给月奴留了一封信,带上人马,往朔州而去。 离开并州唐军大营不久,这些满怀激情与热血的新兵们,恶梦就降临了。 薛绍独家的大唐版特战魔鬼训练营,正式开始。 【请大家多多投票,定阅正版!】 第233章 魔鬼训练营 薛绍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新兵们的马匹全部没收了,叫几个老兵集中管理了起来。然后他把这三百个新兵竿子拉到了树林里,砍树,做大轿子! 这轿子可不是长安城里的官老爷们坐的轿子,而是树竿子扎成了大木筏的式样,“轿子”上面放的是所有的辎重。 十兵三夫,辎重可是一个极大的行军负担。光是所有的人和马吃的粮草和铠甲、兵器等物,就在轿子上堆积如山。薛绍叫每两火新兵二十人负责抬一个轿子,两个老兵火长一个站在轿子上指挥队伍前进,一个在下面骑着马行走负责监督行伍纪律。 新兵们直叫苦,光是砍树就有好多人磨出了血泡累得耷出了舌头。现在还要抬着这样的庞大大物前进,那不玩儿命吗? 于是有人质疑道:“承旅帅,我们是来学习兵法武艺上阵杀敌的,不是来当民夫的!” “那你怕死吗?”薛绍用几张黄麻纸裹成一个喇叭状的东西,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道。 那个新兵被吼得直捂耳朵,大声回道:“大唐的卫士,不怕死!” “死都不怕,还怕累吗!!”薛绍大吼道,“受不了的,回你们的新兵团!右卫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军号‘三刀旅’,是用前任英雄旅帅况三刀的名字来命令的!他在天之灵不想看到三刀旅出现了孬种!别说你们不怕死,要是吃苦吃累都受不了,就肯定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还有人有意见吗?” “没有!”三百新兵被激起了斗志,大声吼道。 “以后,谁再敢对我的命令提出质疑,他所在他的全火都要受到惩罚!”薛绍大声吼道:“军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在这里,本旅帅最大!就算本旅帅下达的命令是错的,那也必须服从,必须去执行!到了老子的三刀旅,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趴着。在这里,只有三件事情让你去做!” “那就是——服从、服从、服从!!” “全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新兵们用嘶声大吼发泄心中的不安与震撼,这么牛叉的“军令”还真是头一次听到! 就连薛楚玉那些人心里也多少感觉有点异恙,真看不出来,那样儒雅谦和的一个翩翩公子,练起兵来这么凶悍! “新兵蛋子们,我知道你们是六万大军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你们都是自己所在团旅的精英,你们心中都有傲气!”薛绍大声吼道,“但是我必须提前告诉你们,这里不是新兵团,三刀旅的训练营不是你们在新兵团能够想像的样子,甚至你在别的任何部队也没有见过!我和你们的队正、火长全都是魔鬼,以折磨你们为乐!以淘汰你们为荣!——这里,就是魔鬼训练营! “我必须告诉你们,接下来你们将要遭受史上最残酷的虐待!承受不了的,随时可以滚蛋!回你们的新兵旅,做你们的天之骄子!” “但是我相信,总有真正的硬汉,能够撑到最后!到时,他将成为真正的三刀旅的勋官卫士!” “你们听好了,军队是硬汉的天下!” “三刀旅,只要硬汉中的硬汉!” 听了这一席话,个个都是精英选拔出来的新兵们又有一点热血沸腾。“我的话,说完了!”薛绍大声道,“有人想要主动退出吗?!” “没有!!”新兵们齐声大吼,激情万丈。 如果不是有本事的人,如果不是争强好胜的热血青年,也就不会来这里了。 “很好,看来都是硬汉!”薛绍哈哈的大笑,“现在,硬汉的挑战开始了——抬起轿子,全军开拔!” 新兵们卯足了干劲抬起沉重无比的“大轿子”,老兵们站在大轿子上,拿着旗帜指挥着脚底下的新兵们向前冲。 场面非常的火爆,像是赛龙舟一样。 郭元振站在薛绍身边哈哈的大笑,“我说……旅帅,这是去哪儿?” “去一个荒废的小山村,带他们去瞻仰一下三刀旅的前辈英烈们。”薛绍答道。 “多远?” “也不是太远,当时我们骑马跑了一整夜而已。” 郭元振顿时懵了,“你让这些新兵们扛着辎重跑一百多里?” 薛绍笑了一笑,“我还嫌近呢!” 郭元振顿时无语了,“你还真是个魔鬼啊!” “没错。”薛绍骑上了马,说道:“我练兵,就是要钢铁其意志,魔鬼其体魄,圣洁其灵魂。只有这样的队伍,才是真正的精锐!” 郭元振愣了一愣,突然下定一个决心脱下了身上的铠甲。 薛绍好奇道:“你干什么?” “我虽然是他们的队正,但实际上我也是一名新兵,我必须和手下的卫士们同甘共苦,我才知道他们心里想的什么!”郭元振正色道,“如果连我自己都做不到,我又怎么对他们发号施令?” “好,你去。”薛绍笑道,“这样的军官是最受卫士爱戴的,我支持!” 郭元振二话不说将马匹交给了管马的老兵们,将铠甲往大轿子上一扔,参与到了抬轿子的行例当中。 薛绍骑着马,在队伍的前后左右蹓跶监督,不时喊几句话。薛楚玉带了几个老兵火长在四处巡查,随时准备救护累倒的新兵,或是应付别的突发状况。 新兵们最开始激情澎湃体力也充足,十五艇“龙舟”跑得非常起劲真像是比赛一样。但是跑出没多远就慢下来了,那挺大轿子可真不是开玩笑的,几千斤重,分到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几百斤。虽然这些新兵们的身体素质都很好,以前在新兵团里也干惯了粗活,但是这样高强度的还真是一下适应不了。 薛绍就大吼的催促,落在最后面的倒数三名,晚上要受罚! 新兵们咬牙坚持,歇斯底里的怒吼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拼命往前冲。 到了晚上,三百个人几乎全部累瘫了。薛绍令出如山,最后三名的六个火,全体受罚做俯卧撑,做完才许吃饭,做不完的淘汰。 这可是真玩命。 半道上就有好些个体力不支或是不堪凌辱的新兵退出了,到了晚上又淘汰了一批。第一天下来就少了四十多个。 薛绍叫老兵将这些人送回了并州原部队。 晚饭吃的是蒸饼干肉这种行军干粮,新兵们几乎累得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想趴着不动。 薛绍在他们吃饭的时候训话,说道:“不错嘛,居然还有这么多人留了下来。我以为今天就要淘汰一半以上的。但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这还只是刚刚开始。接下来会有多少人淘汰我也不知道,兴许最后一个也不剩。我早就说过了,三刀旅只要硬汉中的硬汉,我是绝对的宁缺勿滥!所以千万不要心存侥幸,别以为比你身边的人强一点就可以留下来了。你们最大的敌人,是你们自己!” “只有不断的战胜自己、突破自己的极限,才能成为真正的勇士!” “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才能去斩获功勋封妻荫子!” “才能不让自己的人头,成为敌人的军功!” 薛楚玉一路上都很安静,从来没有提出过任何质疑。听到薛绍这一番话,他的表情不由得微然一变——这不像是一个初涉行伍的“新兵”能说出来的话! 入夜,新兵们刚刚睡下没多久,薛绍拿着一个号角就呜呜的吹响了。 “全体紧急集合!” 老兵火长们冲进行军帐篷里就开始踢人。 新兵们直叫苦,还让不让人活了!累了一天不让睡觉,大半夜的集什么合! 集结的速度很慢,很多新兵们衣甲不整,有人甚至站着都在打瞌睡。 “集结速度太慢,我相当的不满!”薛绍愤怒的大吼道,“全体受罚,俯卧撑开始!” “承旅帅,我不服!”有个新兵跳了出来,大叫道,“我们白天练得那么苦,晚上如果还不好好休息,明天如何操练?” “有胆识。”薛绍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记得我此前的约法三章吗?” “记得又怎么样!”那个新兵大吼道,“你这简直就是惨无人道!比敌人还要残忍!” “敌人?你见过敌人吗!”薛绍大声吼道,“你们的敌人会因为你们白天累了,晚上就不来劫营、不来杀你们吗?——兵者,诡道!就在你最累最苦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就是你的敌人最有可能杀来的时候!” “你们不是想学兵法吗?” “——这就是兵法!” 那个新兵顿时哑口无言。 “我有约法在前,因为这个新兵质疑我的命令,所以,他所在的全火都要受罚!”薛绍大声道,“全体趴下做俯卧撑!这个新兵所在的火,每人身上压三十斤辎重!” “我认错……但是,我一个人犯的错,凭什么罚我们一火的兄弟?”那个新兵有点难堪了。 “因为你们是一个集体。”薛绍说道,“如果你不记住这个教训,到了阵前对敌的时候,你一个人犯错就有可能害死你们全火、甚至更多的人!你将成为杀死你们兄弟们的凶手!” 新兵本火的其他人都道,“兄弟快别争了,旅帅说得有道理,赶紧趴下吧!” 薛绍将手一挥,“现在是六十斤了!” 那个新兵都要哭了,二话不说趴了下来。 两百多人,全都做俯卧撑做到无法动弹了。郭元振还真是说到做到,一直陪这些新兵们一起受罚,背上甚至也压上了一个几十斤重的大包。 天快亮了。 薛绍给了他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打理内务吃喝拉撒。 有了昨晚的教训,再也没有人敢对薛绍的命令提出质疑了。当然,有些受不了的也主动退出了。第二天早上,又少了二十几个人。 大龙舟继续前进,体力几近枯竭的新兵们歇斯底里的吼声如雷,不断的突破极限,不断的激发出身体里的潜能。 薛绍骑着马拿着鞭子板着一张魔鬼脸走在队伍四周,心里却是一阵开怀。第一天的淘汰率是最高的,但现在居然还剩二百多人,情况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很多。 大唐的卫士都很能吃苦,也相当硬汉! 【今天晚上8点也加更一章。大家多多投票!】 第234章 将军的心 四天后,薛绍一行人抵达了那个废荒的小山村。现在,还剩下一百六十多人。 薛绍带着他们来到了况三刀等人的坟墓前,祭拜。 每人一碗酒举在手上,薛绍大声道:“况旅帅,兄弟们,我答应过你们的,要把第三旅的精神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将其发放光大。眼前这些人,就是你们的后辈。” “他们今天所受的苦,全都是日后在战场上生存的资本,和成长的能量!” “我深信,他们当中一定会出现一代名将,还不止一个!” 一番热血激昂的鼓励与政治教育之后,薛绍带着这些新兵们在坟前发下了誓言,让他们从此多了一份责任心与荣誉感。 然后,薛绍带着人们清理山村安营扎寨,打算在这里盘桓几日。人毕竟不是机器,魔鬼训练也得有个度,不然真能把人给累死了。 薛绍根据新兵们的体能,自己在心里良好的把握着这个度。 新兵们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始终处于一个突破了极限之后的将崩溃而未崩溃的边缘。薛绍前世有那么多年的特战经验,自己也曾经多次做为特战新兵的教官,进行各种各样的魔鬼训练与选拔。 那些多个国家用科学论证与实践得出的特战军事经验,被薛绍带到大唐来结合实际灵活运用,终于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歇养了半日之后,薛绍将这一百六十多人集结起来。 “第一天我就听到有人说,你们来这里是想学习兵法武艺,将来要上阵杀敌的。”薛绍说道,“而且这些天来我也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心里不服。肯定有人在想啊,承旅帅就知道折磨我们,自己却没什么本事。根本不足以服众。” 新兵们都静静的听着,全场鸦雀无声。 四天的时间,他们的体能飞速提升、意志变得格外坚强。同时最重要的是,他们明白了什么是军队的“钢铁纪律”。 薛绍不准他们说话,就绝对没人敢插嘴,甚至没人敢乱挪一下眼睛。 “呆若木鸡”这个成语一般用来骂人痴傻犯愣,但它原本的出处是一个非常高级的褒义词。是指在“斗鸡”的娱乐中,有人将斗鸡练得像木头鸡一样的,不听到主人发出的号令绝不动弹。与他交战的对方那只斗鸡又蹿又跳,看到这样一只“木头”一样不怒自威的斗鸡,居然未及交战就被吓得落荒而逃了。 现在,用“呆若木鸡”来容易这一百六十名新兵,半点也不为过。 就连薛楚玉都在心中暗暗称奇,薛绍带兵不过几日,简直就让他们脱胎换骨了。以往一般的大唐军队里,就算经过长达数月的军纪学习与严格管制,也未必能达到这一半的效果! 这个人,难道真是个带兵的“天才”?! 薛绍今天的表情语气很轻松,一边和新兵们像聊家常似的说话,一边脱了上身的军服,露出一身并不膨胀但是用针也难挑出肥肉的精壮腱子肉。 “三刀旅的武艺,全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薛绍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肯定有人学过武、相当能打的。来,和我过几招!” 新兵们犹豫不决。 “怎么了,都是孬种?” “报告——我来!” 一个新兵跳了起来。就是当初第一次半夜集结时提出质疑的那个新兵。 薛绍对他的印象很深,这小子姓郭,算起来跟郭元振还有些沾亲带故。今年只有二十岁,从小练了一身好武艺,身体素质非一般的出色。性格也非常的桀骜不驯,典型的初生牛犊不畏虎。 在这一百多名新兵当中,薛绍最看得起就是这个郭安。固然他很不好管教,但往往越是这样的年轻人,调教好了绝对是超一流的好兵。 “郭安,来!”薛绍冲他招手,“用你能想像的任何招式攻击我,可以拿兵刃,可以骑马。” 郭安一愣,“旅帅,这不公平吧?” “面对敌人,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薛绍说道,“万一哪天你赤手空拳遇到了突厥骑兵,你就趴地上求饶等死吗?” “那我就与旅帅步战!” “随你。”薛绍微然一笑,“来!” 郭安一出招,就连旁边观战的郭元振与薛楚玉都觉得眼前一亮——这小子从小习武,的确有着不错的功夫底子! 但只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薛绍就将他放倒了。 众人大惊,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楚郭安是怎么被打败的。 郭安自己也是大惊的跳了起来。 薛绍笑着摇头,“太弱了。” 郭安双眼一瞪,此前还有点怕犯上大有保留,这下真的拿出真功夫了! 还是一招,这下薛绍也多使了几分力,郭安躺在地上半晌没起来,鼻血都流出来了。 薛绍挠了挠头,“你的武艺跟谁学的,赶紧去把学费要回来!” 郭安大窘,这下是真的服了。爬了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鼻血,心悦诚服的对薛绍抱拳而拜,“属下诚服,求旅帅教我功夫!” “可以。”薛绍拍了拍手,“等你正式成为了三刀旅的卫士,我一定全都教给你!” 郭安大喜,“我一定会留到最后的!” 薛绍摆了一下手,郭安坐了回去。虽然鼻血不止,但是心花怒放。 承旅帅是真有本事! “军中的武艺,非止步战功夫一项。”薛绍一边穿上他的衣服,一边说道,“我们是越骑,马上功夫是特别重要的。你们当中也有不少此前就是新兵团的武骑,懂些马枪与骑射。怎么样,有没有人想要出来较量一下马上功夫?” “报——我来!” “报——我来!” 新兵们都好斗也打不怕,当场就有四个人举起了手。 薛绍笑了一笑,“薛楚玉,到你了。” 薛楚玉抱拳拜了一拜,二话不说回去骑上他的汗血宝马,提上那把让人触目惊心的方天画戟。 新兵们一看到这把超级重兵器,当场傻了眼。 “怎么,怕了?”薛绍笑道,“你们几个,刚才不是挺勇敢吗?” “不怕!” 四个新兵都骑上了马,有的用漆枪有的用马槊,都站到了薛楚玉的面前。 薛楚玉一点表情也没有,提起方天画戟对着一百多人一指,“四个太少,全上!” 新兵们集体哗然! 训练营的一个旅帅两个队正,对于魔鬼教官薛绍和与新兵同甘共苦的郭元振,新兵们都很熟。单就这个三天也难说两句话的薛楚玉,新兵们几乎就当他不存在一样。今天突然听到他这样的狂言,他们不由得大为吃惊也相当的不服气。 薛绍笑了一笑,“薛队正,就让他们四个先试一下。” “来吧!谁能逼着我用了两只手,队正给他做!”薛楚玉单手提着那把奇重无比的方天画戟,指着四人人。 一个用马槊的雄壮新兵,咆哮着挺槊杀了过来。 一秒钟之后,这个新兵惨叫落马。 薛楚玉几乎没有移动过马,单手将他一戟拍翻在地。这真是看在袍泽的份上手下留情了,否则他现在连人带马都变成了几段! 剩下的三个新兵傻了眼! 方才冲过去的这个家伙,就是新兵们当中马上功夫最强的,他都用的马槊啊! “一起来!”薛楚玉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 三个人像品字一样把薛楚玉包围在了核心,像是三英战吕布一样。仍是不过几秒钟之后,他们全都被打下了马来。 薛楚玉始终用的单手,有一个从背后袭击他的家伙特别倒霉,薛楚玉都没有回头去看,方天画戟只在手中一滑,戟柄一甩就将他捅翻下马,半天没缓过气来差点昏死过去。 新兵们震撼不已,全都傻了。 薛绍拍了拍手,笑道:“薛队正刚才真不是在唬你们。一百多人而已,还是没有经历过实战的新兵蛋子。忘了告诉你们,当年他曾在数万吐蕃大军当中单枪匹马杀了无数个来回,斩将无数然后片毫不伤的全身而退。黑齿常之五百死士夜袭吐蕃大营的光辉战绩,你们都知道吧?——薛队正,就是第一个冲进吐蕃大营的死士!” “那一年,他才十八岁!” “你们都问一下自己,今年多大了?” 新兵们顿时个个哑口无言肃然起敬,这几天来一直沉默寡言的薛楚玉,成了他们心中的天神一样的人物。 “既然是军人,个人武艺就相当的重要。”薛绍说道,“如果你们当中有谁能够最终留下来成为三刀旅的卫士,我和薛队正就将把所有的功夫都教给你们!” “有人想学吗?!”薛绍大声问道。 “有!!!”新兵们齐声雷吼,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期待。 薛绍笑着摆了摆手,“错了。” 新兵们愕然。 薛绍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在心里想,我要学会况旅帅那样的步战功夫,或者我要学会薛队正那样的骑战功夫。如果心里只有这样的想法,将来肯定很难有所成就!谁能告诉我,怎样的想法才是对的?” “报告——!”郭安将手举了起来。 薛绍点了点头,“讲!” “终有一日,我要超越况旅帅和薛队正!”郭安大声道。 新兵们甚至包括火老兵们,都集体惊愕。 薛绍拍巴掌,“这就对了!” “必须要有这样的斗志和野心,才能不断变强!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我要求我手下的卫士,个个都要有当将军的心!” “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一个好兵!!” 薛绍带着这些人,在小村子里盘桓了半个多月,以体能训练、个人武艺和练习野外生存为主。薛绍自己也跟着薛楚玉一起苦练了一把马上功夫,因为要以身作责,所以练得很玩命,一日千里的精进。 新兵们选胜劣汰,又淘汰了二十多人。 这二十多人,每一个人离开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眼泪的,甚至有人抱着同甘共苦的同火兄弟号淘大哭,依依不舍。 吃了这么多的苦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却被淘汰了,他们伤心难过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因为错失了“硬汉中的硬汉”这个属于男人的至高荣誉。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薛绍不可能将这些普通的凡人变成无所不能的战神,但是薛绍最大的成就就是让这些新兵们认识了到了,什么是军人真正的——斗志、责任和荣誉! 钢铁其意志,魔鬼其体魄,圣洁其灵魂,薛绍真的做到了。 第235章 大唐女将军【大封推加更】 将小村子里好好的收拾了一番,村民们的房舍几乎都被修葺一新,连地里的庄稼地都给收拾了一阵后,薛绍方才带领人马离开。 出发时的十五挺“大轿子”,现在还剩六挺。半个多月的时候,剩下的新兵真的是脱胎换骨了。比起刚刚离开并州时的初生牛犊的毛糙,现在他们个个变得精悍强壮,集体感特别强。 现在他们再抬起这样的大轿子,不会喊苦喊累更不会东倒西歪了。所有人都很齐心,也很合理的分配着自己的体能。薛绍甚至能躺在大轿上睡个懒觉了,新兵们走得相当的安稳。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半个多月的魔鬼训练下来,现在走路肩膀上不压个几百斤都不习惯了。 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结合症”。 数日后,到了朔州。 镇守朔州的新任朔方道行军总管程务挺的麾下军士。他们看到这样的大轿子奇景,还以为是哪里的邪教组织来了,城里哗哗的冲出几百号人将薛绍就围了起来。一番解释之后,朔方军们哈哈的大笑。 新兵们完全不以为然,仍是“呆若木鸡”。 朔方军的老兵们就不笑了,反而发自内心的有一点肃然起敬了。 通报之后,程务挺亲自出来接待薛绍。因为早前就有李多祚送来的消息,所以程务挺早就做了准备。营盘、粮草这些都已经给薛绍准备好了。 薛绍叫薛楚玉与郭元振,将新兵们拉到营盘里去安顿,休整三日恢复体力。 程务挺请薛绍到他的行军总管官署做客,就是以往朔州的县衙。 二人骑马入城,程务挺问薛绍有什么要帮忙的? 薛绍说道:“我折磨了他们快一个月了,现在想给点好吃好喝,让他们休整三天。” “这不算事。”程务挺笑道,“你还没来,我就把美酒肥羊准备好了,现在都已经拖到了你的营地里,叫你的人只管敞开了肚皮吃喝就是!” “真是多谢程将军了!”薛绍抱拳而拜,非常感激。 薛绍自己曾经押运过粮草,对其中的细节了如指掌。如果不是军官或者是战前总动员、战后庆功的时候,普通卫士是很难有这种享受的。这在作战前线这种粮草转动艰难、物资极度匮乏的地方,更为不易。 这些美酒肥羊,分明就是程务挺自己手下的军士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远在长安皇宫里的太平公主吃的皇家御宴,也抵不过这里的两斤羊肉一碗果酒来得珍贵。 程务挺说得轻松,但薛绍知道这是一笔大人情! “薛公子不必跟我客气。”程务挺笑道,“都是自己人嘛!” 薛绍点头笑了一笑,“自己人”这三个字恐怕是一语双关。一是指都是大唐卫士,二是指……都是天后的人么? “既然是自己人,那我就真不客气了。”薛绍笑道,“其实我的来意,想必程将军也都知道了吧?” “知道一些,李将军对我说过几句。但详情如何,还请薛公子赐教?”程务挺问道。 “赐教绝对不敢当,我就是来偷师的!”薛绍笑道,“我早就知道恶来将军麾下的骑兵,疾如风烈如火天下无人能挡,连突厥、奚人和靺鞨人这些在马背上为生的胡人,都对你百般敬服。我带的这一旅新兵,又是越骑骑兵。所以嘛,我想让我的人和你的骑兵在一起训练一段时间!” “小事一桩!”程务挺非常爽快的说道,“程某这点东西从来就不藏藏掖掖,我反倒希望更多的人学会我的骑战之术,那样大唐的军队就更加强大,胡人才不敢冒犯我们!只不过这些年来,想跟程某学习骑战战法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就算有,也没人有那个本事真的学会了。” 薛绍微然一笑,“我愿一试!” 程务挺很是欣慰的点头而笑,“看到你带进城来的这一支精神斗擞的百人队伍,连我都不相信他们是新兵。这么短的时间能把他们训练成这样,以我三十多年的军旅经验来看,这绝对是非常人所能及。如果你想学我的骑兵战法,我相信,你一定行!” “我尽量!” “如果程某三十多年的骑战之法能够有年轻人继承,程某他日就算马革裹尸,也就可以瞑目了!”程务挺说罢长叹一声,“时风不古啊,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开疆拓土布武天下的大争之世了,四海呈平天下文治,歌舞生平诗歌飞扬,武夫失宠名将凋零。” 薛绍微微笑道:“程将军不就是一代名将么?” 程务挺谦逊的笑了一笑,说道:“我纯粹是小时候受了先父影响,入错了行!这天底下谁还真的愿意吃苦受累呀?你看,犬子程齐之他就比我聪明,他留恋长安的繁华安逸不跟我一起受这边塞军旅之苦。但这一次他居然能受你感化来到北疆,我很欣慰。薛公子,你绝对非常人,你非但能练兵,还能御人!” 薛绍呵呵的笑,“程将军过誉了!” “实话实说,先前我的确有些不以为然,以为薛公子就是凭着出身和血统,攀上了裴公。但是现在亲眼所见,我对公子充满了信服。这年头还有几个贵族公子,肯像薛公子这样吃这种苦、受这种累,同时当真有报负,有才华?”程务挺很认真的说道:“裴公的眼光果然不差,薛公子将来必定大有成就!!” “程将军别说这种话。”薛绍连忙摆手,笑道:“我很容易骄傲的!” “哈哈!”程务挺爽朗的大笑,突然一转神,说道:“光顾着聊军事,有件私事我倒是忘记跟薛公子交待了!” “私事?” “几日前,有个女娃儿跑到了朔州来,说找一个叫‘承誉’的人。”程务挺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了,“是一个身材很高挑、手里提宝剑穿一身侠衣劲装、头戴黑纱宫闱帽的年轻女子,仿佛带着一些胡人血统。” 末了,程务挺特意加上了一句,“天姿国色!” 薛绍一愣,月奴! “她居然来了朔州!” 程务挺笑道:“想必是因为,特别思念薛公子吧?” “咳……我有交待过她一些事情。”薛绍笑了一笑,“她在哪里?” 程务笑道“程某不敢怠慢。于是就她请到了行军总管府里的客院安置,早晚派了几个军士送吃送喝,绝对无人敢于叨扰!” “那真是多谢程将军了!”薛绍抱拳而拜。 程务挺很会办事,如果她把月奴藏在某个僻静的地方,像金屋藏娇似的等着薛绍来光顾,那就是“循私”。 军队里的将领都特别的注意自身的形象,如果自己躲起来享乐被手下的军士知道了,这对将领的威信是一个很大的折扣。 公开的收留月奴,反倒是正大光明,无伤大雅。 “薛公子,那可真是个奇女子,巾帼英雄啊!”程务挺有点惊诧的道,“” “啊,巾帼英雄?”薛绍不由得一愣。 “你看战事一起百姓全都逃难了,甚至好多卫士都光了逃兵。一般人敢到边塞这种地方来吗,更何况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程务挺说道:“这倒也罢了,那姑娘当真是有一身好功夫!她住进总管府客院没几天,完全闲不住,每天都找我麾下的亲随近卫比试功夫。一开始我那些亲随因为顾及她是个女人,不肯比。实在拗不过了跟他比划几下,好家伙,真厉害!后来我的亲随们用上了真功夫,一打一,无论是步战还是马战,居然没有一个能敌得过她的!” 薛绍直轮眼睛,月奴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程务挺的亲随,哪个不是百战余生的沙场老手? “她说,她以后要追随薛公子左右,做一员大唐的女将军!”程务挺说道。 “啊?”薛绍一愣神,当场哭笑不得,“她那纯粹是胡闹!” “我看未必啊!”程务挺说道,“起初程某也觉得她是信口开河,小姑娘家家嘛,随便说说而已。可是最近几天她每天都和我的亲随们一起操练。她的个人武艺本就相当的出众了,没想到她连骑兵战法都领悟得非常之快!这简直就是奇迹啊,程某带了这么多年兵,还没见过有谁学战法像那个姑娘那么快的!——如果抛开她的性别不说,程某几乎都要认为她是一把冲锋陷阵的好手、是一员天生的将才了!” “天生的……将才……”薛绍彻底愕然了,细细一想,月奴武艺非凡火爆脾气,如果她不是一个女子,至少比郭安要出色很多。 能够得到“恶来”这样的称赞,莫非月奴当真在军事方面有着奇异的天赋? “当然,程某只是说说而已了!”程务挺笑道,“战争嘛,那是不属于女人了。” “嗯。”薛绍点头而笑,我也只是想一想而已。战争有多残酷,我太清楚不过了。绝对不是月奴这种人该参与的事情。 二人且说且走,进了行军总管府,远远就听到总管府的后院校场上传来一片叫好声。 薛绍跟随程务挺走过去一看,乖乖个不得了,月奴正穿着一身铠甲手提一条马枪在和三个军汉杀得热火朝天。 月奴枪法凌厉大声喝斥威风凛然,以一敌三居然半点不落下风。 薛绍看得出来,这些男人当真没怎么放水! 旁边围了百多个卫士正在大声叫好,不停的高呼“安将军威风!” 薛绍顿时有点哭笑不得,范儿还挺足,你还真当大唐的女将军吗? 【三更完毕,请多多投票!】 第236章 如夫人 终于等来了薛绍,月奴直接就从马上跳了下来,神彩飞扬,甚至可以说是欢呼雀跃。 薛绍还从来没有见到月奴这样“荡漾”过。绝大多数的时候、在绝大多数人面前,月奴从来都是一个冷漠寡言的冰山美人。 用现在的话来说,一个字——酷! 薛绍早就知道,月奴是一个内心非常骄傲的人,除非在她心中有着非凡地位的人,否则她一概不放进眼里。曾经面对太平公主那样的大腕儿,她也最多是嘴巴上客气一点,心里根本不把她回事。 再者,月奴绝对是一个相当有胆识的人,皇宫那种地方老百姓们膜拜都还来不及,她提着一把剑就轻松闯进去走了个来回,还从太平公主的头上取来了一颗珠花头饰。 可以说她鲁莽无知,也可以说她艺高人胆大。总之,月奴绝对不是胆小怕事的邻家的小姑娘。 当然,除了在薛绍面前。 对薛绍而言,月奴就是那个每天给他洗脚,还经常在她面前掉眼泪颗子的小女生。 可是今天再一看到月奴,薛绍感觉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以往在生人面前总是非常的冷漠与沉闷的月奴,现在变得热情奔放,激情四溢。 看到“威风的安将军”等来了她的情郎,那些围观的军士们都大声起哄“香一个、香一个。”这要是换作以往,月奴要么冷冷一瞟置之不理,要么就是操家伙上去揍人了。可是今天,她回头大声骂道:“你们这群手下败将,还敢瞎哟喝!看我回头不揍扁你们!” 军士们则是哈哈大笑的各自散去,月奴指着他们一个一个点着名的笑骂不停,看来跟他们的关系还处得很不错。 薛绍愕然,这真不是以往月奴的风格。估计是她来了并州和朔州的这些日子,耳濡目染的被这里奔放野烈的军旅氛围给感染到,她的骨子里本来就有的那些狂野的胡人基因像是斗然被激活了一样,整个人的心扉全都打开了。 军队,真的很能改变人。 一路小跑的到了薛绍面前,月奴全无小女儿娇羞之态,挥着大袖子抹脸上的汗,笑容满面的道:“公子,你来了!” “别这么叫。”薛绍提醒她。 “噢!”月奴在自己的嘴巴上打了一巴掌,回头看了那群军士们一眼,脸上一红,叫道:“夫……君安好?” “咳……”薛绍摇头笑了一笑,“你不胡闹,我就好得很!” 程务挺这个过来人看着薛绍和月奴这样的姿态,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大半,于是在一旁说道:“承旅帅,你这位如夫人没有胡闹,她在这里可是非常的受人欢迎、也非常的受人敬重啊!” “如夫人”,是对他人的妾室的尊称。说是“如”,其实就是远远不如,客气的叫法。 月奴嘿嘿的笑,“程将军,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程务挺摆着手哈哈的笑,“我那些不争气的亲随们,功夫差得紧。有如夫人代替程某调教他们,程某是求之不得呀!” “程将军,快别说这种话了。不然她真要飞上天了。”薛绍瞪了月奴一眼,“还不快去把这身铠甲换下来,这可是军械,是你能随便动的吗?” “噢……我这就去洗漱更衣!”月奴连忙应了诺,小跑去了客院。 薛绍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一声,对程务挺抱拳道:“程将军,是我御内无方,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抱歉了!” “真的没事,公子大可不必道歉。”程务挺笑道,“安姑娘刚刚来到行军总管府,就马上获得了这里所有卫士的由衷敬重。公子可知,是何原因?” “还请程将军赐教?” 程务挺说道:“大抵有三层原因。第一,卫士们都非常敬佩她的勇气。朔代二州刚刚收复,此前还是沦陷区,可以说百里无人烟,随处可见累累白骨和豺狼匪盗。再加上朔州可是对敌前线,随时可能发生战争。她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就敢跑到这里来,光是这份胆魄就够让人敬佩的。” “那倒是。”薛绍摇头笑了一笑,“她一向胆大包天。” “再者最重要的原因,军营里的男人很难见到女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子。”程务挺说道,“食色性也,卫士们都会不由自主的喜欢她,这可以理解。但是最深层的原因是,每个远征边塞的卫士,都会有他心里苦苦思念的人。每到夜深人静或者是生死边缘,心里思念的那个人就会是远征将士心中最大的煎熬,也是他最大的欣慰。时间一长,家中倚门而盼的妻子就会成为老兵们心中神明一样的存在。很多重伤不治的卫士在临终前,嘴里念的不是父母和儿女,而是他的结发老妻。诸如此类的原因,卫士们一向都会很敬重军门女子。要是有哪家的妻子跑到军队里看望丈夫,那绝对羡慕死一群人。被探望之人将会风光无限,他的妻子也将受到所有人的敬重,比之于在家敬重父母还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薛绍点头,表示理解,非常的理解。 “公子文武双全哪!”程务挺听到这句诗,禁不住赞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说得太贴切了!我们这些远征千里之外的卫士,要是能收到家人寄来的信,那能激动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如果是没成亲或者是刚成亲不久的小伙子收到了爱侣的来信,任凭他上了战场英雄了得杀敌如麻,那时也得躲起来号淘大哭一场!” 薛绍点了点头,看来无论古今中外,老兵情结都是一样的。 军人,越在艰苦和危险的环境中,心里就越思念心中爱的那个人。或许他也会想到父母、兄弟和朋友,但是想得最多的,绝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到了绝境,对爱侣的思念将成为军人自己心中的精神寄托,和最大的精神支柱! 若非如此,前世的薛绍又怎会在安小柔被杀之后,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因为这样的老兵情结,军人对于女性的尊重甚至可能达到“敬畏”的程度。在战场上越英勇、见证生死越多的军人,越会疯狂的珍惜生命、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与爱情。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会因为太过在乎而容易变得有些“畏首畏尾”,甚至变成妻管严。 就像是程务挺说的,因为太多的思念与牵挂,爱侣都能变成老兵们心目中“神明”一样的化身。面对神明,凡人还能不“敬畏”吗? 爱屋及乌,军人对于兄弟们的妻子、甚至是陌生的女子,也会特别的敬重。 军嫂,无论古今中外,绝对都是最受军人敬重的人物。 “所以啊,我手下的这群没出息的亲随,那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安姑娘。”程务挺笑呵呵的说道,“她来了没几天,管把我手下这群勇烈敢于搏虎的骄兵悍将治得服服贴贴的。我怀疑现在在这行军总管府里,安姑娘大声一呦喝,那就像军令似的一样管用!” “夸张了、夸张了!”薛绍哈哈的大笑,“既然程将军都这么说了,我得赶紧把她撵走,不然岂不是夺了程将军的将权?” 程务挺也哈哈的大笑,“夺将权肯定不至于。但是有谁敢欺负了安姑娘,这些呆头混小子们肯定会集体为她去拼命就是了!” “包括我吗?”薛绍笑道。 “你当然是例外了!”程务挺大笑不已,“公子快请吧,宴席已经备好!” 军旅中的待客之宴,当然就不是长安的仕大夫宴席那种风格了。一个大火架子烤了半边羊,另一个火架上面用的大马盂(军用的大铁锅)炖的羊骨汤,可以烫些蔬菜吃。然后就是现做的标准军粮——油炸散子和大蒸饼,再有几合葡萄酒。 这在边关前线,已经是很高的待遇了! 月奴换回了她自己的衣服来到宴客堂,程务挺和另外几名副将居然要请“如夫人”和薛绍一同上座。月奴当然是不肯了,她从来都习惯了在正式场合站在薛绍的身后侍奉,或是打横了跪坐在他的餐几旁给他倒酒夹菜。 但是程务挺等人反复坚持,真不是说说而已,非要请月奴上座。军队里的氛围和长安以及家里全都不同,规矩也都不一样。 没办法,“军嫂”的地位简直太高了! 更何况,月奴现在可是整个朔州城里唯一的军嫂,甚至是唯一的女性! 盛情难却,薛绍本也就不是一个拘泥于封建俗礼的人,在长安那是没办法了。 于是道:“那你就坐吧!” “多谢夫君!”月奴很欢喜,甚至还有一点紧张和忐忑。 这是她第一次和薛绍并肩同坐,甚至是生平第一次和男人同桌饮食。尤其是当着众人的面嘴喊薛绍为“夫君”的时候,月奴是心如撞鹿砰砰直跳。 如果不以夫妇相称那就是“野女人”,那就是风化不正,肯定会坏了薛绍的名声。但是二人之间又没有夫妻之实,月奴心里的忐忑与紧张,非外人能懂。 薛绍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席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难得遇到的蔬菜更是大快朵颐,在大鼎里用滚开的羊汤一烫,再沾上一点极为金贵的盐水,再无别的任何佐料,大口大口的吃。 这非但没了半点以往“蓝田公子”的风范,反而像是饿牢里放出来的一样。程务挺等人见怪不怪,因为他们自己根本也是一个样,全无吃相可言。 月奴看在眼里,是既欢喜又心疼。 如若在长安,这些粗劣的饮食就连薛府的下人也会有些不屑一顾。到了这里,反倒成了千金难求的美食,公子居然吃得那么香——想必是在军队里受尽了苦啊! 一顿饭吃下来,月奴的眼眶都红了。时不时的瞟一眼薛绍,她就在心里直打鼓……公子真是受苦了。我也没什么好抚慰他的,就剩这一个身子了! “你在想什么?”薛绍突然问道。 “啊!”月奴吓得惊叫一声,筷子都掉了。 “慌张!”薛绍低斥了一声,“还敢叫嚣要做大唐的女将军,筷子都拿不稳!” “我……我面对千军万马、矢石交攻也不怕,就怕夫君的一瞪眼!”月奴心直口快,脸都红了。 程务挺哈哈的大笑,“快给如夫人换双筷子!” “不用了,我没那么金贵。”月奴连忙将筷子捡起来在衣服上一擦,装作无事的继续吃喝。 薛绍斜眼看着她,怎么魂不守舍的? 第237章 心迹 饭罢之后,程务挺和他手下的副将们陪薛绍聊了片刻,都找了各自的理由开溜了,剩下薛绍和月奴两个人单独相处。 男人那点心思,大家心照不宣。 月奴强作镇定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脸始终是红朴朴的,几乎不敢正眼去看薛绍。 “你来朔州干什么?”薛绍问道,声音不冷,也不热。 月奴有点胆怯的样子,小声道:“没……什么事啊!” “我还以为你义父托你带来了重要的消息——没事你跑来干什么?!”薛绍低斥了一声,“你以为这里是长安,随便就可以走家串户投亲戚吗?这里是前线,是战场!” “我不怕……”月奴小声的道,她很少跟薛绍顶撞,这几乎是她最“激烈”的一次翻嘴了。 “我怕!”薛绍喝斥了一声,“这里随时要打仗、随时要死人!朔州和代州城破的时候,突厥人杀了成千上万的人!一路过来的时候你没有看到吗,很多县镇村野变成了无人地,到处都是被野狼豺狗叼食的尸体。我带着百姓和败兵们逃亡,一路上扔下上千具尸体——上千具,你懂吗?!” “……”月奴低着头,任凭薛绍大骂。 “明天天一亮,马上动身回并州。”薛绍降下了语调,平声静气道。 “公子,你以天簧贵胄之尊尤不惧死,月奴又何惜与公子同生共死?”月奴说道,“此前我不大清楚公子在军队里都做了一些什么。前些日子我在遇到几个北方逃难回来的百姓,在那里交口称赞一个叫承誉的将军。现在并州上下无论军民都在传扬你的英名和事迹。我找那些人一打听,方才知道了你此前的种种遭遇。公子,我吓坏了,你怎能如此涉险呢?”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薛绍皱起了眉头。 月奴再把头往下低了一低,小声道:“公子恕罪……” “算了……还有什么想说的,一次说完,说完了明天赶早就走。”薛绍说道。 “月奴就一句话想说了!”月奴咬着嘴唇眼睛也滴溜溜一转,“求公子把我留在身边!” “不准。”薛绍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很严肃的说道:“我真不是跟你开玩笑。你别看现在这一会儿功夫朔州城里很安静,长城外面也没什么风吹草动。兵无常势水无常情,也许就在你最想不到的时候,成千上万的突厥兵就攻过来了。万一城破……你无法想像那有多么惨烈。我也无法想像,你遭遇了突厥乱兵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你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了我一丝一毫的忙,还会让我心中不安稳,你明白吗?” “月奴知道了……”月奴轻轻的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就走。”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脸色和缓了一些,说道:“月奴,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前线和战争,真不应该出现女人的身影。我知道你艺高人胆大,但是面对战争,个人武艺是没什么意义的。尤其是你是女人,一但落到了敌人手里,远比男人要凄惨得多,想必这不用我多作解释了。所以,你必须走,没得商量!” “是……” 薛绍起了身来,“我得回军营了。” 月奴一惊,“公子这就急着走?” “不然呢?”薛绍说道,“我刚带了一旅新兵,正在对他们进行严苛的训练。这一旅新兵练得怎么样,直接关乎我在军队里的未来和前途。所以,我必须时刻以身作责防微杜渐,否则,我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难道公子不是跟着裴行俭走一遭而已,反倒是发自内心的想当一名军人、真想要和那些普通的卫士们同甘共苦?”月奴问道。 “没错。我是真的立志在戎武之途走下去。至从一脚踏进这个军营,我就已经忘记了我在长安的身份。现在我只是一个刚刚从新兵被提拔起来的旅帅。”薛绍点了点头,“我必须放下架子以身作责,否则,不可能带好兵,不可能在军队里真正站住脚。或许我可以用诓骗和欺瞒的手段收取麾下的人心,但是收得了一时收不了一世,收得了一旅收不了一军。古人云,小胜靠智,大胜靠德。” “小胜靠智,大胜靠德……月奴明白了。”月奴这下抬眼看了看薛绍,眼神之中意味万千,有着许多难以言喻的感慨、心疼和担忧。 “月奴,我一直都认为,你是最体贴我也最能让我放心去信任的人。”薛绍说道,“今天我给你交个底,太平公主的驸马,不可能真的太平。原本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驸马,但是阴差阳错,走到了这一步。以后,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麻烦和凶险等着我。为了自保,为了以后的家,也为了我的兄长、嫂嫂、弟弟、妖儿和你月奴,这些我所有的家人,我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如果我只是留在长安、混迹在官场,我就永远扔不掉那一顶驸马的帽子,永远只是一个皇权附庸或者是吃闲饭的边缘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的拥有自保的实力——所以,我必须立足于军队在军队里扎下根去,在军队里拥有真正的名望与影响力,真正的学会统兵打仗,而且要能打胜仗!” 说到这里,薛绍停顿了一下,说道:“我要从一个整天飞鹰走狗的纨绔子弟,变成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不努力、不认真、不吃苦、不付出,行吗?” “公子,我懂了!”月奴每一字都认真的倾听,听完后认真的点头,眼泪却是扑簌簌的流了下来,“我只是公子的一个奴婢,却不想能被公子这样的信任,能听到公子这样的肺腑之言!此后——月奴愿为公子赴汤蹈火,死不旋蹱!” 薛绍微然一笑,伸手在她脸上抹去了泪痕,“安大将军,又哭。” “在公子面前,我永远只是月奴!”月奴努力的展颜一笑,眼泪再度叭嗒嗒的流。 “好了,我得走了。”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待得太久,程将军那些人要笑话。万一传到了我的那些新兵们耳朵里,他们要以为本旅帅平常道貌岸然,稍一有空闲却是独自一人躲进城里风流快活了。” “……”月奴先是一愣,然后脸上化作一片绯红浅露羞惭之色,恼恼的咬唇一笑,“是又怎地?那些呆兵还能管到官长的私房之事不成!” 这话说得薛绍心里猛然一个荡漾。再一看月奴那表情……薛绍情不自禁的就想到了洞房花烛夜 “别胡闹!”薛绍把脸一板,“我这顿饭吃得已经够久的了,得马上回去。” “……”月奴紧紧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我走了。”薛绍转身就走。 “公子!”月奴壮起胆子叫了一声。 “还有事?”薛绍回头问道。 月奴心里跳得像是敲起了一曲激昂迭荡的战争鼓曲,斗胆朝前迈了一步,声音都有一点发抖的小声道:“我……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薛绍一笑,扭身过来突然一下捧住月奴的脸,对着她的双唇就亲了上去。 月奴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顿时变作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薛绍那张能让所有女人芳心如鹿的脸庞,正要闭上眼睛轻启贝齿迎合一下薛绍那条霸道又狡猾的舌头,薛绍突然一下松开她,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 留下月奴一个人在原地,慌里慌张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脑子里面好像一下全部放空了,什么念头也不剩了。 薛绍回到了程务挺帮三刀旅准备的营地,就在朔州城内离行军总管府不是太远的地方,帐篷这些都是新的。 营地里没什么人影走动,薛绍远远就能听到一大片如雷的鼾声。 薛楚玉一个人迎了上来,“旅帅,你回来了。” 薛绍点了点头,“其他人呢?” “我让新兵们吃饱喝足全体睡下了。”薛楚玉道,“这二十多天来,他们全都脱了三层皮。这一睡下去,估计明天这时候未必能醒。” “兄弟旅借来的那些老兵们呢?”薛绍四下环顾,没见那些人。 “我请他们去城里另外的地方休息了,让郭元振想办法招待和答谢一下。”薛楚玉说道:“他们毕竟不是我们手下的兵,尽心尽力的帮了我们二十多天非常仗义,也都辛苦了。” 薛绍顿时笑了,“这朔州城里都空了,还能有什么招待和答谢?你们有钱有女人吗?” 薛楚玉也笑了,“那就得看郭元振的本事了。别忘了,他曾经可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豪侠。干这种事情,他最拿手了。” “好啊,看来你们这两个帮手,我请得很妙!”薛绍呵呵的笑了两声,走进新兵们的帐篷里,横七竖八鼾声大作,全都睡得像死猪一样了。 薛绍把几个睡歪了的新兵扳正睡好,给许多人掖好了被子,走了出来,说道:“你说,他们当中会有多少人将会成为将军?” 薛楚玉微笑的摇了摇头,“我更加希望,他们当中能少几个烈士!” “这么说,我们还要更加残酷的打磨他们?” “对!” 第238章 游刃有余 三天的休整,对新兵们来说简直就像是上了天堂。而此前的魔鬼旅帅薛绍,也临时化身为天使,对新兵们嘘寒问暖,和他们闲话家常。有伤有病的帮忙张罗医治,思念家人的帮忙传递家书,想吃什么都想办法给他们弄来。甚至有人想女人了,薛绍也给他们讲几个黄段子,哄得这些血气方刚的牲口们两眼冒精光。 一直高高在上的魔鬼教官居然这么温情体贴和新兵们打成一片了,这把新兵们感动得稀里哗啦。 这三天里,薛绍也没有派给他们任何的训练任务,顶多就是叫到一起给他们讲一讲理论课,谈一谈军人的忠诚与信念这些话题。 就像是以往在特种基地时一样,有张有驰,高强度的体能训练配合政治教育。不光从体魄上强化他们,也要从精神上高度的统一他们。 薛绍丰富的军旅经历,与超越这个时代的历史认识,再加上来自于朝堂中枢、超越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政治觉悟,让他在思想上高出了这些新兵们十万八千里不止。新兵们听他讲课,无不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薛绍先是让这些军士们不条件的服从了他的军令,再又从思想上对他们进行了“洗脑”,这使得他成为了新兵们心目中无可取代的政治首领与精神领袖。 思想上的暴政**,才是真正的**。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的头脑与意识就被人支配了,而且完全无法与之对抗。 真正能够号令军队的,不是白纸黑字的军令法规。 一个带兵的将军,必须要成为麾下军士思想上的“暴政**者”,这才是军队里“令出如山、令行禁止”的真正根源所在。而要做到一点,必须要严宽有度、张驰得法,既要竖立无上的权威,又要能够做到爱兵如子。 这一些,薛绍不仅在前世的军旅当中亲身经历过,今生也在李靖的《六军镜》与裴行俭的《兵法四十六诀》里读到过。 所谓兵法,就是这些东西。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八个字,很多人都能脱口而出。但薛绍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亲身实践、吃尽苦头、甚至差点丧命,也自觉还没有真正要做到“知己”这两个字。 三天的休息过后,新一轮的苦训开始。 来朔州的重点训练科目,当然就是骑兵战法。新兵们都是奔着做越骑来的,但先前大半个月一直像步兵一样在做苦力、练体能,甚觉失望和乏味。现在终于骑上了战马、穿上了铠甲、提起了马槊,个个都很兴奋。 程务挺给足了薛绍面子,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勋部队来帮他练兵。 程务挺镇守边疆三十多年,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三十多年里他呆在马上的时间比站在地上的时间都要多。他的亲勋部队当中的每一个人包括文吏在内,也无不如此。 因此,程务挺等人的两条腿几乎都是弯的,屁股很大,常年骑马给骑的。 薛绍让程务挺给新兵们训话讲课,程务挺什么也没有多说,就一句——新兵竿子们,等你们的腿像我们一样弯、屁股像我们一样大,你们的功夫就练成了! 新兵们哄堂大笑。 然后,训练开始。第一堂课,马术训练。 这些兵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比起之前堪称魔鬼的体能训练,马术训练的体能消耗并不太大,可是真够玩命的。程务挺让他手下的几个军士示范了几个技术动作,比如疾驰之中侧挂在马鞍之上取走地上的小石头,策马跳跃障碍物,双手高举一个装满了沙子的大马盂照样能够驾着马左弯右拐的变向! 新兵们瞠目结舌,不由得议论纷纷。薛绍就怒斥,你们又在质疑什么? 新兵们不解的问,这是在练弓马,还是表演杂耍?我们也要练这些吗? 薛绍说,你们不要只盯着表面的东西,忽略了根本。骑术是一名越骑的基本功,如果不能在马背上做到“游刃有余”,怎么可能练好马上功夫? 程务挺听到了大声赞叹,爽朗的大笑道:“承旅帅所言,一针见血。诚然这些杂耍似的马术动作不能用来杀敌,但是如果你们不具备这样精湛的马术,也就无从谈起要学习骑射和马枪这些武艺,那就更不用提上阵杀敌了。你们想一想,那些突厥人以马为家,八岁的小男孩儿就能在疾驰的马背上双手开弓百步穿杨。你们如果不苦练绝技、不在马术上打好基础,谈何与之厮杀?突厥人从娘胎里都带着马术底子出生、又从小玩到大的东西,凭什么输给你?” 新兵们恍然大悟,然后开始玩命似的训练马术。 然后他们发现,程务挺的那些军士们演示马术的时候,新兵们只觉得看着热闹、新奇。要他们自己练,可就真是要了卿命了。 无数人从马背上惨摔下来,灰头土脸鼻青脸肿。那些让他们感觉光荣倍至的铁质铠甲,成了他们最大的恶梦。现在他们仿佛明白,为什么突厥兵一般都不怎么穿铁质的铠甲,而是只穿轻盈的木甲、皮甲了。 穿上这种铠甲练马术的时候,特别容易失重从马上摔下来。一副铠甲几十斤重,摔到地上疼啊! 如果再加上手里有漆枪或者马槊、肩膀上扛了骑兵用的角弓角弩这种东西,就更加抓狂了。好多人练马术的时候恨不得把手里的兵器扔了,太他娘的碍事了。 但是魔鬼旅帅又发飙了,凡是落马的时候扔了兵器的,一律重罚。因为程务挺说了这是一个极坏的习惯,骑兵落马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无论是座骑失足、前后相撞或是被敌人打下了马,都不少见。 但是落马之后很扔了兵器,这就是找死! 程务挺说,多摔几下不要紧。要当骑兵,就得要学会挨摔! 这道理似乎容易理解,先要练武就得要先学会挨打,拥有强大的抗打击能力! 隔行如隔山,看着轻松,练起来真是要命。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薛绍和这些新兵们一起玩命似的练习马术。对于薛绍本人来说,马战这一项也是他的最弱项,趁此机会扬长补短最好不过。所以,他没有端着一个官长的架子害怕在麾下卫士们面前出糗,不足就承认不足,该摔的还是狠摔。但是薛绍在特种部队是练过“飞车捕俘”和“极限障碍穿越”这些军事技术的,它们和马术有着许多异曲同工的相通之处。 因此,薛绍有着这些普通卫士不具备的超强悟性、一流身体素质和身体协调能力。所以,就算他的马术底子比一般的军士甚至还要差一些,但是练了一段时间,就远超他们了。 薛绍这一次也和麾下的军士们同甘共苦了,而且充分的展现了自己的实力。新兵们对他更加敬服。 所有人当中只有薛楚玉一个人很轻松,闲来无事就和程务挺麾下的那些军士们在一起侃大山。因为这些基本功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年前就已经滚瓜烂熟的东西了。 程务挺先是对薛楚玉的一身马术功夫颇为惊艳,后来才得知他是薛仁贵之子,不由得相见恨晚非常高兴。他称说,我老程用兵一辈子只服两个人,一个是用兵如神的谋战派军神裴公,另一个就是薛楚玉的父亲薛仁贵,勇战派的战神! 程务挺说,如果薛仁贵如今还在带兵,他程务挺愿意为他牵马坠镫。说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如今在长城以北的大漠之中,立着很多处薛仁贵的祠堂,他被“强者为尊”的草原部族视为战神来祭拜。薛仁贵先是有天神一样无人可敌的个人武艺,再者他带出的骑兵,才真正当得起“天下无敌”这四个字。我程务挺跟他老人家比起来,差远了! 薛绍记得历史上有一句话来形容薛仁贵,“军若惊飙彼同败叶,遥传仁贵咋舌称神”。薛仁贵冲锋陷阵的能力之强,的确是古之未有。“恶来将军”程务挺十七岁时不服薛仁贵,可是没过多久,薛仁贵就成了程务挺心目中的偶像,至到今天没有改变。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李多祚派人送信来问薛绍,何时回归。因为此前薛绍请命外出,以李多祚权力只能批给一个月的时间,这关乎军中的法规。于是薛绍回了一封信给出正式的书面请求,请求再延长两个月的训练时间。 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一问一答,但这关乎军法。军队里做事,没有模棱两可一说。 一个月的鼻青脸肿之后,终于开始了马枪与骑射以及战阵的训练。现在新兵们终于意识到之前一个月马术训练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了。有了扎实的马术做基础,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有一些马枪和箭术的功夫底子,再要练习程务挺手下的人教的这些东西,当真是游刃有余! 甚至于,这些普通军士练习的马战武功对薛绍等人来说,都有一点小儿科之感了。于是闲淡许久的薛楚玉登场了,巅峰武者的马上功夫一亮相,马上引来程务挺等人的一片惊艳叫好之声! 然后,不仅仅是薛绍和新兵们,就连程务挺和他的亲卫等人,都跟着薛楚玉这个大教头一起练起了马战功夫! 有一句话,叫做旁观者清。 薛绍等人在苦练的时侯,程务挺和他麾下的老兵们不止一次的对薛楚玉说,这一支人马真能吃苦、真能玩命,他们的精进速度简直太快了,神一样的!再这样练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我们都要被他们超越了! 薛楚玉就笑笑说,那是因为,他们是连魔鬼训练都能熬过来的人。这一点苦和累,真不算什么。 程务挺等人就恍然了,薛绍练兵还真是有一套,绝不好高鹜远一切从基础开始,先把手下的兵练得体能一流、令行禁止,意志刚强如铁特别能吃苦。 一群把苦当饭吃又敢玩命的人,当然是学什么都快、干什么都能成! 【自动发布设定出错,早上一章没发出来。晚上八点补发。】 第239章 赳赳铁军 三刀旅的骑战训练火热进行,一日千里的精进。 薛绍只在兵书中读过骑兵战法的要略,只言片语寥寥概括,就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兵法要素一样,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骑兵冲阵,每一个骑兵的走位、速度和出枪出箭的时机都大有讲究。如果控制得不好,很有可能影响到其他人,甚至彼此相撞自相残杀,未及交战变变成了一盘散沙乌合之众,甚至能自己人先把自己人整死了。 所谓兵法,就是前人在战斗当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教训。古时纸贵,写兵书的人无不惜墨如金。兵书当中的每一句话,无不是前人的血泪与智慧的结晶。 一个月的骑兵战法练习下来,薛绍觉得,古人的智慧当真是渊博如海。等到实践了之后,他才能深刻体会那些兵书当中的要点。 现在薛绍更加认可了裴行俭之前派他来当一个小卒的决断,是无比英明。如果没有这些亲身实践,要想在军队立足、要想继承裴行俭的衣钵,根本无从谈起。 在朔州呆了将近两个月,薛绍和第三旅的新兵们,再一次脱胎换骨。刚来的时候,他们是一群敢吃苦、敢玩命的狠爷们儿,精神与斗志固然受到了那些老兵们的赏识。但是对于骑兵战法来说,他们真是完全的门外汉。 可是两个月过后,薛绍已经能够带着三刀旅的新兵们,和程务挺麾下的百战老兵进行混编的大战阵联合演练了。这样的演练很接近实战,除了不杀自己人,其他的几乎和实战没有两样。从列阵、冲阵到奔袭、掠阵、对攻、偷袭、剪道,再到骑射的高精度比试,薛绍带的这一支百人新兵第三旅,获得了朔州老兵们的大批赞誉。 不久,朔州兵马进行了一次高度模似实战的“夺旗之战”。 “夺旗之战”是将本部人马临时分为“敌我”两部,模拟战前对攻或是相互野战突袭,充分发挥骑兵冲击力与机动力强的特点,尽可能的对“敌军”进行战术上的沉重打击,甚至是战略上的大破坏。 战阵对垒硬碰硬的大战役时,大唐的骑兵只在两翼掠阵,主战的是陌刀、团牌和弩兵这样的队伍。千里奔袭出奇不意,断敌粮道烧敌粮草,甚至单刀直入擒贼擒王直接袭杀敌军主帅,这就是冷兵器的战场上骑兵最该干的事情。 当年李靖北伐平定突厥,就是用的这样的骑兵战术! 夺旗之战这样的演练,是通过自我竞争相互打磨来提高自己、查漏补缺以备应付实战,这历来在大唐军队里是最为重视的,这直接关乎每一名将士的荣誉,也是军队战斗力的实际体现。 薛绍所带的这一旅新兵根本不起眼,甚至他们还被视为“累赘”,几个分头带兵的副将都对程务挺打小报告,都不大愿意带他们这些“外人”怕被拖了后腿,导致后面颜面尽失。 程务挺下了死命令,才有一个副将心甘不情不愿的带上了薛绍这一支“拖油瓶”。可是真到了夺旗之战开始的时候,薛绍凭借着那么多年丰富的特战经验练就的敏锐战场嗅觉,把特战行业的“诡道”精髓发挥了一个淋漓尽致——他的人马在大操练刚开始不久,就失踪了! 连他一方的主将都不知道薛绍他们去了哪里。薛绍请命的时候,那名副将满不在乎的就同意了——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躲起来自己玩去最好! 正当敌我双方的模拟对攻进行得如火如荼、包围与反包围、截道与反截道拼得你死我活之时,薛绍与薛楚玉、郭元振三人亲自率领第三旅的这一支百人队伍,全体舍弃了马匹以步兵的形式,翻过山岭在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像一柄尖刀一样直接插到了“敌军”的腹地,直接把“敌军”主帅程务挺的老巢给端了! 薛绍第一次,在大唐玩了一手他为拿手的“斩首行动”,大获成功。 这一举动,震惊朔州全军! 朔州的越骑老兵们很无语,身为越骑居然连马都扔了,翻山越岭的搞偷袭——这是赖皮! 程务挺一是惊喜不已对薛绍百般赞誉,二是被一群新兵蛋子掏了心窝甚觉脸上无光。后来,程务挺把他的几员心腹大将叫到行军总管府里,关起门来大骂了一个时辰,有两个家伙甚至都被骂哭了。骂得最多的就是,战争有什么赖皮不赖皮的,能打赢的就是好战术,谁规定了越骑不可以下马作战?!——因地制宜巧用兵法,承旅帅的脑子够活,你们这些食古不化的蠢货都学着点!! 是金子终归要闪闪发亮的。 斩获了这种无上的“集体荣誉”,第三旅的每一名卫士都兴奋万分,集体荣誉感空前爆满。 在经历了铁与血的磨炼,忠诚与荣誉的浇灌,褪去了许多层青涩的外皮之后,第三旅被薛绍打造成了他心目中的——“赳赳铁军”! 历经百劫之苦方能“神功大成”,果然没人能够随随便便就成功。 夺旗之战后薛绍整点人马,准备把第三旅拉回并州,临行时去了行军总管府向程务挺辞行并道谢。 到了总管府,薛绍发现程务挺正在召开“紧急战前会议”。原本薛绍以一个外军旅帅的身份,没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但程务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再加上那一次夺旗之战的光辉战绩,薛绍被请了进去一同参议。 原来,突厥人突然挥师攻打云州,来势极为凶猛。云州都督李文暕派人突围,来向朔州程务挺求援。 后方裴行俭的大军还没有到,并州那边还在整军备战,大唐的北伐还在积极的筹备之中。突厥人面临三十万王师的讨伐,非但没有龟缩躲到大漠深处还敢挥军叩关,无疑是要给裴行俭来个下马威,以示他们想要“独立”的坚决野心! 朔州这里有恶来程务挺的坐镇,突厥人不敢来犯,于是他们就挑了个软杮子李文暕来捏。 云州与朔州相邻不远,共长城防线。云州若破,朔州唇亡齿寒,整个大唐的河北防线将要洞开,突厥人又要洗劫无数州县城池。 所以,程务挺手下的将官们一致决议,一面向后方并州都督府去书请援,一面坚决要驰援云州! 薛绍一个官职低卑的“外人”,出于礼貌被他们请进去参与议策,只在一旁安静的顷听,没有插言。 “常言道,旁观者清。承旅帅,你有何高见?”程务挺突然问道。 薛绍抱了一拳,说道:“高见谈不上,我只觉得,突厥人突然挥师攻打云州,未必是真要取了云州。” “哦?”众人一起惊咦一声。 “说说你的看法?”程务挺问道。 薛绍说道:“朔代本为一体,二州有了程将军麾下的虎师镇守,突厥人不敢来犯。但是如果我是突厥统帅,一定会把朔代驻军视为真正的眼中钉、肉中刺。突厥人擅长奔袭喜欢劫掠,从来就不想占据城池也不擅长驻城而守。所以我认为,他们对云州不会有太大的兴趣。更何况,他们明知道如果打了云州,就将要面临程将军的挥师营救前后夹攻,他们还何苦来哉自己给自己做一个圈套去钻呢?” 程务挺眼睛一亮,“这么说,突厥人是想调虎离山,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攻破朔代?” “如果我是突厥统帅,我肯定最想拿下朔代!”薛绍说道,“朔代是大唐北疆防线上的最强一点,是最硬的一块骨头。如果朔代都被拿下,云州和其他军镇就将陷入孤立轻松可破,大唐北部防线必将全盘崩溃,长城之险完全解除。如此,对突厥大利!” “反之,打下一个云州突厥人顶多只能劫掠一把就仓皇逃走,否则将要面临大军包围陷入险难之境,自身不保。花费这样大的代价、冒天下之大韪只是为了打一场劫,程将军,诸位将军,你们觉得突厥人这么做,值得吗?” 众将无不眼睛一亮,“高见!” “但是云州危急,也不能不救!” “否则云州若破州城池被洗劫,我朔方道行军总管府麾下,也是罪在不赦!” 程务挺双眼微眯的点了点头,“听承旅帅所言,突厥人调虎高山的可能性很大。但是用兵之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如果我们坐视云州不理,突厥人又真的可能大破云州。如果我们派兵去救,则会分薄了朔代兵力,我们的援军还有可能在半道上遇上突厥人的伏兵,落入圈套。这还真是有点进退两难!——承旅帅当真是真知酌见,给本将提了个大醒!” 薛绍抱了一下拳,说道:“程将军思虑周全,承某一介微末小将,只知纸上谈兵。一切还请程将军定夺。” 程务挺脸色沉寂的点了点头,突然眼睛一亮,问道:“承旅帅,如果你现在是我,你会如何决断?” 薛绍笑了一笑,“此军国大事,我一介旅帅,不敢妄言。” “你只管说,如何决断,在于我。”程务挺说道,“战前商议,就是要广开言路群策群力。哪怕是一个普通小卒甚至乡野村夫有了真知酌见,程某也一向是从谏如流!” “好,那我就说了!”薛绍抱了一拳,说道,“现下,敌军主攻且虚实难辨,因而他们完全占据主动。无论我军如何动作,他们都可以从容应对,立于不败!当此之时,我军必须一反常理发动奇袭,方能夺取主动权!” “如何奇袭?”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突厥大军出师远征,黑沙牙帐必然空虚。当此之时,我军何不出一旅奇兵奔袭黑沙——掏他的心窝、夺他的旗?!” 【**来临,求票票支持!】 第240章 我坚持、我坚持、我坚持! 薛绍话刚落音,当场有几个火烈耿直的将军拍案而起。 “此计大妙!!” “釜底抽薪,围魏救赵,绝计可行!” “突厥人习惯了用游骑战术袭扰我们,我们也习惯了据城而守。今次我们主动出击掏他的心窝子,突厥人必然无有防备!” “承旅帅的脑子当真是活脱,跟我们不一样啊,难怪那次!……咳、咳!” 程务挺猛一挥手,激昂的将军们瞬时收声。 “听起来,这是一条妙计。但你们可知,执行起来有多困难?”程务挺说道,“承旅帅,我先问你。你可知朔州距离突厥牙帐黑沙城有多远?” “直线距离,七百余里。”薛绍不假思索的答道。突厥人的牙帐黑沙城,就是后来的呼和浩特东北部不远处。薛绍曾经去过那一带,因此并不太陌生。 “看来你没少读兵书,也没少对漠北的地理下功夫去了解。”程务挺说道,“没错,如果是非战之时,出了朔州径直走过去大约是七八百里。但是现在显然不能走直线,因为突厥人的大军正在黑沙与云州一带活动,要想奇袭就必须绕开他们的主力大军,那至少是一千里路程。” 说到这里程务挺顿了一顿,“在坐诸位都是骑兵将领,你们告诉我,如果我要你们麾下的骑兵在最短的时间内往黑沙杀一个来回,要多少天?” “呃……”众将军愕然,七嘴八舌的答说最快六天,最慢八天。 “六到八天,云州估计就已经陷落了。”程务挺说道,“再者,孤军深入地理不熟没有补给而且很容易陷入敌军的丛围,纵然是掏了突厥人的心窝,也难以成就大功,还有可能全师尽没。也就是说,这一场奇袭的风险很大。成功的机会很小。” 一片鸦雀无声。 程务挺说道:“计是一条好计。但结合实际来看,不可执行。我们还是来继续商议如何分兵救援云州。” “好吧……”众将军各自叹息,都听了程务挺的。 薛绍眉头紧皱表情非常严峻,沉思。 程务挺瞟了他一眼注定到了他的表情,但就像没有看到一样,和他的将军们继续商量分兵救云州的战术去了。 薛绍知道,程务挺不是嫉贤妒能之辈。身为三军统帅,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是不会“行险着出奇兵”的。现在他只要力保朔州和云州不失,等裴行俭的大军到来,大唐就可以用三十万大军对突厥人进行辗压式的打击。 程务挺带了三十年的兵了,功成名就,他又何必在这种时候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呢? 站在程务挺的立场上讲,他这样做是没有错的。 但是薛绍的想法就截然不同了。 此次随军北伐,从一介小卒干起,不就是等的今天这样的日子——可以出奇招、立殊功么? 如果是按步就班的等着裴行俭来了,再要从大将林立的北伐大军当中脱颖而出,机会简直就是等于零。就算最后北伐得胜了,或许能在裴行俭和其他人的“照顾”之下分一点军功,可是那样的军功无异于“嗟来之食”,能有几分含金量?! 富贵险中求,大丈夫立功,正当此时! “程将军,我有一言!”薛绍突然道。 众皆微惊扭头看向薛绍,程务挺问道:“承旅帅有话请讲。” “奇袭黑沙,我认为可行!”薛绍斩钉截铁的说道。 众将军们都轮起了眼珠子,满副狐疑的看着他,还有人暗暗腹诽,你是在置疑程将军的决断吗? 这些人都是程务挺的心腹兄弟,就像是第三旅的新兵对薛绍言听计从顶礼膜拜一样,他们也从来不会对程务挺的话表示任何怀疑。 “我思虑再三,还是作罢!”程务挺貌似轻松的摆了摆手,可是心里却是没来由的紧了一紧,你别让我为难啊! “程将军何不听我说一说理由?”薛绍道。 程务挺皱了皱眉头,“好吧,广开言路,你请讲。” 薛绍道:“我认为,奇袭黑沙的战略目标,没必要是破他全城彻底端了他的牙帐,而是,抓几个重要的人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程务挺皱眉问道。 薛绍道:“我的意思是说,没必要派太多的兵马去奇袭黑沙,只须一旅偏师百余奇兵,出奇不易的一记冷枪扎进他的心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几个人、抓几个俘虏然后溜之吉,根本不给他们围剿与追杀的机会。” “那又如何动其根本、令突厥人从云州回师呢?”程务挺问道。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们自己知道只出了一旅偏师小队人马,突厥人又怎会知道?我们今天能袭他的牙帐劫走俘虏,明天就有可能出一支大军从后面断了他的大军归路!这一支奇兵要做的,并非是对他进行毁灭性的打击,而是要让突厥人心中慌乱和怀疑,以为我们有可能要从后面包抄、有可能对他们进行釜底抽薪的毁灭性打击!——这就是奇心与疑兵最大的用处!再者,万一这一支奇兵的运气特别好,能在牙帐抓到他们贼首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的妻子儿女这些至亲甚至是他们本人,那就真是意外的惊喜了。突厥人必然举族皆惊全军慌乱,哪里还会有心思继续攻打云州?他们必然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马上挥师回援。我打个非常不恰当的比喻,假如我们知道后方并州出现了一支突厥人的部队,杀了很多人掳走了几个高官大将,然后他们还失踪了——我们心里会怎么想?” 程务挺表情略微一变,其他的将军们低声的议论说,那我们肯定会担心自己的至亲和要好的袍泽有没有出事?那些突厥人还要继续在哪里为祸?我们放了这些人入关,将来会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对突厥人来说,相比于自己的牙帐与亲族的安危,云州一战之胜负,根本就不值一提了。”薛绍说道,“所以我断定,只要我们能在黑沙闹出动静,突厥大军人心惶惶必然撤退!再者,程将军计算了攻击与返回的时间是六到八天,我以为,根本就不要这么长的时间——只需计算发动攻击的时间就可以,返程不必计算在内。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出兵,三天之内我们就可以掏了突厥人的牙帐心窝子。如果是我麾下的骑兵,每人能够多带一匹马,换马骑乘保证马匹有充足的体力冲刺日夜奔袭——两天足矣!” 程务挺脸色一变,大喝一声,“不可!” “有何不可?”薛绍反问。 程务挺脸皮紧绷以眼色暗示薛绍叫他不要再请战了,口中说道:“出师远击,怎能只考虑去路、不考虑归程?每一名将士都是我们的袍泽兄弟,怎能不计生死?”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三军若无死士,则军不成军。” 薛绍这话一说出口,程务挺和他麾下的几名将军都变了脸色。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们全军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吗?”有一名副将大力一拍桌子,“我去奇袭黑沙!” “你住口!”程务挺大喝一声,那名将军闷哼了一声闭了嘴。 薛绍抱了一下拳,说道:“各位将军恕罪,在下并无讥讽之意,只是就事论事。我敢断言,单从情感上讲,没任何一个大唐的卫士会愿意自己的袍泽死去;但是战争,从来就不会不死人。对于一场大的战役而言,若能用百余死士换来战略上的大胜,是值得的。那意味着,将要少死很多的人。程将军,诸位将军,我说得对么?” 众皆哑口无言。他们知道,薛绍说得是对的。军人都对自己的袍泽都有着深厚的感情;但是,谁也不知道一场战争下来,自己能否活下来、自己的袍泽将要死去多少。对于一名带兵的将军来说,必须要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必须要把“死人”这样的事情考虑在内,当然,更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能够少死一点人! 程务挺脸色很难看,对薛绍招了一下手,“承旅帅,借一步说话。” 薛绍与他走到了另一间房里,程务挺掩上了门,小声道:“薛公子,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知道奇袭黑沙或许可行,但是我们根本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只待裴公三十万主力大军一到,此战不愁不胜。你……你天潢贵胄眼看又要当驸马的人,怎能如此涉险?纵然是你不怕死,程……程某害怕你出事!” 薛绍笑了一笑,程务挺这话都说得有些哆嗦了,由此可见他心里当真是非常的忌惮。 “程将军,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你的顾忌。”薛绍说道,“但是,我坚持!” “为什么?!” “理由,我现在不想细说。总之,我必须这样做!”薛绍的表情无比坚定,“再次重复——我坚持、我坚持、我坚持!!” “……”程务挺张大了嘴巴,表情僵硬,愕然不已。 “我立军令状,生死在我,不关程将军之事。”薛绍对程务挺抱了一拳,“请相信,我一定会成功、一定会安然归来!” 程务挺捂住额头,直摇头,苦笑不已,“那我助你五百人马,给你几个能征惯战的老将辅佐。” “不用。”薛绍斩钉截铁的道,“人太多,反而目标太大不容易成功。我就带我手下的那一旅新兵。你拨给我的人马我不熟悉,他们也未必肯听我指挥很容易起争执,到了前方这很容易坏事。我们这一支人马奇袭出去,若能成功则是一本万利;若无法得手我也会带着我的兄弟们小心撤退,绝对不会蛮干。总之请你相信,我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开玩笑。当然,你不能指望我们一定成功。在战略上,你要做好我们失败的准备。如果我们侥幸成功了,则是意外的惊喜。” 程务挺绷着脸眯着眼睛看着薛绍,沉默犹豫了许久,无奈的叹息一声,“我大概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了。” “那就多谢程将军成全了!”薛绍笑了一笑,程务挺是个聪明人,他或许真的明白我就是想要立下奇功,不是一时性起的闹着玩。 “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 “借我一批战马,和澡桶!” “战马没问题,但我麾下的军士一年难得洗一次澡,真不认识澡桶长什么样!” “……池塘也行!” 第241章 我们是图腾! 傍晚,薛绍把他的第三旅人马拉到了一个小池塘边。 到今天,一共还剩下一百一十八名新兵。按正规编制,还要淘汰十八人。 可是薛绍与薛楚玉以及郭元振三个人都感觉非常的为难。剩下的这些新兵,个个都是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三个月的苦训全都熬过来了,练就了极其过硬的军事素质。 这要是放到任何一只部队去,哪怕是加入程务挺的麾下,也是迟早冒尖拔萃的精英。 裁掉任何一个,薛绍都舍不得,也将是巨大的损失。 站在他们面前,薛绍说道:“我知道你们好奇,本来应该是要拉起人马离开朔州回并州了的,怎么又突然不走了。” 没人说话,新兵们静等薛绍训话。 薛绍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每一个进勋府的兵,都会经历一个重要的仪式——洗去以往的一切,成为大唐的功勋卫士。我的前任官长、三刀旅因他而命名的况旅帅,在给我进行这个仪式的时候告诉我说,这叫做:勇士的勋礼!” 新兵们意外的惊喜全都瞪大了眼睛,内心顿时激动万分好多人都在发抖、甚至热泪盈眶。 但是没有一个人乱动,乱说话。 薛绍微然一笑,“恭喜你们!现在,准你们欢呼和发泄,片刻!” “天哪,我们成功了!” “苍天有眼,我留到了最后!” “娘亲啊,我成功了!我成为大唐的勋官了!” “我成为大唐最出色的卫士了!” “呜呜……!” “哈哈哈!……” 新兵们压抑了三个月的情感,像开闸的洪水一样疯狂的发泄了开来。他们以拳捶地、抱头痛哭,欢呼雀跃脱掉了身上的军服疯狂的甩起来。 他们跳跃着、欢呼着,哭着,笑着。 薛绍看着他们,由衷的微笑。 年轻,热血,执着,成功。 真好。 片刻后,薛绍把拳头对空中一扬,新兵们瞬间收敛起情绪,再度集结站成整齐的班列。 “在给你们进行勇士的勋礼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薛绍说道,“听着,是事情,不是军令。” 众军士们整齐划一的看着薛绍,静候下文。 薛绍说道:“我自高奋勇,在程将军那里争来一个非常危险的军事行动任务。这一次的行动,是实战,听清楚,是实战——不再是夺旗演练。而且这一次的行动,是我个人的意愿,不是上峰下达的军令。也就是说,你们可以不去。我既不会在法令上责怪你们,也不会在情感上责怪你们。重复一次,这是我个人争来的一次,相当危险的任务!” 军士们听完了,很好奇,但是没有一个人发表意见或是看法。 薛绍笑了一笑,轻松的在他们面前踱起了步子,说道:“实话告诉你们,做为你们的旅帅,我在给你们授服、让你们成为正式的勋府卫士之后,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回到并州,我就很有可能不再是你们的旅帅。” “报告!”郭安举手了拳头。 “说。” “为什么?”郭安三个字,问出了所有新兵们心中,最想问的。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怎么,你们还舍不得我这个像恶魔一样折磨你们的旅帅了?” “报告——以前我们不懂,现在我们懂了!承旅帅折磨我们,是为了我们好!”郭安大声道,“我们今天能够成为出色的卫士,今后或能立下比别人更多的功勋、能在战场上活得更久,都是承旅帅狠狠的训练我们才有的结果!——我们感恩,我们不舍!” 说着,郭安的声音颤抖了,眼泪都流了出来。 许多新兵们默默的流出了眼泪。 薛绍呵呵的一笑,“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满足了。如果你们将来能在战场上多活一会儿,如果能有更多的人立下战功回去封妻荫子,那将是我最大的欣慰!” “报告——承旅帅,你还没有回答我们,为什么回了并州,你就不再是我们的旅帅了?”郭安大声道。 郭元振都笑了,“这傻小子,就喜欢刨根问底。我说……头儿,你今天不跟他们说实话,他们恐怕是不会放过你的了。” “我会说的。”薛绍微笑,说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打算要一直骗着我最好的一群兄弟们!” “是的,兄弟!”薛绍微笑道,“或许在你们眼里,我是你们的官长,就像是长辈一样。但是在我的心里,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的兄弟!” “报告……承旅帅,你就快说吧!”郭安重复道。 这下连薛楚玉都笑了,“不如我说吧!” 薛绍摆了摆手,说道:“简而言之,我这个旅帅本来就是临时的。我的本名,也不叫承誉,那是我的表字。” 众军士们愕然。 薛绍继续道:“我姓薛,和薛队正同姓,我们是同族兄弟。” “他是太宗皇帝陛下的嫡女城阳公主之子,姓薛讳绍字承誉。裴元帅的关门弟子嫡传门生,二圣已赐婚让太平公主下嫁于他。婚期就在今年的九月二十一。”薛楚玉快言快语的说道。 军士们全都张大了嘴巴,集体愕然。 “听着,一刻没有回到并州更换职务,我就一刻仍是承誉,三刀旅的旅帅。”薛绍笑道:“告诉你们这些,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别在分别之后,你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分别? 这个字眼在新兵们听来,极为刺耳。 “回到之前的话题。”薛绍说道,“那个任务非常的危险,肯定是要死人的。你们可以不去。之所以提前给你们授服,就是完成对你们的承诺。你们都很优秀,都是合格的勋府卫士。有愿意随我同去的,我欢迎;有不想去的,我也欣慰。因为你们是属于大唐国家的卫士,不是属于我薛绍一个人的。你们更应该回到并州军队,听从上峰的调谴。” “报告!” “说。” 仍是郭安,他大声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一百一十八名新兵卫士,齐声大吼道。 郭元振笑道,“看来这群新兵竿子都是王八吃称铊,铁了心要和你一起去玩命了。” “依我看,根本不用说这么多。”薛楚玉微笑道,“如果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不是真心追随薛承誉,我愿自断双臂!” “全体听令!!”薛绍大声道,“跳下池塘,洗去你们以往的一切!” “是!!” 新兵们大声欢呼的跳进池塘,唏里哗啦响成一片。郭元振也脱光了衣服跳了进来,“我也是新兵,我也要享受一回洗礼和授服!” 片刻后,薛绍让郭元振和所有的新兵手捧他们自己的赤色军服、麒麟战袍和山文铠甲。 “不管你是奴隶贱民,还是达官显贵,在这里,勋府——只有铁血与忠诚的卫士!” “赤色军服是勇士的荣耀,麒麟战袍是英雄的标志!” …… “永远记住,头顶的苍穹是大唐的天!脚下的厚土是大唐的地!身后的子民是大唐的人——誓死撼卫之!” “誓死撼卫之!!” 程务挺和两名副将肩并肩的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这几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好像是站成了一排壁板,刻意藏着身后一个窈窕的身影。 “安姑娘,他们已经洗完没有光腚了,正在进行庄严的授服仪式。” “噢,我看看。”女子低低的声音。 月奴,透过程务挺和他旁边之人的肩膀缝隙间,露出了一对乌黑闪烁的眼睛,悄悄的看着薛绍那边,藏头露尾小心翼翼,低声问道:“程将军,要是公子发现我一直没有走,他会不会大发雷霆剥了我的皮呀?” “会。” 程务挺不假思索的回答,让月奴更加胆战心惊。 “那怎么办?”月奴的脸苦成了一团,“我就想每天都悄悄的看上他一眼,知道他安然无恙我才能心安。谁曾想,他又要去涉险了!” “他是真正的军人。”程务挺淡然道,“是军人,就要时刻准备为国勋烈!” “不行!” “有胆儿你跟他说去!” “……我不!” 程务挺暗笑一声,语气却很冷很生硬,“那你就闭嘴,藏好一点。要是被他发现,连我老程都吃了不兜着走!” “藏……藏就藏!”月奴生平第一次感觉,原来做贼的感觉这么差劲的。 薛绍这边,所有的军士都换去了普通的土黄色卫士军服,穿上了赤色如火的右卫勋府军服和山文铠甲,系上了绣有麒麟的战袍,戴上了金光闪闪的兜鍪。 个个英武不凡,威风凛凛。 “兄弟们,军人,天生就是要杀敌、天生就是要保家卫国的!”薛绍大声道,“这一次的任务很特殊,我不能在这里大声的告诉你们。我只能说——我们是要去教训突厥人!” “是狠狠的教训!” “要让他们从内心深处感觉到恐惧,在沉睡中也要被噩梦惊醒!” “要让他们从此后悔,与大唐为敌!” 众军士,热血沸腾! 远处的程务挺禁不住脱口而赞,一个字,“壮!” 薛绍高举拳头,大声道:“突厥人,以狼为图腾!” “现在就让我们去告诉他们,什么是狼!” “什么是虎狼之师!” “什么是坚忍、强大、勇敢、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 “从这一刻起,我们就要立志成为——突厥人的图腾!” “让他们只敢仰视、敬畏与膜拜!” “兄弟们——”薛绍的声音都吼到嘶哑了,就如同况三刀的嗓门一样,“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 “我们是图腾!!” 【求几张推荐票】 第242章 混帐小尾巴 夜幕降临时,薛绍一行一百二十一骑,如同疾风一样冲出了朔州的城关。沿途所到之处,所有的城关递次为之洞开。 虽是只有百骑,但威风之凛然有如滔滔奔洪之势,譬如千军万马。 程务挺站在长城的城关上,看着黑夜之中薛绍那一支队伍飞快的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他脸色紧绷心里像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几乎喘不过气来。 “将军,何不阻止他?”程务挺的身边,知道内情的副将小声劝道。 “没人能阻止。”程务挺说道,“难道还真能把他当成一介旅帅吗?” “属下知道。”副将小声道,“可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一他有个什么闪失,将军的命运和前程……” 程务挺扬了一下手示意他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他当然知道副将说的这个“节骨眼”是指什么。 天后突然抛来橄榄枝,不管程务挺心里怎么想,现实是他只能接受。程务挺自己的儿子程齐之从长安捎来天后的口信,“拜托”程务挺帮忙“照顾”薛绍。 言下之意已是相当的明显,一是要确保薛绍性命无虞,二是要一同立功得勋,同共进退共荣辱。 起初程务挺收到这样的“口信”心里很烦恼,也有一点不屑。在他看来,薛绍这种出身贵胄娇生惯养的贵族公子哪会懂军事,无非就是天后派到军队里来监视裴行俭、并空手套白狼的混些军功,回朝之后好名正言顺的升官。天后之爱女太平公主的驸马自然是要风光一点,最好是个风靡万千的“大英雄”。 等到见到了薛绍,程务挺才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这个薛绍,简直比他程务挺还要立功心切。而且,他绝对不是来“混军功”的绣花枕头。他程某人玩了二三十年的“夺旗之战”,生平第一次被人掏了心窝子,亲自被生擒。 单凭这一点,薛绍就绝对是个非凡的人物! “狠角色!”程务挺情不自禁的吐出这个三个字。 副将在一旁小声道:“将军,眼下我们不得不提前做些打算了。如果他功成,将军若何?如何他失败甚至是阵亡,又该如何是好?” “最坏的情况也无非是现在这样子。”程务挺双眉紧拧,说道,“或许我老程这辈子,都活该在边疆喂马。” “恐怕还会更糟啊……”副将很担忧,“虽然薛绍立下了军令状,说生死在他不关任何人的事情。可是令归令,情归情。别的不说,如果太平公主失去了爱郎,那后果……” 程务挺漠然的笑了一笑,“那又能怎么样呢?战前会议上我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因此我拼命的封他的口、阻止他涉险。可是他连说了三次‘我坚持’。当时我就知道,他的心里绝对有想法,绝对不是来军队里走一走、玩一玩。所以我有了自知这明,我程某人根本无法、甚至不敢阻止他。如果我用强硬的手段阻止了他一次出兵,表面上看是为了他好、避免他涉险。但实际上,我等于是直接抹煞了他出头的机会。呵呵,那个结果,恐怕不比太平公主失去了爱郎好多少。所以——我宁愿一赌!” 副将恍然大悟,忙道“这么说,薛绍是铁了心要立些奇功回去?……可是为什么呢?他的身份如此高贵了,又将成为太平公主的驸马,还要军功何用?” “皇族贵戚们的心事,我们这些粗人是揣不透的。朝堂之上的微妙,也非我们能懂。我只知道,薛绍不是傻子,他不至于无缘无故的放着花天酒地的好日子不过,要跑到军队里来受苦、现在又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程务挺说道,“如果他这次任务失败了甚至死在了大漠,那就是他的命数。程某人只能跟着倒霉,没有选择。如果他真的立下了奇功……” “如何?” 程务挺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轻轻的摇了摇头,“或许,程某三十年的边塞军旅生涯,真的就要告一段落了。” “将军是说,如果薛绍立下了此次奇功,天后就会召你回朝?” 程务挺点了点头,说道,“薛绍是天后的女婿和心腹,又是一个极度聪明的人。按军中常例来说,如果薛绍此次奇袭能够成功,那就是在我的‘指挥’之下立的功,自然会有我这个朔方道行军总管一半的功劳。就算天后有意重用与提拔薛绍,又岂会违备常情的只赏属下不赏官长?如此一来,程某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只能和薛绍一同回朝受赏,接受天后的恩惠了。” 副将顿时恍然大悟,惊讶道:“如此说来,天后是有意将你与薛绍牢牢的绑在一起?” “你居然才知道?”程务挺苦笑,“皇家贵族的公子哥儿,本来就难伺候。没想到薛绍还是一个敢拿性命来豪赌的狠角色。没办法,程某只能陪他一起豪赌了!” “这就叫,富贵险中求?” “求个屁,明明是看天吃饭!”程务挺斥骂了一声,“我倒宁愿是自己去奇袭黑沙了,成败至少在自己的掌握。现在,我的成败生死和老程家的兴衰荣辱,全系在薛绍的身上——命运全由别人来一手掌握。这种感觉,真他娘的不妙!” “报——将军!”一名近卫飞快跑来,神色有些仓皇。 程务挺没有骂人,反倒有点惊讶。自己身边这些身经百战的近卫是个什么样的素质水准,他太清楚不过了。能让他们“惊慌”的,绝对不是一般的事情! “说!” “安大将军不见了!有个值夜的骑兵兄弟被打晕了扔在柴房里,身上的铠甲和兵器全没了!估计……” 程务挺几乎跳了起来,“饭桶!!” “赶紧关闭所有城门,找寻安姑娘!” “千万别是追着他一起出去了,不然……”程务挺几乎不敢往下想,一巴掌拍到额头上,懊悔不已没有早一点看牢了月奴。 他知道,以月奴的性子和她对薛绍的感情,她恐怕早就追着薛绍跑出长城的城关之外了! 薛绍一行人出了城关,望北方疾驰。那里是一片完全荒凉的戈壁,别说是人烟,甚至草木都少。长城矗立了千百年,临近这一带向来就是“军事禁区”,因此不可能让谁来放牧,就算以往有些草场也都被人工消除了。每年放火猛烧,烧了千百年自然就是一片荒芜。 北方游牧汗国的都城名唤“牙帐”,阿使那伏念自称可汗之后,将牙帐设在黑沙城,在朔州的东北方向。 为了避免遇上突厥人往来于黑沙与云州之间的大军,薛绍只能带队迂回,穿越茫茫百里的大戈壁多走一两百里,再转道奇袭黑沙。 在这样的环境中行军,缺水少粮昼夜温差极大、条件艰苦是一回事,大漠当中哪里看起来都是一个样,特别容易迷失方向,尤其是夜间。 但薛绍别的长处没有,方向感绝对是“世界一流”级别的。要不然的话,他恐怕早就在密不见天日的南美原始丛林当中,无数次的葬身野兽之腹了。 一行百余人,跟着薛绍疾驰前进,速度极快。选的都好马,而且每人骑一匹、牵一匹。中途不停换马,保持马匹的体力。之前的马术真是没有白练,所有人中途换马都不用停,直接翻身一跳就换了过去,如同猿猴在树林间跳跃飞腾。 薛绍打前领头,薛楚玉的马最快,于是垫在最后或于左右两侧游弋,以防有人掉队、落马或是别的突发情况。跑出了大约三十多里,薛楚玉突然快马追上薛绍,“旅帅,后面有尾巴!” 薛绍眉头一拧,“我们才离开朔州,这里仍是唐军的势力范围,怎么可能有尾巴跟上我们?……多少人?” “好像就一个!” 薛绍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一猛然一怔,“传令,停住!” 薛绍勒马开始跑弧形,薛楚玉降下马速从后面开始传令马队止步。骑兵队伍必须这样下停,不然前后相撞死伤一片,溃不成军。 “上弩!——听我号令,不许随便放箭!” “诺!” 哪怕是只有一个“尾巴”,行军在外一切谨慎行事,薛绍下令全员戒备。 百余骑布成了一个大扇形,如果真是敌军斥侯从后方追来,将落入所有人的射程之中。 一骑疾奔而来,黑夜之中可视度极差,那骑追得很急,似乎并没有关注到前方的马队突然停住了。也怪薛绍等人的行动太过迅速,转瞬间就由疾驰状态转为了静默隐伏,摆出了一个扇形攒射的伏击状态。 三个月的苦练,处处见真章。 那骑嗒嗒嗒的飞奔而来,毫无防备非常急切,甚至显得有点冒失。 薛绍摇了摇头,“不是什么敌军斥侯。楚玉,要活的!” 薛楚玉将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插,突然一夹马腹,连人带马像一根压缩了的弹簧猛然弹出,一跃三丈开外对着那一骑飙射而去! 如同炮弹一般! 众军士再度开了一个眼界,临敌之时薛楚玉终于拿出了真功夫,光是这一手骑术就可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人和马简直就像是心意相通融为一体了! 两骑眼看要撞到一起,薛楚玉将力道与速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两马相冲速度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对方根本反应不过来。薛楚玉只须一探手,马上的骑士必然手到擒来。 马上生擒敌将,对他这种“巅峰武者”来说只是一门“基本功”。 就在薛楚玉一臂伸出将要捉到马上那名骑士之时,对方没有半点吃惊慌乱,反应异常迅速的一鞭子就冲着薛楚玉的面门抽了上来。薛楚玉眉宇一沉瞬然变招,飞快的一手抓住了鞭尾用力一扯,顺着马匹的冲势要将对方拉下马来。 他对自己的力量相当有信心! 结果,薛楚玉的确是办到了,对方果然被提得飞离了马鞍,但却没有直接摔到地上,而是顺着这一拉之力腾空而起,双足在马鞍上一踩一踏整个人像是风筝一样飘了起来。 “喝”的一声怒斥,那骑士居然还凌空出了一腿,对着薛楚玉的脑袋踢了上来。 薛楚玉一缩头避过心中略微一惊,好功夫! 那骑士扔了鞭子落了地,连续几滚卸了力去一弹而起,“咣当”一声长剑出鞘! 听到骑士的那一声喝,薛绍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混帐,还不住手!!” 第243章 烈马长枪 薛绍这一声大喝,众人都吃了一惊。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骂”,而且那语气很奇怪,不像是他平常骂卫士们的口吻。 那名骑士闻言马上收势,把剑插进了鞘里,讪讪的站在稍远处,既不逃跑也不过来。 薛楚玉骑着马慢慢的从“他”身边走过,愕然一惊,“女子?!” 一个女子,居然有如此高强的身手! 众军士也都吃了一惊,郭元振连忙拍马上前来,“头儿,什么情况?” “还愣在那里,还不快过来!”薛绍怒喝,显然真是有点生气了。 那骑士慢慢的走了过来,一身越骑山文甲胄穿着青龙披风,程务挺麾下的近卫装扮。 众人都没有打火把,也就只有近前的薛绍和郭元振、薛楚玉三人,看清了她的面目。 月奴! 别说是第三旅的普通卫士,就是薛绍的朋友郭元振和薛楚玉,都是没有去过薛绍家里、不认识月奴的。 “头儿,此人……不对,此女……”郭元振的表情很古怪。 “滚回去!”薛绍二话不说,厉斥。 月奴周身一震,低着头,既不吭声也不动弹。 薛绍一看她这神情,就知道她的犟脾气上来了。 众人一听薛绍这话,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这是男主人骂女人的口气,而且薛绍是真的生气了! “重整队型,继续前进!”薛绍用“杀死人”的眼神怒瞪了月奴几眼,一挥手下令。 众军士无不侧目看着月奴,黑夜之中看不太真切,可把他们的好奇心给勾得不行了。 “你还愣着?”薛绍沉喝道,“别再耽误我们宝贵的时间,回去以后我再收拾你!” 月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回去骑上了马。 但是站着没动。 薛绍等人刚刚启动向前,月奴一拍马就跟了上来。 薛绍这下真的恼了,一把从马鞍上取下骑兵角弩,拉弓上弦对准了她,“再不回去,我杀了你!” “你动手吧!”月奴淡淡的道,“反正我这条性命早就是你的了,何时拿去,都是一样。” 众军士这下彻底听清楚了,真是个女子! 看他二人情形、听这女子口气,旅帅分明还是她的意中人。 众军士这下哗然了,甚至可以说是震惊了。来了朔州这么久,甚至可以从更远算起在长安参军后以后,他们几乎就没有再见过女人。“老兵情结”在他们心里泛滥成灾,每个人都疯狂的想着家里的妻子或是相好的姑娘,甚至是小时候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邻家玩伴小姑娘,都成了思念中的女神。 这一下突然出现了“旅帅夫人”,还是在这样一个非常特殊、非常危险的环境下,第三旅的新兵卫士们,瞬间对月奴崇拜得五体投地! “见过夫人!”郭安带头一声喊,其他的军士整齐划一大诺一声。 “嚷什么!”薛绍大怒,回头一鞭子就抽了过去,吓得郭安缩着脑袋用兜鍪受了这一鞭子,砰当作响,再也闭嘴不敢声张了。 月奴斜着眼睛看着薛绍,嘴里包了一口气双颊有一点鼓气,表情是既生怯又委屈,更多的是倔强! “我现在不要你了,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薛绍收下了角弓,非常冷漠的说道,“从此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月奴表情一震,张大了嘴巴吃惊的看着薛绍。 全场静成了一片,只剩大漠上的烈风在呼啸。 军士们心里都非常的清楚,战争太过残酷和血腥,女人是绝对不应该参与进来的。旅帅越是绝情断义,就越加表明他很在乎这个女子。 军士们一边在心里为旅帅和夫人叹息,一边又在想,换作是我,我恐怕也会这么做…… “还不滚!!”薛绍大喝。 月奴紧紧的嘴唇,表情变得更加倔强,两行眼泪滚落了下来。 “既然你不要我了,意思就是休了我?”月奴沉声道,“也就是说现在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以后你都不管我了?” “是!” 月奴突然一笑,抽袖一抹脸,爷们儿气势十足的将手一挥,“那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这千里大漠是你家里的吗,我要去哪里,要你管?” “你!……”薛绍气极。 “军情如火,还不走?”月奴翻着白眼,头一次很恼火的瞪了薛绍一眼,“本将是程将军麾下的近卫,人称安大将军!我也有军命在身,要去奇袭黑沙!你们愿同路,就同路走;你们不愿同路,就各走各的!” “混帐!……”薛绍真恨得不一鞭子把月奴抽回去。 月奴双腿一夹马,大喝一声“驾!” 绝尘而去,往北。 “众将士,还不跟上!”她一边跑,还一边大叫。 “咳、咳!”郭元振干咳了两声,“头儿,耽误了不少时间,快走吧!” 薛楚玉古怪的笑了两声,“旅帅,我理解你也同情你。但郭队正说的对,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郭安等人暗憋着一阵坏笑,七嘴八舌道,“是啊,旅帅,时辰不早了!” 薛绍一巴掌拍到了额头上,大骂了一声。 “操!” 来了大唐这么久,他第一次爆出这一口国骂。 “走了!!” “喔——哦!”众军士居然发出了一声欢呼,一齐儿拍马向上,猛追月奴去了。 士气居然瞬间高涨。 “一群混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薛绍气急败坏。 月奴跑在前面,感觉是既兴奋又刺激,当然也免不得有些伤心和难过。她毕竟不是大唐的军人,不懂军人的心。薛绍骂出那一句“我不要你了”,她瞬间感觉自己的心都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既然都这样了,还有何所惧? 赴汤蹈火,而已! 于是月奴策马狂奔,丝毫不顾马力,也忘记了自己根本不识路。 薛绍带队在后面追着,看着她在前面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狂奔,真是越发来气。于是他找薛楚玉换来了他的汗血宝马,一发力就追了上去。 “月奴!” 薛绍一声喝,月奴仿佛飞到九霄天外去的魂魄瞬间又回来了。 “公子!”她回头看向薛绍,豆大的眼泪瞬间涌了出去。疾风袭卷飘落而出,化作雾水一般洒到了薛绍脸上。 原本以为薛绍会再度大骂,甚至抽她几鞭子,谁料薛绍的语气很和缓,“你跑得这么快,你识路吗?” “不识……” “那你在后面跟着,我来带路!”薛绍平声静气,像是和普通人说话一样,“另外,不许再叫我公子,要叫我承旅帅!” 月奴心中大喜,这是接受我了? “是!” 她不禁展颜一笑。 “笑个屁!”薛绍冷斥了一声,“缩回去!” “是!” 月奴笑得更乐了,乖乖的放慢了马速,落在了薛绍的后面。 看着前面策马狂奔的薛绍,英武雄姿,意气风发。 “能与你共历一场生死,此生足矣!!” “这样的事情,哪怕是太平公主也无缘与你共同经历、共同他分享!” “我,能!” 郭元振拍马追上来,悄悄的对月奴竖起了大拇指。 “夫人好样的,我们全旅的兄弟都崇拜你!敬仰你!” “胡说!叫我安大将军!”月奴虎着脸。 “哈哈!”郭元振大笑,“兄弟们,见过安大将军!” 后面的军士一起大笑。 “见过安大将军!” “安大将军威风八面,天下无敌!” “安大将军,我们崇拜你!” “安大将军,我们愿意为你挡刀挡箭!” 薛绍跑在前面听到后面的人七嘴八舌喊着这些,真是恼火,“行伍之中也敢喧哗,哪儿借来的狗胆?” 众军士马上闭嘴不敢喊了。 月奴嘿嘿的暗笑了一声,窃声自语道:“你这是嫉妒!我还以为你的第三旅有什么不同之处呢,还不就跟程务挺麾下的那些老兵们一样,恨不得把我当亲娘似的供着拜着?” 一路疾驰,越过了荒凉的大漠。再往前,就是以往单于大都督府的管辖地了,有北方游牧部族的草场。 也就进入了,突厥叛军的势力范围。 大漠之上地广人稀,人们以部族群居,所有家私都装在马背上,追寻水草而迁徙。 也就是说,就算是突厥人自己走到了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上一个部族,或是一队兵马。 薛绍叫停队伍稍作休整,大家吃些东西,歇一歇马力。 薛绍给麾下的军士下了三条严令。 第一,不许掠取普通百姓的牛羊食物。 第二,绝对不能滥杀妇孺。 第三,绝对不可以擅自行动! 针对前两条,薛绍还作出了解释,说突厥反叛,是旧的突厥汗国遗留下来的汗室贵族后裔妄图独立,发动的局部叛乱。大唐对于他们自立的可汗是不予承认的,也就是说,在这里游牧的百姓仍是大唐的子民。我们的目标,只针对追随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叛乱的那些草原贵族与军士。 敌我,一定要分清。 大唐想要平定突厥叛乱,首要,就是争取民心。所以我们此次行动,绝对不能伤及平民无辜! 月奴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悄悄的看着薛绍给众军士训话,禁不住心花怒放,脸上红朴朴的一片。 每个少女的心中,都有一个烈马长枪、威风凛然的大英雄。如果是一个少年英雄,对每个怀春少女来说,都将有着无法抗拒、能让她们着魔的魅力! 爱他风流倜傥,爱他英姿勃勃! 爱他阳刚果毅,爱他意气雄发! “公子,我爱你!” 月奴壮起十分勇气,用极低极的、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的低声道。 薛绍一扭头看向月奴,“我训话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插嘴!!” 【忙晕了,忘记了设置自动发布,更新迟了,请原谅!另外,明天是29号。说好的每月歇一天。所以,明天不更新,休息!】 第244章 打草惊蛇 再度出发时,薛绍叫所有人脱下了显眼的战袍和铠甲,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突厥服饰。他前世玩了十几年的敌后潜伏、伪装侦察,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忽略这么重要的细节? 此前曹怀舜带着一万多人马急袭黑沙,都失败了。其中固然有准备不充分、消息失真的原因在,但是他目标太大、太明显早让突厥人注意到了有了防备,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此前大唐统治了草原五十年,这里有土生土长的突厥人,也有不少移居来的汉人,其中汉胡通婚的二代也不少。 人口成份,比较复杂。 如果在半道上遇到了人,谁也说不清楚他心里是向着大唐还是支持突厥独立。哪怕他生着一张纯粹的汉人脸孔,或许都有可能是在草原长大的汉人,心里向着突厥贵族、看到了唐军来袭向突厥人报告、甚至阳奉阴违的暗底里捅唐军一刀,这不是没有可能! 此前曹怀舜收到汉人牧民送来的消息说,阿史那伏念只有数十骑在黑沙,他这才决定奇袭黑沙将功补过。结果当然是失败了——那些提供假消息的汉人牧民,很有可能就是精通谋略的阿史德温傅,派来的奸细! 前车之鉴。 薛绍继曹怀舜之后二次奇袭黑沙,这次他的人马只有曹怀舜的百分之一,难度更是百倍不止。因此,薛绍在出发之前把所有能够考虑到的细节,全都做了准备。 月奴傻了眼,她可是没做这些准备的。临时时抢了一件铠甲、偷了一件军服,里面就只剩内衣了。 “脱掉!”薛绍很不留情面。 月奴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小声道:“公子,就算脱下了军服和铠甲,我们手上拿的武器还不是一眼就能让别人认出来?还是算了吧!” “等到敌人看清我们手中的武器细节,我们已经杀到了他们身前。”薛绍冷冷的道,“这衣袍的颜色极度鲜艳、铠甲能够反光,却是隔了好几里远都能看到。赶紧脱!” “我、我里面只剩……文胸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这好办!” 薛绍叫几名军士把行军包袱拼在了一起,将两块陈旧的包袱布拼在一起打了两个结,做成了一副“大坎肩”,再拿了两根系铠甲的绦绳往月奴面前一递,“穿这个!” 月奴愕然无语,“这……这风一吹,很容易让人看到里面的!” “笨,你大可以把军服穿在里面!”薛绍兴灾乐祸的把东西对她一扔,“现在知道,军队里不是女子能混迹的了?” 月奴讪讪的穿了那件奇形怪状的“坎肩”,好歹将一身鲜艳的军服给遮住了。薛绍又弄散了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还洒了几把草屑上云,编了一根草绳子往她额头上一匝绕到后面把头发胡乱的束住,再往她白晰漂亮的脸蛋儿上抹了几把泥灰,用刀子把那坎肩割出几条乱乱的布条,活像个丐帮的制服。 月奴苦着脸任由薛绍“瞎打扮”,军士们嘿嘿的暗笑,旅帅化妆还真是有一手,那么漂亮水灵的一个姑娘一下变得这么丑了。此前她在我们这一群人当中极为显眼,现在往人堆里一站,已是轻易难以发现了。 薛绍端详了月奴几眼,“好了,草原女儿就该是这样的粗犷奔放不拘小节。” 女子毕竟都是爱美的,更何况是年轻女子,月奴真想哭一场才好。但她不敢做出半分不满的表情——毕竟是自己死乞白赖要追来的嘛! 一行人再度出发,薛绍叮嘱大家尽量不要把马槊和横刀这些兵器亮得太过明显打眼。薛绍亲自在前探路带路,遇到了小股的牧民不予搭理只管前进,反正最近突厥要用兵,牧民们远远看到这样一队“突厥服饰”的人马奔过,也并不生疑。如果有十人以上的游骑,薛绍果断带人绕道。 直线距离七百余里,这绕来绕去走了恐怕还不止一千里。 两天两夜中间只做过短暂的休息,还是为了歇马。现在第三旅的卫士们越来越觉得,薛绍以前用“魔鬼”的方式训练他们的体能,真是太英明了。像这样两天两夜不怎么睡觉骑着马长途奔袭,比起以前的体能训练来说,还真的不算什么了。 月奴一路上咬牙坚持,哼都没有哼过一声。 第三旅的卫士们现在对月奴真的有些肃然起敬了。她是有没经历过魔鬼式训练的,能够撑到现在全靠她坚强的意志。且不说骑着马长途奔袭,光是两天两夜不睡觉,一般的男子就都做不到。她一介女子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真的是不容易。 黑沙,近在眼前! 突厥人不住城池,随气候季节追寻水草而居住。就算是他们定都的牙帐,也没有长安那样高大的城墙,只在外围有一圈行军营栅似的高大围栏,挨着围栏就是连绵的帐篷和牲圈,可以安置数万百姓。当然,这些百姓平常骑着马放牧,拿上刀枪就是骑兵。能够住进牙帐的草原住户,必定都是可汗信任的精锐勇士。 可汗居住的牙帐也是帐篷,只是比一般普通的帐篷大了数倍不止,在一片平坦的草原上隔得老远就能看到! 薛绍把时间掐得恰到好处,赶到这里时,正是黑夜。 四周时不时的有巡逻的骑兵,突厥人养了许多的猎犬,贸然接近肯定会被发现。于是,薛绍带人离牙帐十几里远就停住了。先歇养片刻恢复一点体力,同时也要摸排观察一下牙帐的虚实。 为了保险起见,薛绍让薛楚玉等人在此地抓时时间休息,亲自去牙帐堪查。这一次不用月奴请命,薛绍带上了她做个照应。 要说行军打仗、唯令是从,月奴当然不如这些卫士。但是她都能在长安的皇宫里轻松走一遭取来太平公主的头上金钗,面对突厥人的牙帐那当然是轻松百倍。现在带上她一起去,无疑是发挥她的特长。 月奴非常的高兴,自己终于可以跟在公子身边被“委以重任”了! 二人弃了马匹在黑夜之中疾速前行,像两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月奴虽然没有和第三旅的卫士们一起训练过,但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她就跟着薛绍练过那些障碍穿越。再加上她有着一身极其不俗的轻身功夫,这一路上跟着薛绍过来,半点也不碍事。 二人爬到了一个稍高的小土丘上,隔得稍远观察着若大的突厥牙帐。 突厥人的牙帐,颇有几分军旅营盘的样子,无数毡帐连接十余里宽广,错落有致的中间留出了可以让骑兵奔驰的甬道。夜间点了很多火盆用以照明,不时有一些军士举着火把往来的巡视。牙帐有东南西北四个大门,都竖起了高高的塔楼用作瞭望。夜间,这些塔楼上都亮着显眼的灯火,如同飘浮在半空之中。 二人趴在小土丘上,观察了约有半个时辰之久。 “想不到突厥人牙帐这么大!”月奴小声的道:“骑着马从里面跑个通透,恐怕都需得花上一阵功夫,而且防卫好像也挺森严。我们该要怎么进去、又要怎么样才能一击得手,从他们的可汗王帐里面捉人呢?” 月奴问的,也正是薛绍现在心里在想的。 思考了片刻,薛绍的嘴角略微往上一扬,“走,回去!” “公子有主意了?” “少废话——新兵竿子,叫我旅帅!” “噢……旅帅大人!”月奴吃吃的笑了两声。 “大你个头,别嬉皮笑脸!” 两人悄悄的了回去了,薛楚玉等人用薛绍传授的“黄金睡眠法”抓紧时间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体力恢复得很不错。 凭着一股要强的意志在强撑的月奴,看到他们稍作休息之后,一个个都在眼冒精光斗志昂扬,在夜里看来真的就像是狼群一样,吃惊不已! “听我号令!”薛绍将薛楚玉、郭元振和各火的火长叫到一起,开始下令—— “全旅十二个火,第一二三四火,由郭元振统领。你们要做的,就是留在这里摆开阵势接应,听到暗号‘三刀旅’就是自己人来了,拼命杀出接应撤退。没暗号的都是敌人,只管放箭一阵猛射——现在,其他火的所有人全都把自己弓弩和箭矢,交给郭元振!” “是!” “第五六七八火,由薛楚玉统领。”薛绍说道,“当你们看到突厥人的牙帐四周一片起火时,千万要忍住不要随便动。牙帐失火之后,突厥人必定会马上将事情通知目前牙帐里最大的那一个领袖,请他来指挥救火、稳定局势!相信用不多了多久,留下来镇守牙帐的兵马都会向那个领袖身边聚拢,然后被他派出去分头救火。等到他身边的人马走得差不多稀疏了之后,才是薛楚玉你们该出手的时候——成败在此一举,让我看看你们的心有多稳、眼有多毒、马有多快、刀有多狠!” “是!”薛楚玉沉声应诺。 薛绍眼神刚毅、表情凝重的看着薛楚玉,“楚玉,飞马踏连营、万军丛中生擒敌将,此任非你莫属!——你就是我大唐的飞将军!” 薛绍郑重一抱拳,沉声道:“若是擒不来敌将,请斩我头!” 薛楚玉麾下的火长一同热血沸腾,正要一同慨然应诺,薛绍压了压手示意他们不要喧哗,马上各自分头去做准备。 “剩下的人,跟我一同潜伏到牙帐四周放火——打草惊蛇!” 第245章 天神下凡 剩下四个火的新兵人马不满员,加上薛绍与月奴刚好凑上四十人。薛绍将四个火长叫到一起,对他们详细的介绍牙帐的地形和敌军巡逻分布与规矩,吩咐他们如何约定好了同时放火、放火之后如何潜伏、如何接应薛楚玉单刀擒王,再又如何撤离的一切事宜。 所有细节,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月奴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心中惊讶不已。原来打仗这么复杂、这么琐碎的,她开始有一点意识到军队里“令行禁止”的重要了。今晚的行动,如果有一个细节薛绍没有安排好、如果他手下有一个军士稍有闪失暴露了目标或是没有执行好任务,或者有一个军士像她月奴这样冒冒失失的逞强蛮干——今天这一百多人肯定全部有来无回,更别提生擒敌酋了! “你,跟在我身边!”薛绍吩咐完了所有的细节,郑重对月奴说道,“随时跟在我随一伸手就可以拎到你耳朵的范围,绝对不可以离开半步!绝对不可以随便开口说一句字!” “是!我也把嘴封起来!”月奴心悦诚服的果断答应,马上扯了一块布将嘴包住,包得很紧很牢。 薛绍的脑子里,一直都有着一块永不停摆的钟表。他知道现在大约是凌晨两点钟左右,再过一两个小时,就是人生理上最困倦、进行深层睡眠的时刻。就算是看家护院的狗,也到了警惕心最低的时候。 “九到十二火卫士,全体检查火种,不得有误!”薛绍一挥手,“所有人都给我把嘴封起来,连咳嗽都不许发出,开始准备!——心中默数到三十之后,全体随我潜伏前进!” 薛楚玉和郭元振看着薛绍一行人悄悄的消失在黑夜之中,表情都很严峻。 现在他们明白,当初薛绍为什么带着第三旅的人去练那些,看起来跟“越骑”完全无关的东西了。现在,第三旅的人全都具备了超强的体能与意志,无论是步战格斗还是马上对战,都具备了极强的单兵作战能力。就算是摸排潜伏和野外生存,都具备了不输于专业斥侯的能力。薛绍甚至教了他们许多的手语与暗号,用来进行敌后的暗语联络。 用薛绍的话来说,“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如果战场上将要用到十分的本事,那平常就必须练会十二分,并且把每一样都要练到十二分的程度!” 现在事实证明了,薛绍的理念是完全正确的;他教的那些“跟越骑无关”的许多东西,很多都派上了用场。哪怕是“黄金睡眠”这样一个极小的细节,都让第三旅的卫士在千里奔袭之后,迅速恢复了精力与体能。否则,这一百多人的身体与大脑的反应速度,肯定远不如平常,稍一走神或是打个瞌睡都有可能导致失败,害死所有人! “十二分”,这或许正是薛绍敢于带上他训练的一百名新兵,来奇袭黑沙的底气! 一个时辰后。 薛绍与月奴肩并肩的趴在一个帐篷前,前方不远处有四个突厥兵围在一个大火堆边打瞌睡,呼噜震天,附近没有猎犬。 薛绍在特战行业混了那么多年,躲避和对付军犬,那是看家的本事。这些本事,也全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手下的新兵们。 四十个人分头潜伏到了牙帐内,没有惊动任何一条猎犬。这看起来是奇迹,但却是平常刻苦训练的结果。 薛绍对月奴比手势,示意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左边两个突厥兵,剩下的两个他来对付。必须悄无声息、用最快的速度进行,然后捡起火堆里的火种,引燃帐篷。 月奴会意的点头,慢慢的摸出了薛绍给她的“虎牙军刀”。 所有人都没有带上横刀这种碍手碍脚又容易反光暴露的兵器,薛绍到了朔州以后,请军中铁匠打造了不少适合潜伏侦察与暗杀格斗用的虎牙军刀! 薛绍手一扬,两人同时像两枚飞矢一样从暗处飞掠而出,虎牙军刀第一次在大唐正式登场亮相,一秒钟,割破了四个突厥人的脖子! 薛绍与月奴二人下手非常之利落,突厥兵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身体抽搐脖间血如喷雾。马上,二人将早已备好的沾了行军火油的油布引燃,对着附近的几个大帐篷就扔了上去,然后闪身就藏。 突厥人的帐篷常年受风吹日晒,已是十分干燥,沾火就燃,很快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一下马上炸开了锅,附近几个帐篷里住的人全都跑了出来,场面一片混乱。薛绍与月奴不惊不躁的藏于黑暗之中,慢慢潜伏移动,迎面干掉了三个衣衫不整冲出来的突厥人,又点燃了两个帐篷。 牙帐里顿时一片惊慌喧哗,有人发现了被杀之人的尸体,示警的号角呜呜的吹响。 很快,连接十余里方圆的牙帐四面八方各处燃起了大火,到处都见烟火,到处有人吹起号角来示警!很快牙帐内人喊马嘶猎犬狂吠,受惊了的战马和牛羊冲出圈来,到处奔逃。有些身上着火了的,又引燃了更多的帐篷。薛绍手下的这些卫士下手都很刁钻,专挑那些容易被点燃、牲口特别多的地方来点火。突厥人储备的牲畜口粮与从中原城池中劫掠来的粮食,以及大量的羊毛、牛皮这些东西,全都烧起来了! 打草惊蛇固然是主要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但这些战备物资被烧了,突厥大军也要丧失一口元气! 原本一片寂静的突厥牙帐,像一只黑夜中沉睡的野兽,猛然被一把火就给烧醒了。稍远处的郭元振与薛楚玉这些人的心神也都绷紧了,他们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在脑海里重复着薛绍下达的军令,严阵以待! 薛绍与月奴,不可避免的撞上了大批涌来的突厥士兵。两把虎牙军刀如同灵魂收割者,飘乎不定的宰割了许多突厥人的咽喉。 突厥人擅长骑射与冲击,形成骑兵集团发动冲击更加利害,但是他们不擅长这种局部的暗杀式格斗。薛绍与月奴这下算是充分发挥了个人武艺超强、目标又非常小的优点,绝不蛮干拼命,能躲的尽量躲,出手务求一击必杀,杀完就往暗处溜,有机会就放火! 突厥人的牙帐看起来像是军营,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军营。除了可汗的王帐附近时常驻扎了一批亲卫负责戍卫,其他的帐篷都是住的“闲时为牧、战时为兵”的散兵。仓促之间这些散兵很难对薛绍和月奴这样的“高手”形成合围与聚歼之势,两人像是两匹真正的饿狼冲进了羊群之中势不可挡,点燃帐篷无数! 其他分头潜伏放火的唐军,情况也大多相同。薛绍审时度势,让他们避开了牙帐附近来点火,目的就是不让他们落入大队兵马的包围与聚歼之中。 突厥人的中心牙帐很快吹响了巨大的金角,也擂起了战鼓。上千数的亲卫精锐兵马迅速集结起来,将牙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防得是滴水不漏! 薛楚玉亲自潜伏在离牙帐最近的外围位置,看到眼前的情景,心中不得不对薛绍佩服得五体投地!——审时度势、料敌先机,他绝对是一个天才的战场指挥官! 十余里方圆的大牙帐里,到处烟火四起一片混乱。草原上常年刮风,干燥的帐篷、牧草和着火的牲畜借着风势,将火势越演越烈。 中军牙帐附近的号角与鼓点不停,薛楚玉沉眉注意着那里的一举一动,越来越多的突厥骑兵在朝牙帐涌去。 比起“民房”的火灾来,牙帐的安危当然是最重要的。夜遇变故,突厥人的第一反应果然是先要集中力量保护牙帐。哪怕是自家的帐篷被火烧起来了,突厥兵也先急忙往中军牙帐奔来。 薛绍等人见好就收,进来的时候所有人就先给自己选好了退路,纷纷开溜。战斗当然是再所难免,也有人陷入了重围之中脱不开身。 四十个人,除了薛绍与月奴有个搭挡,其他人全都是在单兵作战。如果被围,就意味着再也回不来了。 离开朔州时所有人的心中都已经有了“死士”的觉悟,现在连脑海里一闪念悲伤的时间都没有,马上还要执行最重要的计划!——突袭牙帐! 接下来,突厥人该要救火了。夜生惊变他们集中力量保护牙帐没有错,但是一但发现没有大量敌军来犯,自己的帐篷还是要救火的,那里面装着每一个突厥伯全部家当! 一切正如薛绍预料的那样,突厥人派了一队兵马来守备牙帐各处入口,严加防范敌军入侵。然后,原本火速集结到牙帐中心的突厥兵,很快四下分散的救火去了。 剩下大约五百人,仍然死死的守着那一顶高大显眼的可汗王帐! “时机到了!” 薛楚玉双眸之中绽出一道精光,“全体上马,随我冲杀牙帐,生擒敌酋!” 一骑飞起宛如惊飙,薛楚玉身先士卒对着突厥人的牙帐大门冲去! 门口守着里外好几层的突厥兵,隐约发觉黑暗之中有马奔来,马上集体搭弓上弦,将弓箭拉得一片骨骨作响。 “什么人?”哨楼上的突厥兵,用突厥语大声喝问道。 薛楚玉哪里会搭理,连人带马宛如疾电就直接冲了过来,手起戟落,当先就砍飞了两颗大好人头! 突厥兵顿时大声惊呼,这下又不好放箭了,唯恐伤了自己人。于是纷纷挥刀朝薛楚玉砍来。薛楚玉根本就不与之交战,一骑如飞直接对着可汗的王帐冲去。 “死守王帐!”护卫中军的突厥兵发觉了这边的情况,大声呼喝。 薛楚玉身后所带的四十名唐军越骑,如同跟随狼王冲锋陷阵的狼群,势如奔雷杀声震天的一同冲进了牙帐之中。和薛楚玉一样,他们绝不恋战,利用骑兵的冲击力专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像一匹尖刀一样直冲汗帐! 五百汗帐近卫骑兵将汗帐围成了铁桶一般,五百枚乌亮的箭矢对准了薛楚玉和他身后的唐军将士。 守护汗帐是这些人的第一要务,他们可就不怕误伤自己人了。 顿时,箭如雨下! 薛楚玉手中的方天画戟飞舞起来如同光幕一样挡飞了无数箭矢,暴喝一声连人带马腾空而起如同天神下凡,杀进了敌群之中! 第246章 百万雄师 突厥人万没料到,居然会有人“再一次”来奇袭他们的牙帐! 上次曹怀舜急于戴罪立功,轻信了一个风闻的假消息,带上大军不远千里来奇袭黑沙。但他们严重准备不足,连路都不认识,在大戈壁上迷失了方向连黑沙牙帐是什么模样都没有看到。后来,还被突厥人最为崇敬的“智者”阿史德温傅,痛打了一个伏击。 当时曹怀舜麾下,可是带了近万人马。而阿史德温傅伏击曹怀舜时所用的兵马,其实不足三千! 那一战大胜,让刚刚扯起反旗妄图自立的突厥人信心暴涨,马上就撵着曹怀舜的脚后跟一股作气杀进了长城关内,火速夺下朔州马上又攻占了代州,大肆洗劫了一场、报了被大唐统治五十年积累下来的无数怨气。 虽然后来他们为避程务挺之锋芒而退还了朔代二州,但无数的钱粮、人口和军备被他们拉到了草原上。虽有一些人马因为不及撤离而被程务挺分批剿杀,但那不是主力大部了。相比于小部分的损失,他们的便宜早已经捞足,信心和野心再度膨胀。 因此,突厥人才在听闻大唐朝廷派裴行俭率军三十万来平叛之后,非但不怯、不避、不逃,反而起兵前去攻打云州! 哪根到底,突厥人是叛乱;如果不是野心空前爆涨,怎会如此? 他们设想过在云州与程务挺血战、设想过裴行俭的大军到后,和他进行一行决定种族危亡的浩世之战——但绝对没有想到,会有人效仿曹怀舜再来犯他黑沙牙帐,而且把他们的牙帐之内搞得鸡飞狗跳、天翻地覆! 裴行俭,一定是裴行俭亲自率领大军到了!——突厥人无比坚定的如此认为! 于是,薛楚玉率领人马刚一冲进牙帐里,突厥人满营炸开如同滚开的大油锅里倒进了一瓢水一样。 无数的金角与鼓声一片大作,这是突厥人“全民皆兵”的信号! 如临大敌! 薛楚玉和他麾下的四十名卫士心里非常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只有这一轮冲刺。 如果失败,全军覆没! 于是,他们所有人都拼出了全部的勇气与力量,仿佛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里的能量都爆发了出来。 如虎! 如狼! 真正的虎狼之师! 突厥人几时见过这样强劲的敌人,他们只记得三千突厥轻骑打残曹怀舜一万大唐正规军的战绩。再加上薛楚玉等人全都卯足了力气、拼的就是一个你死我活、争的就是一瞬一息,斗然间爆发出了所有潜能,他们根本无法阻挡! 四十一名唐军卫士,像一把锋锐的尖刀切进了豆腐块中,一路势如破竹,杀到了汗帐前! 守护汗帐前的汗王亲近们大惊失色,他们号称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男人,可汗用重金豢养的无双死士,居然被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突厥亲卫也触底反弹,殊死反击了。 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 几个呼吸之间,薛楚玉已经亲自结果了不下十名突厥兵。沉重霸道的方天画戟挥出的速度和力量,几乎比平常要翻了个倍。 薛楚玉,也爆发出了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惊人能量,凛凛战神,无人可挡! …… 汗帐前的战斗,激烈异常。无数的突厥兵,还在源源不断的朝那里涌去。 薛绍与月奴像两个幽灵,混到了这个时候特别容易被人忽略的——牛圈里! 他们这一身突厥牧民的装扮,在这样的混乱的夜色之中发挥了神奇的作用。在逃开当初放火的战场之后,二人就往人少的地方溜,拐着弯的靠近汗帐。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儿匆忙赶往牙帐的突厥兵,薛绍与月奴随机应变装作和他们一样的匆忙赶往汗帐,手里还都提着突厥人惯用的弯刀。 更让薛绍感觉神奇的是,月奴居然还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突厥语,轻松就应付过了那些慌慌张张赶往汗帐的突厥人! “你怎么会说突厥语?”薛绍很惊讶。 “义父带着我在西域弓月城一带生活了好几年,那里是大唐安置以往突厥汗国归降部族的地方,极多突厥人!”月奴说道,“我义父说得才好,就像是真正的突厥人一样!他会很多种蕃语!” 薛绍恍然,“我倒是忘了你义父曾是一名西域的老斥侯,怎么可能不懂突厥语?” “公子,咱们藏到牛群里来干什么?”藏在一群慌乱的大牛中间,月奴直捂鼻子,“臭死了!” “死都不怕,还怕臭啊?”薛绍一边低声的说,一双眼睛却是不停的四下扫视。 “你找什么?” “找它他们的领头牛!” 月奴瞪大了她那双宝石一般漂亮的混血儿美眸帮薛绍一起找,蓦然眼中一亮,“找到了!那一头缺了半角、头上用白灰染成了白色的大黑牛,就是牛王!” “你怎么知道?” “我小时候在西域牧马放牛可是都干过的,按突厥人的习惯,凡是牲畜群都有王,牛王的标志就是体形庞大白额断角,它一定是这一群牛当中最好斗、最暴躁、最能打、占有的母牛也最多的!”月奴说道。 薛绍不由得一笑,“最后一项特别有说服力,你看那头断角牛的身边,跟了好几头漂亮的小母牛!” “……”月奴直撇嘴,小母牛怎么就漂亮了? 汗帐前的战斗,更加惨烈了。鼓角喧天喊杀震震,真像是大唐率领千军万马来直捣突厥人的老巢了。 薛绍拿捏着火候,差不多够了。 “动手,小母牛!”薛绍一挥手,示意月奴朝牛王前进。 “啊?”月奴猛的一怔,随即翘起了嘴、眉头撇成了一个八字,“小母牛”?…… 薛绍小心翼翼的摸到了牛王的附近,好几头强壮的大公牛像是近卫兵一样拦在牛王前面,不许薛绍这个生人靠近。牛王更是仰起脖子来对着薛绍哞哞的示威大叫,四周更多的牛集中了过来,阵势挺是吓人。 月奴很利索的从一旁的马圈里弄出两匹马来,骑上一匹牵了一匹,胆战心惊的看着薛绍要去招惹那头牛王。 薛绍的心里也多少有一点泛寒,突厥人养的牛是野牛驯化的,年岁不长,依旧保留着十足的野性。这畜牲见了狼都是根本不怕,西班牙斗牛士玩的那种斗牛,跟眼前这种野性十足的蛮货比起来差远了。它们要是成了群,远比占山为王的老虎和成群结队的狼群都要恐怖百倍。这个大牛圈里少说有三四百头牛,万一真的惹毛了它们,就是千军万马它们也能拱得粉碎、踏成肉泥! 他们恐怖的实力,正是薛绍看中它们的地方! “牛哥、牛哥,你真了不得……啊,不对!应该是牛魔王大人,你老最近可好?”薛绍嘻嘻哈哈的笑着凑近,看起来非常友善、非常的瘪三,就像是一个来交保护费的小摊贩。 牛王自然不大可能听得懂薛绍的恭维,尤其是他还说的汉语,不是突厥语。但是薛绍这副谄媚的样子让牛王很受用,家养的牲畜多少也是通一点“人性”的,薛绍用对付军犬的法子对付牛王,发自内心的不恐惧、不慌忙也不强势、不压迫,动物的对于人类的“情绪波动”和危机意识的本能感觉,远比人类要敏锐得多。 薛绍的法子果然起效了,那些剑拔弩张的“牛卫兵”们都哞哞叫的散了开去,牛王也大摇大摆的调戏它的小母牛“爱妃们”去了,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在薛绍面前炫耀的成分。 月奴在不远处看着薛绍一步步靠近牛王,真是心惊胆战。这种庞然大物随便牛头一顶,就能把人给抛到天上去。拱翻在地上了几脚就能把肠子都踩出来! “牛魔王大人,最近胃口好不好,夜生活性不性福哇?”薛绍仍旧谄媚的笑着,伸手摸到了牛王头上的一片白毛上。 好得很,这家伙仿佛非常享受薛绍的恭维和爱抚,示好的甩了两下牛尾巴,半点不可冒犯“王八之气”都没有喷发出来。 “来,牛魔王大人,咱们出去蹓跶蹓跶!”薛绍拉住了串在牛王鼻子上的绳子,尝试的拉它往前走。 牛魔王突然有点恼火的哞声一吼,牛头猛然一扬就把绳子挣掉了。 “小心!!”月奴差点吓了个魂飞魄散! 薛绍也有点呲牙咧嘴,伸开手一看,手心里红通通的一条冒出了血痕,刚才绳子被猛然拔走时给磨的! 牛魔王,果然力大无穷! “乖,不生气、不发火!”薛绍仍旧摸着牛魔王的硕大头胪,不敢再拉它的绳子了,而是摸着他脖子后面的比较柔软的地方安抚它,拉着它的角往前走。 就像是家猫家狗一样,牛魔王仿佛也非常享受人类摸它们的脖子,就像是享受按摩和挠痒痒一样。 它轻轻的晃着头,终于跟着薛绍走了。 月奴大吁了一口气,连忙拉开了牛圈。 大牛群,跟着牛魔王慢吞吞的走向圈门口。 薛绍小心翼翼的牵着牛魔王走到了圈口,一翻身骑上了月奴给他准备好的马,对月奴道,“你快跑!” “啊?”月奴一愣,没回过神来。 薛绍一鞭子抽到了月奴的座骑上,那马受了痛撒腿就跑。薛绍也跟着前跑了几步,怀里摸出一把飞刀对准了牛魔王! “牛魔王大人,给你一份礼物!” 嗖的一声,飞刀如电般扎出,准准的扎在了牛魔王的眼睛上! “哞——!!!” 牛魔王嗷嗷惨叫满地打滚,然后猛然跳起低着头、顶着角,狂性大发的怒吼着对着薛绍冲了过来! 整个牛群顿时都疯狂了,跟着牛魔王疯狂的对着薛绍冲了过来。 这一刻,仿佛大地都震动了,如同一个坦克集团军发起了冲锋! 月奴吓坏了,嘴里不停的哆嗦,“公子你快、快……快逃!我我、我来断后!” “断你个魂,现在就是百万雄师也无法断后!”薛绍挥鞭子又对着她的座骑抽了一鞭,“对准了汗帐跑!” 月奴恍然大悟,和薛绍一同骑着马对着汗帐冲了去! 【一下章更新,晚上9点】 第247章 杀出血路!! 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也不如牛魔王麾下的百万雄师发起的冲锋那么,惊天动地! 薛绍两世为人,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真的有一点地震现场的感觉,的确是恐怖了一点。 突厥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景象,全都大惊失色。他们比谁都知道牛群发疯了有多恐怖,那简直就是可以比拟地震与火山爆发的天威啊! 两人骑着马对着汗帐冲去,牛群撵着薛绍紧追不舍。月奴很机灵的大声用突厥语高喊“牛群发疯了、牛群发疯了,大家快逃啊!” 突厥人全都吓坏了,四下开始逃跑。无数冲向汗帐去的突厥兵发现疯狂的牛群对准汗帐冲来,全都吓了个魂飞魄散,一窝蜂的就四下逃散开来。 汗帐前已经聚集了两三千突厥兵,像铁桶一样把薛楚玉等人包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薛绍和月奴,带着牛群就往人最多的地方冲去。 突厥人不怕和唐军真刀真枪的拼命,但是被一群没脑子又发了疯的牛给拱死或是踩死,就太不值了。 这一下,彻底乱了! 薛绍和月奴趁着这一股大乱冲进了突厥人的人群当中,上千号人挤满了汗帐前的有限空间,像一堵人肉城墙。被包围在里面的薛楚玉等人,反倒是不用担心被疯牛冲撞了。 牛群像一列列坦克,冲进了突厥兵当中! 现场顿进一片混乱和血腥,人挤人、人踩人,牛拱人、牛也踩人,突厥人既要和唐军拼命保护他们的汗帐,又要和他们自己豢养的牲口拼命。 汗帐前,顿时乱得像是世界末日将已经降临了一样! 面对这样一场突然袭击,突厥人再也无法对薛楚玉等人实施强有力的围歼了。汗帐前的重围斗然大松,薛楚玉和麾下卫士们趁着这一场大乱,大发神威杀到了最里层,只剩寥寥几个突厥勇士还在誓死抗拒! “楚玉,擒王!”薛绍骑着马也冲杀了进来,对着薛楚玉一声大喊。 “吼——!!”薛楚玉一声怒吼,连人带马猛然一跃直接跳过了几个突厥兵的头顶,如同天降神兵一样冲进了汗帐之中。方天画戟手起戟落,大毡帐嗞啦啦被划破一个巨大的空洞,薛楚玉直接冲进了汗帐之中! 汗帐内,有二十来个人。薛楚玉一眼瞅到被十几个勇士护在核心的一个中年微福男人,还有几名女子。 薛楚玉一眼认定,那个中年微福男人就是他们当中的“领袖”,具体是什么职务不清楚,但绝对是——领袖! 十几个突厥勇士分成了两拨,一拨拼命上前来对抗薛楚玉,另一拨护着那个中年男人和几名女子,划破了帐篷往外面逃去! “哪里逃!”薛楚玉一戟同时砍翻了两名突厥卫兵,脚后跟的马刺对着他心爱的汗血宝马的马肚子上奋力一扎! 汗血宝马受了疼怒嘶一声,如同龙啸天枢一样对着那一拨人冲去! 马匹,其实也是一种战斗力,而且是恐怖的战斗力。当场就有两个斗胆要拦在薛楚玉面前的突厥人被撞飞了,清晰的骨头咔嚓嚓的碎响。薛楚玉奋起神威手起戟落再度砍翻了两个人,人马如电冲进了那一拨人当中,弯腰下身拦腰一抱,将那个中年男人一手提了起来。 所有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个突厥男人被薛楚玉一把提起,像是提着一床棉被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一骑绝尘而去! 那些心腹卫士和女子们全都大惊失色、惊声尖叫,拼命的对着薛楚玉追了来。薛绍和几名唐军及时出现拦住了这些人,搏杀到了一起。 被薛楚玉捉住的那人倒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伸腿勾到了马鞍要翻身骑上来,与薛楚玉搏斗。 薛楚玉冷笑一声,怒吼一声单臂奋力向天上一抡,那个男子在疾驰的马背上被抛出丈许来高重重摔到地上,直接晕死过去。 “作死!”薛楚玉勒马跑了个圆孤,再度将地上那个半死之人提了起来拦腰压在马鞍上,直接从空荡荡的汗帐后方朝外面阵营冲去。 眼看薛楚玉得手,薛绍刚要吹响牛犄号角,猛然发现一直跟在身边的月奴不见了! 薛绍心时一寒,这个乖张丫头,这时候跑到哪里去了?这种场面,武艺天下第一也难保不出事啊!!! “头,该撤了!”有卫士大声提醒。 薛绍一咬牙,“你吹角、我寻人!” “呜——呜呜!”训练有素的卫士,果断的吹响了号角。这种时候,任何的犹豫与感情用事,都将害死许多的人,甚至导致任务的全盘失败。 只待角号吹上三次,所有人必须完全撤离战场。如果没有撤离的,就意味着可能再也撤不出来了。 薛绍和那些汗帐里的勇士杀作了一团,居然一时抽不开身来。这些人的武功都很厉害绝非泛泛之辈,看来多半真是护卫可汗至亲、甚至是护卫可汗本人的“大内高手”! “呜——呜呜!”号角吹响第二遍了! 薛绍心急如焚,月奴呢?! “头,我们掩护、你撤退!”几名肝胆卫士冲上前来助战薛绍,极力要求薛绍撤离。 “呜——呜呜!” 吹响第三遍了!! 薛绍的心里突然漫起一股浓烈的悲戚,嘶声怒吼,“月——奴——!!!” “公子,我在这里!——驾!!” 一声娇斥,月奴骑着一匹马从那个破碎的汗帐里冲了出来,手里提着两根绊马索,后面拖着两个人在地上拖着跑! “我捉了两个大的,快跑、快跑!!”月奴骑着马拼命的跑,既得意又紧张,像是一个偷到了糖果的小孩子! “大的?”薛绍一怔,能比薛楚玉捉的还要大吗? 无暇细想,看到月奴没事薛绍总算是大吁了一口气,怒喝一声,“盘桃子,扯乎!” 这是薛绍教给第三旅卫士们的“洪门切口”,意思是——所有人掩护月奴一个,撤退! 大唐统治草原五十年,突厥人当中有很多精通汉语的。可是他们听到这些“切口”就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只看到月奴用绊马索捉了那两个人在地上狂奔,一阵哇哇的大叫拼命的要来夺回。薛绍和众卫士们力战保驾,且战且退! “小片子!” 薛绍一声大喝,意思是用“小刀子”!——飞刀! 这种近距离的马上激战,薛绍教给卫士们的“飞刀绝技”当真是发挥了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近距离射击,弓箭的发射速度太慢、而且精度难有保证。飞刀则不同,发射快、近距离精度极高而且杀伤力相当巨大。 飞刀齐发,没防着这一手的突厥人大声惨叫,好多飞刀都是直接插中咽喉、眼睛这种直接的要害,而且死相极惨! 突厥人,再一次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追杀的力度顿时大减! “扯乎、扯乎——” 薛绍大声呼喝,众卫士们绝尘逃去! 待那些突厥卫兵反应过来,唐军们已经逃得稍远,几乎要冲出牙帐外。他们气得哇哇大叫,一同寻了马来骑上奋力追赶。这又不敢放箭,怕伤着那两个被月奴拖在马后背的人,于是只能是追赶。 胜利大逃亡! 薛绍一群人冲出了牙帐,黑夜是最好的掩护,直奔约好的目的地。薛绍让前面的卫士护着月奴快逃,亲自在后面断后。飞刀连连,收拾了好几个人。 前面的卫士已经逃进了郭元振接应人马的埋伏圈,一边跑一边喊着暗号“三刀旅”。郭元振等人听到自己人回来如释重负,看到月奴抓回来了两个人更是欢喜,连忙将那两个早就被月奴打晕了的半死家伙绑了个严实,捆到了马背上。 “旅帅呢?” “亲自在后面断后!” “啊?!”郭元振大吃了一惊,“我们去救!” 薛楚玉大喝一声,“不可!” 郭元振一愣,“旅帅如果出事,如何是好?” “他要真的出了事,我们也要带着兄弟们和俘虏,自行回去!”薛楚玉说道,“旅帅亲自下达的军令,我们必须服从!如果你这时候带着设伏的兄弟们出击救人,很有可能导致我们全盘暴露、举师尽没,从而前功尽弃!” 郭元振无语。 其他的唐军将士们也默然无语。 “你们严守自己的岗位,我一个人去寻他!无论我是否回来,心中默数到五十之后,按既定路线全体撤离!——这是命令!”薛楚玉翻身骑上了汗血宝马,提起方天画戟,一骑如电飞冲了出去。 就在薛楚玉的马启动的一瞬间,薛绍冷不丁的被一根套马索套中了脖子! 薛绍不由得心中一凉,突厥人玩绳子的功夫,果然牛! “喝——!”黑夜之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女子厉斥,然后是一串突厥语。 薛绍虽然听不懂,但大概猜到了她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滚下马来!” 因为他的确是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给拖下了马来,后背着地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地面上草地松软而且薛绍抗打击能力一流,倒是不疼。脖子上的套马索骤然拉紧,幸得薛绍反应够快先伸了一只手进去隔着,这才没有被这一拉之力勒破喉咙、甚至是拉断颈椎! 突厥人牧马放羊,套马索一拉之下,连一匹雄壮的大马都能斗然拉翻,这份功夫还真不是吃素的! 薛绍落地后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就地一滚,嘡嘡嘡几记冲马弯刀砍在了他刚才落地的地方,火星四射!! 突厥人的冲骑砍刀,当真厉害! 不等薛绍起身站稳,下索之人左右双臂交替飞拉缩短绳子要死勒薛绍的脖子,薛绍反应够快,一把奋力抓住绳子,手臂飞花似的一挽将绳子挽了三圈,怒喝一声,“下来!” “啊呀——”一声惨叫,下索之人不及撒手,反倒被薛绍一把扯下马来! 背后风响,薛绍连忙就地一滚避开两名突厥骑兵的冲砍,未及起身又是两刀砍来,从两腿之间直接往头顶上划去。 想让我断子绝孙?! 去死! 薛绍一个侧翻滚以手撑地飞旋而起使了个“蠍子吊尾”反踢一脚将那名突厥骑士踢下马来,一手扣住疾驰而过的马匹的马鞍,狼腰斗然一绷发出极强的爆发力,一拧身骑上了马! 当初的骑术真没白练,这种类似于“杂耍”似的夺马与上马功夫,现在发挥了救命的作用! “当、当、当!” 刚刚上马,迎面几枚飞矢薛绍挥刀斩落,又与三四名骑士过了两刀对砍,手里的突厥弯刀都砍断了! 两骑对冲,冲力实在太大。这两刀对下来,薛绍感觉胳膊都有点发麻! 总算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撤! 后面十几骑发狂似的猛追薛绍,薛绍弓着身猫着腰以防被后面的飞箭射中,一边跑一边大喊“三刀旅”的暗号! 迎面冲来一骑,风驰电掣一般。 “楚玉来也!!” 一声吼下,一人一骑如同一把斩天巨斧冲进了后方追杀薛绍的突厥人群之中。当场就被砍翻一片,惨叫四起! 虎入羊群,莫过于就是这种景象!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大声喊道:“卷旗,莫带彩!” ——快点撤,不要恋战受伤了! 薛楚玉反应真够快的,也亏得是跨下的宝马够灵活,几乎是原地一个弹跳,调转马头就对回跑。那些突厥兵被薛楚玉猝不及防的冲撞砍杀了一个七零八落甚至魂飞魄散,一时无法聚拢包围,回神之后仓皇再追。 “三刀旅!”薛绍和薛楚玉都知道已经进入了郭元振的埋伏圈弓箭射程,大声高呼。 三刀旅的卫士们听风辨音射箭的本事,早就练得滚瓜烂熟。箭头一调,对准后面那些没有喊暗号的人哗啦啦的箭雨就放了过去。 “啊——”一片惨叫四起! 薛楚玉的马当真是快,这又追上了薛绍跑上了前去,大声喊道,“旅帅已归,全体掩护——撤!!!”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刚要抻手抹一把额头冷汗,发现手上挺沉,原来之前挽住的那根套马索一直没扔,后面居然还拖着一个人,这大概是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放马一停,薛绍将马背后面拖着的那个一把提起来。起身的一瞬,被拖的那人一声厉斥弹身而起,一把割肉尖刀就对着薛绍的脖子刺了来。 薛绍左肘一顶直中她的手腕磕飞了当刀,无比蛮横的一掌切了过去,直接切中她的脖子。 惨叫都未及发出一声,她直接晕了。 薛绍一把将那她提起摁在马背上,伸手将她压住,感觉压住了一团软绵绵肉乎乎的东西,弹性还很不错! “小娘皮,差点死在你手上!——速撤!郭元振掩护,不可恋战、速度跟上!!!” “是!!” 一片马蹄声响,薛绍一行人往西边绝尘而去! 【新的一月,有月票的帮忙投一下,万分感谢!】 第248章 贵族俘虏 有一个成语叫做“按图索骥”,出处是伯乐的儿子把《相马经》背得很熟了,照着图上画的去寻找千里马,结果相中了一只癞蛤蟆。这当然是一个贬义词,形容办事生搬硬套、泥古不化。 但是在大唐时代,有一门斥侯精研的追踪技术,就叫作——索骥。据说它的来源就是游牧人寻找在辽广的草原上失踪的牛羊,他们可以通过脚印的深浅、粪便的成色来判断牲畜的走向。甚至大雪弥漫的日子里,他们也能凭借强大的听觉、嗅觉甚至是直觉,找到失踪的牛羊。 这门技术长期传承发展下来,竟然就成了军队里的一门秘不外传的高深追踪技术,大唐的斥侯们可以通过任何蛛丝马迹来追踪敌人,而突厥人堪称是“索骥”的鼻祖和大师。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突厥人的遗传基因里甚至就有这样的“技术”传承,哪怕是一个小孩子也轻易不会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迷路,他们天生就有着极强的方向感! 可是今天,后方追击薛绍等人的突厥人彻底迷茫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索骥”本事根本无从发挥。薛绍等人留下的蛛丝马迹怎是一个“凌乱”了得,四面八方乱七八糟的,突厥人到现在也弄不清薛绍一行有多少人,他们甚至怀疑薛绍他们是长了翅膀的“鸟人”,不然怎么可能会在草原上这样任意往来自由驰骋,还让人根本无法追踪? 细节决定成败! 薛绍把许多后世特种部队里的东西,教给了三刀旅的卫士们。那些经过了上千年进化与改进的追踪与反追踪技术,加上现代科学的补充与改进,已经不是大唐时代突厥人的“索骥”之术能比。 这就好比是十余年前风行一时非常高大上的“pp机”和大哥大,拿到苹果街机时代来个什么情景? 更何况,薛绍带来的是千年后的军事技术,他甚至能应付军用狼犬与高科技设备的追踪,突厥人的鼻子和眼睛,又算得了什么? 薛绍安排的撤退方案,是“化整为零、潜伏撤退”,三刀旅的卫士们全部分散为单个,陆续都在疯狂的突厥人撒下的漫天罗网之中,游刃有余的逃出生天了! 不过薛绍这一行人因为带有俘虏,所以有七八个人聚在一伙。三个俘虏全被牢牢的绑在了马背上,有三名卫士在前面牵着马驮着俘虏骑行,薛楚玉与月奴从旁看守,薛绍亲自带着两个人垫后,清除撤离痕迹。 来无影、去无踪,静如山、动如电,进击则奔烈如火,撤走时飘忽如魅,薛绍和他的第三旅,把后世的“特战”技术在突厥的草原上,上演了一回淋漓尽致! 突厥人彻底傻眼了。他们头一次发觉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还有人比他们更加游刃有余、比他们更能来去自如! 再看到牙帐里四周烈火留下的灰烬与狼籍,那些被疯牛踩死拱死的尸体,那些被飞刀穿喉的惨死之人,无边的惊诧与恐惶在突厥人当中弥漫开来。 “鬼!” “这是一群鬼魂!” 此时,薛绍和他同生共死的兄弟们,已经从容而飘逸的撤到了百里开外,只留给突厥人漫无边际的猜测与恐惧! 一天一夜之后,薛绍一行人在约定的汇合地点停下,等候其他陆续赶来的袍泽。大家全都分头单兵撤离,所走的路线不同,遭遇的围追堵截也不同。薛绍选定了一片荒漠之中毫无参照物与特殊性的地点做为接头点,突厥人打死也想不到这个地方,但是第三旅的卫士绝对可以找到,薛绍在地图上指给他们的这个“第九十一区”。 到这时,薛绍才有空看一看那四个俘虏。 薛楚玉抓来的那个中年男子,体态微福锦衣华贵,额头上还有玛瑙的头饰,这样华贵的装扮在突厥人当中很少见,他的身份绝对非富即贵。而月奴抓来的两个也是男人,一个四十岁上下,另一个二十出头很年轻,桀骜不驯。 至于薛绍亲自抓来的那个女子,现在仍然晕着。突厥人很早熟女子一般不怎么爱打扮,从小粗生粗养比较容易显老,经常是二十出头的女子看起来就像是中原三四十岁的妇人。 但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子和一般的突厥女子明显是大不相同,她非但是穿着很漂亮、身上佩戴了许多中原的贵妇才会用的珠宝与香囊,面色皮肤看起来也是比较养尊处优的贵族一类。 四个俘虏被分开看押,薛绍先去审了一个那个中年贵服男人。 “你的姓名?”薛绍还叫了月奴做翻译。 那个男人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根本不搭理,表情很冷漠、很倨傲,看都不看薛绍。 月奴很恼火,一脚就踢到了他身上。 “住手。”薛绍出声阻止,“不可虐待俘虏!” “是!……”月奴没再踢人,但是很忿然的用突厥语骂道,“败军之将,还敢狂妄!突厥人不是一向最敬重勇士吗?你们数万人守不住一个牙帐,被我们一百人虎口拔牙,你还有什么臭脸在我们面前摆架子!” 这话一说出来,那个男人脸色顿时变了,“百人?!” 月奴冷笑,“那要不然呢?” “不可能!”男人大声道,“昨夜那么大的动静,肯定是裴行俭的主力王师来袭!” 月奴放声哈哈的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薛绍道:“别顾着傻笑,他说了什么?” 月奴就把那个男人说的话翻译了,薛绍等人也是哈哈的大笑。 “你们得意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厉斥,薛绍抓来的那个女俘虏醒了。 “嗬,小母狼苏醒了,醒来就要咬人!”薛绍笑道。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大笑。 “呸!你才是狼!——不对,你是野狗!”那个女子大声叫骂,骂的还是流利的汉话。 “闭上你的臭嘴,不然我抽死你!”听到有人骂薛绍,月奴大怒。 “来呀!——有本事放开我,公平一对一!”女俘虏大声叫骂,“我一定能亲手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就你?”月奴非常不屑的冷笑,“本将军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 “你!……”女俘虏气坏了,上下一打量月奴,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你这个丑八怪!” “我!……我撕了你的烂嘴!!”月奴这下真有点生气了。没有什么比“丑八怪”更能伤害一个年轻女子的自尊了。 薛绍一把拉住将要冲过去揍人的月奴,笑道:“别怪人家骂你丑八怪,你看看自己现在这副尊容,估计你义父见了你都要不认识了。” 月奴这才醒神,想起自己已经“乔装改扮”成一个三十来岁、非常粗陋的突厥妇人了,虽是释然不少,但心里仍是对那个女俘虏相当的不爽。她上下一打量那个女俘虏,突然冷笑一声,“小母狼,你可知天下以丰为美?” “知道又怎样,丑八怪?”女俘虏针锋相对。 月奴女汉子气势十足的哈哈大笑,走近几步弯下腰身来,将衣服的领头对着她,非常挑衅且不屑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有本将军的胸大吗?” “……”女俘虏猝不及防,愕然的无言以对。 “噗哧!” 薛绍等人顿时笑场,安大将军……果然与众不同! 继续审问,三个男俘虏都闭口不言。薛绍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人已经抓到了,带回朔州再审不迟。 陆续有第三旅的卫士们赶到这里。每来一个人,薛绍等人无不大声欢呼、上前与他们热情的拥抱。 一起疯狂、同生共死,没有比这更加坚固和浓烈的感情了! 月奴自高奋勇的负起责来,监管那个女俘虏。她们彼此冷嘲热讽、明骂暗讥,一刻没消停的打着嘴仗。薛绍也就由得她了,只要她没动手打人就行。 这时,四个俘虏当中最年轻的那个二十来岁的突厥男子,突然对薛绍叫道:“喂,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薛绍笑了一笑走过来,“说!” “你是旅帅?”男子问。 薛绍点点头。 “六品旅帅,麾下不过百人。”男子说道,“你放了我们,我送你牛羊千头、奴隶百人、珠宝无数,还保举你做吐屯啜,率领千人以上的兵马!” “哈哈!”薛绍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青年男子愤然的喝斥了一声,“吐屯啜是我们突厥的官名,像中原的爵位一样可以世袭,是草原上尊贵的贵族!” 这一下,非但是薛绍大笑,就连月奴和薛楚玉以及所有的唐军卫士,全都大笑起来。 “你们这群疯子,有什么好笑的?!”青年男子很愤怒的大骂。他的汉语说得有一点拗口,生起气来更是说得别扭,别有一番滑稽。 “草原上,尊‘贵’的‘贵’族?”月奴笑得最是开怀,她拍拍手走到那个青年男子面前,说道:“就凭你,土狗似的一个玩艺儿,也敢在我家公子面前提一个‘贵’字?” “公子?”青年男子显然是汉语学得不是太好,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官爵?” “哈哈!”薛楚玉等人笑得更大声了。 薛绍忍住笑,问道:“阁下,应该是个部落酋长,或是可汗的王子吧?” “我是……”青年男子正要说,那个华服中年男子用突厥语大叫了一声,青年男子闷哼了一声,就忿忿然的扭过头去闭了嘴。 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不再追问。毫无疑问,这个年轻人绝对是有来头。看来月奴真是抓到了“大的”。 不着急,回了朔州慢慢再审! 【求票!】 第249章 没人性的老贼 薛绍等人在黑沙干了个惊天动地,朔州与云州这一带的边防线上,也是大战如荼! 程务挺迫于无奈跟着薛绍“豪赌”了一把,但他还是不能忽略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否则就算最后薛绍成功了,他也赌不赢! 面临突厥人心怀叵测的大军叩关,程务挺展示了他用兵的老道,和他麾下军队的精良。他派了副将张打起程务挺的主帅“帅旗”,率领一只三千人的骑兵队伍去营救云州,走到半道,果然遭遇了突厥人的埋伏。 由于薛绍此前在军事会议上提及过此事,因为唐军早有防备。面对突厥人的半道截杀,唐军根本不慌不忙,从容应战! 突厥人的骑兵擅长的是长途奔袭和游击战术,设伏围歼还真不是他们的强项。而且,恶来麾下的精锐骑兵,就算是硬碰硬的和他们打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一场埋伏歼击战,瞬间变成了遭遇战。突厥人见了“程”字帅旗,只当是真的堵住了程务挺本人,拼死恶战要将他击溃斩杀。 程务挺若是败亡,突厥人必然声威暴涨,大唐天下惊动、朔方边防崩溃! 因此突厥人表现得非常生猛,战斗进行得十分惨烈! 程务挺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云州他是一定要派兵去救的。否则,如果云州陷落城池被屠,他就是下一个被关进囚车里押往长安的曹怀舜。朝堂上的那些人从来不问过程只要结果,程务挺身为朔方道行军总管,肩负边防重责,无论任何原因、丢失任何一个城池,都是死罪一条! 程务挺一边派了副将领兵佯打旗号营救云州,一边“外松内紧”的防范突厥人来袭。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派出去援救云州的那一只人马,就算不会全军尽没,也会死伤惨重。 那都是跟随他多年的父子兵、兄弟兵。程务挺的心里很不好受。但是身为上将主帅,他考虑的是全局胜败。 战争,牺牲再所难免! 就在三千援军与突厥伏兵的遭遇战打响不久,四万余突厥大军果然兴师来犯朔州了! 云州,果然是围城打援、调虎离山! 程务挺麾下,一共不过万余人马。派出了三千,还剩七八千守城。面对四五倍于己的敌军,力量可谓悬殊。但是程务挺的准备非常充份,一场惨烈的城池攻守战就这样打响了! 战斗打了两天两夜,几乎没有停止过一刻。突厥人也是拼了老本,一定要夺下朔州。这对他们来说不光是一次战役上的胜利,更是关乎他们这个“伪汗国”之存亡的关键之战。 眼看着裴行俭的大军就要来讨伐,如果突厥人这时候避其锋芒溜之大吉,草原各部族和所有的子民,必然对发动叛乱的突厥贵族们嗤之以鼻、完全看衰,从而转头投靠和归降前来平叛逆的大唐王师。 大唐毕竟已经在草原上经营了五十年之久,政权的“正统地位”还是深入人心的。 所以,阿使那伏念和阿史德温傅除了硬起头皮来抗争,完全没了任何别的选择。他们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提高自己在草原诸多部族当中的影响力、拉拢百万草原人的人心了。 朔州,天下公认的恶来猛将镇守的城池,如果能够夺下这里、斩杀程务挺,必能重挫唐军士气,同时极大的鼓舞突厥大军的士气! 同样的道理,程务挺也绝对不能丢了任何一个城池,朔州尤甚。否则,他的罪名将要比曹怀舜还要更大——因为他是程务挺,大唐不败的恶来! 他绝对只可以赢,不可以输! 两天两夜的激战,城关之下伏尸如山,血流成河。一向不擅长攻城的突厥人也真是豁出去玩了命,而且不断还有增兵来援。围困云州调虎离山的大部分军队都转移了过来,突厥大军的总数已然增到了十万开外! 朔州的压力,空前巨大! 程务挺早就写信给后方并州求援了,明说了,这绝对不是一次小型的战斗,而是一场关乎全局胜负的大战役,请求并州大都督府即刻发兵驰援! 可是战斗都打了两天两夜了,并州援军仍是未到。 很多脾气暴躁的将军,已经在指着南方的天空大骂李崇义的祖宗十八代了! 第三天的清晨,也就是薛绍等人得手之后撤离之后的那天早上,后方援军未到,但是来了一个并州派来的前军观察使,视察前军战况。 “视察?!”程务挺麾下的骄兵悍将们无不变成了怒目睚眦,当场就想活撕生吞了那个观察使。 程务挺镇住了手下的这些忠烈耿直的将军们,强忍着性子挤出笑脸,接待了那名观察使。 来者,李仙童! 程务挺刚一听到他的名字,心里就一个咯噔……虽然不认识他,但是程务挺听自己的儿子程齐之提起过他,对他与薛绍之间的矛盾冲突多少也知道一些。更重要的是,李仙童是并州长史李崇义的亲孙子,他的父亲李尚旦还是皇帝陛下的身前红人,非常受宠。 于是这其中便有了一层非常微妙的敌我关系——李尚旦与天后极是不和,眼下,天后正在极力拉拢他程务挺,除了想要将他培养成可以接替裴行俭的大唐军帅,其中还有另一层重要的用意,就是想让他程务挺回朝之后,帮她一起去制衡与对抗李尚旦! 也就是说,由于站队的原因,程务挺和李崇义一家已经是敌人! “观察使,来此何干呢?”程务挺表现得挺和气,问道。 李仙童也是笑容可掬。 他习惯了这样的微笑,哪怕是极度生气想要杀人的时候,脸上也是这种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微笑。 “本使前来,一是奉了行军长史之命,前来督战。程将军作战英勇、力拒强敌于国门之外,本使回了并州,会如实上告、为程将军请功的。”李仙童笑眯眯的说道。 程务挺听他这样不阴不阳的耍着官腔,只字不提“援军”的事情,心中已是大为光火,忍着性子,问道:“贵使,我想问长史为何不发兵来援?突厥大举进犯,兵马不下十万之众。我麾下不过万人还要分兵救援云州,防守相当吃紧!” “程将军千万不要误会,长史从来没说不发兵。”李仙童面带微笑,仿佛“苦口婆心”的说道,“程将军在前方守城,外有长城天险,内有虎狼精兵。突厥人一向不擅长强硬攻城,他们肯定是打不下朔州的。” “……”程务挺无语,心里一股怒火强烈的忍着,几乎就要将他的眼睛都烧红了。 李仙童斜瞟了程务挺一眼,笑眯眯的道:“程将军不要急躁,后方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你也知道,并州的大军九成以上是新募的新军,仓促之间如何上阵搏杀?再者,安置流民、筹措粮草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办成的事情。并州大都督府几乎是日夜忙碌,未敢有半分懈怠。长史征调程将军代替曹怀舜来镇守朔州,还不就是倚重了程将军的威名?如果你能守住城关三月不失,后方大军就能一切准备就绪。这,就是程将军的大功啊!” 程务挺再也忍不住了,当场暴跳如雷拍案而起,“三个月?你让我一万人马守着突厥十万大军的猛攻,撑三个月?!” “后方那么多兵马,李多祚、李谨行,他们麾下有的是精锐正规军!” “新兵不上阵、忙于凑粮草,这都是什么狗屁借口!” “朔州没了,丢脑袋的是我程务挺和麾下万余兄弟!” “李崇义,我说你那么好心,白送我一场军功、让我收复朔代二州!” “原来是要陷我程务挺于死地!要害死我这一万多兄弟!” “李崇义,你个没人性的老贼、混帐老王八蛋!” …… 程务挺一番破口大骂,再无半分收敛与客气。这眼看着都要被人往死里整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李仙童任凭他叫骂,脸上仍是那种不阴不阳的微笑,根本无动于衷。 等他骂完了,李仙童方才阴森森的道:“程将军,我敬你盖世虎将、一生忠烈,方才那些激愤之言,我就当没听到了。” 李仙童的这种态度,越发让耿直火烈的程务挺受不了。哪怕是他拍着桌子和自己对骂一场,那都痛快一些。像这样不阴不阳不死不活的冷嘲热讽,程务挺的火气更大了! “李仙童,别在老子面前摆这种臭姿态!”程务挺大发雷霆,拍案大怒道,“老程拼着这性命不要了,也不受你这种小人的要挟和讽刺!” “程将军,何必这样急躁呢?我的话都还说没完呢!”李仙童仍是不急不忙,笑眯眯的道,“突厥人兴兵来犯云朔二州,程将军边防吃紧,并州大都督府是知道的。但越是危难时刻,就越能彰显程将军的忠勇能干嘛!——不过,既然程将军有困难,我这个前军观察使也会如实的回报都督府,请求长史尽早拨来一批粮草补给,并且尽快增派援军。” “哼!……”程务挺极是不屑的闷哼了一声,你小子会那么好心?你们一家人,恨不得老子死无葬身之地! 李仙童仍是不阴不阳的笑着,小声道:“本使前来,还有另一项重要军务。程将军若是能帮我把这件军务办好了,我愿把脖子架在程将军的刀头之下,以身家性命担保——三天之内,援军必到!” 程务挺心头猛然一怔,浓眉紧皱,极是警惕的问道:“什么军务?” 【求票、求定阅!】 第250章 问心无愧 李仙童笑眯眯的说道:“此前朔代二州陷落之时,曹怀舜与窦怀愆的麾下出现了很多的逃兵。他们非但不守城池、不抗敌军,相反的还自苦堕落沦为兵匪,四处劫掠村庄、为祸大唐百姓。本使身为并州大都督府的法曹参军,专司负责调查这些事情。” 程务挺一时把不准他的脉,小心的问道:“本将麾下,绝无一个逃兵!” “这我当然知道了。程将军麾下全是神勇刚烈的忠义之士,恶来之名,天下敬仰!”李仙童笑眯眯的说道,“程将军,不妨耐心一点听本使把话说完?” “你说!” “好。”李仙童仍是不急不忙比较温吞的样子,说道,“本使奉命,专司调查逃兵一案,前前后后零零碎碎的抓了不少害群之马。正是这些杂碎,坏了我大唐卫士的名声,在百姓当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程务挺按捺着性子听着,心里直骂这狗娘养的小子官腔屁话真多! “如果只是一些零星的逃兵犯事,本使也就犯不着小题大作了。可是前不久,我查到了一件大案!”李仙童突然话锋一转,音量也提高了,大声道:“右卫中郎将李多祚,纵容包庇数百逃兵!他非但隐瞒了这些人当逃兵、害百姓的劣迹,居然还敢为这些逃兵请要军功!” 程务挺脸色微变,由于不明实情因此未敢插言,只在心里嘀咕:李多祚是个忠厚本份人,他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我知道程将军心里在怀疑。但是,此案证据确凿。”李仙童说道:“李多祚好歹也是一位大将,还是率领靺鞨部族归顺大唐的酋长之子,乃是功勋名门之后。如果不是铁案,本使岂敢冤枉他,岂敢轻易拘拿于他?” 程务挺一惊,“你拘押了李多祚?!” “当然。”李仙童一副“惊讶”的表情,“按大唐军律,逃兵是大罪、兵匪害民是死罪!如若有人收容与包庇这样的人,坐与同罪!——李多祚一口气纵容包庇了几百个这个兵匪,本使不将他收押问审,岂不是对律法军令的亵渎?” “你!……”程务挺真是气极了,“两军对敌临战之时,你拘押大将、自毁根墙!李仙童,你是不是勾结了突厥人?!” “我李家是皇族宗亲,大唐的国即是我们的家,我怎么可能勾结外敌为祸自家?”李仙童“呵呵”的笑了几声,眼神突然变得很冷,“程将军,你说话还是要注意一点分寸为好。纵然本使胸怀宽广不予计较你的许多过激言辞,但是方才这种话,实在太过诛心。我若真要借题发挥,可以直接把你告到御史台!” “……”程务挺闷咽了一口怨气,抱拳一拜,“方才是我失言了,贵使勿怪!” “无妨、无妨!”李仙童貌似非常大度的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李多祚被拘,确实是铁案。他拿自己军队里的旧军服,给那些自己抛弃了军服的逃兵换上,借以来掩饰他们逃兵的身份——这不是掩耳盗铃是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使稍稍一查,真相便暴露了。” 程务挺有些不耐烦了,“那又关我什么事情?你跑到我朔州来办什么军务?直说!” “不关程将军事。但是,关朔州的事情。”李仙童双眼一眯,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审问那些逃兵,有人招认说,是一个叫承誉的人指使他们和李多祚串通好了,一起来洗刷罪名、骗取军功!” “什么?!”程务挺赫然瞪大了眼睛,果然是把矛头对准了他! “看来程将军和这个叫承誉的人,很熟?”李仙童笑眯眯的道,“李多祚滥用职权,提拔他做了旅帅。三个月前他带人离开了并州,来到了程将军镇守的朔州。我怀疑他是害怕事情败露因此潜逃到了朔州边境,一但事发,就要逃到北方草原,叛国投敌。因此我才悄悄的跑来找程将军帮忙,最好是能不动声色的将此人交给我带回审问。我怀疑他是突厥派来的细作,身负绝密使命!” “胡说!”程务挺大喝一声,“此人忠勇非常,绝对是一等一的大唐卫士!” “是不是,一查便知。”李仙童笑眯眯的道,“细作的事情姑且不论,纵容与包庇逃兵,绝对是板上钉钉的铁案。此人居于幕后指使李多祚行事,乃是罪魁祸首。程将军若能将此人帮我擒下带回,便是大功一件。我回并州之后,一定马上催促大都督府,不顾万难也要尽快发来救兵!” “……”程务挺牙齿咬是骨骨响,他这下完全听懂李仙童的意思了。 李仙童,这是用“救兵”来当作条件,要挟他程务挺一起下手——治死薛绍! “李仙童!!”程务挺暴喝一声,“你这是栽赃嫁祸,公报私仇!!” “这话从何说起?”李仙童做‘惊愕’状,“一则证据确凿,李某还敢冤枉了数百人、冤枉李多祚这样的大将吗?他可是裴元帅非常器重的心腹啊,不久裴元帅亲自到了,我若没有铁证,将要如何交待?——再者公报私仇更是无从说起。我报负谁了?” “少装!”程务挺非常恼火的道,“承誉就是薛绍,薛绍就是承誉!你跟薛绍有过节,就想趁此机会了断他的性命!” “哈哈!”李仙童大笑,笑得好不得意,“看来,程将军也是一起被骗了!” 程务挺一惊,“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那个叫承誉的人,根本就不是薛绍本人。”李仙童一本正经、非常肯定的说道,“那只是薛绍家里的一个家奴,曾是个纵横绿林的草莽豪杰,有些武艺、学了点兵法。此前薛绍不是拜了裴元帅为师吗,这次出征裴元帅要派他当个小卒,要让他尝遍军中疾苦多作一些历练。薛绍何许人?打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天簧贵胄,眼看着又要娶太平公主、成为大唐天下最为显赫与尊贵的附马爷。他怎么可能会来承受这种军旅之苦?就算他肯,太平公主也不会准许他的爱郎吃这些苦啊!” “于是乎,他悄悄的瞒着裴元帅玩了个调包之计,让他的那个家奴代替他从军了。” 程务挺吃了一惊,“真的?” 李仙童这话,多少勾起了他的一点怀疑。说来也是,薛绍那样的纨绔子弟公子哥儿,怎么可能精通军事、敢于吃苦,还练兵和用兵都那么狠? “当然是真的了。”李仙童说道,“程将军,我和薛绍可是同僚,我跟他熟得很,我非常的了解他。现在,他应该是和太平公主躲在了一起卿卿我我,美美的享受长安的荣华富贵。那个叫‘承誉’的人到处冒充薛绍招摇撞骗,这更是一棕大案。所以,本使必须马上将他擒住,以免他继续为祸、败坏皇族名声!” 程务挺眨了眨眼睛仔细一想,听李仙童一说‘同僚’二字我倒是想起来了,犬子程齐之和薛绍也是同僚——他绝对没理由骗我! 那就是薛绍,真得不能再真了! 李仙童当然也知道那是真薛绍,但他就是假装糊涂不承认,就是要把真薛绍当成假薛绍抓起来问罪,用的还是军法阳谋! 差点就中了李仙童的奸计!! “程将军,此人罪大恶极心怀叵测,他在你朔州绝对是个巨大的隐患!”李仙童说道,“你赶快把他交给我,让我带走吧!” 程务挺呵呵的笑,“我倒是想交。” 李仙童一愣,“程将军言下何意?” 程务挺便将薛绍已经前去奇袭黑沙了的事情,告诉了李仙童。 李仙童先是不信,随即吃惊,然后就笑了。 一百人,奇袭黑沙? 很好,很好。死在突厥人的手上,最是省事不过! “那么,如果他回来了,请程将军务必将其拿下,交给本使。千万不要再包庇于他,与他同罪啊!”李仙童笑眯眯的说完,起身就要走,“本使告辞了!”“且慢!”程务挺伸手一拦,“援军,如何说法?” 李仙童笑了一笑,“我回了并州,会尽量帮助程将军,争取。” “争取?”程务挺闷哼一声,“谁他娘的不知道你是李崇义的亲孙子,你争取个屁,分明就是敷衍我!” 程务挺身边的将军们心里早就忍了无数的怒火,这时再也按捺不住了。愤怒的发出一阵怒吼,冲上前来就要剁了李仙童! “来,动手!”李仙童不急不忙,指着自己的脖子,“我是行军长史派来的前军观察使,代表的是大唐的军法。你们如果敢动我一根毫毛,那就是聚众哗变、罪同谋反!——动手,赶紧动手!让我用脖子来试一试,名扬天下的恶来将军,在砍杀自己人的时候,刀有多快!” “王八蛋,我宰了你!!!”程务挺麾下的将军们个个气红了眼睛,暴跳如雷。 但是,没有一个人真的上前来剁了李仙童。 他们是军人,真正的、纯粹的军人。他们把忠诚与荣誉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虽然李仙童的话全是威胁之言,但是,那也的确是“道理”。 军中的观察使,代表的就是军法! 哗变与谋反的枷锁,绝对不是程务挺这些人能够承受得起的! “你滚吧,我老程麾下的虎狼之师,不稀罕生吃你这口腐肉!”程务挺将手一挥喝开众将,“让他滚!” “滚出朔州!!!” 李仙童摸了摸八字胡须,看着眼前这些人呵呵一笑,扬长而去。 程务挺等人心里清楚,并州,是不可能派援军来的了。裴元帅本人率领的大军仍在路上,等他赶到这里,说不定朔州之战就已经结束了。 到时候再要如何描黑描白,全在李崇义一枝笔和李仙童的一张嘴! 程务挺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吐出,“兄弟们,死守朔州!无论成败——但求问心无愧!”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但求问心无愧!!” 第251章 躯壳与灵魂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对于镇守朔州的大唐朔方军来说,就是一场炼狱。 所有人,包括还能稍稍爬动的伤员,都没有合过一次眼,都没有停止过哪怕是片刻的战斗。诚然朔州有一片古老的长城关险,但是突厥人足有十万之众。站在高高的烽火台上看下去,茫茫人海漫无边际。 程务挺怀疑,如果不是地形限制了突厥人巨大的人数优势,他们真要全体冲锋上来,每人吐一口唾沫,都要化作一场洪水淹死区区数千的朔方军。 朔代失陷之后颗粒无存,朔州城中粮草将尽,此前全靠后方并州的补给。可是最近一两个月来,后方的补给一次比一次来得慢,一次比一次来得少。 此前程务挺还没想明白是什么原因,只当是后方主力大部耗粮太快,加上粮草转运艰难,他还挺理解李崇义,劝麾下的将士都按捺一下情绪,只等裴元帅的主力大军开到就好了。 现在程务挺才算明白,原来李崇义一直都在给他穿小鞋! 或许李崇义不大可能串通突厥人,但是,他早该把留在并州休整的李多祚与李谨行所部调到前线朔代二州来,加固边防的。可是李崇义迟迟没有动作,还在粮草补给上一再的拖延克扣。 李崇义,摆明是要陷程务挺于绝境,最好是能让他一败涂地甚至死在突厥人的手上!——总之,绝对不能让他回到长安为天后所用,对执掌御林军的李尚旦构成威胁! 这些事情,程务挺没法儿跟手下的将军们说。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政争”,将要害死手下这么多的兄弟、还要危害到大唐的边防,程务挺的心里非常的难受。他很清楚自己的份量,带兵打仗再厉害的将军,就算是占着道理,也斗不动手执权柄的封疆大吏手上的那枝笔,和脸上的那张嘴。 如果朔州陷落、程务挺全军尽没,战况将要如何向上汇报,那是李崇义的权力。无论真相如何,李崇义只需要动一动笔竿子,他程务挺很容易就会变成第二个“丧师辱国”的曹怀舜。 朝廷当然只会听信封疆大吏李崇义的汇报,而不会理会败军之将为自己做出的申辩——如果到时候,程务挺还能活着去为自己争辩的话! “将军,李仙童那个黄毛小儿实在是太嚣张了!”犟牛脾气的将军们骂道,“咱们真不该放他走了,当场一刀砍了最是痛快!再不济也要将他扣下来,让他陪着朔州一起完蛋!” 程务挺无所谓的摇了摇头,“猪狗不如的东西,杀之何益?” “发泄一下也好!”刚烈的将军们无话可说,个个恨得直咬牙,骂道:“我等武夫早就准备好了为国捐躯,并不惧死!只是被李崇义与李仙童那等小人陷害而死——冤!” “那就更不能对李仙童不利了。”程务挺说道,“如果我们战败丢失了朔州,李崇义很有可能会大笔一挥把我们描得和曹怀舜一样,但顶多也就是战败。如果我们为泄一时之私愤而杀了李仙童这个监军观察使,那就可能要被判上哗变谋逆的十恶不赦之罪了。我等武夫死则死尔,不求彰显家门英烈、更不奢望名垂千古,但至少也不能祸及家人、在青史丹书上留下不忠不义之名,承担后人的口诛笔伐啊!” “……”众将军们哑口无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程务挺摇了摇头,“那个李仙童掐准了我们的命门因而有恃无恐,否则,他根本就不敢来朔州。此人年岁不过三十,心机竟然如此的深沉与歹毒……我等武夫在战场上再如何骁勇,也终究是斗不过这种自幼就开始精研权术与阴谋的官宦子弟啊!” 副将们听程务挺这么说一说,突然醒神道:“要是那个承旅帅在这里,或许有办法!——我们都知道他是薛绍了,他不也是出身宦官人家的子弟,有智谋、识权变吗?” “智谋?权变?”程务挺苦笑不已,“那的确是薛绍那种人才能玩得转的东西。实话跟你们说,薛绍与李仙童在长安就斗了个你死我活,然后现在还斗到了边疆来。李仙童在长安败了一阵,被迫离开了他干了十年的左奉宸卫,将要到手的将军之位也被人抢了,还被拎断了一条胳膊,现在都还没有痊愈。所以,李仙童是不顾一切要置薛绍于死地!” “然后就拉上我们垫背了?!”众将军们很惊讶。 “那倒不是。”程务挺摆了摆手,“李仙童都不知道薛绍去奇袭黑沙了,他来朔州,是想动用军法将薛绍抓起来,带回并州去私审问刑。如果是要拉我们一起垫背,李仙童就不会来了。” “那李崇义为什么还不发兵救朔州?”将军们很自然的问道。 “……”程务挺无语以对,苦笑道:“或许他们觉得,非但是薛绍该死,程务挺和朔方军也该死呢?二者本来是互不相干,现在却凑在了一起,那么一箭双雕同时办了,刚好省事省力。” “我干他姥姥!!” 将军们一片破口大骂。 骂完之后,他们提起刀枪又去守城战斗了。 程务挺既感动,又内疚。他一直都很清楚,对他麾下的这些耿直忠烈的大唐卫士们来说,得失也好、恩怨也罢,都没有比“战斗”还要更加重要的事情。 看着这些兄弟们毫不犹豫的冲向了城关去和突厥人血战到了一起,从军三十年流干鲜血也不掉一滴眼泪的程务挺,关起门来号淘大哭了一场。 “兄弟们,你们是大唐最英勇的卫士!你们是天底下最无私的英雄!” “是我程务挺连累了你们!” “若有来世,就让程务挺做你们豢养的猪狗牛羊,报偿你们!” …… 三刀旅出发时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加上后来赶来的月奴一共一百十二十个。 到现在,还剩七十个。 无名小村的无名坟岗里,又要添上五十二座衣冠冢。 薛绍心里很难过,相比于况三刀这些人,自己亲手带出来的新兵们的牺牲,更让他揪心和伤感。 这种感觉无法具体的形容,大抵就像是……失去至亲至爱的人。 当然,那些新兵们的心里更加难受。他们毕竟是第一次经历失去亲密袍泽这样的事情。三个月的同甘共苦,现在又一同赴刀山、下火海经历了这一场生死,终究是有人先走了一步。 当薛绍和薛楚玉零零碎碎的接到陆续撤回来的新兵卫士们,他们先是大声欢呼,然后又是毫不掩饰的大声痛哭,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薛绍没有阻止,让他们放肆的哭,哭得越狠就越好。 薛绍记得自己当年仍是一个新兵时,他的连长给他说过的话—— 一个男人是否成熟不在于他的年龄,而在于他经历了什么。 一个男人是否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不要看他拥有什么,而要看他失去过什么! 战争,永远不可能回避死亡。 军人,注定要面对许多的生离死别。 就像女孩子都要经历第一次的阵痛才会变成女人一样,军人,也必须要在经历过“失去挚亲的战友”这种惨烈的阵痛之后,才会变成男人! 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正的钢铁卫士! 痛哭过后,三刀旅的卫士们眼神都变得更加坚毅,斗志反而更加旺盛了。因为薛绍对他们说,从现在起,你们不光是为自己而活着,不光是为自己而战斗了。 还为了那些,把躯壳送给敌人、却把灵魂留给了你们的——袍泽们! 相比于去时的疾如风、快如电,薛绍一行人的返程显得有些艰难。往返近两千里,铁人铁马也要人困马乏,再者又多了一些俘虏,伤员更是不少。 薛绍清点人手,奇异的发现现在剩下的七十个人当中,没有负伤的只有三个人。 薛绍,薛楚玉,和月奴! 新兵们对于魔鬼旅帅与神一样的薛队正没负伤,并不奇怪。可是“安大将军”这个大姑娘家居然也毫发不损、甚至还生擒了两个俘虏出来,可就太值得让新兵们大说特说、惊叹神奇了。 一时间,原本就因为地位特殊而颇受仰慕的安大将军,简直成了三刀旅所有人心目中的绝对偶像,人气高得不行,俨然都要超过二薛了。 毫无疑问,三刀旅的卫士们把月奴当成了三刀旅这个集体的一部分,当成了自己的亲密袍泽。 何谓袍泽? 与子同仇! 与子同战! 同生,共死! …… 终于,三万旅走进了那一片大荒漠,临近长城的军事禁区。 十万突厥大军猛攻朔州,这么大的动静薛绍等人自然也查觉到了。这件事情并没有出乎薛绍的预料之外,但是突厥人居然出动了这么多的兵力,这还是让他感觉有点震惊。 试想,如果不是突厥人倾巢而出,而是多留了一部分人马驻守牙帐,自己这些人怎么可能成功? 直接回朔州,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薛绍决定,带上这些人稍微藏一段时间,静观其变。算一算时间,突厥人应该已经知道黑沙牙帐遇袭的事情了。除非他们真的是放弃了草原、铁了心要打到中原制霸天下,否则,一定会撤兵! 【大家的票票很给力啊,貌似月票有希望进前二十名——那就再给力一点吧!求票!!】 第252章 姻脂水粉男 长城脚下一片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倒是容易隐蔽。薛绍等人找了一个山坳里隐蔽起来,伺机行事。 往返两千里,所有人都已经很累了。本以为安全返回之后能够松一口气,回到熟悉的长城关内享受家园的味道、迎接英雄的赞歌,不料一回来却看到了朔州战火纷飞。 薛绍等人无法了解到朔州的详细战况,但是从突厥人的军队规模来看,的确是有些吓人。 草原幅原辽阔,部族林立。从有中原文明的记载开始,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战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大唐贞观时,太宗皇帝派李靖率三十万大军,一举平定了突厥、征服了草原,这绝对是中原历史上的光辉一页。 出于稳定格局、和睦民族的大局需要,太宗皇帝李世民在平定草原之后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从此大唐实行部族自治的“羁縻政治”。 大唐名义上统治了草原五十年,实际上仍是突厥人的部族酋长在治理他们的族人。 近年来大唐偃武修文,草原上也跟着休养生息。以往茹毛饮血只知弯弓射箭的他们,从中原学会了很多先进的东西,无论是政治体制、军事技术、教育、文史、医药、耕种、冶炼、煅造这些跟军国大事息息相关的类目,甚至是音乐、饮食、服饰和婚嫁这许多的生活细节,突厥人都从中原学去了不少。 但是突厥人的内心深处,从来就没有把大唐视为尊长和友人,而是永远的仇敌。他们一直用中原历史典故中的“卧薪尝胆”来激励自己,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五十年前的灭国之耻。 有一句老话很露骨而且大诛心,但是用来形容眼前的突厥人最为合适不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初太宗皇帝李世民在平定突厥之后,迫于无奈只能实行羁縻政治、让草原人自治。五十年后,当时的那个权宜之计终于暴露出了它最大的弊端。突厥人始终没有真正融入到中华民族当中来,他们始终是要独立、要反叛的! 突厥人用了五十年的时间来进行休养生息与卧底潜伏,到今天,终于是爆发了。 想到这些,薛绍暗暗摇头,突厥人以“狼”为图腾,但有些行为却是“白眼狼”所为。 “那个人,你过来一下!”被俘虏的突厥女子,大声的叫道。 “闭嘴,无礼的胡女!你现在是我们的阶下之囚,不是在你们突厥人的部落里!”一旁负责监管她的月奴,很不爽的喝道,“就算是有事,也只能恭敬的肯请承旅帅借一步叙话!” 军士们听了都好笑,月奴对薛绍的忠诚和维护,那绝对是无处不在的。如果有谁敢于冒犯了薛绍,哪怕是一丁点她都绝对不会姑息。 “胡女?哼!”女俘虏冷笑,“我看你也有几分胡人的血脉吧!” “是又怎样?”月奴满不在乎的道,“长相、血统与身世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但是我知道何为礼义廉耻,何为忠孝仁德。你懂吗?” “……”女俘虏翻了两下白眼,“我懒得理你!——叫他过来跟我说话!” “就不!”月奴嘴角儿一翘眼睛一瞪冲着她做了个鬼脸,“你能奈我何?” “小人得志!”女俘很愤恼,但也确实没什么办法。 “我还就是!”月奴更得意了,“你们千万人的牙帐被我们百余人捣了个稀乱,万军丛中将你们生擒而来,在你们的地盘上遥遥千里来去自如。你们这些突厥叛逆还有什么臭架子可摆的,还好意思号称自己是战无不胜的狼神后裔?再说了,你打也打不过我,骂也骂不过我,胸也没有我大,你还不乖乖在本将军面前闭嘴?” 军士们都哈哈的大笑,一起赞道“安大将军,威风!” 这一路上走过来,月奴和女俘针锋相对的绊嘴,成了他们的一大乐子。 “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被绑着的俘虏,有什么好威风的!”女俘虏大声厉斥道,“丑八怪,有本事你放开我,我和你单打独斗,至死方休!再不然你放我回牙帐,看我领兵来攻打你们,把你们全部抓成俘虏,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小母狼,还真是嘴硬!”月奴冷笑,“要不是旅帅拦着,我倒是真想给你松绑,然后狠狠的揍你一顿——最先就要撕了你这张破嘴!” 薛绍在稍远处听到了动静,走过来制止了月奴和军士们的调笑,问那女俘:“你找我有什么事?” 女俘的表情很冷漠很倔强,“我要单独和你谈话!” 薛绍笑了一笑,“就在这里说。我和这些兄弟们之间,从来不会有任何的隔阂。更不会和你一个俘虏,进行什么私人的磋商。” “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易!”女俘说道。 “什么交易?” “你放我们四个回去,我保证突厥大军从朔州撤离,并与大唐议和!”女俘虏说道,“这个交易,很划算吧?” “听起来是不错。”薛绍笑道,“但是我们中原人都讲究一个‘本份’,不敢轻易僭越。我只是一个统率百人的旅帅,无权决定这样的军国大事。不如等我把你们带回了朔州让你们见到了我们的行军大总管,或是送到长安见到了我们的皇帝陛下与宰相们,你再说这个话题吧!” “你!……”女俘很生气,“你这个胆小鬼!” 月奴和军士们全都哈哈的大笑起来,“胆小鬼能够率领百人奇袭黑沙?” “那不过是匹夫之勇!”女俘更加恼火了。 薛绍笑道:“好了,一千多里都走过来了,眼看着就要进长城,稍安勿躁。” “……”女俘咬着嘴唇无奈的沉默了片刻,又道:“如果你放我们回去,将要少死很多人!朔州城里,应该有很多你们的兄弟姐妹和好朋友吧?我们的人如果知道你们抓了我们,肯定会俘虏成千上万的汉人来做为交换条件!” “嗬嗬!”薛绍笑了,“前提是,他们能够打进朔州吧?” “一定能!”女俘斩钉截铁的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们的可汗与谋主合兵一处,兵力无比雄厚。现在又联合了室韦、仆骨和铁勒等等十八个大部族,麾下已经有了十五万铁骑!草原人全都不服唐朝的统治,这个人数肯定还会越来越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有百万雄师!如果真要全面开战,我们没有城池没有家园,万里草原之上来去自如,真正受到最大损害的,是你们中原人!” “看来你的确不是一般的女子,这些道理说得还是很中肯的。”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但是我以为,无论是放你们回去或者是不放你们回去,突厥人的叛乱与独立都不会停止。这是历史趋势,不是你这一副红口白牙就能说定的。就算你们四个回去了真能止息刀兵,那也只是暂时的。此前你们乖乖的做了五十年的大唐属臣,在行为上没有什么可挑可捡的地方,但是你们的心,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臣服!” “……”女俘眨了眨眼睛没有争辩,表情当中露出了一丝愕然。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继续道:“所以,突厥人的叛逆深在其心,而不仅仅是浅在其行。就算你们四个对天发誓说不再谋逆、不再发动对大唐的战事,那也是自欺欺人的缓兵之计。就算你们四个人是发自内心的这样去想,你们回去后也得不到所有人的支持,你们将不再是贵族与领袖,因为你们背离了大多数突厥人的心意!” 女俘的眼睛睁大了一圈,“听你这话,你倒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六品小军官!” 月奴就在一旁冷笑了,薛楚玉和郭元振也是笑而不语。 “嗯,姑娘果然是好眼力!”薛绍煞有介事的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我就是恶来!” “我呸!”女俘恼火的啐了一口,“草原人都知道恶来,他从军三十多年从无一场败绩,麾下铁骑连草原部族也自愧不如——他至少有五十岁了,你才多大!” 军士们哈哈的大笑。 薛绍摸了摸下巴,笑道:“好吧,其实我是大唐的驸马,太平公主的丈夫。” “我呸、呸、呸!”女俘这下连啐了三口,“我去过长安很多次,半年多前战争还没有爆发的时候,我才刚刚去过一次,我知道你说的那个蓝田公子!” 薛绍和众人这下更好笑了,“你还知道蓝田公子?” “不就是那个只会在女人肚皮上打滚、专在风月场中厮混的姻脂水粉男吗?”女俘露出一脸的不屑,说道:“我是真的想不通中原人怎么会推崇这样的轻浮浪荡子弟,蓝田公子那样的废物,除了哄骗女人和吃喝玩乐,其他的一样不会。这样的废物有什么用?要是有人把他当作奴隶贩到草原上来,倒贴钱给我,我也不要!那种废物,连给我舔脚板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我倒是不介意把太平公主的驸马许配给我手下的女奴,对,就是那个四十多岁了仍然没有和男人睡过一次的大胖子女奴——你们唐人不都喜欢胖女人吗?” “咳,咳……”薛绍连着干咳了几声,直挠头。 军士们笑得肚子都要抽筋了。 月奴大怒,“我撕了你这张破嘴!!” “我哪儿招你惹你了?!”女俘很恼火。 薛绍拦住了月奴,“好了,别再招惹她。大家好生休息,安静一点。” 正在这时,一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侯急速奔回—— “旅帅,突厥人撤兵了!!” [求票票,求定阅!] 第253章 英雄归来 程务挺站在城头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城下的突厥人,像潮水一般汹涌的——退了下去!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朔方军,整整一军的人马编制,一万二千五百人,打到现在还剩八百,而且全部带伤,包括他程务挺在内。 右臂上现在仍插着一枚箭头没有拔出,深已入骨。这点小伤对程务挺来说就像是吃饭嚼到砂子了一样那么平常。由于太过亢奋,他甚至感觉不到痛。 看到刚刚还在猛烈攻击的突厥人退去,程务挺和他麾下所有做好了必死准备的八百残卒,全都愕然。 没有欢呼也没有庆幸,只是麻木了一样的愕然。 “报——”一名斥侯飞快跑来,或许是跑得太猛体力都要透支,在两个人的搀扶之下才连滚带爬的到了程务挺的面前。 “何事?”程务挺仍是平声静气。三十多年军旅生涯养出了他的一身大将之风,临泰山之崩而不惊,莫过如此。 “后……后方……”斥侯有点喘不过气来,“援军到了!” 众皆一惊! “谁带的兵?” “并州大都督府法曹参军,检校左奉宸卫中郎将,李仙童!” “啊?”程务挺和所有的副将们一同呆愣当场。 李仙童? 带兵? 来救朔州了? 这件事情在程务挺等人看来,远比突厥人突然退兵了,还要诡异! “李仙童带了多少人马,开到了哪里?”程务挺问道。 “大概有三万人马!两路先锋程齐之与程伯献各率三千轻骑,已到朔州城关之外,请求将军开城放关!” “我儿齐之,先锋?”程务挺这下更是满头雾水茫无头绪了。 “将军,不管怎么样,少将军必然不会害你。”副将道,“不如先去开了城关,让少将军与程伯献的人马进来!两路先锋有六千人马,万一突厥人再来攻城,他们这两股生力军,正好派上大用!” 程务挺思虑片刻,点头,“你去放关,我在此督战!” “是!” 程务挺仍是站在城楼之上,眯着眼睛看着城关之下,茫茫无涯的突厥人像一片黑色的潮水,真的是退走退远了。 诡异! 程务挺心中甚是不解,突厥人猛攻朔州这么多天,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绝对是对朔州志在必得。可是现在眼看着朔方军都要打光、朔州唾手可得了,他却撤了兵——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程务挺的心里,猛然一醒神! ——莫非,薛绍成功了? 思之再三,程务挺突然的放声哈哈大笑! 如果突厥人千里身后的牙帐遇袭,他们肯定会担心我方有大军袭杀到了他的身后。有了这样的顾忌,他们肯定也会怀疑朔州这里只是一块香饵,目的就是要将他们的大军绊住,等后方的大唐奇兵切断了他的后路,朔州再有埋伏的兵马杀出对其进行前后夹击,那可就真有可能将其一举全歼、连根拔起了! 兵者,诡道。 用兵之人,无不多疑。 “哈哈哈!”程务挺拍着城墙上古老坚硬的青石大砖放声大笑,“这就叫,四两拨千金!” “薛绍,真奇才!” 副将们听到程务挺这样的大笑和言语,心中都一醒神,“将军,莫非他真的奇袭黑沙成功了?” “虽然无法肯定,但是极有可能!”程务挺说道,“若非后院起火万分危急,突厥人绝对没理由撤兵!” “莫非不是因为,我们有了援军?” “后方来了援军,这连我们都不知道,突厥人怎么会知道?” 大家议论纷纷时,一声焦急的大喊传来—— “父亲大人!” 程齐之与程伯献来了。 “住口!”程务挺大喝一声,“军前无父子,休论私情!” “父……程将军恕罪!”程齐之快步跑上前来,一眼看到了程务挺胳膊上插着的箭簇,当场表情凝滞眼泪都要下来了。 “身为一名大唐的将官,怎能做出如此惺惺小儿之态!”程务挺厉斥了一声,“说军务!” “是!”程齐之深呼吸了一口,抱拳一拜道,“报程将军,我部人马三万余,奉并州大都督府调令,由检校左奉宸卫中郎将李仙童率领,前来驰援朔州!末将程齐之与程伯献为两路先锋各率三千越骑先行一步,轻兵兼道如期抵达朔州,现于程将军麾下听侯调谴!” 程务挺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将手一挥,“命你两部先锋全体就位,司职城防!” “是!” 程齐之与程伯献马上就去传达军令,率领本部人马上了城楼来布列城防。 直到这时,程务挺才敢吁了一口气。 并州大都督府,是真的派援军来了。来的,还是李仙童本人! “这他娘的,究竟是个什么情由?”程务挺想得头都大了。 安排好了城防军务之后,程齐之才敢再来拜见自己的父亲。 程务挺这才由恶来做回了一名父亲,他和蔼的点头微笑,“一路疾驰,想必辛苦了。” “孩儿不辛苦。父亲大人受苦了!”程齐之的眼泪哗哗的就流下来了,“孩儿身上有长安带来的好药,请为父亲大人治伤。” “好。”程务挺一挥手,“来人,卸甲!” 程齐之马上就忙活上了,调了一碗汤药来给程务挺喝,说是止痛的麻药。 程务挺哈哈的大笑,“竖子,老夫岂能喝这种东西?” “父亲大人,拔箭头和治伤很疼的!”程齐之看着他父亲胳膊上的大箭疮,真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你若不行,换军医来!”程务挺没好气的道,“老夫身为三军统帅,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这碗麻药一但喝下,我便万事不知。出了军情,如何是好?” “……”程齐之无语以对,只好咬了咬牙,“那父亲大人忍着!” “这等小伤,家常便饭!休得废话,赶紧动手!”程务挺还不耐烦了。 程齐之点点头,还没动手就已经满头大汗了,只好拿起毛巾先给自己擦汗。 程务挺不经意的露出一抹难得的温馨微笑,父子连心,他倒是心疼老夫。这孩儿别的长处没有,一向孝顺得好。 程齐之开始动手给程务挺治伤了,先用锋锐的小刀割开了夹住钢铁箭头的皮肉,然后一记大钳就将箭头拔了出来。 皮骨嗞滋作响,鲜血长流,程务挺哼都没有哼过一声,脸上甚至一直挂着笑容;程齐之则像是经历了一场人生的大劫难,死里逃生了一样。 “万幸,没有淬毒!”程齐之松了一口大气,“孩儿这就给父亲大人上药。” “齐之,李仙童怎会亲自率军来救朔州了?”程务挺恍若平常闲聊一样的,问道。 “孩儿不知详情。”程齐之如实答道,“只是突然接到行军长史的军令,命我与程伯献担任先锋来救朔州。” 程务挺眉头一皱,莫非李仙童害死我还不够,还想把我儿也搭进朔州? “那李仙童的人马出发了没有?”程务挺问道。 “出发了。”程齐之肯定的说道,“我们是同时出发的,后军李仙童主力大部共有三万人马,其中还有我的左奉宸卫同僚刘冕与崔贺俭做副将,另有裴元帅派到并州来的监察御史魏元忠随军而行。” “监察御史,魏元忠?”程务挺眼睛一亮,这就对了! 李崇义和李仙童再如何狗胆包天,不敢在裴元帅的眼皮底下乱来,更不敢当着朝廷的御史耍花样! 程务挺,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 神经刚刚一放松,程务挺就猛吸凉气大骂起来,“竖子,轻点!老夫很疼!!” “呃……父亲大人息怒!孩儿轻点就是!”程齐之愕然不已,方才割肉取箭都半点没事,现在只是敷药如何就疼成这样了? “报——”副将大声来报,声音里透出无边的喜气。 “何事?” “程将军,你看谁来了!”副将把门推开,大声叫道,“兄弟们大声欢呼吧!——我们的英雄,凯旋归来了!!” 一人大步踏入房内,对程务挺报拳一拜,“恶来将军,别来无恙!” 程务挺一把就将给他治伤的宝贝儿子推开了,像是一瞬间就突然变回了二十岁的小青年,大步上前一把将那人死死的抱住了。 “苍天,可把你盼回来了!!”程务挺的激动与开怀无以言表,这个大力熊抱的力气,几乎和牛奔有得一拼了。 “恶来将军,我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薛绍哈哈的大笑道,“我还给你带回了四个俘虏!” “你回来就最好!”程务挺松开了他,如释重负的道,“至于有没有带俘虏,那其实不关老程什么鸟事!” 薛绍和在场的将军们一起哈哈的大笑。 “薛将军?!”程齐之大吃了一惊,而且满头雾水,“你……父亲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了?” 薛绍哈哈的大笑,“恶来将军,你儿子好像在笑话你了!” “他敢,老夫一耳刮子就把他扇回长安去!”连忙拉着薛绍,双手扶着请他坐下。 然后程务挺跑了出去,把里里外外远远近近所有的副将兄弟们都叫了来,整整齐齐的站了一满堂,正儿八经的对着薛绍抱拳一拜。 “万不敢受!”薛绍万没想到他们来这一手,连忙站起身来抱拳回礼,“恶来将军,诸位将军,你们这是要折煞我了!” “不,你可受,必须受!”程务挺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不是你成功的奇袭了黑沙,朔州肯定要没了!你非但是救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的性命,也挽救了死难兄弟们的名节,让他们不至于到了九泉之下,也背负丧师辱国之罪名!” “薛公子在上,请再受我朔方军全体将弁,大礼一拜!” 【求票票,求定阅!】 第254章 牺牲品 程务挺派了多批斥侯查探,突厥人真的是退兵了。他们在长城脚下扔下了上万具尸体,像一阵怪风一样消失无踪。 饶是如此,程务挺不敢放松,不敢懈怠,更没理由来庆祝什么胜利。他的神情当中,更多的是悲愤。 新来的六千生力军去驻守城防了,程务挺麾下的八百残卒总算得以喘息。薛绍带着三刀旅的人一起去慰问了他们。 当初被恶来麾下的老兵们试为毛头小子的第三旅新兵们,在经历了一场朔州攻防战与黑沙奇袭战之后,彻底的褪去了以往的青涩与懵懂,成了老兵们心目中真正的袍泽,而不是矮他们一头的新兵竿子。 再者,黑沙奇袭战的大胜,直接导致了突厥人的撤兵。因此,老兵们对第三旅的人开始分外的敬重,看待他们的时候,也由以往的“俯视”变作了“仰视”。 第三旅的卫士们分明感觉到了自己在老兵们心目的形象发生了改变,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一股强烈的自豪感与荣誉感,都以报出“我是三刀旅的人”这样的名号为殊荣。 一时间,三刀旅成了朔州城中一块无比响亮的金字招牌。就连新来的程齐之等人所率领的军队,也对“三刀旅”的大名如雷贯耳,对他们的事迹惊叹万分、引以膜拜。 凯旋归来的三刀旅,每个人都成了无上光荣的大英雄。只不过三刀旅生还这的有七十个人,人们不大可能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但是有一个名字绝对是朔州所有人都知之甚详、每天都要挂在嘴边津津乐道的。 这个人,不是三刀旅的旅帅薛绍,也不是天神下凡的薛楚玉,而是那个号称“我胸大”的女中豪杰——安大将军! 在朔州前线和野战军旅这样的地方,女人绝对罕见,偶尔能见到一头羊可能都是公的。月奴既年轻又漂亮,本就是一朵另类奇葩的存在。再如果这朵奇葩能征惯战不输男儿,再加上她在战场之上立下了奇功,本身又是一个性情飞扬耿直爽利的风火女子——她不出名,就真是没天理了! 三刀旅的安大将军,成了整个朔州最为闪亮的绝对偶像。这里成千上万的卫士,或许有人不认识程务挺也有人不认识薛绍,但是绝对每个人都认识月奴。只要月奴往朔州城里一走,那绝对是集万千注目于一身,拉风酷炫到不行。 月奴开始有点不习惯,也有一点紧张。但是后来越来越享受这样的感觉了。以往她只是一个藏于深闺中的奴婢,不知闺房之外的世界为何物。现在有了这样的一场经历,她觉得,自己仿佛生来就是属于军队的。这虽然是一个属于男人的世界,但她生就了这样的性格、练就了这样的身手,如果不在军队里讨生活,那绝对是枉活一世! 以后要是能够一直留在军队里,那该多好!——月奴心里,有了这样的一种奢望。 不过想归想,月奴可不敢对薛绍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享受了一回英雄的待遇让她特别受用,但她始终没有忘了,月奴就是月奴,不管是在家里担茶倒水还是在两军阵前擒杀敌将,月奴永远只是公子的影子。 稍事安顿与歇息,朔州城里渐渐安宁。 次日,薛绍再来私下拜会程务挺。昨日入城后,薛绍已经听到了一些关于李仙童的风闻,今天就是要来问个清楚明白。 程务挺不加掩饰与修饰,把李仙童前前后后的一些言行举止,都对薛绍说了。 薛绍呵呵一笑,“这个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 “李仙童处心积虑要害死公子,公子莫非半点不惊不怒?”程务挺挺惊讶。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他要是不这样做,我反倒是惊奇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爷孙俩还会对程将军下黑手。” “是啊,最初我也没有想到。”程务挺的神色一下就黯然了下来,重叹了一声一拳砸到自己的大腿上,“一万多兄弟,死得只剩八百了!——李崇义那个老贼胚,要是早几天派了援军来,我这些可怜的兄弟,何置如此?!” 薛绍双眉紧拧的点了点头,“李崇义身为行军长史,边关危机他不敢不发兵来救。但是什么时候发兵,就全在他一念之间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心思十分恶毒,他仿佛就是要让程将军的麾下打个精光、元气尽失,但又不至于丢了城池、坏了国本,从而让他自己引火烧身。这个老贼胚,真是心术够深!” “老贼,我与你誓不两立!!”程务挺双眼通红雷声暴喝,双拳怒砸而下,身前一案摆放茶水的茶几轰然粉碎! “将军!!”门外的副将不知何故,慌忙入内。 “都出去,没你们的事!全都给我走远一点!”程务挺大声将他们斥退。 这种事情,手下的这些将军们不知道为好。因为他们非但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还有可能在心里留下很多的阴影与包袱。否则一传十十传百,这很有可能影响到军队和团结,和将士们对朝廷的忠诚。 就像那些明知被人陷害还会义无反顾上城杀敌的袍泽们一样,程务挺就算遭受了再多的委屈和辛酸,也只会装在自己一个人的肚子里。 为将三十年,程务挺一直都认为——既然身为统兵大将,就必须为麾下兄弟们的生死负责,也必须肩负起上面压来的重担。 “恶来将军,真的是一个很纯粹的好将军。”薛绍由衷的赞叹道,“我当以恶将军为榜样!” “别!”程务挺摆着手苦笑,“程某太过愚钝,常年被那些掌权书生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害死了不知道多少肝胆兄弟。朔州一战,朔方军九死一生。我老程上万个血水兄弟,全都要埋骨于长城脚下了。如果老程能够聪明一点的早点识破老贼的险恶用心,能够聪明一点早点做出应对与防备,何至如此?” “事已到些,将军也不必太过自责。”薛绍道,“常言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将军还是得要向前看,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听到这话程务挺醒了醒神,“你说得没错。死者已矣,我必须要对活着的兄弟们负责,不再让他们步上冤死之途。李崇义那个老贼,我是一定要亲手干掉他,为我死难的兄弟们报仇的!还有李仙童那个小杂碎,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样干掉!”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没错,这爷孙俩都该死。但是所有矛盾的根源,其实都不在他二人。将军可曾相过,是在哪里?” 程务挺皱了皱眉,“老程数年难得回一次长安,人不在朝堂,罕知朝政之辛秘。只是隐约知晓,羽林卫将军李尚旦执掌北衙禁军,令天后颇为忌惮。二人势同水火,但是上面又压着一个皇帝陛下。因此,他们只能把争斗转到了私底下、转到了外地和边关。” “程将军睿智,见地极好。”薛绍说道,“只不过稍有偏颇。李尚旦何德何能,敢于天后争锋?” “……”程务挺略微一怔,会意的点了点头,也就不必说破了。 李尚旦不过是皇帝养的一条忠心走狗,皇帝让他对着谁吠,他就只能对着谁吠——那么归根到底,朔方军的惨死,其根源在于皇帝与天后的争权! 有些事情薛绍不大方便跟程务挺明说,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尤其是二圣之间的一些事情,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绝对是不敢过问、不敢议论的“政治禁挛”。 对于二圣之间的事情,薛绍知道的,远比这些时代的任何人都要多。 这些年来,皇帝李治由于身体、性格和才能等等各方面的原因,在施政治国的方略上极大的仰仗他的皇后。到现在,武则天已经直接代表皇帝在临朝称制了。 李治身为皇帝,普天之下唯我独尊。他虽然无力治国,但不代表他会甘心让出自己的皇权屈居于人后,于是他精心的把自己的皇后培植为执政代言人,然后他只需要管好自己的皇后这一个人,就可以了。 这些年来,皇帝李治对于武皇后是既委以信任与重托,又极力对她进行各种钳制,以防自己被完全架空。 在政治上,朝堂的军国大事——类似此次裴行俭率三十万大军北伐的大事,那是一定要李治出面才能拍板决定的。 在军事上,武皇后想要染指御林军兵权?休想!——李尚旦,给我咬她! 在人事上,宰相的任命权那绝对是李治牢牢掌握的,郝处俊在朝堂上跟武皇后叫板对抗了那么多年,要不老得快死了都不会从相位上退下来。至于其他的官员,李治大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当然还有一个例外:武家人不能随便当大官,犯了错误一定要重罚,实行双重标准。武承嗣和武三思不是刚刚就被扒了官吗?——皇后的娘家外戚想在李唐的朝廷上发展壮大,没门儿! 至于在经济、文化和生活等等各个方面,小事情李治都不闻不问,一但涉及到原则的大问题,李治是绝对不会相让的。甚至对于后宫争夺,李治也是一直背后操纵的。就拿王皇后与萧淑妃的惨死来说,如果没有皇帝李治的默许和授意,武皇后敢将这两个失势的前皇后与四妃之一,剁去了手脚泡进酒坛子里吗? 所以,别看现在武皇后都临朝称制了,归根到底,她也仍旧只是李治的一个代言人。 这就好比,李治是一个公司的老板,就算他常年在外面旅游不回公司,公司也仍是他的;武则天每天抛头露面管着公司里所有的大小事情,看起来就像是完全接管了整个公司。但实际上她也就只是一个ceo,只要李治一天还活着,公司就一天不会是她的! 薛绍的寥寥数语,让程务挺心中茅塞一开,顿时颇有一些心灰意冷之感。 “我等武夫,死则死尔,但求保境安民、报效国家。”程务挺喃喃的道,“却不想死于政争、死于阴谋、死于自己人之手!……程某为万余死难兄弟,寒心!” 薛绍也是轻叹了一声,我也挺寒心,但是这没办法。至高政治层面的二圣之争,会导致下面的人马出现两方派系,两方派系会因为暗争暗夺而出现伤亡,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万朔方军,只是众多牺牲品当中的一部分罢了。 要想从根源上消除这样的负面因素,只有一个办法——让二圣,变成独圣! 这种事情,谁能办到? 第255章 收获不小 有件事情薛绍和程务挺的心里都有数,政争,甚至包括江山皇位之争,实际上是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之分的。只在分出胜负之后,执掌了话语权的胜利者肯定会大肆宣扬自己的正义性,同时将对方批判为邪恶者。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放到眼前来说,李崇义一家子人绝对忠于皇帝李治,而薛绍和程务挺不管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都把政治投资押在了天后的身上。 两方人马之间,其实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利益与立场的差异。 只不过,这一次李崇义为了打击程务挺的势力,拿朔方军一万多将士的性命来做了牺牲,这件事情他是绝对触犯底线了。别说是程务挺不能忍、薛绍看不过眼,就算是皇帝李治本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会饶他李崇义不得! 相比于李崇义与程务挺的政争,薛绍与李仙童之间的争斗,倒显得有点小儿科了。在是否发兵救援朔州、何时发兵救援朔州的问题上,李仙童是没有什么决策权的。他想要做的,只是用那一批逃兵的把柄来,假装糊涂的把“冒充”薛绍的那个“家奴”给办了。 只不过事情很凑巧,薛绍来了朔州与程务挺呆在了一起,二人又归属于同一阵营,李仙童又是李崇义的亲孙子。 这样一来,两件事情好像就合而为一了。 眼下李仙童带着兵来“救”朔州了,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故,薛绍还得和程务挺好生商议。 “此仇不报,非君子!”程务挺想起那些阵亡的兄弟们,就恨得咬牙切齿双眼通红,“但是我以为,还是要以军国大事为重。眼下朔州之危刚刚缓解,突厥人的威胁时刻都在。万一他们又来一次疯狂的反扑,朔州如果不凭借并州的兵力援助,是绝对守不住的。所以我认为,李仙童既然带兵来了,那就权且只当他是一支援军、是我们的袍泽。至于其他的帐,日后再行清算——薛公子,以为如何?” “正合我意。”薛绍说道,“其实当初还在并州的时候,我就早已查觉到了一些端倪。为了不破坏北伐大局,我隐忍未发。我把第三旅的人马拉到野外和朔州来操练,也有避开和李仙童的正面冲突的用意。没想到他却是心急得很,抓到一点契机就不肯放过我。” 程务挺皱着眉头,“就连李多祚都被抓了,看来他们的确是证据确凿。上次李仙童来的时候,如果你仍在朔州,我真担心你会被他依法逮捕。现在他又来了,你打算如何应对?” 薛绍笑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恶来将军,不必担心。”薛绍不急不忙的笑道,“在左奉宸卫的时候,我和李仙童其实没有深仇大恨,只是因为一些立场与利益上的差异,有了一些争斗。只不过那一次李仙童输得太惨了一点,在左奉宸干了十年,突然一夜之间没了立锥之地。东宫收留了他,他却不大乐意留在东宫苟延残喘。他知道我做为一名小卒出征到了并州,他便自请调任并州大都督府,成了他祖父李崇义的手下。并州是他家的地盘上,这恐怕是他最好的报仇机会了!” “哎,人在官场,总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程务挺叹息,“我老程又招谁惹得谁了?李崇义,我与他素日无冤往日无仇,就因为他忌惮我军功太大,怕我回朝之后对他儿子李崇旦构成威胁,他就这样对我!一万多兄弟,因此而冤死!我程务挺是个大罪人哪,我对不起兄弟们!” “算了,不必说了。”薛绍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我们仍是要稳固边防,静等裴元帅的主力大军开到。李仙童来了以后,还是应该笑脸相迎,好生对待。这一点,恶来将军一定要说服你的那些性情刚烈的手下。不要因为一时之愤,而坏了军国大事!” “好,他们没问题!”程务挺答应得很干脆,“只要我一句话,他们上刀山下油锅都没二话,绝对不会在这关键的时候因为一时冲动惹出乱子!” “那就好。”薛绍点了点头,“至于我的问题,恶来将军大可不必担心。李仙童的那一点小阴谋小阳谋,还奈何不了我。如果没有一两手准备,我也没那个胆子出手去救那些逃兵们。既然他把这件事情当作把柄来打击我,我就给他来个顺水推舟。到最后鹿死谁手,拭目以待!” 程务挺连着轮了好几下眼睛,表示非常的迷茫,“这……行军长史执掌军中一切律法与刑罚,就连李多祚都被拘押下狱了。薛公子,请恕程某冒昧,你将如何应对这一场风波呢?” “山人自有妙计。”薛绍呵呵直笑,“非是我信不过程将军,只是有些事情在没有揭晓之前,不大方便说破。就请让我,卖一次关子吧!” “好吧,那程某也就不多问了。”程务挺抱了一拳,“无论如何,这一次的朔州之战,多亏了薛公子出力相助。否则,程务挺百死难辞战败之咎!大恩不言谢,今后薛公子但有用得着我程务挺的地方,只管开口!” “恶来将军,言重了!”薛绍笑着回了一礼,“你我皆是大唐武夫,本就同仇敌忾肝胆相照。今后,那便同舟共济就是了!” “哈哈,薛公子不愧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大族子弟,这话说得极是中肯,正合我意!”程务挺抱拳再拜,“那就——同舟共济!” 稍后,薛绍与程务挺一同来到关押俘虏的地方,行军总管府的后院之中。 负责看押四个突厥俘虏的,是如今朔州的“全民偶像”安大将军和三刀旅的卫士们。 薛绍和程务挺到了后院,隔着老远就听到月奴和那个女俘在斗嘴。 “怎么样,本将军换回了大唐女儿装,你还敢骂我是丑八怪吗?”月奴的声音里满是骄傲。 “就是丑八怪!丑八怪!”女俘很不屑,“你也不照一照镜子先看看自己这副尊荣,脸上抹得像猴子屁股一样,那么多的花钿乱七八糟的贴在脸上,像是粘着几坨羊屎,真难看!还有,你那嘴唇也涂得太吓人了,血盆大口吗?” “我撒了你的破嘴!” “来呀,有本事放开我,我跟你打!” 薛绍和程务挺听了一阵暗笑,果然是一山难容二虎,更何况还是来自对立山头的两只母老虎! “月奴,住手!”薛绍走进去喝停。 月奴气乎乎的从看押女奴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薛绍当场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了!!” 月奴一向只穿男装服胡,也不知她今天从哪里找来了一套太平公主习惯穿的那种及腰长裙,丰满的美胸半露出来,一片雪白波涛汹涌,身材的确是没得说。但是一向素面朝天不抹什么胭脂水粉的安大将军,今天居然画了一脸的大唐仕女妆。光是那两片嘴唇就涂得像是吸血鬼一样了,花钿贴得很难看,眼线也画得很歪歪斜斜很粗很夸张。 还真不怪那女俘骂得刻薄,月奴这妆确实化得惨了一点。这要是在半夜里遇到,真能把人的魂给吓飞了! 听到薛绍这一喝斥,月奴慌忙双手捂住脸,落荒而逃。 “我、我去洗脸、我去更衣!” 程务挺和旁边的三刀旅卫士们发出一片干咳声,憋笑都要憋到内伤了。 薛绍则是哭笑不得的直叹气,“这个家伙,是越来越胡闹了!” “要我说啊,安大将军真是一个可爱的好姑娘,为人特别的耿直和爽快,比很多男人还要更像是一个男子汉,就像是咱们军队里的大老爷们儿一样!” 薛绍很是无语,“恶来将军,你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 “夸,真夸!”程务挺哈哈的大笑道,“大唐天底下的千万女子,也就只有一个安大将军能和咱们这些军旅武夫臭味相投,那绝对是奇珍异宝啊!” “我看是活宝才对!”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走进了关押着那个中年贵服男俘虏的房间里,薛绍派了郭安和另外三名精干的手下卫士,日夜片刻不离的严密看管他。 中年男俘看到薛绍与程务挺进来,无动于衷的只是坐在那里,慢条斯条不慌不忙。 “审过了吗?”程务挺瞟了他一眼,问道。 “一路走过来我问过几次,他们全都什么也不肯说。”薛绍说道,“不过没关系,他们自己不说,会有其他人告诉我们,他们的真实身份的。” 程务挺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等裴元帅到了,让裴元帅想办法让他们开口?” “不用等那么久。”薛绍笑道,“如果这几个人真是特别重要,突厥人那边自然会派使者来谈交换俘虏的条件。如果这几个人根本就不重要,那也就无所谓审与不审了。” “言之有理,读书人的脑子就是灵光!”程务挺眼睛一亮,“如果这几个人不重要,我估计突厥人也就不会那么仓促退兵了。” 听到这话,房间里一直装作十分淡定的中年男俘突然一下扭过头来,一脸的惊愕,“谋主真的退兵了?!” “嗬,原来你不是哑巴?”负责看守他的郭安笑道,“这汉话说得还挺顺溜!” 薛绍与程务挺会心一笑,这家伙绝对是一个突厥牙帐里的重要人物,否则,听到“军国大事”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程务挺给薛绍递了个眼神,二人退出了房间来,程务挺说道,“阿史德温傅在与阿史那伏念合兵之前,也曾自称可汗。合兵之后,伏念为大汗,温傅为小汗与谋主军师。这个家伙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称呼阿史德温傅为‘谋主’,而不是像绝大多数的突厥叛逆那样尊称他为‘可汗’,那就证明这个家伙的地位,可能不比阿史德温傅低多少!——看来,你这一次收获绝对不小!”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这四个人当中,最没有地位的恰恰就是刚才这个家伙!” “什么?”程务挺顿时吃了一惊。 【求定阅,求票票!】 第256章 爱兵如子 薛绍把程务挺请到一边,说道:“这一路上回来我就在观察,我发现这四个俘虏当中最显眼的自然是那个女子,但无论她的身份怎么特殊,她对于军国大事来说并不重要。从外貌与服饰上来看来,刚才我们眼前的那个男人,很像是一个大人物。其实,不然!” “何以见得?”程务挺问道。 “眼神!”薛绍说道:“一个的眼神,是很难掩饰的。这个男人经常是一副沉默又淡漠的样子,尽量装出一副不怒自威的神色。但是我曾不止一次的从他的眼神当中,看出恐惧与彷徨。就好比刚才,他听到突厥退兵马上就慌了。如果真是一个大人物,他应该会更加沉得住气,更不应该对于己方人马的撤退表示出那样的惊叹,因为那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么我猜测,他或许有点身份,但是绝对不是一个在军国大事上有着重大决策权的首脑人物,因为他想不到这一层!” “有道理!”程务挺深以为然的点头,“那安大将军抓过来的,另外两个男人呢?” “年轻那个时常以草原贵族自居,骄横跋扈桀骜不驯也没多少见识,像是一个纨绔膏梁,可能是某个大人物的儿子。”薛绍说道,“至于另一个男的,一路上走过来最沉默寡言、最不起眼的就是他,从装束上看也像是一个侍卫或是奴隶。但是我觉得——他绝对是这四个人当中,最有份量的一个!” “为什么?” “因为他太安静了。”薛绍说道,“突厥与大唐为敌,我们这些人奇袭牙帐杀了他们不少人,是他们的生死仇敌。在月奴和那个女俘斗嘴激烈、看起来像是要动手打人的时候,那个纨绔男子都不止一次的挺身而出帮腔骂人。突厥人的性格一向都是野蛮跋扈的,但是那个理当以保护主人为责任的奴隶或者侍卫,却是异常的安静一直都在保持沉默。如果不是重要的人物害怕从言行中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他怎会如此?——打个比方,如果是我的家奴在我被外人欺负的时候像个缩头乌龟,我一定饶不了他。可是,那个纨绔青年和跋扈的女俘虏从来没有对他表示过任何的不满,至于这个华服中年男子,则是一直都在努力的扮演他们的领袖。这三个人一直都在用各种不同的方法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就是为了掩护他!” “聪明!”程务挺眼睛一亮,“我们去看看他?” 薛绍笑着摆了摆手,“不看,就这样晾着他,让他以为我们没有任何查觉。俘虏在手,主动权也就在我们手上了,着急的应该是突厥人才对。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手心。我们不妨静观其变,看他们还能如何表演!” “有意思!”程务挺呵呵直笑,“就像猫玩老鼠一样!” 薛绍哈哈的大笑。 这时月奴走了过来,换回了她的那一套侠衣劲装,脸上一片通红,显然是使劲的搓洗过了。 薛绍看到她就好笑,“你以后别再往脸上涂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惨瘆人的!” 月奴左顾右盼一脸通红,有点无地自容的样子,讪讪的小声道:“我也是女人嘛,偶尔……试一试!” “那你也画得好看一看,像个女鬼一样!”薛绍哭笑不得。 “从小到大我没学过,也没有人教我……”月奴讪讪的道。 程务挺在一旁呵呵直笑,“薛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女孩子嘛,爱美是天性!安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就该打扮打扮。她不会,你可以亲自教她嘛!” 薛绍摇头直笑,“等回了长安再找人去学,那种衣服也不要再穿了,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 正在这时,程务挺的一名副将小跑过来,“报,将军!——并州援军主力到了!” “嗬,李仙童那个小杂毛来了!”四下无外人,程务挺满嘴不屑的道,“来了就来了呗,嚷什么!” 副将说道:“他们请求将军开城放关,引导军队进入指定的屯营地点。” “知道了。”程务挺满不在乎的道,“就让那三万人马屯在城北空地,挨着长城驻扎。粮草什么的,他们自己应该带了。羊酒犒军,绝对没有。告诉他们,朔州城里四条腿的,只剩战马和胡床了!” 副将哂笑了一声,“是!” “你让程齐之去安排这些事情,他和李仙童曾是同僚,彼此相熟。”程务挺将手一挥,“我懒得见到那个小杂毛!” “是!”副将应了诺,小跑着走了。 薛绍笑道:“恶来将军,果然是嫉恶如仇啊!” “我也想一刀割了那个小杂毛!”月奴愤愤的道,“他居然还想把公子抓起来,真是活腻歪了!” “你一个女孩子,怎能骂粗话?”薛绍一瞪眼。 “我错了!”月奴慌忙吐了一下舌头,讪讪的退后了两步。 程务挺哈哈的大笑,“你们这小两口,还真是有趣!” 月奴脸一红,其实我们还不是小两口呢…… “朔州这场大战,实在是太惨烈了。恶来将军的麾下杀得只剩八百勇士了,能活下来都不容易。三刀旅也有好些个兄弟,和你的人在一起治伤。”薛绍说道,“我们一起去探望伤员吧!” “正合我意!”程务挺一挥手,“走吧,我带你们去!” 薛绍叫上了薛楚玉与郭元振,一行人和程务挺一起去探望伤病员。 大唐时代的医疗并不发达,像程务挺这样中了一箭连肉带骨的割开疗伤,没个半年无法完全康癒。他算是幸运的了,很多受了刀剑疮伤的人只能截肢,运气好或许能够活下来。军队里,伤员的死亡率一直都很高。“ 薛绍心想,如果能有一批外科大夫给这些伤员治伤,那该多好。大唐军队的后勤保障措施,亟待加强! 几百伤兵住在一起,军医也就十来个,由于后方补给不力,各种药物都很稀缺。伤员们都很痛苦,时时听到哀号之声传来。 上了战场,这些人都是生死活虎毫不畏死的勇士。但是一但躺到病榻上,病魔的折磨远比敌人的刀剑更加让他们痛苦。 越是英勇的勇士,越忍受不了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所以,很多人都发出了凄惨的大叫,脾气也变得非常的粗暴。 并不是他们怕疼,怕死,而是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了一个——废物! 程务挺和薛绍一出现,伤员们顿时来了精神,有人爬着向他们靠近,有人大声的哭泣,也有人声嘶力竭的怒吼着—— “我还有一条腿,我还能骑马!” “把我刀还给我!” “我要去战斗!送我上城楼!” “兄弟们——”程务挺一声大喊,伤员们都安静了一下来。 程务挺的眼眶都湿了,将几个爬下病榻的上扶着躺了回去,声音都有一些颤抖,说道:“你们要安心养伤,尊重军医,要像服从我的号令一样听军医的话!等你们的伤好了,又是恶来麾下的一条好汉,我们一起去砍突厥人的狗头!” “好——”伤员们大声应诺,听起来就像是出征前的誓师。 月奴已经跑到了几个三刀旅的卫士病榻前,去给他们整理伤口,担茶倒水,轻言细语的安慰他们,逗他们开心,就像是一个大家庭当中贤惠能干的主母一样。 薛绍看着眼前这一切,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难怪兵书中说,“知兵者不好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场战争下来,无论胜负都要死很多人,都要增加许多这样的伤员。轻伤的,以后或许还能康复,活得像一个正常人。很多残废了的只能黯然退役。回到地方上,这种人的生活很难有什么保障,就算不会缺衣少食,人生也将变得一片灰暗。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薛绍和程务挺、月奴等人,一起在伤兵营里抚慰这些伤员们,呆了很长的时间。在军队里,伤员是最为特殊的一个群体,他们无伦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特别需要他人的照顾与安慰,尤其期待他们心目中的精神领袖,能来看一看他们。 薛绍看得出来,程务挺是真心的关怀这些伤员们,绝对没有因为他们变成了累赘而嫌弃他们。轻伤的,程务挺很是期待他能早日康复,再回到自己的身边一起并肩战斗;重伤的,程务挺斩钉截铁的承诺一定帮他们争取到勋爵,尽力安排好他们的退役与抚恤,好让他们以后的生活和人生有个保障。 爱兵如子,就是表现在这些细节上。恶来带兵有方、极受部下的尊敬与爱戴,不是没有道理的。 薛绍从程务挺的身上,真的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一行人正在伤兵营里忙活的时候,那名报讯的副将又来了,这回跑得有点仓促,甚至还有一点慌乱的样子。因为在场人多而且有点嘈杂混乱,他便隔了老远大声的喊道:“报——程将军!人来了!” “嚷什么!”程务挺正在和一个较为亲密的伤员手下谈心,没好气的大声吼道,“让那个杂毛到总管府正堂等着!” “不、不行啊,将军!”副将满副惶恐,匆忙朝程务挺这边小跑过来。 他还没有跑到程务挺的身边,伤兵营的门口走进来一群人,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是雄浑通透的大嗓音—— “恶来,几天不见,你老小子骂人的功夫见涨啊!” 薛绍正背着对大门给一个三刀旅的伤员兄弟包扎伤口,听到这声音猛然起身一回头,惊喜道:“裴元帅?你怎么来了!!” 【求定阅,求票票!】 第257章 苦尽甘来 裴行俭一现身,马上引起了轰动。程务挺惊愕不已的一下跳了起来,像是一个毛头小伙儿一样跑到裴行俭的面前,无比开怀的哈哈大笑,“老狐狸,你还是这么狡诈啊!来了都不通知我们一声!” “承你吉骂!”裴行俭笑呵呵的道,“连你都想不到老夫到了朔州,敌人就更想不到了!” “兄弟们,快——”程务挺开心的道,“拜见裴元帅!” 众军士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抱拳齐声:“拜见裴元帅!” “兄弟们不用多礼!”裴行俭连忙走进来抚慰那些伤员,神情和蔼言辞亲切,就像是一个好好先生和临家老头儿一样。 卫士们受宠若惊,裴行俭可是如今大唐军界的头号人物,在士兵的心中如同神砥一样的存在。别说是普通的小卒,就是程务挺这样的大将,在裴行俭的面前也像是一个乖乖仔一样。 早年裴行俭被调到西域做官,从一个六品小官做起,后来做到了安西大都护,治管大唐天下河套以西的大片疆域,成为西域半壁江山的军政首脑。当时,恶来程务挺就曾在他的麾下效力,率领西军打了不少的胜仗,恶来从那时候真正开始名声雀起。 后来裴行俭被调到长安户部为官,程务挺也调到了河北、辽东一带驻守边关,两人不再是上下级的关系。可是程务挺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裴行俭,逢人便说自己是裴公一手带出来的,大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味道。 军队里,上下级之间的感情向来浓烈而牢固,就好比薛绍与第三旅的卫士郭安,那绝对比亲兄弟的感情还要好。有遭一日让郭安去为薛绍两肋插刀,他绝无二话。 裴行俭为官为将数十年,带出了不少像程务挺这样的人。如今镇守西域的安西副都护王方翼,就是与程务挺齐名的大将,二人当年堪称是裴行俭在西域的左膀右臂。还有此前薛绍在并州见过的虎老威不倒的老将军李谨行,李谨行的副手独孤祎之与沙咤忠义,这是两名擅长冲锋陷阵的猛将,曾经也是跟在裴行俭的麾下打杀出了军功、打出了名望;青壮派的右卫中郎将李多祚和羽林卫将军张虔勖,甚至包括此前战败的曹怀舜与此次一同出征的行军副总管唐怀壁,这些人都可以算作是裴行俭带出来的人。这些人又都另有麾下和门生,他们就像是裴行俭的徒子徒孙,无不对裴行俭心悦诚服顶礼膜拜。 在如今大唐的军队里,裴行俭的声望与影响力,绝对无人可比! 裴行俭进了伤兵营,没有急于和程务挺及薛绍叙旧说军务,而是先花了许多的时间亲自慰问这些伤员,然后让身边的行军管记苏味道等人记下他的话——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医治朔州一战的所有伤员,论功行赏、合理抚恤、妥善安顿,不得有误! 前方行军大总管发出的这种军令,就是大唐的军国大事,不亚于朝廷的诰令。要是有人敢怠慢这些伤员的医疗或是克扣抚恤,或是在勋爵评定与回乡后的田产安排上做手脚,那就是找死! 薛绍顿时就感觉到,身为一名军事统帅绝对不是只要打好仗就行。他拥有很大的权力,也承担了很多的责任。一场战役,参战者数以十万计,这些人都把性命交托在了统帅的身上! 有多大的权力,就意味着承担了多大的责任与压力。裴行俭在伤兵营里的一句话,一锤定音——这些伤员的医疗、勋爵、退役与返乡安顿的事情,我裴行俭管了! 伤兵们顿时欢欣鼓舞。他们今后的命运因为裴行俭的一句话,就有了保障! 这就是权力! 薛绍心想,权力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最强有力工具;但是合理的运用权力来行善和做好事,更是一比无法估量的巨大收获,良心上也会多些安慰! “承誉!”进了伤兵营这么久,裴行俭第一次叫薛绍。 “在!”薛绍上前,以麾下小将的身份,军礼参见。 裴行俭上下打量薛绍一眼,顿时笑了,“你这一身细皮嫩肉,已经变得像黑炭一样了。这要是在别的地方碰到,老夫未必能认出你来。” 程务挺等人都哈哈的大笑。 “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裴行俭说道,“干得不错,继续努力。” “是。” 裴行俭将手一挥,“走,我们去行军总管府叙话!”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几个月的艰苦磨炼,裴行俭用一句“干得不错”来做了总结。 虽然这四个字简单到有些草率,但在军旅当中、在上级当众评定下级的时候、尤其还是裴行俭这样的至高统帅,这已经是一个很高的评价。收复了朔代、又打了一场艰苦的朔州攻防战的程务挺,这会儿正像个孙子一样车前马后的在裴行俭身边打小跑、献殷勤,显然就是生怕挨骂! 军旅武夫,绝对不会像仕大夫那样热衷于彼此吹捧与虚言客套。再深厚的袍泽感情,他们也都习惯藏于心中。往往对一个人越是感情深厚,就越是骂得直白粗鲁,甚至是拳来脚往。 军人的感情,向来是深沉,厚重,不溢于言表。 一行人到了总管府,裴行俭居中坐下,其他人都站着。程务挺笑嘻嘻的亲自给裴行俭倒茶,再没有半点“恶来”的虎威,活像是程齐之在伺候他时的样子。 “恶来,这回你损失惨重了。”裴行俭说道,“整整一军,一万二千五百名彪悍虎狼之士,打得只剩八百残卒了。心疼吗?” 程务挺可怜兮兮的直点头,“大帅深知我心。” “别装出这副可怜的样子,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裴行俭笑了一笑,说道:“恶来麾下,怎能无兵?——我准了!” “谢大帅!”裴行俭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看那情形跪下给裴行俭磕头的冲动都有了,万分激动的道,“大帅,你就是我的再生爷娘啊!” 薛绍略感好奇,裴行俭和程务挺之间还真是有默契,刚才裴行俭准他什么了? 薛绍正嘀咕着,程务挺真有点嬉皮笑脸之风范的伸出两个指头,“两军,两军怎么样?” “你不要得寸进尺!”裴行俭脸一板,“老夫麾下的精锐骑兵,不多!” “大帅,你这次可是带了三十万大军,还不许我挑两军越骑?”程务挺讪讪的道,像是在菜市场买菜一样讨价还价,“两军,就两军吧?老爷子,我给您磕头了!” 说罢,程务挺真要跪下去。 屋里的一些人都看着好笑。 “行了,别装疯卖傻的!”裴行俭又好气又好笑,手一挥,“就两军,不能再多了!” “大帅,你真是我亲爹啊!”程务挺无比开怀的放声大笑。 屋里的人发出一片哄堂大笑。 薛绍这才明白,裴行俭是准了程务挺再去挑兵,组建自己的部曲。以往恶来麾下是整整一军人马的编制,一万二千五百人。朔州一战几乎打光,现在裴行俭准他扩充了两军,两万五千人! 这可算是裴行俭这个行军大总管,对程务挺此前收复朔代与守住朔州的一个重大奖励了。 薛绍心想,李崇义想方设法不惜触碰底线,就是要剪程务挺的羽翼、打压他的势力。现在倒好,裴行俭一来,程务挺马上就原地满血复活,还变得更加强大了! 裴行俭的这一记手笔,大有一力压百巧、反扇李崇义一个大耳光的味道啊! 想到这些,薛绍心里不禁有点热血沸腾了。老爷子来了就是好了,无论是我这样的小猢狲还是程务挺这样的大猢狲,都有了大树可以依靠。这个想法虽然有点谄媚和没出息,但事实确实就是如此! 在军队里,真的是得有大靠山才能立足稳固。就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如果不是裴行俭对程务挺的特别照顾,他麾下的人马打光了就打光了,以后只能乖乖的跟在裴行俭的麾下做一名帐前听用的将军。 对于带兵的将军来说,手下有一支唯令是从的亲勋部曲那才有底气。光竿司令,官再大也是屁用没有。就好比武三思,他此前还是三品右卫将军,官真的是够大了、仅次于检校右卫大将军裴行俭。可是武三思的手下一个兵也没有,他的官职也是说扒就扒了。相反的,本职是户部尚书这样一个文职的裴行俭,现在的武职只是一个检校右卫大将军,可是他在军队里能做到振臂一挥应者云集,谁来扒他的检校官试试看? 两军人马,裴行俭等于是送了一份安生立命的本钱给了程务挺,也是他今后最大的政治资本。 “承誉。”裴行俭唤道。 “在!”薛绍站了出来。 “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做旅帅了。”裴行俭挥了一下手,他的一名近卫抱出来一大包东西,“这是你的东西,拿去吧!” 薛绍接过那一大包东西,很沉,打开来一看,里面有一套崭新的明光战甲,几套新的赤色军服和绯色武官朝服,另有一本新的军籍,上面写着“右卫勋一府正五品上左郎将,薛绍”! 程务挺凑过来一看,哈哈一笑:“终于苦尽苦来回复正身了啊,这马上还升官了,恭喜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的。”裴行俭淡淡的道,“这是朝廷早就有了的任命,只是老夫一直藏着没有给他罢了!” 程务挺笑得更大声了,“大帅,你太坏了!你把朝廷给薛将军的任命藏了起来,却造了个假的户籍让他以小卒的身份从军,让他这几个月来吃尽了苦头还几度差点丧命!——你还是当年那只磨人的老狐狸啊!” “恶来!”“裴行俭大喝一声,老脸一板,“你老小子的两军人马,还想不想要了?” “要、要!”程务挺马上讪讪的陪笑,“我错了,爹!你就是我亲爹!” 满屋子人都哈哈的大笑。 薛绍拿着梦寐以求的明光甲和精致光鲜的将官军籍,心里确实高兴,但也有一点不舍。 真是舍不得离开,三刀旅的这那些新兵蛋子们! 裴行俭仿佛是完全读懂了薛绍的心事,说道:“这次奇袭黑沙,你立下了大功。将要如何对你论功行赏,得是回朝之后由朝廷来执行。但是你麾下的那一旅卫士,老夫倒是有权现在就奖赏他们!” 薛绍顿时来了精神,“怎么个赏法?” 裴行俭笑得活像一只修炼得道了的千年老狐狸,“那就得看一看,你们抓来的那几个俘虏,有多少份量了!” 【求定阅,求票票!大家给力一点!】 第258章 大福将 是到了“验货”的时候了。 薛绍也很期待知道,他们千辛万苦拼死拼活捉来的几个俘虏,究竟有多大的份量! 裴行俭和突厥人打过不止一次的交道了,不久前阿史德温傅挑起的单于大都督府治下二十四州叛乱,就是他平定的。当时突厥人的伪可汗泥熟匍的人头,都被送到了长安。 对于如今突厥人内部的大小事情,没有人比裴行俭更加清楚。再加上他曾经在西域经营多年,那里安置了许多太宗皇帝平定草原之后迁来的突厥部族。裴行俭对突厥人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简直就是一个突厥通。 因此,突厥人任何的伪装,都难逃过他那双火眼金晴。 在见俘虏之前,裴行俭与薛绍私下密议了几句,讨论那几个俘虏的特征和来历等等。薛绍把自己的所见所想跟裴行俭一说,裴行俭就笑了。 “先把那个年轻的小子,带来!” 负责押来俘虏的,是一身戎装威武不凡的安大将军。 裴行俭早在伤兵营里就见到过她了,当时人多眼杂,他装作视而不见。现在私下见到,裴行俭乐得呵呵直笑,但有俘虏在场他没有多言,只叫月奴在门外先候着。待审完了俘虏再与她说话。 骄傲的突厥“贵族”青年被带进了受审的房间里,见到薛绍,旁边又有几个威武不凡的带刀侍卫,裴行俭更是不怒自威,让他感觉很紧张。但他装作一副大咧咧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在乎,连死都不怕一样。瞟了一眼裴行俭,他的眼睛就斜着瞪到天上去了。 “拖出去,砍了!”裴行俭毫无征兆的一声大喝。 “是!”左右的贴身近卫大声应诺,虎步上前就要拿人。 突厥青年被这一记突然的下马威给吓坏了,当场就跳了起来,“你想干什么?!我、我可是突厥阿史那贵族的王子,你们不能杀我!不然,我父汗会起倾国之兵来报仇!” “王子?”裴行俭冷笑,用一口非常流利的突厥语说道;“没人比我对草原阿史那家族更加了解。上一次阿史那泥熟匍发动二十四州叛乱,他的人头被自己的手下砍掉送给了老夫,后来被送到了长安。当时,泥熟匍满门上下都被哗变的突厥人杀了个精光。至此,阿史那家族的嫡系血脉已经根绝,哪里还有什么王子?更没有什么可汗!!” 突厥青年顿时惶然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裴行俭,伸手一指惊慌无比的叫道:“你、你是裴行俭!!” “大胆!”左右侍卫大怒,冲上前去就把他摁翻在地。 敢指着裴行俭的面门直呼他的姓名,大不敬。这些侍卫都是裴行俭的绝对死忠,根本无法容忍。 “放开我、放开我!”突厥青年这下是真害怕了,就连泥熟匍那样的人,裴行俭也能将他的人头送到长安。他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阿史那家的旁枝“贵族”,一万个自己这样的人加起来可能也不如一个泥熟匍。 裴行俭真要杀他,就如同杀只鸡一样! 薛绍在一旁看着,不由得会心一笑,以老狐狸的千牛修为收拾这匹乳臭未干的小野狼,真是大炮轰蚊子了。 “你的姓名。”裴行俭不怒自威的淡淡道。 “阿……阿史那,兀骨脱!”突厥青年被摁得脸贴着地面,咬着牙老老实实说道。 “身份。” “突厥……王子。” “砍掉!” “慢、慢着!”兀骨脱慌了,大叫道,“好吧,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我是‘伪’突厥汗国可汗的嫡长子!——对,汉人管这叫太子,我是突厥太子!” 薛绍和裴行俭顿时笑了,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纨绔! “你父亲的姓名。”裴行俭继续问道。 “阿史那……”青年很犹豫,不大敢说。摁着他的侍卫发力一扭他的胳膊,他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大叫道—— “阿史那伏念!” 果然! 薛绍心中暗自一喜,这条笨鱼,的确是不小! 裴行俭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淡淡道:“行了,放开他。这种废物一点用处没有——把他的父亲给我带来!” 左右侍卫茫然一怔,他父亲谁啊? 当然这些人都很聪明,没有发表任何疑问,只是大声应诺,“是!” 兀骨脱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再也没有了半点之前的嚣张气焰,委曲求全的小声道:“裴元帅,请你不要虐待我的父亲,更不要杀我们!如果你放我们回去,我们可以率领突厥部族归顺大唐,不再发动战争!” 薛绍和裴行俭同时心中一喜——使诈成功,这小子果然沉不住气,一下就把他父亲供出来了! 一旁的侍卫们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那四个俘虏当中,居然有伏念本人在? “你不配与我老夫谈这样的话题。”裴行俭很霸气的将手一朝外一指,“去,把你父亲叫来!” “好吧……”兀脱呲着牙捂了捂被拧疼的胳膊,垂头丧气的往外走了。 “哈哈哈!” 兀脱刚刚走远,房间里爆发出一片大笑! “安姑娘,你快进来!”裴行俭高兴的大声道。 月奴走了进去,正儿八经的抱拳一拜行了个军礼,“裴元帅唤我何事?” “嗬,这姑娘还真把自己当个将军了!”裴行俭非常的开心,笑容满面。他或许真是有着强烈的“女儿”心结,除了特别的喜欢妖儿、收她做了义女,连妖儿最好的玩伴月奴,他也是一向特别的喜欢。 薛绍笑道:“裴公不要小看她,她现在可是朔州的大名人。” “那是、那是!”裴行俭笑眯眯的道,“不光是朔州,这以后她还会是全大唐天下的名人哪!” 月奴迷茫的眨了眨眼睛,“裴元帅何出此言?” 薛绍呵呵直笑! 裴行俭也笑道:“安姑娘,你真是一员大福将啊!” “大福将?”月奴一愣,下意识的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胸部。 薛绍差点一下噗哧笑出声来,憨妞,没人说你的胸!! “安姑娘,你可知你从牙帐里抓来的两个人,是什么身份?”裴行俭笑问道。 “不大清楚,刚才那个年轻的,可能是个什么王子吧!另一个,可能是他的贴身侍卫或者门户奴隶。”月奴满不在乎的道。 “这姑娘,真是憨直得有趣啊!”裴行俭毫不掩饰他的开怀与畅快,大笑道,“憨姑娘,就让老夫来告诉你吧——那可不是什么贴身侍卫与门户奴隶,而是伪突厥汗国的可汗,阿史那伏念本人!” “啊?”月奴愕然一惊,不可置信的捂了捂自己的嘴,“我抓了个可汗?” 薛绍微笑的点头。 “要不说,你就是一员大福将呢?”裴行俭非常欢喜的说道:“安姑娘,你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虽然你不是北伐军中的正式一员,但是作为一名大唐的子民,你立下了这样的奇功也是一定会受到重赏的!本帅会把你的功勋记在行军功劳薄上,待回朝之后,朝廷必有重赏!” “真的呀?”月奴这下开心了,咧嘴一笑,“裴元帅,朝廷都会赏我一些什么呢?” “无礼。”薛绍笑着轻斥了一声,“这种问题是你该问的吗?” 裴行俭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呵呵直笑,“那老夫倒是想问一问,你都想要些什么了?” “我想让公子升官儿,做更大的将军!”月奴不假思索的快语说道。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微然一笑,“傻姑娘!” 裴行俭笑着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呢,什么不要?” “我就一直跟着公子就行了!”月奴笑嘻嘻的说道,脸上飞起一片霞云,“不过我倒是有个请求!” “说。” “如果公子以后行军出征,可不可以准许一直都让我跟着?”月奴说道,“我知道大唐军法森严,不允许家眷女子随军远征。但是可不可以稍稍的为我开个特例呀?嗯,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我就……随便说说,公子你不要骂我!” “月奴。”薛绍说道,“不是我不让你跟着我,行军太过艰苦,军队是男人的世界,战争也很有风险。所以,历来战争不属于女人,必须要女人远离。” “我知道公子是为我好,哪怕是骂我,也是为我好……可是,我就是想跟着!”月奴小声的说道。 裴行俭笑了一笑,说道:“这是小事,用不着老夫来准许,更轮不到大唐的朝廷来为你开赦特例。以后,私下再谈吧!” “是!”月奴抱了一拳,不再多言。 虽然裴行俭没有明确答应,但是他的话里已经有了很大的回旋余地,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就算月奴以后一直随薛绍从军远征,也不是什么关乎律法与军规的大事,只是一件“私事”。 那就好办了! 月奴无比开心,转眸一看薛绍,眼神之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她的惊喜与欢爱之意。 薛绍微然一笑,“去吧,把伏念带来!” “是!”月奴欢喜的应了一诺,走出房间就一路打起了小跑,简直就是在欢呼雀跃。 “这姑娘真是天真活泼,率真耿直!”裴行俭笑眯眯的点头微笑,说道:“如果她是一个男人,或许真会是一名出色的将军!” 薛绍只是点头笑了笑,没有多说。如果以后一直让月奴跟着从军,这感觉会很矛盾。 从个人感情上讲,薛绍早就习惯了身边跟着月奴这个小影子,一同经历了黑沙一役之后,二人之间也增进了不少男女之情。如果有她一直跟在身边,做为一个男人来讲,的确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可是军队毕竟不是别的地方,先不说那些森严的规矩与诸多不便,打仗真是要死人的。但凡身经百战还能活下来的人,不是他武艺有多高强、保命的本事有多牛,而是他的运气特别好! 这次月奴运气好,没负伤还立下了奇功,可是下次呢?运气这东西,谁能说得准? 正琢磨着,月奴和几个三刀旅的侍卫押着那个“最不起眼”的中年俘虏、伪突厥汗国的可汗,阿史那伏念——进来了。 【求定阅,求票票!】 第259章 你们的恶梦! 伏念进来后的第一眼,看的是薛绍,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转到裴行俭的身上。 “大名鼎鼎的裴闻喜,裴公,久仰了!”伏念说出了一口非常流利和标准的汉话,以手抚胸弯腰下身,对着裴行俭行了礼。 一路同行了近千里,这是薛绍头一次听到伏念说汉语。如果不看他的人光听他说话,肯定以为是个地道的唐人,还是关内两京的口音。 “请坐。”裴行俭也未多言,一名军士给伏念取来了一个行军马札,伏念很是淡定的坐了下去。那张并不起眼也不张扬的脸上,平静如水,仿佛内心世界一点的感情波动也没有。 “伏念,你放着好好的大唐刺史不做,为何要反叛?”裴行俭问道。 伏念淡然一笑,说道:“这些年来唐朝与吐蕃多有战事,屡战不利。为了对抗吐蕃人强大的高原铁骑,唐朝不停的在草原征募骑兵。我是刺史,屡次奉命在草原的部族当中征集青壮兵勇。这些人大多是有来无回,草原人怨声载道。再有一些贪官污吏从中克扣粮饷与阵亡烈士的抚恤,使得草原部族对唐朝非常的不满。在担任刺史的时候,我扪心自问一直都是尽职尽职的。但是我无法忘记我也是一名草原突厥人,是阿史那家族的汗室后裔,是那些失去了丈夫与儿子的草原人民的酋长与首领。我不能再违备自己的良心,继续帮助唐朝迫害我的同胞与子民。所以,我举起了义旗,带领我的族人们宣布独立、脱离唐朝的压迫统治!” 薛绍不由得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上千里路上一言不发的、其貌不扬的突厥人,这么健谈!而且,他绝对不是一个纯粹依靠着野心与暴力来起家的草莽叛逆,他很有见识,也很有城府。他方才的这一番话还是很有份量的,无疑是给突厥人的叛乱给出了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他知道在法律与大义上说不过裴行俭,于是就从道德与良心上来为自己开脱和扭转局面。 只言片语,尽显高手风范!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说道:“伏念,我其实早就知道你的名字。此前阿史那泥熟匍与阿史德温傅鼓动单于大都督府治下二十四州叛乱,曾经邀请过你一同参与。可是你拒绝了。但是为什么,在泥熟匍失败之后你又主动起事了?” 伏念平静的说道:“当时泥熟匍与温傅合谋起兵反唐,我不是不想参与,而是认为他们太过心急,太过仓促。我劝他们再等个两三年,等到真正的时机成熟。但是他们不听,急于求成。我认为他们会失败,所以拒绝了他们。” 裴行俭双眉一皱,“你要等什么?” 伏念略微一笑,“裴公心里比我清楚得多,又何必问?” 伏念这话一说出来,薛绍心里也是一醒神! 伏念这个人,真是不简单! 他说要等两三年,等到真正的“时机”,意思就是指——等皇帝李治驾崩! 李治身体不好一直在后宫养病,深居简出久疏朝政,委托武皇后临朝称制。表面上看,现在大唐很平静,武皇后和一帮儿宰相大臣们,把大唐治理得还算不错。若有军国大事,李治还可以出来拍板。 但是危机已经暗藏,那就是一但李治驾崩,至高皇权将会出现一片真空,现在的太子李显就算能够顺利的继承大统,他也压不住他强势的母亲和裴炎这一批执掌实权的顾命大臣。 也就是说,李治活着一天,大唐的中枢朝廷就能安静一天;一但他死去,至高权力的争夺必然引起大唐朝廷的动荡。朝廷动荡,则大唐天下不宁、对属国的治压也就会削弱——对突厥人来说,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来了! 裴行俭的心里当然也是清楚得很,但是他表现得很淡漠,说道:“既然你都劝泥熟匍等上两三年,自己怎么又仓促动手了?” “我也不想。”伏念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可是泥熟匍败亡之后,我的草原族人非但没有灰心丧气,反而更加坚定了独立建国的雄心。每天,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来找我,请求我高举义旗带领他们起兵。再加上温傅又拉起了一支人马来找我汇合,草原上的部族全都在响应,甚至我的至亲都以死相逼催我尽快动手。人心所向众意难犯,我根本无法压住所有的族人!” 裴行俭双眉紧拧的点了点头,“伏念,你有点才能,野心也不小,你比泥熟匍和温傅都更加具备枭雄的潜资。可是无论是眼前的情景,还是你真的等到两三年以后再起兵,你终究是要失败。大唐帝国威服四海,你那一点投机取巧的心思,终究难成大器!” “裴公,你错了。”伏念呵呵一笑,双手拍了拍膝盖,说道:“当我被众人推为可汗,被迫提前率部起兵的时候,我就早已经料到我很有可能会步入泥熟匍的后尘,不得善终。但是突厥人的独立,已是大势所趋。伏念,不过是继泥熟匍之后的第二个先行者。就算伏念的人头也像熟匍一样的被送到了长安,也仍会有其他的英雄人物领导突厥族人,继续进行我们的部族独立战斗。突厥的复兴,已势不可挡。我敢断言,用不了多少年,草原上必然会有一个崭新的突厥大汗国兴起——大唐,无法阻挡!” 薛绍,听得心头一震! 伏念的预言,真的是很厉害。历史上这一个时代,在伏念的叛乱失败之后,草原部族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中原的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他们建立一个庞大的草原大汗国的脚步。那段历史时期,又恰好是李治驾崩、武则天改朝换代的时期,大唐内部相当的动荡。这给了突厥人很大的可趁之机。 于是,一个强大的、足以对抗大唐帝国的突厥汗国,就真的在草原上兴起了。往后的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内,大唐与突厥之间的战争与和平,几乎就成了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薛绍不禁深看了那个其貌不扬的伏念几眼,心中不禁狐疑,这么有远见,莫非你也是穿越者? 当然薛绍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己一个近乎无厘头的猜测。 每一个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物,必然都有他的不凡之处。 如果伏念没有这样的智慧、远见和高层建瓴的意志,就不可能被无数的草原人“逼”着做可汗,领导他们起兵叛唐。一向吝于言辞的裴行俭,也不会对他的敌人许以一个“有才能与野心的枭雄”这样的高度评价。 听完伏念说了这一番意在长远的高论,裴行俭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伏念,历史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能够真正预见或是完全决定的。你我都只是小角色,我们更应该在自己的位置上,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就眼前而论,你有何见解?” “裴公意下如何?”伏念不动声色,反问。 “老夫在兵在言兵,不问其他。“裴行俭也不绕弯子,说道:“我奉大唐陛下之命,率三十万大唐王师前来平叛。你们自称伪汗,擅自起兵攻破州县、杀虐官军荼毒子民,罪大恶极。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其一,你与温傅率众投降、去除伪汗名号、解散军队,重要人等一同随我到长安请罪,听候吾皇发落;其二,挥师前来与我决一死战,沙场见雌雄!” “没错,的确是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了。”伏念点了点头,说道:“突厥人要独立,就必须经历艰苦的战争与各种凶险的博奕。虽然我知道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突厥要独立仍然面对很大的风险与困难,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我是真的没有信心说服我的将军与同胞子民们,让他们投降。” “好,那就打!”裴行俭二话不说,将手一挥,“打到你们愿意坐下来谈判为止!” “裴公刚胆大气,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大唐军神!”伏念站起了身来,像刚才进来时一样对着裴行俭抚胸弯腰行了一礼。 薛绍眯了眯眼睛,伏念虽然没有喊出那一句“打就打、谁怕谁”,但是他眼前这副谦逊的姿态,反而比吼出那一句豪言壮语,更能震撼人心! 的确是个枭雄,哪怕是做了阶下之囚,也仍是一身大气! 这时,伏念对着薛绍也抚胸弯腰行了一礼,“承旅帅,我们结伴而行走了一千多里,承蒙照顾,在此谢过!” 薛绍略微一笑抱拳回了一礼,“应该的。” 伏念淡然一笑,一双眼睛直直的逼视着薛绍,说道:“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确切的身份,但是通过我一路上的观察推测,你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旅帅那么简单。请问,你可以告诉我,你真实的身份么?” 薛绍呵呵一笑,“无论我以前有什么身份,现在,我都是大唐的卫士!” “很好。”伏念面带微笑的点点头,“能够站在裴公的身边一同审我,你一定不是泛泛之辈。突厥人向来最是敬重勇士,我一向敬重人才。你真的很神勇,也非常的有智慧。如果我的手下有几个你这样的将军,不愁大事不成!” 裴行俭哈哈的大笑,“伏念,你不要想太多了。等我把温傅的人马打到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再来和你谈余下的问题。至于他——” 裴行俭一指薛绍,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他姓薛名绍字承誉,是老夫最器重的大唐年轻领将。请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以后的几十年里,他一定会是你们所有突厥人的恶梦!” 【求定阅、请多多投票!!】 第260章 论功行赏 伏念走后,裴行俭表情凝重的独自沉思了良久。薛绍在一旁安静的站着,没有打扰。 “承誉。”裴行俭出声唤道。 “在。” 裴行俭说道:“方才我与伏念说的那些话,你不必当真。” “是,我知道。”薛绍点点头,心知裴行俭做为一名军事统帅,同时也是“民之司命”,大战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真的打起来的。否则,无论胜负自己麾下的卫士将要死伤无数,对大唐的国力也是一个巨大的损耗。 裴行俭不是程务挺那种勇战派的将领,他是谋战派的代表。但凡战争,他向来都是用最小的代价来获取最大的利益。上兵伐谋,不到万得不已裴行俭绝对不会用上玉石俱焚的血战之法。 裴行俭说道:“伏念的那些话,有些道理。但更多的,是在危言耸听。老夫绝对不相信,突厥人有他说的那么团结一心。承誉,你有何见解?”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裴公这是在和我讨论大体的战略、实地传授兵法了! “裴公,我以为——”薛绍说道,“自古以来皆是人心思定,老百姓都是不愿意打仗的。大唐统治了草原五十年,人民安居乐业,农牧发展教育兴盛,中原的文化普及到了草原的各个角落,受益的是突厥草原的人民。但是突厥贵族们的权力与利益却受到了压制,他们才要反弹。所以,我的看法与裴公相似,伏念夸大其辞说所有的草原人都逼着他做可汗,带领他们一同起兵叛唐,那只是在为自己的谋逆辩污,骗取道义和良心上的安慰。实际上,突厥人的内部一定存在很多不同的看法与声音,一定有很多的人对于反叛大唐持怀疑、犹豫与恐慌的态度。眼看着大唐王师要来平叛,突厥人还顶风作案的猛攻朔州,就是想要在王师抵达之前攻下城池、打败声名远扬的程务挺,不惜代价的起到一个稳定人心、鼓舞士气的作用。他们越是表现得这样激进,就越加证明了突厥叛军的内部,人心必然不齐!” “说得好。”裴行俭赞许的点了点头,微笑道,“所以,我们必须尽早、尽快的扑灭突厥人的这一次叛乱,否则时间一长久,草原人民会在心理上慢慢的适应与接受了那个突厥伪汗国。一但他们的伪政权深入人心,那可就真的不好办了!” “裴公仿佛已经有了谋略?”薛绍笑着问道。每逢看到裴行俭笑得像一只偷到了小母鸡的老狐狸,他就知道裴行俭肯定已经是成竹在胸了。 裴行俭笑眯眯的问道:“眼下,换作是你,你打算怎么做?” 这明显是一个“考试”,就像是毕业论文一样。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人心向来如此,在面对共同的威胁的时候,人们会抛弃私人的恩怨团结一致共御外敌。但是一但外患稍缓,内部的纷争就容易浮出水面,并且不断的扩大化。如果是我在统兵设谋,那我会暂缓对突厥人发动正面的军事猛攻。伏念在手,主动权尽在我手。既然突厥人的内部人心不齐,那我大可以利用手中的伏念,来对突厥人进行分化与离间,让他们内部的惶恐、不安、猜忌与恐惧不断的酝酿与加剧。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好极了!”裴行俭露出了那种,在逗妖儿玩乐的时候才有的老顽童似的古怪表情,嘿嘿的笑。 薛绍笑道:“裴公问了,我就随口一答,当不得真。” “当真。你方才所说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裴行俭半开玩笑半当真的笑道,“这么说,你也是一只小狐狸嘛!” “裴公打算如何做?”薛绍好奇的问道。 裴行俭成竹在胸的捻着胡须微微一笑,“不着急。如你所言,伏念在手,主动权尽在我手。这一次奇袭黑沙,你真是立下了奇功。不光是缓解了朔州兵难之危,更是给整个战役夺取了重要的主动权——苏味道!” “属下在。”行军管记苏味道,出来应诺。 裴行俭说道:“你带几个行军书令史,尽快把薛绍麾下的这一旅人马的立功详情考较清楚,然后报来。” “是。”苏味道应了诺。 “裴公,这是要论功行赏了吗?”薛绍笑嘻嘻的道,“多赏点,多赏点!” 苏味道笑道:“薛公子,你们立下的是‘跳荡’与‘降功’,裴元帅就是想要少赏一点,那也是难哪!” “跳荡?降功?”薛绍嘀咕了一声,倒是在兵书上读到过,但是一直不是十分的理解,于是道:“苏管记何不为我详解一番,也让我涨一涨见识?” “不敢当。公子想知道,那我便说了。”苏味道谦逊的拱了拱手,说道:“大唐军功有勋官十二转,评定的方法非常的明确与详细。大体说来,在两军阵前以少胜多称为上阵,兵力相当为中阵,以多胜少为下阵。此前裴元帅率三十万大军来平叛,为下阵。” 薛绍点点头,“这是评定战功的大前提吧?” “是的。”苏味道答道:“评定战功,当然还得根据战争的结果。如果杀死或者俘虏了敌军四成以上,称为上获。两成,为中获;一成,则为下获。如此说来,军功的评定一共有九大类,如果是以多胜少、斩获敌军四成以上,称为上阵上获,这是一次战役所能获得的最多的军功,可授策勋五转。打个比方,如果获功者是一个白身,他能被授予五转勋官‘骑都尉’,视同从五品。如果获功之人此前就已经有了三转策勋,那他就将被提为八转勋官‘上轻车都尉’,视同正四品。”“哦,原来如此,我大致明白了!”薛绍道,“可是你仍然没说,何为跳荡与降功啊?” 苏味道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一战大战下来,获功者不少。如上所言,只是一般的情况。但有一种特殊的军功,那就是先锋或者奇兵以极少的人马杀入敌群让敌军大败,称为‘跳荡’;再或者,这一只先锋或者奇兵俘虏了敌军大将,称为‘降功’。跳荡与降功在上阵上获的基础上,再加二转策勋。也就是说,薛公子和你麾下的这一旅人马,此次奇袭黑沙所获军功,最低不少少于——策勋七转!” 裴行俭在一旁呵呵直笑,补充了一句,说道:“你可知,很多人打了一辈子仗也难得获取一转策勋?就拿老夫来说,上次北伐我斩获了敌酋泥熟匍的人头、全歼敌军获得大胜,那也只是‘下阵上获’,策勋三转而已。你们这一伙不怕死的小子,千里袭敌生擒阿史那伏念、逼得突厥退兵朔州,那是策勋七转以上!简直就是一战扬名,堪比当年我的师祖李卫公,生擒颉利可汗的军功了!” 薛绍心里一乐,爽! “此外,大唐的勋官只有品级,无有实掌。”苏味道说道,“勋官想要得授职事官,还得是战后由军中的行军官记加以统计,由主帅首肯之后报予兵部和吏部详细的审核,针对获功之人的门第与出身,再酌情安排职事官。最终,还得有皇帝陛下来亲自批示——这些步骤与程序,称为‘考官’。九成以上的勋官,是无法获得职事官的,因为他们出身寒微没有良好家世的出身。所以,更多的勋官选择了留在军队里,在三卫五府继续从军,称为‘军士战官’。军士战官虽然没有担任官职、执掌权力,但是可以享受勋官所在品衔的俸禄与待遇。如果勋官退役回乡之后,可以由地方官府跟据勋官的品衔,分得更多的田土与房屋。” 薛绍点点头,此前第三旅的况三刀那些人都是“军士战官”,他们当中很多人只是普通的小卒,但是他们不少人身负六品以上策勋,享受的俸禄待遇不低于一个县令。 “言归正传,跳荡与降功是最为特殊的一类军功,除了策勋的转数极高,另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接受‘考官’。”苏味道笑眯眯的说道,“也就是说,薛公子手下的这些立功卫士们,能够在阵前就破格提拔为职事官,授予队正、旅帅这样的军官官职!” “真的?太爽了!”薛绍大喜! “具体详情,还得是下官考证之后,由裴公来定夺。”苏味道拱手拜道,“恭喜薛公子,你带出了一支虎狼之师、一群功勋良将!他们以后就将是大唐军队的中流砥柱、精英军官!” “好,那就有劳苏管记了!”薛绍心花怒放! 来了大唐这么久,薛绍还真是没有这么高兴过。 相比于自己升官发达,手下的这些兄弟们一起获勋授官,更让薛绍觉得开心! 裴行俭呵呵的笑,“承誉啊,老夫也就是在事后说一说,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当时如果老夫在场,是不会准你去奇袭黑沙的,这风险也未必太大了一点,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老夫将要如何对太平公主殿下交待?她还不得扒了老夫的皮!” 薛绍哈哈的笑,“这不过去了嘛?我以后一定稳妥行事,不再弄险了!” “好。”裴行俭微笑的点头,还是很欣慰的,说道:“你们这一路转战两千余里,都辛苦了。老夫准你们五日歇养,都好好的休息,有私事的去办些私事。五日之后,带你的人一起到老夫这里来——授勋领职!” “是!!” 薛绍欣喜不已! 大风险,意味着大回报! 手下的这些兄弟们,没的白白的跟着我玩命啊! 【再次通知,更新改为早上9点与晚上19点。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261章 军人的慈悲 当天,薛绍就带着苏味道和几名行军书令史一起,去给三刀旅的卫士们录取战功了。 其实,向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军队里也不是一切都那么纯洁与美好,一样存在着许多腹黑的潜规则。比如一场战争下来,获勋最多的当然是在“上面”关系很硬的军官们,要不然武懿宗与武攸归这些人,怎么会跑来跟着混?或许他们只是跟着军队走一遭连突厥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等回了长安,策勋的份少不了他们的。起初,程务挺也正是这么看待薛绍的。 真正能够分到普通卫士身上的策勋,是少之又少。说白了,人家上头的军官大佬们吃得剩下了从牙缝当中的掉出来的一点点,才会轮到小兵们。像这一次战果辉煌的黑沙奇袭战,到最后评策勋的时候,一般都只是主将和副将获得跳荡与降功的高级策勋。手下的普通军士,能有一二转的策勋就很不错了。 所以,当三刀旅的卫士们知道,薛绍要给他们所有人公开、公开的授封勋官,真是感动不已,这是真把我们当兄弟了啊! 薛绍不光是没有贪墨这些兄弟们的战功,还在苏味道等人的一旁不停的鼓动和推波助澜、甚至添油加醋,尽量的多给手下的兄弟们争取策勋的转数。薛绍心里的想法很清晰,不光是因为兄弟一场、同生共死过,更是希望他们这些人将来能在大唐的军队里更有出息,绽放出更多的光彩。 手下带出的兵越是成就了大器,对薛绍本人来说,就越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自己一个人做再大的官、就算做到了当朝宰辅,如果是一个孤家寡人又能有什么意义? 三刀旅的这些人,全是薛绍的生死兄弟也是绝对死忠。提拔他们,既是一种兄弟感情上的回报,也是有力的壮大自己的手段! 苏味道和这些书令史本来就是讲武院出来的人,再加上他们深知薛绍与裴元帅的关系非是一般,当然也就乐于成人之美了。在不违反原则与军令的前提下,根据军功评定的细则,他们都尽可能多的、挑有利的方面,记录了三刀旅卫士们的英勇事迹。 最后策勋评级,薛楚玉是头号战斗英雄,获策勋八转。其他人全都策勋七转! 这在军队里来讲,绝对是一个奇迹般的授勋,集体获功,最低策勋七转。三刀旅的卫士们在最后录功完毕了,也仍是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他们知道,这是薛绍在长安的身份与地位,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谓跳荡与降功,向来只是授予领军的军官,几乎从来没有普通的小卒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兄弟们!”薛绍一声大喊,三刀旅的卫士们马上整齐的站成了一排。内心的激动与感动,无以言表。 “都放松一点。”薛绍笑容可掬的道,“是不是很激动?” “是!” “是不是很开心?” “是!” 薛绍呵呵的笑,“三个月的苦训,你们证明了你们是真正的硬汉爷们儿!舍生忘死的一战,你们更加用行动来证明了这一点。七转以上策勋,这是你们应得的。你们可以高兴,可以安慰,但是不可以骄傲与自满。以后,三刀旅的人还要斩获更加辉煌的战功,要让大唐军队里的所有袍泽,都来羡慕与膜拜我们。兄弟们,有没有信心?” “有!!——”卫士们豪情万丈,非常激动。 “七转勋官,从现在起你们的俸碌待遇几乎相当于一个四品官了。”薛绍笑道,“好嘛,比我这个旅帅的待遇还要好!” “报告——”郭安又叫了起来。 薛绍笑道:“有屁就放!” 众卫士们一起笑了,郭安说道:“旅帅,你应该是头功,你获得了几转策勋呢?” “我嘛!”薛绍笑呵呵的道,“我要等仗打完了,回长安再议。” “我们这些人都马上授勋、提拔为军官了,你还要等到回长安再议,这不公平哪!”郭安替薛绍叫起屈来,“裴元帅应该马上把你提拔为三品大将军!” 他这话一说出来,薛绍和薛楚玉、郭元振等人都哈哈的大笑起来。 年轻而热血的军人,够天真,也够义气! 他们这一笑,郭安顿时有些窘迫不安,一脸通红抓耳挠腮。其他的卫士们也都在嘲笑他,这回出糗了。 薛绍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道:“其实我在出征之前,就已经是五品郎将。裴元帅是我的老师,让我来亲身体验一回军队里的生活,于是我成了一名新兵小卒。后来跟随三刀旅的况旅帅等人一起去北方探查敌情,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三刀旅的人都阵亡了,只剩我一个。当时我也算是立了一点战功吧,就像你们现在一样,我由小卒被破格提拔为‘代旅帅’。当然,只是临时的代旅帅。裴元帅当时不在,中郎将李多祚无权正式的任命。现在,我已经做回了我的五品左郎将,不再是三刀旅的代旅帅了。我这样的五品以上军官的授勋与加官,必须得是回朝之后由二圣与朝廷来定夺,不是裴元帅能够决定的了。” “原来如此……”军士们恍然,也有一点咋舌,原来他本来就是五品左郎将!! “旅帅,看来你是真的不会再带我们了。”郭安有点伤感的道,“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蠢!”薛绍笑骂了一声,说道:“以后,你们都要自己当军官了,还指望着像以前一样,天天被我指着鼻子骂、踢着屁股欺负吗?” 军士们都沉默了。薛绍这一句话仿佛是戳中了他们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甚至是戳中了泪点。 好几个家伙,默默的流下泪来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听着,我再说一次。你们马上都要是军官,或许会要分道扬镳去不同的军府带兵。但请记住,无论你们去了哪只军队带兵,你们心里要对手下的卫士们好一点;在行为要求与军事训练的各方面,却要对他们特别的严厉与苟刻。因为训练场上多流汗,战场之上就能少流血——这是军人的慈悲!” “是!——”三刀旅的卫士们大声应诺,集体潸然泪下。 事到如今,他们终于彻底的明白,薛绍当初为什么要那样魔鬼的训练他们了。 军人的慈悲,短短的五个字,既是薛绍对他们所有的感情,也是最后的告别辞。 “好了,一群大老爷们,别哭哭啼啼的,今天又是大家一起获得策勋的好日子。”薛绍说道,“裴元帅特别批给了三刀旅的人五天的假期,都去收拾一下行装,准备随我启程去一趟我们训练过的小山村。临走之前,大家再去看望一下受伤的兄弟们,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是……”卫士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还有一点伤感。 分道扬镳,这四个字对他们来说太过伤感了一点。 “有点出息!”薛绍大喝一声,“难不成你们还指望一辈子当小卒,一辈子跟在我屁股后面浑浑噩噩?——记住了,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 “是!!!”三刀旅的卫士们,嘶声齐吼。 “去吧!” 薛绍一挥手,卫士们都慢慢的散了去。 “感慨啊!”郭元振长声叹息,笑着摇了摇头,“这三个月的经历,比我二十年的经历还要丰富。仿佛这一刻,我都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 “他们无不如此。”薛楚玉仍是平静,但是看着那些离去走远的卫士们,一向严肃硬板的脸上漾起了一丝微笑,眼神难得的温情与柔和。 “承誉,谢谢你!”郭元振说道,“这三个月,将是我人生当中最为宝贵的一段经历,它将彻底的改变我的人生。感谢你给了我这样一场历炼,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我想,我也仍是心怀感激!” “肉麻!”薛绍笑道,“还记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什么吗?” “当然记得了!”郭元振笑道,“我要与你痛饮三千觥,携美共渡江!” “那现在可以去了!”薛绍笑道,“五天的假期,痛醉一场又何妨?” “好啊!”郭元振哈哈的大笑。 薛楚玉突然道:“承誉,我想问一问,我捉来的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薛绍笑道:“怎么,听说月奴捉来的是伏念本人,你还失落了?” “那没有。”薛楚玉说道,“我是在想,我只是捉了一个小角色,就策勋八转。那安大将军,该授几转策勋?” 薛绍呵呵的笑,说道:“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唐卫士,不能按军队里的办法来给她评定策勋。裴元帅说了,等回朝之后由朝廷去封赏她好了。” “这就好。”薛楚玉倒还松了一口气,“话说回来,我捉的那个人,是谁呢?”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虽然他的年龄和伏念差不多,但他是伏念的侄子,叫什么的我忘了,名字一长串。这个人有点胆略,在牙帐遇袭的时候,第一个出面召集死士来保护汗帐,然后让伏念和王子都更换了服饰,以防万一。事实证明,他的举动起到了很大的蒙蔽作用。” “是啊!”薛楚玉说道,“当时我杀进牙帐之中,情急之下一眼最先看到他。无论是体形、服饰还是气宇,他都极像是一个大人物。于是我就将他擒来了。万幸还有安大将军心细,也精通突厥语,她藏在角落之中听到了伏念与王子的对谈,于是就将他二人生擒了来。若非有安大将军,我们这一次奇袭黑沙,真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所以,要是立下了最大功劳的安大将军都不受赏,我这八转策勋可就赏得不安心了!” 薛绍哈哈的笑,“要不然就连裴公都说,月奴是一员大福将呢!” “公子,你叫我?” 说曹操曹操就到,安大将军,来了。 第262章 此贼不死 月奴听说薛绍有五天假期准备去小山村和并州,乐得不行,当然是执意要跟着去了。她虽然挺享受军营里面的新鲜感与这份特殊的存在感,但朔州毕竟是苦寒边塞,对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压抑与沉闷了一点。 薛绍倒也乐得带她一起去。此去并州,除了让三刀旅的人放松一下,还有一些私事要办。比如吴铭那边的“暗察”工作是否有进展了,李多祚和那些逃兵们还一起下在大狱里,不说马上将他们救出来,怎么也得想办法去看一看他们了解一下情况。还有牛奔那个大憨熊,也有几月没见了。 有这些事情,薛绍临行前再去私下拜会了一次裴行俭。之前人多眼杂又急于料理俘虏的事情,很多事情薛绍没有来得及打听。现在正是时候了。 师生二人一起吃了顿晚饭,简单的军中蒸饼散子与果酒羊汤。获得了大功的安大将军也破例受邀在席,裴行俭很是喜欢这个耿直又侠武的大姑娘。 “裴公,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没来得及。”薛绍道,“此次北援朔州,带兵的不是李仙童吗,怎么又换成你老人家了?” 裴行俭笑了一笑,说道:“你们这些小子也不分个地点时势,在前线边塞这种地方也敢闹出内乱。我在后方听闻李多祚与数百卫士被李崇义下了狱,前来执人的新任并州大都督府法曹李仙童,当时我心里就有点焦急与恼怒了。前方将帅失和自相争斗,得益的只能是敌人。因为李仙童有李崇义这样的一个大靠山,我知道在前方没人能镇得住他,所以老夫把后方大部交给了副大总管唐怀壁率军继续前行,自己带了三千轻骑兼程快道的赶往朔州。这是一个临时的决定,没人知道,包括李崇义。半路上老夫就遇到了李仙童带着兵在那里走走停停、游山玩水。老夫一怒之下将他一脚踢回了并州,夺了他的三万人马飞奔朔州——这不你看,就连旗号都没换,还是他李仙童的并州大都督府旗号。” “哈哈,裴公好威风!”薛绍笑道,“天地良心,我早就知道李仙童来了并州,也知道他不会放过我,可是我根本无意与他争夺,就是不想自相内乱让突厥人获利。可是他偏偏不放过我,还因为我而连累了李多祚与数百卫士。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必须去将它处理好了。” 裴行俭略微点了点头,表情挺严肃,“李多祚的事情,老夫尚未知晓详情,个中究竟有着怎样的隐情,你先说来。” “好。”薛绍便将自己从加入三刀旅一起北巡刺探敌情,到程务挺半道上救了他一起返回并州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跟裴行俭详细的说了。还有他奇袭黑沙回来以后程务挺对他说的那些,关于李仙童要来朔州抓他、以及延俄出兵救援朔州的事情,都一起说了。 听到这些,裴行俭的表情越来凝重,“将帅失和自相倾轧,这是兵家大忌、军国之危!李仙童那个黄毛小儿公报私仇要对付你,尚且是小事;李崇义身为封疆大吏,怎能在这样的时候使出这种卑劣的伎俩,害得程务挺一军人马死了个尽绝呢?……李崇义以往也曾颇有功绩与名望,不是那种不顾全大局的人。这一次,他真是太令老夫失望了!” “裴公,我觉得李崇义已经把我和恶来将军看做了一伙,就想趁朔州兵危、借突厥人的手害死我们。天可怜见,我奇袭黑沙侥幸成功了,突厥人没有再猛攻朔州中途退了兵。”薛绍说道,“若非如此,我就算抓到了俘虏,也在茫茫的戈壁之上无家可归早晚性命不保,程务挺也必然死于突厥人之手。这一招,太阴狠了!偏偏到了程务挺的军队打到精光的时候,李崇义又假装派了援军来,领军的还是程务挺的儿子程齐之。其心更是狡诈阴毒,万一朔州兵危,程齐之与程伯献带来的人马很有可能一起战死;万一朔州之危得解,李崇义便是大可为自己开脱了——他派了援军,派的还是程齐之率领,儿子当然是救父心切,这也显得李崇义是救人心切。他这一手很有为自己开脱罪名的强大说服力!” “李崇义这个人还是很不简单的,极有谋略。皇帝陛下委任他为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实际行使大都督的权力,这就像当年重用李愗功(李勣)一样,是在重用李崇义,委以河北半壁江山的军政大权。”裴行俭说道,“这些年来,李崇义也一直都干得不错,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在皇族宗室里面也有了很高的威望。但是临老了怎么犯下这种糊涂,干出危害军国、陷害将士的蠢事?!……老夫,痛心疾首!” “裴公,此次我回并州,打算想办法将李多祚与那几百卫士救出来。”薛绍说道,“李多祚是无辜受殃,那几百卫士虽然犯过错,但也曾与突厥人死战血战,保境护民有功。如果被军法一刀杀了,那会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啊!” “你放心,李仙童那个黄毛小儿还没有那么大的狗胆,敢杀几百卫士。更不敢真的对李多祚下什么黑手。”裴行俭说道,“他那就是使的一个引蛇出洞之计,想把你逼急了将所有的罪过扛到自己的肩膀上,那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知道。”薛绍点点头,“李仙童的矛头当然还是对准的我,不是真要收拾李多祚和那几百个与他不相干的卫士。当时我的身份只是代旅帅承誉,李仙童明明知道我的确实身份,还装聋作哑要把我抓回去,加治我一个冒充皇族的大罪。这种小阴谋小伎俩,真是有够天真和幼稚的!愚蠢!” “当时你运气好去了黑沙,没有被他抓到。如果当时你人在并州或者在朔州被李仙童抓了,他宣读军法明正典刑,认定你是冒充的薛绍,不问情由当场一刀把你杀了,你找谁申冤诉苦去?”裴行俭微眯一下眼睛,说道:“要明着来争斗,李仙童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他的这种小阴谋和小伎俩,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也是足以害死人的!——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承誉啊,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多谢裴公教诲,我记住了。”薛绍拱手拜道。 “大敌当前,内部不能失和。”裴行俭说道,“此次你去并州,不要去多管李多祚与那几百卫士的事情。老夫会亲自过问,但保李多祚和那些人没有事,你绕道避开,以免将事态激化。” “好。”有了裴行俭这样的承诺,薛绍也算是放了心。毕竟李仙童真正要对付的不是李多祚与那些卫士本人。现在他的阴谋与伎俩已经败露,当然是犯不着跟裴行俭这样的大佬死磕到底。就算他敢,李崇义也不会准许。 再者,以李仙童阴柔诡诈的性格,一但裴行俭施压,他也应该会果断的服软放人。 “来人,去将魏元忠请来!” 少顷过后,魏元忠来了。同是讲武院出来的人,此前身为监察御史的魏元忠,被裴行俭留在身边,做为专管查察军队风纪的行军马司听用,算是量才度用、委以大权。 在所有的讲武院学生当中,魏元忠最是少年老成。早年他就才名远扬,但是一直性情恬淡无心官场,偶遇高人得授《九州设险图》,这是一部关于军事地理的巨著,记载了九州天下各个用兵险要之地,教人如何注意地理文水,如何有利的排兵布阵。魏元忠对此极感兴趣,从此他四下游学遍历名川大山,几乎对天下所有的军事要塞与古今战场了然如胸。学成之后魏元忠才参加科举入仕,虽然一直都做的御史这一类文官,可是他在军事上有着极高的素养。 裴行俭对魏元忠在军事地理上的真知酌见和在军事方面的天赋,颇为器重。 “魏元忠,你去一趟并州,把李多祚下狱一案查上一查。”裴行俭言简赅也不多说,直言道,“一切秉公而办,即可。” “是。”魏元忠拱手应诺,这是他的本职。 饭局已罢,薛绍等人离开了裴行俭的住所。 “魏兄,正巧我也要去并州,不如同行吧!”薛绍道。 “好,魏某求之不得!”魏元忠拱手笑道,“久别重逢,一直想与薛公子及讲武院的兄弟们叙一叙旧,现在总有有机会了!” “那就明日辰时出发,我会叫人来约会魏兄!” “好!” 薛绍心想,现在大敌当前,我不会把李仙童和李崇义怎么样。但是战争总有结束的时候,我不想跟他们争斗,但他们却始终不肯放过我,时刻都想置我于死地。前次李崇义扣了牛奔和我发来的求救信,还要杀牛奔灭口,然后不派兵马前去救我们,这就已经很歹毒、触犯了律法底线了。这一次更是过份,想要把我和程务挺一起收拾了,害得朔州危急、一万多朔州军将士为他的阴谋而殉葬! 李仙童,此贼不死,我薛绍永无安宁与太平! 李崇义,此贼不死,何以告慰那些热血将士的在天之灵?! 【请多多投票!】 第263章 重大收获 次日清晨,一行人在军队里吃过了早饭,薛绍叫人请来了魏元忠,大家一同启程离开了朔州。 军队规矩森严,卫士不可轻易外出离开军营。于是裴行俭叫苏味道给他们开出了一纸文书,说是派这些人去并州催促粮草。临时行裴行俭再一次叮嘱薛绍,莫要沾惹李多祚的事情,以免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内乱。 不管怎么说,李崇义握着北伐大军的胃,后勤粮草的转运还得全靠他。现在和他撕破脸皮了算帐,绝非上策。 薛绍应了诺,心想我也不是那么没有大局观的人,否则,当初我早就把李仙童给收拾了,免除后患。 三刀旅的人走出朔州,心情颇为复杂。既有忙里偷闲的轻松,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荣耀升迁满足,同时也有一些失去了战友的伤感,和沧海桑田的感慨。 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薛绍和这些兄弟们一起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就如同揭开了人生暂新的一页。三刀旅的卫士们大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当初刚刚被选来的时候,个个都是热血方刚的毛头小伙子。可是现在,他们个个少年老成沉稳大气,俨然已是脱胎换骨。 经历,真是男人成长的最佳养料。 一行人到了小山村,发现已经有一些之前逃难离开的原住民回来了。虽然朔州之危刚刚才解,村民们刚刚差点被屠村马上又流离失所,可是他们对于家园的感情却是无法割舍。再加上裴行俭本人已经到了朔州的事情已经在河北一带传开。对于这些百姓们来说,裴行俭与大唐的王师就是他们的守护神,于是他们也就敢于回来重建家园了。 村民们回了村庄,惊讶发现他们的土木宅子非但没有因为无人照顾而倾倒坏损或是杂草丛生,反而被修楫一新,就连地里的庄稼田土都有被修整的迹象。再加上四周还有一些军队驻扎后留下的痕迹,更又增加了一些坟墓还看到了薛绍立在那里的碑,百姓们这才认定,是大唐的军队在这里临时的驻扎过了。 至从上次薛绍与三刀旅的人救了村民们以后,这些村民对于大唐军人的感情变得无比深厚。他们回乡之后先是稳定了生活,然后各家各户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把三刀旅的那些坟墓全都修缮一新,甚至不惜掏空贫寒的家底,将这一片坟墓修成了一个园陵的式样,还装饰了石马石狮这些东西。 薛绍等人再次来到这里,差点认不出了。 村民们见到大唐的卫士们来了,一同欢喜出迎。尤其在其中看到了曾经救过他们的薛绍,更是喜不自胜,所有人都来参拜,拿出了家里所有好吃的、能吃的慰劳他们。 三刀旅的新兵们头一次感受到百姓的这种热情与爱戴,既感动又自豪还一些难为情。以往他们参军的理想,就是混一些军饷、讨一场生活,运气好能混个勋爵回乡分到田产,则是莫大的荣幸。现在他们觉得,做为一名大唐的卫士,是一种光荣,也是一种责任。 卫士们发从内心的,喜欢上了自己做为一名军人的身份。他代表着强大、彪勇、无私、伟岸和光荣。 薛绍自己的内心世界,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从一开始,他做许多的事情都是为了解决将来的危机,以免自己在武则天改朝换代的政治风暴中死于非命。此前他做许多的事情都是出于一己之私,很少去想其他人,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民族、大义和光荣、责任这些东西。 这一次的从军之旅,以小卒的身份见证了大唐的军队,见证了那么多的艰辛不易与生离死别,尤其是况三刀那些先烈,还有程务挺那些精英,再有自己身边的这些兄弟们,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薛绍。 薛绍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慢慢的根植在了大唐的这片热土之中。他慢慢的爱上了这个时代,这个国度。这里有最质朴与善良的人民,有热血和慷慨的军人,更加有了许多自己爱的人,和爱着自己的人。 薛绍知道,自己终于属于这个时代,融入这个世界了。今后的人生,绝对不会只是蝇营狗苟为自己而活,为活命而努力。他有了更多的责任,也有了一些理想。 保护这片热土和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同胞! 让这个时代,绽放出更多的异彩,变得更加美好! 人因为梦想而伟大,男人因为志向而奋起。薛绍感觉,自己的内心世界更加充实了,也比以前多了更多的光明与正能量。 这一切,都来自于这次从军经历的那些人,和那些事。那些普通的军人和质朴的百姓,那些简单和卑微的小人物,用他们的真诚和热情一点一点的打开了薛绍尘封的心扉,在他的心田注入了一股充满活力与感恩的热血。 薛绍,承誉,现在真的复活了! …… 在村民们的帮忙下,五十座新坟很快建好。和之前况三刀等人的坟一样,都只是衣冠冢。牺牲在黑沙的兄弟们,尸骨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薛绍之前用门板立的那块木碑,被村民们换成了高耸的大石碑,非常的气派。村民们说,他们自己村里有石匠,没日没休的弄了快一个月才弄好,全村人的一点心意,全在这里了。 墓碑上是薛绍的原笔迹,写着一列大字——“右卫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况三刀麾下名英勋烈士们永垂不朽”! “将军,以后咱们村就叫英烈村了。”村里的老人主动对薛绍说道,“咱们要让自己的后人,世世代代为这些英雄们守墓,永远不会让他们缺了香火供奉!” “真是多谢老人家了!”薛绍非常的感慨,后世有一个词叫做“军民鱼水”,拿到现在来说,也是半点不为过。 薛绍带着三刀旅的后辈们,在墓碑前大声的齐声的背讼了一遍三刀旅的入旅誓言,“誓死撼卫之”的威武之声,响彻山村。 村民们拼命的挽留,要让薛绍等人在此留宿一宿,薛绍好不容易挽拒了,但是一顿酒饭却是怎么也推脱不掉。于是薛绍一行人就在村子里享受了一回村民们的热情款待,临走之时,薛绍没忘了悄悄留给村民们一笔钱。他们刚刚流离失所丧失亲人,都不富有,可不能白吃白喝他们的。 然后一行人继续南行,望并州而走。 到了牛奔藏身的大树林附近,薛绍要与众人分道扬镳,约好了明天午时在并州治所太原城的“来仪酒肆”相会。 郭元振等人看到薛绍与月奴结伴要去那片深广的大树林,一阵坏笑。郭元振说道:“薛将军,树林里有虫子,也有荆棘扎屁股,你和安大将军怎么还有这种趣味呀?不如还是一起进城,找个舒适的房间住下吧?” “滚——!”薛绍没好气的大骂,郭元振等人笑哈哈的走了。 月奴被郭元振一通玩笑说得满脸通红,“这家伙,嘴真损!” 薛绍笑了笑,“走吧,一起去看一看那头大笨熊!” 两人走进了茂密的树林,左弯右绕穿行了好一阵,找到了那个山洞。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声声呼喝与拳打脚踢之声,仿佛是有人在激烈的搏斗! 薛绍与月奴心中同时一惊:莫非有谁找到了这里来?! 二人收敛行藏,既隐蔽又迅速的进了山洞,躲在暗处一看,却是吁了一口气。 原来,是吴铭在和牛奔比拳。 吴铭可是自幼在少林寺长大的武僧,一身功夫精湛到炉火纯青;牛奔则是天生神力一力压十会,两人相斗如同龙虎之争,分外激烈与精彩。 相比于以往只会使用蛮力,今天牛奔的拳脚招式让薛绍感觉眼前一亮——这头大笨熊,还专门修炼过拳法了! “义父!”月奴按捺不住,欢喜的叫了一声。 吴铭稍一分神,牛奔一记怒拳直捣他的膻中。眼看躲避不及,吴铭的腰身胸腹如同一张弓一样斗然一缩,脚下往后一滑身体平移后退,宛如鬼魅! “我的娘啊!”牛奔看着自己落空的那个大拳头,瞪大了眼睛惊叫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这是义父的拿手绝活儿,蛇行术!”月奴自豪的大声道。 薛绍也大开了一回眼界,古老相传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其中有不少是轻身闪避的功夫。吴铭刚才的这一手平地腾挪的蛇行术,那真的是只能在武侠电影里看到,真是宛如玄幻一般! “公子来了!”吴铭收了势,微然一笑上前来参拜。 “兄弟,你回来了!可把我想死了!!”牛奔张开双臂,一个熊抱就朝薛绍冲了过来! “离我远点!”薛绍一记闪避就挪了开去。 牛奔嘿嘿直笑,“俺看到你,高兴!” 薛绍笑着点了点头,对吴铭道:“你怎么还有闲心,来和牛奔比拳了?” “最近几月,我固定每三天就来看一次牛奔兄弟。”吴铭说道,“别看他目不识丁性情鲁莽,可是学武却是极有天份。我教了他一手铁牛功与霸王肘,他练得既快又好。方才你也看到了,我稍一分神,差点就败于他的拳下!” “嘿嘿,那是师父你老人家教得好!”牛奔憨笑,笑得一脸稀乱。见了薛绍,他是真的无比开心。 “谁是你师父,别乱叫!”月奴板着脸喝道。 “师姐,他真是俺师父,俺没敢乱叫!”牛奔小声的怯怯的道,“那你就是俺师姐了!” 月奴直翻白眼,“我才没有你这么笨的师弟!” 薛绍和吴铭呵呵直笑。 四人叙旧片刻,薛绍就和吴铭私下谈了一谈正事,问他并州大都督府里的情况如何,有没有找到那封驰报? 吴铭说,那封驰报多半是被李崇义毁了,他那种老精怪,不会轻易留下那种可以指证自己的证据。 但是这三四个月来,吴铭潜伏在都督府里,却有了另外的重大收获! 第264章 并州有鬼 吴铭说出的情况,让薛绍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来,至从上次李多祚押送第一批粮草到并州、李崇义出城犒军之后,年岁已高的李崇义就病倒了。这样一来,繁重的军务担子,就落在了并州司马韦巨源的身上。 在大唐的官僚体系当中,长史是一州之副官。并州大都督府的大都督一般由皇族至亲来担任,但一般不赴任,那么长史就成了实际上的最高长官。 司马,在大唐时代名义上是执掌一州军务的官职,但实际上是个清闲无事的闲官。很多被失势后被贬出长安的京官,都是被任命为远州的司马,给点俸禄没有半分实权,只剩混吃等死。 但是并州大都督府的司马不同,一但北方有了战事,并州司马就要担负起很多的职事,掌握很大的权力! 韦巨源,出身于声名赫赫的京兆韦氏大族。有一说“城南韦杜,去天五尺”,用以来形容长安城南的韦家与杜家,是何等的显赫与光耀。往早了说,李世民曾经娶过一个韦氏女,封为韦贵妃;往近了说,太子李显的太子妃,就是出身城南韦氏。 这个韦巨源此前在长安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难得韦氏有女嫁给了太子李显,论辈份,韦巨源是韦太子妃的叔叔辈。于是韦巨源马上就攀亲戚找到韦太子妃,然后通过太子李显这一层关系,给自己混到了一个并州司马的外官。 李显名为太子,没有多少实权,能给韦巨源争取到一个并州司马,估计也是尽力了。 一般来说,外官当然是不如京官,何况还是“司马”。但是韦巨源这个人还真是有点远见,他早就琢磨着一但北方有战事,“并州司马”可就不再是个吃闲饭的闲官,那就时来运转了。 事实证明,韦巨源的政治投机,投对了。 吴铭告诉薛绍说,李崇义病倒之后,虽然在大事上有所掌控,但是大多数的事情都交由了韦巨源来打点。李仙童初来乍道,虽然在并州都督府法曹混到了一份职事,可是立足不稳、人脉也不广。加上唯一的大靠山他的祖父李崇义病倒了,李仙童更加举步维艰。 于是李仙童开始想办法,在韦巨源这里做文章。 韦巨源有一女,生相平庸性情跋扈而且妇德不简,二十岁了还没有嫁人。李仙童便将自己的元配夫人给休了,主动上门提亲要迎娶韦氏女,娶作正室。韦巨源当然很高兴了,再加上李仙童是千牛备身出身,外貌体态文采言语那都是极讨女人欢心,韦氏女一见面也就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了这个风流公子。 一拍即合,李仙童火速与韦氏女成婚,成了韦巨源的女婿。这样一来,李仙童也就迅速的在并州站稳了脚跟,甚至不需要仰仗他那位卧病在床的祖父李崇义了。 韦巨源有点小聪明,但是在谋略城府上远逊于李仙童,几乎被他牵着鼻子走。再加上有韦氏女的煽风点火,韦巨源更是对李仙童这个“乘龙快婿”言听计从。 这就有了后来的牛奔遇险、驰报被扣,李仙童拘拿李多祚与数百卫士,以及迟误发兵援救朔州、李仙童赴朔州擒拿薛绍。 这许多的事情,都是李仙童从中谋划,然后再与韦巨源合伙一起骗取了李崇义的信任,以李崇义的名义发号施令办下来的。 李崇义身为李唐宗室,素有贤名、威望极高。这一次却不料被自己最为信任的副手韦巨源与最喜爱的嫡孙李仙童所利用,落下了许多的骂名。 听完这些,薛绍真是有些意外和震惊。如果说李崇义做事还能有一点底线,那么一心弄权的韦巨源与居心叵测的李仙童,肯定不会有这些顾忌。 难怪并州大都督府,能干出那许多“自毁长城”的事情! 难怪裴行俭,都对李崇义的这些举动感到不可思议与无比失望。 原来,李崇义都是被架空和利用了! 休元配、陷祖父,无所不用其极,李仙童还真是阴毒! 薛绍觉得,此前的策略或许要临时改上一改了。之前为了顾全大局,薛绍不想在这时候与李仙童撕破了脸针锋相对;可是现在,卧病在闲的李崇义都成了傀儡,一切尽在韦巨源与李仙童的掌控之中。这对翁婿狼狈为奸,天知道他们还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万一在以后的战争节骨眼上他们再使一把坏,那可就真的致命了! “吴铭,有办法让我当面见到李崇义吗?”薛绍说道。 吴铭不让薛绍尊称他为大师,让薛绍不必拘于小节以家臣待他即可,薛绍也就直呼其名了。 “难!”吴铭皱眉沉思,说道,“李仙童以嫡孙之名亲自担负起照顾李崇义的职责,外人无话可说。在李崇义病榻边照顾寝居的,都是李仙童的心腹女婢,外面戍卫的军士都是韦巨源的死忠。这些人把李崇义包围得像铁桶一般,我也只能在暗夜时分潜伏进去,悄悄的倾听一些他们的谈话。想要接近李崇义的身边,根本不大可能。” 薛绍拧眉沉思,良久。 “如果有重大事宜,必须有李崇义亲自出面主持呢?”薛绍道。 吴铭摇了摇头,“一般来说,大小的应酬都会有韦巨源或者李仙童代劳。” 薛绍微然一笑,“有件事情,可能就由不得他们了!” “何事?” “到时便知!”薛绍手一扬,“走,去太原!” 薛绍与吴铭、月奴三人分头离开了大树林,薛绍又将自己乔装改扮了一回避开李仙童的那些眼线心腹,扮作一个寻常的百姓路人进了并州治所太原城。 这里是李唐的龙兴之地,大唐的北都。一直都是大唐的北方政治、经济、文化与军事中心,城池颇为兴旺。薛绍无心欣赏什么风土人情,混杂在人流之中辗转找到了吴铭与他约定的碰头地点,一家不起眼的民居之内。 吴铭这位从军多年的老斥侯、经历丰富的老江湖,在太原城里租了一处房宅用作公开的住所,另有两三处这样的隐密居所,以备不时之需。 狡兔三窟,用来形容吴铭最是合适不过。 薛绍先稳住了脚,确定自己没有被并州的军士发现行踪。这里是韦巨源与李仙童的地盘,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城中安插了多少的心腹眼线,打探一切可疑之人可疑之事。 然后,薛绍决定暗中去见一次魏元忠,把方才了解到的这些重要线索,跟他说上一说。 魏元忠现在只是一个监察军队风纪、查核各种军事案件的行军司马,但他的本职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虽然只是一个八品小官,但是他有权弹劾天下百官,宰相见了御史上门,心里都要犯怵! 战争非常时期,入夜后并州城中霄禁,各家各户都闭门熄灯,往来巡视的兵丁不绝,戒备十分的森严。 可是这种程度的戒备,对于大闹长安的飞贼薛绍、独剑敢闯皇城的月奴与月奴的师父吴铭来说,如同儿戏。 三人就像是三条暗夜中的幽灵,悄悄的摸到了并州大都督府辖下的官方馆驿之中。 魏元忠奉公职而来,按例居于官驿之中。先行递上了公文,只等明日办事。三人到了官驿,发现这里戒备十分的森严,根本就不像是平常的戍卫,简直就像是要“兵变”了一样,魏元忠被包围得像是铁桶一样。甚至在斗拱屋顶的檐角这种地方,都暗藏了居高盯梢的眼线。 很显然,韦巨源与李仙童,对突然驾到的魏元忠非常的忌惮! 看到这样的情况,薛绍的心里越发一紧,情况远比我想像的还要紧张与复杂。并州,是外松内紧,韦巨源与李仙童非常的有戒心,对外防患极严。天知道他们二人暗中还有什么图谋。 莫非还想举兵叛乱、独立成国?! 找死! 三人在官驿里外观察了一阵,好不容易瞅到一个守兵防备的空隙,薛绍像只狸猫一样从窗户里跃进了魏元忠的房间。 魏元忠居然没有睡,只是和衣躺在床上。听闻轻微的响动,他既没惊慌也没有发作,而是坐起了身来,定定的看着薛绍。 薛绍不由得惊叹,难怪人人皆赞魏元忠“少年老成”,暗夜之中见到房间里进了贼,他居然一声不吭,太沉得住气了! “魏兄,我薛绍!”薛绍言简意赅的五个字,让魏元忠暗吁了一口气。 “很好。”魏元忠连忙下了床,让薛绍跟他一起走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墙角,小声道,“我就知道你要来!” 薛绍微惊,“你知道?” “进城之后,我才知道并州的情况远比我想像中的要复杂。”魏元忠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表面看来,一切正常相安无事。但是实际情况,恐怕颇为复杂与凶险。你看我这馆驿里外,铁甲卫士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并州对于行军司马与朝廷御史如此严加防范,显然是心中有鬼!” “我来告诉你,他们有什么鬼!” 于是,薛绍将他从吴铭那里了解来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对魏元忠说了。 魏元忠听完,大吃一惊,“李仙童也太没人性了,居然连自己的祖父也敢陷害?……看来并州真是发生了大事,这连裴公也是没有预料到。魏某身为朝廷御史,岂能袖手旁观!” 第265章 安大将军的纠结 因为环境特殊时间紧迫,薛绍无法与魏元忠细谈和长谈。二人议定,明天魏元忠以查核李多祚入狱一案,进并州大都督府。估计韦巨源与李仙童会拦着魏元忠,不让他见到李崇义本人。 现在薛绍与魏元忠不得不怀疑,李崇义究竟是死是活?再者,就算情况没有那么坏,大病了一场的李崇义现在是否已经被控制和软禁了? 在大唐北伐这样重大的节骨眼上,身为主理大军后勤的长史,李崇义肯定知道自己的责任有多重大。如果他只是短暂的病上一两天、临时让韦巨源代为操持一下大小事务,姑且说得过去。如果身体确实不行,李崇义有义务尽快向朝廷说明,就算朝廷不会马上派人取代他的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官职,至少也要临时派一个能够负起全责的能臣来接手他目前的工作。而绝不是由李崇义自己决定,由他的副手韦巨源全权代管。 薛绍与魏元忠三言两语一谈,抓到了事情的核心——目前韦巨源全面接管并州大都督府的工作,不符合律法也不符合政治章程,是擅权夺班! “好,明天他们要是敢拦着我不让我见李崇义,我就祭出这样的大刀!”魏元忠两眼精亮,说道,“我就不信,他们还敢我把这个御史怎么样!” 薛绍眨了眨眼睛,“如果他们让你见到了李崇义呢?” 魏元忠眉头一拧,“那我也好像不大方便,当面质问他私扣驰报、延误出兵救援朔州的事情。这两件事情,我们好像都没有证据,只是自己心里清楚。” “是啊,这正是李仙童的高明之处。”薛绍说道,“前番他扣我驰报没有派兵去救我和那些难民,但是派了程务挺去收复了朔代二州。朝廷真要责问起来,他们大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是以大局为重、收复城池为先。这一点,还真是可无辩驳。随后,李多祚与几百逃兵下狱,勉强也可算是他们占住了道理,只是小题大作而已;这一次,他们出兵虽然很慢、逼死了程务挺麾下一万多人,可是毕竟援军最后还是到了,最先去的还是程务挺的亲儿子程齐之,这又没法去抓他的把柄!” “这个李仙童,竟然如此狡诈!”魏元忠浓眉紧拧,“他若是将这份心思用在正途上,也该是个人才啊!” 薛绍微然一笑,“魏兄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句话叫做,百密一疏。世上根本就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情。今天告诉你这些,是让你在明天进大都督府之后多留个心眼,留意李崇义与韦巨源的各种表现,不要急于发难,只谈李多祚一案。也就是说,先观察观察,不要打草惊蛇。” 魏元忠眼睛一亮,“薛公子有他们的证据?” “当然!”薛绍说道,“现在不便多说,明日你办完了公职,我们照常到来仪酒肆碰头。想必到时会有很多李仙童的眼线盯着我们,我们只管喝酒玩乐便是,别让李仙童以为我们查到了什么重大线索。先让他麻痹大意一段时间,到时,自有办法将其一刀拿下!” “好,时间紧急,现在也不便细商。”魏元忠道,“你先走吧,一切小心为上!” “魏兄保重!” 薛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馆驿,和吴铭、月奴二人安危无恙的回到了歇脚之处。 薛绍对吴铭说,你暂时不要回并州大都督府了。现在我与月奴正式碰头走在了一起,你很容易暴露。你就去与牛奔藏在一起,务必保证二人的安全,不要再在并州露面。两三天之内,我会来与你汇合。 吴铭应诺而去。 薛绍稍稍的吁了一口气。真没想到并州这里居然乱成了这样。以前只以为是李崇义与程务挺之间有暗斗有排挤,但是他们二人再如何争斗,李崇义不敢误了本职,不会耽误了北伐大军的后勤补给这些大事。现在情况有变,如果是韦巨源和李仙童掌控了实权,那真难说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情。 尤其是李仙童,他目前只是一个法曹参军,出了大事先有李崇义顶着,万一要杀头,他还有一个临时岳父韦巨源先伸出了脖子挡刀。李仙童居于幕后出谋划策坏事干尽,但最后清算罪帐的时候,很有可能查不到他的头上!——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可以指证李仙童的罪证,顶多只有李崇义“渎职”与韦巨源“擅权”的一些迹象! 李仙童这厮真像一条阴冷的毒蛇,藏在暗处不显真身,时刻都能要人命! 薛绍坐着那里天马行空的想着这些,不觉稍稍有些头都发晕了。于是闭上眼睛伸手摁了摁太阳穴。月奴一直安静的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薛绍思考,这时连忙上了前来伸出手替薛绍按肩、揉头。 月奴练过武,既熟知人体穴位,手法力道又恰到好处。薛绍极是享受的长吁了两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这几个月来,公子真是辛苦万分。”月奴低声的,心疼的说道,“等仗打完了,公子要好生歇息,莫要再这样的操劳。看看公子,都像是变了个人。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薛绍闭着眼睛享受月奴的按摩,笑道:“这么说,我不再是以前那个能让女人发花痴的蓝田公子了?” “才不是,公子比以前更有魅力了!”月奴低声道,“公子现在一身男儿阳刚,英雄大气。别说是女子,就是好多的男子汉都对公子万分崇拜无比敬仰了!” 薛绍噗哧一下笑出声,“月奴,你还真是不会说话。照你这么说,我现在非但是招女人喜欢,还招男人喜欢了?” “呃……月奴嘴笨!”月奴自己也笑了两声,“你看三刀旅的那些傻小子,还不都把你当成父兄来尊敬、当成神明来膜拜吗?” “笨蛋,那是两码事!” “噢!……” 或许连日来真是累坏了,体力与精神全都严重透支,只是靠着一股心气一直在强撑着。现在被月奴这样在穴位上一按,薛绍整个人一下就放松了,顿时一股强烈的倦意来袭,眼皮儿再也撑不住了。 “床……床!”薛绍不顾一切的爬到了床上,衣服都没有脱,仰面一躺马上就呼噜声大起。 月奴看到薛绍这样,真是既欣慰又心疼。欣慰的是,公子真是半点没有把她当外人了,现在全然没有了以往在长安时的那么多男女大防与主仆生份。心疼的是,公子一向那么精明又细心的人,得要累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这样的粗心——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房间很小很小,只有一张床吗? 月奴的脸上突然变得火烫烫的……有什么关系,我不早就是他的人了吗,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取水,沐浴。 月奴一个女孩子,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一身脏兮兮的带着汗臭味儿,和自己心爱的男人睡在一起的。 浴室很小且简陋,只能放下一个浴桶。月奴也没有大声大响的去厨房升火烧热水,只是轻手轻脚的打了一些井水倒进澡桶,就脱光了衣服,泡了进去。 夜清凉,井水更是清冷。 月奴泡在澡桶中,水虽然凉,可是她感觉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烫,心里更像是有一股热烈的火焰在燃烧,甚至皮肤都泛起了一层迷离的红晕。 与公子同床…… 这种事情,月奴以往想都不敢想。 以前的蓝田公子,爱的是风情万种擅长床第之欢的小妖精,再不就是出身名门地位显赫的大家贵秀,最不济也得是个精通棋琴书画、声名扬于城乡里坊的大美人儿。重点是,蓝田公子最是讨厌舞刀弄枪的粗悍女子,说女子练武就是败坏了一番温柔香气。 月奴细细回想,自己跟着公子有两三年了,以前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公子几乎把她当成了空气,再不就是当成男人来使唤,让她专干一些赶车、养马、当保镖的粗活。可是最近半年来,自己却鬼使神差的与公子越走越近,到今天…… 月奴有点不敢往下想,情不自禁双手捂脸,又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口中暗啐了一句“月奴,你好下贱!” 舀起一瓢清凉的井水从脸上淋下,月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心里那股强烈的冲动,却像是一头犟牛,越按它越要挣扎。 月奴比别人更了解自己的性格。一但心里有了什么念头,那真是九条牛也拉不回来。 区区一瓢清水,能奈何? 轻咬红唇,月奴暗暗为自己打气,“公子都不怕,我一介女流怕什么?” “我都当着程务挺那些人的面,叫过他夫君了……” “当初在长安时,公子还曾说过要把他现在住的宅子给我,不就是说要养我做外宅、做侧室么?” “我怕什么呢、怕什么呢……” 越是嘀咕着给自己加油打气,月奴心里更是有些慌乱。 泡在澡桶里,月奴心里的旑旎念头与羞涩情怀纠结成了一团,真叫是一个乱七八糟。 “我堂堂的安大将军,黑沙牙帐里的千军万马、赴汤蹈火都未曾怕了,现在有什么好怕的!” “怕个屁呀!我堂堂的安大将军!!……” “呜呜,救命哪!……谁来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求一点票票,为安大将军加油!】 第266章 生来就是你的 月奴泡在冰冷的澡桶里纠结了许久,直到嘴唇都泡得发青了,仍是纠结不出一所以然来。 到最后,安大将军把心一横。 哼,怕什么! 公子睡床,我……我就睡在这浴室里! 月奴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是相当的英明。虽说是主仆,虽说自己早在心里就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公子,可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总得是男人主动一点。万一自己现在主动贴上去却被公子一脚踢下了床,那就算是当场一刀把自己的脖子割了,到了九泉之下也会羞于见阎王。 月奴仿佛记得义父曾经骂过她,犟起来无人可挡,憨起来无可救药。她不知道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是犟还是憨,总之,她认为自己必须这样做! 说干就干,月奴爬出了澡桶穿上了衣服,拔掉澡桶的栓子放干了水,轻手轻脚的拆了浴室的门往大澡桶上一放,又把自己换下的衣服草草的往门板上一铺。 得了,有床了。月奴独自偷着乐,我好机智,一下就解决了这样的一个大尴尬! 她着往上面一躺,还行,能睡。 大概也是十分困累了,月奴刚刚躺下没多久,也便酣然入梦。 薛绍的睡眠质量一向奇高,睡下一个时辰便已是渡过了最为困累的深层睡眠阶段,精力恢复体力充盈,意识也变得耳听八方的十分机警,只是心里上仍然犯困,人躺着不想起来。 渐渐回过神来时,薛绍想到一个问题,月奴呢? 这个房间很小很简陋,像是旅人中途盘桓时租用的小单间,除了一间刚好能够容纳一床一几的拥挤卧室,就只剩一个刚仅能放入一个澡桶的小耳房。 薛绍想到了一个问题,心里暗自一笑。这么小的房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月奴会去了哪里呢? “月奴!”薛绍出声一唤。 “唉!!”睡熟了的月奴马上就惊醒答应了一声,下意识的翻身就起,“公子有何吩……哎呀!” 扑通! 咣当当! 小耳房里传来月奴的惨叫和木质物件翻倒的声音,薛绍一惊连忙起身朝小耳房走去。 月奴凄惨的扑倒在地上,身上压着那块门板。狭窄的空间将门板卡住,月奴又羞又恼的奋力掀那门板,却是掀不掉。 “你没事吧,受伤没有?”薛绍忍俊不禁的大笑,上前来帮了她一把,将卡住的门板抬了起来。 月奴狼狈又尴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及防备摔疼了几处,呲牙咧嘴却不敢吭声。 薛绍连忙掌起了灯,看到月奴灰头土脸的额头上还撞青了一块。 “傻妞,你干什么呢?”薛绍真是哭笑不得,“过来躺下,上一点药油。” “噢……”月奴呐呐的应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想起之前自己心中的那些纠结,她现根本不敢正眼去看薛绍,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简直无地自容。 薛绍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不由得笑了。 月奴生就天不怕地不怕,同时也是一个十分耿直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但有一点什么心事,都会写在脸上。 “躺下,我给你上药。”薛绍道。 “月奴不敢!……我自己来就好了。” “躺下!” “是……” 月奴乖乖的躺下了,心里斗然砰砰砰的猛跳起来,憋着气,大气儿也不敢喘。 薛绍倒是很自然,坐到床边拿出月奴随身都会带上的、吴铭独家酿制的少林跌打疗伤药,抹了一点在指尖,轻轻的摁到了月奴的额头上。 月奴浑身都一记惊弹,吓点跳起来。 “有那么疼?”薛绍有点吃惊。 “不、不疼!”月奴嘴里直哆嗦。被公子那样轻轻的一碰,像是全身的经络都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整个身上都又麻又酥的。这感觉就像是从心底里泛起来的,瞬间就蔓延到每一根发梢。 月奴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以前我也不是没和公子有过肢体接触,递东西的时候会碰到手,我们相互比过武、甚至有过拥抱,之前怎么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给你揉揉,不然明天要青肿一块,不能出去见人了。”薛绍说着,加了两分暗力。 “好……公子揉吧!”月奴咬着牙说出这一句。 薛绍听到这句话感觉有点歧义,下意识的往她胸部瞟了一眼,真是货真价实,躺下了仍是这般的亭亭高耸。再一看她的表情,红唇轻咬秀眉微颦,好像有点紧张也有点羞涩,更像是有点视死如归的豁出去了。 像要受刑似的,至于吗? 薛绍不禁暗笑,耐心的给她揉了一阵额头上的淤青。月奴初时很紧张,渐渐的放松了下来,表情自然多了,身体也没绷起了。 “好了,你睡吧!”薛绍收起了药瓶,说道:“我已睡足,到外面活动身体。” “公子!” 月奴像是突然被什么附体了一样,心里斗然冒出一股无边的勇气,睁开眼睛伸出手,一把抓住薛绍的胳膊。 “不要走……” 薛绍眨了眨眼睛,“怎么了,你堂堂的安大将军,还能怕黑不成?” 月奴红唇一咬,豁出去了! 坐直了身体伸开双臂,月奴将薛绍紧紧抱在了怀里。 薛绍心中一怔,好大的力气,身体都在发烫、发抖了! “公子,你要了我吧!” “……”薛绍稍稍迟疑了一下,伸出双臂抱住了她,轻抚她的后背。 月奴感觉到他的轻抚,心中一块大石仿佛就是落了地——公子并不反感我噢! 于是月奴更有勇气了,胸前的一对雄伟紧紧的贴到了薛绍结实的胸膛上。 薛绍只觉得胸口被两团极是柔软与温暖的东西贴住了,一股特殊的躁动暖意油然从心中升腾起来。 两人抱得更紧了。 月奴腰身稍稍一用力,两人就躺到了床上。一拧腰,她整个人便压到了薛绍的身上。 薛绍不禁好笑,真是个女汉子! 月奴看着近在咫尺的薛绍那张脸,心中就像是春天来了百花开一样的满副烢紫嫣红,又有一些懵懂、羞涩与难为情。 诸多的情绪一齐涌上了心头,月奴的表情变得十足的妩媚、妖娆,甚至带着一股妖异的邪意,充满了挑逗与魅惑的味道。 薛绍双手轻抚在月奴的后背,食指轻巧的一勾,月奴穿在里面的那一款大唐文胸扣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卡嗒声,解开了。 两个字,熟练! 月奴只觉得胸前一松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脸上顿时红作一片,马上将身子紧紧贴在在薛绍的身上,怕自己胸部松开的窘样被他看到。 须不知,这让薛绍感觉更加刺激了。 狼腰一拧,薛绍抱着月奴一个翻身,反客为主的将她压在了身下。 月奴略吃了一惊,双眼紧闭有点不敢去看居高临下的薛绍。 “怎么,在上面的时候很威风,一但被压到了下面,你还紧张了?” “我、我……我好像有点不习惯被压在下面的感觉!” “你喜欢在上面?”薛绍不禁笑了,手指用一个非常轻佻的姿势勾住了她的下巴,慢慢的往上移,在她的红唇边缘慢慢的游走。 “好……像是!”月奴变得很紧张,呼吸顿时加快,更不敢睁开眼睛了,声音也开始发抖。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吗?”薛绍的手已经游走到了她娇俏的鼻尖,轻抚她的脸庞,耳垂,眼廓。 “公子……别那样轻轻的挠我了,我我……有点受不了了!” “怎样的受不了?” “我好想你……用力!” 原来你喜欢狂野的! 薛绍的双手发动了袭击,一齐捂到了月奴身上最为高耸的地方。 月奴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顿时脚尖绷直仰起头来,右手的食指儿下意识的就放到嘴里,咬住了。 至柔,至弹,货真价实。 薛绍斗然发力,非常粗暴的将月奴身上的所有衣服,都给撕了开来。 虽说此前阅女无数,但这一刻薛绍仍是有一点惊喜。 两世为人,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身材,没有之一。月奴身上所有的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月奴感觉,公子这一下撕去的不是她洗完澡后,松散的搭在身上的一件男装服胡,而是包裹在她那颗少女芳心之上的层层羞涩与戒备。 “公子,来吧!” “月奴……生来就是你的!” …… 天边露出一丝晨曦时,月奴秀发散开的侧躺在薛绍的身边,脸颊上浮着两朵如同朝霞的红晕,气色显眼一丝疲惫,但是嘴角时时挂着一丝温馨与暖意。 我是妇人了。 我已是公子的女人。 她伸出手,轻轻的撩拨薛绍下巴下青短的胡茬儿,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些事情,既荒唐又好笑,既感觉到了一种刺入心扉的疼痛,更多的是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与满足感。 一切,真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毫无预期的发生,却顺理成章的开始,最后……水道渠成! 看着疲累之后再次熟睡的薛绍那张能让天下多半女子都会心悸神往的脸庞,月奴静静的心中寻思,或许,女人天生就是要被男人宠的。不管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哪怕是像我这样的习武女子,天下九成以上男人都打不过我,但我一但落在了心爱的男人的怀里,我就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渴望被霸道的力量来征服、渴望被狂野的溺爱来融化的女人。 男女之间,如此奇妙! 或许我月奴,生来就是属于公子。 以前我把心给了他,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 现在,我的人也是他的了。 我的人,我的魂,我的人生我的一切,从此,尽皆属于公子…… 【求票票,求定阅】 第267章 滴水不漏 清晨,魏元忠早早的起来,洗漱更衣,非常仔细的打点好了自己的衣冠仪表,准备入并州大都督府公干。 虽然只是一个八品官,但是“御史”负责监察天下百官。魏元忠一直都认为,御史,是一个神圣的公职。 要想做好一名御史,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忘我”。 忘却自己原本的身份与来历,忘却一己之安危与祸福。一个“御”字代表的就是朝廷、是皇帝陛下、是律法的公正与严直。 不忘我,何以作御史? 今日这一趟并州大都督府之行,或许有凶险,情况也会很复杂。魏元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停的在心中暗示自己:胆大、心细,忘我、秉公! 忘记自己与裴行俭及薛绍等人的私交友谊,也忘记心中对李仙童与韦巨源等人的憎恶之情,一切凭事实说话,一切秉公而论! 馆丞送来了早餐,魏元忠吃过之后,并州大都督府果然有人来请,来的还是李仙童本人。 “魏御史,久仰大名!”李仙童的脸上仍是他招牌式的微笑,拱手道,“在下曾在长安为官时,久闻魏大学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傲笑仕林。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魏元忠早前不及弱冠就已是国子监太学生,才名远扬。后来大唐与吐蕃开战,魏元忠专程从长安跑到洛阳找到皇帝李治上了一封密疏,议论大唐在用将用兵与统筹调度上的一些不足与错漏之处,极富真知酌见。李治看后对他在军事上的异才颇为惊叹,于是破格提拔魏元忠为秘书省正字,相当于皇帝的私人智囊。后来不久,皇帝又发现魏元忠为人忠正耿直精通律法,于是又提拔他做了监察御史。 李仙童当面夸赞魏元忠是“魏大学士”并给了许多的高度评价,虽说有讨好之嫌,但还真是不为过。 “李将军过誉了,元忠惭愧。”魏元忠微笑的回礼。虽说李仙童现在只是一个法曹参军,但他以前曾是左奉宸卫中郎将,魏元忠称呼他为将军,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魏御史,请!”李仙童也未多说,就请魏元忠上了马车。 朝廷的御史来视察工作,这就等于是钦差大臣。李仙童不敢怠慢,自己亲自策马朝前引路。 魏元忠守定寸心不慌不乱,随李仙童进了并州大都督府,在正堂入客坐下。 “御史稍坐,待我去引一人前来与你相见。”李仙童道。 “好。”魏元忠坐等,先看他如何出招。 稍时过后,李仙童带着一个人来了。魏元忠刚一看到那人,就略微吃了一惊——李多祚? “不瞒御史,几天前,我就已经将李将军开释放出了。”李仙童说道,“本人身为并州大都督府法曹参军,责职所在一切秉公而办。魏御史但有查问,只管开口。李将军,此前若有得罪之处,也请见谅!” “不敢当。”李多祚冷冷的回了一声。 这一招,倒让魏元忠有些猝不及防了。原本是想以李多祚一案为突破口,查一查并州大都督府内部的情况。现在不料,李多祚已经无罪开释,这该如何是好? 灵机一动,魏元忠道:“李参军,人虽然是放出来了,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么事情的真相本官还是要了解一个透彻。回去也好向裴元帅、向御史台回报详情。本官,不能当它没有发生。再者,与李将军同时下狱的那些卫士,本宫也必须全部见到。须得查清他们每一个人的过往及现状,方可定案!” “这好办。”李仙童笑眯眯的道,“不如就请御史在此与李将军议谈笔录,我去把那些同样都已开释了的卫士,全部请到这里来,逐一与御史见面。如何?” “甚好。”魏元忠拱了一手,“有劳李参军。” “那我去去便来。少陪。”李仙童微然一笑,对魏元忠与李多祚各自拱手行了一礼,走了。 魏元忠连眨了几下眼睛,心说看来李仙童是早就料到会有人来专查此案,因此早就做了准备。非但是提前放出了李多祚,连那些卫士也都放了。 这样一来,案件本身就已经没什么好查的了。军案毕竟不同于民案,民案讲究动机、过程和结果,军案更注重结果。 军人彼此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厚,因此,但凡涉及军队的案件都不可轻易将事情扩大化,以免影响到卫士的情绪与军队的稳定。 “李将军,请坐。”魏元忠说道,“我乃裴元帅麾下监察军队风纪的行军司马,御史台监察御史。现在奉公,问一问关于你下狱一案的详情。” “哎,没什么好说的了!”李多祚很郁闷的坐了下来,浓眉紧皱的有点咬牙切齿,说道,“那个鸟人把我弄到了并州大都督府来,既不捆绑也未下狱,还派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是不让我出去。就两个字——软禁!” 魏元忠皱了皱眉,“那并州法曹可曾正堂开审问案,查问有关于你的案情?” “问个屁!”李多祚一介武夫受了满肚子的气,没好气的道,“就是关着我不让出去,一句屁话也没问过!” 魏元忠心里仿佛是清楚了。看来李仙童并非是真要把李多祚当作是整治对象来收拾,甚至不想把李多祚得罪得太深。他拿下李多祚只是做个样子,目的,只是为了逼急薛绍,引薛绍进入圈套! 想必,李仙童也不会真的为难那几百卫士。他在军队里干了十年,肯定非常的清楚滥杀士卒会引起什么样的恶劣反响。这种蠢事,绝对不是李仙童能干出的! 如此一来李多祚一案根本就没有造成什么真正严重的后果,行军马事对此查无可查,报到御史台人家还会认为小题大作不予受理。 魏元忠不禁心中暗自惊叹,李仙童这人的手段真是高明又精巧。身为并州大都督府法曹参军,听说有关于“逃兵”的案件,他立案侦察、传人来问,都是职责之内的事情。李多祚一案,李仙童对外宣扬得很夸张、很严重,实际上却是处理得云淡风清小心翼翼,让人挑不出什么把柄与漏洞。 稍后,李仙童果然带着两三百名卫士来了。李多祚还刻意出来辨认了一下,没错,那些人他虽然无法全部认识,但大多眼熟,都是和薛绍一起逃难回来的朔代败兵,身上都还穿着李多祚给他们的军服。 见了李多祚,这些军士也都有些惭愧,认为自己连累了李多祚,因此纷纷请罪。 魏元忠见状,这件案子看来真是查无可查,不好再揪着这个小鞭子对李仙童穷追猛打了。否则,就将有公报私仇、小题大作之嫌。 “魏御史,本参军现已逐一查明这些人的所有来历、出身和与突厥一战前后的一切行为。他们的确是曾经做过逃兵,也干过一些违法乱纪之事。但事后他们已经幡然悔悟,保护百姓抗击突厥人立下了战功。本参军依据军法,判定他们功过相抵,因此既往不咎、不赏不罚,命其重回军旅,归于右卫勋一府中郎将李多祚麾下效命。”李仙童说道,“魏御史认为我处理得妥当吗?如若不妥,可有见教?” 魏元忠双眉紧拧的沉思了片刻,“并无不妥。” 李仙童微然一笑,“魏御史还还有何疑问?” 魏元忠很想说,我想见一下李崇义。可是现在案子都办完了,用一个什么样的名义要求见李崇义呢?如果不能顺理成章,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罢了,见好就收,回去与薛绍商议了,再作定夺! “关于此案,本官还得将李将军与众卫士们请回去,详细做了笔录与调查,再向裴元帅回报。”魏元忠说道。 李仙童很爽快的一扬手,“魏御史请便。现在他们都已是无罪之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不犯军法,本参军绝不干预!” “哼,小人得志!”李多祚才没好气,当面就喷了他一句。 李仙童呵呵直笑,拱手抱拳,“当真是得罪了,李将军。职责所在,还请李将军大人大量!” “懒得理你!”李多祚冷冷的扔下一句,上前一步将手一挥,“兄弟们,跟我走!” 众卫士一同应诺。 “那本官也告辞了!”魏元忠见状也只好告辞而去,看来今天是不大可能有什么好的收获了。李仙童早有防备,守得是滴水不漏。 “李将军好走。魏御史好走。”李仙童立于屋檐之下,笑眯眯的拱手与这些人拜别。 …… 临近午饭时分,薛绍带着月奴到了太原城里的来仪酒肆,郭元振与薛楚玉以及三刀旅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看到薛绍二人进来,众人欢喜的离座相迎。 郭元振一脸暖昧的坏笑拉着薛绍请他赶紧坐下,说,薛公子昨夜操劳辛苦了,快请入座歇息。啊,安大将军也辛苦了,坐,快请坐! 除了在军队里的时候挺严肃,郭元振平常很像是个嬉皮笑脸的市井之徒。他这番言语调笑都像是说习惯了,三刀旅的人习惯性的呵呵一乐,薛绍也是不以为然,月奴却是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当场恨不得上前揍他一顿、堵上他的臭嘴。 莫非这人知道我昨夜与公子那样了?月奴既羞且恼的瞪着郭元振,心里做贼贼心虚的开始了一阵胡思乱想,莫非他偷听到了,或者是偷看到了? 酒菜上来,众人谈笑生欢。正乐着,魏元忠与李多祚一同来了。 薛绍一眼看到李多祚,当场心中一醒神:这么顺利就把人带出来了! 越顺利,可能就越表示魏元忠,其实没什么收获! 第268章 与虎谋皮 并州大都督府里。 待魏元忠等人走远,李仙童才轻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消逝不见,脸色已然变得一片阴沉。 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绯色官袍从侧堂走了出来,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大都督府的门口,长吁了一口气,“走了?” “废话!”李仙童没好气的低喝了一声,扔给他一个极底难看的脸色,扭头走进屋里自顾坐了下来。 绯衣男子脸色很尴尬,轻声的嘟嚷,“仙童,我好歹是你的岳父长辈,你怎该对我这样的大呼小叫?” 绯衣男子,即是并州司马韦巨源,刚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李仙童。 “你干的好事!”李仙童大为光火,拿起一个茶杯就使劲摔到了地上,砰当作响茶水四溅,吓了韦巨源一大跳。 “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动怒?”韦巨源嘴上虽硬但脚下像生了根一样都不敢随便挪动,看起来他还有点怵怕李仙童的发怒。 “说个屁!”李仙童咬牙切齿,牙缝里绷出几个字来,“再如何说,能扭转大局吗?——我祖父现在想要辞官归隐交出权力,请求朝廷更换并州大都督府的主要官员。还不是因为你办事不周密,让他对你起了疑心?现在我们都不能让我祖父与外人接触,尤其是魏元忠这样的行军司马与朝廷御史!但是我们这样一直把他藏着,能藏多久?——你告诉我,能藏多久?” “噫,怎么反过来怪我了?”韦巨源惊道,“当初可是你出的主意,要借用你祖父的力量来收拾薛绍。但是,你祖父顶多只想制衡一下程务挺不想让他的势力太过膨胀以免将来难于管束,或是回朝之后威胁到你的父亲。他老人家并不想与长安的公子哥儿为敌从而得罪天后或者是裴元帅,更不同意借突厥人的手来砍杀程务挺,那是触犯底线、祸国乱邦的事情。你见无法说服你祖父获得他的同意与支持,便拉着我一起将你祖父软禁架空,然后一切听你谋划行事。如今眼看事情有了败泄的风险,你怎能就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我头上?” 李仙童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和颜悦色的赔出笑脸来,上前来轻抚韦巨源的后背,笑眯眯的道:“岳父大人息怒,小婿情急之下言语冒犯多失礼,万望岳父大人能够恕罪!” “你呀,哎!”韦巨源长叹一声,说道,“薛绍究竟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穷极心思的去对付他?” “不共戴天之仇!” “他是杀你父,还是夺你妻了?” “……”李仙童被不轻不重的呛了一口,强颜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岳父大人,薛绍一天不死,我一天不得翻身甚至会有性命之虞。你也不想你的爱女跟着我,永世受人欺压、甚至朝不保夕吧?” “可是你连番出招,薛绍都未伤分毫,事情反而越闹越大!”韦巨源无可奈何的摊开了双手,说道,“事到如今,我已上了你的贼船,再无上岸的道理。咱们还是说一说现状吧——魏元忠来得蹊跷,或许是嗅到了什么味儿。万一他一定要见长史,如何是好?元帅点派的军纪监察与朝廷的御史,谁还能真的拦得住?” “他要见,那就让他见。”李仙童冷冷的一笑,伸手摸了摸嘴角的两撇八字须,说道,“我祖父大人只是卧病在床不便理政,又不是被谁谋害了。” “那万一长史与魏元忠当面一对质,说穿了我二人架空长史、在援救朔州的军事部署上有意迟延的事情,如何是好?”韦巨源最为担忧的就是这件事情。 “不会的。”李仙童双眼略微一眯,笑得自信满满,“我自有妙计应付这一切!” “……”韦巨源见他不想细说详情,心里有点郁闷,但也不好追问到底。二人论辈份是翁婿,论官职韦巨源是上级李仙童是下属。但实际上的背后掌控者却是李仙童。 类似这样话说一半自己做主的事情,李仙童干了多次,韦巨源几乎都要“习惯”了。 “那好吧,就看你的了。”韦巨源只得如此说道。很无奈,也很妥协的口吻。 李仙童眯着眼睛微然一笑,笑得挺满足。他很欣赏自己的岳父大人与顶头官长,以这样的一个态度跟自己说话。 韦巨源只能在心里奉劝自己多忍一忍,等这小子和薛绍斗完了滚回长安,并州就是我的天下了! 能与李仙童一拍即合,韦巨源心中最深层的出发点当然是“野心”二字。 身为并州司马,韦巨源是李崇义的副手,以往他要做任何的事情都须得有李崇义的首肯。他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于李崇义的赋予。 在与李仙童合谋架空了李崇义之后,常年听侯李崇义的吩咐行事的韦巨源,终于自己享受到了大权在握、自己发号施令、决定他人前途与命运的美妙感觉。别的不说,以往那些眼高于顶或是看他不对眼的并州官员们,现在见了自己就像是看家犬见了主人一样的唯唯诺诺摇尾乞怜。 这种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金山银山与千娇百媚也换不来权力带来的快感! 在韦巨源看来,人为财死那是司空见惯而且小打小闹。大丈夫大权在握宁死不放,这才是真理! 或许,这也正是许多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真理。 权力,这东西就像是毒品一样,一但沾上就很难戒掉,而且需要不断的加大剂量,才能维持权力带来的快感。历史上从来不乏有人为了争夺更大的权力而钻营拍马、出卖**、出卖尊严、出卖灵魂、出卖国家与民族,甚至骨肉相残将一切情义抛诸于脑后! 韦巨源刚刚享受到权力的美妙,又怎会甘心拱手让出? 为此,韦巨源都已经不惜赔上了自己的女儿,不惜枉顾辈份与身份来忍受李仙童的呼来喝去。目的,还不就是看中了李仙童是李崇义的嫡孙,由他来亲自行使“软禁与架空”李崇义的手段,最不会引人怀疑。 李崇义年岁已高行将就木,李仙童根在长安意不在并州,这爷孙俩迟早要滚出并州大都督府。趁着北伐期间,韦巨源如果能够控权一段时间多多的发号施令,让并州大都督府治下的那些官员将军们都习惯自己的号令,同时利用这样的职务之便广结人缘多施恩,多提拔一些自己的心腹起来共同掌权。 那么等到北伐一结束,大唐在河北的半壁江山,就将是他韦巨源的天下。就如同当年的李勣那样,上马治军麾下万千虎狼之师,下马治民辖内沃野千里无数子民。 出将入相封妻荫子,权倾一时标秉史册,指日可待! 韦巨源的如意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妙。他明知道李仙童绝非善类与之合作如同与虎谋皮。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人生如果没有一点豪赌的胆量,他韦巨源只能一辈子窝在长安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官! …… 薛绍等人在来仪酒肆里畅饮聚玩了多时,非常的尽性。并州大都督府内的汹涌暗流,在场的人并不知情。薛绍与魏元忠也很默契的只字不提,只顾饮宴与放松。 凭着强烈的职业警觉,薛绍早就发现酒肆之内有不少于三个盯梢的探子。不用猜,多半是李仙童派来的人。他早就知道魏元忠是讲武院出来的人,不派人来盯着他,那才有鬼了。 李多祚本来还想对薛绍倒一倒苦水,再找他详细打听一下他最为感兴趣的“奇袭黑沙”的战况。但是薛绍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今日只饮酒只作乐,谁敢谈军务谈政事,罚酒一坛!” 军人喝酒从不用盏,都是摆的大碗。酒坛也是超大能装三十多斤的那一种。李多祚直接傻了眼,哪里还敢多问? 那些盯梢的探子盯了半晌都甚觉寡味,有些意兴阑珊的想闪人了。 月奴今天真是彻底放开摆出了女汉子的大威风,不管是谁敬酒,绝对来者不拒而且必定反敬一碗。千杯不醉的滔滔海量,惊呆了一群爷们儿。 薛绍也很惊讶,平常在家里时月奴基本上是不怎么喝酒,没想到是个天生的酒神! 薛绍记得以前曾在某处见到过这样的“科谱”,说有些女人的体内天生就有一种只在女人体内生存的特殊性的化学酶,它能够快速的分解酒精。这种女人喝酒就像喝水一样,是天生的酒神! 所以,薛绍从来不和敢在酒桌上放肆的女人拼酒,那种不公平的较量,纯粹是找死! 喝到兴起,月奴把袖管一撸露出两半截粉藕似的玉臂,左手提起一个诺大的酒坛子右手指着在场坐着的几十个军旅男人,大声道:“有没有谁自认是硬汉的,来跟我拼光这一坛!” 满堂惊哗,连邻座的许多酒客都被吸引过来围观了。 薛绍未加制止,连日来月奴在军队里也受苦受憋了,今日本来就是出来放松神经、发泄压力的,就由得她放纵一回。他心知月奴这是这样的一个人,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天然的野性,平常都隐藏得挺好,看起来就像个中规中矩的小侍婢。一但她露出本来面目,岂是一个“狰狞”了得! 酒肆里因为月奴的耀眼,变得分外热闹。薛绍在闹中取静,悄悄的观察着那几个盯梢的探子,他们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 不经意间眼神瞟到了酒肆外面,薛绍在大街上嘈杂的人群当中,看到了一个让他心里斗然就升起了一股憎恶之情的,熟悉身影! 【肯求大家定阅正版!】 第269章 杀机四伏 薛绍看到来仪酒肆的门口,走进来一个“醒目”的男人。他身材五短佝偻,尖脸鼠须、颧骨突出、下巴很长眼睛像是妇人的指甲掐出来的两条细缝,长得那叫一个丑陋猥琐。之所以“醒目”,是因为这个猥琐男衣着光鲜趾高气扬,正仰着头、剪着手摆出了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跋扈姿态,眼睛都斜瞟着天花板,目中无人的走进了酒肆来。 薛绍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一盘美食上落下了一只绿头苍蝇一样,再一想到那日在讲武院无意中听到的他的“密语”,说要如何的收拾薛绍、如何的抢夺薛绍身边的女子尽情蹂躏,心里一股无名业火就暗暗的升腾了起来。 武懿宗! 跟在武懿宗身后进来的两个青年男子,倒是仪表非俗。一个衣饰华贵非凡,在并州这样的地方绝对不多见,加上神情洒脱面带微笑,举手投足之间都在刻意的显摆一股“贵气”,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京城来的大官和公子哥儿。 这是武懿宗的死党兄弟,武攸归。 另一个白面书生在三人当中生得最是好看,体态颀长五官俊朗颇有几分才子美男的潇洒神韵,但是一直都在对武懿宗点头哈腰的频频献媚,又让人生出几分鄙夷来。 这就是近年来在京城名声雀起、诗歌驰名于天下的大才子,宋之问。 三个男人的身后,还跟着五六个花枝招展妩媚妖娆的年轻女子,正嘻嘻哈哈的笑闹成一团,举止轻佻媚俗,一看便知是常年混迹于声色欢场之地的烟花女子。 来仪酒肆比起长安西市的酒肆差了一点档次,但已经是太原城最大最好的一家。薛绍等人在此欢聚,这三个人也会来此潇洒取乐,但也不奇怪。武懿宗这一群男女,甚是招摇的走进了酒肆之中。掌柜小二等人素来有着识人之能,知道来者身份非凡,慌忙恭身相迎,直接请到了楼上雅间殷勤伺候。 这些人,倒是没有注意大堂角落里、挤坐在一群卫士当中并不显眼的薛绍。 真是冤家路窄,看到他们三个好心情都坏了一半去,薛绍不禁在心里暗叨了一句。 魏元忠就坐在薛绍的身边,随着他的眼光瞟了一眼,凑近了小声道:“这三人奉命出征司职粮草转运,却在军中的辎重车马之中裹带了军妓,知道的人不少,因此影响十分恶劣。魏某身为行军司马与朝廷御史,对此当真是看不过眼,因此想要对其查证弹劾一番。但是裴公阻止了我,说不必把这三人当作是军队里的人看待,不予理会便是。” 薛绍笑了一笑,“就像当初我在讲院武,也不把他们当作人类看待一样。” 人类? 听到这个字眼魏元忠会心一笑,也便释然了。 李多祚也坐在薛绍的近旁,薛绍与魏元忠的低语对谈并没有避着他。李多祚听闻了这些言语也是会心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薛公子,话虽如此,可是这三个不是人类的家伙进了并州城里,未必只是为了寻欢作乐。” 薛绍心中一醒神,李多祚提醒得有道理! 李仙童是我的敌人,武懿宗与武攸归虽然未与我撕破过脸,但也是潜伏中的敌人。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就会成为“朋友”。再者之前在长安的时候,上官婉儿接到一封受邀去武三思家里参加诗会的请谏,不就是武懿宗送去的吗? 而那一条毒计,正是李仙童献给武三思的! 如此说来,武懿宗与李仙童之间很有可能有着密切的联系。 李仙童在左奉宸卫失了势,天后(或者说皇帝)安排他去东宫营生,他拒绝了。由此可以见得,李仙童是不想和太子走得太近。那是否意味着,李仙童很有可能是和武家的子侄沆瀣一气结为了党朋,因此才要疏远李家的太子? 想通这些,薛绍的思路斗然变得清晰了!——没错,没错,李仙童孤家寡人一个,不大可能折腾出这么多的事情。很有可能,他一直都在暗中受着武承嗣的指使,他一直都是武承嗣的人! 薛绍越琢磨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这个推断,心想,我与李仙童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当初在左奉宸卫内部的一些争斗,还上升不到“你死我活”甚至追杀到并州的程度。只有武承嗣,他才是真的对我誓不两立。尤其是这一次我随军出征了,如果我死在了“疆场”,那么武承嗣就能重燃迎娶太平公主的希望了! 原来,如此! 或许李多祚只是一种猜测和无心之语,却帮助薛绍把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天敌就是天敌,原来我最大的敌人仍是武承嗣。李仙童蹦跶得很欢实,但他很有可能只是武承嗣手底下的一条猎犬! 正因为有了这样特殊的立场,李仙童的很多行为都和他的父亲李尚旦、祖父李崇义不同。为官之人都会卷入政争,这其实很正常。李尚旦生了一副臭脾气,为了兵权之争敢与天后对骂,李崇义会有打压程务挺的念头与行为,这其实都不算出格。 李仙童则不然,他是在进行一项“重大”的政治投机,他与自己的父亲、祖父的立场都不相同了,他是早早的站在了武承嗣的队伍当中,全心全意的在为武承嗣铲除异己! 薛绍心里又有那个奇怪的念头,我怀疑这个李仙童也是个穿越者了。否则,他为何要改变立场与自己的父亲、祖父分道扬镳,而投靠了武承嗣的阵营?莫非他知道将来武则天将要称帝、武家子侄将要权倾天下? 诡异! “公子……哦不,将军,你也来和我们喝一碗吧!”月奴的欢声笑语的,打断了薛绍的沉思。 “好!”薛绍可不想扫了众人的兴,于是爽快的捧起一碗酒,“兄弟们,请!” “将军请!” 众人一起喝下一大海碗,然后好几个家伙开始拍起桌几,“上酒、上酒!” 旁边已经摆了好些个巨大的酒坛子。军人喝酒,那就像上阵杀敌一样能玩命。 喝最烈的酒、骑最烈的马、睡最风骚的女人,这是军旅汉子们心目中的三大理想。 气氛持续热烈,辛苦压抑了几个月的卫士们,今天放开了畅饮与玩乐。 月奴今天也玩得很是开怀,她感觉自己从生下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当然,她心里很清楚并非是这些酒量很臭、傻乎乎的年轻卫士们把她逗得这么开心,而是自己的身与心都终于有了一个归宿,还是一个在梦想之中都遥不可及的归宿。 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众人依旧把酒当成了水来痛饮,大声笑乐,酒肆的大堂里一片热闹与嘈杂。 “薛公子,并州大都督府的事情,还查不查了?”魏元忠小声道,“李仙童早有防备,守得滴水不漏,让魏某感觉无从下手!” 薛绍沉吟了片刻,说道:“他越是捂得严实,我就越怀疑并州大都督府里出了特别重大的状况。此前我曾与裴公私议朔州之战的事情,裴公对于并州大都督府迟缓出兵营救,很是失望与惊诧。他老人家告诉我说,李崇义素有贤德威名,言下之意,对于李崇义干出这样的事情很是怀疑与震惊。那么李崇义就非常有可能已经被软禁和架空了,这些事情,并非出自他的本意。因此,李仙童一定不会让外人见到他的祖父,尤其是裴元帅的人,尤其还是你这样的监察御史!” 魏元忠眉宇一沉,“那他还能藏一辈子不成?” 这句话,还真是提醒了薛绍! 对啊,除非李仙童与韦巨源把李崇义一直藏着,否则一但他露面,事情的真相一但败露,这二人不是死路一条吗? “坏了!”薛绍低呼一声,“李崇义很有可能有危险!” “不会吧!”魏元忠惊叹了一声,“李仙童还能对自己的亲祖父下手不成?” “难说。”薛绍双眉紧拧,“祖父是至亲,这没错。但是如果在自己死与祖父死之间做个选择,我想李仙童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让自己去死!” “这!……”魏元忠深吸了一口凉气儿,“如果真的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可就真的要震惊朝野了!” “震惊朝野,这都只是后话。”薛绍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说道,“摆在眼前的,现在正处于三十万大唐王师北伐的关键时期,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所有的后勤粮草转运都牵系在并州长史的身上。如果李崇义真的出了什么状况,并州大都督府必然乱作一团。再若有韦巨源和李仙童这样的人趁乱弄权、从中使坏,三十万大军补给堪忧,很有可能影响到战争的胜负。这便是军国大事,关乎万千生死、甚至社稷祸福!” “不行,一定要阻止他们!”魏元忠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的严肃,斩钉截铁的道,“我再去一趟都督府敲山震虎,强烈要求面见李崇义,就说裴公来了紧急军令,让我当面转达给李长史一人知道!” 薛绍拧眉沉思了片刻,点点头,“好。这种事情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防患于未燃才是上策。真要等到李崇义出了什么事情,可就晚了!” “好,那我去了!”魏元忠左右看了一眼暗藏在酒肆中的那几个盯梢眼线,刚要起身又坐了下来,小声道:“早就有人盯着我们。我现在独自一人离开恐有被他们暗中扣押起来的风险。魏某一己之安危全无所谓,要是坏了军国大事,可就百死莫赎了!” “魏兄果然机警!”薛绍赞许了一声,把薛楚玉叫到身边来,说道,“兄弟,你带几个人一起护送魏御史回去,务必寸步不离,确保他的绝对安全!” 务必,绝对,听到这样的字眼薛楚玉的心中已然明了。于是不动声色宛如平常的拱了一手,言下却是斩钉截铁的四个字,“同生,共死!” 听到这句话,薛绍心里的那根弦也斗然一下就绷起来了。看着月奴和那些兄弟们还在心无旁鹜的斗酒玩乐,一切看起来都是轻松平常。 有几人想到,此刻其实已是杀机四伏、暗流汹涌? 【求定阅!】 第270章 如胶似漆 酒是喝到半薰,方才恰到好处。薛绍看那情形,不能再让月奴和卫士们傻喝下去了,不然真会有一大批人扶着墙出去,甚至被人抬着走。酒是好东西也容易坏事,这些卫士们都热血方刚性情冲动,要是在酒精的刺激之下闹出什么乱子,更是不妙。 于是薛绍叫停,不许再上酒,让大家改为喝茶、吃水果,听一听音乐赏一赏歌舞,都来醒一醒酒。 郭元振喝下几碗黄汤,满肚子坏水开始荡漾开来,在那里和几个卫士嘻嘻哈哈的怪笑着聊天,说‘酒色不分家’,兄弟们这几个月来都遭罪了。今晚我请客,带你们一起去快活快活。 月奴听得面红耳赤,愠恼的啐了一口没和他们混在一起,坐到了薛绍身边来。 薛绍顺势就伸开了手臂将她搂在了臂弯里。月奴心中一荡,妩媚的温情一笑就抱住了薛绍的腰,身段儿软软的往他怀里一躺枕在了薛绍的大腿上。脸蛋儿红红,月奴一身芳醇的酒香味儿,混血儿特有的碧色眸瞳之中春意如丝,近似有点迷醉的仰面看着薛绍。 酒壮怂人胆,若是平常,月奴肯定不会也不敢当众和薛绍摆出这样暖昧的亲姿势。 薛绍看着怀里的月奴,恰似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儿,娇艳欲滴。 郭元振和众卫士见到这般情景,都羡慕嫉妒恨成了一片,更加坚定了今晚要去寻个快活的决心。 薛绍伸出一手轻抚了一下月奴的脸庞,微烫。 月奴顺势就捉住了薛绍的这只手,拉到自己的唇边亲吻了他的掌心一口。然后借着薛绍这只手掌的掩护,她灵巧的小舌头就在薛绍的手心里轻巧的连着舔了几下。 薛绍不由得心中略微一颤,像是有一股细微的电流从掌心直达心中。 酒可催情,月奴生就了一副海量,这些酒喝下去是恰到好处的半熏未醉,最是动情之时。如若现在是在自己家中,薛绍可以想像,月奴肯定是蛮腰儿一拧就把他压翻在床然后骑在了他的身上。 “兄弟们,这不公哇!”郭元振大呼小叫起来,“咱们也要每人带个女将军在身边,一起从军!” 月奴闻言一下就弹坐了起来,指着郭元振等人叫板道:“带呀,你们倒是带出来给本将军看看!” 众人一起哈哈的大笑,纷纷示弱服软的说,安大将军天下无双,我们说说而已,你不要生气,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 “你们这群谄媚又没骨气的家伙!”薛绍没好气的笑骂起来。 月奴满足的嘻嘻一笑,又躺回了薛绍的怀里。 “月奴,身上还有钱吗?”薛绍说得仿佛有点难为情。这次从军分文未带,此前在朔州恢复了“左郎将”的身份时,他领到了裴行俭替他代领保管的前几个月的军俸,结果都花在了小山村里,当作伙食招待费和修缮坟墓的劳务费给了村民们。现在薛绍身上,又是分文没有穷得丁当响了。 “有呢!”薛绍说着就拿出了一个漂亮的丝绣布囊,说道,“和公子一同出门,我是肯定会带钱的。这里面有六颗二两的银饼子与三十枚乾泉通宝。” 一两银子可在砥店或者金银铺子里质换一贯钱,一枚乾泉通泉可抵十文大钱。薛绍算了算,说道:“铜钱你留着做盘缠,银饼子给我。” “盘缠?”月奴略一怔,却没有多问,坐了起来将钱袋子里的银饼取出,一并交给了薛绍。 “兄弟们,我这个穷官长从来没有请你们吃喝玩乐过。折磨了你们几个月,心里怪不好意思的。”薛绍笑道,“今天的酒我请了,晚上你们再要去干点什么,我也一同请客,总不能一直都让郭元振破费做东啊!” 郭元振顿时两眼发亮做出一副财迷状,果断伸出了双手,“头儿难得大发善心一回,来、快来!我是绝对来者不拒!” 薛绍把银饼子给了郭元振,正了正脸色,说道:“玩乐要尽兴,但也不能坏了规矩。我说几点要求,其一,绝对不可以把风尘女子带回军营;其二,绝对不可以欺男霸女、张扬跋扈、酗酒闹事,言行必须收敛谨慎;其三,绝对不可以对任何人泄露任何有关军队内部的事情。我是丑话说在前头,以上三点如果有人违反,那就可以脱下这身军服,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如果情形特别严重,还要受到军法的制裁!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众人都醒了神,一同正色应诺。 “好,郭元振,你带他们玩去吧!”薛绍笑眯眯的道,“从现在起,你们干什么我都看不到,也不想知道了。明日午时初刻,太原城北门守城军宿地,所有人准时归伍。我们一同回朔州!” “好嘞!” “薛将军太仗义了!” “我们果然没有跟错人哪,哈哈哈!” 郭元振等人这下真的是欢喜异常,难得一向严厉的薛绍今天这样的宽容与合群,还主动出钱请大家去风流快活,甚至放宽了平常对他们的道德约束。 如此体恤属下和兄弟,对三刀旅的卫士来说几乎就是天下第一等爽快事! “兄弟们,走喽!” “咱们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赶紧,别让漂亮姑娘都被别人挑走了!” 一群汉子们七拉八扯乐不可吱的离席而去。 月奴在一旁看着他们这些人,脸蛋儿红红讪讪的低声骂咧,“一群好色的猪!” 郭元振嘿嘿的干笑,“安大将军,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咳咳,不多说了,郭某去也!” 月奴的脸更红了,羞恼不已的对着郭元振的背影怒瞪了一眼,“无耻!” 薛绍叫来小二付了酒帐饭钱,“好了,我们也走吧!” 月奴乖巧的跟在薛绍身后,二人一同离开了来仪酒肆。临出门时薛绍感觉身后有人盯着他,回头一看,正好和二楼的楼梯口边某人的眼神撞了个对碰。 那个眼神,足以用“阴毒”来形容,恨不能把眼神变成两把刀子,在薛绍的身上戳出同个透明窟窿来。 它来自于一对细缝似的三角眼——武懿宗! 薛绍骤然停步,转身,表情一沉,眼中寒光一绽。 二楼的武懿宗心中斗然一慌,脚下不稳一个趔趄迎面栽倒,咕咚咚的就滚下了楼来,吓得一群食客、掌柜和小二慌忙上前搀扶。 “干你老娘!什么破楼梯,这么滑!掌柜,你这破店不想开了吗?!”武懿宗踏脚大骂起来。 薛绍和月奴哈哈的大笑,骑上马儿扬长而去。 回到住处,月奴刚刚掩上门,就急不可待的抱住了薛绍。 薛绍感觉到月奴的身子正热得发烫,两片红唇更是炽热无比,无比热情甚至可以说是豪情奔放,就吻到了自己的嘴上。 “月奴,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天塌下来了,也稍后再说!……公子,我要!” …… 食髓而知味,月奴真心感觉,原来做一个女人是如此的幸福与快乐。 痴缠,她压在薛绍的身上,都不想下来。 天色已近黄昏,二人身上都是汗如雨下,月奴仍是媚态百出乐此不疲。 “你想榨干我吗?”薛绍拎着她的脸蛋儿,貌似有点凶恶的低喝道。 “我好喜欢!……这应该就是世上最开心的事情了!”月奴抱着薛绍的脖子,湿粘粘的在他脸上亲吻了一口,安心又满足的将滚烫红艳的脸蛋儿贴在了薛绍结实的胸膛上,美美的闭上了眼睛,却仍在娇喘吁吁。 “月奴,我有重要的事情派你去做。” “公子请吩咐。”月奴安静的伏在薛绍的胸膛上,如同梦呓般的呢喃道。 “打起精神,听好了。”薛绍认真的道。 月奴这才睁开了眼睛,认真的点点头,“是!” “我让你带上一封我写的密信,回长安。”薛绍道。 “啊?”月奴一惊,“公子要赶我走?” “住嘴,说了是办重要的事情,怎会是赶你走?”薛绍正色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件事情,我只能交给你去做!” 月奴连忙坐起了身子,扯过一件衣服披上,丰满的胸前掩饰不住轻微荡漾在薛绍眼前。 薛绍下意识的喉节一滑,真是一对儿瑰宝,绝对玩不厌、吃不够! “你躺好了,别岔开话题!”薛绍有点恼火。 “我没有呀,我认真听着!”月奴委屈的道。 “咳……你那一晃一晃的,可不就是让我分神了?”薛绍伸手“怒”摸了她一把,将她拉得躺下。 月奴咯咯直笑,“公子请说。” “并州这里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但又一时没有充足的证据可以正式的汇报给御史台。”薛绍说道,“因此,我只能密奏天后,给天后提个醒。让她想办法派人来处理。” “如此重大,竟连裴公都处理不了,非要请动朝廷吗?”月奴有点惊讶。 “不行。”薛绍道,“如果真的事发,谁也处理不了,只能是天后亲自处理!” “好,我去长安!”月奴咬了咬牙应承下来。虽然心里上很是接受不了在这样一个“如胶似漆”的情形下与公子分开,但既然是重大之事,月奴也只得狠下了心来。 “乖!”薛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马上披衣起床用自己随身带的钢笔写下了一封蓝田秘码编译的密奏,用行军油纸包裹好了,让月奴好好的藏在衣缝里,务必尽快将它带到长安交给太平公主,由太平公主秘密的转呈给天后亲阅。如果需要密码翻译,月奴便可以代劳! 在密奏里,薛绍把并州这里前后发生的一些事情都详细的对武则天说了,当然,绝对没有提李仙童有可能与武承嗣勾结的事情,只说了李崇义可能被软禁和架空甚至有性命之虞。如果并州大都督府发生了这样的内乱,大唐的此次北伐肯定会要受到恶劣的影响,所以,尽管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事情确实就是如此,但是防患于未燃、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武则天现在身为大唐的最高执政人,绝对不会对这样的军国之危掉以轻心,必然会引起高度的警惕! 再者从私人的立场上讲,武则天一直都把李崇义和李尚旦视为政治上的劲敌,尤其是治管大唐北面半壁江山的李崇义。现在李崇义出了这样的大事,武则天怎么可能不“关心”? 【请大家支持正版阅读,多多定阅,多多投票!】 第271章 惊变! “公子,今日天色已晚城门都关闭了,我明日清早启程,好吗?”待一切准备妥当后,月奴怯怯的哀求道。 “还早呢,离城门关闭至少还有半个时辰!”薛绍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直言道。 “我不嘛!……我就想再陪公子一晚再走!” 薛绍顿时笑了,难得女汉子也会撒娇,真是别有一番千娇百媚的韵味。 “我若是不允许呢?”薛绍故意逗她道。 月奴咬住了嘴唇眼珠子左右一转,伸手解开了松散披在身上的罗衫衣带,任它像流水般轻盈的落到了地上。 一丝不挂。 “公子,你舍得吗?”月奴拉住了薛绍的一只手,捂到了自己身上最为丰满之处。 妖精! 薛绍斗然发力将月奴抱起,一把就扔到了床上,猛然一个虎扑就压了上去。 月奴咯咯的大笑,“公子,快来嘛!” “你把这事儿当饭吃?”薛绍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挨着她的鼻尖,恶狠狠的说道。 月奴很调皮的伸出灵巧的舌尖儿,对薛绍的鼻尖飞快舔了一下。 “月奴都要离开公子了,公子还不好好疼一疼我吗?”月奴娇吃吃的说着,双手抱着薛绍的腰,用力将他往下拉,两人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薛绍也确实有点舍不得怀里这个淘气又贴心的尤物,激烈的和她吻在了一起。 “公子,你好……好雄壮!” …… 魏元忠面沉如水的端坐在并州大都督府的正堂里,拿起杯子,喝茶。 魏元忠来到大都督府里说有要事求见长史李崇义时,李仙童说他祖父刚刚服了药睡下,不知何时能醒。魏元忠便主动留了下来,坐等。他既不催促也不焦恼,就一直坐在这里一言不发的喝茶。 等了许久,李崇义仍是未醒,这都是魏元忠喝的第七盏茶了。 薛楚玉和三刀旅的四名年轻卫士,一直站在魏元忠的身后,寸步未挪,甚至是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变动过一丝一毫。魏元忠对这几个人很是敬服。心想此前在酒肆里看到他们,个个放浪形骸很是快活。但是现在,却是个个令行禁止神威凛凛,就像是五尊铁打的金刚! 薛绍,究竟是怎么练的兵? 天色渐黑,大都督府里都开饭了。李仙童貌似非常忙碌的从法曹官署里赶来,见到魏元忠仍是端坐在那里,做“痛心疾首”状一拍额头就连忙迎了上来。 “魏御史,真是多有怠慢了!”李仙童殷勤的拱手道,“本官公务极其繁忙,未能在这里陪同魏御史,真是罪过。” “无妨。李参军但有公务,只管料理。”魏元忠拱手回道,“本官只在这里恭侯李长史,别无他事,倒也不用李参军陪着。” 李仙童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道:“府中已经开饭,不如就请魏御史和五位先来用膳?” “不用了。我们来之前都已经吃过了,现在肚子都还胀着。”魏元忠微笑的婉拒,“多谢李参军好意。” “你看这,天色已晚。”李仙童仍是笑眯眯的,说道:“我家祖父大人服了药睡下,一向没个准数,当真不知何时能醒。不如就请魏御史明日再来?” “不。本官要务在身,不敢耽误。”魏元忠表情淡然,但是言语斩钉截铁,“我就在一直坐在这里等,李长史何时醒来,我就何时见他,当面与他诉说裴公交待的重大军务!” “那……”李仙童呵呵一笑,“魏御史就等着吧!” 魏元忠不以为意的微然一笑,“本官,自然会一直等下去!” “我还有政务在身,就请告辞。失礼了!”李仙童拱了拱手,走了。 大都督府的正堂里,又只剩魏元忠与薛楚玉这几个人了,连个值戍的卫士与伺候茶水的下人都没再留下。显然,李仙童这是在严守口风,不让魏元忠有任何机会从其他的渠道打探到消息。 “魏御史,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拦着,不让你见到李长史。”薛楚玉小声道。 魏元忠淡然一笑,“纸,是无法永远包住火的。看起来是我们在这里等到了不耐烦。但是真正着急上火的,却是他们。” “魏御史所言即是!那便等下去,我们五兄弟会一直陪你!”薛楚玉说道。 “多谢五位兄弟了!”魏元忠拱手拜谢,非常感激。 薛楚玉微笑的点点头,心中不由得对魏元忠又多生出了几股佩服的敬意。早就听说魏元忠少年老成,以前只是听闻,现在亲眼得见,果然如此。想他魏元忠还不到三十岁,却远比一般的年轻人都能沉得住气。若非胸中有大才,表现不出这份智珠在握、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与淡定。 薛楚玉不禁想到,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魏元忠与薛绍,性情上仿佛颇有相似之处。 寥寥数语谈罢,正堂里很快安静成了一片。 时间缓慢的滑过,天色已黑。有个府中的老仆人来点上了油灯、送上了一壶开水,就一言不发的走了。魏元忠仍是不动如松的坐着,眼神都没有乱挪过一下,也没有和那个仆人说一句话。 正堂对面,隔着一个敞坪的官署里,韦巨源透过窗缝看了一阵正堂里的魏元忠,老大不耐烦的双手一对击,“这个魏元忠如此顽固,居然还在等着!” 李仙童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张大胡椅上,脸色铁青,“他绝对是受了薛绍的指使,有备而来。今天若是见不到我祖父,他是打死不会走。” “那该如何是好?”韦巨源直犯愁。 “没办法,总不能一直这样挡着御史。万一逼急了他,他上报给朝廷知道,那可就闹大发了!”李仙童双眉紧拧,拍着扶椅坐了起来,“我去后堂见一下我祖父,给他叮嘱一番,还是得要安排他二人见面。” “那你千万要注意措辞,别让他老人家在魏元忠面前漏了什么口风啊!”韦巨源十分的忐忑。 万一李崇义与魏元忠当面一对质,把迟缓救援朔州、害死程务挺麾下一万多人的事情捅了出来,吃了不兜着走的,肯定是那段时间代替长史行使军事调度权的并州司马——也就是他,韦巨源! 再者,万一李崇义要转托魏元忠向朝廷提出辞呈,那也将坏了他韦巨源的大事。因为,朝廷如果更换并州长史,那么一朝天子一朝臣,韦巨源这个并州司马就再也不会有现在这样代理长史、发号施令的威风大权。 “我知道,要你说?”李仙童很是一副焦急上火的样子,风风火火的就走了。 留下韦巨源一个人在那里忐忑不安的来回踱步,不时的透过窗户缝儿瞟一眼魏元忠,遥遥的指着魏元忠在那里碎碎念的暗骂。 良久,李仙童去了后堂一直没有回来。 魏元忠仍像当初那样端坐着,动都没动。韦巨源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都有些走到累了,坐了下来直捂额头,很是坐立不安。 “岳父大人,我家祖父有请。”李仙童突然推门而入,说道。 “哦?”韦巨源站了起来愣了愣神,“这时候见我?”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了!”李仙童脸色沉寂且严肃,压低声音道,“注意口风,打死不可承认在救援朔州的时候迟缓出兵了,只说斥侯因为马匹失足从而延误送信耽误了军机。反正那个斥侯我们都已经将他斩了,死无对证!” “好,好。”韦巨源连连点头应诺,毕竟是做贼心虚,想到马上就要面对颇有威严的顶头官长李崇义,他心里很是有点紧张。 “快去吧,我去应付魏元忠。” “好!” 二人分道,韦巨源去了后堂,李仙童叫了两个仆人打点了一些饭菜,送到了正堂。 “魏御史,府里下人不懂事,真是怠慢得罪了!”李仙童招呼两个下人摆上饭菜,“事急从权,不及好生款待。现在就请几位随意吃些吧!” “多谢,不必了。”魏元忠微然一笑,拱手道,“我等当真是来办理紧急公务,不是来吃喝应酬的。” “办理公务,也得吃饭哪!”李仙童笑眯眯的道,“魏御史也不用清善廉洁到过头,连饭都不吃吧?就算是你不饿,您这五位随从难道也不饿吗?” 薛楚玉冷冷一笑,抱了一下拳说道:“李参军说笑了。魏御史不饿,我等绝无饿的道理!休说是少吃一顿,就是三天三夜站在这里不吃不喝也不动,那也是小事一桩!” “呵呵,果然是虎狼之师、精锐卫士,名不虚传啊!”李仙童笑了一笑,“那本官只将饭菜放下,吃或者不吃,诸位就请便好了。” 魏元忠与薛楚玉不再搭理他。 李仙童倒也沉得住气,叫仆人给他倒了一杯茶,陪在魏元忠对面坐了下来。同样的不说话,只喝茶。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后堂里突然传来一片喧哗混乱,有人大叫大闹起来。 李仙童惊诧的弹坐起来,大喝道:“何事喧哗?!” 魏元忠等人也是心头一震,出事了?! 两名军士带着一个婢女仓促的赶来,那婢女正吓得六神无主痛哭失声,见了李仙童就扑通跪倒在地,号泣道:“李公子,大事不好了!——韦、韦、韦……” 婢女太过慌乱,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把话说清楚!”李仙童大喝道,“韦什么?” “韦、韦司马,把李、李老令公,给掐、掐……掐死了!”婢子泪流满面的嘴里直哆嗦,浑身都在筛糠,显然是怕到了极致! “什么?!!” 李仙童大惊失色,暴跳如雷! 魏元忠和薛楚玉也是惶然一惊,果然,出……大事了! 【求定阅,求票票!】 第272章 兵荒马乱 大都督府里,顿时乱作一团。现在本来就是战时,大都督府里随时有很多官僚日夜值守,另有许多衙役和仆婢随时听从使唤,更有一些军士加强戍卫。 都督府里这一乱,好多人都涌了出来。闪动的火把、惊慌的人群,还有四面八方涌进来的兵马举着明晃晃的刀枪,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 “不要慌忙,所有人留在原地不许四下游走!宋将军,你马上控制整个大都督府,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李仙童大声的咆哮着,在居中指挥。 魏元忠出奇的冷静。他只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都没有离开正堂,冷眼旁观眼前的一切。 薛楚玉和那四个卫士全神戒备严阵以待,紧紧的跟在魏元忠的身后,寸步不离。 蹊跷! 这是魏元忠心中的第一反应。 按常理来说,李崇义突然暴毙,不管是自然死亡还是死于谋害,这种时候都不应该大肆声张,以免人心浮动乱了章法,导致局面失控影响到整个大都督府的正常秩序,从而危及大唐的北伐。 可是现在,大都督府里好像是分外的乱,乱得有点夸张。好像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知道了李崇义被韦巨源所杀,有的是大吃一惊有的是出于好奇,更多的仆婢下人和低级官僚这种人,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惶恐在慌不择路的到处逃跑和躺藏。 那些兵马在事发的一瞬间就从四面八方冲了进来,仿佛是早有准备,就等着大都督府里出事了,再进来控制局面。 再有,李仙童的表现也很不符合常情。自己的亲祖父死了,他理当马上跑到现场去看一下自己的祖父,无论死活肯定是要眼见为实的,这是任何人的第一反应。 可是李仙童没有。 他居然还有心思留在这大都督府衙前,指挥兵马控制局面。 是该称赞他不慌不乱临大事而有静气,还是怀疑他早就有知道后堂发生了什么,所以根本就不需要“眼见为实”了,此刻他的心思全在掌控大都督府里的局面上呢? 魏元忠一言不发,只在心中冷静的思考。 薛楚玉身为一名将军,最先注意冲进大都督府来的兵马。他看到李仙童叫来那个宋将军,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猛汉子,络腮大胡子身材非常槐树,手提一竿丈许长的大马槊,颇为威风。 “魏御史,那个宋将军带进都督府里的兵马,约有一个团的兵力大约两百人左右,全是清一色的野战武骑骑兵!”薛楚玉这双眼睛可算是毒,一眼看出这些人不是驻守城防、负责城内戒严维护治安的地方府兵,也不是受雇于大都督府的捕快衙役这种小吏。 魏元忠略微点了点头,心中更加肯定,这场变故绝对是早有预谋,早有防备。否则,按大唐律,野战武骑这种正规军只能驻守城外,不可开进城里来,以免扰民。 那个高大魁梧的宋将军冲进了大都督府,先是守住了几个大门出口,然后让军士们高举火把刀剑出鞘,喝停所有在大都督府里乱跑的人。有几个惊慌失措吓傻了的小婢女因为哭闹个不停,还被粗暴的军士打晕了扔在墙角不管死活。 李崇义所住的后堂,瞬间被包围得像铁桶一样。大都督府里所有的官僚都像鸭子一样被赶进了自己的官署里,强制不得外出。有几个官不小、脾气也不小的官员因为发出了大声的抗议,被军士几记拳脚就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最倒霉的一个绯袍官员约有五十岁上下,看那架式和气场大约是主薄或者参军一级的都督府佐官,被那个宋将军亲自下手,一记马槊柄子桶在了脸上,当场鼻子嘴里一起喷血,牙齿掉了一地,几度晕厥倒地不醒。 魏元忠把这眼前的一幕幕在心中,心中虽然翻起了惊涛骇然,脸上仍是平常如水。 这就是一场——兵变! 魏元忠在心中如此的定义眼前的变故,并对自己说道:冷静!面对这些红了眼、亡了命的卫士,任何身份与道理都是毫无作用。也有可能,那些被吓疯了的仆役婢女都会拿起刀子来见人就砍。情绪崩溃人心丧乱,这种时候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薛将军,退后。”魏元忠一摆手,示意薛楚玉等人随他一起往正堂里面走去。 薛楚玉等人依言照做。虽然他们从来不知何为害怕,但是眼前此景如同一场海啸般的剧变,纵然对自己的身手充满了自信,但是光凭一通拳脚来强出头,又能改变什么呢? 魏元忠有够冷静和睿智! 薛楚玉在心里赞了一声,退后一步静观其变。 从小婢女前来汇报和李仙童冲出正堂的同时,到现在那个宋将军全面控制都督府里的一切局面,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太迅速了! 魏元忠现在心里就在想,无论李崇义之死的过程与凶手为何,现在反倒是不重要了。重点是,现在,并州大都督府这个治管大唐北面半壁江山、并且负责大唐北伐后勤物资转动的重要政治机构,被李仙童和那个宋将军给牢牢的控制了。 虽然他们没有得到谁的授权,名不正、言不顺,可是现在这一会儿,没人再敢质疑与反对他们的暴力权威。现在,整个大唐河北只有大都督府里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毫不知情。 如果大都督府发出什么命令,依旧能够畅行无阻! 魏元忠和薛楚玉不约而同的想到,必须想办法把消息递出去告诉薛绍! 既然是一场兵变,那么诛连再所难免。但凡与兵变一方有旧仇、有对立、有矛盾的人,都有可能在这时候被冠之以“莫须有”的党从罪名,从而被清洗和杀害! 虽然并州大都督府的上头还有朝廷,可是朝廷远在千里之外,根本就是鞭长莫及。兵变发生的速度如此火速,就连身在并州的薛绍与魏元忠都猝不及防。 朝廷能奈何? 等到这里尘埃落定,兵变的胜利一方再要如何向朝廷汇报,话语权就全部掌握在他们的手上。死人,能与他们争个黑白曲直吗? 魏元忠心想,眼前的局面很有可能就意味着,并州大都督府被控制了的那些官僚,凡是不愿附逆兵变者的,都有可能被杀。刚才那个被宋将军一槊打翻在地的绯袍官员,就是在杀鸡儆猴。那是否也意味着,我魏元忠和薛楚玉这些人,包括在并州城里的薛绍、李多祚这些人,也有危险了? “薛将军,事情不简单!”魏元忠小声道,“必须有人逃出去,把消息通报给薛公子!” “我去。”薛楚玉毫不犹豫的应诺下来,“只有我知道,薛公子的住处在哪里!” “有把握吗?” “这里,比突厥人的黑沙牙帐如何?!”薛楚玉豪气大起,对身边的四个兄弟低声道,“记住旅帅的军令,务必保证魏御史的绝对安全!” “誓死撼卫之!”四人整齐划一的抱拳,慷慨应诺。 “好兄弟!”薛楚玉深吸了一口气,“魏御史,我去了!” “千万小心!!” 话刚落音,一队铁甲卫士冲进了正堂,带头的正是那个宋将军。 “尔等藏在这里鬼鬼祟祟,必是韦巨源的党匪!全都抓起来!”宋将军一挥手,一队气势汹汹的甲兵就冲了上来! 五人一同拔刀出鞘,薛楚玉大喝:“这位是朝廷御史,你敢乱来就是谋反!” “还敢冒充御史?抓起来!——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宋将军大吼。 他身边的军士们整齐的将手中的长枪朝前一挺,“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不出所料,宋将军根本就是不问青红皂白,也不跟他们讲什么谋反不谋反的大道理,一力压百巧,说你是党匪你就是党匪! 李仙童? 这个时候,他当然是不会露面了! 万一魏元忠被这些杀红了眼的军士“误杀”,那也不关他李仙童什么事情! 策划,可谓精心! 魏元忠冷冷一笑,抬起双手往下压了一压示意大家放轻松,说道:“兄弟们不要冲动。你们呢,也不要误会。我们束手就擒不反抗便是!” 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现在做出激烈反抗,就很有可能像那个绯衣官员那样挨上一顿胖揍,甚至有可能被当场杀了! 魏元忠话一落音,薛楚玉等人言听计从,马上把刀子收了起来。 那些剑拔弩张的士兵们顿时犹豫了一下,一排冷光四射的长枪没有刺过来。 “不过有件事情我是一定要提醒宋将军的,我是裴元帅特意派到并州来察查军纪的行军司马,今日只是碰巧在这里遇到了。。军情紧急,明日我就要赶回朔州回报调查情况。如果我没有准时回去,裴元帅肯定会来亲自过问。”魏元忠神情自若的说道。 这话果然起作用了。 那个宋将军略一迟疑,不大敢“装傻充愣”的下黑手了。身为一名军人,别的忌惮可能没有,但是“裴元帅”这三个字对他来说肯定还是很有份量的。当然更重要的是,杀一个朝廷御史与行军司马,宋将军想不出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拿下,先关起来!”宋将军一挥手,军士们一拥而上先解除了薛楚玉等人的刀剑武器,然后就近关进了正堂旁边的待客茶室里,派了十几个人严密看押。 虽是被关了起来,但是魏元忠暗暗的吁了一口长气,没有被当头一刀砍掉做了糊涂鬼,就是一场胜利。这个宋将军明显是有忌惮,现在就看李仙童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如果他只是在并州大都督府里铲除异己夺取权力,那么自己这一行人应该无事;如果他一条道走到黑当真要谋反,那就难说了! 【下一章,十分钟后】 第273章 惊涛弄潮 狭窄的小房间里,薛绍独自躺在床上拧眉沉思,越想今天的事情,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韦巨源和李仙童真的把李崇义给软禁了,然后假借他的名义发布了那些谋害我薛绍与恶来程务挺的命令,那么他们肯定非常害怕李崇义再度出面接管权力。一但真相败露,他们百死莫赎。 那么,现在魏元忠这样跑到并州大都督府去强烈要求面见李崇义,会不会把李仙童和韦巨源给逼急了呢? “坏了、坏了……”薛绍越想心里越是忐忑,“我们毕竟还是年轻,缺乏政治斗争方面的经验,这时候怎能跑去敲山震虎呢?狗急了尚且跳墙,何况是——敲山震虎?” 他果断爬下床来,披皮而起! 正在穿鞋,月奴抱着一堆吃的从外面回来了,“公子饿坏了吧,我买来了刚出笼的羊肉包子和烤羊腿,还有羊骨炖的蔬菜汤!” “边走边吃,随我出去!”薛绍从她手里抢了两个包子,拉着她就跑。 月奴吃了一惊,“公子要去哪里?” “去找李多祚!” 两人出了门迅速的骑上马,一边啃着羊肉包子,一边往李多祚与郭元振等人风流快活的妓竂“粉衫阁”奔去。 天色已黑,路上行人不多。两人的马蹄声清脆作响,传得许远。 妓竂一带却是夜生活刚刚开始,正当热闹。薛绍等人刚刚转过街口,就看到两队骑兵非常快速的冲到了粉衫阁前停下,火把闪耀人喊马嘶,一片刀枪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到这里来寻欢作乐的人们大惊失色,仓皇奔走! “包围起来,辑拿逆党!看到任何人敢从妓院里逃出来,一概射杀!!” 士兵们很快就将粉衫阁团团包围,刀出鞘、箭上弦,真正的剑拔弩张! 薛绍连忙跳下了马闪进黑暗之中,月奴身手相当敏捷的一跃而下,如同一片树叶似的落在了薛绍身后。 “果然出事了!”薛绍言语低沉,心里的弦一下就绷紧了。 “兵变吗?”月奴很惊诧,这种事情只在传说中听过。 “不清楚。”薛绍说道,“现在不知道并州大都督府里是个什么情况。我怀疑,这些士兵就是奔着李多祚等人去的!” “不明白……”月奴满头雾水,“大都督府里出事,关李多祚和郭元振那些人什么事?” “你忘了,李多祚的亲勋兵马右卫勋一府,就驻扎在城外!”薛绍眼中寒光一闪,“此前,李仙童与李多祚有过一场冲突,两人势同水火。如果李仙童想在并州大都督府里干点什么,肯定要严密控制李多祚,以防他挥兵反攻!……至于郭元振和三刀旅的兄弟,很有可能被无辜诛连!” “李仙童那个小杂毛,真是该杀!”月奴义愤填膺,马上又吐了一下舌头,“我错了,我又骂粗话了!” “杂毛太便宜他了,分明就是畜牲!” “公子,看——”月奴伸手朝前一指,“有人被抓出来了!” 薛绍定睛一看,顿时一巴掌拍到了额头上。 这回真是丢人丢大发了,李多祚还有好些个三刀旅的兄弟都被绑了出来。看他们个个醉薰薰的又衣衫不整,想必很有可能是被人从姑娘的被窝里拎出来的! 警惕性太差了! 薛绍真想冲上前去,给那些傻鸟们一人一个耳刮子! “公子,只抓了十七个!而且,没有见到郭元振与郭安!”月奴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尤其跟她义父练过斥侯的‘眼力’技能,夜色之中隔了老远,她也是认了个准确无误! 薛绍这才略感欣慰,看来还是有人趁乱逃走了的,而且逃走的还是一多半! “公子,我们要不要去救他们?” “救个屁!”薛绍闷哼了一声,“现在对方人多势众箭都上了弦,我们这样冲过去非但是救不了人,反倒还会把自己搭上。很有可能那些人的目标只是李多祚,最多还有我!三刀旅的兄弟们只是跟着倒了个霉,他们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虞!” “那我们怎么办?”月奴有点着急。对于三刀旅的这些生死患难过的傻小子兄弟们,她还是有点感情的。 “回去。”薛绍冷静且果断的道,“马匹不要了,跑路!” “这时候还回去干什么?”月奴很是不解,“我们不是应该想办法出城,先逃离这个龙谭虎穴再想办法救人吗?” “憨姑娘!”薛绍在她的脸蛋儿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我们一定要先想办法弄清楚大都督府里的真实情况,出城之后才好做出应对!那个住处是我们唯一可以和魏元忠、薛楚玉取得联络的地方。他们都在大都督府里,一定知道里面的情况。万一他们来找我们报信,我们人却不在了,岂不坏事?” “噢……”月奴讪讪的摸了摸脸蛋儿,小嘴儿一嘟,“公子,轻一点儿嘛!” 薛绍浑身都颤了一颤,女汉子卖起萌来,果然天下无敌!……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卖你妹萌啊! “别花痴了,赶紧走!” 二人又干起了最是擅长的老本行,变作了飞贼,在太原城的大街小巷和屋顶之间来回的飞蹿起来,几弯几拐的回到了之前的住处。按照三刀旅的早已约定的暗号联络方式,薛绍在自己的处住门口留下了特殊的符号,告诉有可能来报信的人,我就在附近,看到密码后不要走! 然后,两人埋伏在了对面一间大房的屋顶黑暗之中,静等。 …… 并州大都督府里,兵荒马乱的景象稍有停歇,看来局面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 “薛将军,你自己有办法脱身吗?”魏元忠极小声的对薛楚玉耳语。 “我要逃走,易如反掌。”薛楚玉回道,“就怕他们会拿你们几个下黑手!” “恰好相反——如果你能逃走,他们才不敢下黑手!”魏元忠说道,“那个宋将军一时犹豫,现在肯定是回去请示李仙童了。万一李仙童黑下了心来要杀我们灭口,事后再用一个‘死于兵马冲突混乱之中’的借口加以掩饰,那我们就真的是白死了。如果你能逃出去,外面就有知情人。那样,他们才会心怀顾忌不敢乱来!” “有理!”薛楚玉眉宇一沉,“四位兄弟,保护魏御史!” “誓死撼卫之!” 薛楚玉脱掉了身上笨重的铠甲与兜鍪,撕破战袍扯了一块布来用作蒙面巾将脸给包住了,然后几蹿几跳就上了房梁,身手极其敏捷! 魏元忠大开眼界,绝好身手! 用刀子挠开房顶的梁子与瓦片,薛楚玉掏出一个容身破洞,宛如狸猫轻巧一翻就上了屋顶,然后依旧盖好了房梁与瓦片。 几乎就在薛楚玉刚刚消失的同时一瞬间,房门被踢开,宋将军去而复返杀气腾腾。 “好你们几个逆匪,还敢冒充御史蒙骗于我!——来人,绑了!”宋将军手一挥,成批成批的甲兵冲进了房内,围了个水泄不通。 魏元忠等人气定神闲,个个都在冷笑。 宋将军看到他们不慌不忙反倒是吃了一惊,再一点人头,顿时怒了:“怎么只有五个?还有一个呢!” 魏元忠淡淡的道:“我们没吃晚饭,都饿了。宋将军回来之前,我派了一人到都督府外去给打酒买肉。” “打酒?买肉?!” 魏元忠等人哈哈的大笑。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宋将军真是气急败坏,“全部砍了!” “慢!”魏元忠突然大喝一声,将要上前的几名卫士吓了一弹。 “我再一次的正告你们,我是朝廷御史台监察御史魏元忠,还是裴元帅麾下专查军队风纪的行军司马!”魏元忠正义凛然的大喝道,“谁敢动我一根毫毛,那就是亵渎大唐的律法与军法,管叫尔等摊上‘谋逆’的十恶不赦之大罪,诛连三族!” 魏元忠生就了一副书卷味十足的清逸模样,但是这几声大喝却是义正辞严势如奔雷,众军士还真是被吓住了! 宋将军心里直叫苦,原本杀便杀了我犹豫个什么劲,事后随便按个借口不就囫囵过去了吗?现在倒好,管叫走掉了一个,还不知道要在外面去嚼什么舌根! 那会坏了大事的! “关起来,看好了!”宋将军当真是气急败坏,对他身边的卫士大吼,“这一回,你们个个都给我瞪大了眼睛盯着,一刻不许走神!再若有人走脱,军法严惩!” “是、是……!” …… 薛绍与月奴藏在暗处,等得很耐心。 过了很久,夜色更深了。 并州大都督府里如火如荼的上演了一出大火并,粉衫阁那里也闹了一出大兵捉贼,但是太原城里整体却是安静得很,和平常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老百姓,很少会知道、也很少会去真的关心那些达官显贵们成天都在拼斗一些什么。哪怕是江山易鼎、皇帝被宰了,只要他们自己的生活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他们最多也只会把那些所谓的“大事”拿来当作饭后谈资。 人心与人性,向来即是如此。 一条人影,像幽灵一样飘然落在了薛绍的门外,来人身手极是洒脱和敏捷! 薛绍与月奴马上精神一凛,看到那人刚要伸手敲门就注意到了门旁留的符号,马上学了几声猫叫声。 薛绍不禁一笑,叫得蛮像、蛮**的嘛! “楚玉,这里!” 薛绍轻声一唤,薛楚玉寻声就跑了过来,轻盈的几个起落就上了屋顶和薛绍凑在了一起。 “公子,大都督府兵变!” 薛楚玉一句话,薛绍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七八分! “走,随我出城!”薛绍当机立断! “去哪里?”薛楚玉与月奴异口同声的问道。 薛绍眉宇一沉,“兵变,当然得用兵马来解决。李多祚被抓了,那我们就只能——去找虎威老将军,李谨行!” “惊涛弄潮,男儿本色!”薛楚玉精神大振,“楚玉,又能追随公子玩一回刺激痛快的了!” 月奴心里悄悄的一美,这下我不用急着去长安了! 于是她嘿嘿一笑,“还有我噢,大福将!” 【求定阅,请多多投票!】 第274章 惊天大圈套 薛绍与月奴、薛楚玉三人,一同化身飞贼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伺机想要离开并州城,前往城外十五里处的军屯里,找老将军李谨行。 和长安的巍峨城池与森严防备比起来,并州的城墙稍显矮小,平常的兵力戒备也是远远不如。但是今天晚上情况有点不一样,薛绍等人都发现了,这一路上过来,随处可见四处巡逻的士兵,城门与城墙一带更是增加了三倍以上的城防力量! 而且,薛绍等人还撞到了几拨兵马,冲进了几户高门大户的人家去抓人,一片儿哭母号惨叫四起,还有人被当场杀死! 为免节外生枝,薛绍等人只能先行忍耐,不好插手多管闲事。 薛绍心想,这场兵变由并州大都督府内部爆发出来,听薛楚玉描述的情形,应该就是由李仙童串通了那个宋将军一起主导。韦巨源“涉嫌”谋害了长史李崇义,然后当场被抓。随后李仙童与宋将军牢牢的掌控了大都督府,以“抓捕韦巨源的党从”为由,将大都督府里的官员全部控制了起来,当场还暴打了几个敢于出头的官僚,杀鸡儆猴。 这些倒了霉的高门大户人家,应该就是都督府里某些官员的家眷! 薛绍的心里越发有了危机感,李仙童,这是揪住了韦巨源谋害李崇义的这个借口,在铲除异己! 反正韦巨源已经落网,谁是他的党从,全由李仙童说了算,他大可以对外宣布说,这些被抓的人全是韦巨源自己招拱的。被牵连的这些人绝对是百口莫辩,只能任人宰割! 当然,李仙童要清除的异己,肯定还包括宿敌薛绍,和与他有过冲突、是一个潜在威胁的带兵将领,李多祚! 要陷害薛绍、李多祚,对李仙童来说并不难。 薛绍此前与三刀旅的人一同向北探查敌情时,曾经落难,李崇义没有及时发兵去救,再加上薛绍此前就与李崇义的孙儿李仙童有仇隙,因此二人很有可能结下宿怨,这就使得薛绍有了“作案动机”。 李多祚的作案动机则是更简单,他无辜被关了半个月,这口鸟气如何忍受?肯定是要报负的! 韦巨源的动机就更好理解了,长期做为长史的副官,他肯定受过上司的气,也肯定有着前进一步的野心。干掉了长史韦巨源就是老大!——这就是他的动机! 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薛绍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早就布好了的惊天大局。李仙童早就在计划着,要同时把自己、李多祚还有韦巨源以及并州大都督府里一切不愿附庸于他的人,全部一起带进这个圈套之中——干掉! 当然,或许李仙童最初的目标当中没有李多祚,但是看到李多祚一直都在帮助薛绍、还自作聪明的给那些逃兵更换了军服主动授人以柄,于是他也就顺理成章的被牵连了。 削除羽翼铲草除根,李仙童没理由对谁心慈手软! 够狠、够精的! 薛绍感觉,自己似乎有点轻视李仙童了。这个鸟人非但心够阴狠,还极有谋略。此前在长安轻松胜了他一场,便有些轻敌了。不料到了并州,他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自己如此的被动!这个圈套的每一步,从私扣驰报、暗害牛奔、不派援军借刀杀人开始,每一步,都有可能要了我薛绍的命! 如果我一直命大没有死,到最后就要掉进现在这个最大的圈套当中。上次李仙童到朔州去执拿“承誉”,他心里肯定知道用那种方式收拾我的成功概率不会太高,当时,他真实的意图应该是——引我来并州上钩! 李多祚和那些逃兵被下狱,就是一条致命的诱饵! 至于深怀野心的韦巨源? 当这个可怜虫把女儿嫁给李仙童,美滋滋的做着封疆大吏的春秋大梦的时候,就已经成了李仙童手上的一颗棋子、一把长枪和一个替死鬼! 韦巨源身为并州大都督府的最高副长官,李仙童先是与他合谋一同软禁与架空自己的祖父,让韦巨源代行发令。事后查起来,韦巨源这个“杀人凶手”当然是一切坏事的罪魁祸首。他李仙童很容易为自己辩白——我怎么可能伙同外人一起陷害自己的祖父呢?全是韦巨源这个野心狂徒的一己作为,最后,也是我李仙童拨乱反正、铲除了他的所有亲信党羽,为我的祖父报了仇嘛! 至此薛绍不得不承认,姑且不说韦巨源是否真的掐死了李崇义,李仙童光是利用这一场死讯大作文章铲除异己、竖立起自己在大都督府的绝对权威、又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韦巨源身上、让他承担以往所犯过错的一切责任,这真是一记精妙的大手笔,堪称有枭雄之风! …… 三人一路小心谨慎,终于是避过岗哨、翻过高墙,从护城大河中游出了戒备森严的并州城。 体力消耗甚大,三人停下稍作歇息。 薛楚玉问道,是否要及时通知前方的裴公? 薛绍双眉紧拧的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今晚如果我们不做出反应,只等明天天一亮,李仙童就要在并州城里开榜放文发出海捕文书,说李多祚、薛绍与薛楚玉一干人,全是韦巨源的党从、合谋杀害了并州长史李崇义,那我们可就成了朝廷钦犯,百口莫辩了!” “这……”薛楚玉还真是没有想到一层,当场一愣,说道:“会有人信吗?” “当然会有了,还是绝大多数!”薛绍苦笑道,“他为什么要在大都督府里发动兵变?还不就是为了掌握政治权力、掌握绝对的话语权!官府发出的号令文书,那就是绝对权威,就算百姓和军队的人会有怀疑,就算会有少数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但这些细微的声音压得过官府发出的正式文书的嗓门吗?” “够狠!”薛楚玉这才恍然,心中都不禁生出了一阵后怕,“李仙童,真是够狠的!” “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此前我有些轻敌了——我真是该死!”薛绍咬着牙点了点头,说道,“你想,如果我们不在最快的时间内见到老将军李谨行,如果让李仙童抢先一步把号令文书发到了军队,把我与李多祚定义为钦犯,我们再去见李谨行,就算看在裴公的面子上他不会当场把我们捆了交给并州大都督府,那也很难再相信我们!还有,不光是李谨行,所有人、甚至可能包括长安的人,都会因为李仙童的先声夺人,而真的把我们看作是罪人!——这就是话语权的厉害之处!” “的确厉害!”薛楚玉脸色紧绷,咬牙切齿! “现在,绝对不能再耽误了,我们必须马上去见李谨行!”薛绍双手拍膝站起来,“走!” “慢着!”薛楚玉突然道,“万一李谨行现在已经接到了并州大都督府发出的文书,甚至有可能,他也是李仙童的同党,如何应对?” 这一点薛绍不是没有想到,人不可貌相,谁也说不准在关键的时候,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与决定。李谨行,他是一员声名赫赫的功勋老将,也是裴行俭的心腹嫡系——可是在大事大非面前,父子、祖孙都能拔刀相向,何况其他? “只能赌一把!”薛绍说道,“最坏的结果,如果李谨行是李仙童的同党,那我们就只能自认倒霉!如果他们不是同党、而李谨行提前接到了并州大都督府的文书,我只能赌他是一个明辩是非、立场坚定的人!” 薛绍正要上前一步走,薛楚玉突然一闪身拦在了他的前面,“公子,风险太大,我们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万一出现最坏的结果,则是全军覆没!——我曾经跟随过老将军李谨行一段时间,对他多少有些了解,也有些袍泽感情。他对我,也一直比较的器重。就让我单独去见老将军,先去探个口风!” “……”薛绍一略微一怔,“你我兄弟誓同生死,这种关键的时候,怎能让你一人涉险?” “公子!”薛楚玉正喝一声,单膝抱拳一拜,“值此危亡重大之时,薛楚玉若死,于胜负无关轻重;公子若是陷入绝境,那便是满盘皆输、李仙童的阴谋将要彻底得逞!因此,还请公子勿以私义为念,但以大局公义为重!” 月奴转了两下眼睛,犹豫的、小声的道:“公子,这一次,我支持薛楚玉的说法……” “你闭嘴!”薛绍没好气的大喝了一声。 “是!”月奴吓得一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薛绍很凶恶的剜了月奴两眼让她不要多嘴。他哪里不知道,月奴心里从来不想其他的事情,什么大局、什么胜负,对她来说全都是浮云。她时时刻刻都只有一颗“私心”——不让公子受苦涉险! 月奴做贼心虚,怯怯的退了两步。 “好兄弟,你先起来。”薛绍伸手拉薛楚玉。 “公子,请听我说!”薛楚玉跪着不起,正色道,“现在回头想来,在下觉得魏御史当真睿智。魏御史说,如果我们一起被关在那里,很有可能全部被杀了灭口!反之,如果逃出了一个,他们则会投鼠忌器,不敢乱来——现在我们的情形大有相似之处。薛楚玉不过是一介官职低微的武夫,就算他们抓到了我,也没多大意义。只要公子一天还没有落网,他们就不会敢轻易杀人!所以,公子不要再犹豫了,就听属下一回,按属下说的办吧!” 薛绍仔细的思考,薛楚玉的话当真是有道理,在危险的境地里,不能给敌人机会,让他们一锅端了! “好!”薛绍果断的一声应下,“兄弟请起!事情若成,就来这里找我,我便在此等候!切记切记,此去千万小心!!” “公子放心!”薛楚玉站起身来,抱拳一拜,“某,去也!” “千万小心啊!” 薛楚玉毫不犹豫的拔腿飞奔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了,把薛绍的叮咛远远的扔在了身后。 转头一看月奴,薛绍不禁苦笑。我还真是个光竿司令,身边又只剩一个月奴了! “大福将,浑身是水的冷吗?”薛绍也是苦中作乐,笑呵呵的逗她。 “冷!”月奴倒是一点不客气,双臂一伸就扑进了薛绍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公子抱抱我,一起抱着取暖吧!” “……”薛绍直接无语,还真是给点阳光你就灿烂,也不分个场合随时不忘亲热! 【求定阅,求投票!】 第275章 以国士报之 并州城外的大唐王师营地,虎据龙盘壁垒森严。 三十万大军北伐突厥,人马差不多已经到齐了。主帅裴行俭先行一步去了朔州,后方的最高军事统帅,是副大行军总管唐怀壁。 但是,唐怀壁只是一个不懂军事的文吏,他之所以被任命为副大行军总管、与另一名副大总管程务挺平起平座,成为了裴行俭此次北伐的左膀与右臂,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唐怀壁在政治上过硬,是二圣信得过的心腹。 因此,与其说唐怀壁是一名统帅,还不如说他是朝廷派来的“监军”。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唐怀壁也很有自知之明,除非有人在重大的政治决策上出现了有违朝廷意愿的地方,否则,他一般也不干涉什么军队的事情。以免外行指挥内行,那就很容易自己人坏了自己的事情。 所以,当最高统帅裴行俭与真正的副统帅程务挺远在朔州之时,并州这里准备向北方开拔挺进的二十多万大军的最高实际统帅,就是老将军李谨行! 在大唐如今的这个时代,将才相对匮乏。裴行俭一枝独秀领袖军方,无人能出其右。他就有如晧月当空,其他的将军则呈现出众星拱月之势。 仅随裴行俭之后有几颗最为闪亮的将星,大多数都是裴行俭亲自带过的属下。当年他在西域的左膀右臂王方翼与程务挺,如今已是名扬天下的虎狮双将。王方翼现任安西副大都护镇守西域半壁江山,程务挺则是北面长城。 另有百济降将黑齿常之与弃文从武的儒将娄师德,这一文一武配合默契一同在西面防范吐蕃人。近年来,这二人在与吐蕃的战争当中大放异彩,正在一同冉冉升起。其实此前,黑齿常之也曾经追随过裴行俭。 这几个人,就是如今大唐天下比较闪亮的将星。 唯有老将军李谨行比较特殊,他在名份上是裴行俭的属下,也曾多次随他一同征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是李谨行这个将门虎子从军带兵的岁月比裴行俭还要悠久,立下的战功也仅次于他。但是李谨行只是一名靺鞨族归顺而来的蕃将,而裴行俭则是李卫公一系的嫡传门生。若非二人在身份和门第上差距极大,那么,李谨行在军队里的威望未必会比裴行俭低多少。 现如今,恶来程务挺风头正劲,无论是军队、朝廷乃至异邦部落,都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尽管如此,程务挺在裴行俭面前始终是晚辈,他当众喊出“裴公你就是我亲爹”这样的话,绝对没人笑话。因为这是大家公认的。 军队里,比官场上更加讲求资历与辈份。 但是李谨行不同。他和裴行俭在官职上是上下级,但在辈份上是同辈的人。现如今在大唐的军队里,也就只有李谨行可以和裴行俭相互拍着肩膀,称兄道弟。 薛楚玉在进军营之前,先把这些事情前后的想了个清楚。做最坏的设想,如果李谨行真的和李仙童有什么勾结要干点什么事情,在并州这里,还真是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这一趟军营之行,生死难料,责任重大! 深呼吸一口,薛楚玉大步上前。 “站住,口令!”巡逻的士兵上前来将他拦住。 “我不知道口令。”薛楚玉道,“我是薛楚玉,此前是李老将军麾下的战将,现于右卫勋一府任职。现有急事求见李老将军!” “不管你是谁,既然夜探军营不知口令暗语,规矩你知道!” “知道,绑吧!”薛楚玉束手就擒。军队严防细作,这点规矩他很是明白。 “那就得罪了!”军士们一点没客气,上前就将薛楚玉绑了起来 “兄弟们,求你们带我去见李老将军!我有重大军情上报!”薛楚玉言辞恳切的哀求。 “看你运气。”军士说道,“我们会去通报,且看老将军是否睡了,守备帐前的中侯是否与你通报!” “好,有劳!” 一队军士押着薛楚玉到了中军帐前,上报说“深夜抓到了一个细作,自称是右卫勋一府薛楚玉,有要事求见老将军”。 守备帐前的主将近卫中侯毫不犹豫的回道:“老将军早已睡下,先把人关起来,明日再审!” “是!”军士们应了诺,又小声对薛楚玉道,“没办法,我们帮不了你!” 薛楚玉心里直叫苦,哪能等到天亮! 于是他大声叫道:“老将军,我是薛楚玉!有生死存亡之重大军情上报,斗胆肯请老将军,当面听我一言!!” “把他的嘴堵上!”中侯没好气的喝斥。押着薛楚玉的卫士也很为难,劝他不要叫了,拉着他就走。 薛楚玉拼命的挣扎,“老将军,求你了!真正是生死存亡之大事!” “给我打!”中侯一声令下,军士们没办法,只能将薛楚玉摁倒在地,开始一顿拳打脚踢。 薛楚玉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闪,趴在地上挨着那些雨点似的拳打脚踢,嘴里仍是不停的大喊,“肯求老将军,当面听我一言!” “狠狠的打!打到他闭嘴为止!” 李谨行并没有睡,一身戎装尽皆在身,虎威炎炎的端坐在中军帅帐之中,左右将官林立,一派肃杀景象。 这俨然是一副,点将发兵、即将大战的排场! 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外面那些动静,军士们殴打薛楚玉的沉闷拳脚响声和薛楚玉的大叫,一字不差的全落在了这些人的耳朵里。 “老将军,薛楚玉死不足惜!然军国大事,肯请老将军听我一言!!” 李谨行仍是面不改色,将帐里的所有人也都一言不发表情沉寂,静等李谨行拍板做出决定。 “老将……军!”薛楚玉的声音有些低落与断断续续了,“薛楚玉,求你了!” “啪”! 一巴掌重重的拍到了案几上,李谨行耸然立起。所有的将军们整齐一抱拳。 肃杀,威风! “把人带进来!” “是!” 薛楚玉几乎被打了个半死,带进来的时候甚至都快站不稳了。一眼看到将帐里的情形,薛楚玉心里顿时就明白——看来李谨行的确是早就收到并州大都督府的消息了,他的军队,早就随时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薛楚玉,钦犯,叛贼!”李谨行昂然而立,虎目如炬的盯着薛楚玉,“还敢来老夫的军营里,是想找死吗?” “老将军,事情的真相并非你之前所了解的情况!”薛楚玉说道,“楚玉如果真是钦犯和叛贼,也就当真不敢来自投罗网的送死了!眼下大厦将倾,唯有老将军可以力挽狂澜!楚玉深知老将军深铭大义,忠勇无双,这才敢甘冒生死,来向老将军说出并州大都督府里,发生的实情!” “老夫凭什么要听信你这一介小卒的片面之辞,却置官府文书于不顾?”李谨行沉声喝问道。 薛楚玉咬了咬牙,吐出一口血沫,“就凭,我不怕死!但是官府来送信的人,必定怕死!” “很好,将人带出来!”李谨行一挥手,左右军士马上拉出了一个人来。 宋将军! “此人你认得吧?”李谨行指着他,说道,“他是并州大都督府兵曹参军兼任并州军府果毅都尉,是并州地方上的高级官长。” “他化成灰,我也认得!”薛楚玉道,“此人与李仙童一同发动兵变,控制了大都督府里的所有人,还想把御史魏元忠杀掉灭口!当时,薛楚玉和几名兄弟一同奉命护卫魏御史,被他抓了!魏御史派我突围逃出,就是为了将并州大都督府里的实情,前来报知给老将军!” “老将军,他胡说!”宋将军大叫起来,“魏元忠是薛绍的心腹,薛绍与韦巨源、李多祚早有勾结,一同谋害了长史李崇义!事发之事末将正在当值守备大都督府,这些人得手之后趁乱想要逃走,末将职责所在将其拘押!” “呵!”李谨行既像是大笑又像是大喝,一摊手,“你们听一听,老夫该信谁的?” 帐前的众将军们,一同沉默。 “老将军,末将忠于朝廷、忠于官府,是受官府指派而来的信使,岂会有差?”宋将军大叫道,“这个薛楚玉是个逃犯哪!老将军岂能听信了一名逃犯的一面之辞?” 薛楚玉很是淡定,甚至微然一笑。 “老将军,请赐我一刀,就砍这里!”薛楚玉把脖子一扬,“楚玉敢以死明志,到了九泉之下也无愧于心,迟早,也会有人替我翻案——这位宋将军,你敢吗?” “我……一心为公,有何不敢!”宋将军也把脖子扬了起来,“老将军,你砍吧!” “好!”李谨行一把就将刀拔了出来,“老夫的宝刀,有段日子没有饮血了!” “老将军,楚玉,就请试刀!”薛楚玉高昂着脖子,大义凛然的吼道。 “来也!!”李谨行大喝一声挥起刀来,猛然对着薛楚玉的脖子砍了下去! 鲜血飞溅,人头落地! 帐内鸦雀无声,脖颈喷血的咕咕之声,清晰在耳。 薛楚玉满面冷汗喘着粗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到地上躺着的宋将军的尸体,满地的鲜血,滚落在一旁的人头。 “老将军……” “哈哈!”李谨行大笑,“老夫这把宝刀,如何?” “老将军,宝刀未老!!”帐内众将一同抱拳,齐声大喝。 “还不松绑?”李谨行大喝了一声,说道:“楚玉,告诉老夫——大都督府与并州城内,实情如何?老夫,该要如何力挽这一场狂澜?!” 薛楚玉如释重负,苦笑了一声,“老将军,楚玉不过是一介武夫,不懂政治、不通谋略。楚玉此来,是受薛绍薛公子的派谴。薛公子足智多谋成竹在胸,老将军理当与薛公子详谈为上!” “事情重大,老夫不得不多作试探,委屈你了。”李谨行上前来拍了拍薛楚玉的肩膀,笑眯眯的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敢赴死,你很不错!” 薛楚玉微然一笑,“人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士为知己者死,很好!”李谨行大赞了一声,“能让你为之如此大义牺牲薛绍,想必也是很不错!——告诉老夫,他人在何处?!” 【求定阅,求票票!】 第276章 扑朔迷离 月奴说身上冷,为免暴露目标不好升火非要抱着取暖。抱着抱着她又嫌两人身上的湿衣服碍事,于是就脱了外衣晾到了树枝上,仍旧是要抱着取暖。 再后来,内衣也晾了起来。 然后就是天当被地当床,原本晾在树枝上的外衣垫到了地上成了褥子,两人抱着滚来滚去,滚出了一身的大汗,气喘吁吁。 薛绍很是无语,也感觉很是刺激。 身处险境又四面大敞的滚床单——好吧,滚外套,仿佛别有一翻激情四射! 食髓而知味的月奴除了身材不是一般的女子可比,**的强烈度也绝非等闲。薛绍暗自庆幸还好我这大半年来把身板儿练得不错了,用了两辈子的时间把男人那点手艺也练到了大师级。 否则,还真有可能降她不住! “公子,屁股后面怎么凉嗖嗖的……”月奴趴在薛绍身上,闭着眼睛气喘吁吁的说傻话。 “风吹屁屁爽呗!”薛绍哭笑不得,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起来,穿衣服了!” “不嘛……再来!” “来你个头!”薛绍掐了她一把,“赶紧起来,还有重大之事等着要办!” “噢……”月奴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起了身来,懒洋洋的穿上了衣服。 内衣居然晾干了,可怜这外套却是滚满了泥浆。没得挑剔,二人只好穿上。藏到暗处偎在一起休息了不到片刻,薛绍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 月奴直吐舌头,还好及时收工了! “楚玉,这里!” 薛绍唤了一声,薛楚玉猫着腰钻进了薛绍藏身的这一片灌木树枝茂密的地方。他四下一看,真够隐蔽的……唔,怎么有一点怪怪的味道,好像还有搏斗的痕迹? “兄弟,情况怎么样?”薛绍打量了薛楚玉一眼,顿时眼睛一瞪,“你怎么鼻青脸肿的?” 薛楚玉苦笑,把进了军营后发生的事情,简要和薛绍说了一说。 “真是难为你,受苦了。”薛绍心里有点自责,同时暗瞪了月奴两眼。我兄弟在军营里受那样的苦,你却拉着我滚外套……太不仗义、太不应该了! 月奴也自觉有些惭愧,红着脸儿吐了吐舌头,脖子都缩了起来不敢正眼去看这两个男人。 “老将军说,要与你面谈。”薛楚玉说道,“他当着我的面一刀砍掉了宋将军的脑袋,应该是可以信任了!” “李谨行固然是可以信任的。但是,我还是有点不相信眼前的一些事实。”薛绍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薛楚玉不解,“公子言之何意,在下不明白?” 薛绍说道:“方才我思之再三,总感觉今日大都督府里发生的事情,颇为吊诡。李崇义一个在并州经营了很多年的封疆大吏最高官长,轻易就被一个来了不到两年的副手和自己的亲孙儿软禁架空,然后又被谋害了。如果他真的如此无能,岂能爬到今天这样的高位并治管大唐的半壁江山?” 月奴在一旁极是好奇的轮起了眼珠子,方才你不是一直在和我缠绵吗,怎么还有空想这些?莫非那种时候也可以一心二用啊! 薛楚玉眨了眨眼睛,“不是说,李崇义身患重病无法理事,这才被自己最信任的副手和最亲的孙儿控制了吗?” “应该没那么简单。”薛绍摇了摇头,说道:“不说远的,就拿我自己来举例子。如果有一天我遭遇了同样的情况,你薛楚玉会否生疑,会否有所动作?还有时刻跟随在我身边的月奴,你当如何?” 薛楚玉顿时心中一亮,说道:“休说是公子长期被软禁不见天日,就是行为举止稍稍与平常有所异样,楚玉也会心中生疑。如果公子患病卧床不起,身边又有可疑之人,楚玉当然会想办法搭救公子!就算自己力所不能及,也会将这样的事情报知给有能力搭救公子的人,比如裴公或者太平公主甚至报知与朝廷知晓。总之,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我就不必说了。”月奴的回答极是简单,“谁敢犯公子,我一刀送他两窟窿!” “我这么一提醒,你们就应该明白这就是最大的疑点了!”薛绍说道,“李崇义身为封疆大吏、陛下的股肱心腹之臣、皇族宗室里的功勋元老,为官数十年,他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一个肯为他出生入死的心腹死忠和得力之人?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对他的退居幕后让出权力,表示沉默?怎么可能在李崇义被谋杀之后,整个并州大都督府内没有任何一股力量能够力压群雄、稳定局面,反而还要轮到一个初来乍道的、小小的法曹参军李仙童,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将军跳出来唱大戏,掌控一切?诚然那个宋将军是地方军府的副长官果毅都尉,亲自带兵驻防大都督府,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但是他再如何胆大妄为,也没那个胆子在朝廷三十万王师的眼皮底下闹什么兵变。除非,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控制这支王师!” 薛楚玉眉头一拧,“事实证明,他不能!” “没错,李谨行杀他就如同杀一只鸡一样,果断的就把他当作乱臣贼子来砍了,一点心里负担也没有!”薛绍说道,“那么我们回头再想一想,这个宋将军难道就真的不怕死吗?他凭什么有那个胆量,敢去给李谨行假传军令?” 薛楚玉想了一想,说道,“他那一纸军令伪造得很像,笔迹都像是是并州长史李崇义的亲笔。当然,那肯定是李仙童伪造的,军令上写着紧急召请李谨行进大都督商议重大军机!” “我看未必!”薛绍微然一笑,说道:“那一纸伪军令,根本就是真军令!” “什、什么?”薛楚玉很是一愣,没回过神来。 “你想一想,如果不是真的军令,那个宋将军敢那么不怕死的跑去见李谨行吗?如果他和李仙童真的是在兵变夺权妄图谋反,以李谨行的立场、身份和地位,他怎么可能听凭李仙童和宋将军这样的小角色摆布?”薛绍说道,“所以,这个宋将军拿的,绝对是真军令,绝对是出自李崇义之亲笔、由并州大都督府正式发出的调兵谴将的军令!若非如此,他根本不敢跑去见李谨行!” “那、那个并州长史李崇义不是死了吗?”月奴很惊诧的插了一句。 薛绍冷冷的一笑,“你们有谁见到李崇义的尸体吗?” 薛楚玉恍然一怔,“公子是在怀疑,李崇义根本就没死?根本就是他在背后掌控一切?” “这才是最坏的局面!”薛绍的表情变得非常的严肃,说道,“我思来想去,李仙童也好,宋将军也罢,包括那个已经倒了大霉的替死鬼韦巨源,都是小角色。他们都没有能力在并州大都督府里、在李崇义经营了十几年的地盘上,掀起这样的大浪!——别的不说,李崇义手握并州地方的军政大权,如果他想让自己立足稳固,军队是绝对要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就好比,如果哪天我做了并州大都督府的长史,就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薛楚玉、还有三刀旅的兄弟们都调到我的身边来做并州军府的军官,成为我最得力的臂膀与最放心的依靠!” “有道理!”薛楚玉深吸了一口凉气,“如此说来,那个宋将军是个知情人,他是李崇义的心腹死忠?他所做的一切,从武力控制大都督府开始,到四方铲除异己、到传令李谨行让他入城,都是受了李崇义的指派?” “除了李崇义,没人能指使他。就好比三刀旅的兄弟只听我这个旅帅的号令,就算是副行军大总管、恶来程务挺发出的命令,你们也不会理睬。这个宋将军,绝对是李崇义的心腹。”薛绍摇了摇头,“可惜,最后李崇义用一纸原本是真、但是看起来很假的军令,给那个宋将军拿去做了自己的催命符。借李谨行之手,将他杀了!” “李崇义为什么要杀那个宋将军?”薛楚玉很是不解。 “第一,当然是杀人灭口!”薛绍说道,“第二,把并州大都督府的那一场兵变演练到最为逼真,从而引诱李谨行前去平叛,也引诱我们这些想要搭救兄弟、想要力挽狂澜的人前去飞蛾扑火。第三,只要李谨行擅自离开军营、把兵马开到并州,他就完了。违抗军令、滥杀将官、擅自调兵、攻击官府、发动兵谏、涉嫌谋反,哪一条都够得上杀他几次的头!——李谨行一但被拿掉,并州的二十几万大军,听谁的?” “当然是听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此次北伐行军长史——李崇义的!”薛楚玉这下真是有点懵了,“如此扑朔迷离!……这么说,我们和李谨行都已经中计了?” “这是我做的最坏的打算。希望事情的真相,不会是真的如此!”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成为事实的可能性不低于八成!” “八成!……”薛楚玉连吸了两口凉气,“现在如何是好?原本李仙童还只是要收拾我们几个,现在却连老将军李谨行都搭上了!” “错了。”薛绍说道,“并州大都督府里的这些大风浪,不是李仙童这一条小泥鳅能够翻起来的。他的背后有一条大鱼。这条大鱼除了李崇义,不会是其他的任何人。至于要收拾和对付我们,或许只是李仙童的——顺手而为罢了!” 【请大家不要跳章阅读,不然情节逻辑会混乱!】 第277章 计中计,毒中毒 听薛绍说完那些话,月奴都有一点绝望了,焦急的道:“公子,现在我们怎么办哪?!” “慌什么!”薛绍斥了她一声。 “噢,我不慌……”月奴用深呼吸来镇定心神,劝自己说只要公子在,就没什么可慌的! “我想不通——李崇义为什么要搞出这些事情?”薛楚玉是既不解又愤懑。 “如果李崇义的野心够大,那么在接手了李谨行麾下的二十几万大军之后,他大可以就地起兵谋反,自立为王!”薛绍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大唐的天下都要乱了!” 薛楚玉咬了咬牙,“如果李崇义不是为了要谋反呢?毕竟上面还有裴元帅,这很有难度!” “如果不谋反,那么李崇义做这一切事情的目的也很明确,为了打击和对付程务挺与李谨行,以免他们在这一次北伐得胜之后功劳太大,从而威胁到并州长史李崇义,与左羽林将军李尚旦的地位。”薛绍说道,“首先,这两位大将都是并州大都督府辖下的军镇统帅,是李崇义的下属。属下的风头盖过了上峰、让上峰无力控制与管束,打压是必然。其次,重点是天后与宰相裴炎早就看上了程务挺,希望他能回朝执掌御林军兵权,那么到时候必然要拿掉现在的御林军大将李尚旦。另外,老将军李谨行因为是靺鞨族出身,在朝堂之上没有什么沾亲带故与盘根错节,底子很干净,他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御林军大将人选。如果李尚旦被此二人所取代从羽林卫将军的位置上退了下来,那么他的死期就到了。他有没有仇家来落井下石的报仇姑且不论,光是他以前屡次严重的冒犯天后,天后能饶得了他?李尚旦如果死期到了,那李崇义和李仙童的死期还远吗?他们一家祖孙三代,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原来如此!”薛楚玉很惊讶,“难怪老将军那一刀砍下去,砍得那么果断!他根本就信不过李崇义甚至巴不得李崇义去死!他很是怀疑和担心自己一但奉命入城,就有可能会落入圈套被陷害,或是被夺去兵权——那么,无论那一封调他入城的军令是真是假,他都肯定不会在这时候听从并州大都督府的调谴。我的那些话一说,老将军再顺势将那个宋将军当成发动兵变的乱臣贼子一刀砍掉,反倒能让自己获得主动,至少再要出兵并州去平叛,他是师出有名、名正言顺了!” “没错。”薛绍说道,“所以,我才要去找老将军李谨行。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这时候,他绝对会跟我们站在一起!” “好玄哪!”薛楚玉想起来都有一点后怕,当时那一刀几乎就是抹着自己的喉尖过了,吓出一身冷汗,这世上莫非还会有谁真的不怕死?……看似偶然与惊险,原来早在必然之中,李谨行的刀子绝对不会砍在我的脖子上,只会砍在李崇义的心腹、宋将军的脖子上! 偶然?必然! 玄之又玄!! 薛楚玉都不再细想,政治真是太凶险了!远比明晃晃的杀人刀,要凶险得多! “李氏祖孙专把亲近的人拿来当枪使唤,用完了就派去当替死鬼,果然是无毒不丈夫!再者计中有计,环环相扣,我们的对手真的很强大!”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轻敌过一次,不想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所以,我已经把事情想到了最严峻、最糟糕的境地。” “如果真相就是这样,那我们还能如何应对?”薛楚玉说道,“李多祚将军和好些兄弟都被当成韦巨源的党匪抓了,危在旦夕。眼看就要天亮了,一但大都督府在天亮之后开榜放文昭告军民,那我们这些人都要变成乱臣贼子,有口难辩。还有老将军李谨行,他已经一刀杀了前来传令的大唐将官,同样也是犯下了大罪!——我们所有人,眼看都将完败!” 听到这些话,月奴的脸都有点发白了,“公子,我们逃吧!隐姓埋名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逃?”薛绍忍不住大笑了两声,“眼看着这一幕扑朔迷离的大戏就要揭开压轴的真相,这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役就要分出最终的胜负,而这一切都将是由我来亲手经手——我,为什么要逃?” …… 并州大都督府正堂旁边的茶室里,在几十名铁甲卫士虎视眈眈的集体围观之下,魏元忠和四名三刀旅的卫士在尽情的吃喝,还相互敬酒。 非但是安之若素,他们还挺享受。仿佛他们现在不是阶下之囚,而是揣着真金白银进了酒肆来挥霍潇洒的大爷。 负责看守他们的军士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在心里那个生气呀,我们累死累活的拼命完了,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你们这几个囚徒倒是先享受上了! “最好饭菜里面全是剧毒,毒死你们这几个酒囊饭袋!”有个小校忍不住破口骂了起来。 魏元忠哈哈的大笑,“本官现在就是想要一头撞死在这墙上,你们也会拼命拦着。所以呢,本官也就不操那个瞎心了——兄弟们,只管大吃大喝,不要钱的不吃白不吃!” 四名卫士一起大笑,心想这个魏御史真是大智大勇,他早早的让薛楚玉逃出去,真是太英明了! 看守的小校气得直发抖,真想拔出刀子来砍了这几个酒囊饭袋!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众军士让开一条道儿,李仙童来了。 “魏御史,真是报歉,突生变故让你受惊了!”李仙童上了前来,弯腰拱手就拜,拜完之后一挥手,“你们误会了,魏御史可不是什么嫌犯——还不退下?” 众军士满头雾水,什么情况? 怀疑归怀疑,他们还是都乖乖的退了出去。 魏元忠等人看在眼里心里都已明白,这些军士,全是李仙童的心腹部曲! 五个人都没理睬李仙童,依旧大吃大喝,而且吃相一个比一个难看。 李仙童笑眯眯的走到他们身边,轻言细语的问道:“魏御史,四位兄弟,饭菜合胃口吗?” “不要钱的,当然好吃!” “不吃白不吃!” “给大爷上酒!” 四名军士七嘴八舌的回道。 李仙童笑呵呵一点不生气,挥手,“来人,好酒好肉多多取来,好生招待这几位。” “喂!”四个军士当中有一个叫道,“断头饭得有鸡腿!” “兄弟别说笑,怎么可能是断头饭呢?”李仙童笑眯眯的道,“你们只管好吃好喝,本官要和魏御史单独说些机要之事。” “不行!” “我等奉命保护魏御史,绝对不能离开他半步!”四名军士整齐划一的停止了吃喝,如同四大金刚立在了魏元忠的身侧。 魏元忠淡然的一笑站了起来,对四位军士拱手环环的拜了一拜,“四位兄弟都是恪守军令的好卫士,更加义薄云天,魏某在此敬谢了。不过,魏某相信李参军不会害我,就请让我随他同去,谈一谈料也无妨。” 既然魏元忠自己都这么说了,四名军士也就不再多言,只道魏御史多加小心,我等在这里等你! “魏御史,请!”李仙童仍是满面笑容。 魏元忠整了整衣冠和仪表,一言不发满面肃容的走出了房间。 李仙童快步在前引路,魏元忠一路跟着,二人直接走到了大都督府的后堂,李崇义的居所附近。 四下无人,李仙童停步,说道:“魏御史,大都督府里发生的事情,我想你也大概都知道了。” 魏元忠不置可否,“你想跟我说什么?” “是我失策,没能看出韦巨源居然心怀叵测,想要置我祖父于死地!”李仙童很是悲愤的叹息了一声,“一个是我祖父,一个是我岳父,他二人此前还是亲如父子的同僚……这让我情何以堪哪!” 魏元忠冷笑不语,静观。 “所幸我祖父身边还有几个忠义正直的仆从,事发之时他们未受韦巨源的威逼利诱,挺身而出声张正义,当场就将谋害我祖父的韦巨源本人,给擒住了!”李仙童说道,“一切证据确凿,韦巨源未作半分抵赖。” 魏元忠不由得笑了,“奇怪,怎么感觉李参军像是查案的御史,而本宫像是旁听的无知百姓?” “无知百姓”,听到这四个字,李仙童的脸色都阴沉了几分。 “这么说,魏御史根本就是信不过我的话?”李仙童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魏元忠言答道,“这是一名御史为官查案的原则!” “那你想看什么?”李仙童问。 “李长史,韦司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魏元忠简意赅字字铿锵的答道。 李仙童抬起手来,左右摸了摸嘴角的两撇八字胡须,还一笑,“那么,请吧!” 魏元忠看着眼前这栋大宅的一大片房间,问道:“哪间房?先见谁?” 李仙童抬手朝前一指,“你最想见谁,那里就是谁!” 魏元忠二话不说,略整了一下衣冠,朝那间房走去。 【求定阅】 第278章 死无对证 黎明之前,夜色最深。 魏元忠走进那个房间,里面很昏暗,只点了一盏菊豆样的烛台。这显然是一间卧室,不算特别宽敞更谈不上奢华,但是一派井然。 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须发苍苍的老人;床边,也同样坐着一个须发苍苍的老人,身边有个抱着药箱的童儿。房间的四角各站了一个年轻的婢女,不声不响不起眼。 光线昏暗,魏元忠看不清任何人的面目。因为是他人的卧室,所以他没有贸然上前,站定了拱手一拜,“本官,监察御史魏元忠。” “别吵。”坐在床边的那个老者低喝了一声,老大不耐烦的道,“李老令公刚刚从鬼门关转回来,就剩最后一口吊着。老夫在给他行针,万一被你吵到扎错了穴,命就没了!” 魏元忠的心里恍然一惊,李老令公? 李崇义?没死! 这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魏元忠的心里开始飞快的盘算,事情怎么会这样,既然李崇义没有死,那李仙童凭什么以此为借口发动兵变? 陷害! 魏元忠心中猛一醒神,韦巨源中计被陷害了! 正在这时,李仙童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静静的站在魏元忠一起,一同看着那个老医郎给李崇义扎针。 良久。 “噗……” 躺在床上的李崇义突然一下仰起头来喷出一股污血,喷得满床都是! “好了,活了!”老医郎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天大的运气,八十岁的老人家就剩半口气了,居然还能活过来!” “唉——啊!!”李崇义从喉咙里发出这一声长长的呻吟与哀号,仿佛一口气把所有的痛苦与难受全都给吐了出来。这声音,听到的人都会感觉有些阴森森,仿佛就像是地狱传来的鬼哭之声,有够凄厉。 “祖父大人!”李仙童欢喜的上前,双膝下跪在病床前。 “别吵!” 老医郎仍是很不耐烦,小心翼翼的扶李崇义躺下了,说道:“老夫去开药,你们都出去!李老令公刚刚死里逃生,不宜言语、不宜费神,谁也不见!” “是……” 医生的话没人敢不听,李仙童乖乖的应了诺,冲魏元忠摆一摆手示意二人一起离开。 正要走,二人身后传来一个无力且模糊的声音,“魏御史,请留步。” 魏元忠眉宇一沉,停步转身,“下官在。” “仙童,你也过来。”李崇义道。 二人一起走到病榻近前。魏元忠定睛一看,李崇义面色青灰,的确像是大病了一场或是刚刚死里逃生的样子。 老医郎又来阻止,李崇义吃力的摆了摆手,说道:“老夫都八十了,要不是因为陛下错爱委予老夫重任,老夫早就想入土为安了。现在正当危急之时,老夫强留这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处理眼前的问题。” 老医郎叹了一声,带着童儿到另一间房去写药方了。余下的四个婢女也都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魏元忠一直在静静的观察,心中仍有诸多的疑点,一时梳理不清。 “魏御史,老夫就是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崇义。”这是李崇义的正式的开场白。 魏元忠拱了下手,“下官,监察御史魏元忠。” “现在你是代表朝廷的律法,在查问今日大都督府里发生的案件。”李崇义很是虚弱的躺在床上,侧脸看着魏元忠,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慢慢说道:“我们,一切公事公事。” “好。”魏元忠简单道,“那么,就请李长史先把你遭遇的情况,对本宫详细一说。” “好。”李崇义答应了一声,说道:“下午的时候,我孙儿李仙童进来告诉我说,有朝廷御史来纠查一起军中逃兵的案件。事后,又强烈要求面见老夫,说有重要的军机与老夫面谈。” “没错。”魏元忠道,“要见你的那个人,就是我。” “可是韦巨源不让老夫与你相见。”李崇义说道。 “为什么?”魏元忠问。 李崇义叹息了一声,说道:“因为他在老夫病重的期间,仰仗着老夫对他的信任和暂时委托的各项权力,干出了很多败坏律法朝纲的事情。一但你我二人当面对质,他就要原形毕露、死无葬身之地。” 魏元忠眉头一拧,“既然如此,李长史为何不早做应对?” “老夫也是死过一次之后,方才知晓。”李崇义断断续续的说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夫看他韦巨源平常很是道貌岸然,也颇为精明能干。不料,却是这样的一个卑劣小人!” “李长史,且先不要妄加品评,只说事实。”魏元忠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据我所知,在李长史卧病之时,你的嫡孙,也就是并州大都督府的法曹参军李仙童,一直都在和韦巨源一起,主理并州大都督府的各项军政要务。在此期间,他还娶了韦巨源的女儿为妻。李长史,难道韦巨源的一切所做所为,李仙童都能不知晓吗?” “我的确是不知道。”李仙童答道,“我只是一个法曹参军,有自己的责职所在。在我职权之外的事情,韦巨源大可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敢僭越打听。至于娶他的女儿,则完全是我的私事。两情相悦而已,与公事无关!” 魏元忠微然一笑,说道:“那么李参军,你总该是稍稍有所查觉韦巨源在滥用你祖父暂时委托给他的权力吧?他最后动手要谋害你的祖父,难道你事先就没有半点的查觉?” “魏御史,你好像问得有点过了。”李崇义出言打断,说道,“现在应该是讨论老夫与韦巨源的问题,你为何要将矛头对准了李仙童?” “不,本官的矛头不指向任何人,只指向事实的真相!”魏元忠义正辞言的道,“李参军是李长史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如果韦巨源屡行不轨他却没有向李长史做出任何的汇报,那么李仙童的动机和行为也就很值得怀疑。因此,本官有理由怀疑李仙童也是韦巨源的同党!” “胡说!我岂会有谋害自己祖父的道理?”李仙童厉斥了一声,“再者说了,在私人的立场上我是韦司马的女婿,是晚辈;在公事的立场上他是我的顶头上司。他要做任何事情都大可不必向我有任何的交待。再加上我初来乍道对并州大都督府里的情况一概不熟,韦司马要对我瞒天过海独自发号施令,非常的容易!直到现在,我也仍然不相信韦司马会出手谋害我祖父。因为此前我看到,他对我祖父的尊敬与爱戴甚至胜过了我的父亲,我也一直把韦司马看作是我的亲叔叔一般——若非如此,我又岂会和他的女儿有所亲近,并最后娶了他女儿?” “你少说两句。”李崇义斥了一声,说道,“魏御史,咱们就事论事,韦巨源谋害我,确是事实。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走进老夫的卧房说有重要的军务商谈,摒退了老夫身边的医官、童儿与仆婢,然后伸出双手掐老夫的脖子。你看,淤痕犹在!” 李崇义扬起脖子给魏元忠看,的确是有几道乌黑的淤痕。 魏元忠不置可否,要伪装出这么一点小细节,未免太过容易。 “当时老夫被他掐得晕死过去,有一名婢女心细耳尖,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于是闯了进来,当场撞破。然后,老夫的仆婢们一拥而入,将韦巨源抓了个现行。”李崇义说道,“不管魏御史是要人证还是物证,一应俱全。” “好。”魏元忠点了点头,心想李崇义为官多年,肯定是深知一切法律程序。办案讲究的是证据,纵然办案之人心里有一万个怀疑,也大不过摆在眼前的证据。眼下就算我明知道李崇义脖子上的伤痕和那些证人都是造假,但是在证明这些证据是造假之前——只能采信! 魏元忠只能在心里骂了一句,果然是熟知门道,老奸巨滑! “这就是老夫能对你说的。”李崇义说道,“至于在老夫病重的期间韦巨源干了一些什么,魏御史自己去查吧!该是老夫承担的责任,绝不推脱;该是算到韦巨源头上的,老夫也绝对不会代他受过。” “好,本官现在就去提审韦巨源。”魏元忠报了一下拳,“告辞。” “仙童,陪魏御史同去。” “是。祖父大人安歇静养,孙儿先请告辞了!” 二人离开了李崇义的房间,魏元忠心里就在想,李崇义一口咬定韦巨源是要亲手掐死他灭口,那就等于是把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了韦巨源一个人的身上。 那韦巨源又该怎么说呢? “魏御史,请跟我来。”李仙童依旧在前引路,“事发突然,韦巨源被擒之后就地关在了大都督府里,离此不远。” “好。” 二人在大都督府里穿行了一阵,到了一个待客的别院,有一些军士在这里严密看守。 “打开房门。”李仙童指使军士,打开了一个巨大的铜锁。 门刚刚一推开,魏元忠就看到一双……悬空的脚! 再一仰头,有个人身穿绯色官袍的人双脚离地的悬在梁上,歪着头脖子已断,一脸酱黑色,舌头吐了出来。 “岳父大人!!……来人,来人哪!”李仙童凄惨的大叫了一声,慌忙招呼军士上前,将悬在梁上的那人抱了下来。 “韦司马,断气了!” “适才看他还好好的……” “这是畏罪自杀了吧?” 军士们在议论纷纷。 “岳父大人!”李仙童扑在韦巨源的尸体上只是哭号,哭得很是伤心。 魏元忠对眼前这一切根本就在预料之中,因此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只在心中说道,死无对证……干得漂亮! 第279章 惊涛骇浪 军营中,帅帐里。 老将军李谨行单独会见薛绍,听他前后仔细的分析了一通,良久无语。 薛绍看了一眼帐外,天边现出了一丝鱼肚白,就快要天亮了。 “薛公子,依你所言,老贼从一开始就在摆布陷阱,要构陷老夫与程务挺?”李谨行道。 薛绍点了点头,“程务挺被陷害,已是事实。老将军的危险,近在眼前。” “此前朔州一役的惨烈与凶险,老夫已然听说。”李谨行说道,“老贼真不是东西,居然弃军国大事于不顾也要陷害程务挺。恶来辛辛苦苦带出来的一支百战铁军,整整一军的人马共计一万二千五百人,居然杀得只剩八百残卒了!若非是薛公子奇袭黑沙成功,程务挺还会把朔州都丢了,甚至死在突厥人的手上!——老贼够狠的!他就不怕事后朝廷找他算帐吗?” “他当然怕了。”薛绍道,“所以他假装病重无法理事,把军政大权暂时委托给了一直都有权欲野心的韦巨源。然后,李仙童再用各种方法取得了韦巨源的信任并与之达成了合作,从旁牵制与指使韦巨源。他们爷孙俩串通一气把韦巨源当成了傻子来使唤,假借韦巨源之手去发号施令干尽了坏事。事后如果朝廷要追查下来,李崇义顶多只有‘用人不当’的过错。该要承担所有罪名的,是替死鬼韦巨源!” 李谨行双眼一瞪,“这么说,韦巨源就和那个被老夫砍掉脑袋的果毅都尉一样,都是他们爷孙俩利用的替死鬼?” 薛绍点了点头,“如果不出所料,在朝廷展开追查之前,韦巨源也会死掉。只有死人的嘴巴是最严实的,死人不会跳出来反水翻案。” “老贼,够毒!”李谨行一掌拍到了桌几上,“老夫一时不查,居然被老贼借刀杀人,替他宰了那个宋将军!反倒让自己,落下了一个滥杀将官的罪名!”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其实,就算老将军不宰那个宋将军,他也活不了多久。” “他倒是该死,但老夫却是中了计、倒了霉!”李谨行很恼火。 薛绍说道:“李崇义肯定知道,当老将军看到程务挺的遭遇之后,一定会提高警惕严加防范。并州大都督府里的那一场兵变,的确是一石三鸟的高招。那不仅是成功的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韦巨源的身上,还让李崇义与李仙童有了一个好的大搞诛连铲除异己的借口。并州大都督府里的很多官员都在这一场兵变当中,被污指为韦巨源的同党而下狱了。就连李多祚将军和薛某这样的小角色,也因为一些旧怨而未能幸免。当然,他们最终的目标是要对付老将军!” “他们想把老夫也一同构陷诛连进去?”李谨行的一对虎目斗然瞪大。 “他们的计划,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薛绍微笑道,“我猜测,他们在派宋将军来送军令之前,就已经摸透了老将军的脾气和此刻的戒心,并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老将军如果依照军令所言去了大都督府,那等着老将军的,很有可能是一个‘韦巨源同党’的罪名。就算大都督府无权正式对你定罪处罚,但是李崇义这个主管军法的行军长史,至少有权先将你收押调查。同时,老将军的兵权肯定是要交出来的!” 李谨行冷笑,“除非老夫活回了三岁的时候,否则岂会如此听由他们摆布?” 薛绍扬起两根手指,“所以他们有了第二手准备。也就是眼前的情况——老将军嗅出了军令当中的危险信号,看出了并州大都督府里是在发生一场兵变。于是违抗军令斩杀使者,准备前去带兵平叛。” “没错。”李谨行说道,“行军长史都被杀了,不是兵变是什么?老夫身为一名带兵的将军,维护州县保护百姓、确保都督府衙门不被奸人控制,这都是义不容辞的事情!——老夫当然有充足的理由带兵前去平叛了!” 薛绍呵呵一笑,“但是,当老将军带兵杀进大都督府,发现李崇义并没有死,那又当如何?” 李谨行的脸皮都颤了一颤,咬咬牙,说道:“那老夫就真的是违抗了军令、杀了传令的将官,并且擅自动兵惊掠城池、冲撞官府,有兵谏谋反之嫌!——如果李崇义当真是在诈死,那老夫就是死罪!” “所以,他们的两手准备,都已经把老将军算计得死死的了!”薛绍道,“现在我无法确定李崇义是否真的已经死了。如果他死了,情况还好一点,可能就是李仙童想要趁乱夺权。他毕竟只是一个小角色,很难翻起什么大浪。如果李崇义没有死,那么……呵呵!” 李谨行听到薛绍最后的那一声“呵呵”,这位临泰山之崩而不惊的沙场老将,禁不住有些不寒而栗,脸皮都轻轻的颤了一颤。 “老贼,太阴毒了!”李谨行恨得咬牙切齿,“老夫誓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挖了他祖宗十八代的祖坟!” “老将军息怒。”薛绍道,“唯今之际,我们尽处下风,一切全在对方的掌握。但是我们的手上,毕竟还是握有一个最为有力的反击武器!” “你是指,老夫手下的这二十多万大军?”李谨行道。 “没错!” 李谨行面露难色的摇了摇头,“明知现在擅自动兵会要落下死罪,老夫如何还敢轻动?再者,老夫虽然受裴公所托暂时统领这只大军,但是上面毕竟还有一个行军副大总管唐怀壁。能够调动大部兵马的鱼符一分为二,老夫与唐怀壁各持一半。除非能够得到他的应允,否则,老夫最多只能调动身边的这一团亲卫人马,只有两百卫士!” “两百?足够!”薛绍闻言非但不忧,反倒是吁了一口气,说道:“众所周知老将军现在执掌兵权,但是历来没有谁真会把千军万马带在身边。如果老将军敢于带上两百铁甲出行,足以起到震摄人心的作用。关键在于老将军敢不敢去并州?” “去作甚?”李谨行浓眉紧拧的问。 “假装中计,带兵去平叛。然后将计就计,反败为胜!”薛绍双眉紧拧表情非常严肃,“风险很大。要么大败,要么大胜!——老将军,敢搏一把吗?” 李谨行沉默,双唇紧抿老脸紧绷。 “黑沙一役,晚辈薛绍带上一百个不怕死的小子转战千里,于万军丛中擒来敌酋。当此之时,其风险远比现在要大得多。”薛绍用轻松了一点的语气说着这些事情,笑了一笑,再道,“老将军盖世虎将成名已久,如今手握千军万马,却不敢一搏吗?” 薛绍这话,显然是大大的刺激到了李谨行! “老夫打了一辈子仗,哪次不是用性命搏胜负!”李谨行怒拍桌几声如奔雷,“该要如何将计就计、反败为胜?你只管说,老夫必然言听计从,绝无二话!” 薛绍抱拳一拜,“老将军,好义气!” “快说!” …… 天亮了。 魏元忠一夜无眠却全无睡意,端坐在大都督府的正堂上,眼中精光奕奕,脸板得像一块雕塑一样。 死无对证,大都督府又是他们的地盘,四周全是他们的人,我该如何应对,扭转当前的不利局面? 李仙童走了进来,腰上系了一块白色的孝布,在为韦巨源发丧戴孝。 “魏御史,接连发生重大之事,府里忙碌不堪,李某多有怠慢和得罪了。”李仙童上前来一拜,说道:“祖父大人派来我跟魏御史说一声,就是韦巨源在畏罪自杀之前招供了很多的同党,现已大半拘押在狱,但仍有一些在逃。因此,大都督府现在就要发出海捕文书并上奏报与朝延。魏御史身为朝廷的监察御史,又是本案的目击之人,不知有何意见?” 魏元忠的心里拧得更紧了。 这对爷孙俩好不精明,他们杀我灭口失败,又转而来利用我的御史身份。韦巨源“自杀”前招拱了哪些同党,鬼才知道!现在,还不是任由他们清点人头大搞诛连?偏偏他们的这些做法又符合大唐律法的各项章程,并且拉着我这个御史做了见证——明知道其中全是猫腻,我却苦无证据与之反驳! “韦巨源招供的同党,都有哪些人?”魏元忠既没开口同意,也没提出反对,只是问。 “大概,都是魏御史不大认识也不大熟悉的一些人吧!”李仙童故作轻松的道,“怎么,魏御史担心名单之中,有你亲近的人?” “本官就事论事,一心为公。”魏元忠淡淡的道,“除非让我知道详细的共犯名单,否则,我不会同意你们擅自发出海捕文书,连默许都不会。你们别想在事后拉上本官,给你们帮腔!” “呵呵,小事而已,魏御史何以如此紧张?”李仙童笑了两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笺来递给魏元忠,“韦巨源的画押供辞与招认的名单在此,魏御史,请过目!” 魏元忠一把接过来一看,好嘛,果然不出所料。韦巨源的供辞固然是把所有犯下的罪行全都大包大揽的承认了,最后还招认了许多的同党。 首先其冲的第一个,老将军李谨行;第二个,中郎将李多祚。 第三个,薛绍! 在薛绍的姓名旁边,还备注了一行字——曾用化名“承誉”。 再后面,就是河北并州大都督府治下的许多官员,有大都督府里的副将佐官,有地方的刺史、都尉和县令。 看完这一份东西,魏元忠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分明就是一场政治大清洗!李崇义如此大面积的铲除异已,他想干什么? 他难道想铲除整个大都督府治下所有与之不和的官员将军、夺了李谨行与李多祚的兵权,然后反叛朝廷、割据为王吗?! 【求定阅】 第280章 唇枪舌剑 李仙童只是象征性的把那份供辞给魏元忠看了看,并没打算给他多少时间来思考,笑眯眯的道:“供辞也看了,魏御史,还有何话说?” “本官的用意,可不是看一看供辞就算了事。”魏元忠正色道,“这上面足有三四十个人的名字,上至行军统帅下到地方父母官,无一不是重要的人物。你们未经任何查核就这样贸然的将人定罪下狱,发出海捕文书,根本就是不合章程、根本就是在践踏律法!” 李仙童习惯性的左右摸了一摸嘴角的两撇八字胡须,笑眯眯的说道:“魏御史,我敬你是朝廷来的钦差,也请你对本官有所尊重。” “本官不明白你话中之意。”魏元忠不动声色,冷静的回道。 “你是监察御史,本官也是并州法曹。你我二人同是抱着大唐的律法吃饭的朝廷命官,魏御史何以凭空的指谪本官,不懂律法章程呢?”李仙童冷冷的道,“但凡办案,须得有首告方可立案,随后是司法官查案。待嫌犯的锁定有了眉目,便可以拿人来审案。最后,如若证据确凿、嫌犯认罪或二者有其一,但可根据律法条文来判案,随后将办案的全部经过报予朝廷备案复审。如若案情重大或是犯案人身份特殊,地方的官府须得上报大理寺或者御名台来做出判决。立、查、审、判、报,本官身为并州大都督府法曹,正在按照这样的章程去办事。下发海捕文书,就是根据首告、嫌犯与证人提供的线索,辑拿其他嫌犯前来进行审问——本官何处有错?本官何时践踏了律法?” 魏元忠心头一震,好一张伶牙利嘴,好一副稹密心机! “如若魏御史没有了异议,本官现在就派人去张贴布告,下发海捕文书了。”李仙童笑眯眯的说道。 “原本这是并州大都督府的公务,除非你们上报到御史台,否则本官不便过份干涉。但是既然本官亲眼目睹了案件的发生,本官又身为监察御史职责所在,现在你们又主动来问本官的意见,那么本官必须确保你在章程上没有错漏。”魏元忠一板一眼的说道,“本案的受害人李长史,本官已经见过了。但是本案的首告与证人,也就是目睹案发现场并且制伏了嫌疑凶手韦巨源的那几个仆婢,本官还没有见过。再者,韦巨源的供辞是否出于伪造,在审问韦巨源的时候是否符合律法章程、是否有私设公堂屈打成招之嫌,本官都尚未知晓。还有那些现在就被关进了大牢的并州大都督府的官员,他们是否又真的招认了呢?如果没有,你有何权力将其关押下狱?——这些,全都值得本官怀疑!” “嗞……” 李仙童吸了一口凉气儿,侧目盯着魏元忠,心就在骂——鸟人,刁钻! “办案,就是要大胆怀疑、小心取证。李参军,我说得没错吧?”魏元忠继续义正辞严的道:“如果不查实上述这些疑点,那么你们的布告与海捕文书就不能当着我的面发出去。在本官看来,那将是不合法的,那将是在滥用职权、构陷好人!” 李仙童眨着眼睛,伸手连摸了几下八字须,没说话。 立在魏元忠身后的四名三刀旅的卫士,一同在心里佩服死了魏元忠,这一通唇枪舌剑的拼杀,当真不比两个高手在校场上真刀真枪的比拼逊色多少。 两个字,精彩! “那你待如何?”李仙童问。 “我要对首告与证人询问,要询问参与了审理韦巨源的法曹官员,还得逐一的去询问那些被拘押下狱了的涉案官员。”魏元忠答得是一板一眼字正腔圆。 李仙童的眼睛都眯起了,“这些人,你全部要见?” “没错。全部。”魏元忠目不斜视,正色道。 李仙童冷冷的一笑,“魏御史难道不觉得,多此一举浪费时间吗?” 魏元忠不为所动,“你大可以不告诉我这些事情,只管去发你的海捕文书便是了。但是既然本官已经经手了,就必须严格按照办案的章程来走一遍。否则,回朝之后我会向御史台提出检举与弹劾,因为我怀疑你们私设公堂伪造证据屈打成招,我怀疑你们擅自发布了不合法的海捕文书,我怀疑你们滥用职权、构陷好人!” “你要——复查?” “对!” 李仙童一时陷入了无语,斜着眼睛看向了屋顶,又伸手摸了摸八字胡须,同时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心想真是弄巧成拙,原本是想利用一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御史,让他被迫成为我们的有利证人并增强海捕文书的法律强效。没成想,给他一点颜色他倒开起了染房来,居然还敢提出“复查”! 看到李仙童那样一副纠结又愠恼的表情,魏元忠不喜不怒不动声色,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心里却在突突的跳。 复查,他们肯定是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了;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拖延他们的时间。一但海捕文书发出去,薛绍等人就会变成朝廷钦犯,一切处于被动。就连老将军李谨行,也会因为涉入案件之中无法继续执掌兵权。那样,整个并州就再也无人能够钳制李崇义——如果他真的野心够大,那他想干什么都能肆无忌惮了! “魏御史,复查也太浪费时间了。说不定等你一通复查下来,嫌犯都已经逃到天边了。”李仙童说道,“不如这样吧,我先派人去把这海捕文书发下去。复查的事情,你慢慢再进行,本官必当予以全力的配合。” “不行!”魏元忠说得斩钉截铁,“你只花了一夜的时间,就把所有的证据都收集齐全了还抓了那么多的人,其中肯定难免有所疏漏。办案,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在本官复查完毕之前,你的海捕文书,绝对不能发出去!” “那如果本官,一定要发呢?”李仙童的口气变得强硬了许多。 魏元忠一笑,“那你就发好了!顺便再将本官灭口,则是最好!” “你什么意思?”李仙童脸色一沉。 “如果不将本官灭口,只等有朝一日本官回到长安,必定会要检举与弹劾你们。”魏元忠直直的看着李仙童,寸步不让针锋相对,一字一顿的道,“就是这个意思!” 李仙童的脸色,变作了铁青。 但是他有一项别人都学不来的“绝技”,脸皮紧绷一片铁青之时,仍然能够笑吟吟的,他道:“魏御史,本官怎么感觉,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给谁争取斡旋与逃跑的时机呢?” 魏元忠心里一突,表情丝毫未变,正视前方一板一眼的道:“本官秉诚公心,一切严照律法与章程在办事。至于其他,任由评说,不为所动!” “嗬!……”李仙童冷笑了一声,再度摸了摸八字须,“御史复查案件,这是摆明了要扇我这个法曹参军的脸。也罢,本官生来一副好脾气,也有一副菩萨心肠。既然魏御史担心会有误伤了好人的可能,那本官就考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来对本案进行复查!” “一个时辰?”魏元忠双眼一瞪,“这怎么够!” “魏御史,你不是口若悬河说得自己非常能干吗?”李仙童冷笑,“此前本官在调查取证、捉拿嫌犯的时候可是没花多少时间。现在证人、嫌犯都已经摆在了这里了,本官已经给你留下了许多的方便。如果你在进行复查的时候花的时间比本官还要更多,那就证明你——无能!” 李仙童呵呵一笑,“如果是一个无能的庸官,有何资格来复查本官已经审好的案件呢?那岂非是——可笑!” “你要笑,那便笑。”魏元忠不为所动,“本官办事,素来讲究稳妥。一个时辰,无论如何都不够!你不是也花了一夜的时间吗?本官,至少也要一天的时间!” “一天?绝不可能!”李仙童冷冷的道,“最多,两个时辰!” 魏元忠深呼吸,“好,两个时辰,就两个时辰!” “那就从现在开始算时间了。”李仙童笑眯眯的。 “……”魏元忠恨得咬了咬牙,“那好,现在就带我去见证人!” 李仙童摸了摸八字须,呵呵直笑,“别急,早饭都还没有吃呢!” “不吃了,现在就去!”魏元忠起了身来。 李仙童撇了撇嘴,“你不吃,我可要吃!” 魏元忠恼火且又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好,那就先吃饭!” “来人,取早膳!”李仙童仍是笑容可掬的样子,“本官,要与魏御史小酌两盅!” 魏元忠没有搭理他,只在心中想道:案件复查,李仙童肯定不会给我机会让我问出真正有用的东西。那些证人都是他的心腹,那些被下狱了的人,大人物我肯定是见不到,小角色肯定不敢乱说话,因为他们的家眷全都被控制了! 所谓复查,只是把海捕文书的下发,延缓了两个时辰! 魏元忠用深呼吸来平复自己躁动不安的情绪,心说:两个时辰,我已经尽力了!……薛公子,现在就看你能在这两个时辰的时间之内,做出什么样的应对了! 第281章 偏向虎山行 薛绍这一手化妆伪装的技能,又派上了用场。一番打扮与更衣换装之后,他又从光芒四射的蓝田公子变成了一名普通卫士,混在了李谨行的亲卫兵马当中,毫不起眼。 “嗬,真像那么回事!”李谨行有些惊叹,不用点眼力,还真难从一群军士当中把薛绍给认出来。 薛绍笑了一笑,“老将军,都准备好了吗?” “老夫没什么好准备的。事情虽然很重大,但是除了老夫的亲卫,军队里的其他将官们一概不知情也不参与。”李谨行说道,“老夫就只带这二百人去博一场生死胜负。胜了,赚个够本;输了,也不至于军队大乱。” “好。”薛绍点了点头,“老将军秉承公心,要将兵变的损害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这很好。但是万一我们此行前去失败了,导致兵权落在了奸人手中,如何是好?” 李谨行呵呵直笑,“公子放心,既然有了防备,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再发生了——薛公子,你的人呢?” “应该马上就到了。”薛绍说着朝军营辕门处走去,张望。 果然有几骑飞奔而来,当先一个烈马如火煞是醒目,薛楚玉回来了。紧随其后的,是月奴、吴铭和牛奔。 “公子,我们回来了!” 一声女子的娇斥引来了很多军士的注意力。飞驰而来的马匹还没停稳,月奴灵巧轻盈的一个凌空翻身就稳稳落在了薛绍的面前。 “哗——”军士们发出了一声惊叹,“好俊的马术!” “好漂亮的女子!” “英武不凡!” “错了,是天女下凡!” 就像是到了其他任何一支军队里一样,月奴一亮相,总能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 “大惊小怪,没出息!”李谨行没好气的大骂他的亲兵,“都滚去散了,赶紧准备!” 军士们讪笑了一阵,纷纷散去。 牛奔这个庞然大物刚刚下马,几个虎步就朝薛绍冲来。薛绍没等他张开双臂做出熊抱之势就先大喝了一声,“站住!” 牛奔一愣,“咋了?” 吴铭和薛楚玉都笑呵呵的上前,参拜了薛绍。 李谨行在一旁直皱眉头,心想,我还以为薛绍能搬请什么大人物来助阵,却只有一个光头和尚,一个牛高马大的呆汉,再有个会些武艺的小姑娘……就这样几个稀奇古怪的小角色,能力挽狂澜? 薛绍当然知道李谨行心里在想什么。这位老人家是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耿烈军人,有什么心思和想法都不会藏着掖着,基本上都已经写在了脸上。 “老将军,请你相信我。”薛绍正视李谨行,认真的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薛某有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底气!” 李谨行深吸了一口气,“公子放心,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老将军,好义气!” 薛绍抱拳一拜,心中对李谨行这位盛名在外的沙场虎将,生出了几分敬佩。其实李谨行大可以现在打退堂鼓的,大不了把兵权向朔州的裴行俭一交,同时把并州发生的事情也汇报上去,一切交由裴行俭来仲裁处理,他自己是可以落得一身轻松的。但是那样一来,时间上就耽误了。并州大都督府的海捕文书一发,我和李多祚这些人可就要倒大霉了,裴行俭再要接手了来处理,也会十分的被动。 官场之上最多见的就是推诿责任、逃避风险的“聪明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种危险的时候说得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八个字的。 薛绍先把吴铭和月奴叫到了一边,对他二人道:“吴铭,你在并州大都督府里混过一段时间,对那里面的一些人,应该是比较熟悉的了?” “差不多。”吴铭道,“公子有何吩咐?” 薛绍道:“韦巨源那个女儿,你认识吗?” 吴铭眼睛一亮,“当然认识,那可是全并州都有点名气的风流女子。公子想在她身上作点什么文章吗?” 薛绍点了点头,“韦巨源被他的好女婿李仙童陷害和利用,现在已经被打成了重犯,性命也是时刻堪忧。他的女儿应该是知道一点事情的,如果能在这时候找到她,请她出面帮忙指证李仙童和李崇义,或有奇效!” “好,我去试一试!”吴铭说道,“但是公子,这只能当作是一支奇兵和后招,不可太过倚仗。公子先要做好这个计划失败的准备!” “这是当然,我心中有数。”薛绍道,“就请你和月奴一同乔装入城,去办这件私密之事。事成之后,马上将人带到并州大都督府,我会派薛楚玉带人在大都督府东面的后门接应你们!” “好!事不宜迟,我父女二人现在就去了!”吴铭抱拳一拜,“公子,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薛绍微笑的点头,转头看了看月奴。 女汉子背对着他义父,嘴唇儿一翘做了个小鬼脸,示意要和薛绍亲个嘴儿。 薛绍没好气的暗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噢……月奴去了!”月奴嘻嘻的笑了一声,转身跟上了她义父。 吴铭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微然一笑,挥了挥手,“月奴,时间紧迫,我们要快一点!” “是,义父!” 二人骑上马,飞驰而去。 李谨行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这是去哪里另外搬请救兵了吗? 薛绍走到李谨行的面前,说道:“老将军,请你帮忙把这个牛高马大的家伙一起带上,进并州城。” “如此高大,怕是一时难得寻觅到合适的衣甲了。站在队伍里,也太显眼了一点。”李谨行上下的打量牛奔这个庞然大物,颇是为难的摇了摇头,“不如这样,委屈你扮成老夫的昆仑奴,帮我牵马如何?” 昆仑奴泛指身强体壮的异邦奴隶,其中大多是东南亚人,偶尔还有黑人。“昆仑奴新罗婢”是流传在长安的一句俗语,意指这两种男女奴婢最受达官显贵人家的欢迎。 “老将军,这没啥委屈的,俺以前在西域流浪的时候就是干这个的!”牛奔大不以然的哈哈直笑,“老将军要是真想要个昆仑奴,倒是可以把俺给买了!” 李谨行和薛绍都被逗笑了。薛绍道,“来吧,我带你去化个妆,打扮一下!” “奴隶还用得着打扮?”牛奔嚷嚷道,“俺把头发散开、赤着脚、敞开衣服牵上马,那就是真正的奴隶模样了。俺从军以前,就是个养马的奴隶啊!” “你少废话!”薛绍没好气的拽了他一把,“跟我来!” “哦,好!”牛奔乖乖的应了一声跟着走,嘿嘿的憨笑,“白脸的,你是不是做大官了?怎么还跟李老将军这样的人混在了一起?” “时间紧迫,以后再说!” …… 魏元忠耐着性子对几个婢女和仆人问着同样的问题,反复的问。 问到后来那几个仆人和婢女都有些不厌其烦了,“魏御史,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 魏元忠把脸一板,“本官问你话,你只管回答!” 李仙童在一旁笑了,“你们几个别不耐烦,司法官问案就是这样,经常会问同样的问题。如果你们回答的前后不一致,那就证明话中有假。魏御史,可是个大行家。” 魏元忠听他如此说话,知道他表面上是在帮自己圆场,暗中是在提醒那向个仆婢小心回话,休要答错。 从很多的细节上都可以看得出来,这几个仆婢是受人指使在做假证。但是魏元忠只能是心中有数,不能当场戳穿。否则,自己就真的有可能会被灭口了。还有这几个仆婢,他们现在是韦巨源犯罪的假证人,以后却是李仙童唆使他们做帮凶的“真证人”——如果现在戳穿他们的慌言,他们肯定也会被灭口! “好了,问得差不多了。”魏元忠不动声色的道,“现在去监牢吧,本官要见一见那些被下狱了的官员。” “不着急,魏御史问了这么久,本官听都听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李仙童不由分说的道,“来人,请御史去茶室休息,好茶好点心!” “是!” 几名军士上了前来,说是请,分明就是要来硬的了。 魏元忠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李参军连番好意,本官谢过了。请问,是今年的清明新茶吗?” 李仙童呵呵一笑,“固然是好茶——魏御史,请吧!” 魏元忠刚要一脚迈出门,一名军尉快速奔来,“李参军——” “赵都尉,何事惊慌?”李仙童厉斥了一声,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魏元忠站定不走了。 报信的赵都尉犹豫了一下,把李仙童请到一边,说道:“李谨行带人闯进了太原城直奔大都督府而来,守城卫士与巡逻的卫士正在竭力阻拦,但是拦不住!” 李仙童脸色一沉,“多少人?” “约有两百!” “才两百?确定两百?” “就是两百!” 李仙童眯着眼睛,伸手左右的摸了摸八字胡须,“赵都尉,带你的人严加戒备大都督府!听我号令,随时准备战斗!” “是!……那李谨行,放他进大都督府吗?” “进,当然是要进的。”李仙童低声道,“但是不能让他们进得太轻松,必须是他们硬闯进来——硬闯,明白吗?” “明白!” 赵都尉打着小跑又走了。 李仙童笑眯眯的回到魏元忠身边,说道:“魏御史,你不用审来审去的拖延时间,给谁争取时机了。你不想看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魏元忠板着脸目视前方,都没有正眼去看李仙童,“我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 李仙童呵呵一笑,“韦巨源的同伙嫌犯李谨行,已经狗急跳墙发动兵谏,闯杀到大都督府来了。” 魏元忠愕然一怔,这明显是中了李仙童的计啊!擅自动兵冲撞官府,是有兵谏与谋反之嫌——老将军李谨行,怎会如此冲动鲁莽? “魏御史,好戏就要开场,有兴趣一起前去观赏吗?”李仙童呵呵直笑,动作幅度远大于平常的左右一摸八字胡,满副春风得意的道,“说不定你的好友薛绍,此刻也与李谨行同伙哦!” 魏元忠深呼吸,最好不是这样!李谨行鲁莽,薛公子应该不至于! “你少废话!”魏元忠斥道,“魏某身为监察御史,这样的事情,正归我管!” “那就,请吧!” 李仙童放声的哈哈大笑,大步朝大都督府衙门,走去。 【求定阅】 第282章 刀兵大阵 李谨行率领二百铁甲悍然闯入并州大都督府的治所太原城,守城军士勒令他留下兵马只许单身进入,李谨行拒绝,带兵闯关强行入城! 守城军士都是并州地方的农民府兵,很少会上战场,最多的工作就是把守城池与维护治安,偶尔打一打零星的匪盗。平常的时候,他们大可以在一般的平头百姓们面前耀武扬武,足有资格摆出一副赳赳武夫勇者无敌的高姿态。 可是,看门守户的田园犬虽然长得也像狼,毕竟不是真的狼! 并州守城的菜鸟府兵一但面对李谨行率领的这种百战余生的浴血勇士,当场就蔫了。 李谨行完全无视这些菜鸟军士比在他胸前的长枪和城楼箭塔之上拉响在头顶的弓弦,大步向前。 “老夫李谨行,今日必要入城——谁敢挡我!” “站住!” “不许前进!” “再敢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守城军士喊得很凶,可是李谨行依旧大步流云,菜鸟军士们前推后攘,狼狈不堪的步步后退! 薛绍与两百铁甲卫士紧跟在李谨行的身后,步步前行。 行伍整齐,一丝不苟。虽然没有一个人拔刀出鞘,但是杀气内敛,不怒自威。 一个人,都已经是千军万马。那么两百死士,足以惊天动地! 李谨行就这样率领着两百人,从并州正北的大门闯了进来,一步一步的走向大都督府衙门。在他身前,是一群举着长枪拉满了弓弦的并州府兵,在惶恐不安紧张兮兮的步步后退。而且,这些府兵还在越聚越多,渐渐已经有了四五百人。 可是,府兵仍然步步后退。 其实这时候,只要并州府兵当中有一个人跳出来大喝一声“擒贼”,他们所有人都会响应行动。 可是府兵们都知道李谨行手握二十万大军,别说是他们区区几百府兵,就是整个太原城都足够踏平。于是,数百府兵偏偏就没有那么一个人,有这样的胆色、在这样的时候、当这样的出头鸟! 李谨行,纵横沙场的盖世虎将。这些普通的地方府兵在他面前,就像是一窝兔子面对一只下山猛虎。来得太多,他们也无法凝聚起背水反击的勇气,只会越发显得溃不成军! 老百姓们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也吓坏了。对于朝堂大事甚至是政权的更迭,他们都没有太大恐慌,因为那种事情毕竟离他们很遥远。只有马上就要发生在身边的战争与兵乱,才是他们最害怕的! 于是,无数的百姓仓皇逃遁,许多的店铺慌忙关门。 太原城里,斗然变得剑拔弩张、风声鹤唳! 薛绍扮成了一名普通的小卒混杂在二百铁甲当中,李谨行一压群雄的霸气固然是让人热血沸腾,可是他仍是非常冷静的留意着身边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他留意到,这些府兵的将领们一直不见挺身而出全都龟缩在队伍的后面,不时有斥侯骑兵来回的奔走,显然是在和后方的并州大都督府互传消息。 这么说,眼前的局面并州大都督府是知道的。或许,这个局面还在是大都督想要的——就是想要造成一个李谨行强行闯关、意图兵谏的事实,让全并州的军民百姓都看在眼里! 薛绍的心弦绷得更紧,看来对方也是想要把事情闹大,玩一盘大的! 成王败寇一战而定,尽在眼前一举! 很好,省得和你们一直纠缠不清! …… 大都督府里,五百卫士全副武装,守卫在大都督府的衙门正堂。李仙童这个法曹参军干起了以前的老本行,披衣戴甲宝刀在手,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将军。 兵容整肃,严阵以待! 并州大都督府虽然主理大唐河北半壁江山的军政大权,可毕竟是地方州县,直属于大都督府的本地精锐兵马,一向不多。这五百卫士,还是李仙童在韦巨源掌权的期间,利用职务与号令之便,从前线各个戍边军镇当中亲自挑选来的野战精锐卫士。然后他使一招偷龙转凤,让这五百卫士脱离原本的户籍成为并州本地人仕,并挂名在并州军府的名下成为地方府军,直属于并州大都督府的指挥。 十年的军旅经验,李仙童还是有着一点带兵的本事的。表面上看,这五百人是一群刚刚洗去了泥腿子的农民府兵。但实际上,他们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死士,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是李仙童不惜血本费尽心思精心打造的一支,直嫡部曲。 一切,就是为了应付今天这样的局面! 魏元忠的眼力从来就不差,看到眼前这一支兵马,他的心里更是凉了半截——李仙童处心积虑准备充分,连防身的卫队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纵然是李谨行想要凭借身边的两百亲卫在场面和声势上压住李仙童,也是不可能了! 手中有兵马,心中有底气。再加上李仙童现在执掌了大都督府的话语权,代表的是官府,名正而言顺。李谨行强行闯关似有兵谏之嫌,未免师出无名。 无论是从实力还是时势上讲,马上就要开始的这一场生死碰撞大搏奕,李仙童都是尽占优势啊! 魏元忠的心情少有的变得有些焦虑和不安起来。他甚至想要冲出大都督府外,亲自把李谨行给拦回去。 可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他一个监察御史该干的。否则,他就不再是代表律法的“中立”御史,而是李谨行的同谋了! “魏御史,你好像很着急啊?”李仙童笑眯眯的回头看着魏元忠,说道,“你放心,怎么说都是自己人,犯不着真的刀兵相见。只要李谨行不先拔刀,本官的刀也就不会砍到他的脖子上。” “……”魏元忠没有回话,他从李仙童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没错,这就是一个假相连连、逼人入彀的阴谋。换作任何人是李谨行,都会在这种时候被逼得走投无路,从而奋起反戈一击。再或者不战自溃,乖乖的交出兵权——但这明显不是李谨行的性格! 李仙童祖孙俩,这是摸准了李谨行的性情脾气,给他量身定制的一个大圈套! 正在这时,赵都尉飞马而来。 “李参军,他们闯进大都督府了!” 李仙童哈哈一笑,拖过一把大椅来往正堂的属檐下正中一坐,“众将士,迎客!” 五百军士马上左右分列开来,清一色的步兵大陌刀挺立在身前,中间留出一条道,摆出了一个杀气四射的刀兵大阵。 五百陌刀,寒光闪闪。这其中的任何一把,都可以轻松的将一匹马劈成两瓣。任谁见了,也得心里泛寒。 守城的泥腿子府兵像一群鹌鹑一样,溃不成军的退进了大都督府里。回头一看,刀兵大阵! 就算知道这是自己人,这些菜鸟府兵们也有些吓软了泥腿子,个个噤若寒蝉! “没出息的东西,都退下!”赵都尉上前喝骂一声,众府兵个个自惭形晦默默无言的退走了。 李谨行大步踏进大都督府衙门,一眼看到眼前的局面,放声哈哈的大笑。 “好嘛,这样的刀兵大阵,才配让老夫一闯!” 李仙童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堂的入口处,眉宇一沉冷冷一笑,“老将军最好留步,不可再行闯关。否则,这些骄兵悍将,必然手起刀落!” “好啊,老夫倒想看看,谁敢劈了老夫这颗白头!”言毕声落,李谨行大步不停走进了刀兵大阵。 薛绍和他身后的二百铁甲,紧紧跟随。 “站住!” “否则格杀勿论!” 排在最前的两名陌刀卫士大喝一声,手中的大陌刀凌空一摇,杀气溢溢! 李谨行左右斜视的瞟了瞟那两柄寒光闪闪的大刀,冷笑一声,大步不停。 “呼——” 大陌刀当真砍下来了! 正在这时,一直跟在李谨行身边的那个披头散发、赤足滥衣的昆仑奴,大喝一声斗然暴起,像是一头真正的饥饿猛虎扑下了山来,迅猛无比的左右出击,将那两名挥刀的卫士一同击倒在地! 两名精卫士倒地不起,其中一人还吐了血。两柄大柄刀,一同落在了昆仑奴的手上! “好功夫!”李谨行身后的两百卫士惊叹出声。就连薛绍也有些惊讶,数月不见,牛奔这头大笨熊跟着吴铭,练了这样的一副好身手! “谁敢伤俺主人,就如此刀!” 牛奔将那两柄大陌刀的柄子合在了一起,大喝一声膝盖一挺,两个大刀柄子同时咔嚓折断!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就连李谨行身后的那些亲卫都有些惊呆了。 大唐军队的大陌刀,无不是千锤百炼。长长的刀柄虽是白木竿所制,但是硬比金刚,一般的刀剑都轻易砍它不折。如今,却是被这个昆仑奴一膝盖就顶断了两柄! 真是绝好神力! 坐在屋檐下的李仙童也是表情微然一变,哪里冒出来的一头蛮牛?……为何看着,还觉得有些眼熟呢? “恶奴退下,不可鲁莽!我们是来办理军务,不是在寻衅打架的!”李谨行虎威炎炎的喝了一声,表面上是在骂牛奔,其实是在喝斥眼前的这些陌刀卫士。当然,也有避免冲突升级的意思。 “是,主人。”牛奔很是乖巧温顺的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的退到了李谨行的身后。 “既然老将军是来谈军务的,那就请进吧!”李仙童果然也是拾阶下梯,刀兵大阵只是个下马威,总不能真的是见面就打。 要打,也得是谈崩以后! 李谨行一行人大步上前,那些陌刀卫士个个虎视眈眈,但是没有再动手阻拦。牛奔的一对铜铃似的大眼睛,一直都恶狠狠的盯着李仙童不放——就是这个鸟人,当时要把俺杀了灭口!还好师父救了俺! 李仙童一直就觉得这个牛奔不对劲,待他走得越来越近,迎到他凶恶的眼神,他心头猛然一怔——想起来了! 蛮牛就是那个薛绍的同袍、逃命回来搬救兵的斥侯! 他不是已经被宰了吗?怎么又复活了,还和李谨行在一起?! 坏……了! 【求定阅】 第283章 千钧一发 牛奔的突然出现与搅局固然是让李仙童的心中稍稍有那么一乱,但他仍是沉住了气。 小角色,成不了大气候!就这么个玩艺儿,还想翻天吗?李仙童暗吁了一口气,冷笑。 “尔等在此等候!”李谨行走到了衙门正堂前,对他的亲卫们喝道。 “是,老将军!”众军士一同抱拳应诺,整齐划一声威震震。 然后,李谨行就只带了薛绍与牛奔两个人,走到了正堂李仙童的面前。 李仙童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牛高大马出尽风头的牛奔身上,这时才一转眼看向李谨行身边的那个随身卫士,顿时就呵呵的就笑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李仙童从大椅上坐了起来,“数日不见,堂堂的薛公子,怎么做了老将军的亲随?” 他这话一说出来,魏元忠这才留意薛绍多看了几眼,顿时心中一惊:真是薛绍,伪装得如此之妙,我竟一时没看出来!……老将军鲁莽,你怎么也跟着胡来? 魏元忠只在心里叫苦,纠结无比。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做老将军的亲随有什么不好?此前我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新兵小卒呢,现在等于是升官了。李参军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李仙童的眼睛略微眯了一眯,知道薛绍是在暗指他私扣驰报、暗害牛奔的事情。 “老夫是来谈重要军务的,二位要叙旧,不妨稍候。”李谨行出声打住了他们冷枪暗箭的交锋,说道,“老夫听说并州长史已经被人谋害,大都督府里发生了兵变,有人滥杀无辜铲除异己,伺机夺权意图谋反。于是,老夫特意亲自前来求证。如若当真有人兵变夺权,老夫就要正兵平叛!” “好一个正兵平叛,说得多么的大义凛然哪!”李仙童冷笑,说道,“老将军,你听谁说的这里有人兵变夺权?是这位薛公子吗?” “这你甭管!”李谨行大声道,“反正老夫知道,并州大都督府已经被人武力控制了,许多官员及其家眷都被下狱,还有很多无辜之人也被逮捕。再者,就连并州长史都被人谋害了,这不是兵变是什么?” “哈哈!”李仙童笑了,“没错,并州大都督府是出了一点事情,抓了一些人。但那些人都是参与韦巨源一同谋害李长史的党匪,不是什么无辜之人。” “你说党匪就是党匪吗?”李谨行喝道,“别人我不知道,李多祚将军所犯何事,为何被押拘?” “他和韦巨源的勾结最密,暗中提拱兵权保障,鼓动韦巨源杀人夺权。”李仙童不急不忙的说道,“这是韦巨源亲口招认的,还能有假吗?” “凭你胡说!”李谨行大喝一声,“叫韦巨源出来,当面对质!” 李仙童叹息了一声直摇头,颇为悲痛的样子。 魏元忠走了出来,平声静气道:“老将军,韦巨源已在昨晚,上吊死了。” 李谨行斗然瞪大了一双眼睛,果然不出所料! “是的,我的岳父大人韦司马,昨夜已经畏罪自杀了。但是他之前受审留下的口供,却是详细登录在案,是指证他的那些党匪们最强有力的法律证据。”李仙童补充了一句,强调“畏罪自杀”和“证据”。 薛绍冷笑一声,“何以见得韦巨源是畏罪自杀?谁能证明他的那份口供不是你私下造假,然后有人杀人灭口?” “我就知道会有人如此刁钻刻薄的,在我岳父死后也不放过他。”李仙童摇了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韦司马因为惧怕魏御史查实他弄权祸国的真相,因此被逼对李长史下手杀人灭口,岂图将一切责任都推到李长史的身上。其实此前,韦司马与李长史二人情同父子,事泄之后他悔不当初痛哭流涕,根本就是无地自容早想一死解脱。在这样痛心悔悟的情况下,他将自己所犯之罪全都原原本本的交待了,也指认了他的那些党匪。试想,一个司马想要夺取一个大都督府的权力,孤家寡人怎么可能办得到?他供出来的那些党匪,有将军,有县令,也有大都督府里的重要官僚。真是树大根深,本参军当场就被吓了一跳!” “好一番入情入理的歪理邪说,我才是被吓了一跳!”薛绍冷笑道,“李仙童,韦巨源一直受你利用和摆布,在你的唆使之下才干出了许多祸国殃民之事。你这个幕后黑手一直躲躲藏藏,把韦巨源顶在前面当挡箭牌。看到事情将要败露,你就杀人灭口,还把所有罪过都推到死人的身上,你好歹毒!” “血口喷人!”李仙童厉斥,“韦司马与我祖父李长史情同父子,大都督府人尽皆知。韦司马还是我的岳父,我与他的感情也一向极是深厚和睦,又怎会同室操戈?——薛绍,你这样当众挑拨离间毁坏他人亲情,未免太过下作!” “这么说,你对韦巨源以前所犯的那些罪,全都不知情了?”薛绍步步紧逼的反问。 “我当然不知情!”李仙童义正辞严,“否则我早就阻止他了,何以让他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胡说八道!”薛绍厉喝了一声,一伸手将牛奔拉上前来,“你认得他吗?” 牛奔怒目瞪着李仙童,看那架式,恨不能当场跳上前来,生撕了他! “我李家世代公侯,怎会认得一个昆仑奴!”李仙童不屑的冷笑。 “杂毛,俺跟你拼了!”牛奔大怒的咆哮起来。 “别吵!”薛绍斥喝了一声,牛奔安静下来。 “你不认得他,他却认得你,还认识韦巨源。”薛绍说道,“众位,此人不是昆仑奴,是一名大唐的卫士,名叫牛奔,是右卫勋一府越骑第三旅的卫士。也就是我的同旅袍泽。数月前我们第三旅奉命北行,去打探陷落的代州军情,结果与突厥兵遭遇,几乎全旅覆没。当时旅帅况三刀让我与牛奔一同突围南下,将代州的紧急军情报予并州大都督府,请求大都督府马上派出援军收复城池,更重要的是,要救援那些在兵乱之中流离失所的困苦百姓。” 李仙童表情冷淡不为所动,任由薛绍在说。 薛绍继续道:“当时我带着一些败军,护着许多百姓逃进了密林之中躲避突厥人的追杀。就派了牛奔先行一步,带着我用密码写的军情驰报,请求援军。结果七天七夜,援军未到。很快就连朔州都陷落了,很多朔代二州的村庄都被突厥人洗劫,很多流离的百姓死于战火兵乱之中。开始我以为,派去送信的牛奔兄弟是半道上出了事。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并州大都督府私下扣住了我发来的军情驰报,然后舍近求远从丰州调取恶来程务挺去收复城池。这中间有好几天的时差,大都督府完全坐视突厥人洗劫村庄、杀害百姓!当时,李仙童因为不认识我写的密码军文,于是和韦巨源一同当面审问过牛奔,牛奔全都俱实相告。事后,李仙童与韦巨源非但没有马上发兵施救,反而要杀了牛奔灭口、假装不知代州军情,纵容突厥兵在朔代二州烧杀虏虐——此等大罪,岂容抵赖?” “胡说八道!大都督府明明是看到有北方的逃难百姓到了境内,方才知道朔代二州出现了敌情,然后马上就派了程务挺去做援军。”李仙童冷笑,“大都督府里几时收到过你发的驰报?更没有见过这个昆仑奴!这人不过是个低贱的奴隶,受人唆使当然是什么都敢说!” “杂毛,你居然抵赖不认帐!!”牛奔大怒。 “退下!”薛绍很冷静,甚至微然一笑,“早料到你会抵死不认。” “根本就是没影的事,我为何要认?”李仙童不慌不忙。 “好,那我们来说第二件事情。”薛绍同样也是不慌不忙,说道,“当时突厥大军压境攻打朔州,程务挺火线告急,连发数封驰报到并州求援。但是援军迟迟不到,只去了你这个大都督府法曹参军,要去拿人!——可有此事?” “有。”李仙童一口就承认了,“本官身为大都督府法曹参军,只管法纪之事。当时有人举报一起逃兵案件,本参军查到朔州有一个重要的嫌犯,因此前去拿人——这有何不对?” “既然你都能堂而皇之的走进朔州城去拿人,为何援军迟迟不到?”薛绍道,“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先让程务挺收复朔州二州让他顶在最前线,然后借用突厥人的兵力去对他进行残酷打压。明明有时间发兵援救,却迟迟不动。等到朔州都要陷落了,你却又带着兵慢吞吞的跑去做样子、打掩护。李仙童,你不会说你又没责任吧?” “我当然没责任了!”李仙童摊开双手做惊愕状,说道,“我只是一个主管司法的法曹参军,几时有兵权?当时李长史重病卧床,临时把军政大权委托给了韦司马。要不要发兵、将要何时发兵,一切尽在韦司马的掌握。我一个小小的法曹参军,能耐何?最后韦司马点了我的将让我去救朔州,我便依令而行带兵前去。一切中规中矩按律守法,本官有何责任可言?” “果然是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死者韦巨源的身上!”薛绍沉声道,“总之,你就是不承认你与韦巨源是同谋,并且你还是主脑,一直都在幕后的指挥与筹划,对吧?” “胡说八道!”李仙童冷笑不已,“他既是我岳父,又是我的上官。我何德何能去指挥他呢?你这一顿瞎猜妄揣,可否切合一些实际?” 李谨行和魏元忠在一旁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李仙童防范森严滴水不漏,薛绍好像拿他没什么办法啊! “你问完了?现在轮到我来质问你们了!”李仙童斗然提高了声调,“李老将军,你与薛绍一同带兵闯关冲撞官府,视同谋反!此前,韦巨源还曾经亲口招认你二人与之同谋,官府早已经准备好海捕文书,要辑拿你们归案!——现在你们一同送上门来,正好二罪并罚!” “来人,将此二贼,拿下!!” 【求定阅,求票票】 第284章 压轴大戏 “敢谁动手!!” 老将军李谨行暴喝一声,手下二百卫士同时爆发出一声虎喝,一瞬间非常整齐的拔刀而出,摆出死战之势! “嗬,动刀了、动刀了!”李仙童指着李谨行和那些卫士,兴灾乐祸的大笑起来,“魏御史,你看到了吧?李谨行带兵闯关冲撞官府,当众拔刀要行凶——这是什么行为?” 魏元忠的脸皮抽搐了几下,表情很难看。按大唐律法来说,野战军不受调令,是不可以进入城池的,此其一。其次,在大都督府衙门这样的地方拔刀出鞘,无论是否动手伤人,都可视同冲击官府,罪同谋反! 李仙童,时时不忘设圈下套! “都把刀子收起来。”薛绍仍是很冷静。 李谨行皱了皱眉,心说我是看到你和李仙童谈崩、对方都要动手了,才做出的自卫反应。看这情形今天难免动刀一战,还有何可谈?你薛绍,还有何后招? “收。”虽是心怀疑虑,但李谨行还是决定再相信薛绍一次。毕竟,刀兵相向是最后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众卫士全都归刀入鞘,连声音都是整齐的。可见,这真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百战老兵,绝对唯李谨行军令是从。 “魏御史,你都看到了。”李仙童说道,“你身为朝廷御史,就没话可说吗?” “没错,本官是看到了。”魏元忠说道,“李谨行带兵闯入大都督府,并有拔刀出鞘的行为。按律,可治谋反之罪。” “好嘛!魏御史果然是个大义为公的好官!”李仙童呵呵直笑,“那本官现在就为御史代劳,拿下这些人犯!” “李仙童,你这个跳梁小丑,有完没完?”薛绍突然大骂一声,大步上前几乎是指着李仙童的鼻子,用极其不屑的口气冷森森的道,“拿我?就凭你!” “拿开你的手!”李仙童歪了歪头躲开他的指尖,脸皮都抽搐了几下,喝道,“本官身为法曹参军,你在我手下犯了案,我凭什么不能拿你?” “哈哈哈!——亏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法曹参军,是司法官员。”薛绍无比狂傲的仰天大笑了几声,大声道,“我问你,《永徽律疏》开篇第一卷,第七条,写的什么?” 李仙童眉头一皱,有病! “不知道吧?”薛绍大笑,“你连律法书籍都不熟稔,也好意思自称司法官员?就不怕贻笑大方、泯然众人!” “莫名其妙!”李仙童冷笑,“谁会把律法条文死记硬背?” “我会。”魏元忠上前一步,淡淡的平静道:“《永徽律疏》开篇第一卷,第七条,《礼》云刑不上大夫,犯法则在八议,轻重不在刑书也。其应议之人,或分液天潢,或宿侍旒冕,或多才多艺,或立事立功简在帝心、勋书王府。若犯死罪议定奏裁,皆须取决宸衷,曹司不敢与夺。此谓重亲贤、敦故旧、尊宾贵、尚功能也。以此八议之人犯死罪,皆先奏请议其所犯,故曰——八议。” 李仙童的眉毛连着跳了好几下,这人也有病! “魏御史果然是个称职的好法官,在下敬佩。”薛绍拱手对着魏元忠拜了一拜,转头又对着李仙童冷笑,“李仙童,你听到了吗?你若是不学无术没读过书,今天我和魏御史就给你这个号称‘法曹参军’的法盲,免费上一上课!” “本官还轮不到你们来教训!”李仙童有些气恼了,咬牙恨道。 “好,那我们就事论事。”薛绍道,“何谓八议,我想魏御史已经给你这个‘法盲参军’说得很清楚了。我,薛绍,此前人称蓝田公子——李仙童,知道何谓公子吗?” “你在这里摆什么臭架子?”李仙童没好气的道,“长安那种地方,公子遍地走!我李某人也被人称为公子!” “呵呵,知道就好!”薛绍笑道,“我郑重提醒你一次,我,薛绍,是真正的天簧贵胄出身,现在自己也做到了五品通贵朝廷命官,更和太平公主定了婚约不日即将完婚。换句话说,我是皇亲国戚,八议之首贵。现在,岂先不论你栽赃的那些罪名是否属实,就算薛某人当真在地方州县上犯了什么错,那又轮得到你这个小小的都督府法曹参军,叫嚣起来问罪拿人吗?” 李仙童猛然一扭头瞪向薛绍,非常的恼火。 “瞪什么瞪!”薛绍大声喝道,“摆明了跟你说,我今天敢到你这并州大都督府来,就是没把你这小小的法曹参军放在眼里!区区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六品参军,也敢拿我?有种你就动手试试看——《永徽律疏》卷二十二《斗讼》条例第三百一七条,五品以下官员殴打议贵者,徒一年;如果致其重伤或者议贵本人身为五品以上官员,犯案之人罪加两等。” 李仙童的脸皮再度抽搐了两下,绝对有病,居然能把律法条文背颂出来! “别说是抓我下狱,今天就是有人敢动了我一根毫毛——李仙童,不管我薛某人是否犯罪、将来是否要受罚,你这个芝麻丁点大的法曹参军,就等着流放三千里,几年不得回!谁敢做他帮凶,按律也将与之同罪!”薛绍说完,非常不屑的用鼻子发出了一记闷哼之声,“抓我,就凭你?什么东西!” 牛奔和那几名派来保护魏元忠的三刀旅卫士,个个眉飞色舞就差手舞足蹈了——爽!过瘾!痛快! 李谨行和魏元忠听到薛绍说这些话,则是闷头暗笑。薛绍这分明就是在耍宝耍横了——但是耍得好、耍得漂亮!谁叫李仙童抵死不认帐耍赖在先,并且仗着人多势众逼人拔刀自卫、给他人下套呢? 对付这种人,当真不能遵按常规! “薛绍,你分明就是在耍横不讲理!”李仙童倒也沉得住气,说道,“八议的律法条文,本官当然知道。但是你别忘了,‘谋反’是十恶不赦之罪,并不在八议之例!——现在你和李谨行带兵冲撞官府、就是兵谏谋反。本官当然有权先行将你执拿下狱,随后再报陛下圣裁!” “李仙童,你真是满嘴胡言!”薛绍一点不跟他客气了,大声喝骂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与老将军是在兵谏谋反?证据何在?” 李仙童非常恼火,刚要出声反驳就被薛绍一挥手打断。 薛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先声夺人大声喝道:“法盲参军,如果你要提什么韦巨源的临终口供,我可以当着魏御史的面非常负责任的提醒你,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具备法律效应,御史台与大理寺从来就不会采信那种可信度极低、特别容易造假的口供文书!” 李仙童牙关紧咬,无言以对。 薛绍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走到了李仙童的身边,用了几分暗力将他往旁边一挤,取代他站在了大堂正中央,正义凛然的大声道:“再者,分明就是有人在大都督府里先行发动兵变控制了官府,正在大肆铲除异己、诬陷好人。正因为有他人谋反在先,我与老将军才会带兵前来平叛!” “没错!”李谨行跟进配合,马上大喝起来,“老夫听闻有人谋害了李长史并发动兵变控制了大都督府,还用造假的军令叫老夫进城,意图加害老夫、夺取老夫的兵权!危难之际老夫率兵进城,前来平定叛逆!” 魏元忠等人暗暗有些欢欣鼓舞,很明显,薛绍在气势上已经有些逆转,反过来压倒了李仙童! “可笑!”李仙童倒也仍是沉得住气,冷笑了一声说道,“谁说军令是假的?明明就是真的!” “真个屁!”李谨行打蛇上棍,大喝道,“李长史都已经被人谋害,在没有朝廷的另行任命之前,任何人都没有权力代其行令!否则就是矫造军令,视同谋反!” “李谨行,你叫够了没有?”李仙童很是不耐烦的低喝了一声,“谁跟你说我祖父李长史已经去了?你是在咒他老人家吗?” 李谨行听到这话心中猛然一怔,当真不出薛绍意料之外,老贼果然是在诈死下套! “李长史没死?!”李谨行表现得很惊诧。 不明就理的魏元忠在一旁深叹了一口气,完了,这下完全落入李仙童的圈套之中了,说再多也是无用了! “我祖父大人康健如初,寿比南山!”李仙童拱手遥遥的一拜,表情一沉,厉声喝道:“李谨行,你公然违抗军令、擅自调动兵马、冲撞官府拔刀兵谏,这些罪名哪一条都够得上当场砍了你的头!” 薛绍在一旁冷笑不语,静静的看着他表演。 李谨行做错愕状,很是猝不及防的样子。 实际上,走到这一步,李谨行也确实不知道该要怎么做了。 到了现在这样关键的节骨眼上,一切生死与存亡,尽皆在此一举——就看薛绍有何准备、如何应对了! 李仙童得势不饶人,大喝一声,“来人!将兵谏谋反的乱臣贼子李谨行与薛绍,拿下!” “慢着!” 薛绍大喝一声不慌不忙的冷冷一笑,“李仙童,你口口声声的说你祖父没有死,怎么不见他出来见一见人?” 众皆一醒神,对啊,口说无凭! “李仙童,你这小小的法曹参军,没资格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去把李长史叫出来,老夫要当面跟他说话!”李谨行配合薛绍,一同发难。 “看来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李仙童冷笑不已,“我祖父大人卧病在床,刚刚又遭逢韦巨源的谋害几乎丧命,现在身体虚弱行动不便。” “少废话!”李谨行不耐烦的大喝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仙童差点被他这一句话呛死,心中不停的暗骂李谨行真是个“粗陋胡狄”。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虽然受祖父所托暂时掌控大都督府局面,可是毕竟人微言轻,名不正言不顺则不足以服众。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得要老爷子亲自出来一锤定音。 “如果你们非要见他老人家一面,我也只好甘冒不孝之罪,斗胆去请上一请了。” 李仙童忍气吞气没有发作,便叫心腹之人跑到后堂去搬请李崇义了。 薛绍微然一笑,压轴大戏,终于要惊艳上演了! 【求定阅,求票票】 第285章 致命要害 魏元忠一直旁观静听少有插言的保持着“中立”。可是现在眼看着李崇义就要现身,他不禁有些心急如焚,频频用眼神示意薛绍“大难临头”了。 薛绍却是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还在一旁和牛奔聊起了天来。 “白脸的,你真的是公子驸马?” “你说呢?” “俺就是不知道才问呗!” “怎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仍是不知道呢?” “……啥意思?” “我在骂你,笨!” 李谨行和他麾下的军士都被逗笑了,牛奔大窘,嘿嘿的憨笑个不停,“那既然你是贵族公子和当朝驸马,你把俺当昆仑奴给买了吧!俺就不用从军混饭吃这么辛苦了,以后就跟着你吃香喝辣!” “闭嘴,没出息的东西!”薛绍骂道,“你就不指望自己做个将军吗?” “俺不指望!”牛奔嘿嘿直笑,“俺只要好吃好喝就行了,最好有个大屁股的姑娘给俺生娃让俺睡!” 李谨行和一群军士又被逗笑了,还是哈哈的大笑。魏元忠等人也有些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李仙童冷冷的看着这些人,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薛绍调侃了牛奔一阵,走进了都督府正堂来到了李仙童的面前,几乎是和他面对着面、鼻尖抵着鼻尖,沉声的、低声的道:“李仙童,我与你并无深仇大恨。左奉宸卫内部之争你输给了周季童,我是有助力,但更多的原因是有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在操纵,这一点你应该心知肚明。些许过结,你居然能够闹到并州来,还弃军国大事于不顾,前后害死那么多人!——今时今日,于公于私,我都是饶你不得了!” “薛绍,你别仗着傍上了公主,就无法无天。”李仙童嘴角轻轻一扬,针锋相对的冷冷道,“公道自在人心,李某一切凭事实与法律说话。” “公道?”薛绍表情一沉,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你这样的人渣,也配谈公道二字?” “本官忍不住要提醒薛公子一句。”李仙童既不生气也不退缩,冷冷道,“从来都是胜利者当好人,输了的全是人渣!” “很好,我奉陪到底!”薛绍道,“若要真凭实据的论理,你伪造的那些证据没有一个经得起推敲,纸绝对包不住火。我很期待此案能够一查到底!” “若要比出身、斗权谋,你这个小小的六品地方参军,没资格跟我叫板!” “若要玩阴谋、比狠毒……”薛绍的嘴角轻轻一扬,低声道,“你这牛圈一样的破敝都督府,比之千里之外的黑沙牙帐,如何?” 最后这一句话,着实让李仙童心头一震! “你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明白了!” 薛绍说完这句,一转身大步走出了正堂,又和牛奔等人凑到一起去了。 牛奔傻乎乎的道:“白脸的薛公子,你刚才是在和李仙童亲嘴儿吗?” 李谨行等人顿时被逗得轰堂大笑。 “蠢熊,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吧!”薛绍没好气的给了他一脚。 牛奔嘿嘿的傻乐,“吓死俺了,我还以为你喜欢男人呢!” 薛绍回头瞟了一眼正堂当中,冷笑一声,“就算我喜欢男人,前提也得是,那是个‘人’哪!” 李谨行等人再度哈哈的大笑。 坐在正堂里的李仙童有点乐观不起来了,他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派去后堂搬请老爷子的心腹之人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李仙童更是担心。 “你们两个,赶紧去催!” 两名军士闻声而去,又是良久不回。 李仙童这下真有点沉不住了,一挥手叫上一整队陌刀兵,“你们全队跟我一起去后堂看一看!” 正要走,刚刚派过去的一名军士狼狈不堪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参军,不好了!” 李仙童大惊,“何事惊慌?” “老、老令公,不……不见了!” 这话一说出来,满堂皆惊! “怎么回事?”李仙童这下真是大惊失色了,“那么多人伺候老令公,还有层层的兵甲护卫,老令公怎会失踪?” “我、我也不知道!”报信之人慌忙不已的道,“我刚刚走到后堂,就不知怎的突然一下晕倒在地。待我醒来之时,看到旁边还晕倒了好几个袍泽,那些仆人婢女也都晕倒在了老令公的病房之中——唯独不见了老令公啊!” 这下,李谨行和魏元忠都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绍!!”李仙童暴喝一声跳到薛绍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衣襟大声咆哮道,“你干的好事,赶紧放了我祖父大人!” 薛绍非常冷漠的看着他,“放手。” “你放人!” “律法条文我已经给你说过了,再不放手,马上送你到三千里之外!”薛绍冷冷的道,“我说到做到。” 李仙童恨得直咬牙,愤怒的一撒手,“你想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薛绍双手一摊,“你祖父不见了,怎么就赖到了我的头上?” “刚才你说……”李仙童吼了一半,停了。 那一句“牛圈似的破敝都督府比之千里之外的黑沙牙帐如何”,薛绍只说给了他一个人听。再者,就算当众说了,又能做为什么证据呢? “我说过什么?”薛绍呵呵一笑。 “薛绍,你不要太过份了。”李仙童深呼吸,沉住气,说道,“绑架朝廷命官,死罪一条!” “荒唐!”薛绍冷笑一声,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我绑架了哪个朝廷命官?” “就是你,绑架了我的祖父——并州长史李老令公!”李仙童这下真有点气急败坏了。 “更荒唐!”薛绍大喝一声,说道,“整个大都督府上下都知道,李老令公已经被韦巨源所害,就连远在城外军营之中的李老将军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哦,现在你突然又改口说李老令公没有死。我们要你将他老人家请出来,你却又请不出来——我估计,李长史肯定是已经过世了。然后你矫造军令骗李老将军入城,就是想要夺他兵权。现在眼看就要当面对质要穿梆,你便请不出李长史来,于是又整来一出长史失踪案,栽赃到薛某人的头上——众人都是见证,我一直在这里跟你吵架,哪里时间去绑架你的祖父?” “你……你手下还有其他人!”李仙童咬牙沉声道,“薛楚玉呢,怎么不见薛楚玉?” “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的狗嘴乱咬了!”薛绍老大不耐烦的道,“你自己玩丢了祖父,关我们这些人屁事!——马上把李长史请出来,还有很多军国大事要等着与他当面对质!” “你!……”李仙童气急败坏几乎就要暴走,怒指了薛绍两下,一扭身去了后堂,显然是去亲自查看了。 魏元忠和李谨行都很惊讶,这个有点出格了吧? 薛绍摊开双手,“别看着我,不是我干的!” “那会是谁?”李谨行和魏元忠一同惊道。 薛绍直撇嘴,“我怎么知道。或许真的是早就死了呢?再或者,老人家心情不好离家出走了呢?” 离家出走?…… 李谨行和魏元忠哭笑不得很是无语,这个惊天动地的变数,还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啊! 李仙童很快就去而复返,气急败坏的指着薛绍喝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瞧你这话问的!”薛绍笑道,“现在是我们想要知道,你把你祖父藏起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胡说八道!”李仙童怒道,“我怎会把我祖父藏起来?” “哼!明明就是,李长史一直都被你和韦巨源藏着,已经数月不露面、不理政。你们将他软禁藏匿架空了权力,代其行令,干下多少坏事!那时候薛某都还没有到并州呢,难不成也要怪到我的头上?”薛绍沉声说道,“眼看着就要穿邦,你不会对你自己的祖父,也杀人灭口了吧?”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祖父几时被软禁、几时被架空了?”李仙童大喝道,“虽然我祖父确实生病卧床,但是重大军政一直尽在掌握,从来就不曾失了大权!杀人灭口?我失心疯了才这么干!” 薛绍大喝一声,“说下去吧!” 李仙童恍然一怔,真是关心则乱,他娘的——中计了! 魏元忠是心头一计大爽,果然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手心——李仙童,终究是露馅了! “说,你祖父卧病在床,是怎么样掌控大权的?”薛绍抓住机会,穷追猛打,“此前你不是口口声声的说,是韦巨源架空了你的祖父一直在代为行使权力,你和你祖父对此一切都不知情吗?现在怎么又说,你祖父从来就没有被架空、从来就没有失过权?” 李仙童的脸皮直抽筋,这下真是无言以对了! “说!!”薛绍雷霆一喝,李仙童浑身一颤连退两步! 李谨行与魏元忠等人顿时热血沸腾,同时大喝一声,“说!” “这……是我祖父和韦巨源之间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李仙童的话,终于是不那么硬气了。 祖父都落在了别人的手里,等于是最致命的要害都被人用刀子抵住了,李仙童的底气,还从何而来? “既然你不知道,何以在先前口口声声的说,你祖父是被架空,他对韦巨源所犯之事从不知情也不用负责?现在,又口口声声的说你祖父至始至终对一切军政大事尽在掌握,从未失权?”薛绍闷哼了一声,“魏御史,你是专业的司法官员。如果嫌犯在这样关键的问题上,出现截然相反自相矛盾的供辞,如何评判?” “必须置以最大的怀疑,并推翻嫌犯此前为自己所说的一切有利供辞。”魏元忠用专业的口吻毫无感情的答道。 “供辞?嫌犯?”李仙童瞪大了眼睛,“你、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成了嫌犯?” 【求定阅,请多多投票!】 第286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时局逆转! 李谨行活了一甲子,宦海沉伏沙场生死,什么样的风浪都经历过了。但像今天这样峰回路转波澜起伏的凶险局面,还真是少见。 其实,事件本身还不是最让他受惊的。 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眼前这几个年轻人,是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胆大,也一个比一个狠辣。 虽然是敌对,但李谨行早在心中对李仙童这个年方而立的年轻人,有了几分佩服。 权术,心机,胆色,应变,他丝毫不输给那些在朝堂之上鼎立了几十年的老臣们。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能够以这么低微的官职掌控这么大的一个并州大都督府,把许多官职比他高、资历比他老的人牢牢控制住,并将他李谨行这样的人都逼得落入了圈套、险些成为谋反的钦犯,还有更多的人在被他牵着鼻子走,被他当成替死鬼在为他卖命。 正邪姑且不论,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李仙童,有本事! 在今天绝大多数的时候,李仙童是一直占尽压倒性的优势。眼看就要出现胜负分野之时,李崇义无端的在这关键的时候失踪,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出来,肯定是薛绍干的。可是就算所有人都能猜到,狠就狠在——没有人能拿出任何的证据!就连他李谨行,也不知情! 用这样一个“奇狠”的毒招来力挽狂澜,李谨行是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得多大的胆子、多大的能耐,才能干出“绑架封疆大吏”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 出奇不意、擒贼擒王——这跟奇袭黑沙的战术何其相似! 李仙童能让韦巨源这个替死鬼帮他咬人,咬完了还死无对证;薛绍这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计奇招果然立竿见影,瞬间都将李仙童的气势完全压住。 底气一失,人就容易慌乱;慌中出错,李仙童稍稍言语有失,薛绍马上一把揪住他言语中的漏洞死不放手穷追猛打,甚至将他逼到了“嫌犯”的境地! 李谨行今天算是大开了眼界,心想老夫打了一辈子仗,从来不知政斗也会有比沙场战争更加血腥和迭荡的时候。今天这个大都督府里,实在是风云突转令人始料不及。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真的没人知道——仿佛一切,都尽在那个年方弱冠的少年郎,薛绍的掌握之中了。连老夫这样的“局中人”都像是变成了一个看客! 悲乎?壮乎?奇乎?乐乎? 李谨行一时想不明白,该要怎样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他仿佛刚刚认识薛绍一样,从他身上看到的这份睿智、这份胆色、这份狠劲、这份剑走偏锋的邪魅——真他娘的令人叹为观止! 此刻,薛绍与李仙童的交锋,已是到了招招见血的时候。 “李仙童,你休想再要狡辩!”薛绍义正辞严掷地有声,“你涉嫌伙同韦巨源一同软禁、架空你的祖父并州长史李老令公,从中擅权、公报私仇、残害忠良、意图不轨。事后又谋杀韦巨源将一切罪责推到他的身上,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同时,你假借追查谋杀行刺之案,大搞诛连铲除异己,非法拘押与残害朝廷命官,并非法篡夺衙门政权、非法豢养私兵意图武装夺权,谋反自立!” 薛绍猛然抬手一指那些陌刀兵,“眼前这所有的军士,都是你武装夺权、意图谋反的证据!” 那些陌刀军士们同时心头一震,他娘的,我们居然会有这么大的罪名?李仙童这不是要害死我们吗?! 眼看着薛绍再出狠招、来釜底抽薪动摇他麾下的军心了,李仙童情急之下大叫起来,“薛绍,你休要血口喷人!这些人全都是并州军府的卫士,谋杀行刺案发之后,奉命前来戍卫大都督府!什么铲除异已、霸占衙门,更是子虚乌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奉命而行,都是遵从大都督府长史李老令公发出的命令!” “证据呢?”薛绍冷冷的一笑,“我们看到的,全是你一个小小的并州法曹在这里上蹿下跳。府兵奉命前来戍卫大都督府,你小小的法曹有权调动吗?诛连官员的海捕文书,是你小小的法曹说发就能发的吗?我堂堂的议贵、李老将军堂堂的功勋战将,是你小小的法曹能够摆出刀兵大阵来抓捕的吗?——你说这些全是奉你祖父之命而行,那你就把他叫出来,当面对质!否则,你就是个谋权乱政的判逆!” 李谨行这下真是透心大爽,大喝道:“小参军,把李老令公交出来!!你不会是在谋害嫁祸了韦巨源之后,又想用同样的法子对付你自己的亲祖父吧!” “把李老令公,叫出来!”两百卫士和牛奔等人,一同大喝。 李仙童气势尽失,现在,就连那五百陌刀兵也不吭声了。 “我……没有!”李仙童这下有点慌了,“薛绍!分明就是薛绍绑架了我祖父,然后栽赃嫁祸于我!” “证据呢?”薛绍平静的道。 “我……会找到证据的!”李仙童咬牙,“我现在就去找!” “想来个缓兵之计,溜之大吉吗?”薛绍冷笑。 李谨行麾下的两百军士哗啦啦的上前,把李仙童围了个水泄不通。 反观那五百陌刀兵,全都原地未动,在一旁冷眼旁观。虽说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但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灾。如果是“参与谋反”这样的十恶不赦之罪,那可就不是一点军饷就能让这些陌刀兵去卖命的了! 归根到底,这五百军士全是“雇佣军”。雇佣军最大的好处是拿钱办事不问其他,而且能力够强。但是他们最大的弊端也就在于,他们对于主子没有绝对的忠诚,不会像三刀旅的人对薛绍那样,甘为其两肋插刀。到了关键的时候,雇佣军最先考虑的肯定是——自己保命要紧! 李仙童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所有的守备力量都放在了衙门的正堂交锋之地,却对后堂的防备掉以轻心。 “我终究是低估了薛绍!没想到他居然敢冒这样的天下之大不韪,去绑架我的祖父!……这厮真是够阴险、够歹毒!”李仙童只能在心里,如此的痛骂薛绍! “李仙童,你已经原形败露、众叛亲离,还有何话好说!”薛绍大声喝道。 好些个军士已经忍得够久了,这时就要上前将李仙童擒下,心里都在打着小算盘:这个害人精有没有罪那是朝廷和律法说了算;但是咱们窝了一肚子鸟气,怎么也得把这个害人精狠揍一顿再说! “站住!”李仙童触底反弹急中知智,大喝一声,“薛绍,你血口喷人的指证我那么多的罪名,你又可曾有半分的证据?还不是单凭你信口雌黄?再者,就算我李某人当真犯了什么事,也轮不到你与李谨行来裁断!你们带兵冲撞官府、在大都督府里对我这个法曹参军进行连番的污辱、现在还意图对我进行殴打与伤害,就是严重违法!——魏御史,你可是朝廷的御史,是律法公正的象征,你就没话可说吗?” 李仙童这一通话,还是起了一点作用。那些想要上前捉住他狠揍一顿的军士们,都收敛了起来。 魏元忠上前道:“李参军说得没错。有罪没罪,得是朝廷委派的司法官员审理之后,依照大唐的律法来裁定。任何人,不得私设公堂逾越和代替法律来进行制裁!”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魏御史说得是公理,是正理,兄弟们都退下吧,我们以理服人,相信律法一定自有公道。” 李谨行麾下的军士们现在都在心里佩服死薛绍了,他的话很有用,军士们都纷纷的散了开来。 李仙童略吁了一口气,环环的看着在场的众人一眼,说道:“薛绍,算你狠!你居然敢绑架我的祖父、并州大都督府的长史!虽然我现在没有证据,但迟早我会找到证据的!到时候,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死定了!” “好啊!”薛绍笑眯眯的道,“实话跟你说,我是人正不怕影子斜。如果你有我犯罪的任何证据,只管拿出来。” “我一定会的!”李仙童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拭目以待。”薛绍不急不忙的道,“有一句老话叫做,人在做天在看。世上绝对没有天衣无缝这样的事情。李仙童,在你完蛋之前我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恐吓于我!”李仙童非常的嘴硬,沉喝道,“本官一心为公,事事皆是循规蹈矩严格遵照律法而行,没有任何值得你攻讦的地方!” “是吗?”薛绍呵呵直笑,“还是那句话,我拭目以待!” 李谨行可是个急性子,虽然他也是当事人,但同时也是离现场最近的一个“热心观众”,这时已是好奇不已按捺不住。他将薛绍请到一边,小声道:“薛公子,你还何有妙招,赶紧使唤出来一口气灭了这厮啊!” “老将军,别着急。咱们还得先等上一等!” “等什么?” 薛绍哈哈的笑,故意大声道:“当然是等天降神威,霹雳杀贼!” 李仙童好一阵心惊肉跳,心想薛绍这个鸟人,又在鼓捣什么坑人的馊主意? 李谨行是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霹雳杀贼?什么意思?” “老将军勿急,马上就能知道了。”薛绍高声道,“李参军,我们这么多同僚来了大都督府做客,现在已是饭点,你就不热情款待一下?” 李仙童简直要吐血了!居然还敢向我讨饭吃!……下点药,全部毒死你们! “对了,我们还是不吃你的饭了。”薛绍拍了拍额头,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万一你气急败坏了狗急跳墙,要下药毒死我们,那可就不划算了!” “你!……”李仙童的脸皮直抽筋,这个鸟人会读心术吗? 薛绍哈哈直笑,微表情的解读术,不是你这个大唐时代的土鳖能理解的! 【求定阅】 第287章 斩首行动 就像是一场角斗赛一样,薛绍既是参赛队员同时又兼任了裁判,他说现在要中场休息一下了,那就得停下来休息。 “老将军,我作东,请你到并州城里最好的酒肆来仪阁,去喝一杯如何?”薛绍道。 “好啊,老夫自从带兵以来,可是数月未曾饮酒。但若是薛公子盛情相邀,老夫便要开戒!”李谨行甚是爽快的答应了。 “老将军,请!” “站住,你们不可以离开!”李仙童急了,上前来拦。 薛绍笑呵呵的道:“李仙童,别不识时务,你认为你能拦得住我们吗?” 说罢,薛绍斜着眼睛瞟了一瞟那几百个呆若木鸡的陌刀兵。 李仙童咬了咬牙,“你们涉嫌绑架朝廷官命,现在必须留在大都督府里接受调查,绝对不可以离开——魏御史,本参军是否有权这样做?” 魏元忠淡淡的道:“除非你有证据。否则,不能把任何人例为嫌犯。” “听到了没有?证据!”薛绍冷笑了一声,“你放心,现在你就是你赶我们走,我们也不会走的了。并州大都督府这里马上还有好戏上演,绝对的精彩纷呈。我反倒是担心,李参军会提前逃跑。” “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逃?”李仙童大怒。 “好啊,那就等我和老将军吃过了饭,再来陪你玩!”薛绍笑眯眯的道,“明日此时,不见不散哦,李参军!” “明日?”李仙童瞪大了眼睛,“你还想把我祖父,关押到明日?!” “李仙童,你再这样妄加指责,我可就要告你一个诽谤之罪了!”薛绍沉声道:“除非你有证据,否则别把任何事情怪到我的头上!——告辞了,不必相送!” 说罢,薛绍扬长而去。李谨行和牛奔以及两百卫士一同跟着走了。 李仙童恨得直咬牙,脸色一片铁青,心中怒骂不休,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我竟然落得如此被动,只能在这里任人宰割! 魏元忠倒是没有走,随行保护他的几名三刀旅卫士,也仍旧跟着。 李仙童转头一看魏元忠,计上心来,连忙上前道:“魏御史,我知道你与薛绍有交情。但是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你不会因私废公吧?” 魏元忠淡然一笑,说道:“本官自有一颗公心,不用你来激将。” “那就好。”李仙童说道:“那一日你曾是当面见过我祖父的,你可以证明我祖父并没有过世,对不对?” “对。”魏元忠说道,“当时,你祖父确实健在。但至从本官走出那间房,可就不知道了。” “你!……”李仙童顿时气煞,“魏御史,你这是因私废公,落井下石!” “李参军,请你注意你的措辞!”魏元忠正色的大声厉喝道,“本官一切就事论事,绝无私心!当时的场面莫非你就忘了,李长史苏醒之时猛吐一口鲜血,连医官都说你祖父是死里逃生只剩最后半口气。魏某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这样的老人家随时可能归天。你让魏某给你做证,说他老人家一直康健如初的活在人世,魏某又不是阎王,如何能定他的生死?” 李仙童一口闷气堵在了胸口,差点眼冒金星晕厥过去,心中不停的怒骂道——什么御史,什么公正,全他娘的是骗人的鬼话!到了关键的时候,魏元忠终究还是偏向于薛绍的! “魏元忠,算你狠!”李仙童咬牙切齿的道,“我会找到薛绍绑架到我祖父的证据的!到时候,你也是同谋!” “呵,又要使出你的拿手绝活,构陷诛连了吗?”魏元忠不为所动的呵呵直笑,“本官借花献佛赠你一句逆耳忠言,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要老是冤天尤人,多想想自己此前都干了什么!” 李仙童双眼一眯杀气溢溢的怒瞪了魏元忠一眼,扭头而走。 魏元忠啧了一声,“喂,大都督府今日不管本官的饭了?” “自行方便!”李仙童没好气的大吼了一声,怒气冲冲的走了。 魏元忠撇了撇嘴,“真小气!” 他身后的四名三刀旅的卫士哈哈直笑,“魏御史,这么说咱们现在也自由了,不用被关着了?” “那是不是得庆祝一下?”魏元忠笑道,“走,魏某请客,答谢四位兄弟陪我一同出生入死!” “好!” …… 薛绍一行人离开了大都督府,上了街市。这么大的一群全副武装的军士走在大街上,着实有些招摇和吓人,沿途的百姓都惶恐不安的回避。 薛绍用脚趾头思考也知道,李仙童一定会派心腹盯着他。稍一观察,身后果然有几个相当业余的盯梢小尾巴。 “老将军,掩护我脱身。”薛绍在李谨行耳边小声道,“我得独自一人,去办一些重要之事!” 李谨行一醒神,“如何做?” “身后有李仙童的探子,派几个人回头跟他们争执即可!” “行!”李谨行二话不说答应了,但又有些放心不下,小声道:“薛公子,凡事不可矫枉过正。绑架李长史这样的事情,毕竟还是过头了,你须小心慬慎哪!否则最后,就算是扳倒李仙童赢了这一场,薛公子自己也要搭进去。那也太不值了!” “多谢老将军关心。”薛绍微笑的拱手拜谢,说道:“但请老将军放心,薛某办事一切自有底线,绝对不会出格!” 李谨行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以薛公子的胸襟、见识与胆魄,想必不会在大事面前犯糊涂。倒是老夫多虑了。” “老将军,有话以后再说。先掩护我脱身!” “这好办!” 片刻后,几名军士佯装尿急向李谨行告了一声离开队伍去方便,一眼发现了身后几个贼眉鼠眼的盯梢。军人都是火爆脾气,一言不和就推推攘攘的闹了起来,眼看还要动手群殴。 场面很快大乱,一阵鸡飞狗跳。 薛绍混在队伍当中在一群牛高马大的军人掩护之下,早就脱去了身上的铠甲战袍,混在围观的人群之中,溜之大吉。 这种程度的潜伏脱身,对于曾经的特战之王薛绍来说,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一点。并州城里,很多地方都留有三刀旅特有的联络密码,甚至连大都督府正门的匾额之上都有一个姆指大的印记。这些特殊的印记落在别人的眼里,绝对不会引起什么注意。唯有薛绍知道,他三刀旅的好兄弟们,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艰难卓越又极富成效的“地下斗争”。 郭元振与郭安,早就给薛绍准备好了一份大礼,就等薛绍来太原城、进大都督府来收取了! 沿着一路上特殊又隐蔽的标记,薛绍找到了太原城中的一处佛寺的后院。佛寺并不大,香客稀少门可罗雀,可见平常的香火并不旺盛。这种地方用来藏身,是最好不过。一则出家人不问方外之事,二则官府和衙门也特别容易忽略这种地方。 薛绍没有走正殿,直接翻墙进了后院,面对一片树林。刚刚一脚踏进树林,布谷鸟就叫了。 “都出来吧!”薛绍笑道,“你们这群没出息的嫖客!” 树林里果然闪出了几个三刀旅的人来,当先一个就是郭安,笑嘻嘻的上前,“头儿,你总算是来了!” “少跟我套近乎。”薛绍板着一张臭脸,说道,“你们知道丢人吗?” “是挺丢人的。”郭安一脸通红,挠着头嘿嘿的傻笑,“好些个兄弟被人从被窝里拎了出来,光着屁股醉薰薰的就给绑走了!还好,我们这些人机灵一点,提前溜了!” “机灵个屁,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薛绍没好气的骂了几声,说道:“严肃!——我问你们,你们收到我在城里留下的暗标了吗?” “收到!”卫士顿时集体肃然,郭安答道,“头儿指示我们潜伏于城中,伺机进行斩首行动,要活的!” “战果呢?”薛绍问道。 郭安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有点怕怕的样子,“头儿没说斩哪个首!” 薛绍一愣,没好气的骂道:“你们是猪啊,斩首,当然是斩最大的那一个!” “头儿息怒!”郭安小心翼翼的道,“并州城里局面太复杂了,我们一时不知哪个有用、哪个重要。郭队正说这时候肯定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于是,我们斩了很多!” 很多? 薛绍很是无语,“带我去见郭元振!” “是!” 在郭安的指引下,薛绍来到一座僻静的禅院中。刚走进院内,一群傻乎乎的小子都涌了出来,笑嘻嘻的迎到薛绍。 全是三刀旅的人,有几十个。大多都扮成了寺庙里的香客、杂役、火工和来送菜送米的送货工人。 “郭元振人呢?”薛绍在一群人当中没有见到郭元振,问道。 “报告——郭队正在和寺里的老住持下棋!”郭安的表情有些无语,讪讪的道,“郭队正真是个人才,到哪里也能交到铁哥们儿!那个老住持和郭队正相见恨晚,说要还俗了和他拜把子做兄弟!” “……”薛绍脸皮直抽筋,郭元振,你这个鸟人就不能干点正事?! 【求定阅】 第288章 生死相托 观棋不语真君子,看到郭元振和那个七老八十的老和尚下棋下得那么专注,薛绍静静的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就像不存在一样。 反正有的是时间,自己在这里越悠闲李仙童就会越发焦急上火甚至蛋疼。于是薛绍很是闲定,静静的看棋。 良久,一盘落定。郭元振拍着大腿叫悔,“真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大师真是高人哪!” “施主过奖!”老和尚眉开眼笑,连忙又对薛绍合十行礼,“贵主大驾光临,老纳失礼了!” “大师好眼力啊,管叫我们都是施主,称呼他却是贵主!”郭元振笑眯眯的道,“薛公子,你若是不多添一点香油钱,我都看不过去了。” 薛绍哭笑不得的直摇头,“我现在身无分文,你先给我垫着吧!” “行。”郭元振倒是大方,一把就撒出了几枚银饼子,“大师,这是这位薛公子添的香油钱,你收好了!” 薛绍看着这几颗银饼子当真眼熟,可不就是之前给他的嫖资吗?……这厮,拿嫖资来献香油钱,也不怕亵渎了佛门! “多谢贵主!”老和尚美滋滋的收下了钱,乖乖的退了出去。 郭元振看着薛绍,傻乎乎的呵呵直笑。 大劫之后的兄弟重逢,这类情怀非言语能表述。 “笑个屁!”薛绍坐了下来,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收成怎么样?” “还行。”郭元振笑道,“三刀旅出手,从来不会空手而回。” “少废话,说正题,要详细!” 郭元振说道:“收到你的暗语密令之后,我们一直潜伏在城中,密切的注意和监视着几个重要的人物。只等你和老将军李谨行一入城,吸引了他们的绝大多数注意力,就是我们最好的动手机会来了。本队正,判断得没错吧?” 薛绍呵呵直笑,“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嫖娼被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反应机灵点?陷了那么多兄弟在对方手上,你还好意思吹牛!” “咳!……老马也有失蹄嘛!那种时候,本来就是男人最没防备的时候!”郭元振讪讪的笑了一阵,说道:“这次的斩首行动,分四拨同时动手,绝对让对方猝不及防。就算有三方失手,只有一个成功,那我们也是大胜!” “哪四个目标?” 郭元振神秘兮兮的卖起了关子,“先有三个婆娘!你猜一猜,都是哪些人?” 薛绍呵呵一笑,“无非是李仙童休掉的前妻,韦巨源的女儿也就是李仙童的现任妻子,还有李崇义被谋害一案的案发之时,最先跑出来报信的那个丫鬟!” “哎呀,真没劲,一点都瞒不过你!”郭元振嘿嘿直笑,“怎么样,这三个婆娘,都有大用吧?” 薛绍笑着点了点头,“人呢?” “当然没在这里。”郭元振道,“这点办事规矩我还是懂的,总不能给敌人把我们一锅端掉的机会。” “老头儿也关在一起?”薛绍皱眉问道。 “头儿,你别太瞧不起我,我就真的那么没底线、没觉悟吗?”郭元振仿佛有点忿忿,说道,“绑架封疆大吏,那是要砍头的!” 薛绍呵呵直笑,“于是你玩了个灯下黑,把老头儿藏在大都督府里?” “太无趣了!”郭元振拍腿叫骂,“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制造悬念、炫耀智慧的机会?” 薛绍哈哈的大笑,“开玩笑,咱们虽然是兄弟,但你会的那点东西全是我教的。瞒过谁,你也别想瞒过我啊!” “这么说,你肯定是转移了李仙童的注意力,让他在太原城里翻天倒地的一阵疯狂搜索去了?”郭元振嘿嘿的笑,笑得很坏。 “那当然。要是这么一点默契都没有,怎么叫兄弟?”薛绍笑道,“我故意叫上李谨行老将军和二百卫士,一同离开大都督府去来仪阁喝酒。李仙童马上就派人一路盯着,想要通过跟踪我来找回他的祖父。” “哈哈,但是他们不知道,我们三刀旅的旅帅就像是一只下了水田的泥鳅一样,逃命的功夫绝对是天下一流!”郭元振大笑道,“这世上能够盯得住你的,估计只有你自己的影子了!” “你这是骂人,还是夸人呢?”薛绍没好气的回骂,心里是大吁了一口气。 在逃离太原的时候,薛绍就在各处留下暗语,指示郭元振等人伺机执行“斩首行动”。 能否成功?没人知道。 但是薛绍对郭元振和三刀旅的兄弟们有信心。这种信任,来自于朝夕相处和出生入死的深厚感情,也来自于的对他们的能力的认知。 信任自己的带出的兵,就是信任自己! 薛绍坚信,越是到了关键了时候,郭元振、郭安和每一名三刀旅的兄弟,就越不会让他失望。 事实证明,非但是没有失望,简直就是还有惊喜! 当时薛绍匆忙之下拟定斩首行动,目标只定了李崇义一人。事后仔细回想,他觉得韦巨源的女儿“或许”能有大用。于是,薛绍又另行下令,让吴铭与月奴去执行这个任务。 但是郭元振早就和薛绍想到了一起,不用薛绍吩付,他已经把事情办到了一百二十分的程度——非但是抓了韦氏女,还把李仙童的前妻和重要证人小丫鬟一并抓到手了! 这叫什么? 默契! 当时薛绍决定用斩首行动生擒李崇义,其实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做出的鱼死网破的决定。至于“绑架封疆大吏”这样的罪名,在那种生死存亡的时候,是不能太多顾忌的。 就像历史上的每一次成功的政变一样,如果政变者瞻前顾后患得患失,那就不会有唐太宗李世民,不会有贞观之治。 薛绍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力求结果”的军人。临大事而有静气是儒生追求的从容与淡定,平常用来显摆显摆是很不错的;但若真想处决大事、力挽狂澜,需要的是军人的勇气、是斗士的狠心、是枭雄的杀伐果断! 至于事后? 从来都是胜利者,才有发言权! 在这一点上,郭元振的认识和觉悟显然是和薛绍保持一致的。否则,他也不会那么“胆大妄为”的去执行斩首行动,还“斩”了那么多首回来! 这还是——默契!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你办了没有?”薛绍问郭元振。 “那还用说?”郭元振笑眯眯的道,“那件事情如果不办,我们可就是乱臣贼子了!” 薛绍呵呵直笑,“真是没有白疼你们哪!” “……”郭元振很是无语的直撇嘴,“你这个魔鬼旅帅,几时疼过我们了?唯一请我们嫖一次娼,还被人扫了兴!” 薛绍哈哈的大笑! 这才是兄弟! 这才叫默契! 没有这样的默契,我薛绍怎敢大胆的信任郭元振与三刀旅的兄弟?怎敢在不知斩首行动成败与否的情况之下,就说动李谨行带兵闯关,直扑大都督府? 就像是在战场上一同面对敌人浴血战斗时一样,袍泽和兄弟,是用来生死相托的! “走,带我去见那三个女人!” “你不会是想牺牲色相,来说服她们帮你做证吧?”郭元振怪笑连连,“那三个小妞,一个是情窦初开做梦都想着美男子的二八少女,一个是刚刚被负心郎抛弃了的可怜怨妇,另一个则是典型的风骚浪娘们儿!——大名鼎鼎的蓝田公子亲自出马,必然是手到擒来啊!” “少废话,赶紧走!” …… 李仙童,终于体会到了薛绍在逃离太原城时的,那种心情。 狼狈,焦虑,无奈和愤怒一同在心里交织,让李仙童从昨日那场激战之后水米未进也没有合过片刻的眼。他一直在拼命的找人,找半道失踪的薛绍,找被绑架的祖父,找那些悄悄开溜的雇佣军。 前二者皆是杳无音信,那些悄悄开溜的雇佣军李仙童倒是找着了。但是还不如没找着——他们临阵倒戈,投靠了李谨行。 李谨行在军队里的威名,是如雷贯耳。在大都督府听了薛绍的那一番陈辞之后,军士们心里开始打起了小算盘——军人是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为荣,但是,如果是涉嫌谋反而被处决、甚至还祸连家人,那也就太不值了!眼看李仙童这艘船就要沉了,我们还要陪他一起死吗?还是赶紧投靠李谨行,干回自己的老本行吧! 李仙童气愤归气愤,但是没话可说。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些人毕竟不是和自己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袍泽,只是一群花钱请来的打手。他们肯为“利”而来,也就会因“害”而去。 和他们谈“义气”,将是自取其辱。 清晨,彻夜无眠的李仙童早早的就大马金刀的坐在了都督府的正堂上,严阵以待,看薛绍与李谨行今日将要如何出招。 可是从清晨等到午时都过了,仍是不见人影。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报说,李谨行与那些军士仍在来仪阁喝酒吃饭听曲子,自得其乐。只是不见薛绍其人。 李仙童肺都要气炸了,恨不能现在就去把薛绍祖宗十八代的祖坟都给刨了。可是没辄,现在主动权已经牢牢的掌握在了对方的手中,自己只能是——等! 他担起一碗粥来刚喝了第一口,都督府衙门前的大鼓嘭彭嘭的被人敲响了。 李仙童心里的那根心弦本就绷得极紧,听到这一声异响情绪斗然大动,手中不稳热粥一洒,手都烫红了。 “岂有此理,这时候跑来告状?”李仙童怒道,“轰走,令其择日再来!” 心腹军士跑去轰人,马上又跑了回来,惊慌道:“参军,那……那击鼓之人,属下不敢轰!” “刁民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因为,那……是李参军的两位夫人,在一同击鼓鸣冤!” 李仙童像是遭了雷击一样顿时跳了起来,“我的夫人,还两位?” 军士一脸惶恐不安的答道:“就是你新娶的韦夫人和刚刚休掉的卢夫人,还有李谨行、薛绍和魏元忠这些人,叫了很多的百姓来都一同在衙门外看着!” 李仙童闻言脑子里轰的一声,呆立当场! 第289章 内部攻破 如果说绑架李崇义算是一个阴谋奇招,那么现在两个妇人联名到官府来状告李仙童,那可就是正兵阳谋了。 这比绑架,更加出乎李仙童的意料之外。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所以,薛绍用李仙童的至亲去攻击李仙童。 李仙童真的要吐血了。他想过薛绍可能使出的一百个招数,包括一状告到天后那里让天后来收拾他——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薛绍又出了这样一个奇招,在他后院里点起了一把火! 李仙童叫悔不迭,怎么我总会有所忽略,让薛绍抓住空子来下手?这段时间我一门心思扑在大都督府里,围在我祖父身边,盯着薛绍等人——却忽略了自己的女人! 事到临头,避无可避。 李仙童身为法曹参军、目前又代为总领大都督府日常事务,他只能是来到了衙门前堂,脸色铁青的看着那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妇人,咬着牙冷着心坐在了公堂之上,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何人击鼓鸣冤,带上堂来!” “李仙童,你给我下来!” 不等衙役出去带人,一个泼辣又美艳的少妇就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头上还顶着白孝,可不就是李仙童的新婚夫人、韦巨源的女儿、并州城里出了名的风骚艳妇,韦氏了。 “你干什么?你疯了!”李仙童大怒的喝斥道。 “你才是疯了!”韦氏冲到公案桌前,几乎是指着李仙童的鼻子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牲,你居然一直都在利用我、还栽赃陷害我的父亲!今天我就是到这大都督府里来告你的!——告你李仙童阴谋篡权、谋杀我父!” 薛绍和李谨行一行人已经站到了公堂之外,衙役拦着不让进,他们也没有硬闯。就站在正堂外,静静的围观。 李仙童瞟了一眼外面,脸上冷汗直流,咬牙道:“夫人,休要受人挑拨中了歹人奸计,我与你新婚燕尔情深意窦,又与岳父大人情同父子,怎会谋害于他?你怎么能宁信外人,也不信我呢?” “李仙童,事到如今你仍在抵赖!”韦氏大怒,提着素衣白裙噔噔的几步跑到外面,拉着另一个妇人的手跑了进来,指着她,问李仙童,“你认识她吗?” “自然认得。”李仙童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闪烁,不敢正眼去瞧卢氏。 “十年夫妻,怎会不认得?”另一名女子、卢氏则要显得淡漠平静得多,她几乎都没有正眼去瞧李仙童,淡淡的道:“当年李仙童杀人被流放,我不顾家人反对,一路自愿追随于他。走在流放的半路上,我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却不幸夭折。记得那时李仙童痛哭流涕,说今生绝不负我。如若有渝此盟,天诛地灭。” 卢氏的话说得是轻言细语,却像是一把把锋锐无匕的尖刀一样,狠狠的扎向了李仙童。 泼辣的韦氏大叫大骂的时候,李仙童倒是没有多大的动静。听完卢氏这一番话,他表情骤变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竟然不敢正视卢氏,扭头转过了身去。 薛绍站在堂外看到了,摇头暗自叹息。昨日我与卢氏深谈良久,卢氏是出身于贵族大姓范阳卢氏的名门闺秀,很像我的嫂嫂萧氏,是一个典型的贤良端庄、极有妇德而且颇怀正义感的传统好女子。 以唐人的价值观来说,虽然范阳卢氏这个大姓卢氏现在在朝廷上做大官的不多,没有多少政治地位了,但是卢姓拥有非常悠远的历史和非常崇高的社会地位。隋唐两代的许多王公贵族,一直都在积极与之联姻。 十年前的李仙童还是个被流放的杀人犯,卢氏女不顾家人反对跟他私奔一直跟随他到今天。前不久李仙童以她没有生育为由,将她休了,马上就迎娶了韦氏女。 “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何必闹至公堂?”李仙童的脸色很难看,下不来台。 “如果只是家事,自然可以在家说。但是,你都害死我父亲,那就不是家事了!”韦氏女气愤难当,恼羞成怒,“此前我不知情,还以为我父亲当真是一时糊涂要去谋害你祖父,然后畏罪自杀。听了你哄骗,还指望着你能保全于我,不要受到牵连——幸得我明白了真相,原来我父亲就是你害死的!李仙童,你这罪人,我今天就要把你告上公堂,为我父亲正名、将你严正法办!” “胡说八道,证据何在?”李仙童恼了,大声咆哮道,“你好没心机,听了奸人的几句挑唆就不相信你的夫君!” “李仙童,我也是奸人吗?”卢氏淡淡的一句话,李仙童顿时就不作声了。 韦氏女恨得咬牙切齿,“李仙童,你太不是人了!你既骗着卢夫人,又骗着我!” “你闭嘴!”李仙童没好气的斥骂了韦氏一声,转头又对卢氏道,“你……你都胡说了一些什么?” “我那是胡说吗?”卢氏平静的看着李仙童,淡淡的道:“韦夫人说得没错,你的确不是人。你骗我说只纳韦氏为妾,为免韦司马面上尴尬,便要假意休妻。我为了你的前程考虑,就答应了。结果呢?你对韦氏又是如何说的?” “你……别说了!”李仙童脸皮直抽筋,脸色都有点白了。 韦氏女几乎是跳了起来,指着李仙童的脸,“你这个负心郎,你脚踏两船、两头欺骗!你对我说,你早就烦透了这个没有生育又寡味无趣的老妇人,与我相逢恨晚,从此都不愿再想起卢氏!” “嗬!”卢氏笑了,笑声当中有着很明显的一股绝望的味道,她说道,“可是你们新婚的前一晚,李仙童还对我说,只是为了借韦巨源之势才逼于无奈纳下了韦氏。李仙童还口口声声的说,韦氏这样风骚无礼的泼妇人哪来资格做我李家的媳妇?纳她为妾只是权宜之计,她在我眼里还最卑贱的奴婢都不如!” “李仙童,我跟你拼了!!”韦氏女大怒,跳起来就要撕挠李仙童。 毕竟是公堂,衙役们怎会让韦氏女样这样厮闹,于是一拥而上将她给拿下制住了。 “家丑不可外扬,有事回家说!”李仙童恼羞成怒,扔下一句就要走。 “站住!” 一声大喝,魏元忠踏进了公堂来。 李仙童回头一看,心头顿时一紧,“魏御史有何见教?” “本官身为御史,有权监察与审核地方官府的诉讼与刑狱。”魏元忠走进公堂来居中站定,朗声道,“如果只是李参军的家事,本官断然不会过问。但是既然已经击鼓鸣冤,状告有人,那就是一件讼案。原本地方案件当由地方的州官县令或是法曹官员来升堂审理,但是既然本案告的是李参军本人,那你就得避嫌,不得审查了。” 李仙童脸皮紧绷,“那你想怎么样?” “本官将以御史之名,代为升堂受理!”魏元忠正色道。 “你……你无权这样做!”李仙童嘴硬道,“虽然你是御史,但是你没有受到朝廷的正式委派,无权直接插手地方官府的诉讼!” 魏元忠微然一笑,“法典何在?” 凡官府升堂问案,必然会有律法法典摆在堂中,做为律法凭证。一旁的小吏犹豫了一下,没办法,只能是硬着头皮把一本《永徽律疏》递了上来。 魏元忠也不多说,轻车熟路的翻开书本指给李仙童看。 李仙童无话可说了。 “升堂!” 魏元忠大喝一声,直接把李仙童吓得一弹。 公堂之上的小吏和衙役人等,原本都是李仙童的直系下属,其中多半是心腹。魏元忠喊了升堂,却让他们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不予本官升堂?”魏元忠冷笑一声,“那么,你们就都回家去吧,本官另行找人来升这个堂!” 小吏和衙役们都是受雇于官府的“临时工”,靠的是上司的赏钱吃饭。因此他们对顶头上司一向是既巴结又惧怕,因为他们的生计随时都握在法曹参军这样的上司手中。 因此魏元忠这么一说,小吏衙役们就都慌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升堂再说! “魏史升堂问案,仕绅民众可于堂外聆听——”小吏公事公办的声音响起,很大声很嘹亮。 李仙童听到这个声音,心里特别的窝火和郁闷。以前从来都是他高坐在上,审问人犯。今天倒好,沦到自己被审了! “升堂——” 魏元忠整了衣冠高坐于公堂之上,李仙童先被衙吏请到了侧厅,得先是有首告来具情上表。 一切准备妥当,堂外的李谨行和薛绍还有那两百军士都是魏元忠心中的底气。因此他表现得很是沉稳,不怒自威的大声一喝“,来人,带首告!” 韦氏女进来了,递上一份状纸,“御史,小女子韦氏,状告并州大都督府参军李仙童,阴谋篡夺官府政权、诛连构陷朝廷命官、并且谋害了我的父亲!” “受状!” 小吏呈上状纸,魏元忠接过状纸一看,马上就揪住了状纸之中所写的关键点。 “韦氏,你在状纸上说,曾经听闻李仙童与你父亲、前任大都督府司马韦巨源在私下密语,在谈论一封军前驰报?”魏元忠问道。 “没错!”韦氏高声道,“当时我父亲说,就算要结果薛绍也不能误了军国大事。如果不早一点出兵收复朔代二州,将会有许多的村庄被屠、许多的百姓受难。事后朝廷如果追查下来,那是死罪。可是李仙童劝我父亲说,只要杀了那个牛高马大的蠢笨呆汉,就当大都督府从来就没有收到过这样的驰报,一切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了!” “蠢笨呆汉?”堂外和薛绍等人站在一起的牛奔听到这话,当场就怒了,跳脚大骂—— “李仙童,我干你姥姥!” 【感冒发烧,明天休息】 第290章 狗急跳墙 大都督府衙门的案子刚刚开审不久,陆续就有了许多的仕绅百姓来旁观,大都督府里渐渐人多热闹了起来。 郭元振和一些三刀旅的卫士,被薛绍派到了各个要处,乔装易服之后潜伏起来,暗中进行监视与保护的秘密任务。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万一真的把谁给逼急了,来个狗急的兵变杀人,那可就是好汉吃了眼前亏了。 郭元振混迹在人群之中悄悄的凑到薛绍身边,对他耳语,“卢夫人去了后堂,要在上公堂之前面见一次李仙童。” “让她见。”薛绍果断说道。 郭元振怔了一怔,“不太好吧?按规矩现在李仙童已经是嫌犯,在公堂审案之前任何人不得见他,何况还是本案的首告与证人之人,他的原配夫人卢氏?你就不怕他二人串供之后脱罪?” “这种小事还要我教你,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薛绍有点恨铁不成钢低骂了一声。 “哦,是的!”郭元振恍然,我暗中盯着,如果发现他们串供就出现阻止揭穿,不就行了? 郭元振又混进了人群之中,悄悄而去。 公堂之上,魏元忠还在例行公事的对韦氏进行一些盘问,并做随堂笔录。随后又传了牛奔本人上堂,与韦氏对质。一来二去,还有得忙活。 后堂处,负责看守嫌犯李仙童的是大都督府的衙役们。可是老将军李谨行派了他一半的随身亲卫一百人,来加固这里的防备。按理说这不合规矩,野战军没理由来操持衙门的戍卫。可是现在这种时候,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李仙童无法反驳与抗议。 实际上,李仙童已经有些灰心丧气了。他被单独关在一间房里,无比颓丧的独自瘫坐,从未有过的倦怠感与挫败感,几乎让他晕厥过去。 栽倒在自己的女人手上,这是李仙童绝对没有想到过的事情。尤其是卢氏,十年结发的老夫妻,相从于患难之时,李仙童曾经以为那是世上他唯一可以真正信任的人。 卢氏的反戈背叛,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李仙童心里的那股子心气,彻底的散了。 认输吧…… 正当这个念头刚刚跳进李仙童的脑海里,门被人一把推开,传进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李仙童,有人要见你!” 李仙童心里顿时生起一股厌恶,这个声音他很熟悉,曾经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吹须拍马、就差给自己做孙子的那个法曹主书小吏,今日看到我李仙童落了难,就直呼我名、落井下石! 所以李仙童都懒得搭理,索性一翻身往榻上一躺,脸朝内,看都没有往门口看一眼。 卢氏走进了房来关上门,轻手轻脚的走到李仙童的身边跪坐下来,轻吟了一声,“夫君。” 李仙童浑身一弹像是触了电一样,赫然一下坐起惊诧的看着卢氏,“你……” “怎么,不认得我了?”卢氏的表情还挺轻松,似笑非笑,就像平常在家里伺俸他时一样。 “你怎么来了?”李仙童很惊诧,他是法曹参军知道官府的规矩,也知道这里早被李谨行一手控制,他们怎么会准许卢氏这样的重要证人来见我呢? “我来救你性命。” 卢氏五个字,再一次让李仙童大吃了一惊。 他站了起来,睁圆了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卢氏,仿佛从来就没有认识她一样。 “你不信我吗?”卢氏仍旧坐着,仰头看着李仙童。 “你……你刚才在公堂之上,分明就是要置我于死地。”李仙童说道,“我万没想到,最后给我一刀的那个人,会是你!” “夫君,虽然你休了我,可是在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夫君,这已经无法改变。”卢氏平静的说道,“你对我无情,但我仍旧无法做到,对你无义。适才在公堂之上,我若不对你落井下石,现在就无法出现在你的面前,来救你性命!——夫君,无论此案结束之后你是死是活,这都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会了。所以,眼前我对你说的话,也可算是诀别!” “……”李仙童突然变得有些局促不安。 像是一个落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李仙童当然是想牢牢抓住。可是他万没有想到,这根稻草会是卢氏扔过来的。 李仙童定定的看着自己这位刚刚休掉的十年老妻,想着自己当年二十岁时被流放千里之外,她私奔离家一路跟随患难与共,半道生子险些母子不保最后没了生育,十年来夫妻二人几乎没有吵过一次架,相敬如宾但也寡淡如水,然后前不久自己终于把她休了……然后是今日的对薄公堂被她在心窝上捅了一刀,现在,她又说来救自己的性命! 李仙童从来就不认为自己笨。可是现在,他的脑子里真的有一点转不弯来了。 “如果我真心要害你,大可不必再来找你。”卢氏说道。 这一句话,让李仙童下定了一个决心——死马当活马医! “你说。” “我知你心中在如何思索,没错,薛绍的人是把我掳去了。但是他们并未如何欺负与威逼于我。”卢氏说道,“我与韦姑娘谈过了,也与薛绍谈过了。我知道了许多原本不知道的事情。最后我得知了一件事情——如若彻查到底,你就死定了!” 李仙童铁青着脸,没有说话。他了解自己的夫人,诚然她温婉贤淑从来没有什么脾气,但不代表她没有见识。她没有详细的说这些事情的经过,却给出了一个鲜明的结果,三个字——死定了! 这一点,李仙童心里比谁都有数。 “唯今之际,你只有一条活路。”卢氏说完这句话,翻了一下眼珠子,示意“隔墙有耳。” 李仙童一向精明,岂能不知她的意思。于是佯装无意的凑近了卢氏,卢氏在他耳边飞快的低语了一句。 李仙童,脸色大变,赫然的瞪向卢氏,像是自己十年结发的夫人变成了洪水猛兽一样,面露惊惧之色,万分惶恐。 卢氏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因此半点不惊,仍是淡淡的道:“放心,没有人指使我这么跟你说。十年,你已经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不管你对我曾经做过什么,我仍然不愿意你落到一个极其悲惨的结局。女人都是自私的,对我而言,谁死也好过你死。” “……”李仙童张着嘴巴想说话,却是哑口无言,吃惊的看着卢氏,仿佛从来也不认识她一样。 “夫君,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告辞了!”卢氏说罢,转身就走。 “等……”李仙童一句话叫了一半,伸手要去拉她,都忍住了。 卢氏已经飘然而去,再也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李仙童瞪大了眼睛像是被鬼怪惊吓了一场似的,脸色煞白,独自在房间里呆立许久。 …… 大都督府的衙门公堂里,魏元忠大喝一声“带嫌犯”! 李仙童被左右两个衙役带到了公堂之上,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既不参跪也不吭声,脸色铁青,眼神黯淡。 魏元忠也就不跟他追究那些公堂之上的俗礼了,直接一挥手,叫随堂书记将方才的问堂笔书给他看。 “李仙童,有人告你阴谋夺权、谋害朝廷命官,你有何辩解?”魏元忠喝问道。 李仙童将公堂笔书随手对那小吏一扔,“我承认,这些事情全都是我干的。” “啊?” 公堂内外响起一片惊哗之声。 薛绍眉头一拧,侧过头来问身边的郭元振,“适才卢氏对他说了什么?” “最后一句耳语未有听清。”郭元振摇了摇头,“只是卢氏说完之后,李仙童神情大变。想必有异!” 薛绍拧眉思索了起来,莫非我看人有错,反被貌似温良的卢氏骗了?这夫妇二人这是打算合演一出什么样的戏码呢? 薛绍正思索着,公堂之上的李仙童突然高声加了一句,“我承认,但是,不代表我认罪!” “啊?” 再一次满场喧哗! 魏元忠大喝一声“肃静”,待里外安静之后,他问道:“既然你承认这些事情是你所为,便已是解犯了律法构成了刑罪。为何又不认罪,这岂不矛盾?” “我当然有我的理由。”李仙童面无表情,沉声道,“原本我不想将这些隐衷公之于众,但是既然魏御史和公堂之外的许多人对我咄咄相逼,我也就没办法了。” “你有话直说。”魏元忠道。 薛绍眉头紧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古忠义难两全……”李仙童突然吟出这一句,然后仰天长叹了一大声,说道,“事到如今,我只能成全邦国之大忠,而牺牲亲情之小义!” 众人越发好奇,他究竟想说什么? 薛绍心中一凛,这厮要狗急跳墙了吗?! “魏御史,其实我不应该站在这里受审,尤其是不应该公开受审。”李仙童的语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事后,兴许你会后悔的!” “本官公堂问案,你只管回答!”魏元忠正义凛然的大喝一声,“如若再次说出这样的话语,便是在公堂之上威胁本官,本官大可以先行治了你的这条罪过!” “好,魏御史,这可是你逼我的!”李仙童深吸了一口气,背剪着手昂然而立,神情极为大义凛然、慷慨激昂! 薛绍却看到,其实他在手背剪在身后,右手用了极大的力气在紧紧的掐着左手的手腕,在急骤的发抖。 李仙童的内心,在激烈的博斗、疯狂的挣扎!! 第291章 变数 就和薛绍心中的第一反应一样,高坐公堂之上的审案司法官魏元忠,也在心里想道——李仙童这是要推卸责任,出卖他祖父了吗? 这个念头还未落定,站在公堂之上的李仙童突然一个狼狈的蹒跚倒退几步瘫抽在地,猛烈的抽搐起来! 众皆大惊! “快扶他起来,叫医官!”魏元忠急忙道。 站在堂外的薛绍也是吃了一惊,这是整的哪一出? 正当一些衙役要将李仙童抬走去请医官治病时,卢氏匆忙的跑进了堂中阻止众人,说道:“千万不要动他,否则被他一把抓到,骨头都要被拧碎了!” “啊?” “他这是陈年老疾,我最清楚!”卢氏说道,“此时千万不可有生人靠近,就让他在地上抽搐吧!过一会儿他就没事了!” “还有这等怪病?”众皆愕然。 李仙童在地上猛烈的抽搐,表情扭曲还惨叫如同鬼上身了一样,情形非常的吓人。好多围观的民众都被吓跑了,落荒而逃。甚至连一些衙役和卫士都被吓到了,惶惶然不敢靠近。 唯有卢氏一人在离李仙童几步的地方跪坐在地上,轻启歌喉,唱起了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 卢氏说话时的声音一般,但是唱起歌来别有一番空灵婉转的韵味,非常好听。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薛绍在内,都被她的歌声给吸引到,甚至有些震撼到了。 从卢氏的歌声中不难听出,她的心里有着无限的悲伤与失落,但又饱含着一股斩不断挥不去的深情。 充满情感的歌声,才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全场突然寂静一片,连李仙童都没有惨叫了,只是仍在抽搐,但也没有之前抽搐得厉害了。他翻着白眼吐着白沫看着卢氏,那个眼神真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样,充满了凶戾与乖张。 卢氏温柔的笑着,依旧在轻声的歌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往下流。 韦氏站在一旁看着,既惊讶又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嫉妒。 良久,李仙童终于停止了抽搐,晕厥了过去。 “快,将他抬到避风的房内用厚实的棉被捂上!” 卢氏一指挥,几名衙役马上如实照办。李谨行的军士将李仙童所在的房间严密包围布控起来。 公堂审案,也只得暂停了。 魏元忠走到薛绍面前来,说道:“没想到,事情居然出现这样的变数。现在如何是好?” 薛绍道:“我看李仙童是在拖延时间,等什么人来救场。” “等谁?” “现在还不知道。”薛绍道,“关键在于那个卢氏。昨天我与她深谈时,她有事情瞒了我。今天我准她去见了一次李仙童,不知道她对李仙童说了一句什么。再次回到公堂上时,李仙童就变成了这样。” “她们毕竟是十年结发的夫妻,相互之间有些秘密和默契,也是人之常情。”魏元忠说道,“现在已经开堂审案,一切都要讲求程序与公理。李仙童突然发病无法受审,按律只能延后,待其痊愈之后再行开堂。至于其他的一些推测,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也不能仅凭一颗私心去定了他的罪。” “嗯。那就等等看。”薛绍点了点头,魏元忠是御史,他这么做是对的。 李谨行上前一步来说道:“听李仙童那口气,仿佛是要出卖他祖父了。还叫嚣说不能公开受审。老夫猜测,他这是故意装病避开公审,不想将此案之内情公诸于民野。” “老将军所言极有道理。”薛绍道,“当时在公堂之上李仙童已被逼到了绝境,我亲眼见到他拼命扼住自己的脉膊,那或许就是致其发病的诱因。老将军这么一说,我也认为是——他的确不想被公审!” 魏元忠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他接下来的话应该是非常的重要!” 正在这时,卢氏从李仙童的病房里出来了。郭元振见到这个妇人心里有点恼火,很想质问他凑在李仙童的耳边都说了一些什么。 但是这样的话可不好去质问,否则自己先会变成窃听的小贼了。 “魏御史,前夫君突然发病搅乱了公堂,奴家在此代为谢罪了!”卢氏深深一拜。 “夫人免礼。”魏元忠道,“他现在怎么样?” “大体无恙。”卢氏道,“他这是老疾了,十年前我们的孩子夭折之时,他就患上这样的病。以后但凡太过劳累或是情绪太过激动,就易发病。” 卢氏的话入情入理,众人都点了点头,就算心里都有怀疑也不好当面去指责或是质问了。 薛绍从这个妇人的身上,看到了什么是“至柔似水”,但却能以柔克刚! “魏御史也不必担忧,这案子还是能审下去的。”卢氏说道,“只待前夫休息两三个时辰,再吃上一顿饱饭,他就能大体康复如初了。” 魏元忠和薛绍等人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好。” 卢氏对薛绍微然一笑款款一礼,“薛公子,肯请借移贵步。” 薛绍便和她走到一边,“夫人有何见教?” 卢氏轻叹了一声,说道:“薛公子,我知道你与仙童有仇隙。但其实,他罪不致死。奴家肯求你,能饶他一命么?” “他有没有罪,得是朝廷律法说了算,薛某岂能独断专行?”薛绍微然一笑,说道。 “薛公子不必这样敷衍奴家。”卢氏轻声道,“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和薛公子之间的私仇,仙童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并州这个乱局,他大可不必参搅进来的。” 薛绍眉头一拧,“昨天,你可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因为,我没有获得仙童的准许。”卢氏微然一笑,说道:“他虽然休了我,但是在一些大事上,我是宁死也不会出卖他的。” “他今天准许了?” 卢氏点点头,“薛公子,请恕我对你有所欺瞒。并州大都督府的内情,比你想像中的要可怕得多。甚至连仙童,都几度被吓到怯场要退出,但已是深陷局中,退无可退。你所知道的,其实都只是只鳞片爪。所以,现在他不能再被公审、不能让民众知道这些事情。他只能被带回朝廷去受审。并州之事,只能交给朝廷去处理了!” 薛绍眉宇微微一沉,凝视着卢氏,低声道:“莫非,李崇义还当真想要在并州谋反割据?” 卢氏不动声色,“此等大事,奴家不敢妄言。奴家只能奉劝薛公子,不要插手太深。” 薛绍会心一笑,不表态,也就是一种表态。 无论是言语透露还是脸上的微表情,薛绍都从卢氏那里知道了一件大事——李崇义,当真要反! 李仙童因为想要对付我薛绍,从而不小心加入了! 薛绍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多谢夫人提醒,但我自有安排。” 卢氏眉头紧拧不好再多说,只能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夫人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不妨一次说完。以免,又给薛某带来什么惊喜。” “没有了。”卢氏深深一揖拜了下来,说道:“奴家万死欺瞒,肯请薛公子饶恕!” “无从说起。”薛绍轻叹了一声,说道:“虽然我与李仙童是敌对,但我对你并无成见。其实,每个男人都会希望他的女人能够做到你这样,无论对错、无论对手是谁,哪怕是与天下为敌——她们都会不顾一切的站在男人的身边,义无反顾的支持,哪怕是到了绝境也不离不弃。” 卢氏感激的点了点头,微笑,潸然泪下。 “奴家告退了。” 待卢氏走后,薛绍回到魏元忠等人身边,说道:“看来事情的真相,很有可能会是我们想像中的,最严重的样子!” 魏元忠与李谨行的表情同时骤然一变,但都没有将话戳穿,心知肚明就好。 李崇义要谋反,这件事情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有猜测,但又都觉得不大可能。李崇义为官数十年颇有清名,又是皇室宗亲深受陛下信赖执掌半壁江山的军政大权列为股肱之臣——他何必呢? 这些问题,可就当真不是在场的这些人,所能参透的了。 “等李仙童醒了,魏御史不防去私下问一问他。”薛绍道,“如果事情确有如此重大,只能尽快将人送往长安!” “如此最好。”魏元忠点头。 李仙童一觉睡到了天黑,薛绍等人都留在大都督府里,静观其变。 李仙童醒来后的第一句就说,“我要见私下面见魏御史和薛绍,仅此二人,多一人我都不会开口说话。” 于是薛绍与魏元忠进了他的病房,摒退众人,房内只有三人。 李仙童躺在床上,一脸灰色病态,一双眼睛却是闪着精光,就盯着他二人。 “有什么话,你就说。”薛绍平静的道。 “你们欺人太甚,把我逼得太狠了。”李仙童说道。 薛绍笑了一笑,“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句话吗,多行不义必自毙。” “薛绍,你别再自作聪明了。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李仙童冷笑了一声,说道,“并州大都督府的问题,远比你们想像中的要严重得多。” “无非就是你祖父要谋反。”薛绍冷笑。 “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一样,说得好像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李仙童不屑的闷哼了一声,说道,“一切都还有变数,只是你猜想不到罢了!” 薛绍与魏元忠同时心中一凛,这厮想玩什么花样? 正在这时,郭元振在户外大声道:“薛公子,魏御史,我有要事禀报!” 李仙童呵呵一笑,“这不,来了!” 薛绍与魏元忠对视一眼眉头一紧,离开了李仙童的房间。 郭元振面带惊讶之色的迎上前来,小声道:“行军副大总管唐怀壁突然驾到,说是来——要人!” “哦?”薛绍与魏元忠,果然同时吃了一惊——这就是李仙童所说的变数? “还有两个人与唐怀壁一同随行,你们绝对想像不到!”郭元振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 “谁?” “武攸归,与武懿宗!” 第292章 疑云,特务 李谨行一听说唐怀壁来了,当即就吃了一惊,说道:“唐怀壁身为行军副大总管,但却是一介文仕,一向不管军事方略,只监管我们这些将军们的言行忠奸。如今大都督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来过问,倒也不出乎意料之外。” “问题是,他怎么会和武攸归还是武懿宗在一起?”薛绍拧眉问道。 李谨行与魏元忠等人都是大摇其头,纷想连你这个天后的心腹女婿都不知道,我们哪里知道? 薛绍思索了片刻,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武则天,果然是从来不做无意义之事。 兴许,武则天甚至有可能包括李治一同在内,早就知道并州大都督府里不平静,但又碍于各方面的考虑,因此一直没有明刀明枪大刀阔斧的对并州大都督府动手。 李崇义是皇族宗室,算起来是李治的堂兄。他为官数十年极富盛名且在宗室之内颇有威望,二圣就算对李崇义有所忌惮或是有所怀疑,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否则都不能轻易的动了李崇义。否则,就将落下一个残害忠良、兄弟不睦的骂名。 明着来不行,于是二圣暗着来派人调查。 李仙童,或许就是一枚二圣早就选好的棋子。他是李崇义的嫡孙,又是皇帝李治的御前的卫大将,在身边用了近十年,很有可能早就是李治的铁竿心腹了。 于是一番苦肉计,李仙童被赶出左奉宸卫,来到并州做为“内应”参与调查并州大都督府的内情。 薛绍想了这么多,但马上自己又将它推翻了——李仙童为什么要做这些呢?难道扳倒他祖父对他来说大有好处?难道他就真的那么伟大,能够做到大义灭亲、忠君爱国? 薛绍暗自摇头,矛盾,这太矛盾了——除非这其中还有许多我无法想像和猜到的隐情! “薛公子,唐总管实际就是二圣派来随军的监军,他虽然不管军队里的军务,但在某些时候直接代表的就是二圣。”魏元忠问道,“如今他要来拿人了,如何是好?” 薛绍道:“先见一面,探探口风再说。” “好!” 一行人到了正堂,唐怀壁等人就在这里坐着等候。 薛绍曾经在右卫的官署里匆匆的见过唐怀壁一眼,印象不太深。今天再次见到他,仍是觉得此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貌不惊人,走在人群之中绝不起眼。 但是唐怀壁今天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薛绍等人永远的记住了他—— “尔等在此纵兵作乱,意欲谋反不成?!” 唐怀壁代表二圣监军,主管“政治”方面的工作。他的这等大帽子一扣下来,那真是叫人承受不起! 老将军李谨行是唐怀壁的直接下属,他当场就涨红了脸急欲上前争辩几句,薛绍用了两分暗力将他死死拉住。 魏元忠倒是沉得住气,而且他曾经在唐怀壁的麾下共事过与他有几分相熟,上前拱手一拜,说道:“唐总管,此间内情,且容下官详细禀报之后,再作定论。” 唐怀壁斜瞟着魏元忠冷哼一声,“魏御史好记性,现在终于想起还有本官这么一号人了?” 魏元忠一下被他堵得没话说了。 来者不善,这四个字几乎已经写在了唐怀壁的脸上。 薛绍上前,微然一笑拱手一拜,“见过唐总管。” “薛公子是吧,我们见过。”唐怀壁对薛绍比对李谨行与魏元忠都客气了许多,似笑非笑的回了一礼,“本官很好奇,你在此何干?” “只能说,机缘巧合,撞上了。”薛绍答道。 “撞上了?”唐怀壁笑了一笑,“撞得好巧啊!” “是啊,无巧不成书。”薛绍也是笑一笑,不攻不守滴水不漏。 “现在,长史李崇义与参军李仙童都已被你扣押了,对么?”唐怀壁问道。 “扣押算不上,但他们暂时没有机会再作什么乱子了。”薛绍也算是答得小心翼翼,以防唐怀壁这个“政治特工”抓住他的话柄,进行扣帽子之类的打击。 武懿宗与武攸归一直站在唐怀壁身后不远的地方,既像是他的跟班,又像是在不怀好意的围观,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薛绍瞟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 “谁跟你说他们要作乱了?你又有什么权力私下扣押他们?你是代表了律法还是代表了军法,还是二圣授予了你权力?”唐怀壁,连珠炮似的开始进攻了。 魏元忠与李谨行都有些变了脸色,唐怀壁果然是有备而来,想必他对并州大都督府内发生的一些事情,早已是了如指掌。否则,他不敢对薛绍这无的放矢的进行盘问与诘责——这几句,全都是问在了关键点上! “还有你魏元忠!”唐怀壁对薛绍发完难,又指向魏元忠炮轰起来,“你既是御史,就该知道律法章程。没有御史台的正式公文派谴,你何来资格过问地方衙门的诉讼刑狱,并且僭越州官之权限,公然升堂问案?” 魏元忠有些来了气,慨然道:“本官身为行军风纪司马,受行军大总管裴元帅之派谴,专程来到并州核查一起军案,巧遇并州事发。本官身为朝廷御史又是行军司马,难道要我对眼前之事不看不听、不管不问,坐等朝廷公文下发授权之后再与理会,方才是对的?” 唐怀壁冷哼了一声,“严格来说,正是如此!魏元忠你还年轻,你有才华,但是为官之道,你还得学!” “魏某宁肯扔掉头上这等乌纱,也绝不效法此等庸官俗吏之道!”魏元忠动气了,一口就顶了回去。 “你!……”唐怀壁也有点恼了,怒瞪魏元忠心中直骂,好你个乳臭未干的魏元忠,我做官的时候你还未出生,竟敢在我面前如此狂傲! “唐总管何必动怒,还是就事论事吧!”薛绍仍是平静,淡淡的道,“我想问,你来此的目的就是专程要来指骂我们几个的吗?” “当然不是。”唐怀壁正了正脸色,说道:“本官听闻并州大都督府里出了大事,因此特意前来调查事情真相,稳固官府局面!” 薛绍笑了,“既然你都还没有调查,不知事情真相,怎么就先给我们定了罪过,还指着我们来了一通大骂?” 唐怀壁一愣,显然是被薛绍给问住了。 “你是行军副大总管,主管北伐大军的一切后勤与内务。”薛绍道,“但是并州大都督府内部的事情,属行军长史李崇义管。你说我们无权在大都督府做这些事情,你又何来权力呢?” 这下轮到唐怀笑了。 他成竹在胸的来回踱了几步,呵呵一笑,转头对薛绍道:“薛公子,你当真想知道本官的权力,来自何处么?” “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所有人都想知道!——否则,岂不是白挨了你一顿臭骂?”薛绍早有猜测,但是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求个真相。 唐怀壁再度呵呵一笑,神情颇为智珠在握,淡然道:“此等事情,不宜太多人知道。” “那意思是老夫要滚出去了?”李谨行性情火烈。 唐怀壁笑而不语,默认。 李谨行啐了一口,掉头就走。郭元振和一些卫士们也都跟着出去了。 唐怀壁亲自上前,掩上了正堂的大门。堂内,只剩下唐怀壁、薛绍、魏元忠和武家兄弟俩。 “薛公子,原本这件事情,你是无权知道的。”唐怀壁说道,“是本官循私了,看在你是天后喜欢爱的驸马的份上,决定私下透露一点给你知道。” “唐总管有话,不妨直说。”薛绍对于唐怀壁这种假公济私滥卖人情的为官之道,不感冒。 “好。”唐怀壁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此次北伐,以并州大都督府为后勤粮草转运中枢,并州长史李崇义担任行军长史,主管粮草器械与民夫征调并兼负督导军纪之能,是本官的直嫡下属。” 这些大家都知道,唐怀壁这明显是在宣布自己的“职权”,证明他管到这些事情是名正言顺。 “但是。”唐怀壁的话里来了个转折,说道,“我与李崇义名为上官与下属,实际上,本官是干预不了他多少并州大都督府的内务的。想必,这些你们都能明白吧?” “唐总管,你就说下去吧!”薛绍有点不耐烦了,这人的官腔官调和自以为是,当真有些让人难受。 “好。”唐怀壁倒也没表示什么不满,淡淡的一笑,说道,“其实早在出征之前,二圣授我密旨,命我暗中留意与观察并州大都督府内的一切动向。命我……便宜行事!” 薛绍眉头一拧,“便宜行事”,这四个字包含的信息量可就太大了,授予的权力也相当的活泛。也就是说,唐怀壁可以什么事都不管,也可以什么事,都管! 再者,唐怀壁口说“二圣”,但是薛绍不相信二圣会一同给他授权,那么授权与他的究竟是李治,还是武则天呢?这一点也非常值得怀疑! “好一个便宜行事。”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不知是陛下授予你此等权力,还是天后授予?”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唐怀壁脸一板,官威十足。 他身后的武懿宗与武攸归就在冷笑。 薛绍心中猜测,十有八九这个唐怀壁是得到了武则天的暗中授权,要在并州大都督府内闹得不可开胶之后,出来收拾残局。但是这种授权,绝对不会是光明正大的下旨,而是暗中的秘密的授权。 也就是说,唐怀壁很有可能是武则天派来随军的一个,政治特务! 古往今来,有谁玩“特务政治”能出武则天之右呢?历史上的女皇武则天,就是依靠特务政治来稳固了自己的帝位、铲除了绝大多数敢于反对她的人! 第293章 层层剥茧 有了武懿宗与武攸归的同时在场,唐怀壁话里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但他就是不挑破。 薛绍当然也不好挑明了去发难,否则,不就等于是与天后作对了吗? 薛绍在心里猜想—— 或许李治也对并州大都督府这块地盘有些不放心了,但是这世上最想扳倒李崇义的,绝对是武则天。 皇族“家天下”,在禁军的兵权上武则天与李治有些对立与争夺;但是对于封疆大吏的忌惮与防备之心,这夫妇二人又是统一的! 正是因为皇帝与天后之间既对立又合作,于是才让手下的这些为官之人,颇为为难——究竟该要如何站队呢? 就拿李崇义一家来说,李尚旦是李治的绝对心腹,统领御前兵马;李崇义也是封疆大吏同样也是李治的心腹,但是他在外面的官当得太大、当得太久、声望太高了,李治又忌惮和防范。尤其是现在李治身体不好皇权外放,他对朝政的掌控力变弱,对封疆大吏的控制力也就更加变弱了,于是他的忌惮与防范之心必然更加严重。 前不久李治还对薛家兄弟当面说过自己“阳寿将尽”这样的话。身为一名帝王,在自己归天之前替即将接班的儿子铲除权臣,这是惯有的帝王心术。 无论李崇义是否有反心,李治,都大有拿掉李崇义的动机! 再加上武则天也想扳倒李崇义,私下一撮合,二圣很容易就能达成一致。 飞良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不少见,为了皇权接替的稳定与安全,无辜牺牲一个臣子,对于帝王来说真的不算什么——无论他是谁! 就像以往很多事情一样,李治默许,武则天亲自动手,这对夫妇便对李崇义下手了。 李崇义当然不傻,他肯定早就料到二圣对他的忌惮防范之心,他的心情如何没有人知道。这种时候他应该只有两种反应,一是主动退位卸权避免二圣的继续猜忌;二是被寒了心铤而走险——逼反! 现在的表面现象看起来,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直接证据呢? 没有。 一直,好像都是李仙童与韦巨源在台前表演。李崇义的真正动机与行为如何,没人知道。 那么李仙童的动机与行为就存疑了,他究竟是在竭力配合他祖父,还是,他确实就是二圣的密派“特务”,潜伏到并州大都督府来调查取证的? 如果是后者,那李仙童未免太过可怕了——他这是在没有证据的制造证据,帮助武则天陷害他的祖父! 如果是前者,一切好似顺理成章,但是唐怀壁与武家兄弟又怎会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看来,卢氏对李仙童的那一句“耳语”,是关键! 很有可能,这个妇人是个关键的牵线搭桥的中间人。或许此前李仙童并非真的是“密探”,只是因为卢氏“不希望他死”,于是想让他临阵反水,在即将败亡之时转做“污点证人”,摇身一变,变成密探! 思及此处,薛绍心中猛一恍然——如此一来,就通畅了! 同时薛绍也想明白了一点,我现在大概明白李仙童为何早早的就与武承嗣有所往来了。他固然不会是什么穿越者、知道武家将会占有天下。他身为皇帝的御前近卫大将,肯定早有就嗅到了一点味儿,知道二圣对自己的祖父极有防范与忌惮之心。他担心自己家族的这一艘大船迟早将要倾覆,于是,早早的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救身圈! 这个救身圈,就是武家兄弟! 这个救身圈,防的就是出现现在这样一个局面! 卢氏想必知道这些内情,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在李仙童心中的亲情、生死与情义最为挣扎的时候,推了他一把。 那一句耳语,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后就是李仙童在公堂之上的表演,当然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候唐怀壁与武家兄弟来救场。 也就是说,李仙童已经决定彻底投靠武家成为天后的“密探”,已经决定让他的祖父去死,但是自己绝不殉葬了! 沉默良久。 薛绍想了很多很多,将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回头一想,政治真是太可怕了;人性在政治的打压之下,竟以如此的扭曲! “薛公子,你是个聪明人。一些话,想必不用本官多说。”唐怀壁说道,“并州之事,就此了结最好不过。薛公子就不必插手太深了。” 薛绍没有言语,冷冷的瞟了一眼唐怀壁身后的武懿宗与武攸归。 武家兄弟不敢正碰薛绍的眼神,一同在左顾右盼。 薛绍明白,这两个姓武的东西没什么本事,但他们绝对是天后的忠实走狗。他们的这次从军之行,固然是有沾军功图出身的用意,但是他们真正的身份恐怕就和唐怀壁一样,都是特务。 李仙童也好韦巨源也罢,包括李崇义在内,都是他们监控的对象,甚至是拉线木偶! “薛公子,还有何疑问?”唐怀壁对薛绍倒是客气,一直笑容可掬的。 “没有。”薛绍淡淡的道,“这本就不是我职权之内的事情。只是凑巧碰上了,不由得不应对。” “薛公子这么说,那就对了。”唐怀壁笑吟吟的道,“原本都是自己人,何必闹得不欢呢?” 薛绍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冷笑,自己人? 诚然我现在的阵营立场比较的偏向于武则天,但我跟武家的这些蠢货,能是自己人? 武家兄弟见风便使舵,同时上前来拱手一拜,笑呵呵的道:“薛公子将一场即将暴发的并州大都督府内乱平息于无形,力挽狂澜立下大功,回朝之后必有重赏啊!” “是嘛!”薛绍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心想,虽然我没有主动去做这件事情,但是这两个蠢货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这不等于是间接的帮助二圣,拿掉了李崇义么? 没错,我立功了! 立的,还是大功! 这场功劳肯定不会像奇袭黑沙那样的记载于军功薄上,但却——简在帝心! 可是薛绍的眉头却有些拧起……为何,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薛公子,现在可以将人交给本官,带走了么?”唐怀壁问得倒是小心。 魏元忠上前一步,“本官身为监察御史,既然亲历此案,就没有中途放手不管的道理。” 唐怀壁对于这个“不识相”的小御史仿佛有些恼火了,正待大骂他几句,仿佛想起此人与薛绍交从甚密,于是没有发作,只是转而对薛绍说道:“薛公子,御史急公好义好打不平,但未免太过迂腐。你何不,劝一劝他?” 薛绍摇头,“魏御史坚持的是律法公正,我何来劝他?” 唐怀壁咬了咬牙,“好吧——魏御史,你想要如何管下去?” “至少,我要时刻与嫌犯在一起,时刻密切关注此案的一切动向!”魏元忠说道,“除非朝廷革了我的职,罢了我的官,否则,魏元忠绝对不能放手不管!” “好!”唐怀壁有些气恼的闷哼了一声,“那你就与嫌犯一同,随本官走吧!” “正合我意!”魏元忠不退不让,一口就应下了。 薛绍淡然道:“我想多问一句,唐总管准备把人带到哪里去?” 唐怀壁一笑,“自然是……长安!” “那并州大都府的事情,由谁接管?”薛绍说道,“在北伐的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如果并州大都督府的衙门陷入了瘫痪,为害之大,唐总管想必自知!” 薛绍这一发问,唐怀壁与二武兄弟的脸色都不自然的变了一变。 薛绍将他们的微表情一读,心中已是了然——唐怀壁有“便宜行事”之权,现在看来,他是想让武攸归与武懿宗暂时代领并州大都督府衙门,行使长史之权! 薛绍心中不由得有些愠恼,这两个无才无德的废物篓子、奸险特务,能担负起这等重任?! 那还不坏了整个北伐! “薛公子,这是本官职权范围之内的事情了,你就不必多问了吧?”唐怀壁以退为进的道。 “我是没权力多问。”薛绍平静的说道,“但是有一个人,却是非问不可。” “谁?” “我想,他很快就要到了。”薛绍淡淡的道,“我们不妨等一等。许多的事情,唐总管不妨与他商议之后,再作定论。” 唐怀壁顿时恍然,“薛公子是说,裴元帅要到了?” 薛绍没有回答,默认。 武攸归和武懿宗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恼火,恨不能上前来咬死薛绍。 很显然,这个唐怀壁和武家兄弟的关系非常之默契。否则,他们三人也不会同时出现在大都督府。这次北伐,武家兄弟俩被裴行俭派去督运粮草,可以说是碌碌无为也没有半分多余的权力。他们肯定是早就盯着并州大都督府衙门里出现一片权力真空,从而让他们过上一把封疆大吏的瘾! 当然,过一把官瘾当然不是主要的。 如果武家兄弟在这时候接管并州大都督府,哪怕是个“临时工”,也是意义非凡。他们大可以借此为自己表功,说他二人是如何力挽狂澜平定了并州大都督府的内乱,如何在事后收拾残局、稳定局面,继续为大唐的北伐提供源源不断的后续动力。 如果这一回“临时工”做得好,武家兄弟背后有着天后这个结实的大靠山,他们要“转正”,还真是不难! 换言之,这对废物兄弟,今天就是来——窃取胜利果实的! 薛绍冷瞟了他们一眼,我薛某人和李老将军、魏元忠、郭元振这所有人出生生入忙活了一场,到最后为你们做嫁妆?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裴行俭怎么可能会准许你们这对蠢货,暂行大都督府长史之权? 武攸归和武懿宗被薛绍这一眼瞪得心里有点发寒,武懿宗更是想起了那一日在来仪阁翻滚下楼的情景,因此畏畏缩缩心有余悸的退后了一步。 唐怀壁侧眼一看这对武家兄弟,居然如此猥琐软骨头,半点硬气也没有!我自己还没打算开口推荐让他二人暂行大都督府职权呢,只被薛绍一眼一瞪,他们就败下阵来了! 他们自己都临阵退缩了,我又何苦继续力挺,还因此得罪薛绍? 于是,唐怀壁也就箴口不言此事了,只道:“既然裴公要来,那本官正好与他一同相商之后,再作决断。” “如此最好。”薛绍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唐怀壁的为官之道,果然圆熟无比。见风使舵,当真是他的强项!“哼!” “我二人,先行告辞了!” 武家兄弟很是有些愤愤然的,一同掉头就走。 没人拦他们,就连唐怀壁也没想在这时候,跟他们来个道歉解释之类。 烂泥扶不上墙,能怨泥水匠的手艺不好吗? 第294章 难得糊涂 傍晚时分,裴行俭到了。一路风尘仆仆,疲态尽显。 薛绍发现,裴行俭的身体似乎出了一点问题,咳嗽不停脸色欠佳,虽然是强作振奋,但仍是难掩疲惫与虚弱之态。 不及私下慰问,裴行俭进了大都督府就开始查问目前的情况,与唐怀壁和薛绍等人一起寻思处理办法。 此次朝廷点将北伐,裴行俭是主帅但主要是抓管前方军事战略;程务挺是军事副手,更像是一个战术执行者与先行官;李崇义主管后勤与军纪在裴行俭没来之前兼行军政之权;唐怀壁则像是一名“政委”,专管政工。 并州大都督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唐怀壁这个政工都已经搬出了二圣做后台,裴行俭这个主帅也不好多作什么干涉了,于是他同意唐怀壁尽快的、秘密的、亲自的把李崇义祖孙俩和相关涉案人等押往长安。 裴行俭能够参与一点决策的,是在朝廷正式任命新的并州官员来接掌大都督府之前,由谁来暂时代理长史与司马,行使衙门权力。 原本,并州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向来由亲王担任,长史与司马这样的重要官员也向来是由皇帝亲自任命,谁也无权插手。但是现在非常时期,并州大都督府兼负北伐大军的后勤保障,裴行俭就不得不过问了。万一后勤出了问题,那三十万北伐大军就会有不战自败的危机! 薛绍和郭元振非常默契的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在薛绍出令之前,郭元振已经暗中派人急驰前往朔州,将并州大都督府的事情通知了裴行俭。 在由谁暂时掌领并州大都督府衙门权力的问题上,唐怀壁知道事情重大非比等闲,所以他还是拿出了一点公心,与裴行俭达成了共识。这两位北伐的军政领袖一致决定,由大都督府现任的另一名司马柳盛来暂行权力,并在军队挑选得力与精干之人,留在这里辅佐——实际就是镇劾、保护,以免大都督府再度因乱生事。 前者没悬念,柳源就是那个在大都督府兵变的那天出头斥骂乱兵,被宋都尉一槊打翻在地那个官员。 并州大都督府常置长史一名司马两名,此前韦巨源与柳盛就是李崇义的左右司马副手。韦巨源是京城来的“空降兵”,自视甚高精于权变,而且瞧不起柳盛这种在边远州县干了几十年的地方官。而柳盛则是从县一级九品小官做起,脚踏实地凭借政绩升上来的父母官,打理地方民政是一把好手,而且在并州大都督府辖下干了有十年了,对民生政务了如指掌。 由司马柳盛来暂时接管大都督府的军政事务,算是一个很合理的人选,想必朝廷上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但柳盛也有一个致命伤,他虽然也是仅次于李崇义的司马,但是为官多年仅有勤政爱民的政绩,却少识权力、缺乏威严,很难压住下面的州官刺史。 换句话说,柳盛是一个踏实能干的温厚长者。若在和平时期,他这样的人在地方上做多大的官,问题都不大。但如果是战时、如果是在并州大都督府这样的地方,办起事情来就不能像是平常料理民生那样的工作方式了。 和仕绅民众打交道,要温良,要缓合,要爱民如子,这是柳盛最擅长的。但是军队讲求令行禁止雷厉风行,如果柳盛再用几十年的老习惯来与军队配合,办事温吞求缓,那不是殆误军机吗?再者,每天要和军队打交道面对许多骄兵悍将,柳盛肯定也招架不住。 所以,裴行俭与唐怀壁一致决定,一定要在军队里选一个合适的将官,留在大都督府里辅佐柳盛暂行大都督军政之权。 选谁呢? 这样的军政大事当然只能是两位大佬私下商议,再出什么事也都得是他们来负责,别人都不好插嘴。 于是,众人都自觉的回避了。 两位行军总管商讨多时,暂时没有得出个结果。 薛绍等人耐心的等待,也在私下讨论了这个问题。 魏元忠说,这个“军队留守”并不大好挑。 其一,得是裴元帅与唐总管二人都了解且都认可的。换句话说,既得是裴元帅的心腹,又得是二圣能够接爱与认可的,必须在政治上过硬。 其二,那个军队留守必须在军队里地位不低、名望不小能够压得住那些骄兵悍将,又得是熟悉军队里的各项事务,能和大都督府的官员相安无事紧密配合。 其三,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拨乱反正、临危救局”这样的大功劳可不能轻易予人。唐怀壁与裴行俭为官多年,这样的道理肯定是知之甚详。所以这个军队留守肯定是在朝廷之上有根基、有人脉、有前途。那样,裴行俭与唐怀壁才乐意把这个顺水人情送给他;那样,他才有“资格”享受这样特殊的煅炼与栽培的机会! 薛绍等人私下想来议去,最后郭元振一口说道:“说来说去,除了薛公子,没有第二人能够胜任哪!” 郭元振话音刚落,两名行军大总管派了一个佐将传来一条号令,让薛绍带人去并州大都督府的监狱,严加斟酌,先把那些被无辜扣押的并州大都督府官员放出来,并将柳盛本人,请到这里来。 此令一出,魏元忠与郭元振等人就都心如明镜的恍然了——这不就是让薛绍去给并州大都督府的官员们布施恩惠、结下人缘,以便今后开展工作吗? 并州大都督府的军队留守,看来是非薛绍莫许了! 薛绍自己的心里当然也是有数的,否则又何必把裴行俭请来收拾这个残局?如果裴行俭不来,那说不定就是武懿宗两兄弟来窃取“胜利果实”了。让他们白捡一点功劳倒是罢了,关键在于,万一被这两个废物篓子误了北伐的后勤大事,那可就太致命了! 薛绍带上了三刀旅的人,而且换上了一身铠甲战袍的戎装,亲自去了并州大都督府的监狱。 那些狱卒小吏们可不认得薛绍,薛绍也没有手持什么公文,因此拦着不让进。 薛绍道:“我奉行军大总管裴元帅之命,前来监狱提人。” 狱卒见了这些军人心里其实挺害怕的,但是职责所在也不敢轻易放人进去,否则那是要掉脑袋的,于是壮起胆子道:“若无并州大都督府的法曹文书,任何人都不得私探监牢,更何妨放人。” “法曹文书?”薛绍便笑了,“并州大都督府的法曹参军李仙童本人都已经被我们拘押了。我到哪里去给你弄文书?” “啊?”狱卒大吃一惊。 牛奔爆喝一声上前一把拉开那狱卒,抢了他腰间的钥匙就骂骂咧咧的开门去了。 狱卒吓得面无人色,然后坐在地上号淘大哭,就这番被你们害死性命了。 薛绍就安慰他们说,你忠于职守,非但不会丢了性命,还会有功得赏。稍后就来并州大都督府里留赏吧! 狱卒当然不会相信一个陌生军人的话了,险些哭绝于地,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目。 稍后薛绍比对名单,把柳司马以及被李仙童无辜拘押的一些大都督府官员,尽数提了出来。柳司马这些养产本处优的为官之人无辜受殃受了这一场牢狱之灾,度日如年都无法形容他们的内心苦楚。现在得已重见天日,他们当然对前来释放他们的薛绍本人感恩戴德。 郭元振不失时机的告诉柳司马等人说,大都督府的兵变已被薛绍平定,现在是来请他们回去官复原职的。 原本这些官员都以为遭逢兵变死定了,现在非但捡回性命还能官复原职,顿时好多人喜极而泣,都不顾儒生仕子的清傲与风度,当众就对薛绍行了稽拜大礼。 郭元振生了一颗玲珑妙心和一张如簧巧嘴,一番天花乱缀的夸赞之辞说下来,把一旁的薛绍都听得脸上有些发烧不好意思了——我有那么英明神武吗? 经由郭元振一鼓吹,再配合柳司马等人此刻“死里逃生”万般庆幸与感恩的心情,薛绍瞬间就在柳司马等人的心目中竖立起一个无比高大的“恩公”形象。 稍后薛绍带着柳司马等人到了大都督府里,面见裴行俭与唐怀壁。两位行军大总管对他们抚慰了一阵,然后就请柳司马暂时代行大都督府长史之权,继续为北伐大军提供后勤保障。死里逃生官复原职的柳司马现在被委以这样的重任,当然是恨不能肝脑涂方能报效,余下官员也莫不如此。 然后裴行俭才正式宣布,为免大都督府在大乱之后余乱不平,军队派一个得力干将在大都督府留守,辅佐柳司马代行政令。 这个人选,当然就是众望所归的薛绍了。 柳司马等人刚刚受了薛绍莫大的恩惠而且的确是对兵变心有余悸,当然也乐于接受薛绍这样一个“英明神武之极”的恩公将军来大都督府坐镇,于是——集体热烈欢迎! 并州大都督府的局面,算是暂时稳住了。 劫生余生的柳司马这些人干劲十足,刚刚从裴行俭这里告退,马上就各归各署各司其职,去处理兵变以来这些天推积下来的各项政务了。 裴行俭这才吁了一口气,气色顿时又黯然了好几分。 薛绍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担忧,老爷子的身体当真出问题了吗? 稍后,唐怀壁就要带走李崇义与李仙童以及他们的一些党羽了。薛绍叫郭元振带他去提人,将这些人犯都装进了封闭的马车里,由军士护送,秘密押出了并州。 至始至终,薛绍都没有见过李崇义的面,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李崇义是否真的要谋反?不知道。 李仙童究竟是大义灭亲的卧底间谍,还是临阵反水让自己祖父去替自己送死的败类?不知道。 事情的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堂之上有人要收拾掉李崇义,这是根源。 薛绍有着常人的好奇心,更有着历经沧桑的那份胸怀与眼量。并州大都督府的事情,就让它到此为止好了。 一切不必刨根问底。有些事情,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心情美丽得多。 四个字,难得糊涂。 第295章 宝贝疙瘩 夜已深,一身倦怠的裴行俭披衣伏案,正在奋笔疾书。 裴行俭实在太忙了,薛绍直到这时才有机会来私下拜见一下他。随行带来了一瓮鹿肉汤,月奴熬的。 “如此深夜了,裴公为何还不歇息?”薛绍轻手轻脚的将汤瓮放到一边,问道。 “前方发生了此等大事,我当然要尽快禀明朝廷。”裴行俭说道。 历来都是,无论前线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被指责与怀疑的对象,就是统兵大将。裴行俭既要运筹帷幄对付突厥人,又要对地方的这种事情负起责任,这个行军大总管可是当真不好当。 薛绍没有出声打扰,就在一旁等着。 良久,裴行俭写完了奏疏,自己先看了一遍,然后道:“承誉,你来看一眼。” “好。” 奏疏是元帅写给皇帝的,原本别人不好给别人看。但是既然裴行俭如此信任,薛绍也就不矫情了。 看了一遍,薛绍在其中发现一个问题。 “裴公,奏疏大体不差。但有个小问题。” “什么问题?” 薛绍说道:“李仙童是不是李崇义的党羽和帮凶……这还真不好说。” “哦?” 裴行俭惊讶了一声,说道:“据老夫来了大都督府之后的诸般调查与了解,李仙童一直都是最为活跃的兵变执行者。再者他是李崇义的亲孙儿,还能不是党羽之一?” 薛绍眉头紧拧的摇了摇头,他早就猜到唐怀壁肯定不会对裴行俭“知无不言”。李仙童的敏感身份之事,一定会有所隐瞒。 于是薛绍仔细的对裴行俭剖析了一下并州大都督府一案的内情,并对他说,如果裴公在封奏疏当中提前把李仙童定性为“兵变党羽”,奏疏寄到长安得是宰相们先看到。这就等于是“先声夺人”了,二圣如果想要再把李仙童变成“证人”来扳倒李崇义就会不好开口,满朝臣子会说二圣怎么这么下作,居然用密探和离间骨肉亲情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大臣? 如此一来,二圣会在收拾残局的时候不好发挥,陷入极大的被动! 裴行俭这才恍然,“唐怀壁对我颇多隐瞒,幸好还有你从旁提醒。否则,老夫又要在无形之中得罪二圣了——老夫重写!” “不忙急。”薛绍一把抢了裴行俭手中的笔,笑道,“裴公一路远来又忙碌了一整天,辛苦了。快喝一点滋补的鹿汤吧!” 裴行俭呵呵的笑了一笑,“也好。” 刚刚担起汤碗,裴行俭一阵剧烈的咳嗽,慌忙又将碗放下了。 “裴公似乎生病了?”薛绍很是担忧。 裴行俭一边大咳一边摆手,示意“不打紧”。 咳了好一阵,裴行俭总算是缓过气来,满脸都已是病态的潮红。 “裴公,我去替你请医官来!”薛绍马上就起了身。 “不用!你坐下!”裴行俭一把将薛绍拉住,说道,“我这是老毛病了。但凡出征在外,必然咳嗽。一但仗打完回到长安,又会好起来。” “怎会如此?裴公莫非就没有医治过?”薛绍问道。 裴行俭笑了一笑没有回答,拿起碗来继续喝汤,尝罢之后赞不绝口,“真是好味道!难得行军在外还能喝到如此精心慢炖的上好鹿汤,颇有几分长安风味!” “这是安大将军亲手炖的。”薛绍笑道。 “哦?那个奇女子不是只会舞刀弄枪吗,还有这样一手好厨艺?”裴行俭笑呵呵的道。 “她会得可多了。有空我让她多给裴公炖些滋补的肉汤来喝。”薛绍道。 “不用。”裴行俭笑呵呵的道,“我老了,身体不行虚不受补。偶尔喝一碗还行,天天喝要补死的。” 薛绍拧了拧眉头,“裴公,你这身体……” 裴行俭摇头笑了一笑,放下汤碗,“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中有数。甚至我自己的阳寿,自己也都心中有数。” 薛绍心中凛然一惊! “其实从戎真的不是一条好路。所以老夫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了,希望你有朝一日不要后悔。”裴行俭说道,“行军之苦,想必你是体会到了。年轻的时候不觉得,甚至把它视为一种英勇与豪迈。一到临老,就会知道享受那样的英勇与豪迈,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至少身体,绝对不会饶了你。” 薛绍点了点头,这几个月的从军经历,自己的确是体会到了冷兵器时代的征战之苦。先不说伤亡,光是行军与生活,就比现代化的战争要辛苦了很多倍。一名卫士能够从军十年而不残废的活着,就已经不容易。所有的老兵,没有哪个不是痼疾在身的,胃病、肺部、风湿这种职业病几乎是人人都有。 裴行俭都已经六十多了,在西域吃了十几年沙子,回朝之后又屡屡带兵在外征战,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 “其实你现在后悔,都还来得及。”裴行俭说道,“趁这一次镇守大都督府的机会,你可以转为文官。” “总要有人,付出一些代价。”薛绍很是淡然,微笑道,“我从戎之心,硬如坚铁。” “好吧!”裴行俭笑着点了点头,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真没想到,并州大都督府内部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幸好你和魏元忠、李谨行这些人够机警。否则,还真不知道要酿出多大的祸患!……老夫,心有余悸啊!” 薛绍可没有告诉裴行俭,要不是我和魏元忠一起把李仙童和韦巨源给逼了一逼,或许他们还不会这么早动手。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还是“推手”之一。 当然,如果让他们酝酿得越久,祸患肯定会更大! “此次你奇袭黑沙立下奇功,又将大都督府的这场祸患消除于无形,再立一场殊功。”裴行俭说道,“你还真是一员大唐的福将。或许,你当真是天生就属于军队的。” “那当然!”薛绍笑呵呵的应下了。 “你还真是不谦虚。”裴行俭也笑了一笑,说道:“老夫既然来了并州,就会顺手把这里的军队一同带到朔州去。伏念现在是又臭又硬,他深信突厥部族已经取得了草原上的大部份人心,他深信他的军队战无不胜,他甚至认为老夫不敢把他怎么样,会被迫将他放回草原去。” “做他的春秋大梦!”薛绍冷笑,“大唐绝不可能在这样关键的问题上,对他进行任何的妥协!” “未必。”裴行俭两个字,让薛绍略吃了一惊。 “何以见得?” 裴行俭说道:“兵者民之司命,知兵者不好战。战争,永远是解决问题的下下之策。如果放回一个俘虏就能缓合战争、减少战争,不失为一个应对之策。” “但从长远来讲,这不是良策。”薛绍说道,“如果将伏念放回,草原人就会以为大唐真的是怕了突厥人的兵锋在进行妥协。如此,将会极大的滋长他们的反叛之心!” “没错。”裴行俭说道,“所以,我们只能挟胜而交!” “裴公的意思是,先把几场硬仗,把突厥人打怕,然后再放放回伏念进行招降?”薛绍问道。 裴行俭点了点头,“其实伏念,就像是一个傀儡和一面旗帜。他虽然也有一些嫡系的部曲兵马,但叛军真正的实权,是掌握在谋主阿史德温傅的手里。伏念在草原上极负名望甚得人心,这是他最大的价值所在,这也正是阿史德温傅与之合兵共谋的原因所在。如果我们抓住伏念不放或是杀了他,反倒是给了阿史德温傅机会登高一呼,用救援伏念和为伏念报仇的机会,凝聚草原部族的人心,从而壮大叛军。反之,如果我们将伏念放回,那么你想一想,会怎么样?” 薛绍思考了片刻,说道:“一山难容二虎!” “没错!”裴行俭说道,“阿史德温傅肯定会怀疑,大唐怎会如此好心,抓了伏念又将其放回?莫非伏念暗中已经投靠了大唐,是回来劝降或是做内奸的?” “妙啊!”薛绍顿时笑了,“恶来说得没错,谋战派军帅裴公其人,就是一只老狐狸!” 裴行俭呵呵直笑,“如果能让叛军从内部乱起来,互生猜忌的自己人打起自己人,那我们不就能坐收渔人之利,能够少死很多人了吗?” “我看行。”薛绍点头,说道,“伏念是在阴山黄河一带起兵的,阿史德温傅则是反出单于大都督府,他们虽然都是突厥汗室后裔,但以往却是不相往来的两股人马,现在这样临时拼凑到一起,难免貌合神离争权夺利。如果我们利用他们之间的争夺与猜忌从中巧妙离间,的确是有可能让他们内部打起来!” “这里面,有一个人关键。”裴行俭说道。 “谁?” “就是那个女俘。”裴行俭笑眯眯的道,“你可知,她是谁?” “她不是伏念的女儿、伪突厥公主吗?”薛绍好奇的道。 “不是。”裴行俭说道,“她是颉利可汗留下的、阿史那汗室家族的嫡系血脉。她的父亲在十年前继承了颉利传承下来的郡王爵位并被委任为灵州都督,专司管理安置在河曲一带的突厥顺民。至此,突厥人都认为真正的汗王又回来了。不过她父亲上任之后没多久就病死了。” “想不到,她还是大唐的贵族女子!”薛绍道。 “她父亲膝下无子,大唐为了安抚突厥顺民,破例封她为圣德县主。”裴行俭说道,“她是不是大唐的贵族,不重要。关键在于,她是突厥人心目当中唯一的、真正的阿史那家族嫡系一脉的公主!伏念其人颇富心机,他曾经是她父亲麾下的一名心腹和干臣,跟着他父亲一起闯荡出了一些声望。在其父亡故之后,又善待公主并收了她做义女——那不就等于是把阿史家汗室家族的名望,都据为己有了吗?伏念能够在阴山黄河一带起兵,没少用汗王后裔这样的名号去招兵买马。那个公主的血脉与身份,被他利用得淋漓尽致!” “原来如此!”薛绍心里寻思了起来,如此说来,小母狼的价值其实比伏念这个半傀儡还要更大。或许她手下没有半分的权力也没有半只的兵马,但是出身与血统这东西,不仅仅是在大唐显得犹为珍贵,在草原上,甚至过之而无不及! 古往今来,但凡起兵用事,都得讲求一个名正言顺、师出有名。曹操挟天子而令诸侯,占尽天时;刘备以匡复汉室为旗号,麾下良臣猛将云集。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不是也立了一个杨家的傀儡小儿为帝,然后假意受禅取而代之,这才建立了唐朝吗? 现在,小母狼就是突厥叛军手里的一面“匡复阿史那家族、重建突厥汗国”的重要旗帜! 薛绍突然对那个骄横跋扈的小母狼,有了很大的兴趣——这绝对是一块宝贝疙瘩! 第296章 桃花泛滥 要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当薛绍心里琢磨小母狼的特殊价值的时候,裴行俭也在笑眯眯的,活像一只正在筹划奸计的老狐狸。 薛绍一看他这古怪神情顿时心中略感不妙,小心翼翼的问道:“裴公,是想在那个小公主的身上做点什么文章?” 裴行俭嗬嗬一笑,说道:“阿史德温傅一直想让公主嫁给他的儿子,他儿子也对公主爱得死去活来,但是公主很不喜欢阿史德温傅的儿子。此中原因,公主虽然和她父亲一起回归草原有数年之久了,但是她小时候却是在长安长大的。她血管里流的是突厥人的血,但是行为、生活习惯和各个方面都非常的接近我们唐人,而且颇有几分贵族风范,眼界自然也就高了。所以,她根本接受不了土生土长的突厥人。当阿史德温傅来求情时,公主就毫不留情的斥责他的儿子——愚蠢、粗陋、肮脏、一身羊马臊臭之气!” 薛绍哈哈的大笑,“难道裴公的意思是,她喜欢中原的男子?” 裴行俭也跟着一起呵呵直笑,“就让你去使个美男计,怎么样?” 薛绍顿时就不笑了,老狐狸果然是在打我的主意,于是连忙摆手! “不行、不行!我可是听她当面大骂过蓝田公子的,简直都要骂得我无地自容了!裴公,你还真是什么招儿都敢使啊!军国大事,你也敢用美男计?” 裴行俭笑眯眯的说道,“你想,如果我们把伏念和公主一同放回去,阿史德温傅的儿子肯定喜出望外,然后跑去大献殷勤。但是当他发现公主却另外有了男人,岂不恼羞成怒?公主又是伏念的义女,这中间不就大有文章可作,能够加剧他们的分化、挑拨他们的矛盾了吗?” 薛绍直挠头,他知道裴行俭说的是一条好计。 战争的本质,就是残酷。孙子兵法里开章就明说了“兵者诡道”——别讲什么正大光明,那是迂腐!能把敌人干掉的就是好兵法。 因此军事和战争,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光彩可言,说白了就是你死我活的杀人——都到了杀人的份上了,哪能有什么光明正大和正义良善可言? 所谓正义与邪恶,都是在战争出现了胜负之后,由带着立场的人使用春秋笔法,对其进行的一番粉饰。 身为一代名帅的裴行俭会私下对薛绍说出这种略显“下作”的计策,其实在军事上讲,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老爷子职责所在谋的是军国大事,牺牲一点男人色相和一个小女儿的情感算什么? 到了必要的时候为了一场最终的胜利,成千上万的人都是可以牺牲的! “当然,此事不必勉强。”裴行俭说道,“如果不行此计,老夫也仍有别的办法达到离间。老夫只是从长远来考虑,不能让阿史那家族的唯一嫡系公主嫁在草原。如果是嫁给阿史德温傅的儿子,就更不行了。否则,必然极大的助长叛军的声威。一但他们生了儿子,那他们就更能大作文章、借此来鼓动与拉拢草原各个部族了。” 薛绍的心里算是想透了,于是对老狐狸说道:“裴公的意思是,在与突厥几场大战得胜之后,由我来负责将伏念与公主送回突厥草原?” “你倒是聪明。”老狐狸笑眯眯的直点头,“奇袭黑沙的蓝田公子,敢行此举吗?” 薛绍听到裴行俭这话是既郁闷又好笑,这这个激将法真是用得高明,言下之意你百来个人都把黑沙牙帐捅了穿,现在让你这个自命风流蓝田公子一边泡妞一边去做胜利的使者去行使反间之计,敢也不敢? 正当薛绍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做答的时候,门外响起月奴的声音,“裴公,月奴无礼叨扰了。只因有客拜访公子,月奴斗胆特来报上一声。” 裴行俭连忙道:“此事不急容后再议,你先去应客。” “也好。那学生先行告辞了。裴公早生安歇,多多保重身体。”薛绍求之不得正想开溜,于是拜了一礼先行告退。 出了门来,月奴说柳司马连夜来访。 薛绍会心一笑,柳司马这时候私下前来拜访,也算是人之常情为官之道吧,去应付一下就好了。 由于将要在大都督府镇守一段时间,薛绍就暂时在大都督的官署后宅选了一所以往李崇义用来待客的偏院来住,重新洒扫与清理了一番,环境还算幽静。 柳司马见了薛绍回来迎头就拜,感激涕零的叫着恩公,恨不能五体投地方才表达感激之情。 那一日,柳司马被一马槊打在脸上受伤不轻,现在还有些淤青血肿,颇有一些狼狈之相。不过这个小老头儿待人接物一团和气,是一个典型的温厚长者,任谁与之相处也会感觉不错。 寒暄了数句之后,柳司马将目前大都督府内部亟待解决的、尤其是一些跟军队后勤有关的重要政务,对薛绍讲了一讲。他言辞肯切又谦虚,像极了属下对上级请示汇报工作时的态度。 薛绍对这个柳司马的印象倒是不错,与之相商解决了这些政务之后,柳司马不敢多作打扰,马上就请告辞。 临行之时,按照官场的一些“潜规则”柳司马自然是要留下一件礼物来的,不过很明显他今天是两手空空而来。薛绍倒也没在意,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大唐官僚,对这些东西并不看重。 不过柳司马显然不是和薛绍一样的想法,正当告辞之时,他看了两眼侍立于旁的月奴,欲言又止表情有些尴尬。 薛绍会意,笑了一笑示意月奴出去。 柳司马这才说道:“久闻薛公子大名,天簧贵胄龙凤仪表,少年风流驰靡万千。如今公子来了并州下官本当孝敬,但下官向来便是家无积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名画珍器。只有家中寄养一女,是我早丧的亲妹妹的女儿,年方十六未曾出阁,生得小有几分姿色,而且自幼修文识得琴棋书画,性情温婉贤良。公子若不嫌弃,求让此女为公子执帚。” 柳司马是个典型的儒家读书人,话说得风雅婉转,执帚的原意是女子嫁到夫家之后执笤帚扫地,后来引申为代指妻子。 薛绍便笑了,我说你怎么两手空空而来,原来是准备献上一个外甥女给我暖床。这在21世纪的人看来,像是非常下作的“性贿赂”,但在大唐时代真的是不足为奇。早前蓝田公子不就经常与李仙缘这样的狐朋狗友交换小妾来玩嘛,现在柳司马献上的还是自己未曾出阁的外甥女,这就已经非常尊重的薛绍这个京城来的名门公子了。 “柳司马的一番好意,在下非常感激。”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不过柳司马可知,我早与太平公主殿下定了婚约,不日即将完婚?” “下官当然知道、当然知道!”柳司马连忙拱手道,“下官并非是敢高攀公子,公子若能将下官那个自幼父母双亡、身世可怜的外甥女纳为妾室,给他一个容身之处早晚予以粗茶淡饭用以裹腹,下官就万分感激了!” 薛绍的心里就嘀咕上了,眼下接受了这个小妾吧,身边这么多军队里的兄弟和大都督府的官员还有裴公这些人,被他们知道了影响不太好;不接受吧,大男人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真是说不去,柳司马的一番好意面子上也挂不住啊!…… 月奴被轰出去后心里有点怀疑,因此没有走远离得门近再加上听力出众,听到了房内柳司马对薛绍说的那番话。 安大将军恨得牙痒痒,心里一阵大骂:好你个貌似忠厚老实的柳盛,原来也是个坏老头儿,献上一个不亲不疏的外甥女就想在公子这里做下一笔便宜人情,攀上这枝高枝。这倒也罢了,小小的并州地方官想要巴结京城来的天簧贵胄倒也情有可原。可恶的是,这样不就多出个人来我抢枕头了吗?! 正当恼怒之时,前方拐角处现出一名女子,大半夜的她独自一人掌着一个灯笼就来了,还穿着一身花红柳绿的百褶花鸟裙,酥胸半露步履风骚。 韦氏,来了。 月奴见到她更是恨到了牙痛,大半夜的摆出这副风骚模样来找公子,想干什么?! “站住!” 一身戎装的安大将军上前几步喝斥一声,将韦氏叫住。 大半夜的看不太清,韦氏初时以为月奴是站在薛绍门外的一名值戍卫士,因此不以为然。这时听声音方才知道是一名女子,她当场一惊,随即马上又笑吟吟的道:“原来是位巾帼英雄,真是飒爽英姿!” “你来此作甚?”月奴对她全无好感,冷冰冰的充满敌意。 “都是自己人,姑娘又何必如此敌视奴家呢?”韦氏仍是笑吟吟的,说道:“我与薛公子有约,这不,当然是赴约来了。” “公子,与你有约?”月奴眉头直拧,打死我也不信公子会约你! “那是当然。”韦氏一本正经的道,“否则,我怎会冒昧前来?” “……”月奴直撇嘴,但既然是“公子有约”她便不好阻拦,于是扔下了一句“那便候着”,也就没搭理她了。 韦氏倒是安之若素,就站在院子里等。 少时过后韦司马拱着手退出来了,满面春风的样子。月奴一见他这神情心中顿觉不妙,莫非公子收下他的外甥女啦? 薛绍送了柳司马到门口,看到院中站着一个人影,于是问月奴:“那是谁?” 话音未落,韦氏就一摇三晃的上了前来,满面桃花声音甜到发腻的嗲道:“薛公子,奴家特来拜会!” 薛绍的头皮都麻了一麻,韦氏这个骚狐狸精怎么没有被唐怀壁一同带走?今天是什么日子,前有裴公让我去使美男计,后有韦司马送外甥女来暖床,现在又主动傍来一只骚狐狸精!……这男人长得帅又做了官倒也是个麻烦事儿,就算我不去拈花惹草,身边也自有桃花泛滥。 月奴看到薛绍的神情就知道了韦氏肯定是骗了她,公子肯定不会与之相约。于是她很恼火,上前一步挡在了薛绍与韦氏之间,“哧啷”一声宝剑出鞘三寸有余。 “站住!” 韦氏被月奴斗然暴发出来的这股子女汉子杀气给震住了,斗然停步脸色都变了一变,慌道:“别、别杀我!我并无恶意!” “收起兵器。”薛绍用在军队里发号施令的声音,颇为威严的道:“韦夫人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月奴闷哼了一声站到一旁,仍是虎视眈眈的盯着韦氏。 看到月奴这副母老虎的架式,再又听到薛绍这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韦氏也收敛了一些风骚的姿态,施了一礼,说道:“奴家回去之后思之再三,发现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对薛公子说。于是,这便来了。” “那你说吧!”薛绍就站在门口,说道。 “这!……”韦氏围着眼珠子犹豫了一下,“如此大庭广众的,如何说来?” “好吧,请进。”薛绍道,“月奴,奉茶。” “是。”月奴心中大畅,贱妇,还想与公子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然后找机会主动投怀送抱吗?省省吧,公子对你这样的风骚贱妇没兴趣! 韦氏有些骑虎难下的进了房间,薛绍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请她入座月奴奉茶,然后道:“韦夫人,有什么话现在请讲。” 韦氏左看看正襟危坐的薛绍,右看看冷若冰霜的月奴,此前的一点风骚心思都快荡然无存了,讪讪的道:“李仙童,已经和我解除了婚姻。” 月奴就在冷笑,这是你的私事,关谁屁事? “嗯。”薛绍不以为然的道,“然后呢?” “然后,那个卢氏又和李仙童混在一起了。”韦氏有些愤愤然,“那个妇人太有心计了,我终究是斗不过她。” 薛绍耐着性子,“夫人能说点有用的吗?” “我觉得……”韦氏有点迟疑,小心翼翼的道:“李崇义可能……” “可能什么?”薛绍当真是拿出了耐心。 月奴很恼火,这个贱妇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说,分明就是没话找话,还瞎卖关子! 于是她怒道,“你有话便说,无话便请。天色已晚,公子要歇息了!” “我觉得,李崇义很有可能无法活着抵达京城!” 韦氏,语出惊人! 【请多多投票】 第297章 蛇蠍妇人 薛绍的确是被韦氏的这一句话勾起了一点兴趣,眉头一拧,问道:“你是说有人要杀了李崇义?” “没错!” “何以见得?” 韦氏非但不答,反倒是嫣然一笑小声的道:“我屡次相助公子,公子就没有半点报答我的,只让奴家无偿的替你办事吗?”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家公子讨价还价?”月奴越发恼火了,怒道,“你一个罪人之女、罪人之妇,如今尚能行动自如便是公子给你的最大恩赐,你需得知足!眼下,你最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敢卖弄风骚、讨价还价,我便一刀送你两个透明窟窿!” “呃……我说便是,姑娘不必如此动怒!”韦氏唯唯诺诺显然是被吓到了。她向来是对付男人有一手,但是面对月奴这样的女汉子那显然是——没辄! “月奴不得无礼。韦夫人有什么话,不妨一次说清。”薛绍暗自好笑,月奴这飙发的正是时候,我倒想发飙呢,但是对韦氏这样的人发飙,对我来说真是有点失了身份! 韦氏只好如实开说了—— “薛公子,或许你了解李仙童,但你不了解那个卢氏。他们两个做了十年的夫妻,彼此就是一路货色。李仙童固然是心术不正手段毒辣,但那个卢氏貌似良善,实际上她比李仙童更狠、更辣,而且她还极其善于伪装。李仙童曾经对我说过,这些年来,如果不是他那个心机深沉、阴狠毒辣的夫人一直从旁怂恿,他肯定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李仙童还说,有时候他都有点害怕,怕自己一觉睡下就被卢氏杀掉了。” 薛绍听完心中自行思考,说卢氏有心机这一点不必韦氏来追加认证,那一日她只在李仙童耳边一记耳语,就彻底的改变了李仙童的前后立场。但卢氏是否毒辣,就很有可能是韦氏出于嫉妒的栽赃了。 月奴冷笑,而且转过了头去,都懒得反驳与斥责这个韦氏了,心里骂了一句:搬弄是非,无聊妇人! “此案已经了解,相关人等都已经交给了唐怀壁带走,我就是想管也管不着了。”薛绍淡淡的道,“不过,还是感谢韦夫人给我说了这些。如果无事,韦夫人现在可以请回了。” “了结?”韦氏冷笑一声,“我看未必!” “何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韦氏说道,“你们不要太小看李崇义了。” “你这颠三倒四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薛绍有点愠恼的喝斥道:“一会儿说卢氏心狠手辣会要杀了李崇义,一会儿又说此事尚未了解,李崇义仍有后招?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二者,有冲突吗?”韦氏针锋相对的争执了起来,“李崇义有后招,但是卢氏不会让他把这个后招使出来,就是这个意思!” 薛绍眉头一拧,“李崇义,他还能有什么后招?” “薛公子,枉你自诩英明,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唐怀壁和李崇义有勾结,事情将会如何?”韦氏说道。 薛绍心头,一震! 月奴也是一愣,“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韦氏反驳道,“李崇义为官数十年,他私下结识了哪些党羽,你们尽能知晓吗?他在朝中铺排了哪些心腹眼线,你们尽能知晓吗?李崇义利用我父亲替他对付程务挺和李谨行这样的劲敌,失败之后又杀我父亲灭口。并且,他一直都在让他的亲孙儿李仙童抛头露面,就是利用了李仙童与薛公子的仇恨,不停的趋使李仙童代替他出现去干那些坏事。如若失败,李崇义还有李仙童这最后一个顶罪之人。归根到底,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李仙童,都只是李崇义手下的傀儡与刀枪。李崇义如此的心如蛇蠍精明世故,他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准备一个外在的、稳妥的帮手,在他有可能陷入危局之时前来解救于他?——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唐怀壁!” 薛绍不由得眉头一拧,“你居然知道这么多事情?” 韦氏一笑,伸手探入了自己的抹胸之中,几乎将整个胸部都露了出来。 月奴非常厌恶的直咬牙,骚贱! 薛绍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回头看向安大将军用眼神示意说——不用吃醋,她那点身材比你差多了! 月奴自然会意,脸上悄然一红,心中暗暗畅慰。 韦氏从抹胸里拿出一封书信,说道:“奴家一介女流从未作官,当然想不透这些事情——这是我父亲生前留下的一封密信,藏在我家祖庙之中的灵位牌下。如此说来,我父亲是早就料想到自己有可能会有被人谋害的一天,因为在他死后,我肯定会去那里给他立牌位、送血食。” 说罢,韦氏把带着体温的书信往薛绍面前一递,薛绍没有伸手去接。月奴上前一步接过书信拆了开来,将书信铺到了薛绍身前的茶几上,然后非常厌恶的对着韦氏翻了个白眼。 薛绍细致的看了看书信,很长,其中罗列了许多李崇义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并暗中筹谋夺取军权、反叛朝廷的事情。而且,信中还分析了李崇义做这些事情的动机,是因为他查觉到了二圣正在暗中调查并意欲将他拔除,他不想死,因此铤而走险! 看完信,薛绍心中升起一个疑问:既然早就知道这些事情,那韦巨源为何不早报朝廷?……那么很有可能是,韦巨源自己也非常的不干净,他与李崇义根本就是早就勾结好了的一路人,因此他才不敢上报。韦巨源是害怕有朝一日被李崇义利用完了杀掉灭口,因此准备了这样一个后招,在自己死后也能拉了李崇义下马垫背! 都是狠人,都不是好东西! “如果此信属实,倒是很能解释你父亲的确是被李崇义杀了灭口。”薛绍道,“但你说卢氏要杀李崇义,从何说起?” “很简单,卢氏最恨的就是李崇义,因为李崇义不顾亲情利用自己的亲孙儿李仙童替他干了那么多的坏事,事后追查起来,李仙童当然是必死无疑!”韦氏说道,“于是,卢氏很早就劝过李仙童让他不要太过信任自己的祖父,甚至劝他和李崇义分道扬镳,但是李仙童不听还怒斥卢氏离间骨肉亲情。” 薛绍心中一亮,“如此说来,卢氏一直都在代替李仙童,在与武家兄弟保持联络?” “薛公子睿智,说得一点没错!”韦氏笑吟吟的赞许一声,一见旁边月奴冷面寒霜的瞪着她,马上又收敛起了这副狐媚之态,正儿八经的说道,“李仙童曾经与我说过,他最不满意卢氏的一点,就是卢氏老是喜欢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实际上,卢氏一直都在积极怂恿李仙童投靠天后。因为卢氏觉得李仙童的父亲李尚旦与天后交恶,他祖父李崇义也有被铲除的危险,但是他们又不可能斗得过天后,老李家的大船眼看就要倾覆了。卢氏便认为,他们夫妻要想保命唯有投靠天后这一条路可以走,因此卢氏屡次劝说李仙童让他暗中投靠天后,但是李仙童怎么可能出卖与背叛自己的父亲与祖父?因此不听她的。” “于是,卢氏自己暗中动手了?”薛绍道。 “没错!这个妇人当真是心狠手辣不知廉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韦氏愤愤的骂道,“李仙童严辞拒绝之后,卢氏就不再当面提及投靠天后之事。但是她暗中结交了武承嗣与武三思的夫人,并且私下里背着李仙童给武攸归、武懿宗送过不少的钱财贿赂,甚至她还亲自陪白脸小子武攸归睡过觉!” 薛绍有点愕然,卢氏陪武攸归睡觉?还真是人不相貌相! 卢氏继续道:“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有一日东窗事发,李仙童勃然大怒痛打了卢氏一顿,然后就把她休了!” “原本李仙童体妻,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薛绍皱了皱眉,“韦夫人,请你说下去。” “看来,奴家的确是有一点用处的。是吗,薛公子?”韦氏笑吟吟的道,小有一点得意。 月奴闷哼了一声,冷冷的道:“公子让你说下去!” “呃,好吧……”韦氏收敛了神色,说道:“原本李仙童休妻之后是要将卢氏赶回长安的,但是卢氏悄悄的藏在并州没有走,并仍与武攸归通奸。不过实话实说,卢氏做这一切的确是为了李仙童。那一日事发之后,武懿宗与武攸归不就出现了嘛,还不就是卢氏请来的?现在看来,她是早就给李仙童准备了这样一条后路,就是在事败之后推说自己是天后派来调查并州大都督府的密使,狠狠的反咬李崇义一口将他彻底整死。非如此,李仙童不能够与李崇义划清界限并洗清自己的罪名。另一方面,那两个姓武的如果帮助李仙童反水整死了李崇义,自己也能落下一些功劳。因此武攸归这个奸夫倒也乐意出面来帮李仙童一把!——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很荒唐?” 听韦氏这么一说,薛绍心里的疑云顿时扫清了不少,前后的一切就都串联起来了。 如果韦氏所言不虚,那么现在基本可以明确的是—— 李仙童并非是什么天后的密探,他是真的一直都在被自己的祖父利用。当然,李仙童的一个重要动机就要对我薛绍进行打击和报负,李崇义也恰是利用了他的这个动机,顺手推舟的就让李仙童变成了他麾下的一只鹰犬! 卢氏被休,心中必然恼羞成怒。但是她最恨的不会是李仙童本人,而是那个心如蛇蝎利用和操纵了李仙童的人。因为当时出于一般人的自觉心态,卢氏会顺理成章认定,正是李崇义怂恿与鼓动了李仙童的休妻另娶! 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仇恨了。说卢氏想杀李崇义,那还真是有些动机。 再者,无论卢氏是否心狠手辣,有一点薛绍可以肯定,那就是她对李仙童的专一和深情绝对毋庸置疑、无法伪装。 现在到了这种时候,如果唐怀壁真的是李崇义的党羽,那么李崇义仍有反水的机会,那就是和唐怀壁合伙一起消灭证据,并借唐怀壁之口来翻案,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已经死无对证的韦巨源和一直都在抛头露面的李仙童身上。 没有原始证据再加上唐怀壁的说辞,就算二圣想要干掉李崇义,也是名不正言顺。最多就是斥责一番贬官了事。如此一来,李崇义与唐怀壁都能保命。而李仙童,则必然死定! 那么眼前此景,李崇义与李仙童这对祖孙必然只有一个能够活下去——那么对卢氏而言,她的选择就显然易见了! 思及此处,薛绍心中已是一片透亮,卢氏要杀李崇义?李崇义要弄死李仙童保命?……很好,狗咬狗,等你们咬完了我再来收拾残局! 此时,薛绍又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于是问道:“韦夫人,有件事情我得向你打听一下,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公子请讲,奴家知无不言!”难得薛绍主动发问,韦氏兴致勃勃。 薛绍道:“当初李仙童还在长安为官的时候,是谁向武三思献计,说要借一场诗会来拉拢与构陷上官婉儿的?” “哦,此中我尽知晓,因为李仙童对此一直耿耿如怀,不止一次的与奴家说过。”韦氏连忙道,“当时,卢氏知道薛公子来了左奉宸卫对李仙童的地位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于是她自作主张对武三思献出这条馊主意,表面上看当然是想巴结一下武三思。因为她知道武三思的确是垂涎上官婉儿已久。当然卢氏最深层的用意,是想让武三思与薛公子因为上官婉儿这个红颜女子来结下私仇,她是想要利用武三思来对付薛公子。结果却是害得上官婉儿被打入冷宫,武三思偷腥不成反被天后痛骂,因此武三思也就厌恶与疏远了卢氏,卢氏无奈之下才将拉拢的对象转到了武攸归与武懿宗的身上。最终,这件事情使得李仙童与薛公子、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和武三思这些人都结下了梁子,最终导致他被赶出左奉宸卫,都无以在长安立足了。因为此事,李仙童生平第一次与卢氏翻脸大吵了一架,夫妻二人从此感情不和。”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 卢氏,我还真是小看了你这个貌似温良的蛇蠍妇人了! 【八千字更新,求票求定阅】 第298章 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对于韦氏的话,薛绍是一边听一边思考,首先鉴定她话语的真伪,然后辨别她话里所含的水份。毕竟卢氏是她的大情敌,两人势同水火。以韦氏这种人的性格,如果不添油加醋无中生有的讽评卢氏,那才是不合理。 最后薛绍断定,诚然在某些细节上韦氏的确是有夸大其辞的地方,但是在一些重要事情的逻辑上,还是顺理成章的。 也就是说,眼下韦氏提供的线索非常之有用。李崇义与李仙童这对骨肉至亲的祖孙俩,马上就要开始自相残杀了! 薛绍心想,狗咬狗一嘴毛,如果只是私人恩仇我大可以坐山观虎斗。但是,如果是李崇义胜了,再如果唐怀壁真的是他的同党,两人在被逼到死角之后,不排除狗急跳墙、誓死反击的可能性。 现在李崇义已经被唐怀壁带出了并州,暂时由军队负责看押,不日即将秘密押往长安。如果就趁现在这功夫,李崇义与唐怀壁伺机使诈夺了老将军李谨行的兵权……那可就要坏大事了! 看来,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韦夫人,你就暂时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薛绍说罢就站起了身来,我去去就来。” “谨遵如命。”韦氏乖乖的应了一声,眼冒金光心花怒放——这是要留我过夜吗? 月奴冷冷的瞟她一眼,现在公子的另一半床是我的,你想都别想! “月奴,好生陪客。”薛绍眼神示意她,看好这个妇人别让她溜了。 “是,公子。”月奴会意的应诺。 薛绍拿着韦巨源留下的那份遗信,马上找到了裴行俭。 裴行俭仍在熬着夜,斟字酌句的写着他的奏疏。见到薛绍在这样的深夜去而复返,裴行俭知他有要事,于是主动停了笔。 “承誉,何事?” 薛绍先把韦巨源留下的遗信给裴行俭看了,然后将韦氏方才说的话,用自己的语言加工了一番,用相对比较客观真实的口吻对裴行俭详细的讲叙。 裴行俭听完,脸色肃重,“你有何看法?” 至从薛绍正式接受裴行俭的兵书之后,裴行俭但凡遇事就习惯先问薛绍的看法,就像是老师在带学生实习一样。 薛绍如实说道:“我以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如果要做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唐怀壁是李崇义的同伙。唐怀壁押李崇义离开并州大都督府,实际上就是救他逃出生天。现在他二人同在军队之中,如果他们合谋使诈要夺李谨行老将军的兵权,李谨行没有防备,很有可能会中计。到时,可就要坏大事了!” “可是唐怀壁是行军副大总管,又在军队里代表二圣监军,现在我们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他是李崇义的同伙,该要如何应对?”裴行俭继续考着薛绍。 薛绍答道:“学生先要想问,裴公来了并州之后,可曾收了唐怀壁与李谨行二人各自手执的一半兵符?” 裴行俭呵呵一笑! 薛绍就松了一口气。 老狐狸,果然不是等闲之辈,看来他是早有防备! “虽然老夫没有想到唐怀壁有可能是李崇义的同谋,但是‘兵者凶器’这四个大字,是时刻印在老夫的脑海里的。”裴行俭慢条斯礼的取出一个古桐木盒子,从中拿出一面玉制的鱼符,说道,“老夫身为行军大总管,兵权,岂能长时间的假手于人?再加上并州大都督府最近如此的不太平,老夫到了并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回了兵符,并且当面知会了城外的大小将官,让他们都知道老夫已然回了并州。现在城外的大军全听老夫一人调谴。任何人,都无法调动一兵一卒!” “这就好。如果他们无法在兵权上动手脚,就免除了最大的威胁。”薛绍笑了笑,说道,“果然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猎人的手心哪!” “无礼!”裴行俭又好气又好笑,你们不是经常叫我老狐狸吗? 薛绍哈哈的大笑,连忙拱手赔罪,“学生一时语失,裴公恕罪!” 裴行俭不以为然的捻着胡须,又露出了那种老狐狸似的微笑,说道:“虽然他们动不了兵权了,但是,如果唐怀壁真是李崇义的同谋,难保他们还会再闹出什么动静来,还是得要防着一手。就算他们不害到别人,如果用上一些阴谋诡计为自己开脱了罪名,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否则,如何向那些无辜冤死在朔代二州的将士和百姓们,交待!” “裴公所言即是!”薛绍这次非常赞同裴行俭的意见。之前,如果不是因为唐怀壁亮出了二圣、搬出了朝廷政治这样的大旗,薛绍也是非得亲手弄死李崇义和李仙童不可。 现在好了,就连一向谨小慎为又好脾气的裴行俭都想弄死他们,为那些阵亡的将士与流离死难的百姓报仇——何乐而不为! “你有什么打算?”裴行俭的眼睛略微眯了一眯,不动声色,但是眼眸之中闪出一抹杀气。 薛绍不由得心中略微一怔,这是他头一次看到裴行俭显露出这样的“杀气”。这位老人家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像是一个温和幽默的邻家小老头儿。可是方才他显露出这一抹杀机的时候,薛绍心中斗然有一种感觉——就像是天龙八部当中那个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偶露峥嵘!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韦巨源的这封信,是新的证据。只要这证据送到朝廷,李崇义是必死无疑。但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唐怀壁是其同伙,因此不大好直接去发难。所以我打算,派几个精细的心腹小卒去跟着他们。并且,将此中内情知会魏元忠。李崇义与李仙童夫妇、尤其是那个卢氏,半道之上必然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内斗。我叫魏元忠佯装不知任其狗咬狗,等到了长安。如果是李崇义胜,等到了长安他翻案的时候,魏元忠将证据交出,李崇义翻案无望死路一条;如果是卢氏胜,那么治她一个杀人之罪——唐律有云,弑亲族尊长为十恶不赦之罪,可涉诛连!到时,卢氏与李仙童都难逃律法之制裁!” “这……”裴行俭捻着胡须低低的沉吟,“太阴险了一点吧?” 薛绍干咳了一声,“那要不,还是让魏元忠及时出面阻止他们的相互残杀,最终一并交由法律制裁?” 裴行俭脸一扬,“老夫觉得,要对付那种狡诈又残忍的敌人,偶尔阴险一点,也不为过。魏元忠虽然少年老成智勇双全,但是太过迂阔的话,老夫担心到时他独自一人会镇降不住。” “嘿嘿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薛绍一阵好笑,裴行俭也是暗笑不语,挥挥手,示意你赶紧去办吧! 临出门时薛绍突然有一种感觉:这分明就是狼狈为奸呀!……不对,应该是老狐狸和小狐狸志同道合! 稍后,薛绍马上叫来了郭安对他一番耳提面命的说了一些机要。郭安这小子很机灵又特别能理会薛绍的心意,薛绍一说他便心领神会了。薛绍叫他带上那四个此前护卫过魏元忠的卫士,让他们一同去军营里找到魏元忠,就说是薛绍不放心魏御史的一路安全,特意派去几名卫士做为护卫。 如果唐怀壁心中有鬼,必然会拒绝。那么郭安也不要坚持,只需将韦巨源的书信暗中交给魏元忠,并对他传达一番薛绍的秘语即可。如果唐怀壁是干净的就不会介意魏元忠身边多几个护卫,那就让他们五人负责一路将魏元忠送到长安去,确保他的绝对安全。 郭安领命而去。 薛绍对郭安的能力很是放心,心里也是相当的安慰和满足。 终于,自己的身边有了一群得力又忠心的兄弟。遥相当初自己离开蓝田初到长安之时,身边除了月奴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了。一个好汉三个邦,实力的增进必然是以人脉的增长为基础。薛绍觉得,此次北伐之行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从上有了三刀旅的这一群肝胆相照又能干默契的好兄弟! 事情交待下去之后,薛绍的心里轻松了不少。此前还打算“难得糊涂”的不再去管并州大都督府的事情。但是,直到现在派出了郭安、送出了韦巨源的那封遗信给魏元忠,此案才算是真的了结。 至于李仙童和李崇义会斗到一个什么样的你死我活,薛绍冷眼旁观,总之最后李崇义是必死无疑。至于李仙童,他死了也算活该。如果他运气好,能够凭着夫人出卖色相换回一条狗命,只要他从此还能抬着头走出来见人,就算是他的本事! 自己不出手让敌人狗咬狗,两败俱伤是最有可能出现的结局,就算最后还有一条狗勉强能够活下来,也将无颜苟活于世……薛绍想着这些,脸上露出了裴行俭那只老狐狸才会有的笑容。 谋战派的兵法精髓,恐怕也无外乎于此了! 再次回到自己的居所,薛绍的神是悠闲而轻松。韦氏耐着性子的等了良久,见到薛绍满面春风的回了家来,身上满是蓝田公子的奕奕神彩,她禁不住满心欢喜、春心大动。 “公子总算回来了,奴家都要等到心焦了呢!”韦氏粘乎乎的凑上前来,声音模仿着二八女子的娇滴滴,还有意无意的将半露的酥胸往薛绍身上摩蹭,然后小声道:“奴家,还有一些事情想和公子谈上一谈呢!” 第299章 蓝颜一睹 韦氏固然风骚袭人,长相和身段儿也不差,属于那种“妖精”级别的勾魂女子。 但是这样的妖精也就只配勾引一下没怎么见过女人的小初哥儿。对于薛绍这样的“大魔头”来说道行还差了一点,也未免有些腻味。 再者更重要的是,一想到韦氏曾是李仙童的女人。 呵呵! 薛绍对她,不可能再提起半分的兴趣。 眼看着韦氏对薛绍发动了“肉弹”攻势,月奴在一旁都快要双眼喷火了。若非碍着公子情面,月奴当场就想冲上前去一剑就把她给刺了才算甘心! “夫人,想要和我谈什么呢?” 薛绍的心情还算不错因此没有表示出多大的厌恶,对于韦氏的亲妮举动也是既不配合也未回避,任由她那对鼓胀胀白花花的胸在自己的身上蹭来蹭去。 “此事辛秘,公子可不带奴家到静室私叙?”韦氏在薛绍的耳边轻语,声音几乎像是叫春一样,还吐气如兰的轻轻吹着薛绍的耳朵。 薛绍突然哈哈的大笑,吓了韦氏一大跳,连退两步! “公、公子为何大笑?” 薛绍也不多言,走到月奴身前突然一把将抱住,狠狠的吻在了她的樱唇之上。 韦氏斗然瞪大了眼睛,月奴也是猝不及防。 但是月奴的反应很快,马上就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薛绍,激烈的与之回吻。 薛绍一手就捂住月奴胸前那对极是丰挺傲人的美物,月奴心里憋了一股子示威的气势,故意发出非常**的大声呻吟之声。 二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激烈亲热起来。 韦氏的脸都要绿了。 恨恨的跺了跺脚,她一头就冲出了门去。 “哈哈哈!”薛绍和月奴对着她的背影,一同大笑。 然后关上大门,水深火热的正式激战起来。 …… 次日,薛绍破例没有早起。连月来的征战,数日来的紧张,薛绍无论身心都有些疲惫了。今日不用出操也不用带兵训话,因此他偷得浮生半日闲,睡个久违的懒觉。 一向欲求强烈的月奴今天也很乖,没像往常一样的起床之前先要先吃一顿奢侈美味的“早餐”,而是像只乖巧的小狸猫一样静静的蜷在薛绍的身边,既无聊又自得其乐的数着薛绍下巴上,短短的青色胡茬儿。 看着近在眼前的薛绍,可以看清他脸上的第一个细微的毛孔,能够清楚的听到他的呼吸之声,还与之肌肤相亲无间无隙,月奴感觉眼前这一幕就像是做梦一样。 此刻,月奴的心中还有一份独属于“女人的胜利”那种快感,心中暗自嘀咕道:韦氏,什么东西,公子一辈子不可能对你这种骚贱妇人有兴趣!堂堂的蓝田公子,名门闺秀都是趋之若鹜,以往扫地出门的那些妇人,随便捡一个出来都比你韦氏强上百倍——更遑论我堂堂的安大将军了,哼,哼!嘿嘿! “憨姑娘,大清早的你一个人傻笑什么?”薛绍没有睁眼,如同梦呓一般的说出这句。 月奴暗暗吐了一下舌头,身子贴了上来脸对着薛绍的脸,在他的鼻尖轻吻了一口,柔声道:“公子,你醒啦?” “没醒,我在做梦。” “噢……”月奴暗暗一笑,“月奴去给公子炖煮早膳,公子想吃点什么?” “照旧。”薛绍仍像梦呓一般。 “是。” 月奴一丝不挂的爬下床来,拿起衣服刚要穿上,冷不丁的薛绍一手将她拉住。 “公子何事?” “都说了照旧。” 月奴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一红嫣然一笑,照旧,原来是指那个早膳啦!……我好喜欢好喜欢! 哧溜一下,月奴又钻进了被子里和薛绍激烈的拥吻在了一起。 …… 郭元振站在薛绍所住的院子里,背剪着手无语望花天的撇着眉毛一脸苦意,心忖大清早的也叫得这么瘆人,还叫得这么久,有完没完了? 良久。 郭元振都要等得想睡觉了,安大将军方才穿着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走出来,见了郭元振,安大将军正儿八经的抱拳一拜,凛凛然的道:“见过郭将军!本将去给公子准备早膳,请问郭将军要来一份吗?” “呃……好吧,好吧!”郭元振直挠头,这真是够怪诞的,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威风凛凛的巾帼英雄,和方才那个叫春连连声动九天的小浪娃儿联系在一起啊! 安大将军大步流云的走了,郭元振哭笑不得的进了薛绍的房间。 薛绍仍是躺在床上,手里搬着一本书,斜眼瞟了一下郭元振,呵呵一笑。 “你就不怕难为情?”郭元振直摇头,“明明约了让我早上来,你还鼓捣出那么大的动静。” “兄弟嘛,这有什么!”薛绍不以为然的笑道,“以往我还和我的狐朋狗友们一起集体行欢呢!” “嘿嘿,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以往我做县官时的风光香艳了,那也是不输蓝田公子之风流啊!可怜我最后被天后抓去守库房了,逮到个老鼠都是公的!啧啧,往事真是不堪回首。”郭元振絮絮叨叨的唠叨开了。 “停。”薛绍喝斥了一声,自己也放下了书本,“你怎么不问,我叫你来作甚?” “不是,听叫春么?”郭元振嘿嘿怪笑。 “正经一点!”薛绍脸一板,说道,“今天我要带你去办一件大事,你收拾得体面一点。” “啊?”郭元振先是一愣,随即道,“是去拜访名刹古庙,还是哪位达官显贵?” “少废话,赶紧去收拾。”薛绍非得卖了这个关子,说道,“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来我这里碰头,一起吃过了早膳,跟我走。” “行。”郭元振也无二话,出生入死的兄弟,还能怕薛绍把自己卖了不成! 于是郭元振马上就回了自己的住处,去收拾行头了。薛绍也起了床来,自己翻箱倒柜了一阵,除了军服和官服没再发现还有别的什么行装。 今天那种场合,穿官服去绝对不行的,穿军服也会显得太土鳖了,好吧,幸好还有一套裴行俭捎来的千牛备身的花钿绣服。虽然这也是军官的常服,但不像一般的军服那样土鳖和呆板,相反,却是出自太平公主之手的大唐“顶级潮男”的专属时装。 思及太平公主,薛绍不经意的微然一笑。别说,一别多日,还真是有点想她了。虽然身边一直有月奴相伴,但是薛绍心中的某处始终都摆放着太平公主的位置,从未放下与忘却。 穿上久违的花钿绣服,没戴武弁而是系上了一顶束发金冠,薛绍照了照镜子,自己随意搭配的这套服装组合还算不错。怎么说,长安来的时尚“潮男”总该不会在并州这样的地方丢人现眼。 少时过后郭元振与月奴差不多同时回来,二人见到薛绍穿成这样同时吃了一惊。 “你们为何做出这副表情?”薛绍不解。 郭元振换上一套常见的胡服戴了一顶黑纱襆头,和薛绍站在一起,活像一个贵公子带着出门的书僮随从。 于是月奴咯咯的大笑,笑个不停。 郭元振的表情很窘,讪讪的道:“薛公子,今天究竟是要去哪里?” “别问,吃早膳。”薛绍非是不说,郭元振也是没辄。 三人吃罢了早膳,薛绍叫月奴也换下了那身戎服穿上了她平素喜爱的男装胡服,一行三人骑上了马出了并州大都督府,径往郊外行去。 郭元振心里直纳闷,死活猜不出薛绍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又问不出,于是索性不管不问,一路跟着便是了。 正值夏初,郊外绿野茵茵鸟语花香,颇有几分景致。月奴虽然号称大将军但毕竟是女儿家,出游踏青这样浪漫写意的事情她自然是心花怒放,一路上欢声笑语,截然不像是一个女汉子了。 到了一个小山的半山腰,郭元振实在忍不住了,“薛公子,你若不说清此行来意,我便不走了!” “还耍上赖了!”薛绍哈哈的大笑,说道:“郭兄,你先告诉我,你青春几何了?” “虚岁二十有六。”郭元振听他称呼“郭兄”更是纳闷,“薛公子没来由的,问这个作甚?” “二十有六,比我还大几岁。”薛绍笑眯眯的道,“你说,咱们算不算是兄弟?” “出生入死肝胆相照,那还用说?”郭元振一本正经的道。 “那做兄弟的,关心一下你的终生大事,不算过份吧?”薛绍道。 “啊?”郭元振恍然一惊。 “啊什么啊?”薛绍脸一板,“你也老大不小了,时下大唐的男人是你这个年龄的,大多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你却仍是不思成家整日掉尔郎当寻花问柳,这不行。” “这……这……”郭元振猝不及防很是惊诧,“莫非你今天带我来,是要让我去相亲?” “嗯!——”薛绍拖长了鼻音,煞有介事的点头。 “驾、驾!!” 郭元振二话不说,拍马就逃。 “郭元振,你给我站住!”薛绍大喝一声,显然用上了军队里的腔调在发号施令。 郭元振苦笑连连只好停下了马来,“方才还说是兄弟,现在又变成将军和属下了?” “少废话,这是命令!”薛绍板起了一张臭脸,“不管你成不成样,今日非得去看上一看,走了这个过场再说。万一你能看上眼,万一这真是一门天赐姻缘呢?” “呃……好吧,好吧!”郭元振哭笑不得的直摇头,抱起了拳来,“不管怎么样,兄弟一番好意,我先心领了!” “这才象话嘛!——走了!” 薛绍拍马前行,郭元振与月奴二人跟着,一路上山快到了山顶,现出一座道观来。 道观并不十分的庞大与辉煌,但是颇显古朴与清幽。道观的门口站着一个小老头儿,大都督府的柳司马。 “老朽在此恭迎薛公子与郭将军多时了!”柳司马连忙上前来参拜。 “不敢当。”薛绍下了马来,上下一看这道观,“环境不错,是个相亲的好地方!” “柳司马,这位就是我的好兄弟,郭元振郭将军了。”薛绍笑道,“在见你外甥女之前,你老先相上一相吧,如何?” 柳司马上下的打量郭元振,就像是在市集里买商品一样,看完了连连点头赞不绝口,“好啊,好,郭将军风流潇洒一表人才!” “咳……”郭元振像个偷情被抓了现行的小媳妇,很是局促不安的抓耳挠腮,脸都红了。 月奴咯咯的一阵好笑,郭元振更窘了。 薛绍也是笑了起来,说道:“郭兄,不必窘恼。柳司马有个收养的外甥女,是个孤女,其母出身河东柳氏,也算是名门之后,门第与你正好相配。至于长相人品,你说了算。我与柳司马只作绍介,绝不插言与勉强。” “对,薛公子所言即是。”柳司马笑眯眯的道,“我那外甥女自幼双亲丧失孤苦零仃,寄养在老朽家中长大成人。老朽自幼对她严加管教,她如今二八妙龄从未出阁,温婉贤淑精通棋琴书画,颇有妇德。当然,老朽这是一面之辞。郭将军不妨先见上一见,再自己做下决定如何?” “二们高贤如此盛意拳拳……郭某,只好如命了!”郭元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哈哈!”薛绍大笑不已,“走吧,进道观!” 月奴心直口快,问道:“公子,怎会选在道观相亲呢?” “是我特意安排的。”薛绍说道,“现在我留守大都督府辅佐柳司马用事,为免外人闲话说我二人私下串谋,因此不方便去柳司马家中。市井寻常之所又太过嘈杂与俗腻,这山上的道观清幽之地,多好啊!” 郭元振哭笑不得,小声耳语道:“你这分明是一路拐骗!” 薛绍大笑连连,“不用点计谋,你这浪子岂会就范?——少废话了,人家姑娘都在等你了!” 话音刚落,前方道观之中排着队儿走出两排道姑来,整齐在道观之前站成了两列,齐齐的拨动抚尘稽首行礼。 薛绍和郭元振这两个大男的眼睛顿时整齐的发亮了!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会全是清一色的年轻的、漂亮的小道姑? 身侧蓦然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窃笑之声,薛绍等人扭头一看,道观旁侧的道场院墙边,藏着一群粉衣罗绡的姑娘们在朝薛绍这边窥视,还个个都激动不已,正在叽叽喳喳的拥挤雀跃,好像个个都想上了前来,又都有点害怕不敢动脚。一看那些年轻漂亮的小道姑们,也无一不是杏眼含春俏脸儿发红的盯着薛绍等人交头结耳,那叫一个——暗香浮动。 薛绍不禁愕然,怎么突然有点羊入虎口的感觉? 柳司马连忙上前来抱拳赔礼,小声道:“公子恕罪,老朽并非有意走漏消息。也不知是哪个嚼舌之人将公子即将拜访此地的消息走漏,害得并州城里若干的姑娘们一大清早都跑到了道观里来上香,这山上山下好几座道观里的道姑,也纷至沓来早早的迎在了这里。” “她们想干什么?”薛绍和郭元振还有月奴,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柳司马一脸苦色哭笑不得,双手一摊,无奈的道—— “当然是要,亲眼一睹蓝田公子的绝世风采啊!” 【求定阅,求票票】 第300章 皆大欢喜 薛绍只说在山郊野外找个道家清静之地来相这个亲,却不料,柳司马找了个女子道观。 大唐的社会风气崇尚自由与开放,各类宗教事业都进行得风风火火。道教身为大唐的国教,自然更加兴盛,其他如佛教、摩尼教等等一样风行。同时,和尚道士这一类人物都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出入皇城禁内、与帝王皇子结伴交友也是屡见不鲜。 那么大唐的女道士,就是一类比较特殊的群体了。她们既可以不受律法户婚条例的禁制,又不用从事生产、恪守夫训,再加上衙门政府给予的特殊的经济与富利待遇,她们简直就是一群“活神仙”似的人物。 神仙固然是快活的。 她们最快活的地方,就是可以无拘无束的和许多男俗客“自由交往”。女子道观里面一向颇多暗香浮动,这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而且女冠不同于娼妇,也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轻薄女子。她们有着充分的“恋爱自由”但不代表她们会**,她们的眼界多半很高,能和女冠“有一腿”的男子必有一技之长。要么才华风流相貌出众,要么出身显赫达官显贵。 薛绍把眼前这情景一瞟,心知今天这场风流罪过是逃不过了。怪只怪以前的蓝田公子名声太响,自己现在被迫要为之买单。 柳司马从旁引路,薛绍与郭元振月奴等人一路相随,在那些小道姑们的“夹观欢送”之下进了道观。 一进去,里面更是了不得。 满满一堂,也是坐着大小的道姑。客席之上,也有几个衣带光鲜粉面桃腮的小美人儿,在半羞半怯的引颈翘盼。见到薛绍等人进来,她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咯咯笑声。 郭元振直轮眼珠,既是心花怒放又有些局促不安,他小声道:“薛公子,今日这阵仗,以往你经历过吗?” 不等薛绍回答,月奴嗤笑了一声,“你这大男人还怕被她们吃掉不成?你若害怕,藏我身后!有本大将军在,保你无虞!” “呃……”郭元振的脸都红了。 薛绍则是哈哈的大笑,看来今天带月奴一起来真是英明之选。这样的场合,没人比她更能“护驾”了。 柳司马说,坐在听经客席之上穿水绿色襦裙的,就是她的外甥女陈氏,小字“仙儿”。 薛绍与郭元振朝那边一看,隔得稍远,有五六个姑娘团团的围坐在的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冠身边,听她讲经论道。其中有个穿水绿色襦裙的小姑娘被其他的姑娘们围着,纷纷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一群姑娘时不时的发出一片嘻笑之声,哪里是在听经讲道,分明就是典型的“相亲式”作风。 薛绍道:“郭兄,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剩下的你自己办。” 郭元振咧了咧牙,“好吧,好吧,我就厚着脸皮过去打个招呼。” “不用勉强,对你的脸皮之厚度,我一向很有信心。”薛绍笑道,“快去吧!” “那你呢?”郭元振仿佛有点底气不足,讪讪的道,“你不要走远,行吗?” “没出息!千军万马都不怕,还怕几个姑娘吗?”薛绍笑骂道:“还不快去!” 郭元振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既然是进了道观,就得入境随俗。薛绍与月奴跟着柳司马一同在道观里观光了一阵,烧了香听了经,见得最多的还是大道姑小道姑们的各种媚态。薛绍深以为然的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身边有个月奴,那些女冠们肯定早就主动投怀送抱了。看她们那眼神,岂是饥渴二字能够形容,简直就是如狼似虎啊! 安大将军这个保镖,实在是太给力了! 薛绍心中一阵暗笑不已,月奴也是摆足了一副“职业保镖”的架式,少言寡语冷面寒霜女汉子的气场十足,不动声色之间就替薛绍挡去了许多芳菲冷箭。 像模像样的在道观里观摩了一阵后,郭元振落荒而逃一般的跑了出来找到薛绍。 “不行,不行!此事万万使不得!”郭元振一口气连声说道。 “怎么了?”薛绍惊讶道,“莫非那姑娘长得极其丑陋?” “非也、非也!非但不丑,恰好相反!”郭元振喘着大气,哭笑不得还有些怨恼的道,“我说薛公子,你这回也太不地道了!” “怎么还怨到我头上了?”薛绍好奇道。 郭元振连忙将薛绍拉到一边避开所有耳目,小声道:“那陈家小姑娘固然是生得极其漂亮,人也很端庄贤淑。可是人家分明早就心仪蓝田公子了,你却怎的让郭某去顶这个包?你这不是让我难堪吗!” “呃……”薛绍轮了轮眼珠子,不是跟柳司马说好,不要再提我的事情吗? “没话说了吧?”郭元振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道:“这种事情可是勉强不得了。若是小妾,郭某大可以与薛公子随意分享。若是妻子,大可不行。” “这是当然。”薛绍挠了挠头,“柳司马怎么办事的?……柳司马,请你过来一下!” 柳司马慌忙赶了过来,薛绍将事情一说,柳司马也是当场傻了眼。 “老夫并未和她提起公子啊,敢情是她自己心中早有打算。”柳司马也直跺脚,连忙给郭元振赔礼道歉,“郭将军,此事实属老夫办事不利、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了!” “罢了,幸得是薛公子。若是旁有别的男人,我还真饶不了你!”郭元振是个磊落爽直之人,直言说道。 柳司马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又赔了一阵礼,小声哀求道:“薛公子,你看此事,如之奈何?” “还能怎么办,打道回府呗!”薛绍也只能如此了。 “等——等一下!”郭元振又一把将薛绍拉住了。 “怎么,你又有别的想法了?” “那是。”郭元振笑嘻嘻的对薛绍暗语道,“陈姑娘心仪于你,我是万不敢亲近了。不过她身边另有一个穿着粉色罗纱的年轻女子,虽然姿容不及陈姑娘漂亮,但是和我很有眼缘。我是一眼就看中了。就是不知那是哪家的姑娘,是否婚配了?” 薛绍一听,乐了,“这还不简单,问!” 于是薛绍就向柳司马打听。柳司马一听,当场一愣,随即就乐开了怀。 “不瞒薛公子与郭将军,那正是老夫的幺女,小字英娥,年方十七略长于陈氏。她二人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今日相亲,她便一同来了。”柳司马满面春风暗自欢喜,小声道,“小女英娥自幼养在深闺,却一向眼高于顶,非当巨英雄不嫁,还特别喜欢烈马长枪驰骋疆场的好男儿。因此年过十六仍未出嫁,老夫与内子还一直着急呢!” 薛绍与郭元振一听,心中顿时了然。 按常理来说,如果柳司马真是要巴结薛绍,他大可以将自己的亲女儿献上来,不必便宜了家里养的便宜外甥女。但柳司马是比较传统的文人仕大夫,爱面子、好清高,他好像有点扯不下这张老脸把自己的女儿献给别人做妾,达到攀龙附凤的目的。 如此说来,柳司马还算是个清高厚道之人。 薛绍心里一合计,或许柳司马还是有点不忍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给别人做妾,那么嫁给郭元振做正妻,不是正当合适了吗? 一拍手,薛绍就这么决定了,“柳司马,郭兄,此事正是歪打正着、天作之合。不如就让我来做媒,让柳英娥嫁给郭元振做正妻,达成这棕婚事,如何?” 郭元振一听,嘴上虽然不言,但顿时心花怒放! 柳司马也是欢喜,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京城来的郭元振,对他柳家来说当然是好事。再者,郭元振虽然不及薛绍这样风靡万千,但也是一表人才文武双全。最让柳司马这个儒家仕大夫看中的是——郭元振是进士出身。 时下有一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大唐的进士科是非常之难的,五十岁中了进士还会被人夸是“少年得志”。 郭元振年仅十八岁就高中进士,这绝对是“少年天才”级的人物。现在又从戎立武当了将军,还是薛绍这种天簧贵胄的好兄弟,这不是文武双全、前途无量吗? 对柳司马来说,郭元振绝对就是一条挖空心思也钓不来的金龟婿啊! “老夫倒是很愿意将小女嫁与郭将军。郭将军这样的青年才俊,也必是小女的如意郎群。就怕郭将军……嫌弃?”柳司马心中大喜,但嘴上很是谦虚。 薛绍就笑了,分明是王八绿豆看对了眼,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郭元振,你怎么说?”薛绍还是象征性的问了。 郭元振二话不说,当场一跪,“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柳司马这下可是欢喜坏了,连忙上前扶起郭元振,再也忍奈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拉起郭元振的走就去和他的宝贝女儿柳英娥,见面去了。 薛绍心里乐啊,成人之美,而且是两全齐美,好极好极! “公子,那个陈氏怎么办?”月奴傻兮兮的问道。 薛绍一扭头看向她,眨着眼睛笑道:“怎么,你倒是很想有个人,来跟你枕头?” 月奴一愣,这才知道自己问了一句最不该问的话,脸上通红连忙转过了脸去,到处瞎瞟了。 薛绍呵呵直笑,本来我就没心情在这种时候拈花惹草。此次北伐,说白了我就为了“证名声、求功德”而来。任何可能有损名声的事情,我都不会去做。 树大招风,行军在外私下纳妾,这要是被军队里的人或者朝堂之上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会指责我薛绍道德不昌、身行不俭。尤其是我现在与太平公主有婚约在身,“男女作风”问题最是容易被扩大化,最容易被人拿来攻讦。 所以,绝对不可为图一时之淫乐,而坏了大事。 柳司马一番好意献女作妾,我薛绍若是拒绝会显得不近人情矫揉造作。将其献予兄弟为妻,则是既收下了人情也杜绝了攻讦,算是无奈之下想出的“两全齐美”之法。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养在深闺的陈氏早就心仪大名鼎鼎的“蓝田公子”,这恐怕是他舅舅柳司马都不知道的。郭元振跑去相亲碰了一鼻子灰,结果却又相中了柳司马的亲女儿。然后嘛,这门婚事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防患于未燃且能成人之美,多么愉快的结局。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生就是这么有意思! 第301章 人怕出名 薛绍越想越觉得有趣。这时,几名小道姑围上来了。 当先有一个十八九岁的艳丽小道姑,胆子也挺大,在其他几位女冠一致推顶之下,她上前搭讪了—— “阁下就是……京城来的大名鼎鼎的蓝田公子吗?” 薛绍笑着回了一礼,“正是在下。” “哇——” 近旁的女道姑和稍远处佯装听经的小姑娘们,一同发出了惊艳的低呼之声。 “公、公子既然来了,不知可否留下一点笔墨文章,或是韵律曲段,做为留恋呢?”小女冠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很激动,脸上一片通红。 其他的女冠和小姑娘们也纷纷壮着胆子围了上来。这架式,丝毫不亚于21世纪的大明星要开演唱会了,面对一群狂热粉丝时的情景。 薛绍一看这架式,真是骑虎难下了。好吧,剽窃嘛,又不是第一次了…… “盛情难却,薛某,自如如命。”薛绍说道。 女冠们大喜,“快、赶紧笔墨伺候!” 一群女冠和姑娘们纷纷围到了薛绍的身边,看他写诗。 灵机一动,薛绍写了一首“词”,词牌名《采桑子》。 《采桑子》又叫《丑奴儿》,是和乐而唱的歌词。大唐教坊里有《杨下采桑》乐,属于太簇角双调小令,是皇族喜爱的宫庭乐韵。 薛绍是京城来的皇家贵族公子哥儿,写出皇族惯爱的词牌,最是符合身份。再者这一首《采桑子》也颇为应景,主要是符合了眼前这些花红柳绿春心荡漾的小姑娘们的情怀。 一首清朝词人纳兰性德的《采桑子??明月多情应笑我》——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女冠和小姑娘们得了薛绍的墨宝,好一阵欢呼雀跃。 “果然是京城来的大才子,这首采桑子当真绝美!” “公子,你辜负了谁的春心呢?嘻嘻!” “胡说,公子这是在愐怀友人!” “哪里,分明是说的男女之情!春心嘛!” “君不见兰襟二字?” “我要读、我要读!” …… 女冠姑娘们吵成了一团,现场气氛那叫一个热烈非凡。那名女冠如获至宝的将薛绍写下的词交给了道观的观主,不多时,双手捧来一个鹅黄的丝绣荷包奉到薛绍面前。 “区区黄物,聊为公子润笔!还请公子莫要见笑,收下为盼!” 润笔费,是时下的文人赚取生计来源一个重要途径。君不见李太白那样的狂疏才子,整天游山玩水吃香喝辣,生计从何而来?——给人写一篇墓志铭,就够他吃喝大半年的了。 入乡随俗,薛绍摆了摆手示意月奴收下。不然对方还觉得你嫌少,两相尴尬。 这时,郭元振和柳司马相完亲来了。看他二人一同春风满面,薛绍知道,今天这棕美事儿算是成了! “薛公子,在下今日要特别拜谢你一回了!”郭元振很是兴师动众,当众对着薛绍大礼一拜,“感谢薛公子,成全了我这棕人生美事!” 这是拜媒人了。 “兄弟不必多礼,快请起。”薛绍笑呵呵的将郭元振扶起,笑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的兄弟能娶到柳姑娘这样的如花美眷,我也高兴!” 柳司马当然更加高兴,边远州县的州官能和京城来的大官结亲,还是郭元振这种文武双全的年少英雄,夫复何求啊! 柳司马笑得合不拢嘴,眼泪都要笑出来了,连连对薛绍拜谢,私下又说,小女若是嫁与郭将军,便要随他一同去往京城安家。老夫以后怕是很难与之相见了。若能让陈氏与小女一同去了长安,彼此有个照应、经常能够听到乡音,老夫这心里也能踏实一点。 言下之意很明显,郭将军已经答应纳娶柳英娥,你就把我的外甥女陈仙儿也一并带上吧! 算是,买一送一! “薛兄,我知道你心中有所顾忌。但不如……等打完了仗,我与柳姑娘成亲之后,顺便帮你把陈姑娘捎回长安。等你得空,再作安置。如何?”郭元振献上了一条很是两全齐美的馊主意。 薛绍见他二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作推脱也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于是道:“好吧,那便多谢二位了!” “成了!!”郭元振一拍手哈哈的大笑——这不就是做了连襟嘛,兄弟感情又进一步了! 柳司马更是激动不已,“公子,何不现在去看看小仙儿?” 却之不恭,薛绍只好应道:“好吧,我就去看上一看。” 薛绍往听经的坐蒲边一走,马上引起一片骚动。那些围坐在一起的小姑娘们几乎炸了锅,哪里像是在听经,分明就像是一群狂热粉丝见到了心目中仰望已久的偶像剧大明星。 就差扑上前来要签名、要合影了。 陈仙儿更是眉目含春一脸通红,在众女的怂恿掇缀之下,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立起身来,款款对薛绍施了一礼,“小女子仙儿,拜见薛公子。” “不必多礼。”薛绍微然一笑,说出这四个字来,让旁边的花痴小姑娘们又是一阵惊叫。 “真的是好英俊哦!” “风度翩翩、绝世风采!” “声音也好听!文彩更风流!” 薛绍一阵头皮发麻,他开始有些同情那些整日暴光在镁光灯下的大明星小明星了,那种日子,是如何活出来的? 当着这么多人,场面如此火爆,薛绍不可能与陈仙儿姑娘有多少交谈。临行也没什么准备,他就解下了一块时常用在花钿绣服腰带之上的饰玉,给了陈仙儿,说道:“如今我从戎带伍无法顾全礼节,只有这一块随身玉佩,送与姑娘聊作见面之礼。” “哇——” 又是一片夸张的惊叫。 “仙儿,你好福气哦!” “如此名贵的玉器,赶紧收下吧!” “定情之物也!” “好羡慕……” 想必这些小姑娘都是陈仙儿的“闺密”们。看那架式,她们都恨不得和陈仙儿一同投靠了薛绍,一同做了妾室罢了! 陈仙儿既紧张又尴尬当然也很激动,小手儿发抖的接过了薛绍的这块玉佩,小声道:“多、多谢公子赏赐……” 薛绍打量最她一眼,眉清目秀温婉娴静,皮肤特别白。典型的小家碧玉、良人闺秀。 “俗务缠身,我不便久留,先请告辞了。还请姑娘恕罪。”薛绍拱了一下手,这便告辞。 这等地方,自然不可久留。 “公子慢走……公子稍等,请留步!”陈仙儿咬着嘴唇,也算是壮起了胆子鼓起了勇气,“公子若得闲暇,不、不妨……不妨常来看看小女子。小女愿为公子抚曲献舞,做些羹汤。” “嘻嘻!” “哈哈!” “嗬嗬嗬!” 一群姑娘笑得东倒西歪,陈仙儿简直无地自容,脸上红得像桃儿一样了。 “好。”薛绍微笑的点了一点头。 听到薛绍这么一说,那些闺密小姑娘们闹得更欢了,简直就像是在惊叫。 薛绍暗自头皮发麻,赶紧走了。 在月奴的“护驾开道”之下,薛绍好不容易走出道观离开了狂热女粉丝的包围圈,一阵抹汗。既有挤出的热汗,也有吓出的冷汗。 这些小姑娘们如果单着帮,估计个个都不会如此放肆;一但让她们结了群、成了伙,简直比成群结队的敌人还要可怕…… “这些偏远州地的女子,真是恶俗无德!”安大将军撇着嘴,讪讪的道。 薛绍笑道,“怎么,安大将军还吃醋了?” “才不会呢!”月奴脸上稍稍一红,连忙辩解道,“公子天簧贵胄人中龙凤,得女子青睐与追捧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这些偏远之地的女子,无论仕庶还是道俗,皆是一般的缺乏修养没个矜持。” 薛绍呵呵直笑,“自古燕赵多勇烈,民风奔放彪野。两京之地天子脚下,儒家教化深入人心而且颇多王公贵族仕大夫,自然会文雅一点。入境随俗吧!” 正说着,郭元振和柳盛一同走了过来。见他二人相谈甚欢,想必这对翁婿对彼此还都特别满意。 “柳司马,郭兄,今日大喜,本当庆祝。但是眼下我等皆是重务在身,还是尽快回大都督府,料理各自政务为妙。”薛绍说道,“我们都已经出来半日了,不如现在一同回返。” “正合我意。”郭元振以眼神示意薛绍,是该早点回去。昨天不是还派了郭安和几个小子出去办事么,现在也该有消息回来了。 再如何风流潇洒,也不能误了本职大事。 柳司马自然也是没有意见,于是一行人结伴,打道回府。 那些女冠和姑娘们听说薛绍要走,匆忙赶来一同挽留,怎么也要薛绍留下吃顿饭、切磋一下曲乐风雅之后再走。薛绍费了好大一番力气,终于脱身。 又是一阵抹汗。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薛绍这一行人,总算是突出重围回到了大都督府。 从出门到回家,前后不到半天的时间。大都督府这时,正要开午饭。就像是奇袭黑沙一样,薛绍办事讲求提一个高级效率,郭元振的人生大事只花了不到半天的工夫就算大功告成,顺便自己还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外宅,随时等着自己去宠幸。 男人嘛,真如何清高也不可能真的脱离了本色……薛绍嘴上不说,心中却是一阵暗美。 【求定阅,求票票】 第302章 不虚此行 薛绍等人回到大都督府刚刚端起饭碗来,郭安等人回来了。 五个人,一个不少全回来了。 薛绍心中略微一紧,莫非是唐怀壁把他们轰回来了?莫非唐怀壁,真是李崇义的同谋? 裴行俭正坐在薛绍旁边,看到他脸色有变,裴行俭也是精神一凛。师生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草草吃罢了饭将郭安叫到了裴行俭的书房之中。 “情况如何?”薛绍开口便问。 “果不出将军所料,昨夜那边当真是出事了!”郭安说道,“唐怀壁一行人走得甚急,出了并州就一路向南,很快就走出了几十里。不过此后,他们突然又停住不走了。” 薛绍问,为什么? “原因是李崇义年老体衰,经不起旅途劳顿。押人的唐怀壁怕老头儿半路上死掉,不敢冒险,于是在官驿住下。”郭安答道。 薛绍与裴行俭互递一眼神,心中同时想道——分明就是拖延时间,寻求机会想要制造变故! “说下去。” “我们兄弟几人快马加鞭用上诸般手段,好不容易追上他们。”郭安说道,“不过当我们赶到时……李崇义已经死了!” “什么?!”薛绍与裴行俭同时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郭安答道:“李崇义卧床休养,那个卢氏身为孙媳妇前去伺候。她熬了一碗汤药进献,刚要给李崇义服下,李仙童突然赶到一碗打翻了那碗汤药,发现药中有毒!” 果然! 薛绍心中一凛,看来韦氏那个风骚娘们提供的情报,还算准确。 “那怎么又是李崇义死了呢?”裴行俭问道。 “属下不知。”郭安摇头,“现在,卢氏已经被拘押了起来,当作弑杀朝廷命官的凶手押往长安。李崇义的尸体也一并押走,交由朝廷调查处置。” “这就有意思了。”裴行俭捻着胡须,若有所思的道,“卢氏要杀李崇义,李仙童却出面阻止,然后李崇义仍然是死掉了,最后卢氏落得变成了杀人的钦犯……承誉,说说你的想法。” “学生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薛绍摇了摇头,说道,“诚然那个卢氏很有心机,也很是毒辣。但是,她终究是有一个致命的罩门,握在李仙童的手上。” “你是说,她对李仙童的感情?”裴行俭道。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对我们男人来说,有人生报负、有兄弟情谊还有男女情爱,但是对一个女人来说,在她们心目当中占有最重之份量的仍是感情。从十年前开始,卢氏就一路追随因为杀人而被流放的李仙童,从未离弃。虽然在他们十年的婚姻当中,卢氏因为自作聪明帮了许多倒忙间接的坑害了李仙童,但她做那些事情的出发点,仍是为了李仙童好。而且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李仙童的贤内助、女诸葛,在很多的事情上李仙童对他单纯聪明过人的夫人,言听计从。” 郭安的脑子一向转得快,听薛绍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直直发亮,但碍于身份没有插言。 裴行俭笑了一笑,“承誉,听你这个属下说一说他的看法。” 薛绍也点点头,“郭安,说。” “属下遵命。”郭安抱了一拳,说道,“属下听了薛将军的话,心中便有了一些猜测。当时在驿站里的情况会不会是——这一次卢氏仍旧自作聪明,想要半途毒杀李崇义。李仙童明明知道却佯装不知,并且在她将要毒杀李崇义之时出面阻止,这样他就绝对不会再惹上杀人的嫌疑了。紧随其后,李仙童又再亲自下手杀掉他的祖父,由此来嫁祸卢氏。” “有点意思。”裴行俭呵呵直笑,“承誉,你调教出来的小子还算聪明!” 郭安脸一红,“裴公谬赞了,属下愚笨得紧,经常做错了事情挨骂。现在也是信口胡说,当不得真。”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其实你说的,和我心里的想法差不太多。但是你忽略了一个人。” “……”郭安想了一想,“将军是说,唐怀壁?” 薛绍点点头,说道:“李仙童如果想要嫁祸卢氏,他不出面阻止她下毒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回头又去亲自下手呢?……虽然李仙童够狠够毒,但是我觉得,他还是没有亲手杀死自己祖父的必要。而且当时他的身份是在押的钦犯,他想要做任何事情,都不是那么自由。” “薛将军是说,下手的人很有可能是唐怀壁?!”郭安惊讶道。 裴行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是承誉那句话说得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事唐怀壁必然有所参与,他有可能是卢氏的同伙,在卢氏失手之后再去亲自下手;也有可能他是李仙童的同伙,他二人料定卢氏很想杀了李崇义,于是故意放给她机会。然后又让李仙童出面阻止,先行制造一个自己没有杀人动机的证据。然后唐怀壁暗中下手,卢氏这个被抓了现行的刺客,自然就是最大涉案对象了。当然,也不排除唐怀壁和李仙童夫妇二人都有合谋的可能,只不过是分头进行,没有让他夫妇二人知晓。那样唐怀壁更加方便见机行事,仿佛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了。” “好复杂……”郭安挠了挠头,“属下只从裴公的话中听出一层意思,无论如何,唐怀壁都要致李崇义于死地对吗?” “小子聪明。”裴行俭笑呵呵的赞道。 “可是为什么呢?”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这还不简单,因为唐怀壁本来就是李崇义的同谋。如果他让李崇义活着回到长安,万一把自己供出来了怎么办?” “原来如此!”郭安恍然大悟。 “果然是狗咬狗,一嘴毛。事情比我们想像的还要残忍和卑劣。”裴行俭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魏元忠作何说法?” 郭安连忙答道:“魏御史说,多谢薛将军好意但是不用我等一路护卫了,他一定能够安全抵达长安,然后一切公事公办。” 说到这里,郭安又特意补充了一句,“魏御史暗中收下了韦巨源的那封遗信,在对属下说那些话的时候言辞铿锵,想必是胸有成竹!” 裴行俭呵呵的笑了两声,“魏元忠是个极其聪明又少年老成的年轻人,他是怕你们几个一路跟着打草惊蛇。想必他的心中,对驿站中发生的一切早就心中有数,只是佯装不知被蒙在鼓里,想要麻痹唐怀壁等人。魏元忠很沉得住气,他是想要到了长安在关键的时刻再突然发难,这样才能给予致命一击!” 薛绍笑了,“记得很早裴公就曾说过,在讲武院的那么多学子当中,你最看得上眼的就是郭元振与魏元忠。此次北伐,他二人各显神通大放异彩,令人刮目相看!——裴公果然慧眼如炬,学生很是佩服!” 裴行俭呵呵直笑,“承誉,你是在自吹自擂吗?” 薛绍一怔,“我没有吧?” 裴行俭笑道:“此二人的确是各有才华,堪成大器。此次北伐,他们也都各自显示出了自己的才能,建立了功勋。但他二人建功立业之时,还不都是在与你搭伙吗?” 薛绍一听这才恍然,哈哈的笑道,“好吧,学生真不是故意的!” 裴行俭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他们都已经在自相残杀了,那就证明,他们现在只想着脱罪保命已经翻不起什么大浪。剩下的事情我们不必再管,老夫相信魏元忠,他足以对付那几个人!从今天起,我们所有人的所有精力,都要全部投入到北伐之中。承誉,老夫让你坐镇大都督府,就是想让你来肩负起全军的后勤保障。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想必你已是深为了解。留守大都督府的这份差事,丝毫不比打仗轻松。你休要轻视!” “学生明白!”薛绍抱拳。 裴行俭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郭安,“小子不错。到老夫身边来做个行军管记,如何?” “啊?”郭安一听,面露难色,讪讪的道,“裴公,属下愚笨,怕是做不来文职……” 薛绍知道他是不想离开三刀旅和这些兄弟分开,于是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愚蠢!你是在小看行军管记吗?” “属下……不敢!” 薛绍闷哼了一声,说道:“要做好一名行军管记,远比做一个队正、旅帅要难多了。最起码的要求,军旅内务事无巨细都要了如指掌。裴公但凡问你任何事情,你都要答得出来。召开军事会议,行军管记也要出席。你见过都尉以下级别的将官,走进元帅的大帐吗?你想一想,行军管记跟在裴公身边耳濡目染该要学会多少东西?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拒绝!——我想去都还没机会!” “呃!……”郭安听了这一席话顿时变得哑口无言,没想到军中丝毫不起眼的行军管记还是主帅的机要秘书、更像是主帅带在手边的学生!——能够成为裴元帅的心腹和学生,这是大唐天下的卫士们做梦都梦不来的好事啊! 裴行俭呵呵直笑,“承誉,人各有志,你不用逼他。” “不不、薛将军没有逼我!属下愿意追随裴公,朝夕伺奉!”郭安连忙改口,激动不已的都给裴行俭下跪了,“属下一定全心全意,做好一名行军管记!” “好,起来吧!”裴行俭笑呵呵的,显然没有因为郭安此前的拒绝而心存芥蒂,他说道,“年轻人热血好战,这是好事。但是如果一味的沉迷于匹夫之勇,那就难有大的建树了。这一点,想必你在三刀旅的时候早就有人对你灌输过了。” “是!”郭安站起身来,面露一丝愧色的对薛绍抱了一拳,说道:“薛将军不止一次的告诫过我们,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他希望我们第三旅的兄弟当中,将来能有很多的将军涌现!” “那就对了。每个带兵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属下能有大出息。”裴行俭呵呵直笑,“这一次承誉率领你们第三旅的人奇袭黑沙立下大功,功劳薄上墨汁尚新,老夫的阵前提拔令都还来得及下发,你们就又在并州立下了这一次的大功。眼下只能是等到你们回朝之后,再由朝廷封赏了——因为老夫能赏的,都已经赏给你们了!” 薛绍闻言心中暗喜。真正的大战役还没有开打,三刀旅立下的功劳就已经超越了裴行俭这个行军大总管的赏赐范畴,连草根新兵郭安小子都得到了裴行俭的赏识,亲自带到了身边做“秘书”。 假以时日,三刀旅还不真得出几个将军? 建功夺勋、扬名立万、在军队里扎下结实的根基——此次北伐,我薛绍的目的也算是提前达到了。 之前吃的苦,算是值了。 此行,不虚! 第303章 假想情敌 大都督府的内乱,算是平息了。虽然此次动乱在大都督府内部掀起了一场风暴,但是并州城外的军队并未受到多少实质的影响,百姓们的正常生活也基本保持着正常。 来如疾风骤雨,去后风平浪静。 裴行俭嘴上不说但心中却是颇怀余悸,而且对李崇义祖孙俩失望透顶,巴不得亲手杀了他们。因为对他这位主帅来说,如果战役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军的后方与内部先乱了起来,这远比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还要更加可怕,甚至有可能会给大唐的半壁江山带来灭顶之灾。 这个后果,是任何人也承担不起的! 所以裴行俭认为,薛绍暗中筹划平定了大都督府的这一场动乱,其功绩或许不如奇袭黑沙那样的明显,但它的实际功劳却丝毫不比那一次的小。如果说奇袭黑沙展现的是薛绍的军事才能,那么这一次的并州之变,则是全面的展现了薛绍和他身边这一群人的各项才能。 裴行俭虽然没有当面这样夸过薛绍他们,但是心中早就对他们有了一个这样的评价: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这群智勇双全的年轻人,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这便是裴行俭把郭安带到身边当行军管记的,一个重要原因。 次一日,裴行俭即将带兵北上远行。并州城外的二十余外大军一同开拔,声势滔滔,震动千野。 薛绍与并州大都督府的官员们一同出郭相送。 裴行俭骑在马上与诸位道别,说道:“柳司马,承誉,老夫就将三十万大军的肠胃与后背,全都交给你们了。老夫留给你们的只有并州府的府兵、一些衙役和承誉麾下的数十人。人少事多责任重大,你们需得时时惕励不得松懈,更不能再演出之前的动乱!” “裴公尽管放心!”二人一同抱拳。 裴行俭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策马扬鞭而走。 二十多万大军,旌旗遍野连绵数十里,岂是一个恢宏壮观能够形容。薛绍虽然两世从军,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聚集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死全在一个人的掌握,听从一个人的号令行事。 何其壮哉! “总有一天,我也要做到这样!” 薛绍在心中,给自己定下了第二个奋斗目标——成为大唐的最高军事统帅! 那么光立功、光在军队里有威信有根基,就远远不够了。归根到底,军事是为政治服务。要想成为一个国家的最高军事统帅,必然是在朝堂之上根深蒂固,从而要对军国大事有着直接的参政议政之权。 简而言之,出将入相。 想到这些,薛绍自己都暗吁了一口气……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薛公子,我们回吧?”正当薛绍看着茫茫的人海思索之时,柳司马上前来道。 薛绍一看他神色,摆明了潜台词就是——去我家看看仙儿姑娘吧? 薛绍不由得笑了一笑,说道:“好,速回大都督府,赶紧开始筹措军需物资!第一件待办的急务,马上招募足够多的医师、凑齐足够的药材送往朔州。那里有很多上次朔州血战之后受伤的将士,正躺在病榻之上痛苦万分!” 柳司马听薛绍这么一说,马上打消了那一点小小的私念,正色道:“下官马上去办!即日起大都督府夜不闭户日夜加赶,也要尽快将军医与药物送往朔州,一解那些受伤将士的痛苦!” “好!”薛绍笑眯眯的点头,转而又小声道:“等仗打完了郭元振与令爱正式成亲的时候,我一定亲临贵府辎礼相贺!” 柳司马感激涕零,连忙称谢。 薛绍知道他能够明白自己的画外之音是“不会忘了你家外甥女”,那便是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此后只管全心全意的去做事便是,不用整天惦记这等私事了。 薛绍说是军队留守大都督来辅佐柳司马的,但大小的政务还是得要柳司马来牵头,由他指挥和带领那些都督府官员和州官县令们具体执行,薛绍自己是不可能去亲历亲为的。除非出了什么岔子或者是涉及到军队的紧急事务,薛绍才会出面调解。 这份差事,算是出征以来最为轻松的了。 回到大都督府,柳司马等人马上召集所有重要的官员开了一个政务会议,安排大都督府从现在开始直到战役结束,一刻不得关上衙门,日夜都必须要有官员值守,全力为北伐后勤服务。 薛绍这个军队留守自然也是出席了会议,他虽然不是大都督府的正式官员,但是今天出席了会议的一多半官员都是他从监牢里放出来的。因此,薛绍现在随便说句话可都是份量十足,就连柳司马都把他尊为官长。 薛绍觉得,这是一个煅炼“理政”才能的大好机会。这方面,自己相对空白。将来想要立足于朝堂,怎能不了解民生、不熟悉政务、不深黯大唐官场的各种作风与行为规则呢? 那么,趁这段时间消闲,有空就多参与料理一点大都督府的政务,也算是一个难得的实习机会。 这时薛绍方才理会裴行俭这一手安排的多重用意,先是,裴行俭可能觉得我这几个月来累坏了,该立的功也立足了,先让我休息一段时间。等到大战正式开始,我才有足够的精力云前线活跃。再者,老人家也正是想要趁此机会培养一下我在“理政”方面的才能。 裴行俭自己就是从州官做起的,对民生政务了如指掌。兵者民之司命,了解民生才是带好军队的基础。再者为将之人不会一辈子总在前线杀敌,迟早还是要回到朝堂的。不识民生、没有政才的将军,在没有战争的时候简直就是百无一用,还谈何成为“至高军事统帅”? 此次北伐,裴行俭赏识郭元振与魏元忠,提拔郭安到身边当行军管记,但是对薛绍的全方位培养,才称得上是“用心良苦”。 裴行俭之所以被为大唐的“军神”,不光是因为他战无不胜的军事才能,更有一层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因为他一向热心于提拔与培养军事人才。如今大唐军队里的顶梁柱程务挺与王方翼这些人,当年也是跟在裴行俭身边的毛头小伙子,就像今天被他带走的郭安一样。 黄昏时分,薛绍彻底的消闲了下来。在军队里忙碌和紧张惯了,突然一下这么放松,他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正当这时,薛楚玉和郭元振一同来找薛绍了。不约而同的,他们也是觉得有些“闲得慌”。于是三人相约出行,到郊外去溜一溜马射几只鸟雀,好歹也能发泄一下太过旺盛的精力。月奴有几日未见他的义父,便去了并州城里找吴铭,这次倒是没有相随。 吴铭因为此前在大都督府做过小吏、干的是“无间道”的差事,因此不太方便再出现在大都督内。不然被大都督府里的人认出了他与薛绍的关系,多有尴尬。 三人结伴骑马挎弓的行到郊野,黄昏时节景色殊异,倒也怡人。 比了一通马术与箭法之后,薛楚玉毫无悬念的遥遥领先,薛绍与郭元振都很郁闷,合了伙的骂薛楚玉是个呆子,也不知道承认一下官长,就不怕以后仕途受阻吗? 薛楚玉也不反驳只是一个劲的笑,马却更快、箭也更准了。 气得薛绍和郭元振一阵大骂,还威胁说回去就鸡蛋里挑骨头的用军法治了你这呆汉的罪! 三人在山林里收获了不少的鸟雀野兔之类小猎物,玩乐正酣之时,不远处山道拐角行来一骑,顿时将三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去。 一名白衣如雪的青年,骑着一匹青色的毛驴,悠然的吹一管长笛,慢慢悠悠不急不忙的朝山上走来。 笛音轻盈而悠扬,其中似乎有着一股能让人的心神瞬时安宁的魔力。待到走得近了一些再看那青年的装束,白衣之上印有八卦符印,手臂上搭有雪白的抚尘,戴一顶竹冠配一口宝剑,年龄大约二十来岁,五官俊朗神情悠闲而潇洒,真有几分飘然出尘的神仙之姿。 “薛兄,这怕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可以与你的风采相提并论的男人了。哦,还是个道士!”郭元振小声的道。 薛绍不禁笑了,“你一个大男人说这种话,恶不恶心?” 薛楚玉也作恶寒之状,“公子,我们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喂喂!”郭元振大声叫屈起来,“我马上就要成亲了!你们不要诬陷我!” 三人各自大笑。 那名白衣道士骑驴走近,停止吹笛也勒住了毛驴,看了三人一眼,微然一笑稽首一礼,“贫道这厢有礼了!” 大唐的道士社会地位可不低,薛绍等三人一并都还了礼。本以为是萍水相逢匆匆一晤,不料那白衣道士却没有擦肩而过的意思,而是坐在毛驴之上面带微笑的久久凝视薛绍,既不走,也不说话。 干什么? 莫非这是个基佬? 薛绍脑子里没来由的蹦出这些古怪的念头,郭元振与薛楚玉这两个损友都在一旁不怀好意的偷笑去了。 “贫道斗胆相问,阁下莫非就是京城来的蓝田公子?”白衣道士说话了。 三人同时一怔,薛绍问道:“正是在下。敢问道长名号?” “贫道自号白云子,师门崇山上清派。”白衣道士稽首答道。 郭元振交友广泛见闻也是颇为广博,对佛道的一些人文传言也不陌生,当即惊道:“道长莫非就是崇山潘国师的高足,司马子徽先生?” “正是道贫。”白衣男子微笑答道。 薛绍一听这名号,心中顿时想到了一个和眼前这个白衣男子一样,有着一身“仙气”的迷离女子——终南山,玄云子! 潘师正尝为二圣讲经说道,人称国师。玄云子也正是崇山潘师正的高徒之一。而且,薛绍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位“白云子”,但是对他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 白云子是他自取的道号,他复姓司马、名承桢、字子徽,是晋宣帝司马懿的后裔。此人在中国历史上都是赫赫有名,尤其是在宗教界更是泰山北斗级的人物,是道教上清派茅山宗的第十二代宗师。在历史上,与李白、贺知章等人合称“仙宗十友”! 之所以对他如此熟悉(或者说印象深刻),是因为前世之时安小柔这位历史大能在说起司马承桢之时曾经做出过“花痴”之相,说他是如何的英俊潇洒天纵英才。为此,当年轻气盛的薛绍还曾经小小的郁闷过一回。 如今亲眼所见,薛绍不由得暗自笑了一笑,真是天意作弄,往事不堪回首。谁能想到我会跨越千年,亲眼见到当年的……假想情敌? 【求定阅,求票票!】 第304章 忘忧 如今的司马承祯年方二十四五岁,还远没有达到他在历史上的那个知名度,但在两京关内的仕族群体之间已是颇有名气。 在潘师正的几大弟子当中,年纪轻轻的司马承祯算是最为耀眼的一个。除了师承高门,司马承祯本在俗家之时就有晋帝后裔这样的显赫出身。潘师正也对他这个弟子非常的器重,不止一次的带他出席重大的宗教场合,也带他一同接受二圣的招见。很快,司马承祯就在关内两京之地闻名睱耳。 司马承祯面对这样的名声与荣耀表现得非常淡然,他非但没有借助师门的名气与士民的敬仰为自己谋求显赫的政治出身,反而只是醉心于四海云游、隐居修道。据说他最常隐居的地方就是川蜀天台山,因为他自取的封号全称就是“天台白云子”。 在如今大唐这样一个以道教为国教、重视出身、血统、外貌与文学才华的时代,师承高门的司马承祯拥有晋帝后裔这样的家世出身,本人又是年轻英俊、潇洒不凡外形非常出众,再加上他拥有极高的文学素养(不然也不会在历史上和李白等人相提并论),更为难得的是他清心寡欲一心修道无心仕途不附权贵……这样的人生在大唐这样一个时代,如果不成为全民偶像、不受到王公贵族们的青睐与追捧,那绝对是没天理。 甚至,司马承祯已经和他的师尊“天师潘师正”一样有些被神化了,关内不乏有人相信司马承祯是如何的道法了得非凡如仙,更有各种不同版本的传言说他是某某星君转世,不一而足。 而且,这样的传说多见于贵族女子的口耳相传。原因显而易见——遁入空门清心寡欲的司马承祯,对俗世的女子来说绝对就是一个充满了神秘吸引力、但又绝对不可能拥有的——万人迷。 诚然司马承祯很有魅力,但是薛绍既不是贵族妇女也没有龙阳之癖,因此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兴趣。 但是司马承祯好像不打算就此擦肩而过了事,他风度翩翩的拨动了一下拂尘,稽首道:“有缘在此幸逢三位仙友,不知可否赏脸到贫道的草庐稍坐,置茶一叙?” 薛楚玉和郭元振一同看向薛绍。从他二人的表情来看,好似都不大想拒绝。反正是出来踏青散心,偶遇一个同龄同辈的大名人还能到他家里去喝杯茶,不失为一件雅事。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既然仙长盛情,我等却之不恭。只恐我等三人一身俗气,会有损宝斋风雅。” “薛公子说笑了。三位都是人中龙凤当世俊杰,必令蓬荜生辉。”司马承祯微然一笑,“三位仙友,请!” “仙长请!” 山势不高也不陡,青郁葱葱百花为缀,环境清幽景色怡人。青驴在前三马在后,一行四人悠闲的上了山。半山腰里拐进一条人工开出的小径走了不到百余步,前方现出一片并不十分宽敞的坪地。稀疏的木篱笆圈起两个院子,两个简易的小木楼隔垄而立。中间的有几垄花草园圃,种着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开着一些大朵的红艳之花。 红绿相映,极是养眼。 远处青山濛濛,近里鸟语花香,半山腰更有一些云雾缭绕,的确是一处隐居修道的静美所在。 “三位仙友,请!” 司马承祯请薛绍等三人进了院子,他的房门也没上锁一推即开,里面却是一尘不染散着一股幽幽的檀香。 薛绍不禁好奇,“司马先生,你不是隐居在川蜀云台山吗,怎会来了河北?” 司马承祯微然一笑,说道:“贫道的确是久居川蜀,但数月前师尊有命召我回到关中,因而下了云台山来。履行师尊之命后,贫道就想在四海之地云游一番,后来受仙友所邀,辗转便来了河北,临时在此结庐而居。” 薛绍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另一间庐舍,说道:“那么与你相约的另一仙长,就是住在那间庐舍之中么?” “正是。”司马承祯道,“或许他今日有事下山去了,不然倒是有缘能与三位仙友品茗一叙。” “咦,这处泉眼生得极妙啊!”郭元振在屋边发现了一口汩汩温热泉潭,腾腾的冒着一些氤氲的热汽。 司马承祯说道:“此泉不可饮,但若用来沐浴却是上佳之品。既可消除疲顿治疗肤疾,又可强筋健骨延年益寿。在我那位同游仙友的庐舍后方,另有一泉冷泉,其水常年寒冽如冰,取之饮来如甘如饴,若是用来沏茶更是万中无一之绝品。我二人结庐在此,就是因为看中了这两眼好泉。” “司马先生真是好雅致。”薛绍赞道,“此处清幽有如仙境更有此等好泉,便是一处世外桃源啊!” “薛公子戎马倥偬难得消闲,如若有心不妨常来。”司马承祯微笑道,“贫道将会在此闲居余月,随时恭候薛公子大驾光临。” “难得的世外仙境、忘忧之地,我肯定会多次前来叨扰的。”薛绍也不客气。这种地方可比那些驰名天下的名胜古迹要更加富有游览价值。更为难得的是,只要身处其中,莫名的就会有一种放松与轻盈之感,仿佛心境瞬间超然与开朗,一切烦恼与忧郁都能一扫而空。 “多谢薛公子赐名。”司马承祯微然一笑合手一揖,说道,“荒野草庐正愁没个命名,贫道斗胆就取薛公子的话中之意,从此将其命名为‘忘忧居’了。” 郭元振笑道:“薛公子,好人做到底,赶紧给道长赐下墨宝一副吧!” “就你馊主意多。”薛绍没好气的道,“我既不是大贤名仕又不是书法大家,何来四下留墨的道理?” “文武双全、风靡万千的薛公子如果还不是大贤大家,那天下就没有名仕一说了。”司马承祯顺手一请,“屋内笔墨砚台随时有备,还请薛公子不吝赐教。” 薛绍摇了摇头,“郭元振,你什么时候能不这样多事呢?” 郭元振和薛楚玉都呵呵的笑,神情颇为悠闲与享受。大唐的年轻人,尤其是出身贵族、读过书的年轻人,无论是从事什么职业的,三朋两友凑在一起谈经论道、舞文弄墨,是一种时尚与风雅,就像21世纪的年轻人都会有时尚体育和电子游戏这些共同的爱好一样。 哪怕郭元振这样的人现在都已从戎做了将军,但是对于年轻人喜爱的“时尚”玩物仍是趋之若鹜颇为喜爱。 薛绍自然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好在此前喜好风雅的蓝田公子也曾苦苦的练过书法,薛绍在长安时也曾入境随俗的参照褚遂良的真迹加紧练习过。现在手下这笔字虽说称不上大家名笔,但好歹还能拿出来见人。 于是大笔一挥,写下了“离尘居”三个字。 “薛公子何不留下宝印?”司马承祯示意薛绍盖个章之类的。 薛绍笑道:“萍水相逢随缘而至,无予无求顺心而为,又何必显名?” “公子真妙人。”司马承祯微笑而点头,赞道,“此番言论,大合道家无为之论。难怪有人曾对贫道说起,公子一身烟云水汽魏晋风骨,更有一颗天成道心。” 薛绍不由得心中一动,当初在终南山上,玄云子不就是这样说我的么? “公子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司马承祯笑呵呵的道。 薛绍点点头,“如此算来,司马先生与玄云子应该是同门师兄妹?” “没错。她是贫道的小师妹,比我年幼八岁。我与其一同拜在崇山师门之下,从小一同修道看着她长大。”司马承祯说道,“其实那一日在终南山玄云观,我曾见过公子。只是公子,未曾见到贫道。” 薛绍呵呵的笑,“难道司马先生一眼就认出了我,我却对司马先生有些面生了。” “纵然是未曾见过薛公子,贫道也能一眼就将你认出来的。”司马承祯微笑道。 “何以见得?”薛绍问。 司马承祯微笑道:“在并州这样的边野州县,能有薛公子这一身卓尔贵气与超然风采的年轻仕子绝计不多。近日得闻薛公子黑沙大捷之后回了并州坐镇大都督府,此山较离大都督府治所不远——能在此处相遇,除了薛公子想必不会有其他人了。” “嗬!司马先生果然是高人!”郭元振惊叹了一声,“薛公子,想必你现在已经是并州的大名人了,连僻居荒野的司马先生,都知道你的事迹与行踪。” “呵呵!”司马承祯笑了,拂尘一甩,悠然说道,“贫道名为出家人,实则出世入世只在一念之间。不强求,不刻意,随遇而安,圆通自然。或许是因为贫道修为尚浅还没到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因此,贫道惯爱云游四海,遍看民间兴荣疾苦,关注天下风云动向。薛公子此番来了河北的一番壮举,贫道可是知之甚详的。” 薛绍不由得笑了一笑,这人有意思,心智见地远超寻常可见的一般大唐之人,出口成章字字珠矶,的确当起得“名仕”二字。 “贫道只顾闲谈,却忘了置茶相待,还请恕罪。”司马承祯稽了一首,“三位仙友但请稍坐,贫道这就去取些冰泉之水来,为三位沏茶。” “好,道长请便。” 薛绍等三人坐了下来,司马承祯方才走到门口,门外响起一个百常好听的女声,悠远而辽辽如同天籁之音,口齿之间更像有一股仙气弥漫,让人闻之有心旷神怡之感—— “师兄云游归来,可曾如约给我带了新香的萱城纸品?” 薛绍心中一动——玄云子! 【6月每日一更,详见作品相关】 第305章 倾城仙子 有一种人生来就该被人嫉妒,因为上天实在是给予了他太多的恩赐。 玄云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贫道的师妹该是采药回来了,三位仙友,请容贫道代为引荐。”司马承祯说罢,延请薛绍等三人到户外。 薛绍清楚的那一日在终南云海记得初次见到玄云子时,恍然之间以为自己真是到了仙境,遇到了飞舞于天庭宫厥间的下凡仙子。今日再次得见,这小山之上没有浓雾蒸霞,可是一袭白衣不着半点粉面的玄云子,仍是那样的冰清出尘宛如仙子。 郭元振最初不在意,可是一眼见到玄云子当场表情就凝滞了,还不顾形象的擦了擦眼睛,低声惊道:“莫非我等今日,当真是驾临了仙界?” 薛楚玉则是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突然变得一片通红,连忙扭头不敢直视玄云子了。大概是因为少年从军很少接触女子、而且从不狎妓至今尚未成亲的缘故,这位万夫莫敌的沙场虎将但凡面对漂亮女子就会变得面红耳赤局促不安。为此,薛楚玉没少被三刀旅的人笑话。 “薛公子?”玄云子看到了薛绍,巧倩一笑信步走上前来,拂尘微扬稽首一礼,“幸会。” 终南一晤并州再会,薛绍几乎都要忘了玄云子这么一个人。今日再见,他心里多少有点惊讶,可是玄云子却是淡然得紧没有半分的惊讶之感。薛绍不禁心忖,修道之人的心境与气质果然是与常人不同,玄云子时时给我一种宠辱不惊、天塌无畏的从容和淡静。 “幸会仙姑。”薛绍回了一礼。 郭元振惊讶了一声,“你二人从前就认识?” “你好生健忘。”薛绍道,“方才司马先生不是还曾说过,在终南山玄观里见过我么?” 郭元振一拍脑壳,“想起来了,原来眼前这位仙姑便是名扬京华的玄云观主?——失敬、失敬了!” “郭将军太客气了,贫道有礼。”玄云子回了一礼,微微一笑,郭元振的脸皮顿时很明显的抽搐了两下,全没了往日那种浪迹花丛的高手风范。 薛绍不禁好笑,说起来郭元振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但是面对玄云子,还真不能怨他表现得像一个“初哥”。 玄云子隐居在云海飘渺的终南山上,罕有接见外宾。但是她的鼎鼎大名,却早在长安不胫而走。崇尚道教的大唐王公贵族们,都想亲眼见一见这位传说中道法精深、貌如仙灵的奇女子。 大唐太子李显曾经三次亲登终南,就是为了求见玄云子。那时正逢二圣在给太子李显挑选太子妃,据说,李显本人有意想立这位玄云子为妃,二圣等人自然不会允许大唐的太子娶一个道姑为妃,此事因此作罢。但是玄云子本人三拒李显而不见,让李显没有半点脾气的连续三次怏怏而归。从此,神秘如仙的玄云子在京城一带声名大噪,什么京城花魁、王公贵女,连望其项背的资格都没有。 长安市井之间,似有一说——“太平玄云,天下女冠。” 什么意思呢? 太平曾经是太平公主假意出家修道的道观之名,玄云子是玄云观的观主。将太平观与玄云观相提并论,言下之意除她二人之外天下再无女冠,另有此二女“冠绝天下”之美意。 太平公主何许人,二圣的唯一掌上明珠,大唐帝国最为尊贵与显赫的公主。玄云子一介出家修道之人能与她相提并论,足显非凡! “看来不用贫道居中引荐了。”司马承祯微然一笑,说道:“师妹,你回来得正好。为兄茶艺远不如你,不如就请你来为三位仙友奉上一壶清茶如何?” “师兄有命,小妹自然遵从。”玄云子凝眸看了一眼薛绍,微然一笑,“三位稍坐,贫道去去就来。” “好。” 玄云子转身一走,薛绍清楚的听到身边的郭元振与薛楚玉同时吁了一口长气。 薛绍回头各自看了他二人一眼,笑而摇头。 郭元振和薛楚玉感觉很没面子,脸都有些红了。 四个男子重回司马承祯的房中分宾主而坐下,郭元振挑起话题,请司马承祯给三人讲经论道,“让我等凡人也沾上一些仙气”。 司马承祯倒也不矫情,这便侃侃而谈起来,“修仙之道其实并不复杂,无非是遂我自然修我虚气。贫道浅薄,向遁五渐之法来进行修炼神仙之道,凡五法者,斋戒、安处、存想、坐忘与神解。一言以敝之,就是要达到简缘、无欲、静心这三戒。” 郭元振眨了眨眼睛,好像生起了一点恶作剧之心,故意问道:“仙长,郭某问个不该问的问题——是有玄云子这样的一位倾城佳人陪伴于侧,你真能做到清心寡欲、无动于衷吗?” 薛绍顿时就笑了,这傻鸟,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司马承祯全不在意的呵呵直笑,说道:“其实郭将军的问题并不奇怪。世间俗子,没有哪一个能够坦然面对我的师妹,而做到心不动形不动。但是贫道,却是侥幸做到了。” 司马承祯说得云淡风清,但是在场的薛绍等三人都相信了。他的话里,仿佛有一种让人无法去置疑与辩驳的魔力,让人无形之中对他的信任油然而升。 薛绍心想,传言或许当真不假,司马承祯的确是就是一个倾心修道、无欲无求的方士。否则,以他这样的出身、外形和气质,美女金钱包括官爵名利,都可以信手拈来。但他始终是一袭素衣云游天下,富贵名利于他而言,确是浮云。 薛绍自忖是个俗人,酒色财气无一不喜,因此永远不可能达不到司马承祯这样的思想境界。现在他也大概理解,为何那些王公贵族们会对司马承祯与玄云子这样的修道之人如此的推崇了——因为自己远远不如。 少时过后,玄云子来了,带着一副泥瓦竹木所制的简单茶具,和几许新鲜的雨笋茶叶。 尽管玄云子的神情显得犹为洒脱与自然,但房间里的空气仍是瞬间变得“紧张”了一些。薛绍看了看郭元振与薛楚玉,这两个陪着自己敢于杀向千军万马的虎胆兄弟,面对近在咫尺的玄云子居然像个未曾初恋过的小男生一样局促不安,薛绍不禁心中好笑。 中国人的饮茶习惯,大抵算是从大唐开始。薛绍曾经见过虞红叶煮茶,那叫一个娴熟优雅。玄云子煮茶则是另外一副景观,她的神情非常专注,哪怕是极细的一片茶沫也被她收拾得一丝不苟,更没有半滴水滴溢洒出来,甚至火炉里灰尘也没有溅出。 看她煮茶,仿佛天地万物尽在她一双素手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容之间一切尽在掌握。 薛绍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或许玄云子不该是个修道之人。如果在政坛之上给她一方三尺之地,她定能像武则天那样纵横捭阖干出一番惊天地动的事业来。 “三位仙友,请用茶。” 煮好茶后,玄云子一一奉上。小巧的红泥茶杯盛着半杯清香浓郁的茶水,薛绍不禁有点吃惊:玄云子的这个饮茶风格,可就与进下大唐一般人的饮茶风格不同了。她非但没有加入任何败坏的佐料与盐份,煮出的茶味还像极了乌龙茶! 后人喝到乌龙茶,司空见惯。可是在大唐时代,玄云子的这手茶艺已经堪称是超越时代的一个创举了! 郭元振与薛楚玉两人喝了,果然啧啧称奇。 薛绍品后,只是微笑而不语。 “薛公子以为,此茶如何?”玄云子好似一直观察着薛绍的反应,于是问道。 “好。”薛绍只说了一个字。 玄云子和司马承祯同时笑了。 “二位仙长,为何发笑?”薛绍问道。 “贫道笑来,是因为薛公子的一字之评,恰到好处。”司马承祯微笑道,“我等修道,崇尚一个‘简’字。如若长篇大论的赞美此茶,反倒失了妙意。” 郭元振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还好老子刚才没有开口,否则马屁拍不上反倒让他们瞧不起。 玄云子也是微然一笑,说道:“贫道早就说过了,薛公子道心天成。” “哦?”薛绍笑道,“我一直都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怎么就算是道心天成了呢?” “道在其心,不在其行。道在其魂,不在其身。”玄云子说道,“薛公子如今不曾感悟自己是道心天成,是因为你红尘牵绊诸事纷扰,你没有选择只能做出应对。假以时日历经诸事之后,或许薛公子就会觉得你是道心天成了。” “或许吧!”薛绍淡然微笑道,“等到哪天我想要解甲归田退隐政坛了,自会想起玄云仙姑的这番良诫。” 司马承祯接道:“其实道,并非只是消极遁世,表面无为实而大有所为。大帝几代天子崇道,但并未妨碍了他们福泽万民、开疆拓土。” 薛绍呵呵直笑,“说实话,对于这些我不是太懂。因此,受教了。” 司马承祯与玄云子一听这话,薛绍好像对“论道”没多少兴趣,因此也就没有再深谈下去,转换话题,饮茶论茶。 郭元振与薛楚玉感觉有些奇怪,难得这两位一个世外高人一个倾城仙子,一同主动与薛公子搭讪论道,他怎么还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玄云子的眼神不下三次的停留在薛绍的脸上,每次都只见到他一副八风不动淡然处之的神色。她不由得心下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中想道——薛公子,对我颇怀戒心…… 第306章 心魔 几杯茶后眼看天色渐晚,薛绍等人告辞离去。 司马承祯与玄云子一同送薛绍三人到了篱笆边,薛绍请之留步。 “天色已晚夜路难行,三位仙友多加小心。”司马承祯稽首而拜。 “二位仙长请留步。我等多有扰叨,就此别过了。”薛绍回了礼,三人一同上马。 正欲启行,玄云子忽然道,“薛公子,请留步。” 不等薛绍答话,薛楚玉和郭元振同时拍马就跑,全然没有等候片刻的意思。 薛绍的额头之上差点就要冒出几条黑线,真是损友! “仙姑有事?”佳人已然开口,薛绍便给了她几分面子,下了马来。 司马承祯微然一笑,“二位请便,贫道先行回避。” 他也飘然而去,回了草庐之中还掩上了门。 留下一位月下美人与驻马公子,夜风习习,景色朦胧。 玄云子上前两步来,离得薛绍较近,微微仰头看着他,轻声道:“贫道冒昧,想要请问公子一件事情,不知公子可否如实回答?” “仙姑请讲。” 玄云子微然一笑,说道:“贫道只想知道,公子是否对贫道深怀戒意?” 薛绍笑了一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玄云子那双如同宝石一般的美瞳之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转瞬又恢复了平常,淡然道:“公子之意,不妨明示?” “记得那日终南一晤,仙姑是曾邀请我一同修道。后又赠我一枚玄武法简。我请道中之人辩识过,说它绝非寻常之物。”薛绍道,“萍水相逢,仙姑一番拳拳之意,我本当感激涕零。但同时,换作任何人也会难免心生疑惑——仙姑缘何如此殊待于我呢?” 玄云子不动声色轻轻的点了点头,“那公子为何又摇头?” 薛绍说道:“那是因为,我想不出我有什么值得仙姑去觊觎或者陷害的地方。反之,仙姑倾城绝色、名动京华。能与仙姑相交一场,似乎也该是我捡了个大便宜才对。” 玄云子的表情顿时变得很有趣,仿佛生气,又仿佛好笑,更像是有一些意外与莫名的惊讶。她浅浅颌首微微摇头,转而又看向薛绍的眼睛,“敢请公子,看着我的眼睛。” 薛绍如言,看着她的眼睛。 二人凝视对望,都不回避对方的眼神。 “公子可曾从我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什么?” “一片清澈,什么也没有。” 玄云子微然一笑,“我却从公子的眼神之中,看出了许多东西。” “但凡你看出了什么,我都不否认。”薛绍哈哈一笑,“表情、语言和动作这些都有可能撒谎,但眼神绝对不会。仙姑心如冰清了了一空,我一介俗人只能自愧不如。” “公子,无论你如何看待玄云子,我只说一句。”玄云子微然一笑,“玄云子,始终不会害你。” 薛绍轻轻的皱眉,点了点头,“我信。” 玄云子再度微然一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记得上次云海一别,你也说过这样的话。”薛绍道,“然后,我们在千里之外的并州重逢了。” “公子是想说,贫道是在刻意的追寻于你,跑到并州来制造这一场重逢?”玄云子面带微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我还没有自负到那个份上。”薛绍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每天我们都要遇到很多人,这很正常。” “那意味着,每天我们也都会错过很多人。”玄云子说罢这句,拂尘轻轻一扬,稽首一拜,“天色已晚,贫道无礼羁留公子多时,公子快快启行吧!” “那我告辞了。仙姑请留步。” 薛绍也未多说,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玄云子一眼,拍马奔走。 玄云子站在篱笆边,目视薛绍走远。 司马承祯走出房来,落在玄云子身边,说道:“一个磊落大气之人。” “他的心里,有一个大千世界。”玄云子微微皱眉。 “大千世界,包罗万相,须弥红尘,广袤无穷。”司马承祯轻言道,“师尊毕生钻研道、佛、儒三教学说,想要寻找共通之处。最后他老人家发现,人心或者是这世上最为渺小也最为庞大的世界。你说他的心中有一个大千世界,那你可曾看出,那个大千世界的须弥何在?” 大千世界是佛家的说法,用来形容宇庙世界的组织情形。须弥山,则是大千世界的核心。 玄云子摇了摇头,“第一眼见到他,我就觉得他与世人皆不相同。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让我看不透他内心世界。若要用一个字来形容他,那就是——谜!” “从而这个谜样的男子,吸引到了你的注意?”司马承祯呵呵一笑,说道,“你自幼擅长‘窥心’之术,师尊视你为天生奇童,因而破例收下了你这唯一一个入室女弟子。这些年来,从来没人能够逃得过你的一双慧眼,但凡有人想要在你面前耍弄心机,也会被你一眼识破——那么现在,你有对手了?” “又不是敌人,谈何对手?我只是……对他好奇。”玄云子回头看向司马承祯,微然一笑。 “不许看我。”司马承祯连忙扭过头去,“随意窥心,难道不是对师兄的不敬吗?” “师兄,你向来是心如虚空从无杂念,你还有什么害怕的呢?”玄云子笑道,“莫非此刻,师兄心中生出了心魔?” “谬论。”司马承祯被她一激,凝神看向了玄云子。 玄云子掩嘴一笑,“师兄恕罪,是小妹失礼了。”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心事被他人窥得一干二净,那和赤身**的站在他人面前别无二致。”司马承祯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说道,“师妹,以后不要随意去窥窃他人心思。这非但不礼貌,还会让自己活得很无趣。” 玄云子轻轻的点了点头,“师兄说得没错。水至清则无鱼。一个人知道得太多,往往会非常的寂寞与厌世。这些年来,我就是看多了红尘中人的贪婪、无知、愚昧与丑恶,因此越发变得孤僻与冷漠。时至今日,除了师尊、师兄和我兄长,我几乎再也没有一个亲近之人,更谈不上有一个朋友。” “于是,那个唯一让你看不懂他内心大千世界的男人,成了你想要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司马承祯轻声道。 玄云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就像薛绍那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司马承祯略皱了一下眉头,“师妹,我可不会窥心。” “那就拭目以待吧!” 说罢这句,玄云子转身飘然而去。 “你还把玄武法简都送给了他?这件事情可别让师尊知道了。”司马承祯在她身后说道。 玄云子没有答话,直接落进了自己的草庐之中,掩上了门。 司马承祯仰头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若有所思沉吟良久,吐出二字,“心魔?” …… 天黑路窄,薛绍缓缓的勒马前行,前方闪出两个火把。郭元振与薛楚玉在等他。 “哟,蓝田公子猎艳回来了?”郭元振一阵坏笑,“你看我二人都准备了好大几个火把,准备等你一两个时辰的。但是,你这也太快了一点吧?” 薛楚玉也跟着笑。 “你们两个都生了什么歪心?”薛绍没好气的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郭元振和薛楚玉同时大笑,用笑声做为回答了。 薛绍若有所思的轻皱眉头,摇了摇头,“奇怪。” “莫非玄云子没有留你过夜?”郭元振坏笑道。 “别胡说!”薛绍斥骂了一声,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神,会那样的清澈和空灵,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 郭元振和薛楚玉都是一头雾水,“何意?” 薛绍摇了摇头,“算了。或许修道之人真的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更何况还是潘师正的高足。” “你在说什么呢?” “不说了,回家!” …… 回到大都督府的后宅别院住处,薛绍发现,今天这里来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客人。 太平公主的心腹宦官,朱八戒。 朱八戒一见到薛绍,那比见到了亲爹还要亲,当场就双膝下跪了。 薛绍将他扶起,笑呵呵的道:“朱太监,你现在可是堂堂的内偈监,在皇宫内廷都是一言九鼎的大人物了,就不用这样对我又跪又拜的了吧?” “太监”这个称呼,在如今大唐时代可不是随便就能叫的。那至少得是朱八戒这个级别的当权大宦官才能当得起的称呼,算是一个尊称。 朱八戒连连拱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儿,说道:“薛公子说的哪里话。无论小奴做到了什么官职,那在公子面前也只是一介家奴呀!家奴见了主人,自然得是要行大礼的!” 薛绍笑着点了点头,朱八戒能混到内偈监的职位,固然是有太平公主的大力提携在内。但更多的恐怕是他的这份圆熟与智巧。 “你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有什么重要之事吗?”薛绍问道。 “回公子话,小奴专程赶来,所为三事。”朱八戒说道,“其一,公主殿下十分的思念公子,而且担心公子在边关前线的安危,因此特意命令小人前来探亲,并捎来了公主的礼物。” 说罢,朱八戒就拿出了一卷画轴交给了薛绍。 装盛画轴的简筒精美无比饰有黄金珠玉与飞凤流云,一看就知道是皇家御用之物。薛绍将画轴拿出并展开,入眼一看,顿时哈哈的大笑。 这显然是一副,出自太平公主亲手的“画作”。 因为画作的风格,绝对不同于大唐时代的任何画师——那一日薛绍曾在芙蓉园怡心殿里替戎装的太平公主作画,于是用漫画风格画了一副“神猪将军”的画来。 今日,太平公主便依照薛绍当时画作的“漫画风格”自行作画一副,画中的内容却是威风凛凛的“神猪将军”身边多了另一个骑着大马、身着花钿绣服的将军,两人还手牵着手,站在一个辉煌大气的豪宅门口。 薛绍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画中之意,太平公主是在暗示薛绍,我们新婚的府第都已建好了,你要早早回来与我完婚,千万不要误了婚期! 薛绍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太平公主的模样,不自觉的嘴角上扬微然一笑,心里感觉一阵暖洋洋的。同时心里一琢磨,算来我已离开长安数月,婚期,还真是不远了! 第307章 天后的考察 朱八戒既是太平公主的心腹宦官,又是皇宫内廷的一个总管大太监,他当然不会只是为了给太平公主送一副画,而不远千里跑到并州来。 他所说的另外两件事情,都显得尤为重要。 其一,朔州之战的军情驰报,裴行俭早派八百里快马火速呈递给了长安。这样的捷报,自然是越早献给朝廷越好,能够起到振奋朝纲、稳定人心的作用。在战报中,裴行俭重点强调了程务挺收复朔代二州、并打赢了一场艰苦的朔州保卫战的情景,并“提到”了薛绍奇袭黑沙牙帐成功,已然生擒敌酋阿史那伏念等人到帐下。 薛绍从军北伐,这件事情并不是公开的秘密,朝中知道人的并不多。此前,薛绍毕竟是既无科举功名又无实干政绩,在大多数的朝臣看来,他仅仅是凭借着良好出身和备选驸马的身份,初初亮相政坛便谋求到了令世家子弟都眼馋的“千牛备身”这种高职,已经引来了不少人的眼红与腹诽,认为二圣是“任人唯亲”。 所谓的“禁中对策及高第”,这也是二圣私下进行的一场“非正式考试”,其实是不足以服众的。 换句话说,朝中大多数的大臣对于即将成为驸马的薛绍,很不以为然。认为他就是一个凭借着裙带关系在攀龙附凤的绣花枕头,跟武三思、武懿宗这些人没什么两样。 因此,裴行俭在呈给朝堂的战报之中,都只是主要提了程务挺的战绩,只花了“聊聊数笔”来说黑沙奇袭之战。偏就是这聊聊数笔,成了一记神来之笔。在朝堂之上引起一场大的轰动,并且,掀起了一场轩然**。 因为,朝中大臣绝对想不到一个初入仕途的“绣花枕头”,原本应该是跟着裴行俭去混军功的闲赖帮随,居然会立下此等奇功! 但是这等军国大事,裴行俭显然不会拿来开玩笑。以裴行俭为官几十年的人品,他说的话也不容怀疑! 由此也可以见得,裴行俭这一记春秋笔法可谓是运用得极妙。朝中皆知他是薛绍的老师,如果老师一味在战报中力挺自己的学生,会有黄婆卖瓜之嫌疑难免让人耻笑。于是裴行俭多话不说,只用事实说话——伏念已经生擒到了帐下,明摆着! 事实胜于雄辩,这在任何时代都是公理。 薛绍孤军深入千里袭敌,百余人深入万军丛中生擒敌酋安然归营,从来主导这一场动用了三十万大军的旷世之战的胜负走向——这在朝堂上一公示,非但是朝臣宰相们,连二圣都震惊了! 就不用提太平公主有多惊骇了! 很多年来,大唐偃武修文以文治天下,已经很少见到有人像薛绍这样立下此等赫赫战功了。朝堂之上的许多大臣都知道薛绍即将成为驸马,于是以此做为话题对薛绍大肆颂扬,目的当然是为了讨好二圣——女婿给力,二圣脸上有光嘛! 甚至不乏有些偏于谄媚之人,将薛绍比作了贞观一朝时一战定突厥的军神李靖。更有甚者,提议要将薛绍破格提拔为大将军! 二圣出于“谦虚”,都婉拒了。 在大唐的历史上,以弱冠之龄荣膺大将军之衔的人不是没有,但一般是皇子、驸马、外戚这种人挂的一个虚衔,并不实际掌兵。比如皇子李旦还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已经遥领冀州大都督并兼任右金吾卫大将军,但他既不到冀州上任也没有执掌兵权。 但是薛绍不同,他是切切实实的身在军旅、带着军功。要是真让他在二十岁的年龄就做到大将军,那他就有权执掌兵权、参谋军国大事,等于是一步跨进了朝堂的机要核心。 如果在二十多岁的年龄就做到大将军执掌兵权,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逆天。这在大唐的历史上除了秦王李世民那一类开国立邦的皇族少年英雄们,还没有人做到过。 所以,尽管二圣很希望自己的女婿越优秀越好、官也越大越好,但如果是涉及到军国大事,他们也就不会仓促草率的任命薛绍为大将军了。 “公子,这不公平!”月奴听了朱八戒的话,有些忿忿然,“就因为你太年轻,所以不能让你做大将军吗?” “这是理所当然。”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 “我不明白!”月奴更是忿忿,“世所共知嫁皇子、娶公主都意味着飞黄腾达,公子凭借自己的才能和军功都足以升任大将军,为何现在驸马的身份反倒限制了公子的前程?” 薛绍一听,月奴这话还真是话粗理不糙。但是当着朱八戒的面薛绍也未多说,只道:“历朝历代,哪个鼎立中枢、执掌机要的重臣不是中年人、老年人?连四十岁以下的都是极其少见。我才二十多岁,虽然侥幸立下了些许微末的功劳,但这不代表我有执掌兵权、参赞军国之事的能力。此乃朝廷军国大事,月奴不得多言!” “是……”月奴虽然很不服气,但乖乖应了诺。她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朱八戒,心想这个死胖子多半是借着给太平公主传递鸿书的借口而来,实际上是替天后来探口风的了……哎呀,我好笨!这时候是不应该当着他对公子官位之事表示出不满,应该表现得谦虚谨慎一点才是! “朱太监,幸得二圣英明,没有答应任命我为大将军。薛某年少无知经验欠缺,绝不可能胜任大将军之职。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之人向二圣进言要提拔我做大将军,那不是把我推到风口浪尖,想要害我吗?”薛绍表现得有些忿忿。 朱八戒连忙笑眯眯的道:“公子莫要生气,其实进言之人也只是对公子的这一番壮举由衷钦佩,因此有些失了分寸。当然……或许也有讨好二圣、巴结太平公主公主殿下与薛公子之用意。” “说,是谁?” “呃……想必不止一个。小奴一时也不太清楚。”朱八戒含糊其辞。 “罢了,待我回京之后自己去查问。要是让我知道了,非得当面去骂他一顿不可!”薛绍越发忿忿,“程务挺这样镇守国门数十年、屡战屡胜的功勋战将都还只是四品中郎将,我怎么能做大将军?进言之人真是太过谄媚、简直就是胡闹!” “公子息怒、息怒!”朱八戒连忙点头哈腰的来劝。 薛绍留意他那张大饼脸观察了一下他的微表情,这个大胖子仿佛是暗吁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 薛绍心中顿了然,看来他真是天后派来探我口风的,看我薛绍是否立下了一点功劳就把尾巴翘上了天去,会否居功自傲、自命不凡了——这已经不是未来丈母娘对准女婿的考验,而是君上对臣子的一次重要政治考察! 如果我薛绍听了朱八戒的这一番话,表现出和月奴一样的忿然不平,那就意味着我完了——非但做不了大将军,还有可能现在就要被朱八戒带回长安,从此只能做个闲淡驸马再也别想插手任何与军队、政治有关的事情。 在君王看来,臣子有能力固然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什么样的性格与政治品德。没有帝王会愿意重用一个轻浮浅薄、居功自傲、尾大不掉的臣子。有这种性格的臣子,越能干反而死得越快。 月奴小心翼翼的看着薛绍,神色中间流露出一丝的惭愧与不安。薛绍示以微然一笑,让她放心。并且薛绍心中略略宽慰,月奴追随在我身边多日,明显比以前“懂事”多了。 朱八戒适时的岔开了话题,另道:“薛公子,小奴前来要办的第三件事情,是天后娘娘亲自交办的一件……隐秘之事。” 月奴很乖巧的马上告辞离去反身掩门,亲自守在了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薛绍微笑,“朱太监,天后娘娘圣意若何?” 朱八戒小声道:“天后就是想要通过公子的切身探查,了解一下程务挺这个人,究竟如何?” “如何”二字,显得朱八戒问得非常笼统。但是薛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那一日在怡心殿烧尾宴罢后,天后曾私下对薛绍说,让他北伐之时多多的“亲近”程务挺。言下之意,就是想让薛绍做一回“密探”调查一下程务挺这个人的政治品德与政治立场,同时也暗示薛绍要提前与他建立一点私交为最好。 朔州一役,薛绍奇袭黑沙解了朔州之围,从此薛绍与程务挺成了“生死之交”。天后这时候派朱八戒来探问程务挺的虚实,那是最为合适不过。 薛绍想了一想,说了四个字,“足堪大任。” 朱八戒略微愣了一愣,“仅此一评?” 薛绍苦笑了一声,“那我还能如何说来?” 言下之意,难道让我跟你说——他足以接下裴行俭的班吗?那我不成了欺师灭祖的反骨仔了! “那……李谨行老将军,与并州长史李崇义,如何?”朱八戒又问。 薛绍呵呵直笑,长安距离并州遥远,朱八戒出发之时并州一案还没有案发,他不知道并州之事是情理之中。 于是,薛绍将并州一案从头到尾简明扼要的对朱八戒说了。 朱八戒一听,既是惊愕又是欢喜,突然对薛绍迎头就拜,磕起头来。 “朱太监,何故如此?”薛绍连忙要拉他起来。 朱八戒大喜过望,拉住薛绍的双手激动的小声道:“公子立下如此奇功,小奴这是为你高兴、为天后高兴、为大唐的江山社稷高兴啊!” “言重了,朱太监快请起!”薛绍用了一把暗力将他拉起来。 朱八戒激动得脸都有些发红了,眼睛也在发亮,兴奋的道:“公子放心,并州一案的内情,小奴会如实回报天后娘娘。天后娘娘必然大悦……公子,你前程无量啊!” 薛绍呵呵的一笑,不置可否。朱八戒能够在皇后为尊的皇宫内廷之中做到“内偈监”这样的重要高位,前提肯定是他得是天后的心腹。对于并州、李崇义以及程务挺这些人的内幕辛秘,他肯定是了如指掌。因此他才在得知“李崇义倒台身死”之后表示出如此的狂喜,那可是给天后除去了眼中钉和肉中刺,确实是奇功一件! 另有一个麻烦仿佛也是迎刃而解——正在秋瑟院里受苦的上官婉儿,也该是苦尽甘来了! 想到此处薛绍给朱八戒递了个眼神。这对朱八戒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在上官婉儿面前做下人情的机会? 朱八戒如果不是精于揣摩上头的意思,那他也就不可能做到内偈监的高位。收到薛绍这样一个眼神,之初经手过上官婉儿一事的朱八戒心领神会笑眯眯的一点头,表示“小的明白”! 薛绍心中畅然。 婉儿,恭喜你渡劫完成、浴火重生了! 第308章 借力打力 朱八戒在并州逗留了数日,明查暗访,把并州一案的内幕弄了个清清楚楚。在此期间,薛绍只是负责了招待,没有对他的行为进行任何的干涉。反正并州一案薛绍没有什么好对朝廷与二圣隐瞒的,如实上报则最好不过。 不过薛绍还是多了个心眼,派了几名三刀旅的心腹兄弟,暗中注意了一下朱八戒的日常行程。以三刀旅的人如今在“侦察”方面的技能水准,派去盯一个宦官的梢,都显得有点大才小用了。 这一日郭元振来找到薛绍说,原本该去冀州一带征粮的武攸归和武懿宗悄悄的跑回了并州,并将朱八戒请去密谈了一整个下午,不知所谋何事。 薛绍心中略微一凛,自从上次和唐怀壁等人一同出现过一次后,这对武家兄弟就灰溜溜的离开了并州。这次听闻朱八戒这个天后的心腹来了并州他二人又悄悄的潜了回来,想必不会有好事。 薛绍心想,现在的朱八戒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被他从擂台上随便踢下来的小宦官了。虽然朱八戒在他面前仍然表现得像个下人奴才,但绝对不能因此轻看了他。 宰相门房尚且能抵得上一个七品官,何况是皇族的心腹? 因此薛绍打算不去向朱八戒当面求证,否则岂不是让他知道自己派人去盯了他的梢吗? 来个敲山震虎,朱八戒自己主动说出则是最好。否则,这人就不值得信任了! 当晚,薛绍照例像往常一样叫朱八戒来一起吃晚饭。朱八戒也仍像往常一样表现得诚惶诚恐不敢与薛绍同席对饮,自取一坐榻陪坐于郭元振与薛楚玉的次席,显得尤为谦逊与谨慎。 酒过三巡,薛绍给郭元振与薛楚玉递了个眼神,二人都以军务在身为由先行离席。 朱八戒的表情略微变了一变,今天这气氛仿佛有点不对劲…… “来,我们继续饮酒。”薛绍举杯。 朱八戒一向擅于揣摩上峰心思的“特长”顿时就发挥了。他非但没有举杯,反而避席而跪甚为惶恐的道:“公子容禀,可是小奴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了公子不快?” “噫,朱太监这是说的哪里话?”薛绍做错愕状,“我全无此意!” “……”朱八戒低着头眼睛转了一转,说道:“那兴许……便是小奴做贼心虚了。” “做贼心虚?”薛绍不由得一笑,“朱太监何出此言?” “呃……小奴不敢欺瞒公子。”朱八戒如实说道,“在并州查访的这几日,大都督府治下有不少的官员与仕绅都频频的宴饮小奴,私下里也塞给了小奴不少好处。” 薛绍哈哈而笑,心说古往今来的太监九成以上都是贪财的,另有一成不贪的是因为他们贪不到。太监嘛,失去了做男人的权力同时也就失去了许多的权益与理想,除了多弄点钱享受生活,他们再也很难有别的什么追求了。 再者,内廷的宦官派到地方州县来办事,下面的官员如果不给一点孝敬,那简直就是“不合理”。这是上至帝王、下到庶民都知道的一项潜规则。只要不是干得太过份,任谁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朱八戒连忙道:“小奴本该早将此事告知公子的,又怕公子知道之后怨怼小奴,因此……” 薛绍摆了摆手,笑道:“朱太监,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我也是为官之人,知道官场如江河不可能清澈如许没有半点泥沙。你说的这件事情,根本就不算个问题。而且,我既不是御史法官也不是你的顶头官长,我也管不着嘛!” 朱八戒嘿嘿的笑了笑,小声道:“公子大度,小奴感佩。那些好处小奴早已将他分成了多寡两份。多的一份,小奴愿意孝敬公子!” 薛绍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这看起来像是“分赃”,实际上这好处还真是非收不可。不然朱八戒就会担心我薛绍会不会以此为把柄要挟于他,或者回朝之后告他一状。 水至清则无鱼,很多时候当官的人不得不收一点别人的好处。否则就会不合群,甚至会失去“自己人”的信任。 朱八戒一见薛绍没有拒绝那便等于是默认了,于是心头一阵畅然——这意味着,薛绍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通过一记试探,朱八戒觉得,此前他一直在心里掂量着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的一些事情,现在可以对薛绍说了。 “公子,小奴斗胆……乞退左右。”朱八戒非常小声的道。 薛绍摆了摆手,在一旁伺候薛绍用膳的月奴会意,马上亲自“清场”,膳堂内外全都没有闲杂耳目,连趴在屋顶上窃听的都不可能会有。 “有话请说?”薛绍问道。 朱八戒小心翼翼的走得离薛绍近了一些,在他身前跪坐下来,小声道:“今日,武攸归与武懿宗突然把小奴叫了去,问了许多的话,也交待了许多的事情。小奴心中忐忑拿捏不稳,不知如何区处,因此特意想要请教公子。” “哦?他们不是冀州督粮吗,怎么还擅离职守跑到并州来了?”薛绍做惊讶状,说道:“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他们也对小奴描绘了一番并州一案的情形,却与公子说的、以及小奴自己调查得来的情况,大相径庭。”朱八戒面露忧色的说道,“他们说,是他二人早就查觉了李崇义有谋反之意,因此早就暗中策反了李崇义的孙儿李仙童和孙媳卢我,特意让他夫妇二人潜伏在李崇义身边。再有行总副大总管唐怀壁也是知情之人重大功臣之一,正是他们几人一同合力出手才平定了并州的叛乱。” 薛绍闻言笑了一笑,“还有吗?” “他们还说……”朱八戒有点犹豫,小心翼翼的道,“公子涉嫌与李谨行、魏元忠、郭元振等人结党,并仗着有裴行俭手中的兵权撑腰,强行抢夺了他们平定叛乱的功劳,并且将他二人轰到了冀州去。除此之外,他们还说李崇义之死也是公子一手安排的。” “我一手安排?我就是想安排也安排不了啊!”薛绍都有点哭笑不得了,“他二人怎么说的?” 朱八戒苦笑了一声,说道:“他二人说,公子暗中要挟李仙童与卢氏夫妇二人,要想活命,就必须提前杀了李崇义灭口。否则一但到了长安,他夫妇二人就会落得一个谋反同罪。” “可笑!他们一家人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薛绍连连摇头心中直骂,小人,没脑子的小人,编排他人罪名也不讲求一个逻辑! “呃!……正因如此,小奴也就觉得他二人的话理不通,因此心中颇怀疑。”朱八戒说道,“当时小奴也提出了这样的疑问,他二人回答说,薛绍是想趁此机会彻底的干掉李崇义,由此来向天后献媚邀宠,同时也能顺手清除执掌羽林卫的李尚旦。他二人说,薛公子打理的讲武院颇受李尚旦的遏制,因此薛公子早就想要铲除这个敌人了!” “他们倒是挺能扯的。”薛绍笑道,“朱太监,刚才你说的这些我既不反驳也不解释。因为我相信你是个有理智的聪明人,自己会能做出一个真伪判断。” 朱八戒的脸色顿进变得苦恼无比,“公子,要辩真伪确实不难。难的是,小奴将要如何对天后回话呢?” 薛绍便笑了。 并州一案的事实,朱八戒了解得很清楚了。可是两个姓武的突然冒出来,非但想要抢功,还想借着他朱八戒的手来对薛绍进行一番打压。 薛绍不能不笑,这两个姓武的当真配得上一个后世的经典骂名——“傻逼”! 他们仗着自己是天后的侄儿、向来也算受宠,就妄图想让朱八戒做他们的走狗奴才,替他们办事。或许在他们看来,朱八戒既然是天后的人,那也就是他们的“家奴”。 但他们怎么不想一想,朱八戒除了是天后的人还是太平公主的贴身内侍。如果没有太平公主这个大靠山,朱八戒现在还不知道在内廷的哪个角落里洗马桶——他敢做出对我薛绍不利的事情吗? “公子何故发笑?”朱八戒看到薛绍笑得那样戏谑和无所谓,心里反而是慌了,连忙拜倒下来小心翼翼的道,“小奴始终记得自己是太平公主殿下身边的一介家奴,那便也是薛公子的家奴!再者公子曾对小奴有着天高地厚之恩,小奴宁死不会做出任何对公子不利之事!……可是小奴也不敢得罪了那两位姓武的公子。因此还求薛公子赐教,小奴该要如何是好?” “请起。”薛绍抬了抬手,微然一笑,说道,“他二人的用意,想必你是非常清楚了。” “是,小奴清楚……”朱八戒老老实实的点头。 薛绍说道:“那你回朝之后,就按他二人所教授的言辞,向天后回报好了。” “啊?!”朱八戒大吃了一惊,“这、这如何使得?那小奴岂不是要害了公子?” 薛绍笑呵呵的直摆手,“放心,不会。” “何、何以见得?”朱八戒嘴里都有一点哆嗦了。 薛绍笑道:“如此惊天大案,岂是你一名内侍三言两语就能说了算的?事实摆在那里,公道自在人心,朝廷之上自有能人会将此案的真相查得水落石出。二圣必然自有明断。” 朱八戒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那小奴岂不是要犯了欺君之罪?” “你只是被人胁迫。”薛绍笑眯眯的举起酒杯来,示意敬酒,“明白吗?” 朱八戒连连的眨动眼睛,心中一寻思,对啊,我就照着武懿宗的话去回报天后,天后是个明白人,肯定知道我是在“胡说八道”。她老人家一发怒,我就“被迫”如实交待是武懿宗让我如此回话——那天后还能怪我吗?都是她的两个好侄儿干的好事,我一个内侍家奴当然不敢得罪了他们呀! 如此,天后必然牵怒他的好侄儿!——好巧妙的借力打力! 思及此处,朱八戒表情极是难看的咧了咧牙,“薛公子,如此一来,小奴就算是死罪可免,活罪也是难逃啊!” 薛绍呵呵直笑,说道:“你回去后,先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对太平公主殿下说明。殿下必然不会让你受太多的苦,会在天后面前为你做保求情的。”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多谢公子赐教!”朱八戒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薛绍拱手长拜,心里非常的恼火,暗说没来由的冒出两个愚蠢之极的蠢货,害得我夹在中间难于为人! 薛绍看到一向笑眯眯的朱八戒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抹愠色,不由得心中暗笑:那两个跳梁小丑想要驱使朱八戒来对付我,却反倒得罪了朱八戒,最终还要在天后那里吃鳖。 做人能够愚蠢到这份上,也算是不容易了! 第309章 新官上任 两日后,朱八戒离开并州回长安,薛绍托他给太平公主捎去一封家信。信中除了叙说两人的情意与思念,也提了并州之变的内情与太平公主在长安将要注意的一些事项,比如密切注意李仙童与武承嗣的动向,帮忙在天后那里担保一下朱八戒。 此刻薛绍感觉,在一些工作、生活、娱乐或者其他的方面,自己或许会有很多的红粉知己。但真正涉及到一些重要的事情,还是只有太平公主能是自己的得力帮手。二人虽然还没有正式成婚,但已经有了立场利益的统一与“团队”的默契。自己身边的其他女子,身份各异亲疏有差,但没有一个人能让薛绍将一些关乎命运的重大之事放心相托。就算是忠心一百的月奴,她办起某些事情来也是有心无力。 夫妻就是彼此生命的另一半,薛绍觉得,这句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朱八戒前脚刚走,薛绍回到大都督府就收到并州传来的一些消息。前方裴行俭的三十万王师终于集结完毕,并于前几日之内连续对突厥的大军发起了正兵讨伐。突厥人的可汗都落在了大唐的手里,再加上此刻他们急需用胜利来为自己正名、鼓舞士气,因此悍然迎战。 两军在长城以北的东于石谷及周边一带进行了三次大规模的战斗。在裴行俭的指挥之下,恶来将军程务挺做为勇战先锋连破敌阵,左翼李谨行与李多祚、右翼张虔勖等部尽数得胜三战三捷,突厥人直接放弃了黑沙牙帐、一溃千里向北逃遁到了于都今山一带。 三战下来大唐斩首万余级,救回此前被突厥人掳走的百姓三万余人、牛羊二十万余头,获得了一场巨大的胜利。 消息传来,自然是军民沸腾、一片欢庆。想必长安方面如果得知了详情也会扬眉吐气。 可是这对薛绍来说,却是一个不小的遗憾。他因为坐镇大都督府而错过了这样的一场大战役,失去了一次绝佳的煅炼机会。 不过近些日子以来薛绍在并州,也算是大有收获。一来是和司马柳盛等人一同料理军务民政,让他在理政方面学到了不少的东西。另一方面,也让薛绍积累了一笔宝贵的人脉资源——并州大都督府包括其治下的许多州县官员,都和薛绍混得很熟了。再加上薛绍此前平定都督府叛乱、亲自从监牢里放出一批人来,这使得他很轻易的就在河北这一带做下了不少的人情、笼络了大片的人心也竖立了一定的威信。 看不见的人脉资源,对初入仕途的薛绍来说或许比写在功劳薄上的军功,更加有意义。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两相对比,薛绍觉得自己要立军功还有得是机会,但短时间内就能经营起这么大的一张人脉关系网的机会,却不是时常都有。 所以,留守大都督府,还是值了! 几日后,薛绍派薛楚玉押运一批粮草与医药物资送往朔州,并托请他私下的问一问裴行俭,大概什么时候与突厥谈判? 草原幅原辽阔不亚中原,部族林立盘根错结,想要彻底的扫清草原,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年太宗皇帝“平定”草原,也只是打散了突厥人的主力军队、然后擒贼擒王捉了颉利可汗。 如今三场大捷,估计该是到了“挟胜而交”坐下来谈判的时候了。薛绍记得裴行俭曾经提过,要让他薛绍担任使者的重任。这可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岂能坐视放过? 哪怕是要牺牲一下色相,也无所谓嘛! 入夜之后,薛绍如同往常一样让月奴给他洗脚准备安歇。正要宽衣上床之时,郭元振突然跑来,在门外道:“公子,长安来人了!” “谁来了?” “梁郡公,李孝逸!” 薛绍心中一凛,李孝逸曾经四次担任过益州大都督府的长史。时下大唐有一说“扬一益二”,意思就是扬州是天下最为富庶的地方,益州其次。李孝逸能四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充分证明他理政是一把好手。二圣能把益州这个天府之国的重要政务交托给他,也足以显得对他的信任。再者薛绍早就知道,李孝逸与天后的关系非常密切、可以说是天后的心腹。 他在这时候突然驾临并州,肯定不是小事! 于是薛绍把刚脱了一半的衣服马上穿了回去,拉开门走了出来,“人呢?” “已到大都督正堂!”郭元振答道。 薛绍一挥手,“走!” 李孝逸风尘扑扑面带倦容等在正堂,看到薛绍大步流云的走来,他马上起身非常热情的迎了上来,“薛公子,久违了!” “李梁公,你怎么来了!”薛绍同样给予了热情的回应,“怎么也不事先通知,好让我有所准备、出郭相迎啊!” “哈哈,薛公子说笑了!老夫岂敢让你屈尊来迎?”李孝逸说道,“老夫是为国事而来。并州军情紧急政务繁忙,老夫既不敢怠慢也不敢托大招摇。因此只顾披星戴月的赶路,三天行程一千二百余里,可把老夫累坏了!” 薛绍心中一亮,“莫非李梁公就是朝廷新任的并州大都督府长史?” “是——检校!”李孝逸呵呵一笑,连忙拿出一封敕书来给薛绍看,说道,“事出紧急,朝廷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反复斟酌与挑选新任的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因此权且就让老夫这个在长安吃闲饭的人,先来并州打理一番了。” “李梁公说笑了。”薛绍笑着接过了敕书来看了看,说道,“以李公的声望和才能,绝对是胜任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不二人选。现在一时仓促,二圣只能权且任命你为检校官。等得北伐结束,李梁公肯定就是真正的长史了!” 李孝逸呵呵直笑,“检校也好,实官也罢,都是为国效力、为君分忧。老夫不是特别在意。” 薛绍笑着点了点头将敕书还给了李孝逸,心里却莫名的些砰砰跳了起来。 敕书上的那一笔娟秀的字迹,薛绍有几分眼熟——很像是上官婉儿的笔迹! 莫非她已经离开了秋瑟院,重回了天后身边用事? 无暇细想此事,薛绍忙道:“李梁公一路远来辛苦,先安顿下来好好歇息一晚。明日清晨我请大都督府柳司马,召请大小官员将佐一同来拜见新任的都督府长史!” “是——检校长史!”李孝逸呵呵直笑,非常客气的对薛绍拱手而拜,“我初来乍道,一切都凭薛公子多多照觑了!” “李梁公说这话,就太见外了!”薛绍笑道,“来人,赶紧打点宴席、收拾厢房,好生款待远道而来的李梁公!” “多谢薛公子!如此,真让老夫有些受宠若惊了!” 薛绍看得出来,李孝逸初来并州显得尤为谦虚与谨慎。他来的时候没有半点招摇,到了并州第一件事情就是主动先拜访了我薛绍,自然是因为他知道我此前已经在并州打下了一些根基,有一定的人脉与影响力。有我薛绍的帮衬,他这个长安来的“空降兵”想要立稳脚跟可就容易多了! 如此看来,安排李孝逸来并州接任长史,应该是天后积极努力争取来的,是她下的一步妙棋。如果李孝逸能够从此在并州扎下根来,那么此前属于李崇义这个敌对派的并州大都督府这一方势力,都将被李孝逸收编,从而投效于天后的麾下。 二圣都想拔除李崇义,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天后好像还是棋高一招,她收获了最大的胜利成果,她笑到了最后! 稍后,很少吃消夜的薛绍,陪同星夜赶来的李孝逸小酌了几杯。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眼下他们需要紧密合作,完成“接管并州”这一件非常重要的政治任务。 大唐天下除了关中两京的政治中心,另有四大都督府显得极为重要。除了扬一益二,另外就是并州大都督府与幽州大都督府。扬益二州是经济重心,幽并二州则是军事中心。四大都督府当中,并州的政治地位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它是李唐的龙兴发源之地,是大唐的北都,兼负北面的国防重任。 因此,大唐历来都是选任嫡亲的皇子遥领并州大都督,皇帝李治此前就被封为晋王,“晋”地即是并州一带。而实际执掌都督府军政要务的,则是大都督府长史。 眼下看来,如果李孝逸能够顺利接掌并州大都督府,那就意味着天后的势力从朝堂中枢向外有了一个重大的延伸,实力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薛公子,你此行北伐连番立下奇功,天后极其满意,连称欣慰、更称惊喜。”李孝逸对薛绍道,“那一日裴公的军情驰报送达之会,朔日大朝之上,天后当众宣读军报,朝野震惊一片欢腾。天后当众称说——吾婿,人中龙凤、千里驹儿!” 薛绍笑着摇了摇头,“天后谬赞了。” “噫,老夫以为,不然!”李孝逸一本正经,而且压低了一点声音,小声道:“薛公子你想,天后日思夜想的就是能够有个得力之人,帮她打理军队方面的事情。近几年来,天后苦心孤诣的培养她的几个侄子,诸如武三思、武攸归与武懿宗等人,都在军队里担任中郎将以上的高职。可是结果呢?这些武家儿郎资质浅薄、能力平庸,没有一个能让天后满意的。若要在外臣当中选取股肱倒是有些人选,但外人毕竟是外人,哪里能比得上自家人呢?——薛公子此时横空出世、立下奇功,那是天赐瑰宝于天后啊!天后怎能不喜出望外呢?再者,薛公子不日即将与太平公主殿下完婚。驸马如此出色能干,二圣脸上也是颇现光彩呀!” “李梁公,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在兵言兵,既然从了军就是一名军人,我做的都是一些份内之事。”薛绍略微笑了一笑,举杯敬酒,说道,“如今朝廷新任的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已经到任,我终于可以回归军队做回我的本职了。李梁公,你来得正是时候啊!” 李孝逸笑眯眯的与薛绍对饮了一杯,听话听音,他赶忙问道:“薛公子如此急于回归军队,莫非,另有良图?”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大小的事情,都瞒不过李梁公这双慧眼。没错,裴公在前方朔州三战三捷重挫突厥,眼看到了收官扫尾之时。我岂能缺席?” “三战三捷?太好了!”李孝逸喜上眉梢,连道,“薛公子当去、当去!” 薛绍笑了笑,估计李孝逸以为我是急着跑到朔州去争抢军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于谈判之类的事情,还是不对他讲了。 “既然如此,三日之后,我就将启程前往朔州了!”薛绍道。 “三日?”李孝逸想了一想,“好,老夫不敢耽误了薛公子。三日之内,老夫倾尽全力接手并州大都督府的军政要务!” “好!” 薛绍心中暗吁了一口气,而且隐隐有些热血沸腾。 很好,终于要亲临十万金戈铁马的大战役现场了! 第310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三天之内,薛绍和司马柳盛会同钦差李孝逸,在大都督府里召开了几次会议,并逐一和大都督府的重要官员和几位地方刺史、都尉都逐一单独的做了交流。李孝逸曾经四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对于料理民生政务、和地方官员打交道很有一套。再加上有薛绍和柳盛的帮助,他很快就在并州大都督府里赢得了一定的支持。 同时,下面的属官也进行了一番人员上的变动。为了维稳,薛绍建议李孝逸在大战结束之前不要进行太大的动作。李孝逸也聪明,趁着薛绍这个恩威并著、实力霸道的“军队留守”还在并州,他用雷霆手段拔除了大都督府的两名参军、一名主薄,以及一批追随此三人的地方州县上的小官员。 李孝逸说,那三个人都是跟随李崇义多年的心腹党羽,那些小官员都是从属喽啰。 薛绍见大打击面不是太大应该不会影响到大局的稳定,于是也就没有对李孝逸的行为过多干涉。他心想,既然李孝逸敢这么干,必然是早就得到了朝廷的默许与授意,在离开长安之前心中就有了这样的计划——这种原则上的大问题,谁也不好过多干涉。 不过李孝逸办事也算很有分寸。除了撤除三名大都督府的重要属官和一小批从属喽啰,对于大多数可查可不查的人,李孝逸大多是从轻发落或是既往不咎了。 因此,就算偶有一些怨言或是人心惶惶,但并州大体上还算是稳定。 这一来二去,薛绍又增长了不少的“经验”,一个最直观的认识就是——人在官场,人脉与人缘实在是太重要了。 就拿眼前的事情来说,李崇义在并州经营了这么多年,真要算起来,每个官员都可以是李崇义的“党羽”。因此,李孝逸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干掉。但是典型肯定是要抓的,那些“倒霉”了的人当中,有些的确是贪官污吏罪有应得,但另有一些大概就是因为在“上面”没有关系,或是平常不会做人、与同僚关系相处得非常差劲。 相信以后,李孝逸还会陆续对并州大都督府的属官班子进行调整。李崇义留下来的那一套原班人马、尤其是在大都督府里居于显要位置的骨干们,迟早都会被裁撤干净。 这就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官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李孝逸的突然空降让很多人措手不及,也让更多的人追悔不矣——原来李孝逸和薛绍是一路人马!那么真该早一点搭上薛绍这条关系,也好留待今日保全自己啊! 于是这三天的夜里,薛绍所住的地方频频有客来访,全都带着比较贵重的礼物,当然就是那些想要前来巴结讨好的人。 薛绍当然不会在这时候见他们了,那岂不是喧宾夺主、让李孝逸为难吗?——再说了,现在才来“临时抱佛脚”,早些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呢?还不是因为你们此前都瞧我不上眼! 于是,安大将军摇身一变成了门神,挡下了那些官员,说公子抱恙在身谁也不见。那些官员没办法,只好都灰溜溜的走了。 同住在大都督府里的李孝逸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嘴上不说心中暗悦——薛绍不收贿赂、不给这些人私下说情,那是把仲裁的权力全部留给了我这个新任长史,真是给足了我的面子! 于是,李孝逸也就给足了薛绍的面子——但凡以往跟薛绍和司马柳盛非常“亲近”的官员,只要没有犯原则上的重大错误的,李孝逸基本上都没有去动他们。 这是新官上任的潜规则,初来乍道,李孝逸不可能一下竖敌太多。同时,那些被宽恕了的官员心知肚明是因为薛绍他们才会得以保全,因此对薛绍更加的感恩戴德,这当然就使得薛绍在并州的恩威名望又得以大幅提升——李孝逸很默契的对薛绍来了一次“投桃报李”。 薛绍和李孝逸,从长安就开始的“亲密合作”,完美的延续到了并州大都督府。现在薛绍觉得,天后的确是善于“用人”。 要是换成别的一个大臣来接手并州,别说是配合得如此默契,说不定还要闹出矛盾、内乱不止了。 人事调整这件大事一但解决完毕,李孝逸再要正式接手大都督府的长史工作,就显得非常的轻松了。 薛绍将军队后勤保障的任务全盘移交给了李孝逸,从此再也不用为那些粮草医药、民夫车辆的琐碎事情操心了。他顿时感觉就像是扔掉了重担身上一轻,心情都变得美丽了几分。 明天,即将就要离开并州去往朔州前线了。 在按受了大都督府的官员们的饯行之后,薛绍回了自己的住处打点行装。这种事情自然轮不到他来经手,月奴三下五除二的就一手包办了。剩下半天一夜的时间,心情尚佳的薛绍准备去并州城里走一走看一看。怎么说也在这里待了月余之久,平常公务繁忙少有闲暇去游逛,今日花上半天时间去看看并州地方的风土人情捎上一些土特产回去,走马观花亦是不错。 逛街仿佛是女人天性中的最爱之一,月奴听说此事顿时兴奋无比,赶忙换上了一身酥胸半露的女儿装要陪薛绍一同上街。 薛绍往她胸口一瞟,“太暴露了!” 月奴飞快的往胸口一捂,脸顿时就红了,“她、她们好多人,还不都是这么穿的?” “你不行!”薛绍脸一板,一根指头插进了她的双峰之间,连根儿埋没。 “引人犯罪、惑乱民众!” “公子稍候,请容月奴更衣!”月奴的脸红成了一片,连忙跑去换衣了。 薛绍闷声暗笑,这稀世罕见的玉峰奇景,当然只有我一个人才可享眼福! 正当此时,院外有人来了,一路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 薛绍认得那声音,损友郭元振来了。听他唱的歌词还颇为耳熟,正是薛绍当日在道观里题写的那首“采桑子”——“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郭元振!”薛绍突然跑出去大喝一声。 吓了郭元振一弹,“干、干什么!” “你警惕心太差了!”薛绍板起脸来,“如果方才我是刺客,你岂不是没命了?” 郭元振抓耳挠腮的哭笑不得,上前来笑道:“我这不是正陶醉在这绝妙的曲词之间么?——薛公子,你可真是风流大才啊!你可知你题写的这一首《采桑子》如今已然风靡整个并州?无论是官员豪绅府中宴客,还是勾栏酒肆风雅座间,若是没人弹唱这首《采桑子》,那都会显得不入流、会被人耻笑!” 薛绍便笑了,“这么说,你方才是出去风流潇洒了?” “没有,绝对没有!”郭元振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已是将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会风流浪荡?” 薛绍笑道,“说下去?” “咳……”郭元振的表情有点一尴尬,笑了笑说道,“眼看即将离开并州去往前方征战,不知何时得回。我便去了一趟柳司马的府中……一解相思之苦嘛!” “这么快就打得火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薛绍呵呵直笑,突然脸一板,“老实交待,睡了没有?” “啊?……啊!”郭元振猝不及防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脸都红了。 薛绍是哈哈的大笑。 郭元振羞恼不已,“薛公子,你不地道!” “我怎么不地道了?” 郭元振字正腔圆的道,“你既然已经答应了纳下柳司马的外甥女陈仙儿,这么多日子以来,都未曾去看过她一眼。你可知人家小姑娘对你是痴心一片,相思成疾?” “痴心一片,还成疾?”薛绍不禁笑了,才见了一面,至于么! “当真成疾!”郭元振说道,“我去了柳司马府上,隔着一座院子听到陈仙儿弹唱此曲,真是幽幽戚戚催人泪下啊,可见那小女子心中确实难受。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陈仙儿自幼就在音乐与舞蹈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在并州一带闻名瑕耳,俨然一副大家风范——你真该去亲眼见识一下!” “哦,敢情你是来当说客的。”薛绍笑了,自家兄弟,彼此实在是太了解了。 郭元振自知这么一点小心思绝不可能瞒得过薛绍,于是他嘿嘿直笑,说道:“薛公子,你就现身一下解一解小姑娘的相思之苦,又有何妨呢?顺便……咳,睡上一觉!” “闭嘴!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薛绍没好气的骂道。 “别骂我,我是有样学样!”郭元振十足谄媚的样子,嘿嘿笑道,“如何,去一趟吧?” 薛绍回头一看,月奴已经换好衣服回来了,于是道,“去就去吧……但睡,肯定是睡不成了!” 然后两个大男人窃笑成了一团。月奴走过来看到他们这副样子,连眨了几下眼睛又不好多问,只在心中狐疑:看郭元振笑得这么猥琐,肯定是来约公子要去哪里寻花问柳了…… 月奴心中隐约有些怏怏不乐,但不动声色的嘴上却道:“公子,我忽然感觉有些腹疼……不然我就留守家中,请郭将军陪公子一起去并州城里?” 薛绍一听,月奴是越来越细心、越来越懂事了。 郭元振略感惊奇的同时不禁对月奴肃然起敬、也对薛绍羡慕得要死——女人天生善妒,哪个男人不喜欢月奴这样“懂事”的女子做为伴侣呢? 两人都一同看着薛绍,等他表态。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既然身子不舒服,理当就医。月奴,跟我一起去,顺便去药肆看一看郎中抓几副药回来。你生病了难受,我会心疼的。” “多谢公子……”月奴一下被感动得眼睛都要红了。 “啧啧,好一副郎情妾意啊!”郭元振煞有介事的道,“我郭某人何时能享有此等艳福呢?” “少废话,赶紧走了!”薛绍猛推了郭元振一把,把手伸向了月奴。 月奴犹豫了一下……我一介奴婢和公子牵手,这种事情怎可发生? “来!” “是……” 月奴瑟瑟的将手伸了过去,薛绍一把将她和手握住,哈哈大笑的拉着她并肩而行。 偷得浮生半日闲,有好兄弟与好女子从旁相伴一同游玩……自从离开了长安,薛绍的心情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和美丽过。 第311章 全民偶像 并州不像京城长安那样的雄浑霸气,也不似洛阳的繁华似锦,但它独有自己的一份古都气息。 并州的治所太原城,即是古“晋阳”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成就帝王霸业的龙兴之地。大唐高祖李渊当年留守太原之时,就在此地起兵最后建立了唐朝。从此以后太原一直作为大唐的北都,除长安洛阳东西二京之外,北都并州在人们心目中一直有着很高的地位。 唐人有着浓郁的郡望与门第意识,地域观念也很强。并州虽然富不及扬益、望不及二京,但并州人心中都有一股子优越感,他们有一点瞧不起外地人。 在并州人看来,普天之下除了长安人和并州人,其他的都是“外地人”。 因此,长安人仕在并州一直颇受欢迎被人高看一等。如果是长安来的贵族王侯就更不用说了,那绝对是一亮相就会成为众星捧月的人物。 薛绍与郭元振、月奴等三人都只着了便装,打算在并州城里逛上一逛、见识一番这里的风土人情。但薛绍的想法好像有点太过天真了,他刚刚在并州城的繁华集市上一亮相,马上就被人认了出来。 “看,长安来的蓝田公子!”一名妙龄女子远远的指着薛绍,惊喜的叫道。 薛绍闻声回头一看,那女子好似有些眼熟,仿佛那一日在道观中见过。 “当真是薛公子!”另有两个小女子跟着一起叫了起来。 旁边几名书生模样的人纳闷的道:“你们所说的,莫非就是作出那首《采桑子》的蓝田公子,薛承誉?” “正是!” “除了长安来的蓝田公子,谁还有这等的才气?” “就是!除了长安来的蓝田公子,谁还有这等的风雅与俊逸?” 几名女子叽叽喳喳的吵嚷着,让那几名书生很没面子,其中一个讪讪的道:“既是风雅大才,理当结交拜会一下才是……” “嘁!薛公子是你想结交就能结交的吗?” 那几名书生越发无地自容了,纷纷抓耳挠腮面红耳赤。 薛绍心头一阵大窘,摆摆手示意郭元振与月奴——赶紧走,不然又要像那天在道观一样,被包围了! 薛绍等人刚要混进人群之中开溜,一名在路边卖肉的屠夫大叔叫了起来,“喂,小娘子,你说的那位薛公子,可曾就是如今坐镇大都督府的那位薛承誉?” “就是他呀!” 屠夫大叔马上抡起了刀柄子,把那几个书生女子吓了一跳,“你要做甚?!” “莫非你敢伤了薛公子?” “我等马上报官!” 屠夫大叔哈哈的笑,“你们误会了!薛公子少年英雄,还是我的恩人!早前朔代二州沦陷之时,我那老父与老母一同逃难南下,正是薛公子护着他二老一路安全的抵达了并州——我这是要割点羊肉去报答他呢!” “原来如此!”小女子和书生们这才放了心,争嚷道,“那你还不赶紧去,薛公子要走掉了!” “好嘞!”屠夫大叔砰砰的剁了几大刀子皮骨一阵飞溅,直接砍下了两片羊排连着肥美的羊后腿,左右双手各提一块发足狂奔,开始追逐薛绍。 “薛公子!薛恩公,万请留步!留步哇!” 薛绍回头一看,顿时大窘——这位胡子拉桩、长像非常野兽派的屠夫大叔跑来追我,是想要闹哪样? “站住!” 月奴一声厉斥,一晃身已然拦在了薛绍的面前,冷面寒霜杀气溢溢。 安大将军的气场顿时镇住了那位野兽派的屠夫大叔,他慌忙停住脚,嘿嘿的笑道:“薛公子不要误会,小人没有歹意——只为当初你一路护送我老父老母逃难回了并州来,小人老早就想报答一回。只恨衙门的门槛太高、军队也不是我等小民可以进去,因此一直无缘得见公子之面——小人只是个屠夫,别夫他物,只能献上一些羊肉为公子煮汤!今日幸巧碰上了,还请薛公子不要推辞,收下小人这一点微薄心意!” 说罢,屠夫大叔当街一跪,双手将羊肉举过了头顶,非常的谦恭。 他这一闹,整个车水马龙的大集市上更加热闹了,很多人围了过来。人们争相口耳相传,这下都知道了薛绍的身份。 顿时,薛绍一行三人被无数的民众“残酷”包围了。有和屠夫大叔一样受了他恩惠的,纷纷挤了进来想要当面感谢一番;有仰慕蓝田公子蓝颜大名的少女与妇人,趋之若鹜争相恐后的要来一堵真颜;也有一些喜好文辞的文人墨客想要沾一点薛绍的才气,当然更不乏有人想要趁机巴结混个脸熟,若能得到这位长安来的贵公子的提携照顾,便是攀龙附凤了啊! 越来越多的人,跑来看热闹。整个大集市里顿时被堵得水泄不通,有些小贩连生意都懒得管了,先看了热闹再说。更为夸张的是,原本好好的在酒肆妓竂这种地方风流快活的饮食男女们,都纷纷跑上了街来非要亲眼一赌京城蓝田公子的风流神采,那些老鸨子和龟奴们拉都拉不住。 面对这样一群人的善意围攻,薛绍是头皮都发麻了。月奴和郭元振也一时没了主张——这些可不是敌人,总不能刀剑相向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吧?! “公子,这……如何是好?”月奴拦在薛绍的身前,急切的问道。 薛绍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月奴从身前拉开,对身前众人抱拳道:“各位并州的父老乡亲们,薛绍这厢有礼了!” 薛绍这一拜,满场一片骚乱人们纷纷还礼。因为他们挤得比较紧,因此你撞我、我撞你,现场一片混乱。 负责巡逻城中的军士和衙役们匆忙赶来,一见百姓们把薛绍围在了核心,他们吓坏了,连忙挤进了人群当中来要保护薛绍。 薛绍良言相劝,让这些军士与衙役们不要伤害与喝斥了百姓们,他们并无恶意。 有了这些军士与衙役的做“保镖”,薛绍身边总算是安宁了一些。适才一群人挤过来的时候,薛绍感觉后背、腰间和臀部好像都被某些柔嫩的“咸猪手”偷偷的摸了几把,这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其窘无比! “乡邻们还是都散了吧,莫要阻了薛公子的行程。如若耽误了公子的军政要务,是要吃罪的!”一名小校大声喝道。 这一声喝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人们不再纷纷挤涌上前了。 薛绍顺势说道:“以后薛某还会经常来并州,经常与并州的父老乡亲们见面的!今日请恕薛某有要务在身,就不大方便在此久留了!” “对,大家不要误了公子的正事!” “都散了、散了吧!让出道儿来!” 人们纷纷的道。 那名屠夫大叔仍是跪下在地上,大声道:“肯请公子效纳!否则小人一辈子良心不安!” 郭元振道:“公子,你就收下吧!这位大叔是位孝子,你就成全他一片孝心好了。” “好吧……”薛绍无奈的笑了一笑,“月奴,收下大叔的礼物。回头你按市值赠送一些布帛给这位大叔。薛某在并州留守,岂能贪贿了百姓的财物?” “薛公子,不必了!这是小人的对你的孝敬啊!”屠夫大叔急道。 “大叔若不应允,这肉我也就不收了。”薛绍认真的道。 郭元振从旁补充一句,“大叔,只能如此。否则,公子将要遭受非议。你也不想害了公子吧?” “那便……只能依了公子!”屠夫大叔只得应允,表情颇显遗憾。 “月奴,收下。” “是,公子。”月奴上前收下了羊肉,并将屠夫大叔扶起。 屠夫大叔感激涕零的对薛绍连连作拜,高声道:“乡邻们,薛公子不仅仅是天簧贵胄龙凤仪表,更是一位保境安民的英雄人物,还是一位清廉爱民的好官哪!我们一同请命让薛公子留任并州,如何?” 屠夫大叔这么一喊,方才略略散去了一些的人群马上又被调起了热情又涌了过来。 “言之有理!” “薛公子,不如你就留在并州为官,不要再走了?” “有你在我们安居乐业,不用担心突厥人来犯、也不用担心有谁谋反作乱!” “若能时常得见公子仙颜,奴家们睡着了也会笑醒呢!” “公子诗篇脍炙人口,小生若能第一时间拜读,此生无憾矣!” …… 薛绍陷入了彻底的无奈与无语之中,这该如何是好? 城中集市里发生的这一幕,都惊动了大都督府。李孝逸闻讯吃了一惊,要是民众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伤害到了薛绍、或是惹怒了薛绍,如何是好? 于是李孝逸连忙派了一名校尉率领一百铁甲卫士到了集市,软硬兼施的疏散了民众,把薛绍解救了出来。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 薛绍本来是想出来逛一下街而已,不料大半个下午的时间他都只能在原地挪不开脚,连衣服都汗湿了。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这街显然是无法再逛下去了。薛绍确定,下次再来并州城里抛头露面,非得乔装易容不可! 有了军士开道护卫,薛绍总算是突出了重围,安全抵达了司马柳盛的府上。郭元振心细,他对这些军士们说只在司马府中暂避,待天暗之后公子自行回府。军士们也都识趣,乖乖的走了。 进了柳盛家中,关上大门的那一刻,薛绍是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心中嘀咕道: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全民偶像不好当……好像还挺顺口,算是诗吗? 第312章 冰与火 柳盛似乎知道薛绍会来,因此早有准备。府里很早就开始备宴了,因为薛绍在市集里陷入重围耽误了时间,因此午饭推迟到了傍晚。 薛绍大驾光临,柳盛率全家老小一起出迎,而且是跪迎,十分隆重。 稍有一点心眼的人都能看出,柳盛这是把薛绍当成了一条京城伸来的金枝和一条粗壮无比的大腿,想要死死的抱住。 为官之人有这种心态,不为过。 在诸多官僚当中,柳盛算是比较本份的一个人了,至少他没打算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献给薛绍,就是害怕摊上一个谄媚巴结的骂名。反之,为自己收养的外甥孤女寻找一个良好的夫家归宿,这件事情无可厚非,外人知道了反倒要称赞他这个做舅舅的厚道。 儒生好名,柳盛是个从儒几十年的仕大夫,家宅平陋门风严谨,生活简朴不置私财,他求的就是一个“名”。 薛绍与郭元振等人入席,按仕族待客的常例,该有乐舞助宴。柳盛说,小女仙儿犹善歌舞,不如就让她来助兴。 郭元振连声叫好,说久闻大名,今日正好一见。 薛绍道:“我虽允诺纳娶仙儿做我妾室,但我现在与太平公主已有婚约在身。为免今后家中不睦误了仙儿一生,回京之后我得就此事与太平公主相商。她若应允,此事方才得成。因此在我成亲之前,纳妾之事只得顺延。现如今仙儿不是我妾室仍是待字闺中,因此没有抛头露面为谁献舞之理。” 柳盛一听,这番话正合了儒家的“礼仪”,顿时对薛绍肃然起敬,拱手再拜,说道:“薛公子不愧是出身名门的贵胄公子,知礼尚法品行高洁,老朽惭愧!是老朽疏忽了!——眼下,不如就请乐班舞伎前来献艺助宴,如何?” “好。”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心想,偏远地方的民风不像两京之地那样奢华与开放。京城仕大夫家中宴客请妓女佐宴都是常事,但并州这地方民风却偏向于淳朴。我是京城来的王公贵族,在地方为官做事就要入乡随俗小心慬慎。人们格外尊敬的同时也对我实行了“双重标准”的严格要求。一但我做出了稍有不合礼法之事,就能被一传十、十传百,小事也能被无限放大。传到别有用心的人耳朵里,一本奏到长安,那就可能变成多种罪名。 京城来的人到了地方为官,就是有着这样的难处。这也算是薛绍最近才有的感悟。简言之,就是——地位超凡,双重标准。 郭元振在一旁直翻白眼,心想看到陈仙儿的绝妙乐舞只有薛绍一个人能够大饱眼福了…… 仕族正宴,除了月奴这种从旁侍宴的婢子,女眷是不会入宴的。因此宴席只有薛绍与郭元振及柳盛三个人彼此推杯换盏,另有一班儿乐工在隔帘之后吹奏一些悠扬的丝竹曲乐。 席间三人只是随意的聊了一些无关轻重的话题,这饭就算吃完了。薛绍便要辞行,打道回府。 这一下柳盛和郭元振都急了,同说,公子何不见仙儿一面? 薛绍自然是推辞了一番,郭元振与柳盛一再坚持,薛绍只好“如命”。 柳盛亲自领着薛绍一人到了一间后院,院门还上了锁,里面立着孤零零的一栋绣楼,陈仙儿就住在上面。 薛绍看到柳盛在开锁,问道:“司马何故将此院锁上?” 柳盛答道:“这锁,锁的不是仙儿,而是公子的名声。” “何意?”薛绍不解的问道。 柳盛拱手拜道:“仙儿既许公子,就得为公子恪守妇道,不得私自外出。因此至从那一日从道观回来之后,仙儿就独居此院再无外出,院门也上了锁。除了一名侍婢从旁伺候,早晚送些日常用物与饮食,再无闲杂人等出入此地。” 薛绍头上差点冒出几条黑线,儒家仕大夫的家风规矩,当真森严。还好我时时都在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否则还要被柳盛视为轻佻浮浪了。 “公子,请!”柳盛站在院门口不肯上前了,请薛绍独自一人登楼。 薛绍点点头,走了进去。 天色已黑,绣楼上亮着一盏灯。薛绍走到楼下对上面说了声,“陈姑娘,薛绍来了。” “公……公子,请!”陈仙儿的声音里明显透着一丝慌乱。 楼上马上跑下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显然是陈仙儿的贴身丫鬟,只对薛绍拜了一礼,匆忙就跑了。 薛绍不禁感觉,这是要让我今晚就洞房花烛吗? 登上小木楼,房门关着,薛绍敲了敲门。 “公子请进。” “薛某无礼,这便进来了。” 薛绍言罢推门而入,顿觉眼前一亮! 那一日在道观里见到陈仙儿,她被包围在一群姑娘中间并不起眼。因为是去崇拜仙道,当时她面无敷粉衣着也是简朴。 今日,陈仙儿却是穿了一身缀着金丝的火红色胡族舞胡,及腂的裙裾呈三角形状,角尖挂着金黄的铜铃叮咚作响。戴着一顶尖尖的柘枝胡帽,穿一双脚尖高高翘起的凤羽舞靴,妆容明显也是精心装扮过了,显得十分的艳丽。 甚至可以说,有几分妖冶! “姑娘这是……”薛绍不禁有些好奇,哪有大姑娘在自己家中穿成这样的? 陈仙儿满面通红有些窘迫不安,不敢直视薛绍的眼神,款款一拜说道:“小女子早前是曾准备,为公子献上了一曲胡旋柘枝舞的……因此才作这副装扮。” “哦,原来如此。”薛绍笑了一笑,“倒是薛某辜负了姑娘一番盛意了,抱歉。” “公子恪守礼法,并无差错。”陈仙儿低着头,小声道。 薛绍更觉好奇,观其言、视其情,陈仙儿的确是一位典型的小家碧玉,而且是家教非常严格、知书达礼小心慬慎的那种良家闺秀。可是她眼下的这副装扮却是奔放如火,让人一眼看到她就能勾起强烈的征服欲。 “既然姑娘早有准备,薛某不忍辜负。”薛绍自便坐了下来,说道,“不如,就请你在这里跳上一舞吧!” “公子有命,小女子必然遵从。”陈仙儿款款一拜,先行上前来给薛绍倒了一杯浓稠的羊酪呈上。 然后她走到了堂中,正欲起舞,却是一愣,“公子,小女子起舞向有曲乐,眼下……” 薛绍不禁一笑,以往蓝田公子正是精擅此道,我正好捡个顺手便宜,拿来便用。 他起了身来走到一旁,看到厢房之内摆满了各种的乐器。他信手拿起一面竖箜篌来,“龟兹乐,如何?” “龟兹管弦特善诸国,箜篌尤佳!”陈仙儿的眼中绽放出异样的神采,“并州之地,仙儿还从未见到有谁,能将箜篌奏出美韵之来。” “那你今天可以见到了。”薛绍呵呵一笑,拿起箜篌走到一旁坐下,信手将琴弦一拨,“本朝依照前隋旧制,沿用隋炀帝所制《九部乐》,其中一部就是《龟兹乐》。薛某不才曾在宫中听闻此曲,心下爱之,因此多有习练。今日就为姑娘伴曲,若有不妥之处,姑娘莫要耻笑。” “公子……请!”陈仙儿的表情之中充满期待。言罢此句,她站在堂中摆出一个起舞姿势。 薛绍一看,她这是佛家“飞天神女”的姿态,后世敦煌壁画之中常见此态——扬手起袖引颈望天,单脚着地身形斜立,摆出这样的姿态来要求腰肢非常的柔软而且有着极强的平衡能力,不亚于杂技与体操。 光是这一个起舞的姿态,陈仙儿就展现出了超一流的舞技水准。 薛绍心动手动箜篌弦动,龟兹乐起。 音乐响起的一瞬间,陈仙儿不觉芳心震颤:真不愧是京城来的贵族公子,曲世非凡之极! 身随心动,原本十分文静恬淡的陈仙儿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热情如火的胡族女子,柳腰扭摆脚尖踢踏,飞快的旋转舞动了起来。尖尖的胡帽像个陀螺一样飞快的旋转,凤羽舞靴在地板上踩踏出节奏感非常强烈的踏声,裙裾上的铃裆合着音乐的节拍清脆作响,与箜篌的音乐相得益彰。 要跳这种胡旋舞,必然要求舞者的节奏感非常强烈、身形也很灵活。 院外,郭元振听到小楼上传来的箜篌与铃铛声,非常嫉妒的直撇嘴,“可惜郭某人没那眼福,一睹陈姑娘的绝妙舞姿……不过,能听到她弹奏出如此优美的箜篌倒也不错!” 月奴在一旁非常鄙夷的直撇嘴,“郭将军,原本月奴以为我已经算是很笨的人了。没想到,你比我更笨。” “呃……安大将军,言下何意?”郭元振窘态的问道。 月奴笑道:“你也不想一想,陈姑娘能够一边奏乐,一边起舞么?” “对啊!”郭元振一拍脑门儿,“那这曲子该是薛公子奏的了?……真是奇怪了,薛公子居然能还精擅此道,郭某可是从未听闻!” “那是理所当然才对。”月奴神色颇为自豪的道,“大名鼎鼎的蓝田公子,诗赋曲艺无一不精。区区箜篌,何在话下?” “这倒是、这倒是。”郭元振讪讪的道,“安大将军,郭某想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道。” “大男人,扭扭妮妮。”月奴鄙夷的道,“有话就说。” 郭元振干笑了两声,说道:“我就是想知道,月奴姑娘眼见薛公子正在拈花惹草,心里吃醋吗?” 月奴恨恼的瞪了郭元振一眼,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好,就当郭某没问!”郭元振兴灾乐祸的嘿嘿暗笑。 月奴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说道:“月奴从来不敢忘记,我是公子的侍婢。是下人。月奴能够得蒙公子宠爱已是殊荣,何敢多想?” “……”郭元振略微怔了一怔,好死不死的道,“那意思就是说,安大将军心里其实也是吃醋的了,只是不敢发作?” 月奴这下恼了,银牙一咬恶狠狠的瞪着郭元振,“郭将军,月奴久闻你文武双全,尤其练了一手好拳脚——不如你我就着此曲比划一番,曲终之时谁能安然站立,便是算赢?” “啊?”郭元振连忙跳到一边,“不、不用了!不用了!……郭某仿佛是吃多了有些闹肚,先行方便!” “站住,别跑!” “安大将军莫追,我真是要去茅厕!” “贪生怕死!胆小鬼!” 绣楼中,薛绍弹得兴起,陈仙儿也是舞到了兴头之上。 陈仙儿心中很是激动,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将龟兹乐弹得如此的美妙与激扬,她不禁芳心震撼、甚至充满感激——这是才是真正的音乐、这才是值得我为之翩然起舞的好乐啊! 人生能得这样的生音,再无所求! 薛绍也算是眼界。没想到看起来那样文静恬淡的陈仙儿,跳起舞来就像是一朵火焰,焰意熊熊热情奔放,非但是赏心悦目,还能勾起男人心中本能的**。 冰与火,仿佛在她的身上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浑然天成! 薛绍与陈仙儿,曲舞合碧,俨然天衣无缝。 至此薛绍相信了,郭元振没有骗他。陈仙儿在音乐与舞蹈方面,的确有着惊人的天赋。做为一名王公贵族而且此前与太平公主在一起多时,宫廷之中的绝顶舞伎的表演,薛绍都见多了。但还真没有谁,能把舞跳得像陈仙儿这样惊艳与完美。 那身段、那舞姿、那表情,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 …… 曲毕,舞罢。 陈仙儿拜伏于地,薛绍起身立起,独自一人为陈仙儿这位绝佳的舞者,鼓掌赞美。 陈仙儿舞出了一身香汗来,此刻,眼泪也都流出来了。 心中期待了多时的知音,竟和梦中的如意郎君完美的合成了一人,陈仙儿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庆幸,总之,这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来。 薛绍不由得一愣,连忙上前矮下身来,“姑娘何故哭泣?” 陈仙儿低着头不敢看薛绍,摇头,抹泪。 “可是薛某唐突了佳人,有不当言行?”薛绍道。 陈仙儿仍是拜伏于地的摇头,摇得更快了。 “姑娘请起,坐下说话如何?”薛绍道。 陈仙儿犹豫了片刻,仿佛是鼓起了勇气,仰起头来看向薛绍,突然道:“公子,你带我走吧!” 薛绍与之四目相触,看到了眼神之中的炽热与期待,不由得略微怔了一怔,点点头,“打完仗后,等我回长安之时,自会带你一同回去。” “公子天簧贵胄人中龙凤,仙儿原本不该高攀。”陈仙儿说道,“但天意如此,公子是我知音……此生,仙儿不求公子怜爱疼惜,但求跟随于公子身边,偶尔能够得闻公子绝妙曲艺,为公子献上一舞……仙儿,此生足矣!” 第313章 驸马的抗争 星月当空,薛绍与月奴及郭元振三人,结伴回返大都督府。 一路上,薛绍比较的沉默,自顾想着一些心事。 郭元振既然快是柳家的女婿了,自然比较关心自己的“小姨子”跟薛绍相处得怎么样,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莫非仙儿无状,冲撞了公子令公子不快?” “没有。”薛绍道,“她很好,冰清玉洁温婉贤淑,而且能歌善舞颇富风情。” 郭元振心中略畅,再道:“那为何公子沉默不语,有些闷闷不乐呢?” “没有。”薛绍勉强的笑了一笑,说道,“只是觉得,刚刚与仙儿生出了一点好感马上就要仓促的分离,再要相聚不知是何时,因此难免有些惆怅。” “呃……”郭元振一时无言以对。心想,以我对薛绍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对任何一名女子有着如此的“留恋”之情的,哪怕是太平公主那样的天香国色、天之骄女,薛绍要从军也是说走就走,没有半点含糊与不舍。再者近一点的有仙女一般的玄云子,至从那一日相见之后,又几时见过薛绍再去见她一面? 别说是见,薛绍提都未曾再提起过! 所以郭元振心里一直都很清楚,诚然薛绍很风流。但是他更多的心事是放在政途与军事上的。除非特别轻松有了闲时空暇,他的风流之心才会略显活泛。眼前正要前往朔州应敌,薛绍绝对不会因为仙儿之故心生留恋与不舍之意——也就是说,薛绍方才那是一句客气话,是在教我如何给柳司马回话! 月奴跟随薛绍这么久,她当然是了解薛绍的。她听到薛绍这话也是心中有数,因此只是沉默不言。 郭元振见薛绍都用上了“托辞”,因此不好再追问下去,只道,“仙儿得侍公子,的确是她的福份。” 从此一路再无多话,三人回了大都督府,各自回了住处歇息。 到了将要睡下,月奴给薛绍洗脚之时,方才忍不住问了住,“公子,你今日仿佛有些心事?” 薛绍正捧着一本兵书,就是裴行俭传与他的《兵法四十六诀》在细读。听月奴这么一问,薛绍就用书本不轻不重的在月奴头顶上拍了一下,“好好洗脚!” 月奴慌忙应了一声“月奴多嘴”便不敢再言,只顾低头洗脚了。 薛绍斜瞟了一眼月奴,见她一副害怕与惭愧的样子,心中暗自叹息:月奴,不是我刻意要对你隐瞒,还有郭元振,我也把他当成亲兄弟一般——但是有些话,我是真的不对能你们说,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难道要我告诉你们,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我因为两个时代的巨大差距对我的内心产生了冲击,从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吗? 此刻薛绍心里就在想,虽然我来了大唐这么久了,自我感觉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的一切生存法则与生活方式。但有些事情,仍然会对我这个二十一世纪人的思想,产生冲击。 今天亲眼见识到陈仙儿之后,薛绍才发现,自己之前好像有些太过“小看”她了。 因此起初,薛绍以为柳盛是为了政治前程要对自己进行一番巴结。自己也正好有用得着柳盛的地方,因此没有拒绝他献上自己收养的外甥女。这件事情说白了,就像是一场“政治交易”。而陈仙儿在薛绍的眼里只是一个交易的筹码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今日亲自接触了陈仙儿之后薛绍才发现,无论是按照现在大唐时代的审美标准、还是现代人的审美标准,她都是一个不扣不折的美女。而且她能歌善舞精通音律,有这样的女子从旁相伴必然能使生活充满情趣。再加上她温顺柔婉的古典性格,这样的女人归讨男人喜欢。 以陈仙儿这样的条件,嫁一个好人家半点不难。哪怕是被选入宫掖,凭她的美丽温柔与能歌善舞,要博得君王的宠爱都不是难事。 可是陈仙儿偏就以嫁给一个识得风雅的贵族男人为毕生之幸,哪怕是做妾也再所不惜——二十一世纪哪个女人会甘心做一辈子小三,与另外一“些”女人共侍一夫? 两世为人,生活细节上的差别并不重要,最让薛绍印象深刻的是不同时代的人们在意识、观念与理想的差距。 而且,薛绍遇到这种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了。 正是这一点一滴的积累,让薛绍的“三观”仿佛有了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变化。他觉得,大唐这个“男权世界”的生存法则,看来是不容自己不去接受了。 大唐的贵族男子,的确享有很多的特权,非常的幸运和幸福。 可是薛绍同时也清楚,自己即将成为大唐的“驸马”,自己纳回的小妾是要和太平公主去抢枕头的——这位宠冠天下的天之骄女,会做何反应呢? 陈仙儿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了自己,自己又将如何回报她呢? 所以薛绍觉得,陈仙儿的主动垂青其实是一个“幸福的烦恼”。 推卸掉,那自己简直就是虚伪得不配再做个男人了;收下,又将面临着太平公主的嫉妒——张窈窕前车之鉴,可不能再一次疏忽大意而害了陈仙儿! 所以薛绍得想个万全之策,力保陈仙儿不被太平公主的妒火烧伤,顺利将她纳回家中做为妾室。 而且,此事必须成功! 在大唐这个男权社会里,身为一名贵族和官员的男子不纳妾是不合常情、甚至是违法的。如果自己做了驸马就连妾都不可以纳,那在他人的眼里看来自己就只是一个皇权的附庸和玩物,就是一个吃软饭的花瓶男人——那还谈何自强自立、改变命运呢? 所以,纳妾之事并非只是薛绍为了“下半身”着想的一点淫乐之心,更是改变“下半生”命运与人生定位的标志**件。 陈仙儿的出现,使得一场“驸马的抗争”大战,已经在无形之中拉开了战幕。往小了说,这是公主和驸马之间的“战争”,而且是枕头间的战争;往大了说,“驸马纳妾”甚至可以视为是对皇权的一种挑战。 薛绍绝对不会再次忽视太平公主的“皇族本性”——唯我独尊,威严不容亵渎。世俗的法则与道德,是不会对她产生太多的约束力的。 好好哄着,太平公主可能比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好;万一真的激怒了她,一但她的皇族本性爆发出来,那绝对是狠辣无比、六亲不认! 女人,毕竟是天生善妒的。 万一让太平公主知道了郭元振与柳盛等人是怂恿薛绍纳妾的“帮凶”,太平公主就算不会把薛绍怎么样,暗底里要整死陈仙儿和郭元振这些人来泄愤,还是很轻松的。就像当初太平公主派出琳琅去杀了张窈窕一样,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不了多少。 所以,薛绍还怎么能把这些事情和郭元振以及月奴去说呢? 这一场关于纳妾的、没有硝烟的战争,薛绍注定是孤军奋战,不会有任何的帮手。交战的“敌人”,还正是自己未来的老婆、大唐最尊贵的公主。 这其中的微妙和利害,做为驸马的“幸福的烦恼”,非外人能懂。 …… 次日清晨,薛绍与郭元振等人整好了留守并州的三刀旅数十人队伍,准备离开并州大都督府前往朔州前线。 新任长史李孝逸率领并州上下的所有官员和将弁,还有并州的豪绅百姓们,一路夹道欢送,一直送到了并州城北的十里开外。 薛绍此次南行并州,本来是来“渡假”而已,却不料误打误撞解决了一场政变风波。再加上他此前在朔代二州陷落之时,扶危救困的带回了不好逃难的军民,使得他在并州赢得了极大的赞誉与极多的拥护。 薛绍勒住马,回马拜别这些人,“李长史,诸位上官、同僚、袍泽和父老乡亲们,都请留步,不要再相送了。再送,都要到朔州了!” 李孝逸这些人方才止步,一同拜别。 有些受过薛绍恩惠的百姓当场跪伏于地,肯求薛绍在大军凯旋之后能够再回并州来,让他们有机会“报恩”。 沿途黑压压的跪了一片,甚至哭声不绝。百姓们很是舍不得薛绍离开这里。 此刻薛绍感觉,大唐的百姓真的是非常的“淳朴”。 身为贵族和官员,其实是吃的穿的都是来自于百姓,自己何时挥过一次锄头、织过半丝的布匹?可身为衣食父母的百姓们,一但得到一点点官员和贵族的善待,就会死心榻地、感激涕零。 此刻薛绍心中升起一个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念头——好好打仗,绝对不能再让北方的恶胡,伤害到我大唐的百姓! 一路烟尘,披星戴月。 薛绍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朔州,与之同时赶到朔州的,还有一只来自东北的大唐正规军人马,营州都督周道务所率领的数千骑兵。 二者在朔州城外的野地相遇,相互一通报,周道务这位封疆大吏、一方军帅,居然主动亲自上前来与薛绍叙话。 薛绍初时听到周道务的名字,就觉得特别熟悉。细下一想——对了,这位营州都督周道务算起来还是我的“姨父”。他的妻子是临川公主李孟姜,是太宗皇帝与韦贵妃所生的女儿,是我母亲同父异母的姐妹。当然更重要的是,周道务是周季童的父亲。我曾经在长安暗助周季童打败李仙童、夺得了左奉宸卫将军之位。难怪他要亲自上前来见我了。 薛绍心里有点窘窘的嘀咕,我要不要向这位做了几十年大唐驸马的姨父,讨教一下人生经验呢? 第313章 美男计 论辈份,周道务是薛绍的姨父;请资历,周道务带兵几十年,算是军方的一个老宿,是薛绍的前辈。不过周道务可没有在薛绍面前摆出任何一点前辈的架子,非常的谦逊和低调,迎请薛绍与之一同进城拜见主帅裴行俭,而且在进城门时坚持让薛绍先行一步。 与之同来的数千营州将士可是都看在眼里,他们很纳闷,我们的周都督为何对这个年纪轻轻、麾下人马不过数十人的后生,如此的谦恭呢? 政治,离这些普通的将士实在太过遥远了。 周道务的心里清楚,这个年纪轻轻初入仕途的准驸马薛绍,绝对是一个狠角色。别的不说,他的儿子周季童在左奉宸卫里和李仙童比肩争斗了十年没分出个胜负,薛绍卜一出场,翻手覆手之间就把周季童推上了去、把李仙童赶出了长安。 周道务感激薛绍之余,心里也难免会有些害怕——如果当时的事实颠倒过来,是周季童被赶出了长安,那么自己现在还能带着兵马来参加这一场北伐吗?或许早就和李崇义一样,被赶尽杀绝了吧! 有了这些前事和觉悟,周道务在薛绍面前是大气都不敢吐,哪里还有一个姨父和前辈的样子,处处细节都反过来表现得像是薛绍的晚辈和下属。 二人进了朔州,刚到行军总管府前,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澎湃的军鼓号角之巨响,这是主帅在召集诸君将领召开军事会议了。 薛绍与周道务一想,来得正好。于是二人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总管府大厅,看到裴行俭与程务挺正在站在一张壁挂式的皮革军事大地图前对语。 两人上前参拜,裴行俭顿时一乐,“二位驸马同时到达,老夫有失远迎哪!” 众人都一起呵呵直笑,裴行俭这个老爷子,私下里还是挺随和挺风趣的。 很快,诸军将领听到了鼓角之声或是得到了斥侯传令之后,先后赶到了总管府来议事。看来今天还是一次比较重要的军事会议,全军上下凡五品以上郎将基本上都来了,济济一堂近两百人。 薛绍在这其中,可是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有李谨行和李多祚,在长安时见过的右羽林卫将军张虔勖,讲武院出来的程伯献、程齐之、刘冕和崔贺俭,还有薛楚玉也来了。 其实薛楚玉现在仍是八品的低级军官品衔,但他能够出席这样的军事会议,没有任何人会表示出任何的异议。 奇袭黑沙一战薛楚玉获得了策勋八转,加上以前的军功,他要晋升为五品以上将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不过大唐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命,必须由皇帝亲自来经手。因此薛楚玉和薛绍一样都得要回朝之后论功升赏。 此外,薛楚玉自从上次押送粮草与医药物资来了朔州以后,他的身份就变了。这位有着万夫不挡之勇的青年将官,受裴行俭之命开始统领主帅的帐前亲勋精锐部队,也就是三十万大军当中最为灵活机动、战斗力最强的王牌尖刀部队——“中军越骑”。 在最近一次的与突厥会战中,初来乍道的薛楚玉仅仅率领五百中军越骑勇士参战,但他们一口气斩杀了敌方将领四十多名,将突厥敌军的帅旗都给斩断拖回了本阵之中。 阿史德温傅险些被生擒,头盔都被薛楚玉挑落,披头散发的一路落荒而逃。 仅此一战,“玉冠将军”薛楚玉的大名就在三十万大军当中如雷贯耳。因为他此前跟随薛绍奇袭黑沙获得了“跳荡”降功,因此他又有了一个绰号,叫做“薛跳荡”,他麾下率领的中军精锐骑兵,也被冠上了一个极富传奇与颂扬彩色的美名——“跳荡军”。 好钢用在刀刃上,裴行俭的这一双识人慧眼绝非浪得虚名。 稍后会议便开始了。 原来裴行俭今天召集全军五品以上郎将大集会,是要安排进行一场大型的军事演习,全军三十万人将要在三天之后、在长城以北的大漠荒原之上,演练“七军六花阵”。 大军刚刚三战三捷,裴行俭担心全军上下因此滋长起一股骄傲与懈怠的情绪,因此用大型军事演习来保持士气与斗志,不让将士们松懈下来。此外更重要的意图,当然也是让刚刚溃败逃散的草原叛乱部族们一睹大唐王师的赫赫兵威,从意志上对他们进行打击与摧毁。 随后,裴行俭开始对全军的将领分派军事任务,担当演习中的不同角色。新来的周道务所部大家都不熟悉,因此被指派为“假想敌军”,让他负责冲击七军六花阵。而其余各部除了守好本阵还必须要严密配合,要是有哪一方出了错导致失败,那也和战前临敌一样,是要受到军事制裁的。 薛绍记得,七军六花阵是卫公兵法当中阐述最多、最为经典、也是大唐的军队用得最多的一种临敌阵法。它的历史可就真是渊远流长了,可以说它贯穿了整个中国古代的冷兵器战争史。它最初的起源是黄帝在《握奇文》当中所述的丘井五阵法,后来姜太公将其改造为太公阵,再有春秋战国时的司马穰苴、管仲与孙武这些人先后将其改造为五行阵与五行八卦阵等等,诸葛亮的八阵图也是在此基础之上有所增改而成,直到前隋名将韩擒虎将八阵图改为“九军阵法”。韩擒虎是李靖的舅舅,他将这个阵法传予了李靖,然后李靖这位兵家奇才又因时制宜,将其改为了现在这一种适合大唐军队来用的“七军六花阵”。 所谓七军,就是主帅麾下所有军队分为七个部分,分别是前后左右四军、左右虞侯军和中军。中军自然是主帅亲自率领,其余六军以主帅所在的中军为圆心,均匀排列在一个近似于圆的阵地上,像是一朵花的六个花瓣。这样,主帅所率领的中军到任何一只部队的距离都是相同的,这便于中军随时往来策应与救护。同时,这也能确保主帅的命令能够从最近的距离、用最快的速度传达到任何一只下属部队。 七军六花阵看似很简单,几乎大唐所有的带兵将领都在用。但就像所有的国人都在写汉字一样,有的成了书法家有的写出来惨不忍睹,裴行俭就是当世公认的七军六花阵之大成者。 薛绍心想,来得正巧,可以跟老狐狸现场学习一下如何用最简单的古战阵法,发挥出最为强大的战力。 正琢磨着,裴行俭突然唤道:“右卫勋一府左郎将,薛绍何在?” “末将在!”薛绍出班应诺。 好多人一起扭头看向薛绍,一片窃窃私语响起—— “这就是快要成为驸马的那个薛绍?” “裴公新收的门生?” “上次奇袭黑沙的旅帅?” “怎么看起来就是个鲜衣怒马的美郎君,不像个打硬仗的将军呢?” “谁知道呢?或许是徒有虚名,又或许是人不可貌相?” 薛绍不由得婉尔一笑,军人不像仕大夫那样有城府都比较耿直,有什么话他们都会直接开说。这些疑问和议论,看来很具有代表性。 裴行俭对这些人的疑问和议论视而不见,说道:“你来辅佐周道务一同用兵,破我七军六花阵!” “啊?”薛绍一愣,几千人进攻三十万人,老狐狸,刚来就这样整我? “你有何疑问?”裴行俭平声静气道。 “没有疑问,末将领命!”薛绍抱拳应诺,然后退回了班列。 和薛绍站在一起的程伯献等人兴灾乐祸的笑作一团,纷纷低语道—— “这下你惨了!” “我们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最好别遇到薛楚玉率领的跳荡军,不然一定会被揍得很惨!” 薛绍很不屑的斜眼瞟着他们,真是误交损友! 军事会议继续进行,裴行俭与程务挺分别把命令与任务下达分派到每一个将军的手中,明晚,三十万大军就将开始在长城以北,陆续集结到方圆百里的地界各自摆开阵势,开始一场大操练与大讲武。 薛绍一直都很好奇,在没有现代化无线通讯技术的古战场时代,一名统率数十万人的将军,是如何在延绵百里的大战场上,指挥全军进行作战的呢? 现在,终于可以亲眼见识一回了。 更为难得的是薛绍自己还将扮演一次重要的“反派”角色,亲自和大唐军神裴行俭和他麾下的三十万实地切磋一回。那么,现代化的特种作战理念与传统的兵法的碰撞,又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和结果呢? 所以,薛绍心里很是有些激动和期盼。 会议散后,裴行俭叫薛绍把他麾下的三刀旅的人都集中到了一起,站好列队等候训话。 三刀旅的人都暗暗有些激动,因为裴行俭此前早有承诺的,等薛绍从并州“休假”回来,裴行俭就要正式的提拔三刀旅的将士们,给他们任命不同的军官官职。同时三刀旅的人也有些惆怅,这也就意味着,薛绍和三刀旅的所有人,将要分道扬镳,去往不同的部队任职任事了。 在正式颁授任命书与发下官凭告身之前,裴行俭把薛绍叫到一旁,私下对他说:“这是你最后一次率领三刀旅的人,执行军事任务了。” “最后一次?”薛绍好奇道,“裴公是说,让我带上这些兄弟,一同辅佐周道务来用兵?” 裴行俭笑眯眯的摇了摇头,高深莫测的像一只修行千年了的老狐狸,说道:“那只是个幌子。你和三刀旅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像上次对付程务挺的斩旗演习一样,给老夫来一个黑虎掏心。” 薛绍心中一亮,“那裴公究竟是想让我,去干什么?” 裴行俭更是神秘的嘿嘿一乐,“当然是去执行,美男计啊!” 第315章 偶然与必然 薛绍听裴行俭说出“美男计”这三个字,当下就苦笑了一声,说道:“裴公,只要能打胜仗,让我出生入死都没问题。美男计,我个人不反对。但是,如果让另外一个人知道了,她可能会咆哮、会发怒!” 裴行俭何尝不知薛绍是在说太平公主,他仍是笑眯眯的,只道:“放心,老夫还没有糊涂到那份上。此事稍后再议,先给你手下的这一群骄兵悍将们颁下告身任状再说!” “也好。” 其后,裴行俭与薛绍、苏味道等人,拿着一大摞官凭告身到了三刀旅的队列之前。 看着那一摞朱棱胶漆所制、光彩夺目的官凭告身,三刀旅的卫士们个个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对于薛绍这样的天簧贵胄、世家子弟来说,当官或许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但是对于三刀旅的这些出身寒微的普通卫士来说,可就是一场改变人生、甚至改变家族后代的大事了。 这一纸任状下来,三刀旅的人就完成了从“民”到“官”的惊世转变。从此,他们将享有以往不敢企及的、崇高的社会地位、政治地位和经济待遇,他们可以理直气壮的去迎娶仕绅豪门家的千金女儿,他们的子女后代将拥有良好的仕族出身与家门背景。 简言之,他们就像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科举及第的仕子一样,完成了鲤鱼跃龙门的壮举。 “承誉,你来。”裴行俭很给薛绍面子,让苏味道把那些官凭告身都交给薛绍,让薛绍来颁下这些任状。 “多谢裴公。” 薛绍接过了那一大摞官凭告身,面带微笑的看着手下这些兄弟,先打开了其中一份。 “郭安!”薛绍大喝一声。 “诺!”郭安大声应诺的站了出来。 薛绍看了看官凭告身,又看了看郭安,笑道:“不错,本旅帅的位置,由你顶替上了——从今天起,你就是右卫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旅帅!” “是!”郭安激动得有点发抖,声音都打颤。 “是——什么?”薛绍大声问道。 “誓死撼卫之!!!” 薛绍一笑,重重的将官凭告身拍到了郭安的胸口,“它是你的了!” “陈元义!” “诺!” “左武卫翊府越骑团第二旅第一队队正!” “誓死撼卫之!” “崔清风!” “诺!” “左武卫勋二府骑曹参军!” “誓死撼卫之!” …… 除了薛绍、郭元振与薛楚玉之外,三刀旅的所有卫士全被火线提拔为六到八品的军官。随着一声声的“誓死撼卫之”,官凭告身逐一发放完毕。 裴行俭上了前来,“首先,本帅恭祝各位荣膺将官!” “多谢裴公!”三刀旅的卫士们很激动。 裴行俭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你们都很不错,是大唐军队未来的脊梁与希望。本帅希望你们到了各自的军伍之中,能够继续保持与发扬三刀旅的精神。让‘誓死撼卫之’的誓言与行动,遍布大唐的所有军队!” “誓死撼卫之!”三刀旅的卫士们高声大喝。 “你们还有几天的时间,可以和薛绍一同共事。”裴行俭说道,“本帅知道你们之间的兄弟感情非常的深厚。但本帅要着重提醒你们,军人一定要以服从军令为首要,不要凭感情用事。大讲武完毕之后,你们所有人都将各归各军、各行其职。到时,不得拖延、不得异议!” “是!”三刀旅的卫士一同应诺,声音多少显得有些悲戚。 “老夫说完了,先行一步。”裴行俭道,“承誉,交给你了。” 说罢裴行俭就走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兄弟,是一辈子的。就算三十年不见面,再聚首,仍兄弟!” 薛绍这话一落音,好多三刀旅的卫士黯然泪下。 “都散了,回去打点行帐。”薛绍下令,“明日清晨,照常操练!” “是!” 三刀旅的人静默无声的渐渐散去。 郭元振摇了摇头,叹息道:“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和他们分开。” 薛楚玉淡淡的道:“你会习惯的。” 郭元振有点恼火,“你是在倚老卖老吗?” “我本来就比你老。”薛楚玉笑道,“我是四年军龄的老兵了,足迹遍布河陇、皇宫和北塞。你呢?” 郭元振直翻白眼,机智的调转了话题,“适才我听到行伍里面有人嘀咕,说‘感谢天后’——莫非这些官凭告身,都是天后下令颁发的?” 薛绍和薛楚玉都呵呵直笑,薛绍道:“裴公临行之时,朝廷许他便宜行事之权,这其中就包括因功行赏、破格提拔五品以下将官的任命权。不过裴公历来谨慎,他虽然有了这样的权力,但针对三刀旅卫士的擢升,他还是上报朝廷请示过了。这一批崭新的、正式的官凭告身,就是朝廷给予的答复。我想这应该不是天后私下的主张,毕竟三刀旅的卫士们斩获了跳荡和降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些官职,是他们应得的。” “那他们为何要说感谢天后?”郭元振不解。 薛楚玉淡然一笑,“我知道,但不敢说。” “为何?”郭元振纳闷。 “我怕有人说我,倚老卖老。”薛楚玉一本正经的道。 薛绍哈哈的大笑,郭元振恼羞成怒,“有屁快放!” 薛楚玉也笑了一阵,方才说道:“早年我从军的时候,就屡次听到军队里受勋得赏的老卒们说起‘感谢天后’这样的话。当时我也好奇,于是追问。老卒们就告诉我说,天后当上皇后之后提出了‘建言十二策’的施政纲领,推行了一些轻徭薄赋、善待士卒、息兵止战的政策。此后又推行了一个对立功卫士非常有利的国策,就是‘勋官免审’。意思就是,在阵前立功了的勋官,在回归乡野之后可以免除地方官府的盘查与核对,直接得到应有的田土、房屋和牛羊奴婢的赏赐。”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郭元振拍了拍脑门,“以往我也做过县尉,经手过这一类事件。每逢国家有战争,就有大批的卫士得勋回乡。回乡之后地方的官府衙门就要对其论功行赏,分拨土地、房屋与牛羊给他们。但是以往地方衙门对勋官有着严格的审查制度,办起事来也难免拖延与贪墨,使得很多得勋回乡的卫士在时隔七八年之后都无法领到他们应得的赏赐,时间一长甚至不了了之。因此很多老兵勋官对官府极其不满,乐于从军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薛楚玉就笑了,“看来我是班门弄斧了,忘了郭将军曾经也是做过县尉的人。” 薛绍再度哈哈大笑,薛楚玉这分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郭元振在做县尉的时候跑去“混黑社会”,然后被天后拎到了长安管了几年仓库? “休得取笑,我早已痛改前非!”郭元振忿忿的白了薛楚玉一眼,再道:“其实我觉得,勋官免审还不至于让三刀旅的这些兄弟说出‘感谢天后’这样的话来。更重要的,或许是因为天后参政之后推行的另一项国策!” 薛绍眉头略微一拧,“你是说,姓氏录?” “没错!”郭元振说道,“早年天后颁行《姓氏录》,以官员担任的官职品级,决定他的门第等级。并且天后一直都在积极主张不拘一格从寒门之中录用人才,使得许多寒门士子和军队里的普通卫士们,有了向上攀爬、改变人生的机会。就拿今天我们这些因功擢升的兄弟们来说,他们有了官职,从此也就有了门第,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就有了出身,整个家族都跟着风光起来了。” “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薛绍道,“在天后二十多年的皇后生涯中,她推行的一些施政纲领,的确给许多的寒门仕子和普通百姓带去了努力拼搏、积极向上的希望与动力。这使得大唐的朝廷与军队里人才辈出、朝气蓬勃。” “可是这样一来,那些顽固守旧的传统老仕族和大门阀,难免对天后颇有微辞啊!”郭元振不经意的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薛绍和薛楚玉一同瞪向他。 郭元振表情一滞,干笑道,“我倒是忘了,二位都是河东薛氏子弟……” “揍他!” 薛绍大叫一声,郭元振撒腿就跑,三人乐哈哈的追打玩闹起来,像是孩童一般。 虽然是在玩乐打闹,可是薛绍的心里突然像是灵犀一闪,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觉悟——方才的三言两语让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武则天在她当皇后的二十多年里,一直都在积极的培养她的“群众基础”。她的一些施政纲领,让她在广大的平民、寒门子弟和军队的普通卫士中间,赢得了很多的赞誉与拥护。 在大唐国家的上层建筑之中,达官显贵、儒家仕大夫、尤其是李家的皇族们对于“妇人干政”的武则天一直都是非常反感的。但是武则天很聪明,她知道自己无法真正的赢得上层的支持与拥护,于是她一直致力于团结大批的民众,走的是一条群众路线! 历来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历史上精善权术、掌握权柄的女人其实不在少数。但真正登基称帝了的女人,却只有武则天一个。 薛绍不禁心道,历史总有它的偶然与必然。“群众路线”,这难道就是武则天最终能够走上历史舞台、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女皇的重要前提? 第316章 没有选择 裴行俭给薛绍及三刀旅的人安排了一个统一的住处,离行军总管府不远的一处院落、以往衙门用来屯放粮税的府库,临时一改建,即成了军用集体宿舍。 月奴像往常一样,先行一步到了这里来安排睡铺,一看这情形就傻了眼、红了脸——像这般没遮没拦的一个大统铺,我与公子如何安睡? 三刀旅的傻小子们个个闷头暗笑,月奴很恼火,大将军威风一抖,马上下令道:“你们马上去弄些木柴来,给我家公子隔出一间单独的居舍!” 三刀旅的傻小子们倒是乐意为安大将军效劳,但他们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惹得月奴更是羞恼,抡起一柄漆枪就开始追打他们,弄得整个宿舍里鸡飞狗跳,刚搭好的睡铺都打翻了一片。 正闹得欢,薛绍与裴行俭一同来了。众人马上住手,排成了队沿着墙角灰溜溜的闪了。 “看来老夫思虑不周啊!”一向治军从严的裴行俭倒是没有在意,笑呵呵的道,“承誉,你搬到隔壁院子去住吧,那里还有几间空房。” 薛绍尚未答话,月奴欣喜道:“多谢裴公!” “我准你说话了吗?”薛绍没好气的道,“无法无天,军营之中也敢持械斗狠,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公子息怒,月奴知错了……”月奴讪讪的道,嘴上虽是认错,可是她心里却未感觉有多别扭。因为她分明听出来了,公子这是在裴公面前做一做样子要训她,而且话语里还透出几许溺爱与娇宠——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月奴只是个小姑娘,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唐卫士,你骂她作甚?”裴行俭倒是急于给月奴开脱了,笑眯眯的道,“月奴,你快去收拾吧,我与你家公子有些话要说。” “是,裴公。”月奴笑嘻嘻的走了。 “裴公,你这样会惯坏她的。”薛绍摇头苦笑。 “女孩子,天生娇气,本就应该要惯着。”裴行俭笑眯眯的道,“阔别长安多日,老夫还真是有点想念妖儿那个小精灵鬼了。” “我也希望早日打完仗,回长安。”薛绍说道。 裴行俭点了点头,说道:“师老兵疲,日耗甚众。前番我军三战三捷,那是一鼓作气。如果再熬上一两个月久攻不下,就会再而衰、三而竭。再者,我军虽胜但将士出征日久思乡心切,伤兵也在逐渐增多,三十万大军的后勤补给,已经给河北的州县百姓带来了极重的负担。因此,这一场战争是越早结束、越快结束就越好。” “裴公可有谋略?”薛绍问道。 裴行俭微微拧眉,说道:“还是那个办法,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施行反间之计令突厥自乱,然后我军从中取便驾驭,最好是不战而胜。” “那现在是不是应该把伏念放回去了?”薛绍再问。 裴行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伏念是肯定要放回去的,不然怎么让突厥人形成一山二虎之争的态势?但是,又不能轻易的放回去。我们先要谈判,让突厥人付出一个比较昂贵的代价,把伏念换回去。” “突厥人愿意谈判吗?” “愿意。”裴行俭说道,“三战过后,老夫谴使给突厥叛军送去了劝降书。阿史德温傅派人回书,说可以考虑重新归顺大唐。但他们有三个条件。” “哪三个条件?” 裴行俭说道:“其一,他要我们先行放回他们的伏念可汗以及另外三个俘虏;其二,要大唐保证所有的突厥人在归顺之后不被问罪;其三,同样是要大唐保证后,战后不得强迁突厥子民离开草原。” 薛绍不由得冷笑一声,“这头一个条件还算说得过去;后面两个,得是朝廷公议之后才能决定的国策。以这次大唐北伐的决心来看,朝廷很有可能不会答应。就算勉强答应了,这一来一回的请示和定夺都要很长的时间。这足以见得,阿史德温傅分明就是在故意刁难、拖延时间,他并无诚意归顺。” “那是当然。”裴行俭说道,“如果阿史德温傅肯归顺,那么上次老夫北伐得胜之时,他就该来投降了。先后两次聚众反叛,大唐绝对饶不了阿史德温傅。所以,草原上如果还有一个人宁死也不肯归顺的话,那个人一定是阿史德温傅!” “可是在我军三战三捷、尤其是裴公下达了劝降书之后,草原叛军的内部肯定有一大批人的信心动摇了,肯定有不少人愿意归顺。”薛绍说道,“那也就意味着,我们的反间计有了回旋的余地与成功的可能性。” “聪明。”裴行俭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三场血战,可不是白打的。三战过后突厥叛军死伤无数,阿史德温傅放弃黑沙狼狈逃蹿,麾下难免离心离德,叛军内部必然出现了意见的分歧。因此阿史德温傅才非常渴求突厥人的精神领袖、伪可汗伏念能在这时候回归,帮他稳定军心。” 薛绍顿时心中一亮,问道:“那么,三战过后伏念本人的意志如何?” “现在,伏念已经清醒的认识到目前的突厥还不是大唐的对手。再打下去,突厥人只会接连战败、一蹶不振。于是他表示愿意重新归顺大唐。”裴行俭拧了拧眉头,说道:“伏念不愧是草原上的枭雄,他看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在大唐和突厥都无法完全战胜对方,都希望尽早的结束这一场战争。因此,他才愿意忍辱归顺。他并非是真的被打怕了、服软了,而是——他要为突厥人保存实力!” “如此说来,突厥人……终究是个心腹大患!”薛绍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大唐五十年羁縻政策,终于是养虎为患、一时难以根除了! 裴行俭的表情也不那么轻松了,他点了点头,说道:“承誉,仅是你我二人意识到这一层,还远远不够。如果庙堂之上能够清醒的认知这个事实,方才是幸事。” 薛绍默然的点了点头,他明白裴行俭话里的意思。 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裴行俭先后主持了两次北伐,各自出动了三十万大军。光是从这个出兵的规模就可以看出,大唐是想凭借武力一战而定、一劳永逸的彻底解决突厥问题。 这也就意味着,大唐的庙朝之上仍有不少人,仍在做着那个“天可汗”的春秋大梦,他们认为只要大唐王师一出,必定四海宾服。 可事实并非如此。两次北伐,大唐出动六十万大军、耗费人力钱粮无数,打得自己国力匮乏,突厥人的反叛却是一次比一次来得更加猛烈。就拿这一次的北伐来说,战争进行到现在,河北各地已是不堪重负,百姓流离失所不在少数,人马疲惫伤兵满营,军队的厌战情绪已经油然而升——若非如此,一向用兵谨慎的裴行俭又何必急于“速胜”呢? 唐军三战三捷,表面上看,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于大唐的一方。可是实际上,两方力量的对比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就是大唐虽胜,却越打越疲;突厥人虽败,但反叛意志却在越打越强! 战争打到这个份上,就已经不是“战争”本身能够解决的了。这必须要在朝堂之上、在政治领域、制定合宜的国策来解决大唐与突厥的矛盾,解决战后的安抚与降伏问题。 可问题在于,如今大唐的皇帝李治常年幽居深宫养病,君权外放天后执政、太子黯弱未来不定,再加上帝后暗中争权、群臣不知何去何从,这就使得大唐的的政局当中充满了未知的暗流与隐藏的危机。 皇纲失统人心惶惶,朝政混乱兴衰难定。 这样一个自顾不暇的大唐,它还能像太宗时代锐意进取的大唐那样,同心同德一鼓作气的解决突厥边患吗? 想到这些,薛绍眉头紧拧,不经意的就摇了摇头。 恰在这时,裴行俭说道:“承誉,老夫已经很老了,时日无多。突厥一时难灭,这已经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大唐今后的边患问题,恐怕还要劳你劳心劳力了。” 薛绍顿时就笑了,无言以对的苦笑。 虽然步入仕途的时间尚短,但薛绍的身体里有着一颗来自于21世纪的灵魂。他比当下任何一个高瞻远瞩的人都能清醒的“预料”到一个未来,那就是,接下来的几十年,可能是大唐历史上最为特殊也最为混乱的一个时代。 因为一个女人即将颠覆千年的传统走上政治前台、走到历史的前沿。她会革掉大唐的命,从而登鼎治世建立一个女子为尊的红妆王朝。这个破天荒的、在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皇时代,其中有太多的变革、混乱、动荡、复杂、未知和矛盾,非一言能尽。 薛绍光是想起来,都觉得这是一个充满了无数未知与凶险的未来。如果将来真的面对它了,自己还能保证自己到时能有那个余力,去解决突厥人的问题吗? 在那样的混乱的政治狂潮之中,我薛绍能否保住自己的小命,都还是个疑问! 裴行俭看到薛绍脸上稍闪一逝的笑容中,透出了无尽的无奈与苦涩。他也苦笑了一声,轻轻的拍了拍薛绍的肩膀,说道:“每个时代,都需要一些人挺身而出,肩挑重任。还记得那一日老夫在授你兵书之时,问过你什么吗?” “记得。”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裴公问我,有朝一日会不会后悔选择走上这条从戎之路。学生当时回答说,绝不后悔!” 裴行俭点了点头,“那么,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第317章 一山难容二虎 到这时薛绍的心里已经很清楚,裴行俭已经在着力把他薛绍,培养成大唐军帅的接班人了。老爷子的头脑非常清醒,他知道虽然他接连在对突厥的战争中取胜,眼下也是一片形势大好,可是突厥的边患问题必将延续下去,延续到一个让他无法触及的遥远未来。 于是在他的有生之年,裴行俭积极的想要给自己选好一个接班人、也是给大唐物色和培养起一个能够对付突厥人的军事统帅。 薛绍知道,裴行俭这是出于一份公心,出于对国家、民族与这个时代的一份责任感。 这使得薛绍也有了一份从未有过的“责任感”。眼下自己的从戎,仿佛已经不再是自强自救、改变命运的个人需要,更多了一份历史责任感。这意味着,裴行俭手中的那一面大旗迟早将要落入他的手中。到那时,一个叫薛绍的男人将要肩负起一份代表大唐抗击外敌的特殊使命。 “眼下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深入突厥内部与了解他们的机会。”裴行俭说道,“老夫所言的美男计,只是一句玩笑话。真正想让你去做的,是担任我军的使者去和突厥人谈判用来交换伏念的筹码。同时,最大程度的离间伏念与阿史德温傅,要让他们分道扬镳势同水火。当然,阿史德温傅执掌兵权实力强于伏念,所以我们必须暗中扶植伏念,帮助他对付阿史德温傅。这其中的微妙利害,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拿捏好火候。所以,老夫只能让你经办此事!” “裴公深意,我已知晓。”薛绍抱拳一拜,“薛绍,誓不辱命!” 裴行俭欣慰的点头微微一笑,说道:“并州一案时,老夫就已经看出你有权谋机变、纵横捭阖之能。李崇义那样的老狐狸都能栽在你的手上,想必阿史德温傅这样的胡人,你也应该能够应付得来。但是你也不要轻敌,毕竟阿史德温傅是叛军的匪帅,手握兵权杀人如麻。此一行,还是很有风险的。” “我会小心的。”薛绍深呼吸,任重而道远,我与突厥人的“不解之缘”怕是就要从此结下了! “明日你与周道务率军出城参与大讲武时,顺道将那个突厥公主秘密的夹带出城,然后带上她一起去于都今山面见阿史德温傅。”裴行俭说道,“阿史德温傅要求我们释放四个人质才肯坐下来谈判,我们既不能一口答应也不能一口回绝。送还那个女子彰显我们的诚意,足矣。” 薛绍想了想,提出一个疑问,“裴公,不是说那个女子是如今突厥王室唯一的嫡系血脉,是突厥人心目中的一面旗帜吗?我们就这样将她放回,会不会放虎归山、壮大了敌军的声威?” “问得好。”裴行俭说道,“阿史德温傅的儿子一直想娶那个女子,现在接连战败之后,阿史德温傅会更加需要这一场联姻来稳定草原叛军的人心、巩固自己的地位。但是那个女子一向听从他义父伏念的意志行事。她义父不在,她是绝对不会同意联姻的。所以我们放回女子,就更能逼得阿史德温傅急于迎回伏念,促成这棕婚事。再者,那女子并不喜欢阿史德温傅的儿子,一定会强力抗拒这棕婚事。这其中就大有文章可作了——或许,我们还能够利用这一点来加剧和促使伏念与阿史德温傅的决裂呢?” 薛绍突然脑洞一开,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鹿鼎记》里面建宁公主把吴三桂之子吴应熊给阉掉的画面…… 真是妙计啊,妙计! “看来你似乎有了应对之策?”裴行俭眯着眼睛又笑得像一只老狐狸了,摆了摆手道,“涉及到女人,想必你是特别擅长处理,老夫也就不问细节了。” 薛绍也笑了一笑,说道:“裴公,为何要借大讲武的掩护,秘密将她送回呢?” “当然是为了你这个未来驸马着想。此事涉及草原公主,如果知道的人多难免会有议论。传到了太平公主的耳朵里,对你来说终究会是个烦心事。”裴行俭说道,“再者两军对敌,阵前各自派了无数的斥侯耳目不停的打探对方动静。如果我们此时大张旗鼓的将公主送回,突厥人势必提前侦知。此刻突厥叛军内部暗流汹涌人心动荡,各方势力各有所图。万一有人不想让公主回归草原从而半道伏击呢?——这等事情,必须防患于未燃!” “学生谨受教!”薛绍拱手而拜,这都是宝贵的经验,跟着裴行俭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裴行俭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凝神看着薛绍,“承誉,此行危险,重任在肩。但它还只是一个开端。如果你想退却,现在都还来得及。” 薛绍微然一笑,“裴公,我还是那一句——绝不后悔!” “那好。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好好去准备一下。”裴行俭点了点头,“记住,今天所说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内情。” “明白。”薛绍认真的点头。 裴行俭突然站直了身体,表情非常庄肃的对薛绍抱拳一拜,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唐军礼,“老夫,拜托了!” 薛绍连忙回礼。他顿时感觉,随着裴行俭的这一拜,自己的肩膀上仿佛就压上了一副再也卸不下的重担。 与裴行俭话别之后,薛绍回到裴行俭给他和月安排的另处居所。一路沉思的走进那个院落,冷不丁的旁边传来一声女子斥喝打断了薛绍的沉思—— “恶梦,你站住!” 薛绍扭头定睛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发出这一声斥喝的正是那个飞扬跋扈的突厥小母狼。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软禁突厥俘虏的院落中,四周有唐军铁甲卫士严密看护,但突厥俘虏都未作捆绑和关押,只是行动受限不得离开这个院落。 “恶梦?你是在叫我吗?”薛绍心中已是了然,看来裴行俭是故意安排我今晚在这里住下,好有更加充足的时间做一些准备工作。 “就是你!”突厥女子冷面寒霜的朝薛绍走过来,四名唐军卫士紧紧的左右跟着她,严阵以待。 “你们跟着干什么?”突厥女子很不耐烦的喝斥那几个唐军,“难道你们还担心我吃了他这个大男人吗?” 薛绍顿时笑了,摆摆手示意那四名唐军退下,说道:“姑娘凶巴巴的叫住我,有何指教?” “我听说,你号称是今后几十年里,所有突厥人的恶梦。”突厥女子斜睨着薛绍,表情很是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说道,“你有何德何能,敢如此托大?” 薛绍再度笑了,“恶梦”一词的确是有出处,但那是裴行俭对伏念说的。不过,这犯不着跟她解释来解释去。于是薛绍只是淡漠的笑了一笑,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喂,你站住!”突厥女子气乎乎的追上来,“你这人为何如此无礼,我在问你话!” 薛绍不停,不理睬,只顾前行。 “站住!你回答我!” 薛绍才懒得理她,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月奴正在里面收拾睡铺,扭头一看,她的死对头、那个突厥女人在追着薛绍大呼小叫。 这下好玩了。 月奴瞬间爆发,像一匹扑食的花斑母豹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拦在突厥女子面前。 “想打架吗?!” “来啊,我忍你很久了!” “打吧,打死一个才叫清静!”薛绍都懒得回头去看,摇了摇头,走进房内关上了门。 只听得房门外娇斥连连的拳脚往来,两名女子一言不和这就动手干上了。戒备院中的唐军卫士们见薛绍都未作劝阻了,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们也乐得看个热闹。 月奴武艺高强,谁知那突厥女子的身手也不弱,两人拳来脚往打了几个回合,月奴虽是占据上风但居然无法全胜。 院内的唐军是大声喝彩直呼过瘾,军中切磋武艺向来是喜闻乐见之事,女子比武就更加罕见了呀! 薛绍坐在房里摁着额头直摇头,还真是一山难容二虎,尤其是两只母老虎! “月奴,我渴了!”薛绍大喝一声。 “来了!”月奴猛然撞开房门,像一阵风一样的冲进来给薛绍倒了一杯茶,“公子请用茶!” “丑八怪,出来再打!”突厥女子叉着腰在院子里叫阵。 “小母狼,别嚣张!本将军今日非要撕了你的破嘴!”月奴又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 “关门……”薛绍简直是在长吁短叹。 “是,公子!”月奴和突厥女子对了几拳,飞快的闪回来关上了门,回头两人又打在了一起。 屋外一片拳脚与喝彩之声,薛绍坐在屋里喝茶,表情是越来越窘。他心想,此次出使突厥,懂得突厥语的月奴理所当然会是我的翻译官。这样的日子恐怕还只是个开端——那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直到晚上开饭了,月奴和那个突厥女子打到了鼻青脸肿仍在激战不休。三刀旅的卫士送来了饭菜,薛绍索性叫人将餐几从房内搬了出来,坐在屋檐下一边喝着葡萄酒吃着小米粥,一边满怀戏谑之心的欣赏两只母老虎在院中对咬。扭头一看,伏念那三个突厥俘虏也在那里安静的围观,神情就和薛绍一样的古怪。 守备院落的唐军卫士想必早就无聊到了极致,今日难得有点乐子可看,他们除了大声喝彩还在一旁不停的给月奴出谋划策指点招式。后来天色渐暗,他们还点起了大批的火把将整个院落照得像白昼一样。 薛绍的表情简直要扭曲了——你们把这当成世界杯了吗,还熬夜看直播?! 【努力恢复双更中……小声的求两张票票鼓励一下!】 第318章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月奴终究还是技高一筹,将那突厥女子摁倒在地再也让她动弹不得。周围的唐军卫士一起大声叫好。 突厥女子该是拼尽了全力,此刻体力都要枯竭了,但她仍是非常倔强而且视死如归,“你杀了我吧!” “都散了。”薛绍站了出来喝斥,并用眼神示意那些卫士。 卫士们会意散去,并将伏念等另外三个俘虏驱赶进了房间里。 “月奴,带她进我房间。”薛绍说罢回头就走了。 突厥女子一听这话,当即大骂起来,“进房间?……淫贼,你想作甚?!” 月奴顿时哈哈大笑,“小母狼,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我家公子也不会对你有兴趣!” 士可杀不可辱,月奴这话直接伤及了突厥女子的自尊。她顿时怒从心中起,顾不得方才败战体力不支,怒喝一声再要挥拳而起。 “住手!!” 薛绍猛然一记大喝,中气十足威厉无比而且怒意喷薄,如同平地响起一记惊雷,将院子里的那些个唐军卫士都骇得浑身一震,顿时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满怀惊惧的看着薛绍。 突厥女子扬在半空的拳头骤然停住,如同中了定身法一样,一双灰褐色的眸子惊诧的看着薛绍,心中惊道:看他一副斯文模样,没想到大喝起来如此威厉! 方才还是热闹非凡的院子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空气仿佛都有些凝窒了。 月奴从未见过薛绍如此大动肝火,心中一慌立马跪伏于地,“公子息怒,月奴知错了!” 剩下突厥女子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空扬着一个拳头,显得分外的扎眼和尴尬。她暗暗心忖我可是草原最尊贵的王族,集草原部族万千恩宠于一身,从来都是我发号施令高高在上、从来没人敢忤逆于我。如今却被他如此的当众喝骂,简直颜面无存! 思及此处,突厥女子银牙一咬身子一蹲斗然跃起,如同一匹扑食的饿狼一脚朝薛绍踢了过来! 众皆大惊,这女子好生胆大妄为,薛将军都动了肝火她还敢挑衅,这摆明就是无视薛将军权威、要在老虎头上拔毛啊! 月奴更是惊怒,但她跪伏于地不及起身,只听身边一阵风响,突厥女子已然凌空跃起,带着一声厉斥朝薛绍踢了过去。 薛绍看着迎面袭击而来的这个野蛮胡女,不动如山面沉如水,眼睛却是习惯性的眯了一眯。 如同当年在看瞄准镜时的那样——眯了一眯! “不自量力!” 随着一声暴喝,薛绍左脚为轴右脚猛然一步朝前踏出,非但没有躲避突厥女子的这一记凌厉突袭,反而在迎身而上挥拳击出。 电光火石之间,薛绍重重的一记怒拳直接击中突厥女子的脚底板,来者如疾风去者如奔雷,两方力量凌空一撞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嘭”声大响。 随即就是突厥女子惊心动魄的惨叫,她整个人如同撞上了一座大山、如同被大黑熊拍飞的小兔子,惨惨的落在院子旁侧的花圃之中,压倒了一大片灌木花卉。 整个院子里的人在同一时间睁大了眼睛、张圆了嘴巴,名符其实的目瞪口呆。 薛绍的一身武艺,除了月奴和三刀旅的人,全军上下知道的人不多。在绝大多数不明就理的人看来,薛绍无非是凭着太平公主和裴行俭的关系以及一些好运气,才混到了今天的职位、骗到了那些军功——无非就是一个浪得虚名的纨绔子弟。 再者一眼看到薛绍的外形,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的把他看作是风度翩翩、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哥儿。 没成想他这一出手,竟然是如此的惊天动地、耸人听闻! 突厥女子被薛绍一拳轰飞掉进花圃,看似惨烈,其实薛绍已是极大的手下留情,否则那一拳就不是轰她的脚底了。此刻她虽是狼狈但并未负伤。 但正是这份狼狈远比负伤更让她羞于见人、无地自容。 此刻,这位在草原部族心目当中尊贵不亚于太平公主的突厥汗室公主,心中的惊怒与羞耻就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在汹涌翻腾。她摔落之后马上一跃而起,睁大了眼睛怒瞪薛绍,但头脑中的意识竟像是陷入了一片空白,浑身直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另外三个突厥俘虏得闻院中的动静出来张望,见状都是大吃了一惊。伏念之子阿史那骨咄录年轻气盛最是沉不住气,他推开两名唐军卫士跑出房间来指着薛绍就骂,“你居然敢打女人?!” “在军人的眼里,只有敌我,没有男女。”薛绍仍是面沉如水不动如山,淡淡的道,“别忘了,你们是俘虏。再敢造次,立斩无赦!” “少吓唬人,你敢杀我们吗?”骨咄录气急败坏的指着薛绍怒吼,“你若还算是个男人就来跟我打一场,别以欺负女人为荣!” 话音刚落,跪伏于地的月奴以手撑地翻身而起,双脚凌空一记蠍子吊尾直接踢中了骨咄录的脑门。 骨咄录当场轰然倒地,半晌没动静如同死人,稍稍回神他挣扎着要爬起,却扑腾了好几下都没爬起来,显然是被踢晕了头。 “绣花枕头!有本事你也打一次女人试试看?”月奴拍拍手,非常不屑的冷哼道。 突厥女子顿时惊呆了……兄长武艺不在我之下,力量更是远胜于我,眼下居然被丑八怪一击倒地爬不起来!原来她方才一直有所保留,并未对我痛下狠手! 伏念这时终于走了出来站到了薛绍面前,对薛绍弯腰一礼,“薛将军,你是真正的勇士,请接受伏念最崇高的敬意!” 世人皆知突厥人最为崇拜英武过人的勇士,就如同信仰神明一样。只不过眼下人人都能看得出来,伏念是以此为借口出面来劝架、求保的了。 薛绍淡淡一笑拱手回了一礼,“薛某只是一时技痒想要和草原上的巾帼英雄切磋一下武艺,别无他意。” “切磋无妨,不伤和气当是最好。”伏念再对薛绍施了一礼,回头对骨咄录厉斥,“竖子,技不如人还逞狂悖,滚回房去彻夜思过!” “是……”骨咄录半点脾气也没有,一步一晃的像喝醉了酒一样挪回了房去。看来方才月奴那一脚真是踢得不轻,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伏念第三次对薛绍抚胸弯腰施了一礼,微微一笑片言不发,自顾转身走回了房间。 独独留下那个桀骜不驯的突厥女子,仍然怒气冲冲的站在花圃之中。 薛绍瞟了她一眼,将月奴唤到身边来低声吩咐道:“带她去梳洗更衣,找一套合身的唐军卫士披挂换上。然后,带她来见我。” “是,公子。” 月奴走到突厥女子面前,“看你一身狼狈样,跟我走吧!” 突厥女子仍是银牙紧咬恨恨的瞪着薛绍,闷哼了一声,“不用你来假装好人!” “你爱去不去!” “去就去,怕你吗?” 虽然仍是斗嘴不休,但突厥女子终究是乖乖的跟着月奴一起走了。 薛绍自顾回了房间,关上门坐下来,摇了摇头吁了一口气。 调教家犬与驯服野马,要用不同的手段。像突厥小母狼这样的野烈女子,就是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不,一拳下去明显老实多了。 月奴和突厥女子去了多时,良久方回。再度出现时,两个女子同样的穿着一身大唐卫士的军服铠甲,左右并肩一站,还真是别有一番飒爽的英姿。 突厥女子神情厌厌,都没有正眼去瞧薛绍,只道:“为何将我装扮成这副模样?” 看得出来,为了让她换上这一身行头,月奴没少费工夫。 薛绍不想跟她多说废话,只道:“明日跟我出城,我送你回大漠。” 突厥女子愕然一怔,同时明显的眼睛一亮,“你此话当真?” “我没空跟你开玩笑。”薛绍淡淡的道。 突厥女子对于薛绍的言辞不恭显然有些愠恼,但或许是怵于那一拳之威,她没敢再张牙舞爪,只是冷冷的道:“唐军怎会如此大度?定然包藏祸心!” “随你怎么想。”薛绍道,“你若不愿意回归大漠,换下行头继续做你的俘虏去。” 突厥女子恨恨的咬了咬牙,“那你们把我义父和兄长等人一并放了!” 薛绍冷笑一声,“你觉得,你现在会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突厥女子这下真是碰了颗硬硬的死钉子,她深呼吸了一口,恨道:“好,不管你有什么企图,只要你敢放我回大漠,我一定会报仇、一定会亲自带兵来击溃你们!” “我殷切期待。”薛绍满不在乎的笑着摆了摆手,“月奴,给她弄个睡榻,今晚就让她住在这房中,不得再行外出。” 月奴愕然一怔,让她和我们同处一屋?这房间可是不大呀! 突厥女子立马反对,“我才不和你们同居一室!” “那就捆了,塞在床底下委屈你一晚。”薛绍不动声色的拿起了一本书自顾读来,淡淡道,“二选其一,没有第三种选择。” “你!……”突厥女子真是气结了,指着薛绍咬牙切齿道,“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你真不是男人!” “弱女子,你也配?”薛绍顿时笑了,“至于我是不是男人,稍后你就知道了!” “你、你想干什么?!”突厥女子出于女性本能的警觉起来。 薛绍再度笑了,“放心,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句话简直比前面所有的话加起来,还要更加气人。突厥女子顿时怒了,拳头一扬就要发作。 月奴瞬间动手,这回没有半点手软,电光火石之间后发制人将她擒住,压住胳膊摁得她半跪于地。 “我劝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薛绍完全不动声色,慢慢的翻着书页眼睛也落在书本上,悠然道,“因为我不保证,我的脾气一直都像现在这么好。” “臭男人,你会后悔的!”突厥女子又怒又疼,气急败坏的大骂起来。 薛绍顿时笑了,“本公子免费给你上一堂汉民族的语言风俗课,记住了,臭男人不是你能骂的。如果你是我特别宠爱的小妾,我或许会在我心情好的时候,偶尔允许你对我用上‘臭男人’这样的昵称。” 月奴噗哧一下就被逗笑了。 突厥女子真是气急败坏到欲哭无泪,“薛绍,你是我见过的最为厚颜无耻的臭男人!” 第319章 共处一室 房间不大,月奴弄来了一张大屏风将房间从中间一隔为二,在空余的一侧给突厥女子收拾出一张睡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突厥女子闹腾了一阵也渐渐安静下来,自顾坐在自己的睡铺上,气鼓鼓的闷不吭声。 入夜后不久薛绍正在泡脚读书,裴行俭派人来叫,让薛绍过去一趟。 “你二人先睡,我出去一趟再回来。”薛绍略作收拾,便要出门。 “喂,等一下!”突厥女子突然叫道,“给我弄点吃的来!” “你倒是真不客气,公子是你能吩咐的吗?”月奴没好气的道,“你好好呆着,我去弄些饭菜来。又打架又忙活的没个消停,没吃晚饭我也饿了。” 薛绍笑了一笑,“你二人自便吧,我去了。” 稍后薛绍就到了裴行俭的住处,裴行俭交给他三样东西。 一是标志军中使节身份的旌节与牒文,再是裴行俭的亲笔手书一封。到时薛绍见到了阿史德温傅,这几样东西都是必须派上用场的。 “承誉,此次出使突厥,不光是关乎此一战的胜负结果,其利害更是影响长远。”裴行俭说道,“此行有风险,原本老夫是不想让你去的。但是思之再三,为了有利于你今后与突厥打交道,老夫还是决定冒险一试。如此,你也就要答应老夫,千万不可弄险,务必以安全为要。” “好,学生谨记!”薛绍答道。 裴行俭点了点头,再道:“你就带郭元振与三刀旅的人同去,老夫会派薛楚玉率领跳荡军随时负责接应你们。但是朔州与于都今山有千里之遥,倘若有所不测之事发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你先保命!” 薛绍拧了拧眉头,“裴公是担心阿史德温傅或者另有其人,会狗急跳墙扣押或者伤害使者?” “凡事先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裴行俭说道,“万一真有那样的事情发生,承誉,你切记保命要紧。别忘了你与太平公主的婚约,还有你的特殊身份。千万不要图逞一时之义气而误了性命。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的身份,你身上肩负的未来使命,远比眼下这场战争的胜负要重要得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就是这样的道理。” “好,我记下了。”薛绍应诺。 裴行俭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老夫听说那个突厥女子连番闹事,你出面将其制服了?” 薛绍笑道:“不打不老实,那个胡女子实在太骄横了!” “看来老夫的决定没有错。对付这种女子,还真的只有让你来出马。”裴行俭笑道,“换作是程务挺,他要么是一忍到底,要么是拔刀杀人。二者都不是好方法。” 薛绍苦笑,“裴公就别取笑我了。现在是一山二虎,我夹在中间,别提有多烦恼了。” “小男小女打打闹闹是常事,说不定打着打着还就亲热上了。”裴行俭又为老不尊的坏笑起来,活像一只老狐狸,调侃道,“虽然老夫不强求,但是,如果能让突厥的公主移情于你,也不是一件坏事。” 薛绍直摆手,“一山二虎就已经有得受了,我可不敢把她娶回家,那家里就会变得一个虎窝!” 裴行俭哈哈的大笑,“你自斟酌,老夫只是说说而已!” “对了,裴公。”薛绍长了个心眼,说道,“既然要防备突厥人对我这个使者不利,就不得不在往来的信件上留个心眼。” 裴行俭心中一亮,“你是想要用蓝田秘码来做为联络方式?” “这不行。如果单用秘码,突厥人定然生疑。”薛绍说道,“现在我与裴公约定,在我发回来的信件当中,如果藏头字如果能联成一句‘我军必胜’的字样,那证明信的内容是属实,可以信任。如果没有,那证明那封信是伪造的,或者是我在被逼迫的情况下写的,信的内容不可采信,或者可以将计就计反其道而行之。” “好,如此甚好!”裴行俭连连点头,“承誉果然是心思稹密,足堪大任!” “那,学生就去做准备了!” “去吧,一切小心!” 薛绍连夜将郭元振和三刀旅的卫士们叫来,训了一通话,说了此行的任务,叫他们连夜做好准备并严守机密。 三刀旅的卫士们接到这个任务很兴奋,上次千里奇袭黑沙城,他们是出尽了风头、逞尽了威风,把突厥人打得很没面子。现在又要以得胜一方使者的身份故地重游、去当面见一见被他们痛扁了的对手,自然是别有一番优越感与自豪感。 安排妥当之后,薛绍方才回到住处。一来二回花了不少时间,这时已是明月高悬夜色深沉。 薛绍轻轻推开房门,见到里面留了一盏灯,月奴仍然没睡在等他回来。 薛绍心里感觉到一丝暖意,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微笑。 夜半等候的一盏孤灯,千里之外的飞鸿传书,肝胆兄弟的憨厚笑闹……或许就是这些生活当中不经意的一点一滴,温暖了薛绍曾经尘封冰冷的心。在二十一世纪茕茕孑立形单影只的血狼,反而在大唐这个陌生的时代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感与存在感。 人生能够重新来过,活出一番从未有过的丰富多彩——这是上天的恩赐! “公子,你回来了。”月奴跪坐于睡榻边,轻手轻脚的收拾床褥,“夜深了,快请歇息吧!” 薛绍躺了下来,月奴给他更衣。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薛绍见月奴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浴后明衣。灯光昏明不定,月奴完美的身段儿朦朦胧胧,尤其胸前那对儿诱人犯罪的丰满,更让薛绍有些欲血沸腾。 月奴触到薛绍炽热的眼神,不由得脸蛋儿一红,轻咬红唇凑在薛绍耳边小声道:“屋里有人呢!” 月奴不说还好。这样凑在薛绍的身边,二人肌肤相亲薛绍几乎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少女体香。 一把将月奴抱进怀里,薛绍一翻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 月奴自从初开之后,食髓而知味,**远比一般的女子都要来得强烈。难得薛绍如此兴趣勃然,她顿时意乱情迷给予了热烈的回应,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着薛绍,激烈的和他吻在了一起。 灯光摇曳不定,二人的身影映在墙上一片斑驳凌乱。斗室之中回响起二人急剧的喘息。很快月奴的**吟哦回荡开来,还有了**碰撞的靡靡之音。 隔了一道屏风的突厥女子哪能安心入睡,听到这番动静更是郁闷又羞恼,禁不住恨道:“你二人就不能消停一晚吗?” “关你什么事!”月奴反而叫得更大声、更**了,就如同示威一样,“塞起耳朵,睡你的觉去!” 突厥女子恨得牙痒痒,“呸,恶心!” 薛绍在另一边哈哈的大笑,“胡人群居,多数人都是只识其母不知其父。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恶心?” “我跟他们不一样!”突厥女子很恼火,“我是草原上最高贵也最圣洁的王族公主!你们不要当着我的面干这种龌龊的事情!” “公子,别理她!……用力!……啊!”月奴的声音无比的**和**。 “无耻!”突厥女子捂着耳朵连声叫骂。 薛绍感觉很奇怪,有人在旁边窃听和骂咧,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于是特别起劲。月奴于是叫得更厉害了,简直就是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啊,我受不了了!”突厥女子捂着耳朵直跺脚。 “受不了?你也想要一起来吗?……我倒是不介意哦!”月奴咯咯的坏笑起来,笑得那叫一个妖气四射、妩媚撩人! “我呸!呸呸呸!”突厥女子大骂起来,“真不要脸!一对狗男女!” 薛绍大笑,“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就是!……公子,我要!”月奴仿佛也是感觉到了异样的激情,分外的享受和卖力,一翻身骑到了薛绍的身上,开始肆意驰骋。 突厥女子双手紧紧的捂着耳朵,做出一副无语望苍天的表情,“无所不能的光明神哪,救救我吧!” 天终于快要亮了。 薛绍与月奴神清气爽的走出房间,后面跟着一个面如菜色、双眼布满血丝的突厥女子。 看这情形,活像是薛绍和月奴二人,将她凌辱了一晚上没有消停。 “我再也不想与你二人同处一室!除非你们杀了我!”突厥女子咬牙切齿的恨道。 薛绍和月奴都一阵笑,不搭理她。 郭元振带着三刀旅的人集结过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稍后,薛绍一行数十人离开朔州城,在城门附近与周道务的军队汇合,掩人耳目的混编在一起出了长城城关,一同往北方进发。 周道务已经接到了裴行俭的密令,让他掩护薛绍出城去执行秘密任务。虽然只知其一不知详情,但周道务带兵几十年知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打听,于是只管执行军令,未向薛绍做任何盘问。 到了大军演约定的地点,周道务让麾下军士开始安营扎寨,自己亲自将薛绍一行人送出营盘,拉了整整两车的军资送给薛绍,全是一些军中酿的美酒和秘制的干肉之类。 这些东西若是在长安,根本不值钱。但换作是在战前,可就非常的珍贵和难得了。 薛绍收下馈赠谢过了周道务,带上自己的人马打出了旗号,一路往北而行。 薛绍心里清楚,从朔州出发前往突厥叛军盘据的于都今山,远比当初的黑沙牙帐要远得多,路上还有可能随时遭遇狼群、匪盗和草原各方部族的兵马威胁。 这注定是一场充满艰辛与凶险的旅途,名符其实的,任重而道远。 第320章 再向虎山行 突厥部族的叛乱,受害的不仅仅是大唐的周边,草原部族在这场飓风般的叛乱袭扰之下,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比遭受突厥叛军洗劫的朔代二州,过之而无不及。 以往,北方草原有单于大都督府的统一治管,不说歌舞升平,百姓们至少是安居乐业。但至从上一次突厥叛乱开始,单于大都督府化为乌有,草原上没有了统一的、正式的政权进行管理,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以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这些突厥贵族为首的叛军,为了迅速扩充势力,免不得要四处拉壮丁、抢马匹、夺牛羊。结果,突厥叛军倒是很快就有了充足的兵力与军备,但这给草原上的普通百姓的生活带来了毁灭性的伤害。很多游牧部落都没有了男丁和牧马、牛羊。游牧人只得逃荒或是被迫做了贵族们的奴隶,这使得入场多游牧部落变成了无人的鬼区。 叛军的权力中心不可能具备一个正常政府的公信力更不会付诸多少心力去管理民生、维护治安,这使得律法与道德完全崩坏、谁手上有兵马谁就能横行霸道。于是乎,叛军阵营里的大小酋长与首领们,争先恐后的开始抢草场、抢壮丁、抢女人,反正一切有用的东西都在被疯狂争抢。 幅原辽阔的大草原,顿时陷入了军阀割据式的大混战之中。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如果没有马匪与强盗四处横行简直都是不合常理。 薛绍等人至从走入长城北方的大漠深处,很快就发现了不下七拨人鬼鬼祟祟的盯他们的梢,还有人一路跟着悄悄尾随,仿佛是在等候什么时机。 “兄弟们提高警惕,那些尾巴很有可能是马匪的探子!”薛绍下令道。 众人应诺,郭元振拍马上前来道:“将军,要不要派人上前和那些探子接洽一下,或许是阿史德温傅的斥侯呢?” “绝对不是。”薛绍肯定的说道,“我们旗号鲜明衣甲醒目,阿史德温傅那边早就知道我们会有使者前来,如果是他的斥侯,早就主动上前来接洽了。所以,对方很有可能来者不善,大家小心戒备!” “是!” 突厥女子骑着一匹马走在薛绍与月奴的中间,闻言冷笑一声道:“胆小如鼠!几个马匪也能把你吓成这样!” 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没搭理她。 突厥女子每逢见薛绍这副智珠在握悠然自得的神情,就颇为恼火,她恨道:“等到了突厥大军势力范围之内,看你还能嚣张得意!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回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杀了你!” 薛绍仍是淡然一笑,充耳不闻。 “姓薛的,你混蛋!”突厥女子气急败坏。 薛绍死活不理她,倒是一旁的月奴冷冷的说了一句,“你又皮痒了吗?” “还有你,一并杀了!”突厥女子气焰很盛。 谁料,周围的唐军就都和薛绍一样,呵呵直笑,根本不以为然。 突厥女子就好比是连出几记重拳想要将人撂翻,却拳拳打在棉花之上,心中好不郁闷,碎碎念的骂道:“一群怪物!” 郭元振上前来,笑嘻嘻的道:“姑娘,你省省吧!如果你这三言两语就能激怒我们的将士,那我们也就不是捣了黑沙牙帐的三刀旅了!” “有什么好得意的?”突厥女子恨道,“一群连脾气都没有的男人,与废物何异?” 月奴不屑的道:“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们是不屑与你一般见识?你别不知好歹了!” “丑八怪,我不想跟你说话!”突厥女子很生气。 薛绍笑了一笑,悠然道:“这世上有三类人,一种是没本事脾气大,这是下等人;另一种是有点本事脾气也很大,这是中等人。最后一种则是有本事没脾气,这上等人。” 突厥女子听完仿佛若有所思,突然一怔,怒道,“你是在拐着弯的骂我?!” “哈哈!” 薛绍与郭元振等人一同大笑。 寡不敌众,突厥女子窝了一肚子的气却无从发泄,只得生生的忍了,气得脸都涨红了。 薛绍笑道,“月奴,看来草上原尊重的公主是个闲不住的人,一路上没人陪她绊嘴,她寂寞了。你突厥语说得好,陪她聊聊天吧!” “我不稀罕!”突厥女子被薛绍说中了心事,嘴上却很硬。 月奴咯咯直笑,说道:“小母狼,这一路上走过去颇多凶险,怎么说我们也是同舟共济,你就不要这么咄咄逼人了。” 突厥女子一听这话,表情明显有所缓合。因为月奴说得很在理,草原上是个什么样的局面,突厥女子当然比外人要清楚得多。匪盗横行兵荒马乱,就算她是阿史那家族的公主,如果落在了匪盗的手里或是遇到了狼群,那也是凶多吉少。说到底,她自己还要依靠薛绍这些人的保护。 于是突厥女子这一次没的翻嘴,保持了沉默。 “喂,小母狼,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称呼你吧?”月奴笑嘻嘻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配知道。”突厥女子讪讪的道。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月奴斗然有了个奇思怪想,笑道,“就叫塔奇库怎么样?” “你才是塔奇库!”突厥女子大怒。 月奴已经在马上笑得东倒西歪了。 薛绍煞感兴趣,马上问道,“塔奇库是什么意思?” 月奴哈哈大笑的道,“母鸡!” “你才是母鸡!愚蠢的塔奇库!”突厥女子气得脸都红了,快语说道,“我是拥有草原上最尊贵的姓氏,我的名是我父亲所赐,岂容你来亵渎!” “那你自己说呗,姓什名谁,莫非还嫌丢人不敢说?”月奴笑道,“你不说,我只好亲自给你取名喽!” 突厥女子恨得牙痒痒,沉默了一阵后好像是有点妥协了,说道:“我叫阿史那阿伊。” “阿姨?”薛绍听到这个奇怪的发音不经意的笑了一笑。 “乖,好侄儿!”突厥女子得意的笑了起来。 “看来以后我得多学一点突厥语,不然被人占了便宜或是被人骂了,都不知道。”薛绍无所谓的笑道。 月奴连忙说道:“公子,你那发音不准,阿的音很轻,伊的音则要高一点。阿伊在突厥语里是‘月亮’的意思。突厥人崇尚光明,他们的名字当中有很多类似月亮、太阳和光明这样的字眼。 薛绍一听仿佛是想起来了,史上有名的“安禄山”的禄山之名,就是突厥语里“光明”的音译,记得曾经安小柔跟他说过的。 “丑八怪,想不到你还精通突厥语。”突厥女子侧目看着月奴,说道,“看你相貌,你身上至少也有一半的突厥血统。为何要帮着汉人来为害自己的族人呢?” “我早就知道,你一直都在嫉妒我是汉胡混血!”月奴根本不为所动,说道,“公子说过,混血儿一般都很漂亮,身材也很好!” 突厥女子直翻白眼,懒得和月奴说话了。 薛绍笑道:“草原上的公主殿下,你这名字不大好称呼。要不我给你取个音译名吧,就叫——艾颜怎么样?” 突厥女子眨了眨眼睛,倒是好听……但嘴上却道:“你这发音一点都不准!” “那就这么决定了,以后都叫你艾颜!”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薛绍笑道:“不用你答应,以后我们就这么称呼你了——除非你希望,我们叫你小母狼!” “……”突厥女子顿时无语,讪讪的道,“随你们的便!” 众人一路前行嘻嘻哈哈的笑语生欢,看似非常的悠闲没有半点的防备。但是郭安却带着几个人早就潜伏到了队伍的外围,趁那几个探子不留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发力,各个击破干掉了那几个探子,并且生擒了一个活口过来。 等到俘虏带到薛绍面前艾颜方才明白,原来方才薛绍等人合着伙儿的和她斗嘴,是为了分散那些探子的注意力并让他们麻痹大意。她不禁心中惊道,薛绍什么时候下的令、那些人又是什么时候溜出去下的手?……这群男人真是诡异,难怪上次黑沙城都被他们捣了个底朝天! 审俘虏,非安大将军莫属了。她一脚将那个四十来岁的突厥男人踩在脚底下,刀尖就顶着他的喉尖,用突厥语问道:“说,你还有哪些同伴、上峰是谁,来此何干?有半句假话,马上割断你的脖子!” 死到临头突厥男子自然是慌了,急忙一五一十的作了回答。 等他说完,月奴还没有给薛绍等人翻译,艾颜当即惊道:“不可能!” “怎么回事?”薛绍问道。 月奴连忙答道:“公子,这个俘虏说,他们是阿史特格的属下。阿史特格是突厥叛军当中的一个吐屯。吐屯是官名,相当于我们大唐的御史,是突厥伪可汗的心腹,权力不小。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中途拦截我们的队伍并夺走俘虏艾颜,总之,不让我军的使者与阿史德温傅见面!” “为什么?” “他不知道……” 艾颜的脸色已经变了,她急忙从马上跳下来,对那个突厥男人连声斥问了几句。然后,她就彻底的僵住了。 月奴连忙道:“阿史特格原来是伪可汗伏念的心腹,艾颜和他仿佛很熟悉、对他也很信任。但现在阿史特格已经投靠了阿史德温傅,成了温傅手下的智囊和重臣!” 听到这里,薛绍算是明白了,他说道:“看来事情比我们想像的要复杂了。这些人假扮成草原上的马匪,那就意味着阿史德温傅是要截走艾颜然后杀了我们灭口。看来,他只想夺走艾颜这个对他有用的公主,却根本没有诚意讲和,也不愿意迎回他们的伪可汗伏念!” 郭元振紧拧眉头,恨恨的道:“我以为只有中原的王朝才会有这样的争斗,没想到突厥叛军的内部也会有这样的勾心斗角。阿史德温傅分明就是想要摆脱和抛弃伏念,然后独霸大权彻底的取而代之!——将军,我们不如折回吧!” “不能折回。”薛绍眉头紧拧,淡淡的道,“虽然这是个危局,但如果我们主动折回,又会落下没有诚意的口实把柄。” “那当如何?” “这还用问?”薛绍淡然一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第321章 欢喜冤家 众人听到薛绍“偏向虎山行”的话,气氛顿时变得紧张和凝重起来。 这一次可不比上次奇袭黑沙了,现在是敌暗我明还带着艾颜这样一个累赘,三刀旅的卫士们心中颇感压力。 薛绍看出了袍泽们的心事,他连忙喝停队伍将众人召集到一起,仅用一句话就稳定了军心——“我确信,我们能够安全的抵达于都今山;我更加确信,我们能够出色的完成任务!” 这就像是给每一个人吃了一颗定心丸——谁叫三刀旅的将士们对薛绍的信任,已经达到了崇拜的地步! “兄弟们各司其职,不可惊慌,不可松懈!” “是!” 三刀旅的信心和斗志,瞬间又回来了。 艾颜静静的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停的嘀咕:这些男人都是傻子吗,几十个人将要面对数万人的威胁,被薛绍三言语一说,就像是中了邪一样的都不懂得害怕了?! 队伍解散,众人各就各位。 薛绍再将郭元振、月奴与艾颜叫到了身边,说道:“艾颜,现在的情况之危急,想必你的心中比我更加清楚。以往,阿史德温傅之所以愿意与伏念合兵一处、并尊他为可汗,是因为伏念在草原部族中间拥有崇高的声望与影响力。他二人合兵之后,伏念虽称可汗,但实权一直掌握在阿史德温傅的手中。我说得没错吧?” 艾颜用沉默表示了默认。 薛绍再道:“伏念被俘,突厥叛军连战连败,叛军内部必然是人心浮动。阿史德温傅为了稳定人心,于是打出了迎回伏念的幌子、表示愿意与大唐讲和,他提出的一个重要条件是,如果大唐是诚心招降,就要先把你送回去。你猜他的用心,会是什么?” 艾颜眉头紧拧咬着嘴唇,仍是沉默。 “既然你闷着不吭声,我来代你说。”月奴说道,“你是以往突厥汗国的王族、阿史那氏唯一嫡传的公主,你的身份对阿史德温傅来说非常有用。如果他的儿子能够娶你为妻,那么伏念对他来说就已经没用了。于是他决定中途将你截走并且杀害唐军的使臣,从而使得和谈破裂,被俘的伏念不得放回。那样,伏念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草原与阿史德温傅争权了。通过自己的儿子与阿史那氏公主的联姻,阿史德温傅足以稳定军心,那么,他就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突厥叛军的唯一领袖!” 薛绍听完呵呵直笑,“安大将军,真是长劲了!” 月奴则是嘿嘿一笑,“跟着公子这么久,我这颗头就算是榆木疙瘩做的,也该要开几个窍了!” 薛绍对一旁仍旧沉默的艾颜努了努嘴,“你觉得她说得对不对?” 艾颜的表情当中仍有一丝倔强,但不得不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情况很明朗了。”薛绍说道,“我们和伏念有了共同的敌人,那就是阿史德温傅。艾颜,你是愿意与我一同合作去对付阿史德温傅,还是乖乖的认命去嫁给他的儿子,做他手中的一面旗帜、一个傀儡和一个生儿育女的工具?” “我绝对不会嫁给那个丑陋的蠢材!”艾颜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而且神情非常的厌恶。 “那就是愿意,与我合作了?” 艾颜咬了咬牙,“你需要我怎么做?我又能得到什么?” “首先,你能够得到平安与自由,可以选择自己未来的夫婿与人生。”薛绍说道,“中原有句老话,叫做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想,这个道理在草原上也是行得通的,尤其是对于你这样的贵族女子来说。” 艾颜沉默,默认。 薛绍再道:“至于你需要做的,很简单——不与我做对、不给我添乱,即可!”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如果你不清楚,我可以说得再详细一点!”薛绍说道,“那么丑话说在前头,现在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你成心窝里斗、不停的给我添乱,我会杀了你。” “你会……杀我?”艾颜很惊诧也有些恼怒。 “为了军国大局和我这几十条兄弟的性命安危,我会。”薛绍肯定的说道,“或许我会背上一些骂名和仇恨,但总好过让你嫁给阿史德温傅的儿子助长叛军的气焰,或者是我们所有人因你而死!” “好,我知道了!”艾颜盯着薛绍,深呼吸,“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打算如何跟阿史德温傅较量?就算你不需要我的帮助,至少也该让我知情吧?如你所言,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薛绍淡然一笑,说道:“放心,该让你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月奴,笔墨伺候!” “是,公子!” 月奴马上取来了笔墨纸砚,薛绍马上挥笔写下了一封给阿史德温傅的信,写完之后,先给艾颜看了。 艾颜离开中原太久,汉语说得不是非常好,但是汉字她是认得很熟的,看完之后她有些惊诧的瞟了瞟薛绍,心说:此人果真机智,三言两语就说中了阿史德温傅心中最大的禁忌,从而使得阿史德温傅不敢再下黑手! “你说,如果阿史德温傅看到了这封信,还会派人来截杀我们吗?”薛绍微笑道。 艾颜轻吁了一口气,沉默不语的将信还给了薛绍,然后转头看向了那个被绑在一边的突厥俘虏男子,“就让他滚回去,把你的信交给阿史特格那个不忠之人吧,他会乖乖的把信转交给阿史德温傅的!” 薛绍呵呵一笑,“真是难得公主殿下和我一条心啊!——就按你说的办了!” 艾颜直翻白眼,“胡说八道,只有抢吃腐肉的秃鹰才会和你一条心!” 郭元振等人哈哈的大笑,“原来我们都是秃鹰啊!” 随即,薛绍将那封信交给了月奴,让她将那个俘虏放走。 月奴用突厥语对那俘虏说道:“回去告诉你的主人,不要妄想再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对付我们。因为我们就是上次袭杀了你们黑沙牙帐的,天降神兵!” 突厥俘虏刚刚骑上马背,听到月奴这话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惊恐无比的用突厥语道:“你骗人!上次黑沙一战,唐军出动的是裴行俭的主力大军!” 月奴哈哈的大笑,翻译给薛绍等人听,然后是一片哄堂大笑。 艾颜很是脸上无光,大声喝斥道,“愚蠢的户奴,她说的是真的!赶紧滚回去见你的主人,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突厥俘虏顿时落荒而逃。 薛绍轻轻的暗吁了一口气,下令道:“今天不走了,就地屯扎歇息!” “是!”众人应诺,马上分头忙活开来,从车子上取下帐篷辎重等物,开始安营扎寨。 艾颜上前来,疑惑道:“为何不走了?这里是大漠深处,到了夜里经常有狼群出没,而且这附近水源都没有!” “我们带的饮水食物很充足。再说了,下山猛虎何惧区区狼群?”薛绍说道,“总要给那个俘虏一点时间,回去通风报信。如果在我们的敌人改变计划之前闯入了他们提前设好的埋伏圈,那不是冤死一场吗?” 艾颜听完连眨了几下眼睛,颇有一点“刮目相看”的意思,讪讪的道:“想不到,你还有几分小聪明。” “承蒙夸奖。”薛绍笑道,“你说得没错,我也就只是有一点小聪明。和艾颜公主这样大才,没法儿比!” “……”艾颜恨得直咬牙,“你是在骂人吗?” 旁边一群人都大笑起来,月奴笑得尤其欢。 艾颜很恼火,“你们就知道合起伙来欺负我!还说什么一条船上的人,骗人!” “好了,尊贵的公主殿下,开个玩笑不要动怒。”薛绍笑道,“抓紧时间休息吧!说不定晚上还会有马匪来劫杀或是狼群来咬人,我们得要养足精神!” 艾颜瞪了薛绍一眼,走到一边闷不吭声的坐了下来。 月奴走到她身前,“躺下来!” “你想干什么?”艾颜满怀戒备。 “骑了一天的马,你的腿难道不肿吗?”月奴说道,“躺下,双脚朝上!” 艾颜怔了一怔,乖乖的仰面躺在了地上,双脚朝上抬起。月奴抓住她的一双脚腂来回的摇动、拍打和按压,让沉压在腿脚上的血能够回流,免得血管贲张、腿脚肿胀。 艾颜是草原上长大的人,当然知道这些马背上的生活技巧。一时间,她心里对月奴又生出了一点点的感激,觉得自己以前似乎是有点过份了。 “到你了,丑八怪。” 月奴嘿嘿一笑,也像她一样的躺了下来双脚高高抬起,并且摆出了一个撩人的姿势,“你看,我的腿是不是又长、又直、又圆,没有一丝的赘肉?——公子就是这样称赞我的哦!” “……”艾颜刚要伸手摁上去,闻言恼火的在她小腿上拍了一巴掌,“你怎么没有半点中原女子的矜持?” “那得看是对谁!”月奴咯咯直笑。 “信不信我掐断你的脚趾头?” “有胆儿你就掐!别忘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女人,如果没有我来保护你,谁也不知道你会遭遇什么事情!” “你敢威胁我?” “对。我就是在威胁你!” …… 薛绍在不远处坐着,拿着一个羊皮袋子喝些水。他扭头看着那两个女子一边斗嘴一边彼此松腿按摩,禁不住一阵好笑——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两人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第322章 血淋淋的人头 高山巍巍,绿野万里。牛羊云集,兵戈似雪。 于都今山的脚下,曾是漠北大草原上水草最为丰美的一个大牧场。这里蕴育了无数的牛羊,同时也蕴育了草原民族的文明和无数的骁勇铁骑。如今,战败之后的突厥叛军舍弃了他们的黑沙牙帐,迁居至此。 初来之时他们不过万余败军,但是很快,各部败散的残卒先后汇集至此,加上阿史德温傅拥有极强的纵横捭阖之能极善结交草原部族,一番游说与威逼利诱之下,室韦、铁勒等诸多大小部族的兵马,又先后云集而来。 于都今山脚下,又有了十五万骑兵。 阿史德温傅是名符其实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他又有了向裴行俭、向唐朝叫板的实力。 如今,阿史德温傅多少有一点洋洋自得。虽然此前三战三负,但他麾下的兵力很快得到了恢复。反观唐军,虽然连胜连捷兵力占优,但他们出征已久师老兵疲后勤补给也很困难。再加上唐朝内部不稳,最典型的一个事例——就连并州大都督府的长史李崇义这位封疆大吏都在这个战争的节骨上被拔除了。由此可见,唐朝的内部正陷入了一场激烈的权力争夺的纷乱之中。 敌乱则我喜,阿史德温傅及其麾下,无不暗暗欣喜、信心拳拳。 但是眼下对于突厥叛军而言也有个当务之急,那就是他们的可汗伏念还落在唐军的手上。 按理说,可汗被俘,这是草原叛军的核心力量突厥部族的举族之耻与举族之急。无论如何,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或是换回伏念可汗。表面上,阿史德温傅也一直在积极的与唐军统帅裴行俭交涉此事。 使者在两军之间不停奔走,一来二去花费了一两个月的时间,总算达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唐军答应先行送回被俘的公主,同时派使者来于都今山与阿史德温傅当面商谈罢兵议和之事。 实际上,无论最后和谈的结果如何,阿史德温傅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拖延时间、重聚兵马。 现在于都今山脚下的十五万骑兵,才是阿史德温傅真正想要的。这个事实证明,就算没有伏念,阿史德温傅也能独自召来十几万大军。 兵权在握、大权独揽的感觉实在美妙。阿史德温傅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新兴的突厥汗国在自己的经营之下强势堀起,广袤万里的大草原,将由他阿史德温傅一人说了算。 时局变迁有如风云变幻,对阿史德温傅而言,如今的伏念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利用价值。现在,他巴不得借唐朝之手杀了伏念,免得让他回来坐享其成,跟自己争权分权。 就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哪里比得上唯我独尊? 在阿史德温傅看来,就算伏念回来了也只是做个傀儡摆设,那也远不如自己大权独揽、亲自发号施令来得舒坦。 这些私心,阿史德温傅绝对不会对外人轻言道说。但是他的心腹重臣阿史特格是看在眼里、知之甚详,否则阿史特格也不会舍弃了他以往效忠的伏念可汗,转而投靠到阿史德温傅的麾下。为了向新主子示以忠诚,阿史特格出谋划策,要在唐军使者的身上做一笔文章,派出自己的户奴私兵扮作草原上的马匪,在半道上截杀唐使、夺走公主。 如果唐使被杀,自然就没有和谈。没有和谈,伏念就不可能再回来。若能夺回阿史那氏的公主让她与阿史德温傅之子成婚,那样阿史德温傅的就更能名正言顺的号令突厥全族、号令草原各部,其势必然大涨。 阿史特格的这个如意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妙。 …… 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从南方奔来,带来了薛绍写给阿史德温傅的一封书信。 大毳帐里,年近半百的阿史德温傅端坐在狼皮大椅上展信而观,如同鹰鸠一般锐利的褐色眸瞳当中飞闪而过一抹杀气,随即哈哈的大笑。 阿史特格就在他旁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汗为何如此大笑?” “你看吧,这是唐军使者写给我的书信!”阿史德温傅随手就将书信递给了特格。 与阿史德温傅年龄相若的特格体格瘦小身材还有一些佝偻,在虎背熊腰、须发如同雄狮一般浓密的阿史德温傅面前,他就如同一只绵羊那样温顺和渺小。他恭恭敬敬的拿过书信一看,枯瘦的脸皮顿时绷紧,神色大变的惊道:“唐军居然派了薛绍为使?” “怎么,你害怕他?”阿史德温傅拿起一杯羊奶酒慢悠悠的喝,慢悠悠的说。 阿史特格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此人出身高贵,是唐朝新进崛起的一员贵族战将,上次奇袭黑沙的事情就是他干的。据说,他即将迎娶唐朝的太平公主成为名声显赫的唐朝驸马,此外他还是裴行俭的学生。” “那又怎么样?”阿史德温傅的表情很古怪,似笑非笑。 “我们不能轻视他!”阿史特格说道。 阿史德温傅放下了酒杯,呵呵一笑,“我睿智的谋主先生,你的计策败露了。你还是说一说,如今该要如何补救为好?如若操持不当,薛绍就要带回阿史那氏的公主,将截杀一事在草原部族当中广为传播,那会使得我们内部相当猜忌、人心离散。再者,此事如果让大可汗知道,他也饶你不得!” 阿史特格一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拜倒在地,“可汗救我!” “谋主请起!”阿史德温傅笑眯眯的将阿史特格扶起,说道,“不用害怕,薛绍只是在妖言惑众的吓唬人,他只是害怕我们再次派人去截杀而已。” “那……臣是不是应该停止一切行动,然后派出军队去将唐军使者迎接护送到于都今山来?”阿史特格小心翼翼的问道。 阿史德温傅微微一笑,“就听谋主的。” “那臣这就去办了……臣告退。”阿史特格抚胸弯腰的拜礼,小心翼翼朝后退出,满头大汗衣襟都湿透了。 阿史德温傅再度拿起酒杯,看着酒杯中乳白色的羊奶酒,禁不住呵呵一笑。 阿史特格的“截杀”之计,其实是很有价值的。但是,当阿史特格向阿史德温傅提出此计之时,阿史德温傅只是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不支持,也不反对。 阿史特格想要立功示忠,他有他的如意算盘;阿史德温傅的心机则是更加深沉——其计若成,阿史德温傅当然能够坐收最大的好处;其计若败,全是阿史特格一人所为,阿史德温傅自然不会让脏水泼到自己的身上。 酒杯往桌上一顿,阿史德温傅喝道:“来人,将埃屯特勤叫来!” 少时过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走进了大毳帐中。他穿着一身从唐军那里缴获来的明光战甲,腰间佩有一柄四尺多长的明亮大弯刀,头发结成许多的辫子,身材如同阿史德温傅一样的虎背熊腰,鹰目虎口狮鼻浓眉,眼眶深陷颧骨很高,长相颇为怪异——也可以说是丑陋。 青年解下弯刀交给帐前的卫士,走到阿史德温傅的身前恭恭敬敬的单膝跪下,亲吻阿史德温傅的靴尖,“孩儿拜见伟大英明的父汗,愿父汗永远像金山一样的伟岸与高大,像太阳一样的光明与永恒!” 这青年就是阿史德温傅的儿子——阿史德埃屯,草原人称其为“埃屯特勤”。 埃屯是突厥语中“黄金”的意思。“特勤”是突厥部族当中的一个官名,一般由突厥汗室的嫡系子弟与宗室来担任,同时也是突厥人对王子的尊称。 “特勤,起来。”面对自己的儿子,阿史德温傅的表情不怒而威,没有半句多言直接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请父汗训诫。”埃屯面对自己一向强势的父亲,几乎不敢直视于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有人想要半道截走你心爱的女人。”阿史德温傅说道。 埃屯顿时鹰眼圆瞪怒气勃然,“是谁?我要杀了他!!” 阿史德温傅冷冷的一笑,“他刚刚从这里走出去,准备率领兵马亲自前去动手。” “是特格?”埃屯大喝一声,“这个如同野狐一样阴险的卑鄙小人,我现在就去亲手杀了他,然后亲自带兵去迎回我心爱的公主!” 阿史德温傅坐了下来不再言语。他的脸上泛起了高深莫测的微笑,重新担起那杯喝了剩下一半的羊奶酒,一饮而尽。 埃屯抚胸弯腰的拜下,并保持这个姿势,一步一步缓缓后退离开了大毳帐。 片刻之后,特格的人头被埃屯腰间的大弯刀一刀斩下。 很快,三千骑兵集结完毕。 埃屯特勤手提阿史特格血淋淋的人头,骑上他心爱的雄骏战马,亲自率领三千骑兵离开于都今山的大营,如同旋风一样飞速向南方奔去。 …… 薛绍一行人马,已经原地整休了五天,寸步未进。 三刀旅人的都信任薛绍,也都沉得住气。但是艾颜却难免有些不安,她来问薛绍,为何迟迟不动?我们不是应该早做决断吗,要么向前挺进,要么折返朔州再作打算。 这一次艾颜的话语委婉了很多,没有再像以往那样趾高气扬咄咄逼人了。薛绍看得出来,几天下来她的立场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已经对阿史德温傅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多少,也真有一点把自己当作了是和薛绍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于是薛绍对她也客气了一些,说道:“公主殿下,我是在等阿史德温傅给出明确的表态。如果事情有所转机,最近的几天之内对方应该会有兵马来迎接与护送。几天之后如果对方还没有动静,那很有可能就意味着阿史德温傅已经完全舍弃了伏念,下定决心独自率领草原叛军与大唐对抗到底。” 艾颜听完沉默了半晌,再道:“在你看来,哪种可能性更大?” 薛绍眉头一拧,表情耐人寻味,说了两个字——“后者!” 第323章 向命运开战 艾颜闻言吃了一惊,“那你还等?我们何不尽快折返?” “阿史德温傅决心要抛弃伏念独掌大权,但不代表他会在这时候公然这么做。”薛绍说道,“迎回伏念,如今正是许多草原部族共同的心愿,阿史德温傅不敢冒天下之大韪公然拒绝,否则他会失去人心和拥护。所以我猜测,尽管阿史德温傅很不愿意伏念回归,但他还是会做出一个样子来,以示对伏念的忠诚。” “好复杂……”艾颜直拧眉头,“为何你从来没有见过阿史德温傅,却能去猜测他的心事?” 薛绍呵呵一笑,“那是因为古往今来,权力纷争无不如此。” “何以见得?”艾颜问道。 薛绍倒也耐心,说道:“如你所知,在突厥部族前后两次的叛乱之中,阿史德温傅都是居中策划的核心人物,但他从不亲自出头。在两次的叛乱中,他都选择了拥立阿史那王族的后裔做为可汗立为傀儡旗帜帮助他号召人马,阿史德温傅只在暗中执掌实权、出谋划策。但逢兵败阿史德温傅绝对最先逃走,被问罪的都是阿史那家族的傀儡可汗。上次裴公平定泥熟匍的叛乱,不就是这样吗?泥熟匍的人头被送到了长安,阿史德温傅却早早的逃之夭夭,很快又东山再起。眼下又是类似的情景,伏念被俘,阿史德温傅逍遥法外独掌兵权——由此不难判断,阿史德温傅是一个心机深沉、精明狡诈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草原枭雄!既然是枭雄,就必然是精通权谋、而且深爱权力的。古往今来这样的人物很多,行为风格也大致相似。只要多读一点文史书籍,借鉴历史的教训,就自然就不难分析出阿史德温傅此刻的心态与想法了。” “看来,我还真是有点小看你了。”艾颜多少有一点惊讶,心说以往我道听途说来的“蓝田公子”仿佛不是这样的,他除了纵擅欢场精通玩乐,几时懂得兵法谋略? 薛绍呵呵直笑,“你还是继续小看我吧,我可不想被你崇拜或是敬仰。那会让我无福消受的。” “你!……”艾颜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薛绍,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薛绍哈哈大笑,艾颜气得直跺脚,闷闷不乐的走到了一边坐下,不再搭理他了。 片刻后,月奴和几名卫士射猎回来,带回了不少猎物。一行人升起火堆来烤肉,打开军酒的泥封取酒饮用,气氛颇为轻松。 几天以来,三刀旅的人一直如此。 反观艾颜,她是时时如坐针毡,心中忧急不定。看到唐军如此轻松开怀,她越发沉寂和郁闷,因此总是独自一人呆坐在一旁,谁也不搭理。 月奴烤好了一只野兔拿来给她吃,艾颜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但是片言不发。 “喂,你怎么成天像个闷坛罐子,这不像从前的你。”月奴在她身边坐下,说道,“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呗!” 艾颜随口一句,“说了你也不懂!” “你这是门缝里看人。”月奴直撇嘴。 “什么意思?”艾颜显然不太明白,薛绍教给月奴这句歇后语的意思。 “意思就是,你看扁我了!”月奴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阿史德温傅要抛弃伏念独掌大权。这样一来,伏念生死难料,你自己的命运也就难以预料。但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一定依靠伏念或是看着阿史德温傅的脸色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呢?” 艾颜眼睛一亮,“你究竟想说什么?” 月奴笑了一笑,说道:“你知道现在大唐的朝廷是谁在执掌实权吗?” “当然是号称天后的,武皇后。”艾颜答说。 月奴嘿嘿一笑,“中原王朝受儒家教化,向来贬斥女人当权。尽管如此,武皇后尚且能够做到权倾天下。突厥部族虽然也是男尊女卑,但对女人的束缚与岐视远没有中原严重。” 艾颜的神情明显一滞,“你是让我,做草原上的天后?” “你敢吗?”月奴的言语和表情,都充满了挑衅。 艾颜浑身一颤,眼神之中闪出一抹惊悸,也有一丝的激动。 很显然,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就眼下看来,她这个空有血统出身的阿史那氏公主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想要越过伏念、从阿史德温傅这样的草原枭雄手中夺取权柄,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于是,艾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头。 “嘿嘿,你果然是一只纸老虎!”月奴讪讪的笑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艾颜有点愠恼的喝问。 “公子曾说,只会张牙舞爪却没有半点真本事的人,就是纸老虎。”月奴笑嘻嘻的道,“你看看你,是不是这样?” “你!……”艾颜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恼怒的瞪着月奴。 “我怎么了?我说得难道不对吗?”月奴不急不忙的站起来,嘴上叼了一根青草左右的转动,很是不屑的轻蔑笑道,“我看你生来就注定了只能是被人利用和摆布。先是伏念收你为义女,利用你的血统和出身为他自己竖立了声望,眼下又是阿史德温傅想要控制你达到同样的目的。你真可悲,被人像皮球一样的踢来踢去、抢来抢去,却无半点自己的主张,命运也不在自己的掌握。相比之下,天后真是个勇敢能干的巾帼英雄。就连我这个奴婢出身的人也比你强,至少,我敢为了我心爱的男人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普天之下像我这样的女人能有几个?我这个奴婢,活得何等的精彩与漂亮!——你嘛,虽然出身高贵,但实际上也就是一条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握的可怜虫而已!” “月奴,你太过份了!”艾颜气极,一把将烤兔子摔到了地上。 “真是难得,你居然不骂我丑八怪了。”月奴呵呵一笑,“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怎么说也算是同舟共济一场,我的话是很难听,但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吧!” 说罢,月奴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叼着青草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悠悠然的走了。 月奴刚走,艾颜眼眶一红眼泪扑嗽嗽的就流了出来。 没错,月奴的话是很难听,她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一样刺进行艾颜的心里。但是艾颜的心里也很清楚,月奴是话粗理不糙,她说的是事实、说得是正理!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艾颜瘫坐了下来,双手捂脸痛哭失声。 月奴绕了个弯回到薛绍身边身下,在他耳边小声的道:“公子,我那些话一说,她都被气哭了!……倒是挺可怜的!” 薛绍淡然道:“让她哭,哭过她就清醒了。” “你说,她会真心与我们合作吗?”月奴小声的问道。 “人都有求生与获取自由的本能。在被人奴役摆布与获得生存与自由之间,她很容易做出选择。”薛绍说道,“但是如果不把她点醒,她会一直迷信自己那个‘尊重的草原公主’的身份,一直浑浑噩噩自以为是。” 月奴看着薛绍的眼神变得肃然起敬而且充满了浓浓爱意,“公子,你好聪明!” 薛绍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一笑,“现在可是大白天,四周都是兄弟。” 月奴被薛绍一语说中心事,脸上顿时变得一片通红,双眼之中却是一片水汪汪的煞是勾魂与诱人,小声说道:“公子,我给你生个儿子好不好?” 薛绍哈哈一笑,“女儿也行,我都喜欢!” “那、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个隐蔽的地方?” “胡闹!”薛绍顿时哭笑不得,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你一天到晚的,就不能想点别的事情?” “嘿嘿!”月奴抱住了薛绍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一阵憨笑,幸福两个字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别赖在我这里,过去安慰艾颜。” “是,公子!”月奴先是乖巧的应了一声,再又嘿嘿一笑,“月奴斗胆,求公子亲我一下,可好?” “我还咬你呢!” 薛绍这话刚落音,前方奔来一骑,是薛绍派在四周警戒的斥侯回来报信了。看他手中高举一枚红色的旗帜,意味着有重大敌情。 三刀旅所有人顿时警觉,不等薛绍下令,他们已经扔下了手中的酒肉迅速集结全副披挂上马,摆出了迎敌之势。 “报——将军!”斥侯飞奔而来利落的跃下马背,报道,“前方十里外发现数千突厥骑兵,来历不明!” “全体备战!”薛绍翻身上马大声下令,“月奴,命你保护艾颜公主!如有战事,你先行带她突围,不许回头直往朔州!” “是!”月奴大声应诺,瞬间抛去了小女儿之态,干净利落的提枪上马,神情无比冷峻,满身英气纵横。 艾颜已经抹去了泪痕同样翻身上马,对月奴道:“安将军,请给我一把刀!” 月奴冷冷道:“你要刀做什么?” “战斗!” 月奴眉头一皱,“我们拼死护你,你却想背后捅我们的刀子吗?” 艾颜深吸一口气,褐色的眸瞳之中闪出一抹罕见的刚毅神情,沉声道:“谁敌谁友,我心里很清楚。请给我一把刀,我要向命运开战,就为了——我自己!” 月奴恍然一怔,愣住了。 艾颜扭头看着月奴,神情无比的坚毅,空前恳切的说了两个字,“求你。” 【双更,求票】 第324章 微变 三千突厥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的从前方高坡的地平线上冲出来,一路打着呼哨,朝薛绍一行人飞驰挺进。 艾颜双唇紧闭的骑在马上,手上紧紧握着一把大唐的横刀,手指关节隐隐发白。 薛绍侧目看了她一眼,笑道:“害怕了?” 艾颜深吸了一口气,“不怕!” 突厥骑兵更近了。 艾颜的脸色突然一变,平添一丝欣喜,“对方没有恶意!” “何以见得?”薛绍问。 一旁的月奴说道:“他们嘴里打出的呼哨声,是游牧人用来欢迎客人的暗语。” 艾颜点头,“安将军说得对!” 薛绍不由得暗笑一声,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和谐了? 突厥人的三千骑兵在前方大约百步距离停下,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大声的发出连绵不绝的呼哨声。 其中有一骑小跑过来,他穿着一身耀眼的明光甲、挂着火红的战袍,头上却没有戴兜鍪露出一串串的发辫。 “是他……”艾颜的脸色沉了一沉,“阿史德温傅的嫡长子,阿史德埃屯!” 薛绍凝神看了看那个迎面而来的马上青年,虎背熊腰非常的强壮和高大,但是长相和气质……还真不怪艾颜嫌弃他,这位大兄弟长得也太野兽派了一点。 埃屯骑马跑到薛绍等人面前,一双鹰眼在众人身上一扫,然后就落在艾颜的身上再也挪不开了。他单腿一撂用了个非常孔武利落的姿势翻身下马,走到艾颜的马前单膝一跪,双手捧上了一颗人头,说道:“草原上最尊贵的、美丽的、至高无上的公主殿下,我要献上阴谋截走公主殿下的罪人——阿史特格的人头!肯请公主殿下能像草原上的光明神那样心怀宽广,宽恕阿史德埃屯的迎接来迟、护驾不力!” 埃屯一边说,月奴一边小声的在薛绍耳边,给他翻译。 其实不用月奴翻译,当薛绍看到埃屯献出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他的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可恶又可怜的阿史特格被杀掉灭口,做了阿史德温傅的替罪羊了! 艾颜自然不笨,初时看到这颗血淋淋的人头她略感惊悚,但很快心中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她端坐在马背上,高高在上的道:“埃屯特勤,你是当之无愧的狼神之子,你是草原上最勇猛也最忠诚的曳落河!” “公子,曳落河是突厥语里‘壮士’的意思,充满了传奇与赞美的色彩,就像我们称赞程务挺将军为‘古之恶来’一样!”月奴连忙说道。 单膝跪于地上的埃屯听到这样的赞美,顿时心花怒放喜笑颜开,他一把扔掉特格的人头,高举拳头大声叫道:“公主殿下赐封我为——曳落河!” 他身后的三千突厥兵一同举刀,大声欢呼“曳落河”、“曳落河”! 艾颜鬓角流下了一抹冷汗,暗暗的吁了一口气。 薛绍则是在一旁暗暗宽慰,艾颜表现得不错,暂时算是稳住了这个埃屯特勤。但他心里同时也有一些好笑,这个突厥王子埃屯特勤,好像有那么一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伟岸的曳落河埃屯特勤,我对你的盛情迎接非常的感激。现在请你不辞辛劳,率领你的军队护送我和这些唐军的使者们一同前往于都今山。”艾颜说道,“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的父汗相商。” “尊贵的公主殿下,卑微的埃屯永远愿意为你效劳!”埃屯起了身来,鹰眼像是口香糖一样粘在艾颜的身上死活挪不开,好不容易转到一旁的薛绍身上,他顿时双眼一眯脸色一变,表现出极强的妒意与敌意。 “你是谁?”埃屯用非常拗口的汉语,大声喝问薛绍。 “唐军使者。”薛绍很平静的回答了四个字。 埃屯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拽住艾颜的马缰,“妖异的汉儿,离尊贵的公主殿下远一点!” 薛绍禁不住哈哈的大笑。 艾颜双颊顿时通红,“埃屯特勤,请不要这样失礼!” “公主殿下,你不知道!”埃屯既紧张又恼怒的说道,“他这样的汉儿都会妖术,会勾走女人的心肝!” 月奴一翻译,薛绍笑得更乐了。 太丢人了!……艾颜非常无语也非常的羞愤,双手一捂脸,“埃屯特勤,请你住口,不要再说了!” “遵命,尊重的公主殿下!——请允许你卑微的仆人埃屯,为你牵马!”埃屯拉着马缰,还不肯松手了。 “随你!……快走吧,快走!”艾颜巴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埃屯却是一副喜出望外、非常兴奋的样子。他咬住手指吹了一声呼哨,所有的三千骑兵一同回应,很快分散开来排成阵势,在薛绍一行人马的四周形成了一道强有力的屏障,护送他们往北行走。 埃屯还真的是一路牵着艾颜的马,与她寸步不离。看来,他不是一般的担心艾颜会被薛绍“勾走了心肝”。 薛绍等人落后数步,跟在埃屯与艾颜的后面。 郭元振走在薛绍的身边,低语道:“将军,有了这个丑儿王子护行,在抵达于都今山之前我们应该是安全了。但是特格的那一颗人头,却让我颇感不安。” “有何不安?” 郭元振说道:“据艾颜所说,‘阿史’一姓在突厥部族当中是仅次于‘阿史那’姓的贵族,阿史特格本人也算是突厥部族当中一个颇有份量的人,是个公认的智者,曾经还是伏念可汗的心腹智囊之一。埃屯敢杀特格,毫无疑问是得到了他父亲的授意。试想,特格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说杀就杀,足以见得阿史德温傅在草原叛军内部的权威,已经至高无上没人敢于反对。这对我们,仿佛不是太有利!” 薛绍沉吟了片刻,说道:“凡事有弊,必有利。突厥叛军的大权集于阿史德温傅一人之手,如果他态度强硬不予和谈,的确对我们非常不利;但是反过来讲,如果我们能够解决阿史德温傅这个最高掌权者,突厥叛军群龙无首,必然陷入无尽的内部争斗与纷乱之中,从而易于崩溃与瓦解。” 郭元振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说道:“将军是想收拾掉阿史德温傅?” 薛绍冷冷一笑,默认。 郭元振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暗杀如何?” 薛绍果断的摇头,绝对不能暗杀!如果阿史德温傅死在我们的手上,只会让草原部族对大唐更添憎恨,从而更加坚定他们反叛独立的决心! 郭元振一摊手,那该如何是好? 薛绍朝前面努了努嘴,郭元振顺着往前一看,顿时眼睛都瞪圆了——将军的意思是,借艾颜与埃屯之手杀掉阿史德温傅? ——这不可能吧! 薛绍呵呵一笑,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 郭元振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眉头紧拧,再也化不开来。 一旁众人都觉得很奇怪,二位将军在打什么哑谜呢? 薛绍与郭元振之间的默契,就算是三刀旅内部的人,也未必能够完全看懂。 长路漫漫,一行人逶迤北行。有了三千突厥兵的护行,再无事端发生。 埃屯特勤对使者、和谈之类的事情全不关心,他只在乎他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公主殿下。可惜,艾颜对这位丑儿特勤仍是不冷不热不感兴趣。在与突厥兵同行了两三日之后,艾颜渐渐感觉和这些“族人”在一起,反倒有一点陷入了笼牢之中的强烈束缚感与压迫感。回想之初和薛绍等人同行之时,虽然时常有口角、甚至还会和月奴动手打上一两架,但那时候心里反倒没什么压力。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口角与打闹,仿佛都是值得回味与纪念的一种亲密。 于是艾颜向埃屯特勤提出,要回去与月奴一同并行。她的理由很充分,数千人当中只有我们两个女子,我不能整天和你们这些大男人混在一起。 埃屯听了心里很郁闷,他说,每天你都是睡在单独的帐篷里,由我亲自在你的帐篷外面带刀护卫,任何人也不敢靠近,你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艾颜自然不会把那一句“我就是不放心你”说出来,但是她坚持要和月奴同行。 埃屯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了。 于是艾颜又回到了唐军使者的队伍之中,她突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以往看着很讨厌的薛绍和月奴这些人,在她眼里仿佛生出了几分亲切感来。 对于艾颜的“回归”,月奴报以热烈的“欢迎”,只不过欢迎的仪式有点特别——月奴说有段日子没有练过拳脚了,三刀旅的人都不愿意跟我打,就算动手了也是畏手畏脚不出全力,还是跟你打最痛快了! 于是,两名女子刚一见面,就痛痛快快的打了一架。 月奴是活动了筋骨、出够了汗,艾颜则是把这两天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全都释放了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薛绍等人对艾颜的态度也友善了许多,至少没再把她当作敌方的俘虏看待。 仅仅时隔三日,艾颜心境有了一个明显的变化,这让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和族人在一起会感觉到不安和压抑,和这些原本应该是仇敌的唐人在一起,我却能感觉到放松和安全,还有一种回到了家里的踏实感呢? 队伍继续一路北行。 月奴与艾颜仍是时不时的绊嘴,但是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激烈的火药味,反倒像是一对挚交损友的相互调侃。两人同吃同住同睡时刻形影不离,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对不打不相识的闺中密友。 薛绍看在眼里,一切都在按照自己预想当中的那样发展下去,因此他不动声色。 埃屯看在眼里,却是妒火中烧寝食难安,难道我尊贵的心爱的公主殿下,真的被汉儿勾去了心肝? 第325章 貂婵计 薛绍与埃屯一路上保持着不同意味的沉默,月奴与艾颜则像是打闹得没心没肺。就这样,一行人抵达了于都今山的突厥叛军大本营。 阿史德温傅点起数万兵马,排出一个大阵势来热烈欢迎阿史那氏公主的回归。漫山遍野的兵马,铺天盖地的旌旗与刀光剑影,还有海啸一般的欢呼之声。 面对这样的大阵势,艾颜都有些脑子发懵、不知所措了。虽然名为“公主”,但她还是生平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大场面。 阿史德温傅已然带着一些突厥的酋长们,骑着马上前来迎接了。艾颜骑在马上神情略显呆滞,脸色微微发白。 薛绍在她耳边低语一句,“镇定。永远不要忘记,你是至高无上的汗室公主,眼前这十几万人全都是你的属臣与奴仆!” 艾颜顿时回过神来,马上做出了一副雍荣华贵、高高在上的姿势,端坐于马上静等阿史德温傅等人上前来迎接。 但是她的心里仍是砰砰一跳:或许就如埃屯所说,薛绍这个汉儿似乎真有妖力。听他一言,我的心境就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史德温傅等十余名叛军酋长走到了近前,一同下马,上前拜迎艾颜。他们身后的数万兵马一同发出排山倒海、震耳欲聋的高呼之声,也是在欢迎艾颜。 今时不同往日,曾经和伏念可汗一起在草原生活时,艾颜都没有受到过这样夸张的“礼遇”。但是艾颜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她心里很清楚,阿史德温傅之所以故意这样大造声势迎接自己的回归,并非是真的对自己这个空有血统的汗室公主有多尊重,而是完全出于一种“私心”。 几乎是在同时,薛绍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阿史德温傅,他是在借机向草原部族宣布“现在我的手上已经有了阿史那氏的公主,就和曾经的伏念一样”,借以来稳定军心、巩固自己的地位。再者,他或多或少也有一点向唐军使者炫耀军威的意思。外交谈判,是建立在双方实力的基础上的。阿史德温傅想要在唐军使者的心目中留下这么一个印象——我还有的是军队,我完全还能将战争继续的打下去!所以在接下来的谈判中,你们不要妄想仗势欺人! 虽然还没有进行一句的交谈,但是阿史德温傅已经在薛绍的心目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此人绝对城府深沉,相当难缠! “公主殿下,你最为忠诚的奴仆阿史德温傅,衷心的欢迎你能回归草原、回归热爱你的族人与子民!”阿史德温傅非常恭敬的半跪于地,以手抚胸低着头,大声道,“请允许我代表草原部族二十万忠义联军,对公主殿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雷鸣欢呼。 艾颜的心里砰砰的一阵乱跳,强作镇定拍马上前两步,伸开双臂说道:“我尊敬的可汗,还有各位族长将军们,都请起!” 阿史德温傅等人谢恩而起,又是一番歌功颂德与亲切慰问以及誓死效忠,连绵不绝持续多时。 薛绍等人骑在马上,静静的在一旁围观。 郭元振小声的在薛绍耳边道:“这个阿史德温傅,绝对是个造势的能手。他把欢迎艾颜的场面搞得越大、将艾颜捧得越高,她在草原上的影响力就越大。那么,阿史德温傅自己即将收获的利益,也就越大了!” “偷梁换柱。”薛绍淡淡的道,“阿史德温傅野心已露,他非但要取代伏念,还要完全的占有伏念曾经拥有的一切。这其中就包括,艾颜公主这一面旗帜。” “如何应对?” “见机行事!” 阿史德温傅狠狠的在艾颜面前献足了殷勤、表足了忠心,后来仿佛才想起,还有薛绍这么一票人的存在。 随后,他同样带着一群酋长和卫兵来到了薛绍等人面前,虎视眈眈的盯着薛绍看了好一阵,突然哈哈的大笑,展开双臂像是欢迎远道而来的友人,大声道:“唐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薛绍一听,这厮的汉语说得就像是地道的中原人一样。这倒是不奇怪,阿史德温傅曾在大唐的衙门里做过官,精通汉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薛绍等人纷纷下马,上前抱拳还礼。 阿史德温傅盯着薛绍,双眼如同即将扑食的饿狼,寒光闪闪;薛绍面带微笑神情轻松也同样回看着他,眼前这个长得像一头雄狮的胡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更像是个直耿的武夫,高大粗莽大大咧咧,一点都不像是个有心机的人。 薛绍心想,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粗犷形象,让很多的人对阿史德温傅不怀戒心、坦承相交。结果就是,最后被他卖了还在帮他数钱。 “公主和唐使一路远来,都辛苦了。”阿史德温傅表现得非常的热情和大方,“我已经在大毳帐里准备好了宴席与歌舞,盛情款待公主殿下与唐军的使者!” 众人没理由拒绝,于是都在阿史德温傅的亲自指引之下进了突厥叛军的大营,直到中军毳帐。 到了这里,阿史德温傅手下的一个将军说,大毳帐这种尊贵的地方,不是一般的士卒与随从可以进去的。按规矩,唐军的使者最多只能带两个人一同进去。其他人,另有招待。 三刀旅的卫士们顿时警惕起来,难道是要把我们分开,然后各个击破的收拾掉吗? “兄弟们,入境随俗。”薛绍很淡定的下了令,对方诈称二十万人,如果真要对付我们几十个人,还用得着耍什么阴谋诡计吗? 于是,薛绍只带了月奴与郭元振二人进行大毳帐里。阿史德温傅父子与艾颜,以及三十余名叛军将领与酋长们也都相继进来了。 帐篷很大,足以容纳上千人。里面已经摆满了各种的时鲜水果与美酒,全羊已经烤得滴出了金黄色的油汁。更有突厥人的乐队在演奏音乐,身段儿窈窕的胡人女子在帐篷中间翩翩起舞。 完全是一派歌舞升平、热情待客的祥和景象。 但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心里有数,这其中隐含无数杀机。 突厥人的帐篷里没有中原仕大夫的那么多座次规矩,薛绍等三人相依入座,阿史德温傅亲自居中主持,向所有人敬酒与献肉。 帐篷里的气氛看起来分外的和谐与热烈。所有人都非常默契的半句不提公事,只不过这些突厥人眼中偶尔会对薛绍等人,流露出强烈的杀气与敌意。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薛绍很沉得住气,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既然来了就不必急于求成。自己越急,对方就越会托大,从而坐地起价。 酒过三巡,生来就喜爱音乐与舞蹈的突厥人有些闲不住了,好几个突厥将军到了场中,和那些胡姬们一同起舞。满室一片笑语,大家仿佛都非常的开心。 薛绍的脸上也一直都挂着淡淡的笑容,神情颇为放松和自如,自顾喝酒吃肉。不经意的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薛绍的眼睛朝旁边挪了一挪,就接触到了艾颜“求助”的眼神——她仿佛在问,现在我该怎么办? 薛绍心中一动,非常隐蔽的递给她一个眼神,然后看向了高坐在狼皮宝座上、正在大声欢笑、随音乐一起拍手的阿史德温傅。 艾颜心中顿时明白,薛绍这是要让她,去邀请阿史德温傅一同跳舞。 这在突厥部族当中,根本不算什么大事。能歌善舞的突厥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一时兴起,都可以相互相请一同起舞。 可是眼下这个光景,艾颜如果和阿史德温傅一同跳舞,却是意义非凡——因为旁边就坐着那个两眼冒绿光、一直盯着艾颜在傻笑的,埃屯特勤! 艾颜瞬间明白了薛绍的用意,她的心一阵扑通通的狂跳起来,犹豫不定。 薛绍仍是那副处危不惊神情自若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干过一样,还闲散的和坐在他身边的月奴以及一名突厥将军,讨教起突厥语来。 艾颜拿起一杯酒,手都有些抖,乳白色的奶酒几乎要溢出来。 她再次看向薛绍,薛绍看着她,眼睛稍稍一眯,递给她一个肯定与鼓励的眼神。 艾颜端着酒,站了起来! 顿时,满场的目光都凝聚到了她的身上。 艾颜端着酒,走向了阿史德温傅所坐的位置。 坐在阿史德温傅身边的埃屯特勤以为艾颜是来主动向他敬酒了,顿时欣喜若狂,手忙脚乱的想要拿起一杯奶酒,却不慎将酒都打翻了。 不料,艾颜却在阿史德温傅的身前停下了,“我伟大英明的可汗,请允许我敬你一杯长寿酒!祝愿你永远像草原上的雄鹰那样威武与雄劲!” “公主厚意,令我惶恐不安!”阿史德温傅连忙起身,与艾颜对饮了一杯。 一旁的埃屯特勤脸色非常的尴尬,讪讪的低下了头去。 “我久闻可汗极善胡旋舞,不知可否与我共舞一曲?”艾颜发出了邀请。 “嚯——”满场的突厥人发出了欢呼声。 在突厥人的习俗里,如果有漂亮的女子对男人发出了同舞的邀请,这是一种莫大的光荣。如果发出邀请的还是阿史那氏的公主,简直就是无上的荣耀。 阿史德温傅顿时心里一堵,机警的看了一眼座位上的薛绍,只见他正在兴高彩烈的和月奴等人连杯饮酒、讨教突厥语。 “可汗,不肯赏脸吗?”艾颜步步紧逼。 “公主有邀,我倍感荣幸!”阿史德温傅却之不恭、骑虎难下,只好答应了。 于是这一老一少走到了大毳帐中央,其他的舞伎和酋长们都识趣的退下了。音乐声起,两人一同跳起了节奏激烈的胡旋舞。 满帐篷里响起一片欢呼叫好之声。 薛绍也跟着一起鼓掌叫好,随眼一瞟坐在一旁的埃屯,那个丑儿特勤,他正死瞪着场中的艾颜与阿史德温傅,脸都快要绿了。他手里握着的一个酒杯,几乎快要被他捏碎了! 薛绍不禁心想,所谓随机应变,我居然使出了一招《三国演义》当中的“貂婵计”! 第326章 虎毒食子 随着音乐的节奏加快,大毳帐里的气氛也越加热烈。 薛绍再一看场中的艾颜,为了救自己、救伏念,她可能真是有点豁出去了,眼下她跳这舞非常的投入,一颦一笑都充满了诱人的魅力。反观阿史德温傅,最开始他还有点放不开,像是在敷衍了事。但是跳着跳着,这位年近半百、雄性激素分泌异常旺盛的中年突厥男子,仿佛的确是被艾颜的舞姿和魅力所吸引了,脸上渐渐有了一些“色眯眯”的笑容,行为举止也更为大胆,时不时的还敢搂一搂艾颜的腰肢了。 每逢阿史德温傅要“借机揩油”,艾颜的眼神中就流露出一股憋屈和恶心,但她的脸上仍旧保持笑容,对于阿史德温傅的咸猪手没有表示出半分的不满。 薛绍喝下了一杯酒,心中暗叹一声:忍辱负重,倒是真有点难为艾颜了! 正当艾颜和阿史德温傅跳得激烈、帐篷里的热烈气氛达到了一个顶点之时,座位上的埃屯特勤突然嚯然而起,猛然一把将手中的酒杯摔到地上,一扭头就朝帐外走去。 音乐嘎然而止,气氛顿时凝窒,所有人吃惊的看着埃屯。 阿史德温傅恍然回神,随即大怒,“将他拿下!” 帐篷外面冲进来几个卫兵,不帐分说的将埃屯扭住,按得跪倒在地。 埃屯没怎么挣扎,但是倔强的扭着头,都不正眼去看阿史德温傅。 阿史德温傅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性格,为什么要这样发脾气。但他无法忍受任何人在可汗的大毳帐里大发雷霆耀武扬武,除了他自己! 阿史德温傅狼眼一眯,给身边的一名突厥酋长递了个眼神。那名酋长马上跳了出来,大声道:“我伟大英明的可汗,我迫切的想要知道,是谁杀了我们阿史一族高贵的智者,特格吐屯?” “是我!”埃屯大声咆哮,“是我杀的,怎么样?!” “特勤……你为什么要杀害那样善良又充满智慧的一位长者?”酋长很悲伤同时也很愤怒的大声质问。 “不为什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我就要杀他!”埃屯很倔强也很恼怒,他当然知道这是自己的父亲在耍花样,无非就是要借故教训他一顿。因此,争辩根本无用,他更不能当众说出这根本就是可汗默许与授意的——与其这样,那还不如让惩罚来得更爽快一些! 冷眼旁观的薛绍心中暗道一声,这个埃屯特勤虽然性格冲动看似愚蠢,但是绝非头脑简单!相反,他很“识相”也很会演戏! “埃屯,你真是越来越混帐了!”阿史德温傅果然借机发作,勃然大怒,“就算你是我的儿子、是突厥部族的特勤,也不能滥杀无辜!更何况,你杀的还是阿史一族的吐屯、我的智囊谋主!” “父汗,你惩罚我吧!”埃屯仍是倔着头,大声吼道。 “事到临头,还死不悔改!”阿史德温傅大怒,“推出去,斩了!” 帐篷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 薛绍的心里也是顿时一紧,虎毒食子,真够狠的! 艾颜心中一动,自己表演的机会仿佛又出现了! 她连忙走了出来,当众对阿史德温傅跪倒在地,哀求道:“尊重的可汗陛下,我肯求你饶恕埃屯特勤!阿史特格想要对我不利,埃屯特格是想出手相救才错手杀了特格!事情因我而起,如果你要处罚特勤,就请先处罚我吧!” 被几名卫士死死摁在地上的埃屯特格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大声叫道:“公主殿下,请不要为我求情!我愿为你而死,哪怕死一百次,也再所不惜!” 薛绍暗暗的啧叹一声,真够琼瑶的,这个丑儿特勤真是个大情种! 公主都出面出情了,很多酋长和将军们也相继一同出面求情。 阿史德温傅自然不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的儿子,于是也就顺坡下驴,说道:“既然公主殿下金口已开,又有众多族长与将军求情,就免了特勤一死!但是本汗一向以严令治军,特勤犯法也必须受到惩罚,否则无以号令三军!——将特勤拖出去,施以五十鞭笞!” 阿史德埃屯咬着牙,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多谢父汗!” 为了以示“赏罚分明、铁腕治军”,阿史德温傅亲自到了帐篷外面来监督行刑。行刑的军士将埃屯拉了出去,先脱掉了他身上的铠甲与上衣,在拴马桩上将他的手脚四肢绑牢。有了可汗亲自监刑,军士们想要循私也是不敢,于是抡起马鞭就对着埃屯的后背一顿猛抽起来。 突厥人的马鞭很结实,抽在埃屯的身上,每一鞭子下去都是一条血痕。埃屯咬着牙,一声不吭,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做足了硬汉的姿态。 薛绍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不经意的侧目看了一眼艾颜,只见她眼神清冷表情决然,嘴角还挂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残酷冷笑。 薛绍心里不由得暗暗一紧,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这话绝对不假。艾颜被逼到了这份上,想必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看她这副冷酷无情、坐山观虎斗的架式,真有几分“最毒妇人心”的意味! 五十鞭抽完,咬牙受刑的埃屯终究是耷下了头,几乎奄奄一息。他的后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鲜血都已经淋湿了他的马靴。 “搀下去,派人医治。”阿史德温傅冷冷的下令,“今后谁再敢犯我军令,绝不饶恕!” 酋长与将军们心惊胆战的一同应诺,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特勤犯法尚且如此,要是我们触怒了可汗,岂不是死定了? 阿史德温傅的目的达到了,他再一次让所有的手下明白,任何敢于冒犯自己威严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薛绍看了一眼满副威严志得意满的阿史德温傅,心中叹道:阿史德温傅这个草原叛军的首领,居然有着和中原帝王一样的心术! 帝王从来不会忘记告诫所有人,谁也不要亵渎我的权威,无论你是谁!尤其是太子,千万不要以为你的羽翼丰满了就想提前夺权,只要你敢威胁我,我就随时能够要了你的命! 从南北朝开始数百年来,帝王与太子之间的争斗以及王室内部的骨肉相残,屡见不鲜而且连绵不绝,几乎成了一项“光荣传统”。现在看来,这项光荣传统在草原部族中间也是同样的盛行! 随后,阿史德温傅仍旧非常热情的,邀请艾颜与薛绍等人重回毳帐,依旧饮酒跳舞。但是埃屯受刑之事让大家的心头都笼罩了一层阴霾,气氛再也没有之前的祥和与热烈。 很快,宴会草草收场。 薛绍被安排单独住进了一个帐篷里,里外四周有几层的突厥兵严密监控,形同软禁。郭元振与其他的三刀旅卫士,全都被分割开来分别安排住下,彼此不得联络。 阿史德温傅仿佛非常好客,亲自前来慰问薛绍,说,唐使感觉如何,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薛绍半点也不客气,直说与我随行而来的女子是我爱姬,绝对不能单独在外过夜。此外,所有的床铺被褥通通拿去更换,要崭新的、中原制式的床褥,我受不了那种肮脏的羊臊味道。再者,我的身边从来就不能缺少奴仆,每日饮食须得按照中原的习惯来安排! 阿史德温傅呵呵直笑,非常爽快的全部答应了。 很快,月奴被叫了来与薛绍一起同住,同时派了多名突厥族的中年女奴前来服侍,床铺、被褥和酒器、桌椅这些全都更换了。 月奴看到眼前这一切感觉很惊讶,阿史德温傅怎么如此客气,难道他是真的是个殷勤好客之人? 薛绍笑而不语,冷枪暗箭无处不在,阿史德温傅其实就是在故意试探自己。眼下,自己在生活条件上提出的要求越多、越苛刻,就越能让阿史德温傅认定薛绍其人只是一个徒有虚名、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就越能让阿史德温傅心生轻慢! 令对方轻视、甚至忽视自己,这是敌后伪装、潜伏侦察的思想精髓。但凡大人物、尤其是枭雄人物,精明之余难免也会有些自负。薛绍一点也不介意阿史德温傅在这时候小看自己,最好是在心中不停的在嘲笑自己。 就像以往无数次执行狙击任务一样,任凭蚊虫虰咬、敌军如何挑衅,我自潜伏岿然不动。薛绍唯一想要的,只是扣动班机的那一瞬间所带来的胜利! 入夜后,月奴偎在薛绍的怀里,静默不语。置身敌营,她也没有了寻欢作乐之心,反而有些闷闷不乐。 “不知道郭元振那些人怎么样了?”月奴小声的道。 薛绍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艾颜,怎么样了?”月奴再度问道。 薛绍微然一笑,“你还会担心她?” 月奴说道:“以前是挺讨厌她的,现在看来,她这个人其实还不错,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没有坏心眼,典型的嘴硬心软。而且,也挺可怜的。” 薛绍轻轻的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如果不出所料,她应该会去探望受刑的埃屯特勤。” “那个特勤长得真丑,人也特别冲动特别愚蠢,像一条犟驴!”月奴撇了撇嘴,说道:“难怪艾颜不喜欢他!” 薛绍的嘴角微微一挑,“你真认为,他愚蠢吗?” 第327章 恶毒与圣洁 十余名军士七八条猎犬前后簇拥,火把照得艾颜的脸上通红一片,一对褐色的眸子映着火光,熠熠闪亮。 人生总有许多的岔路与转折。很多时候,向左一步还是向右一步,直接决定生死与荣辱。眼下,艾颜就刚刚走过了一条这样的岔路。看着近在眼前的埃屯的帐篷,她心里清楚,自己的那一步早已经迈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或许就在几天前,自己还只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女子,幻想着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嫁给一个英俊神武的男人,像世上很多的女子那样,过上甜蜜又安宁的生活。 可是至从接过月奴给她的那一把大唐横刀开始,艾颜心中所有的梦幻就全都破灭了。她仿佛一瞬间从酣然的美梦中清醒了过来,看到自己正站在一道悬崖边上,看到有一股吃人的飓风真朝自己袭来,身边是全是血雨腥风。 自己,只能没有选择的走向一条充满未知、凶险、鲜血与阴谋的人生道路。 怪谁? 艾颜不止一次的诘问自己,是谁让自己放弃了原来臆想中的简单人生,走上了这样的一条不归路?是已经亡故的父亲,是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义父伏念,还是发动叛乱的阿史德温傅那些族人,仰或是在她耳边妖言惑众的月奴,再或是心怀叵测的那个妖异男子——薛绍? 仿佛谁也不能去怪。 短短的几天时间,艾颜仿佛是换了一颗灵魂,再或是以往蒙在自己眼前的一层面纱突然被撕去了。她突然想通了许多以往不曾去想的问题,也看清了许多以往似曾熟悉、却从未真正了解的一些真实面目。 原来,清醒也会是一种痛。 曾经那些像亲人一样和善与亲切的族人,现在在艾颜的眼里都是那样的市侩、狡诈与残忍,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用带血的屠刀去洗劫中原的城池、甚至洗劫自己的草原同胞;他们为了向新主人阿史德温傅邀宠,不惜出卖与背叛以往对着神明起誓将要终生效忠的伏念可汗,并将魔爪伸向了自己。他们迫切希望牺牲阿史那氏公主的人生,来换取新主的强大与堀起,从而赐予他们财富与权势。 阿史特格,曾经那个总是笑容可掬的小老头儿,是这些族人当中的典范! 想到阿史特格,艾颜禁不住脚下一停,重重的深呼吸一口,眼神之透出几许罕见的凌厉,甚至是刻薄与冷酷! 与之同行护卫的突厥卫士全都整齐的一怔,显然是被艾颜斗然发出的这股凌厉气势给震摄了一回,不约而同的面露惊愕之色。 由于父母早逝,艾颜对于自己的族人、尤其是阿史特格这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熟悉长者有着很深的感情。在艾颜的眼里,特格与伏念一样,都像是她的父亲。 爱之深,痛之切。此刻艾颜的心里如同惊涛骇浪一样的翻腾着四个大字——“特格,该死!” 凭什么就要让我成为他人的牺牲品? 既然我有着这样特殊的血统与身份,你们都要争着抢着来利用我,我为什么要甘心被你们利用,为什么不能拿来自己用?! 我的命运,为什么要任凭你们的摆布?! “告诉特勤,我来了!” 正扑在榻上疼得呲牙咧齿、同时也恨得咬牙切齿的埃屯特勤听说艾颜公主来了,顿时就像是打了麻醉剂与兴奋剂一样,一把扯到搭在后背上的敷药麻布,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开始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仆人与医士来阻拦,埃屯特勤大叫道:“我绝对不能在公主殿下面前失礼!” 话未落音,艾颜进来了。 雍荣款款,面带微笑,“你躺下。” 三个字,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埃屯特勤咧着嘴呵呵憨笑了两声,乖乖的躺了下来。左右医士与仆人纷纷上前给他的后背重新上药。 艾颜挥手斥退了那些人,亲自坐到埃屯特勤的床塌边,用木勺舀起一些黑糊糊的伤药,轻轻的抹在了埃屯特勤的后背上。 埃屯特勤浑身一震,突然一扭身双手握住了艾颜的一只手,“我尊贵的公主殿下,求求你,嫁给我吧!” “放手。”艾颜的声音很冷清,不容辩驳。 埃屯特勤如同遭了电击一样慌忙松手,如同铸下了大错一样把脸埋在了床褥之间,不敢直视艾颜。 艾颜冷清的微然一笑,依旧轻柔的给他的后背上药。 良久,二人都保持着沉默。 “我是不会嫁给你的。”艾颜突然打破了沉默。 埃屯特勤斗然一下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近似于惊悚的瞪着艾颜,“为什么?” “因为我是女人。”艾颜淡淡的道。 埃屯特勤简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你当然是女人,而我正好是男人!女人嫁给男人,不应该么?” “很可惜,你未必是男人。”艾颜冷冷的一笑,轻轻的摇头。 埃屯特勤的表情诡异的大变,丑陋而古怪的脸庞曲线几乎全部扭曲。 艾颜站起了身来不急不忙的踱了两步,说道:“我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公主,对么?” “对!”埃屯特勤也站了起来,惊愕的看着艾颜,无比肯定的点头。 “草原上的女子,都希望嫁给强壮的、英勇的、可以保护她的男子,对么?”艾颜说道。 “……”埃屯特勤沉默了。 “很可惜,你不能做到。”艾颜微笑的摇头,“就连最普通的草原女子,都希望嫁给一个能够保护她的男人,我做为草原的公主,难道还不如一个普通的草原女子吗?埃屯特勤,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是,我不能把我的人生和阿史那氏的血统与荣耀,交付给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懦弱的男人身上。” “谁说我不能!!”埃屯特勤爆跳起来,斗然上前两步死死抱住艾颜,“我的马,是草原上最快的!我的弯刀,斩下过最多的头胪!我的箭,能让翱翔九天的雄鹰也发出悲惨的哀鸣!我是草原上公认的最骁勇的战士,谁敢不服?!” 艾颜没有挣扎,任由他野蛮的抱着,冷冷一笑,“匹夫之勇!” 与艾颜随行而来的十余名军士突然冲进帐篷里,整齐的拔刀而出,“埃屯特勤,放开可敦!” “可敦?!”埃屯特勤顿时如遭雷击,松开艾颜后退两步,如同见鬼了一样的瞪着艾颜。 可敦,可汗的正室夫人,意同中原的——皇后! “没错,我已经答应了你父汗的求婚,不日就将成为你的庶母,突厥部族的可敦!”艾颜脸上的笑容更加冷清,甚至充满了妖媚的挑衅,“你的父汗,才是那个足够强大、唯一能够保护我的人!” “你!……啊!”埃屯特勤突然大叫一声瘫倒在塌上,口吐鲜血,背后的伤口也迸发了,鲜血长流。 “请多多保重,埃屯特勤。”艾颜依旧保持那个雍荣款款的姿势站在帐篷的正中央,说道,“希望你能尽快康复,出席我与你父汗的婚礼。我今天来就是想要正式的告诫你,以后在我面前,请务必注意分寸与礼数。我不再是你心爱的公主,而是——你的庶母,你的可敦!” 说罢,艾颜一转身,大步走出了帐篷外。 埃屯特勤全身剧烈的颤抖,口中再度吐出几口浓血,吓得医士与仆人们呼天呛天,乱作一团。 走出帐篷十余步之后,艾颜停步,仰头看着头顶那一轮皎皎圆月,沉默的心道:无所不知的光明神,请宽恕我的恶毒与残忍。我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摆脱他人的摆布与愚弄……权力的世界,从来都是男人在纵横驰骋。我没有一兵一卒,一刀一剑,根本无力与之抗争和较量。因此,我唯有使用上天赐予我的唯一的武器……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圣洁的身体也将和我的灵魂一样,变得充满恶毒与卑劣! 我肯求你的宽恕与解救,无所不能的光明神! 仰望月光的合手祈祷,艾颜闭上眼睛,终于潸然泪下。 …… 身后传来埃屯特勤痛苦与愤怒的咆哮,艾颜抹去眼泪大步前行,将这一切都抛在了身后,直接走进了阿史德温傅的大汗毳帐之中。 一年难得洗一次澡的阿史德温傅,在几名女奴的伺候之下,刚刚沐浴完毕换上了一身新衣,甚至把胡须都修剪得整整齐齐。 看到艾颜去而复返,阿史德温傅喜笑颜开的张开双臂,“我尊贵而美丽的公主,你终于回来了!” 艾颜双手搭在小腹之上雍荣款款的站着,没有回应阿史德温傅的拥抱请求,而是面带微笑淡淡的说道:“我已经亲口对他说了。” “哦,那很好。”阿史德温傅志得意满的笑着点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能让阿史那氏的公主嫁给自己的儿子,曾是阿史德温傅梦寐以求的。可是今天他才突然发现,自己以往的想法是多么的简单和愚蠢——自己亲自迎娶公主,岂非更好? “可汗早点歇息,我要回去了。”艾颜施了一礼,就欲告辞。 “等一等!”阿史德温傅连忙一闪身拦到了艾颜的面前并且捂住她的双手,“为了你,我今天特意沐浴更衣了。” 艾颜微笑,但是很肯定的摇头,“可汗陛下,我是阿史那氏的公主,不是两匹羊就能换来的低贱女奴。请尊重阿史那氏高贵的血统与祖宗传来来的族规。在举行盛大的婚礼、接受神明的祝福之前,我必须保持我的圣洁!否则神明会因此而愤怒,从而降灾于草原!” “……”阿史德温傅面露一丝愕然松开了艾颜的双手,表情呆滞了片刻,突然哈哈一笑,“对,公主说得对!我明天就派出八百匹快马通知所有的草原部族酋长,让他们一同前往腾格里神山参加我们盛大的婚礼!” “好。”艾颜微然一笑,答应得非常肯定。 阿史德温傅,心花怒放! “我先告辞了,英明伟大的汗!”再施一礼,艾颜款款的走了。 阿史德温傅坐了下来,独自沉吟良久,将两名军士唤了起来,“告诉我,方才可敦去见特勤的时候,都说了一些什么,做了一些什么——任何细节,都不许遗漏!” …… 接下来一连七天,薛绍连阿史德温傅的影子都没见着,更别提谈什么和谈之事了。他的活动范围,也被严格控制在帐篷周围的一箭之地之内,明摆着就是被软禁了。 除了月奴和那些派来伺候饮食起居的突厥女仆,薛绍也无法再接触到其他的人。但是薛绍明显感觉,近几日来突厥人很忙很忙,快马跑进跑进,连绵不绝。很多的工匠与仆人也在忙里忙外,仿佛是在张罗什么重大的庆典。 薛绍知道,阿史德温傅根本无心讲和,自然不会是在为了和谈之事做准备。那么眼前这些忙活,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别的事情。 看样子,还是一件“喜庆”之事! 【求定阅,求票票!】 第328章 冰原下的火山 当天午饭过后,突然有一大批人来到了薛绍所住的帐篷外,密密麻麻,数千之多。 薛绍走出帐篷一看,那些人全都衣衫褴褛形容枯蒿,绝大多数人还戴着手链脚拷或是被绳子串绑在一起,像牲口一样的被驱赶过来。 从肤色五官上不难判断,他们全都是汉人!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突厥人从中原的城池掳掠而来的人口,再不就是草原上放牧的汉人牧民! 薛绍看到他们,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自己在离开并州之时,那些跪拜送行的百姓。他的心里斗然变得非常的沉重,像是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巨石之下,是滚滚的怒火在凶猛的燃烧! 阿史德温傅带着一些将军与近卫走了过来,红光满面大步流云,大声的说道:“唐使恕罪,近日来我忙于一些私事,因此多有怠慢!” 薛绍按捺住心中的愤怒与各种情绪,淡然的笑了一笑,“将军不必客套。请问你把这些汉民驱赶至此,是何用意?” 阿史德温傅听薛绍口称他为“将军”而不是可汗,心中隐隐有些愠恼,但神色仍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笑眯眯的说道:“这三千汉奴,是我送给唐使的一份见面礼。请你将他们带回朔州,以示温傅归顺大唐的诚意。” 薛绍淡然一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何况是面对阿史德温傅这样的枭雄。想要从他手上占便宜,无异于虎口夺食。 于是薛绍直接道:“将军可有条件?” “唐使真是爽快人。”阿史德温傅哈哈的大笑,非常热忱的弯腰延请,“请唐使入帐安坐,我们再作细谈如何?” “好。” 二人进了帐篷分别坐下,阿史德温傅也不废话,直接说道:“实不相瞒,我准备迎娶一位正室夫人。因此,我想肯请大唐的皇帝下旨赐婚。” 薛绍心中斗然一震——难道艾颜答应要嫁给阿史德温傅了? 换作别的任何女子,阿史德温傅都犯不着大动干戈的请动大唐的皇帝赐婚! 阿史德温傅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最大程度的提升自己在草原上的名望。迎娶艾颜对他来说如虎添翼。如果这棕婚姻是大唐皇帝所赐,就更加注备它的“合法性”,那就等于是向全天下公然宣布,阿史德温傅已经与草原上的传统王族阿史那氏联姻了! 思及此处,薛绍微然一笑拱了拱手,“那我先要恭喜将军了。” “多谢!”阿史德温傅也笑眯眯的还了一礼,追问,“唐使意下如何?” “如你所知,我此行前来代表的是军队,而不是大唐的圣上与朝廷。”薛绍说道,“如果是军队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做一些主张。但若是涉及到朝廷与圣上,请恕我无法给出承诺。” “那这三千汉奴,你是不要了?”阿史德温傅笑眯眯的问。 薛绍的眼睛略微一眯,阿史德温傅这是典型的笑里藏刀,**裸的在威胁! “有请唐使,三思而后行。”阿史德温傅的口气透出一股森森冷意,毫无疑问,如果薛绍不答应,他就敢拿这三千汉奴去祭刀! “要。”薛绍一口说道。 “那么,大唐皇帝的赐婚圣旨,何时能到?”阿史德温傅问道。 薛绍说道:“中原有句老话,叫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将军大婚这是人伦之喜,圣上开明,定然愿意成人之美。但是古往今来,没有帝王给哪个叛将逆臣或是异邦之人赐婚的先例。所以,将军如果想要大唐皇帝陛下的赐婚与祝福,不如先行率部归顺。其他的,一切好谈。” 阿史德温傅听到“叛将逆臣”这四个字眼神之中飞闪而过一抹杀机,随即又是呵呵直笑,笑得还很憨厚,“唐使所言,都在情理之中。其实最近几天来,我一直在努力的劝说我的部下一同归顺大唐。但是草原上部族林立错综复杂,人心向来不齐。尽管我费尽了唇舌,也仍有一些部族不愿归顺。为了草原的安定与和平,我必须谨慎从事,慢慢的对那些顽固之人进行诱导与劝说。” 薛绍不由得笑了一笑,托辞!傻子都能听得出来,这纯粹是托辞! “那么将军意下如何呢?”薛绍问道。 “我想采取一个折中之法。”阿史德温傅说道,“首先,我个人表示愿意归顺大唐,并且愿意送还我私有的三千汉奴,以示我归顺的诚意。其次,草原部族的整体归顺恐怕还要费些时日,为了避免大唐皇帝陛下与朝廷的猜忌,我愿派我的亲生儿子埃屯特勤携带草原部族的人口薄册和进献的贡品,前往长安面圣,代表我和突厥部族向大唐的皇帝陛下示以崇高的敬意,和归顺的诚意。” 薛绍一听,阿史德温傅真是太狡诈、太狠毒了! 他居然不惜抛出自己的儿子,来行使这一条缓兵之计。如果大唐的朝廷接受了阿史德温傅这种形式的“归顺”,裴行俭麾下三十万大军自然就要撤回。到那时,阿史德温傅仍旧坐拥草原叛军割据为王,对外没有了裴行俭大军的威胁,对内还能铲除时刻对其地位构成极大威胁的埃屯特勤。 再有,阿史德温傅在抱得美人归的同时还能赢得无上的声望,并将最大的“情敌”埃屯特勤赶到了长安去做人质。 所有的便宜,都将被阿史德温傅一人占尽。 “唐使以为如何?”阿史德温傅笑眯眯的、小心翼翼的问道。 “中原历来崇尚中庸之道,将军所提的议和方案,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计。”薛绍不动声色的道,“其实我心里也清楚,如果要将军马上率领全体草原部族去归顺,仓促之间很难办到。但是如果一再拖延,裴公和大唐的朝廷也不会答应。” “那唐使是答应了?”阿史德温傅面露一丝喜色。 薛绍做沉思状,沉默良久。 阿史德温傅也不打扰,耐心的在一旁等着。 “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安置阿史那伏念?”薛绍突然说道。 阿史德温傅呵呵一笑,“唐使说笑了。伏念是你们的俘虏,我何来权力安置?” 薛绍一听,这意思太明显了——伏念就交给你们了,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关我事! 薛绍仍是不动声色,说道:“那么将军打算,何时安排埃屯将军与我一同回往朔州?” “明日,如何?”阿史德温傅一口说道。 “明日?”薛绍不由得笑了,阿史德温傅还真是心急,这么急着就要把自己的情敌儿子轰走,免得在一旁碍手碍脚、影响他享受新欢! “怎么,唐使别有想法?”阿史德温傅问。 薛绍笑了一笑,“人逢喜事精神爽,将军就不打算请我喝一杯喜酒再走吗?” “哈哈!”阿史德温傅大笑,“如果大唐的圣上愿意赐婚,我希望前来颁旨的是唐使本人。到时,你将感受到突厥人民最为盛情与好客的一面!” “好。我回去之后,自当全力周全此事。”薛绍淡淡的道。 “既然如此,那就一切拜托唐使了!”阿史德温傅站起身来,正儿八经的对着薛绍抚胸弯腰一拜,笑眯眯的道,“明日清晨,我的卫队会来护送唐使一行以及这三千汉奴,一同回返朔州。还请唐使,早早做好准备。” “好。”薛绍二话不说,答应了。 阿史德温傅扬长而去,留下了三千汉奴在薛绍的帐篷外面,有很多全副武装的突厥军士严密看押。 薛绍走出帐篷外面看着这些人,眼睛不由自主的慢慢眯起……誓死撼卫之! 次日清晨,阿史德温傅派了八百突厥兵来护送薛绍。 薛绍再也清楚不过,说得好听是保护与送行,实际上就是沿途密切监视自己与埃屯特勤,不让我们耍什么花样。只要将我们这些人赶出了草原,阿史德温傅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去娶公主抱美人,并在草原之上一家独大唯我独尊! 阿史德温傅仿佛是掐准了大唐朝廷的脉搏,他对自己开出的“归顺”条件很有信心,就算大唐朝廷不会全盘接受,至少也有很大的回旋余地。一来二去,他又能为自己赢得很多的宝贵时间。到时阿史德温傅已经和艾颜公主完成了联姻,突厥叛军必将进一步壮大——就算大唐再次派兵前来讨伐,他也会比现在更有底气来迎战! 对于阿史德温傅的如意算盘,薛绍心知肚明,但只字不提。 或许是出于艾颜的坚持,她与阿史德温傅一同来给薛绍等人置酒送行。 艾颜亲自给薛绍把盏敬酒,眼神之中充满深意,举杯道:“唐使回去后,请代我问候义父大人。” “好。”当着阿史德温傅和众多突厥人的面,薛绍半字没有多说,一口答应并喝下了酒。 鞭伤未愈的埃屯特勤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什么表情也没有。 艾颜依次敬过了月奴和郭元振等人的酒,就是不敬埃屯特勤,然后施施然的走回了阿史德温傅的身边,小鸟依人的依偎着他,脸上写满了小女人的幸福。 薛绍不用扭头去看埃屯特勤的表情都能猜到,此刻,埃屯特勤的心里肯定就像是有一万头草泥马在疯狂奔过。 这一座冰原下的火山,眼看着就要爆发了! 第329章 狼子野心 八百突厥士兵,名为护送实为押解,埃屯特勤就差被绑起来了。 所以,无论埃屯特勤的心中有多少的愤怒也无从发作,只能乖乖的和薛绍等人一同离开了于都今山,走进了茫茫的草原与大漠。 三千汉奴,薛绍无法想像他们在被俘虏和奴役的日子里,承受了多少的折磨与苦难。当这些人走出于都今山的突厥大军营盘时,所有人一同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对薛绍等人连连叩拜,如同遇到了天上下凡救苦救难的神灵。 薛绍等人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三千汉民劝慰过来,并将他们编成了一个个的分队,分别在他们中间指派了临时的队长负责沿途的管理。同时,三刀旅的卫士们也零散的分驻到各个小队里维持治安。 阿史德温傅交给薛绍的三千汉民全都是老弱病残,面对没有给他们马匹。这对薛绍来说无异于三千个大包袱,一路上薛绍不得不分心照顾他们。再者薛绍的心里非常的清楚,一他们有什么不良举动,这八百突厥兵随时可能变成刽子手,对这些汉民大开杀戒。 总而言之,阿史德温傅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埃屯特勤一直处于严密的监视与看押之中,除了身边的几个看管他的突厥兵,他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其他的人。 大队人马走了四五天,也不过是走出了一两百里。薛绍的心里也暗暗有些着急起来,照这个速度走下去,不等我们走到朔州,恐怕阿史德温傅与艾颜的孩子都要降生了! 于是,薛绍想了个办法,一定要尽快见到埃屯特勤才行。 当天傍晚大队人马停了下来安营歇息。临行之时阿史德温傅倒是给足了粮食、牛羊与美酒。汉民们挖灶升火埋锅做饭,突厥兵宰了牛羊在烤制食物。 薛绍叫来三刀旅的人,叫他们将所有的美酒全都搬了出来,然后在野地里升起大堆的篝火,用唐军的龙膏酒从突厥人那里换来了牛羊宰杀然后烤在了火堆上。 然后,薛绍带着三刀旅的卫士和许多的百姓,围着大火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几名卫士还脱光了上身玩起了“角抵”,博得一阵喝彩。 不远处的突厥人看到这副情景有些纳闷,汉人怎么也学着我们的样子,玩起了夜火狂欢呢? 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很多的汉民都涌了过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有许多在草原上放牧的汉民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一片载歌载舞。角抵的勇士也更加起劲了,人群中不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之声。 薛绍叫人再去找突厥人换取牛羊,并送给他们更多的中原美酒。 突厥人终于忍不住问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三刀旅的卫士答道,今天是我们薛将军的诞辰,我们是在给他庆祝呢!凡是去给薛将军祝寿的都能讨得美酒和赏赐,你们要不要过去? 突厥人心动了。原本他们就特别的喜爱摔跤、夜火和歌舞,再加上能够讨得彩头,何乐而不为呢? 当下,就有十几个突厥人跟着三刀旅的人一起回来,混进了人群之中看热闹。 薛绍见到有突厥人来了,马上给郭安等几个最擅长角抵的人递了个眼色。 郭安马上会意,醉醺醺的来到了场上,拍着胸脯大声的叫道:“要论角抵,我郭安是天下无敌!——谁敢不服!” 众人一阵哄笑,都说他喝醉了吹牛。 薛绍站了出来,笑道:“你们还真别不服。在我们所有人当中,郭安角抵是最厉害的!——有谁不信的,出来一试!如若得胜,我赏他彩绢百匹!” “哗——”人群发出一片惊呼,这可真是一笔大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马上有个三刀旅的家伙跳了出来,“薛将军给出如此重赏,我就是明知不如郭安兄弟,也要拼着一试了!” 郭安哈哈大笑,“小老鼠,你过来!看我拎着你的尾巴将你扔出去!” 众人一起大笑,这名卫士的诨号的确就叫小老鼠。 两人过了把式,很快摔在一起。郭安果然厉害,三下五除二就将小老鼠给摔了个仰八叉。 郭安得意的大笑,“薛将军,那百匹彩绢不如还是赏给我吧!我看哪,这满场数千人,就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 “你小子不要太狂妄了。”薛绍笑骂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会要吃大亏的!” 醉醺醺的郭安仗着酒劲大笑道,“谁啊,谁能败我?站出来、你倒是站出来呀!” “我来!” 一声大喝,有个牛高马大的突厥人跳了出来,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汉语,大声说道:“薛将军,是不是任何人胜了他,都可以得到百匹彩绢的赏赐?” “那当然。”薛绍招了招手,月奴和另一名卫士马上抬出一百匹彩绢整齐的摆在了薛绍的身前。 大唐时代的绢,非但可以用来制作名贵的衣裳,本身也是一种硬通货币,就像明清时代的银子一样。按目前的市值,薛绍拿出的这种上好的彩绢,每一匹绢可以抵当三百文钱。一百匹绢,那就是三万钱——接近于现在十万人民币的购买力了。 对于普通的百姓和士兵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突厥士兵果然眼睛发亮大喜过望,马上将上身的衣服一剥露出一身精炼的肌肉和浓密的胸毛,摆开架式就和郭安站在了一起。 薛绍暗暗的给郭安递了个眼神——揍他! 在一片鼓舞声中,两人动手。 若论摔跤,一般来说的确是突厥人比汉人更为擅长。可是郭安那不是一般人哪,他跟了薛绍这么久练了一身的本事,别的不说,光是来个简单的一招制敌就可以在瞬间干掉这个突厥人! 所以,交手不过两三个回合,郭安使了个巧劲一把就将突厥人掀翻在地,摔得还挺狠,头晕眼花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周围的汉民大声叫好,欢呼雷动。在他们看来,这一场胜负的意义已经远不是一场角抵那么简单了,其中明显带上了许多的新仇旧恨! 突厥士兵很没有面子,羞愧难当的退下了。 “我来、我来!”马上有另外一名突厥人跳了出来。 没有半点悬念的,郭安三两下就将他放倒在地。 汉民的欢呼声响彻夜空,那情形,活像是大唐王师打了大胜仗回来一样,实在是扬眉吐气! 这个动静,明显是惊动了不远处的大批突厥兵。他们的头领马上派人过来查看,一问得知,自己的士兵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郭安仗着酒劲不失时机的大叫道:“突厥人不是号称最能摔跤吗,难道你们这八百人当中就没有一个能摔的,全都是软脚的孬种?” 这话一下就把突厥人的好战之心激了起来。马上,无数的突厥人围了过来,纷纷磨拳擦掌的要跳上阵来收拾掉郭安。 薛绍一看这情景,火候到了。于是马上站了出来,说道:“各位,今日是薛某的母难之日,只作小聚欢庆,不要因酒闹事伤了和气。郭安,这一百匹彩绢归你了,你退下吧!” “是,将军!”郭安自然应诺而下。 “慢着!” 突然一阵大喝,突厥人当中跳出一个彪形大汉来,虎目如炬的瞪着薛绍,大声道:“薛将军,此人污辱了我们八百突厥人,且能如此善罢干休?” 薛绍冷冷的一笑,“怎么,难道你们还要仗势欺人,与我开战不成?” 周围的汉民当然是帮腔唐军,马上群情激昂的大叫起来,说突厥人技不如人,却要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有本事你们拉出人马来到朔州城外和我大唐王师决战! 突厥人一听,这情况不妙。万一因为一点小事争吵起来伤了和气,那会坏了可汗大事。于是他们马上说道:“我们并无挑衅滋事之意。只是这名唐军太嚣张了,我们要挑战他!” “仍是角抵?”薛绍笑着连连摆手,“算了,你们没人是他的对手,别被他伤了!” 突厥人马上大叫起来—— “有,我们有!” “我们的埃屯特勤,是草原上最英勇的战士,特别擅长摔跤!” 薛绍哈哈的大笑,“口说无凭,让你们的特勤上来比试一场!” “好!” 中了激将法的突厥人大多以为,我们所有人都围在这里,料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于是,他们马上将埃屯特勤请了过来。 埃屯特勤的心里就和薛绍一样的着急,时刻巴盼着能有一个外援出现,在这时候帮他脱困。 陷身八百军士的重围之中,自己人都不可信任了。眼下埃屯特勤唯一能想到的外援,只能是薛绍。 于是,当他得知要被叫来参加和唐军的角抵之时,埃屯特勤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激动! 薛绍静静的看着牛高马大的埃屯特勤从人群中走出来,看着他的眼睛。 埃屯特勤的眼神,就像这一堆正在燃烧的火焰那样炽热,而且像是在对薛绍提出某种只可意会的“请求”! 薛绍冲他微然一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埃屯特勤心里顿时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貌似非常憨傻的呵呵一笑,也同样点了点头。 他知道接下来该要怎么做了。 薛绍不由得心想,看来阿史德温傅对他的亲生儿子埃屯特勤的时时提防、处处打压并非没有道理。这个埃屯特勤一点也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傻,他其实很有心机,只不过碍于自己的父亲太过强势和多疑,他一向表现得非常的冲动与愚钝,怎么看都像个肌肉长到了脑袋里的白痴玩艺儿。 事若反常必有妖。 这个形如犟驴的丑儿特勤,一直都在韬光养晦。很有可能,他丑陋而粗野的外表下面,隐藏的是一颗不亚于阿史德温傅的,狼子野心。 不难想像,这对父子相互之间其实猜忌已久。艾颜,也只是一根导火索而已! 第330章 血色兵变 埃屯特勤走到了场中,脱下了上衣,露出后背上还没有完全康愈的鞭伤。 郭安的酒劲仿佛上来了,一阵呵呵的傻笑,冲埃屯特勤勾手指,“来,上来!” “我不想跟你对摔。”埃屯特勤站着没动,冷冷的说道,“你喝醉了,我胜之不武!” “我没醉!”郭安大叫。 埃屯特勤冷笑一声,“那你也没有资格跟我对摔!” 郭安顿时发火了,刚要大叫,薛绍走上前来说道:“特勤的意思,难道是要跟我角抵一场?” “没错。”埃屯特勤理所当然的大声道,“我是突厥的特勤,在场所有的汉人当中,唯独只有你有资格,和我较量!” 郭安和很多的汉民一同发出了鄙夷的声音,这个蛮子还真是自视甚高、不自量力! “不要吵。”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随即就开始动手解衣,“角抵而已,我奉陪就是!” 满场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喝彩之声。 夜火狂欢的热烈气氛,顿时被推到了一个顶点! 薛绍脱掉了上身站到了埃屯特勤的面前,两个人一高大粗蛮一个匀称精干,一个丑陋炭黑一个俊美白晰,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来吧!”薛绍面带微笑的冲着埃屯特勤,勾了勾手。 埃屯特勤大吼一声就朝薛绍冲了上来,两人马上就扭摔在了一起。 四周的汉人也好突厥兵也罢,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非常的激动,此起彼伏的大声喝彩叫好! 两人的头胪相互顶在对方的肩膀上,埃屯特勤低声快语道:“我请求你的帮忙!——嗬!” “大唐军队远在千里之外,你要我如何帮你?”薛绍一边奋力与之角抵,一边低声说道。 “随行的人当中有七名头领是我父亲的心腹!你协助我将他们干掉,剩下的士兵,我有办法招降他们!——啊呀嗬!!”埃屯特勤一边急语低声的说话,一边表现的非常卖力。 薛绍也极力配合,两人的角抵就像是一场真正的龙争虎斗,让围观之人热血澎湃,激动万分! “帮你,我有什么好处?”薛绍自然不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埃屯特勤咬牙道:“我父亲是绝对不会率部投降的。只要有他在,草原上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和平!如果你帮我夺回兵权和汗位,我发誓我会率领草原部族归降大唐,永不谋叛!”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阿史德温傅,绝对不值得信任!” 话说得这份上,薛绍知道,他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无论事后阿史德温傅父子二人谁胜谁负,得胜的一方是否会真心归顺大唐,这都不是重点了。 薛绍真正想要的,是从内部击破突厥人的堡垒——只要他们开始自相残杀、激烈内耗,对大唐来说显然极为有利! “说,哪七个人?”薛绍算是答应了。 埃屯特勤顿时欣喜万分,忙道:“角抵结束后,你请我和所有的突厥将领到你的帐篷里单独招待,然后将他们全部灌醉!到时候,看我的!” “……如你所愿!” 薛绍猛然大喝一声,埃屯特勤发出一声惨叫,被薛绍重重的摔倒在地。 满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之声—— “薛将军胜了!” “大唐胜了!” 突厥兵顿时个个灰头土脸,像是打了一个丢盔弃甲的大败仗一样,唉声叹气无地自容。 “薛将军,果然神勇!”埃屯特勤爬起身来,悻悻的道,“我,自愧不如!” 月奴连忙上前来给薛绍披上衣服,薛绍笑道:“特勤有伤在身,我是胜之不武。改日有机会,我们再行比过。” 突厥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薛绍再道:“难得特勤赏脸陪我活动了筋骨,就请特勤和诸位突厥将军们,到我的帐篷里一同畅饮欢聚,如何?” 突厥人一听纷纷面露欣然之色,但又有一点犹豫不决。 薛绍轻松的笑道:“你们的温傅可汗跟我都是好朋友,突厥很快也要归顺大唐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是一家人。今日是我贱辰,我好言相邀,你们不会不赏我这个脸吧?” 埃屯特勤马上说道:“薛将军是真正的勇士,我愿与你把酒一醉!” “好。”薛绍拍手大赞一声,转头看向其他的突厥将军们,“你们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突厥将军们总不能真的当面拒绝了薛绍的一番好意。再者,他们更不放心埃屯特勤与薛绍单独相处。 于是,他们全都应邀走进了薛绍的帐篷。 薛绍马上叫月奴和两名卫士在帐篷里安顿起宴席来,搬来无数的美酒。帐篷外面,依旧是夜火狂欢不停。 这一下,可就轮到月奴这个海量的“秘密武器”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了。那一日在并州,她生平第一次找人拼酒就抡起了十几斤的酒坛子,当场就把李多祚和十几个三刀旅的人给灌趴了,以致于后来李多祚等人大醉,在妓院里被李仙童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给抓走了。 今天面对这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突厥人,月奴只消提着酒坛子往场中一站,就让这些突厥人惊为天人,然后非常自觉争先恐后的开始猛口灌酒,生怕被这位“天仙一样的巾帼英雄”瞧不起。 薛绍和埃屯特勤也表现得非常的开怀,不停的相互劝酒。很快,突厥人消除了戒心,开始肆无忌惮的享受唐朝军队里才会有的龙膏果酒。 夜半三更,帐篷里的突厥人全都醉得东倒西歪,呼噜连天。 假装醉倒的薛绍、埃屯特勤和月奴,悄悄的站了起来。早就埋伏在帐篷外面的郭元振等十余名三刀旅卫士,像幽灵一样的潜伏进来。 薛绍从自己的马靴里摸出一把锋锐的匕首来,扔给了埃屯特勤。 埃屯特勤一言不发走到一名醉倒的突厥人身边,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脖子间飞快一抹,喉间鲜血喷涌,埃屯特勤再一用力,将他的头胪整个切了下来! “好刀!” “赶紧!” 瞬息之间,埃屯特勤手脚麻利如同杀鸡一样刺杀了七名突厥将领,将他们的人头拎在了手中。 “好了,叫醒他们!” 余下十几个突厥将领很快被踢醒,一眼见到埃屯特勤浑身是血的手里提着七颗人头,他们大惊失色顿时就醒了酒。慌忙一摸腰间,弯刀早就不翼而飞了! “都别动!”郭元振等人围上前来低声厉喝,每人手中举着一把上弦的军弩对准了突厥人。 “你们听着!”埃屯特勤高举那七颗人头,说道,“我本不想同族相残,但是这七个人想要害我性命,我不得不亲手杀了他们!” 余下十几个突厥将领惶恐不安的挤在一起,没人搭话。 埃屯特勤再道:“你们想一想,我是温傅的亲生儿子,他尚且如此对我。将来对待你们,他会怎么样?” 突厥将军们都沉默着。他们非常清楚,眼下是谁先出头谁最先死! 埃屯特勤冷哼了一声,说道:“这几年来,我每战冲锋陷阵在前立下战功无数,一直忠心耿耿的侍奉我的父汗,但他又是怎么回报我的?——阿史特格,是他下令让我去杀的。事后又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并当众鞭笞于我!这还不算,草原人都知道阿史那氏公主是我心爱的女人,他居然强夺过去要立为可敦!非但如此,他还要把我送给唐朝,借刀杀人斩草除根!——这样昏庸又残暴的可汗,你们还要追随于他、为他卖命吗?” 突厥将军们一听,个个身上起了一身的冷汗,“特勤,你所言当真?”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会说出对他不利的真相?”埃屯特勤神情非常痛苦,咬牙说道,“那天他当着数万人和阿史那公主的面鞭笞我,你们可曾见我有过半句怨言?” 突厥将军们都陷入了沉默和犹豫。 薛绍上前一步来,说道:“这是你们突厥部族的家事,我本不该参与。但是,阿史德温傅一意孤行要与大唐作对,不惜牺牲所有人的性命,只为了让他自己成为草原的可汗。就连你们最尊敬的伏念可汗,阿史德温傅也想将他除掉。” “你有什么证据这样说我们的可汗?”突厥将军们对于薛绍这个“外人”,还是非常的警惕和排斥。 薛绍说道:“眼前的这三千汉奴就是证据。阿史德温傅对我说,他愿意用三千条汉人的性命,换一份大唐皇帝陛下的赐婚圣旨。你们想一想,伏念怎么可能答应让他的女儿嫁给阿史德温傅?——所以阿史德温傅根本就不想伏念回去。他对我说,就将伏念交给大唐的朝廷处置好了,不必让他再回草原了!” 埃屯特勤越加怒火中烧,厉声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温傅根本就不想归顺唐朝!等我们所有人到了朔州,他就会再一次和唐朝开战!到时候,唐朝怎会饶了我们?——你们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已经被温傅利用和抛弃了!” “啊?!”突厥的将军发出了一阵惊呼。 “不要再犹豫了,如果你们不想白白送死,就跟我一起干吧!”埃屯特勤高举那七颗血淋淋的人头,说道,“事成之后,你们全都是大功臣!” 突厥的将军们一片惶恐不安,举棋不定。 有道是旁观者清,薛绍马上出面说道:“特勤,我想这些将军们一时不肯答应,也是因为心中疑惧。毕竟温傅手下掌握了十几万兵马,你们只有八百人,该要如何反戈一击呢?” “这不难。”埃屯特勤非常肯定的说道,“三天之后,是温傅与铁勒各族酋长约定的黄羊狩猎日。到时,他们都会到腾格里神山脚下的大猎场去打猎。我对那一片山林非常的熟悉。只要我们提前做好准备埋伏进去,别说是八百人——哪怕只有八个人,也足够成事!” 一名突厥将军突然跳了出来,大声叫道:“特勤,你不能这样对待你的父……” 他一句话没喊完,埃屯特勤手起刀落,将他的喉咙切断了。 鲜血喷了埃屯特勤满身满脸,分外狰狞。 “原来,他也是温傅的心腹!”埃屯特勤沉声道,“还有人反对吗?” “誓死效忠埃屯特勤!!” 余下的突厥将军们全都单膝跪倒了下来。 薛绍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狼与狈,终于是打起来了! 第331章 马背上的誓言 快要天亮了,经历了一场夜火狂欢人们大多还在宿醉酣睡。薛绍帐篷里的血迹未干,外面突厥人的营地里很快掀起一股血雨腥风。 兵变夺权从来就不会少了鲜血与杀戮,紧随其后的就是铲除异己。压抑在埃屯特勤心里许久的恶魔终于被释放了出来,他挥起手中的弯刀,结果了一百多名突厥兵的生命。 突厥营地里的惨叫与尸血让汉民们大惊失色,惶恐不安。薛绍第一时间做出了紧急部署,他让郭元振率领三刀旅的兄弟马上带领汉民向南方迁移,向唐军所在地靠拢寻求保护。临行之时薛绍交给郭元振一封信,让他务必尽快将这封信交给裴行俭。同时,尽快联络负责接应的薛楚玉所部,让他率军前来汇合。 郭元振重任在肩不敢耽误,马上就启程护送汉民走了。留在薛绍身边的,仅仅剩下月奴和郭安等七个人,加上薛绍本人一共才八个。 埃屯特勤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他在八百突厥兵当中的大清洗,但凡阿史德温傅的心腹和不肯投效于他的人全被诛杀。剩下六百余人,成了追随埃屯特勤参与这一场人生豪赌的死士部曲。 埃屯特勤全副披挂骑着他的高头大马,来与薛绍辞行。他惊讶的发现,薛绍的动作似乎比他还要快。整个汉人的营地几乎全部空了,薛绍的身边只剩下区区数人。 “薛将军,此行我若成功,回来之后就与你结拜为兄弟!”埃屯特勤以手抚胸的低着头,说得非常诚恳,“有遭一日我做了草原的大汗,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阿波达干!” 阿波达干是突厥的官名,大抵相当于执掌兵权的兵马大元帅。 薛绍抱拳回礼笑了一笑,说道:“承蒙特勤看得起我,但薛某人是大唐的朝廷命官,不敢以公废私。” “若能统辖草原部众,我必然率部归顺大唐,发誓永不相侵、永不谋叛!”埃屯特勤信誓旦旦的举起弯刀,发出了誓言,“埃屯之心,神明可鉴!” “好,我拭目以待。”薛绍只是点了点头,“祝特勤,马到成功!” “告辞了!” 埃屯特勤大喝一声,快马弯刀飞驰而去。六百余突厥兵紧随其后,如同一阵旋风很消失在了草原的地皮线上。 “公子,埃屯特勤说的话,可信吗?”月奴有点好奇,问道。 薛绍只是笑了一笑,“如果仅凭几句马背上的誓言就可以带来和平,历史就不会在战争与鲜血中前行。” “我看他,倒是说得很恳切。”月奴说道。 薛绍冷冷一笑,说道,“我早说过了,埃屯特勤一点也不愚蠢,他相当的精明。他今天在我面前许下这些鸿愿、发下这些誓言,是因为他现在势单力孤,希望得到大唐军队的外援帮助。如果他此行失败,也还有最后一条退路——他可以走我这条路子投靠大唐,不是么?” “好像是……”月奴若有所思的点头,“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埃屯特勤,他和阿史德温傅之间的争斗就像是狗咬狗,让他们去咬好了。我有点担心艾颜,一但于都今山陷入了内乱,她的生死安危可就……” 薛绍眉头一拧表情顿时变得严肃了几分,说道:“于情理来说,草原上没人会去伤害艾颜。但是兵荒马乱之中,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再者,对于陷入了战乱与权力纷争的大草原而言,阿史那氏嫡公主的身份与血统有着特殊的意义。除了阿史德温傅与埃屯特勤,难保会有其他人也想将她抢到手上为己所用。” 一旁郭安忍不住插了一言,“这就如同我们中原王朝的战乱更迭之时,各路诸侯都会争先抢夺皇室成员,或立为傀儡旗帜或挟天子以令诸侯。” “没错。”薛绍的眼睛眯了一眯,说道,“其实,草原部族根本就不太重视什么伦理纲常,父子兄弟共用一个女人是常有之事,很多人生下来都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直到今天他们也沿习着匈奴人的俗规,一但父辈去世,父亲的妻妾就像牛羊一样都将由儿子来继承。所以,阿史德温傅与埃屯特勤之间的矛盾爆发,根本就不是为了争夺一个女人。归根到底,他们争的是艾颜身上特有的血统与影响力,争的是权力。埃屯特勤对艾颜所表现出来的爱慕与痴情,其中有多少爱情的成份……没人知道!” “艾颜好可怜……这难道她生来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命运吗?”月奴禁不住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难怪有句老话,皇家无真情。在权力的面前,亲情和爱情都将变得虚假、变得不堪一击!” 薛绍一扭头看向月奴,月奴顿时大惊失色,慌忙道:“公子恕罪,月奴多饮了几杯一时语失……” “算了,不怪你。”薛绍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皇家无真情,还用你来告诉我么?……我与太平公主的未来将会如何,没人知道! “将军,现在我们怎么办?”郭安问道。 薛绍说道:“此地距离于都今山不过一两百里,我们姑且坐山观虎斗,静观其变。等薛楚玉的部队来了,再相机行事!” “是!” “但是这地方太过显眼,我们暂时不能住了。”薛绍说道,“给薛楚玉留下暗语标记,我们先要潜藏起来。大家马上行动,小心为上!” “是!” …… 草原人认为险峻的高山是神明居住的地方,因此大漠和草原上就有了很多的“神山”出现。腾格里神山即是突厥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天神居住之地”,但凡有重大的庆典活动,草原人都会到这里来祭祀天神。 阿史德温傅将要迎娶阿氏那史的公主,这当然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大事。阿史德温傅选择在这里举行婚礼,当然是想最大可能的扩大自己的声势,增加自己在草原部族当中的声望与影响力。 按照游牧人的惯例,在举行大型的庆典之前都会有大型的狩猎活动。阿史德温傅邀请了很多的部族酋长来参加婚礼。草原幅原广大,要等到各路酋长都赶到这里得要很长的时间。因此,先来的人就会和阿史德温傅一边享受打猎,一边等侯其他的酋长陆续赶到。 腾格里神山山脚下的百里山林与大草原,成了阿史德温傅接待客人的大猎场。数万军队屯扎在猎场的周围,声势非常的浩大。各路酋长的帐篷都围绕着阿史德温傅的移动大毳帐建立起来,形成了一片临时的草原贵族集散地。 做为阿史德温傅的儿子,埃屯特勤很了解自己父亲的一切习惯。同时,他也曾经是阿史德温傅手下最骁勇的将军和最好的猎手。对于眼前这一片大猎场,没人比他更加熟悉。对于突厥大军的驻军方式与巡逻的规律,他也是了如指掌! 埃屯特勤和他麾下的六百余骑,在防卫有如铁桶一般森严的突厥大军间隙之间,像泥鳅和幽灵一样的来回穿插、潜伏前进,避开了大军的侦察悄无声息的潜入了猎场树林之中,埋伏了起来。 两天之后,突厥大军金鼓齐鸣号角暄天,可汗率领各位酋长开始围猎了。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黄羊。 黄羊肉一直都是突厥人餐桌上的上等美食,但它极善奔跑与跳跃,不易捕捉。腾胳里神山脚下常有成群结队的黄羊出没。埃屯特勤从小就爱在这里打猎,他对黄羊的习惯与行踪实在是太过熟悉。所以,他非常自信自己设下的这个埋伏,一定能够等来阿史德温傅的自投罗网! 第三天,阿史德温傅和一批草原酋长率领着亲卫、带着猎犬,真的闯进了埃屯特勤的包围圈之中。 猎犬发出疯狂咆哮的同时,埃屯特勤的箭也瞄准了阿史德温傅本人! 埃屯特勤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太多的回忆与念头在同一时间冲进了他的脑海,让他的手开始发抖,心也在颤抖! 埃屯特勤不射出第一箭,其他人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可汗,有埋伏!!”突然有人大吼一声。 阿史德温傅大惊失色怒提马缰想要回头逃走。就在他跨下的宝马发出一声惊嘶人立而起之时,埃屯特勤手中的箭,射了出去! 埃屯特勤大汗淋漓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射出的那一箭……射中了阿史德温傅的马! 马匹发出惨叫疯狂的扑腾,将阿史德温傅掀翻在地。左右近卫连忙上前护卫,同时吹响了示警的号角。 “杀——” 恶魔的意志最终主宰了埃屯特勤的灵魂,他骑上战马挥舞弯刀,第一个冲杀了出来。 紧随其后,六百死士冲杀而出。 一场血战再所难免,阿史德温傅的亲卫拼死护主且战且退,各种兵马相继奔向此地,前来救驾。埃屯特勤和他手下的六百人已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个个都像恶魔出世一样的疯狂与暴戾。 “埃屯,你这个畜牲!”阿史德温傅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大声怒骂。 埃屯特勤在一片混乱声中听到了阿史德温傅的声音,毫不犹豫的一箭就朝阿史德温傅射了来。 这一次他的手没有再发抖,那一枚箭精准的射中了阿史德温傅的咽喉。 一声怒骂,要了阿史德温傅自己的性命。他的喉咙里发出骨骨的怪响、嘴里喷出阵阵鲜血,翻倒在地。 身边混战不休,不停的有人死去。阿史德温傅瞪大了眼睛看着头顶刺眼的蓝天白云,心里居然想起十几年前,自己亲手将埃屯特勤第一次推上马背交给他人生第一副弓箭时的情景。 那时的天空就像现在一样的蓝,白云就像是草原上奔走的羊儿那样洁白与欢快。第一次爬上马背的埃屯,曾经许下过这样的誓言——等我长大了每天都去打猎,我会把最好的黄羊肉献给父亲! 阿史德温傅的瞳孔很快变色,身边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第332章 在军谋军 薛绍站在一处高坡之上,以手搭沿向南方眺望。茫茫的草原是一片苍翠到刺眼的绿,遥远的地平线与苍天连为一体。 没有动静。 薛绍拧眉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等待是熬人的,派往埃屯特勤那边的斥侯还没有消息传来,薛楚玉的军队也还不见踪影。 “将军,有快马!” 高坡下方负责“地听”的郭安大声叫道。 “哪个方向?” “北方,一骑!” 薛绍再次举目搭沿一看,果然,一骑飞驰从北而来。派去腾格里打听消息的斥侯兄弟回来了! 薛绍一拧身直接从高坡上跳下来,斥侯滚鞍下马飞奔上前,报道:“将军,埃屯特勤已经杀掉了阿史德温傅并收编了一部分突厥叛军的人马。但是有很多的酋长与将军不服,联合对他进行了讨伐。各路人马在腾格里混战了两日,埃屯特勤寡不敌众连战连败率军突围而出,最终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薛绍不禁皱起了眉头。 “当时百里之内一片混战,属下无能没有侦知埃屯特勤的确切去向!”斥侯面露愧色。 “不怪你,辛苦了。快下去歇息吧!”薛绍说道。 “慢着!”月奴突然道,“有艾颜的消息吗?” “没有。”斥侯摇了摇头。 “……算了!”月奴遗憾的摆了摆手。 薛绍眯着眼睛看着宽旷而辽远的北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 阿史德温傅死了,埃屯特勤不能服众,大草原上的“战国时代”——降临了! 那也就意味着,草原部族再也无法凝聚成一股统一的势力,与大唐为敌! “报——将军!南方有兵马!” “多少?” “极多!” 薛绍再度上了高坡举目南望,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群骑兵,如同滚滚的海潮正朝薛绍当初屯歇汉民的营地飞奔而去。 “是我们自己人,速去联络!” “是!”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援军来得很快,来得正是时候! 不久后,大批的唐军骑兵汇集到薛绍这边来。一将飞身下马跑步上前,到薛绍前面参礼而拜,“末将薛楚玉,奉军命率三千中军越骑赴往薛将军麾下,听侯差谴!” “精锐之王,跳荡军!”薛绍上前拉住薛楚玉的手腕,笑道,“好兄弟,朔州离此千里之遥,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薛楚玉满身疲惫与烟尘,但是精神很好也挺高兴,他笑着说道:“将军走后不久,裴公借大军演战的机会暗渡陈仓,派谴恶来将军率领三万精兵朝北突进,正式的占领了黑沙牙帐并驻军在此。随后,裴公命我在黑沙以北巡视,随时接应将军所率的使团一行。日前我派出的斥侯联络到了郭元振,于是我就马上赶来了!” “恶来将军已经进驻黑沙?太好了!”薛绍兴奋的击了一下拳掌,说道,“突厥叛军已然陷入了内乱混战之中,正是我军用武之时。此前我一直还在担心,我大唐的主力王师都驻扎在朔州,有点鞭长莫及。现在好了,恶来将军屯兵黑沙,随时可以发动攻击一战而定!” “哦?”薛楚玉惊讶的道,“叛军内战,这是怎么回事?” 薛绍便将埃屯特勤与阿史德温傅之事,简单的和薛楚玉说了一说。 薛楚玉闻言大喜,“叛军不攻自破,这太好了!北伐大胜平定草原,指日可待啊!” “希望如此吧!”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已经让郭元振给裴公送信,相信裴公很快就会有所行动……这一场战争,已经打得太久。是时候结束了!” 薛楚玉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是啊,太久了!所有的兄弟都累了,都在想家。” “报——将军!北方有快马,来者三骑!” 薛绍顿时一醒神,“派出斥侯,详加查探!如有必要,生擒而来!” “是!” 手下有兵马心中就有了底气,薛绍都不用藏头露尾了,直接派出一队精干之人将那三骑给捉住,带到了面前。 那三人一见到薛绍,就像是见到了天上的菩萨一样,跪地磕头如同捣蒜。 薛绍认出了他们来,就是几天前跟随埃屯特勤一同兵变的突厥将领。 “特勤何在?”薛绍直接问道。 “薛将军救命!”其中一个突厥人的汉语说得不错,争先说道,“埃屯特勤救出了阿史那公主,一场混战之后率领千余人突出重围躲进了于都今山北麓的丛林之中!特勤派我三人突围出来,请求薛将军与大唐王师的救应!” “特勤只带千人突围?”薛绍皱了皱眉头,“难道十几万大军,就只有这一千多人支持特勤吗?” “有大约一半的部族头领愿意支持特勤,但是还有一些温傅的余党不服特勤,两方人马打了起来!”突厥人答道,“于都今山脚下一片混战,特勤为了安全起见才带着公主一起迁入了山林之中!” “知道了。”薛绍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郭安,带他们下去休息。” “肯请薛将军尽快发兵,搭救特勤、搭救公主!!”三名突厥人不肯起身,一个劲的磕头。 “带他们下去!”薛绍轻喝一声,郭安等人上次生拉硬拽的将三个突厥人带走了。 “将军,眼下如何应对?”薛楚玉问道。 薛绍回头看了看刚刚解散的跳荡军,脚不沾地的长途奔袭已经让他们累到了极致,有很多人都顾不上搭建行军帐篷,就已经东倒西歪的睡着了。 “于都今山有十几万人马在大混战,我们只有三千人还都是疲惫之师,跑去只能白白送死。”薛绍小声说道,“突厥叛军杀得正起劲,就让他们厮咬个够。他们内耗越狠,对我大唐就越加有利!” “言之有理!”薛楚玉深以为然。 薛绍再作寻思,说道:“话虽如此,我们也得早做准备。不然机会出现之时,将会无从把握。恶来将军可曾说过,他会否率麾下主力赶来支援?” “临行之时我去请示过恶来将军,他说,黑沙驻地是我军的一个重要据点和中转要地,不容有失。在裴公正式下令调谴之前,他不敢擅自弃守黑沙。”薛楚玉说道,“因此,恶来将军还让我转达他的谦意,请公子勿怪!” “这不能怪恶来,黑沙是一个战略要地。如果是我,我也会以守住黑沙为要。”薛绍说道。 “那现在我们只有三千人马,如何成事?”薛楚玉问道。 薛绍拧眉沉思,良久。 “还是坚持此前的方略,隔岸观火,伺机而动!相信裴公很快就会有所行动。”薛绍说道,“只待主力大军一到,就是突厥叛军的覆灭之时!” “也好!——那我先带兄弟们去安营扎寨,休整人马站稳脚跟!” “行,去吧!” 没日没夜的一路狂奔疾驰,薛楚玉和他麾下的三千跳荡军全都累坏了。当天他们就进驻了此前薛绍用过的营地安顿下来,养精蓄锐整兵备战。 其实这里距离突厥叛军的大本营于都今山不过一两百里。如果是平时,突厥人肯定早就侦察注意到了这一支唐军,并且很快就会做出反应。可是现在他们自己陷入了内乱,哪里还会有人顾及百里开外的唐军动向? 于是,这三千唐军像一颗钉子一样牢牢的钉在了最前沿,成了大唐王师北伐的桥头堡。 薛绍派出了多路斥侯,时刻打探于都今山的战况和一切消息。从传回来的消息分析,以往的十几万草原叛军现在大体分成了三个阵营: 第一个阵营是以曾经追随埃屯特勤一起征战过的将军们为主; 第二个阵营是以阿史德温傅生前的一批心腹和重臣为核心,他们不能放过弑父夺权的埃屯特勤,打出了“为可汗报仇”的旗号要灭了埃屯特勤——其实也就是为了自己夺权! 第三个阵营则比较奇怪,大多是以往阿史德温傅邀请来的室韦、铁勒这些外族的兵马。他们像是墙头草一样的观望,看到哪一方强大就投靠哪一方阵营,朝秦暮楚、反复无常。 埃屯特勤虽然赢得了一些旧部的支持,但他在仓促之间无法将所有的兵马聚集到自己的麾下,因此被迫转移到了茫茫的大山之中躲避追杀,然后派出了多路人马突围出来四处求援。 那三个找到薛绍的突厥斥侯,只是其中的一路。 很显然,这一路斥侯是埃屯特勤派出来“碰运气”的。因为他只知道大唐的军队驻扎在千里之外的朔州,哪能未卜先知的料到薛楚玉已经率军赶来?结果埃屯特勤的运气还不错,他派出的斥侯还真的在这里找到了薛绍,遇到了大唐的军队。 薛绍心想,埃屯特勤,不管你对我有过什么样的许诺和拉笼,草原叛乱一天不平定,我们一天都是敌人。眼下不让你们打到两败俱伤,我就绝对不会让你的“好运”真的降临! 入夜后,月奴偎在薛绍的怀里,犹豫很久小心翼翼的道:“公子,你说艾颜现在是否安然无恙?” “你是不是想说,让我早点出兵搭救艾颜?”薛绍说道。 “呃……”月奴被说中了心事,做贼心虚的连连眨眼,不敢承认。 “其实,我也希望她能早日脱险。毕竟,也曾结识一场,”薛绍说道,“但是,如果为了艾颜一个人的安危就让薛楚玉和这三千将士去于都今山赴汤蹈火,那我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在杀害自己的袍泽兄弟?” “在军谋军,公子的确不能为了艾颜一人而牺牲更多将士的性命,更不能因此坏了军国之事!”月奴说道。 “在军谋军……难得你也明白了这个道理。”薛绍轻叹了一声,拍拍月奴的后背,说道,“军人的天职就是击败敌人、取得胜利。除此之外,任何的感情用事、伪善道德与妇人之仁,都有可能误国、误军、误民!!” 第333章 血舞黄沙 次日清晨,薛绍等人吃过了早饭,薛楚玉请他检阅一下自己麾下的军队。 薛楚玉现在率领的这三千越骑,人称“跳荡军”,是直属于裴行俭亲自统领的中军部队,是三十万北伐大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骑兵。 也可以说,是如今的大唐王朝最精锐的一支骑兵。 裴行俭非常放心的让年轻的薛楚玉来率领他们,现在,薛楚玉连同这三千越骑又一同归属在了薛绍的麾下。 这让薛绍感觉,就像是武侠小说里师门传下来的一柄,足以笑傲江湖的神兵利器! 薛绍检阅了一下这支军队,毫无疑问,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名符其实的百战老兵、虎狼之士。或许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不比三刀旅的那些经历过“特训”的卫士强多少,但是做为一个集体来说,他们的战斗力绝对是天下无双! “这三千虎狼,可抵十万大军!”检阅完毕之后,薛绍由衷的感叹。 薛楚玉笑道:“恶来将军一直都想从跳荡军当中抽调一些人,充为他的部曲。可是裴公不答应,恶来很苦恼。后来我率军到了黑沙,恶来将军对我威逼利诱想要找我借调一旅的人马,我没敢给。为此,恶来将军险些跟我翻脸!” 薛绍哈哈直笑,“恶来将军是个兵痴,上次朔州攻防战几乎将他的军队打光,裴公许他在北伐大军当中任意挑选兵员,重组部曲。但是,裴公自己压箱底的中军越骑,怎么可能给出去呢?恶来将军,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但是眼下,裴公却很放心的将跳荡军交给了你。”薛楚玉说道,“将军,裴公对你真是用心良苦。” 薛绍点了点头,心想,至从并州大都督府内乱平息之后,裴公明显加快了对我的“栽培”步伐。他先是让我做为军队留守坐镇并州大都督府,后又多次让我参谋军机大事,再又派我出使突厥,现在又将跳荡军都交给了我……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裴公似乎是在为自己的“退休”做准备了。 思忖未定,一骑斥侯高举红旗飞奔而来! “红旗示警,全军戒备!!”薛绍当场下令。 “是!” 薛楚玉马上披挂上马指挥变阵。三千兵马就像是一个人的四肢那样行动灵活、配合紧密,瞬间摆出了迎敌之阵蓄势待发,精锐之师的百战风范一览无遗。 斥侯飞奔而来翻身落马,高声道:“报将军,西北方向十里左右,发现两方军队在追逐厮杀!一方向南逃逸,人马约在五百左右;一方在后追杀,队伍延绵数里、人马不下万余!” “再探!” “是!” 气氛斗然变得非常的紧张与肃杀。 薛楚玉拍马过来,对薛绍道:“将军,对方来历不明正在捉对厮杀。我军孤军深入,是否先行回避?” 薛绍知道,按常理来说薛楚玉说的这是一条“上策”。就好比两头野兽在打架,贸然的冲上去帮助任何一方,都会有巨大的风险。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它们打出了一个结果,然后再看情况坐收渔翁之利。 但是薛绍有着更深层的特殊考虑,因此没有完全采纳薛楚玉的建议,只道:“先等一等,看斥侯如何回报。” 薛楚玉没有多言,一口应诺。 过了不久,再有一骑手执红旗飞驰而来,身后还跟了一名突厥骑兵,二人一同来到了薛绍的面前。 薛绍看到眼前这个突厥人心里就明白了大半,因为他就是那天在帐篷里发誓效忠埃屯特勤的其中一人! “薛将军救命!埃屯特勤率领我们护送公主突围,一路被人追杀已经死伤无数!现在埃屯特勤正在亲自率领几百骑兵死战断后,请求薛将军能够出手相救!” “好!我马上发兵!” 与昨日突厥斥侯来求救时的态度不同,薛绍今天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昨天情况还不明朗,薛绍当然希望突厥人的内斗能够更加彻底一点,更不可能让薛楚玉等人跳进于都今山大战场的那个火坑之中;但是今天,眼看着埃屯特勤与艾颜公主已经突围出来逃命了,那就意味着于都今山的纷争已经分出了胜负——结果就是埃屯特勤完败逃逸!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再坐视埃屯特勤与艾颜被其他的叛乱部族杀死或是俘虏。否则,得胜的一方没有了力量去钳制他们,那么很快就会有第二个阿史德温傅强势堀起,之前的一番努力都要白费了! “薛楚玉!” “末将在!” 薛绍大声下令:“命你率领全体跳荡军,前去营救埃屯特勤与艾颜公主!记住,救人为上、退敌次之,绝对不可恋战!追击的敌军如果退却,你马上就率军撤回——不能让敌人知晓我军虚实!” “末将领命!”薛楚玉大声应诺,高举方天画戟大喝一声——“出击!” 三千虎狼飞驰而出,望西北而去。那名报信的突厥人在地上给薛绍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马上翻身上马一同追随而去。 “公子,我也去!”月奴翻身骑上了马,手上提着长枪。 薛绍眯了眯眼睛,点头,“千万小心!” “多谢公子!” 月奴拍马而走,风驰电掣一般。 薛绍不禁摇头笑了一笑,真是不打不相识,月奴和艾颜居然成了一对惺惺相惜的好闺密。 这时,薛绍的身边又只剩下了郭安等寥寥数人。众人一起登上了高坡,往西北方向眺望。 很快就有斥侯陆续飞驰而来,接连回报战况—— “报将军——跳荡军已经投入战斗,敌军未有防备先失一阵,我军气势如虹,旗开得胜!” “报将军——跳荡军与埃屯特勤合兵一处,共同抗敌!战况胶着,我军占优!” “报将军——薛楚玉突入敌阵斩将夺旗,敌军阵角大乱似有溃败之相!我军大胜!” “报将军——安大将军回来了!” 薛绍定晴一看,一袭红袍的月奴当先飞马而来,身前还抱着一个人,身后跟着数名越骑从旁护卫。 “公子,我找到艾颜了!”月奴跑到高坡下面,大声呼喊。 薛绍纵身就跳了下去,“如何?” “昏迷!” “抬进帐篷!” 月奴和郭安等人连忙将昏迷的艾颜抬进了薛绍的帐篷里,薛绍亲自上前查看,只见昏迷中的艾颜脸色一片苍白憔悴,呼吸微弱,人也瘦去了不少。 薛绍有着丰富的战地医疗急救经验,一番查堪下来,他吁了一口气。 艾颜性命无虞也没有受什么伤,之所以昏迷,是因为饥饿、疲累、惊吓与心力交悴所致。 “月奴,赶紧去准备一些稀粥,撬开她的嘴来喂给她吃。如果她醒了,就告诉她已经安全了,记住不要一下给她吃很多的东西,更要稳定她的情绪,千万不要再惊吓到她。”薛绍说道。 “是!”月奴如释重负的展颜一笑,匆匆的挥袖抹去了脸上一些血迹和汗渍,赶紧又去忙活了。 薛绍凝视了艾颜两眼,也是轻吁一口气,再又走出帐篷上了高坡,继续观战。 斥侯接连回报战况,跳荡军打了敌军一个出奇不意,连连得胜。敌方追兵突然遭遇精锐唐军的迎头痛击,不知对方人马多少、以为自己落入了唐军主力大军的包围之中,仓促接战了几阵之后,如同海水退潮一般败退而去。 薛楚玉遵守了薛绍的将令未有追击和恋战,马上率部归返摆出守势,以防敌军再度追击而来。 埃屯特勤麾下仅剩的百余名突厥残兵,幸运的捡回了性命,被薛楚玉救了回来。 只不过埃屯特勤本人就不那么好运了。薛楚玉,只带回了他的尸体。 而且,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突厥兵围着埃屯特勤的无头之尸,良久的沉默,跪地的哭泣,纷纷用刀割破了自己的脸颊以示哀痛。 这是突厥贵族特有的葬礼习俗。 然后,突厥兵杀掉了埃屯特勤的战马,割下马皮将埃屯特勤的尸体包裹起来,从各处找来石块将他掩埋起来。 突厥追兵远远的退去,未有翻身追击。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斩获了埃屯特勤的人头已是一场大胜,没理由再和不知底细的唐军死战一场。 黄昏。 北方吹来的风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息。军队厮杀卷起的黄沙烟尘,仍然飘扬在半空之中。 薛绍来到了埃屯特勤的石块坟墓前,用汉人的礼仪给他献上了牺牲祭品,以示吊唁。 看着这一处草陋的坟墓,薛绍不禁陷入了沉思。他心想,阿史德温傅和埃屯特勤这一对父子,最后都死在了权力争夺的刀光剑影之中,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这对大唐来说,当然是好事。但是薛绍的心情,未见得有多欣喜。 骨肉父子的自相残杀,以往薛绍听说过不少类似这样的历史故事,总觉得有些无法理解。现在亲眼见证之后薛绍才明白,原来,在权力争夺当中人性的贪婪与丑陋会充分的暴露,感情也将变得非常的不堪与脆弱。 “我自己,会不会也有亲身参与进来的那一天?” 薛绍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已经有很多年,薛绍不知“害怕”为何物。可是这一次,他分明感觉到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月奴轻轻的走到了薛绍的身后,小声道:“公子,艾颜醒了。” “唔……”薛绍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她说,她想见一见你。”月奴说道。 “唔。”薛绍仍是漫不经心,站着没动。 “月奴告退……”月奴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悄然转身回走。 “月奴。” “在!” 薛绍转过身来看着月奴,认真的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也陷入了这样的权力争斗之中,我会不会变得像埃屯特勤一样?” “不会,公子一定不会的!”月奴斩钉截铁的说道。 “是吗?”薛绍眨了眨眼睛,眼神之中闪过一抹罕见的“彷徨”之色。 月奴突然感觉很害怕,上前一步来紧紧抱着薛绍,“公子,你不是埃屯特勤!你永远不会变成他这样的!” “嗯……或许吧!”薛绍漫不经心的道。 月奴紧紧抱着薛绍不肯松手,突然就哭了起来,“公子,你会一辈子平安幸福的!一定!” 薛绍微然一笑,轻轻的拍了拍月奴的后背,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是绝对不会像埃屯特勤这么短命的。堂堂的安大将军,怎么动不动就哭鼻子?” 月奴总算破啼为笑松开了薛绍,颇为委屈的小声道:“公子,你以后不要这样惊吓月奴……你可知道,方才那一下我感觉我的心就像是被刀剑刺中了一样,突然就忍不住想要大哭!” 薛绍抹了抹她眼睑的泪痕,微笑道:“好了,和我一起去看看艾颜。” “是……” 鲜血未冷,黄沙飞扬。 薛绍与月奴相依而行,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求票】 第334章 九尾狐妖 艾颜躺在床上背后枕了一大包衣服,身上盖着被子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头发披散睁着眼睛,眼神有点呆滞。 薛绍看到她,不由得想到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如果不是眼睛间或的一轮,几乎会认为她是一尊雕塑。 薛绍与月奴走到她的榻边,坐下。 艾颜扭过头来,先是冲月奴轻轻的点头示以感激的微笑,然后又看向薛绍,“谢谢你救了我。” 就这一句话,薛绍就感觉艾颜变了,像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很多人说,岁月是一把杀猪刀。其实,经历才是更为残酷的屠刀,它能改变一切、阉割一切,甚至是毁灭一切。 这些天来的经历,使得艾颜不再是那个冲动火爆百无禁忌直来直去的小母狼,她变得深沉,木讷,心事重重,还学会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与礼貌。 薛绍淡淡的一笑,“你安全了。” “但我的命运仍然不在自己的掌握,从前我是伏念、阿史德温傅和埃屯特勤这些突厥贵族想要利用和摆弄的棋子。现在,我仍然是你和裴行俭手中的棋子。”艾颜转过脸去,眼神空洞的看着帐篷顶,有气无力的说道:“这些天,我突然就想通了很多以往不曾想过的问题。原来,上苍对待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他赐予我良好的出身与血统,就没有忘记给我安排无尽的苦难。” 薛绍沉默,看来艾颜的确已经看清了我与裴公私下制定的战略,就是要让突厥叛军内部生乱。而艾颜,的确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你为何不辩解,不开脱?”艾颜突然说道。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薛绍说道,“如果每一个在战争中死去和受到伤害的人都需要解释,那我只能给他们一个统一的答案——这就是战争!” 艾颜居然笑了,“或许我应该知足,至少现在,我还活着。” “小母狼,你别这样阴阳怪气的,我听了特别不舒服!”月奴心里很别扭,坐到床上来握住艾颜的手,说道,“你还是像以前那样,跟我打打闹闹、骂骂咧咧的比较好!” 艾颜脸上残留着微笑,两行眼泪悄然流出,“月奴,认识你真好。” 薛绍转身准备走。 “薛公子,请留步。”艾颜突然唤道。 “何事?” “月奴,请允许我单独和你家公子谈些事情,可以么?”艾颜说道。 月奴点了点头,悄然退了出去,亲自在门口站哨。 薛绍坐了回来,“说吧。” “埃屯特勤是不是已经战死了?”艾颜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如果他没有死,现在坐在这床边的肯定是他。 艾颜的情绪似乎没有任何的波动,继续道:“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他一直都说喜欢我,想要娶我。但是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没有对他产生过一丝的好感。我是不是特别的刻薄与无情?” 薛绍说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 艾颜微然一笑,“我们的计策成功了,不是么?阿史德温傅与埃屯特勤自相残杀,双双陨命。可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高兴,你看起来也不那么高兴?” “我不知道。”薛绍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平静。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我?”艾颜问道。 “处置?”薛绍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个权力。” 艾颜轻叹了一声,“我都不知道,我是应该感激你,还是应该憎恨你。” 薛绍拧了拧眉头,说道:“我不否认我一直都在利用你,想要达到离间阿史德温傅与埃屯特勤的目的。” “算了。各为其主,在其位谋其事,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我现在的处境,一切都源于我的命运与我自己的选择。”艾颜的表情依旧非常的平静,说道:“在你的诱导之下,我走上了这条路。但是我不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在利用我。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除了与你合作,别无选择。因为我不想沦为阿史德父子的跨下玩物,不想自己的命运听凭他人的摆布,更不想连一场真正的爱情都没有经历过,就变得像一匹牝马那样只知生儿育女。” 薛绍皱了皱眉头,“告诉我,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和想法?” “我希望草原的战乱能够早一点结束,和平能够早日降临。”艾颜说道,“最近我亲眼见识了战场,我看到了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那些刺眼的鲜血。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血肉之躯,都有很多的亲人。战争,太可怕了。在战争面前,伦理、道德、感情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将化为乌有,骨肉相残仿佛都成了理所当然!……当我面对这一切,再回想以往草原上没有战争的日子,我非常怀念也非常痛苦。所以,我诅咒战争,期待和平!” “和平,这也是我一直在努力争取的。”薛绍说道。 “你?”艾颜轻拧了一下眉头,“在这一场战役当中,你最为闪光。你斩获的军功足以让你飞黄腾达名扬四海。你难道不是热衷于战争的那一个人?” “热衷?”薛绍苦笑的摇了摇头,“恰好相反,我是最厌恶战争的那一个人。” “为什么?” “知兵者不好战。”薛绍说道,“越了解战争的人,越知道战争将会带来多大的伤害。我是军人,只要上了战场就会别无选择,我只能不惜一切代价的杀死敌人、赢得胜利。但是我追求的并非是一场战争的胜利本身,而是……战争结束之后的,和平!” “军人,追求和平?……”艾颜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中原有本兵书里说过‘以杀止杀,杀之可也’。这八个字已经足以表达古往今来很多军人的心声。”薛绍说道,“军人也是人,他们一样有着亲人和朋友,受伤了一样会疼会流血。他们不喜战争,但是又没有选择的只能去参与战争。所以他们希望通过战争的胜利,能够换取最后的和平。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很多以战争为生的军人,其实是最痛恨战争的!” “既然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那是否意味着,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下去?”艾颜说道。 “那得看是,什么事情?”薛绍问道。 “我希望大唐能够敕还我的义父,让他来出面,劝和那些陷入了纷争与战乱的草原部族。”艾颜说道,“阿史德温傅死后,他麾下的十五万大军分成了好几个派系,各怀鬼胎相互攻伐,都想吞并对方成为草原上最终的霸主。如果不尽早阻止,草原上的征战只会连绵不休。现在,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我义父一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我想,大唐也希望战争能够早日结束吧?我们有着共同的心愿,不是么?” 薛绍点了点头,忍不住对艾颜刮目相看。 在遭遇了这么多的折磨与惨变之后,艾颜没有崩溃也没有自暴自弃,相反,她变得理智与成熟,她开始思考战争与和平、民族与兴衰。她仿佛已经具备了一个政治家的大局观与处事智慧。 经历,果然是最好的老师。 “这件事情,我会极力促成。”薛绍给出了答复。 艾颜微微一笑,神情之中露出一丝难得的欣慰。 “你很虚弱,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再谈。”薛绍站起身来,“我的帐篷,就让给你住了。我会让月奴来照顾你。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 “是不是我提出任何要求,你都会满足?”艾颜的眼神之中,突然闪过一抹狡黠。 薛绍略皱了一下眉头,“那得看是什么事情。” “薛绍,你很精明,时时处处都满怀戒心。”艾颜淡然的笑一笑,“你这样,活得不累么?” 薛绍的心里莫名的颤了一颤,没有答话,转身朝外走。 “我有一个要求。”艾颜在薛绍的身后说道。 “请说。”薛绍站定,但是没有回头。 “走到今天这一步,主要的原因我自己的身份与选择,只怪造化弄人。但是你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不对?”艾颜说道。 薛绍转过了身来,凝视着艾颜,“对。” “那么,请你对我负责。”艾颜直视着薛绍的眼睛,当仁不让。 “负责……”薛绍的头皮都紧了一紧,为什么每逢听到女人说出这个字眼,心里就会本能的感觉到一种不妙呢? “你不想负责?”艾颜说道。 “你要我如何负责?”薛绍反问。 艾颜的眼神中再度闪过那一抹狡黠,而且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好整以暇的悠然道:“等我想清楚了,自然会告诉你。当然,如果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那就当我没说!” 空头支票? 激将法? “……”薛绍咬了咬牙,我算是作茧自缚了么? “多谢薛公子的关心与慰问,现在我感觉有点困累,想要歇息了。”艾颜还下达了逐客令。 薛绍无语,转身走出了帐篷。草原上夏日的阳光突然刺得他有点睁不开眼睛,于是伸手挡了挡眼睛。 “公子,你哭了?”守在帐篷外的月奴惊道。 “胡说八道,我没事哭什么?”薛绍心里正闷呢,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抬脚就走。 帐篷里传来艾颜咯咯的大笑声,洋洋得意,妖气四射! “艾颜受什么刺激了?”月奴再吃一惊,连忙走进了帐篷。 薛绍不禁咧了咧牙,受刺激的是我才对! 为什么女人变起来那么快,艾颜之前那么耿直简单的一个女子,转瞬间就变得像个心机玄远、媚惑众生的九尾狐妖了?! 第335章 脱颖而出 救援埃屯特勤的遭遇战,让于都今山的草原人陷入了恐慌。他们没有料到,唐军会在深入草原千余里的地方突然出现,而且还是一支战斗力异常强大的精锐骑兵。 当时的战场上,有人隐约认出了薛楚玉,说他就是那天在黑沙牙帐里杀人最多的汉人将军。 至那一战后,举族崇拜勇士、但又不知薛楚玉姓名的突厥人,给了薛楚玉一个诨号代称——鬼月将军。 在突厥人的原始崇拜与神话传说中,月亮是代表男性的,象征着光明、繁衍、力量和战争,后来又引申为战神。突厥人送给薛楚玉“鬼月将军”这样的一个称号,毫无疑问是对他的神勇表示出认可与崇拜,同时又冠之以“鬼”,这又增加了一层神秘与恐怖的意味。 鬼月将军在战场中的现身,让于都今山的草原叛军们非常不安。再加上他们无法确定这一支唐军的人数、来历、目的和统帅,因此一片人心惶惶。 接下来的两天里,突厥人派了很多的斥侯不停的打探薛绍这一支人马的动静虚实。薛绍手下的斥侯当然也没有闲着,于都今山的动静也被打探得一清二楚。 突厥人没敢轻举妄动的对薛绍发动袭击,但是他们停止了的内战联合了起来,看来是想合力抵抗和防范这一支来路不明的唐军。 薛绍审时度时,一战打草惊蛇,现在不能在这里再作久留。否则,非但会有全军覆没的风险,还让突厥人在面对外敌时停止了内战一致对外。 这太不划算了! 于是薛绍下令,在第三天的深夜三千骑兵舍弃了营盘与辎重,轻兵上阵悄然撤走,一夜之间遁走三百余里。 等到天亮突厥人的斥侯再来侦察之时,发现唐军的营盘里面已是空无一人。想要追击,都已是鞭长莫及。 突厥的酋长们得知了消息之后无不悔恨,唐军悄然撤兵,证明他们实力不济、害怕败战。我们却坐视他们从眼皮底下溜走,白白的错失了战机!——这一拨唐军,真是太狡诈了!他们的统帅,究竟是谁? 薛绍刚一撤走,外患解除,突厥人的内部矛盾马上又浮出了水面。诛杀了埃屯特勤的部族首领认为他们平定叛乱有功,理当受到其他部族首领的尊敬与认可,应该继承阿史德温傅的草原盟军统帅之权。可是以往阿史德温傅的几名心腹重臣却大不以为然,他们觉得,我们才是目前的草原上最有声望与影响力的部落首领,以前追随温傅可汗立下的功劳也最大,新的统帅应该论资排辈,岂能仅凭一战之功就窃取豪夺? 剩下一些实力不济的弱小部族只能见风使舵,再度扮演起了墙头草的角色。 群龙无首各怀异志,于都今山的内部争斗很快又死灰复燃了。 此时,薛绍已在八百里开外,进入了黑沙境内。 一路疾行日夜赶路,所有人都很疲累了,连马匹都瘦了一圈去。 本就身体就比较虚弱的艾颜病倒了,薛绍亲自采集草药为她医病,月奴衣不解带日夜照顾,好歹稳住了她的病情。 程务挺的哨骑发现了薛绍一行,马上回去通报。得知消息之后,程务挺亲自带兵出来迎接,薛绍终于吁了一口气,安全了! 程务挺就地取材,把军队安扎在突厥人没有来得及撤走的牙帐行营内,军士们都住进了帐篷里,日常生活也颇富草原之风。 薛绍住进了一个大帐篷里,程务挺还派了几名火头军专门伺候。得知艾颜生病,程务挺将自己的私人医官派了来给艾颜瞧病。 回归了大部队,薛绍等人此前的飘泊与不安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当日,程务挺设宴款待薛绍等人,前来相请的是程务挺的儿子程齐之。 薛绍与程齐之是左奉宸卫与讲武院的同僚,又与程务挺共事过一场对他有些恩惠,席间气氛非常融洽。众人难免谈及军事,薛绍将前方的情况与程务挺说了一说。 程务挺听闻之后大喜过望,说突厥内乱,确是大唐之福。只需再酝酿一些时日让突厥人打到两败俱伤,就是北伐胜利之时! “如果我还钉在前方,突厥人就会团结起来一致针对我们。所以我脚底抹油,马上开溜了!”薛绍笑道。 “看来薛公子已经领悟了裴公兵法中的精髓,一字谓之曰——狡!”程务挺大笑道。 薛绍笑了一笑,不用学什么古代兵法,我也早就精通这样的战术。特种作战的精髓,也无外乎一个“狡”字! 酒行正酣,相谈也欢,突然一名帐前小将闯进来,报道:“报将军,接到一名快马斥侯,送来军中急件!” “拿来!” 程务挺马上拆信一看,顿时大喜一击拳,“好,来了!” “谁来了?”薛绍问道。 “薛公子请看。”程务挺满面红光将信交给了薛绍,说道,“裴公英明,如此迅速的就派来了主力大军增援我们!七万大军啊,加上程某麾下人马,共计十万之众!——平定突厥,指日可待!” 薛绍看了信,心中也是隐隐有些激动。 裴行俭亲自坐镇朔代,除了征讨突厥同时也有镇摄契丹、奚族、渤海这些北狄异族的深意在,以防这些异族趁突厥反叛之时趁火打劫。再加上朔代二州是在沦陷之后刚刚收复的,内部局势也有些不稳,因此裴行俭不可能亲率所有大军离开朔州大本营,那样后勤补给也会没有了保障。 于是,裴行俭在接到薛绍传去的急信之后,马上就点起了七万大军交由李多祚与张虔勖率领,离开朔州大营开往黑沙增援。 快马急件还包含一些大元帅军前委任状,裴行俭任命程务挺为黑沙道前军行军总管,总摄黑沙大军一切军务。命李多祚与张虔勖为副总管,做为程务挺的副手一同用兵。一同参战的还有多位年轻的将领,如薛楚玉、程伯献、程齐之与刘冕、崔贺俭、郭元振等人,都有明确的职掌。 其中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人事任命单独成文,就是任命薛绍为黑沙道前军行军长史,参赞军机出谋定策,直辖薛楚玉麾下的跳荡军,并拥有黑沙前军最高军事否决权。 薛绍,成为了大唐北伐军黑沙驻地的——全军总参谋! “裴公真是胸怀宽广,高瞻远瞩。此一战他老人家大胆启用了这么多的年轻将官,并且完全放出了军权由我等自行决断!”程务挺赞不绝口,说道,“尤其是你啊,薛公子!这一战怎么打,看来我都得听你的安排了!” 薛绍呵呵一笑,拱手道:“恶来将军不必如此。我向来只会纸上谈兵。若要实战征伐,还是得要恶来将军亲自操刀,那才行得通啊!” “哈哈!”程务挺粗犷的大笑连连摆手,说道:“薛公子这话换作是几个月之前对我说来,我还真会相信。现在,我是绝对不信了!” “哦?”薛绍不禁笑了,“恶来将军,言下何意?” “此次北伐,薛公子从一名小卒干起,直到今日,已是做到前军行军长史,参赞军国大事。”程务挺说道,“在这期间,可没有什么人因为你的身份和来历,给过你特殊的提拔与照顾。你的敌人更不可能这样做。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你无论是做为一名小卒还是做为一名将军,都立下了赫赫奇功,甚至创造了很多的奇迹。毫无疑问,你已经是大唐天下的戎行翘楚、少年英雄!如果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就能做到一点……那我等征战沙场数十年的武夫,又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呢?” 薛绍不禁笑了,“恶来将军,你身为军中老宿如此夸赞后辈,我可就真要骄傲起来了——不如我们还是来谈一谈,当下的急务吧?” “哈哈,行军长史上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就要办理军务了!”程务挺笑道,“也好,愿听长史高见!”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裴公来信中说到,他将伏念也押送了过来。可见裴公用意明显,是想利用伏念的影响力来对残余的突厥叛军,进行劝降。” “嗯,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之策。”程务挺点头,说道:“草原幅员广大不亚中原,部族人口都比较分散。如果想仅凭武力就想彻底的平定整个大草原,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战争打到最后,终究还是要用谈判来解决、用政令来安抚!” “没错。”薛绍说道,“虽然现在于都今山那里的十几万人马正在内斗,可是分散在草原其他地域的各部族人马,要远远的大于这个数。如果当真激起所有草原部族的反抗,他们全民皆兵,足以拼出百万大军!——所以,我们迷信于武力,必须采取‘战和共佐、刚柔并济’的手段来收拾这个残局。关键,就是收伏草原部族的人心!” “战和共佐、刚柔并济——高论哪!薛公子的见识果然不是我等粗莽武夫可比。裴公慧眼识才、任人得法!”程务挺击节赞叹,说道:“你就说吧,这一仗怎么打?打完了,又该做些什么?” 薛绍呵呵直笑,说道:“恶来将军不要心急,现在后续援军都还有没有赶到,至少还需得三日他们才能抵达黑沙。大军远来疲惫,先行休整个七八日再说。十天的时间,也够让突厥人自己打个够了。在此期间,我们主要是养精蓄锐,同时必须密切注意于都今山的一切动向。一但战机出现,以雷霆之势果断出手,先胜一阵挫散他们的锐气再说!” “好!这个办法,我很喜欢!”程务挺大笑道,“既有充裕的时间能让袍泽们喝酒吃肉养足精神,又能以逸待劳的收拾突厥人!——十天就十天!十天之后,我老程要第一个爬上于都今山,把我大唐的龙旗插到最高的山顶上去!” 【求定阅,求票票!】 第336章 长安烟雨 细雨淅沥,古老而雄浑的长安古都仿佛笼罩在了一层烟云之中,平添一丝神秘与妖娆。 与皇城仅有一街之隔的太平坊,往日里总是车水马龙、热火朝天。因为二圣的宠女太平公主的新婚大宅需得日夜赶工。几乎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工人在此进出忙碌,太平公主府的豪敞与奢华甚至远胜皇宫里的任何宫厥,令仕人百姓们叹为观止。 只因今日下起了雨来,许多的工程被迫暂停。已经峻工大半的太平公主府里,方才显得萧条冷清了一些。连日忙碌的工匠们也终于有了一些闲暇,可以躲在工棚里吹一吹牛,喝一喝酒。 正当工人们闲散自如酒醉半酣之时,还未完全建成的大门口忽然冲进一队铁甲卫士来,把所有闲散在外的工人都赶进了工棚,严令他们不得外出,甚至不得朝外张望。 像一窝麻雀一样躲在工棚里的工人们知道,这是大唐帝国最尊重的太平公主来了。 公主的尊颜,不是他们这样的庶民可以随意窥见的。尤其是她即将大婚。按大唐的风俗,将要嫁人的女子是不可以随意抛头露面的,这是妇德。 随即,大批的宦官与宫娥排着队小跑进来,用色彩艳丽的绢帛在府第的各个过道与回廊之间拉起了一个障蔽走道,地上铺上了名贵的西蜀地毯,喷洒了大食国传来的金鼎龙涎香。 这样的龙涎香就连一般的贵族人家都用不起。据说一滴龙涎香,就可以换取京畿的一亩良田。 一阵香气飘来,工棚里的工人们几乎都要醉了。这该得是多么漂亮和雍荣的女子,身上才会发出这等让人陶醉的香味? 在一群宫娥与宦官的前赴后拥之下,太平公主走进了尚未落成的太平公主府。这是她第三次亲临府第来做“视查”。为避人多眼杂,每次来她都是挑的下雨天来。今天,也不例外。 “琳琅,待我走后,这些绢帛都赏给那些匠人。他们都辛苦了。”太平公主的声音透过一层绢障传来,宛如天籁。 “是,殿下。” 工棚里的工人们集体跪倒在地,山呼谢恩,“谢公主殿下恩赐!” “杨思勖,派人将车上的酒搬下来,赏给他们。”太平公主再道,“雨水弥漫,些许酒水助他们袪一袪寒湿之气。” “是,殿下!” 工人们再度叩谢,颇为激动。每逢太平公主亲临,总有一笔赏赐。匠人们就像是过了个年一样。 太平公主款款前行,工人们以额贴地不敢仰视,哪怕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绢障。 琳琅左右打着伞,紧跟在太平公主的身边。前有铁甲开道,后有杨思勖率领一批身负武艺的宦官护卫。一行人审视了若大的太平公主府中的几处房宅与景点,太平公主颇为满意,心情不错。 “婚期近在咫尺,薛郎还不归来。”漫步在一片园林石景中间,太平公主幽幽的道,“莫不是,他忘了我们的婚期?” “殿下,驸马绝对不会误了婚期的。”琳儿连忙答道,“前些日子朔州传来捷报,驸马接连立下奇功,天皇与天后圣心大悦。想必大军不久即将凯旋,驸马也很快就会回来了。” “圣心大悦?”太平公主皱了皱眉头,“我却是,心惊肉跳!” “呃……奴婢该死!”琳儿连忙道。 “不关你事。”太平公主轻叹了一声,说道:“薛郎也真是,也不想一想自己的身份。那等出生入死的事情,是他该干的吗?他堂堂的驸马都要出生入死了,大唐还养着那些将军有何用处?” “殿下所言即是……”琳琅异口同声道。 “你二人只会说这一句话。”太平公主剜了她们一眼,“还不如妖儿呢!” 琳琅一同脸红。想一想,也是。妖儿聪明绝顶又天真烂漫,从来都是心直口快什么都敢说,还时常不乏一针见血与妙语连珠。真不知道她是童言无忌,还是大智若愚。 正当此时,从旁戒备的杨思勖突然厉喝一声:“前方何人,站住!” 众人闻声朝他那方一看,有几个人被杨思勖喝住了。其中一人连忙道:“小杨公容禀,我等奉苏尚书之命,请宋先生来给府中在建的石碑和牌匾题写诗文字词!” 苏尚书就是工部尚书苏良嗣了,他奉命监造太平公主府。 “哪个宋先生?”杨思勖喝问道。身负太平公主的安危,他从来不会有半点的马虎。 “在下宋之问,见过小杨公。”马上有一个青年男子上前一步,拱手就拜。 杨思勖马上捂住口鼻后退了两步,面露厌恶之色——好臭! 太平公主远远的瞧见不由得眉头一皱,“他不是和那两个姓武的跑去从军了么,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琳儿上前一步来,小声说道:“上次并州一案后,武攸归与武懿宗就被天后叫回了长安。宋之问也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想必是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尽在并州丢人现眼了!”太平公主冷哼了一声,说道:“琳儿,你去传话。就说本宫的府第用不着宋之问来题写什么碑文牌匾——把他轰出去!” “是!”琳儿马上去了。 太平公主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苏良嗣怎么办事的,让他来题写什么诗文!到时我府中的石碑牌匾要是散出一股口臭味儿来,就不怕本宫找人治罪?再说了,薛郎向来厌恶此人。若是让他知道了,非砸了那些碑石不可!” 琳儿一出手,宋之问瞬间狼狈逃蹿。宫娥宦官们都在一旁窃笑起来。太平公主也笑,说道:“本宫来给你们讲一个最短的笑话,就三个字——宋之问!” 一群人果然笑成了一片。只苦了监工的官员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上前来请示太平公主,说既然殿下不要宋之问题写,那府中该用谁的诗文墨宝? 太平公主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薛驸马禁中对策及高第,其文彩之斐然曾令二圣都拍案叫绝吗?” “呃……殿下,只可惜如今薛驸马不在长安,府第的工期却是延误不得啊!”监工官苦着脸哀求道。 太平公主转了转眼睛寻思,计上心来,“那也简单,本宫这里收集了一些薛驸马的诗文旧作,你们去把薛稷找来,让他代为题写便是。若有不足,待薛驸马回来再说!” “殿下所指,可是长安城中传言‘买褚得薛不失其节’的那一位薛稷,薛嗣通?”监工官答道。 “没错,就是他。”太平公主有点小自豪的说道,“河东薛氏家学传世英杰辈出,薛稷是驸马的族弟,人称字画双绝。本宫府中的一切诗辞字画,就都由他来打点好了。他尤其擅长画鹤,记得请他多给本宫画上几幅!再有,千万不可轻慢和亏待了他,那是驸马的族弟,便也是本宫的亲族!” “臣下遵命!”监工官这才吁了一口气,由太平公主亲自指定,最好不过。 “宋之问,他在外面招摇撞骗尚可,却也跑到本宫与薛驸马的家里来搬门弄斧,就不怕怡笑大方吗?”太平公主说道,“琳儿,稍后你将本宫亲自编写的那本诗集交给他。” “是,殿下!” 琳琅等人都在一同窃笑起来,监工官的脸色很窘,突然灵机一动仿佛有了一个拍薛绍的马屁、讨好太平公主的法子,说道:“殿下,微臣得到一首《采桑子》,传闻是薛驸马在并州时所作,洋洋才思令人称绝。不知可否用到府第之中?” “哦?”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薛郎的新作,本宫为何不知?” “这是宋之问从并州带回来的。据说,这首《采桑子》已经传遍并州的街头巷尾,风靡一时。其中颇有许多风流佳……呃!”监工官说到这里慌忙一捂嘴,惨了,说漏嘴了! 太平公主凤眉一扬,“风流佳话么?——说下去!” “这、这……微臣也是道听途说,不敢胡言!”监工官的满头大汗顿时潺潺而下。 “看来,你这官大概是要做到头了。”太平公主冷哼了一声。 监工官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跪倒在地,“殿下恕罪!微臣也是刚刚才听宋之问说起,的确知之不祥!殿下若想知晓详情,不、不如直接去问宋之问!” “把他给我找回来!”太平公主厉喝了一声,“《采桑子》呢?拿来!” “在、在此!”监工官浑身直哆嗦,从袖管里拿出一张纸笺来。 琳儿上前,用杀死人的眼神怒瞪了他一眼,一把从他手中抢来了那张纸笺。 监工官再度冷汗直下,全身都湿透了……这小婢好凶,看似都要杀人了! 太平公主拿起纸笺看了看,低吟起来,“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哼,确是风流!” 琳儿慌忙道:“殿下,薛驸马是在思念公主殿下呢!” “要你胡说!”太平公主斥喝一声,“若是思念本宫,为何没有寄给本宫,却在并州风靡一时?” 琳儿顿时哑口无言,再次怒瞪那监工官一样。看那情形,就差拔剑上前当场将他给刺穿了事。 “啊!”监工官吓得惊叫出声,深身筛糠险些瘫倒在地。 “殿下,宋之问找来了!” 太平公主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带到绢障前来——让他背对本宫说话!” …… 大草原,黑沙城。 薛绍与薛楚玉等人练习了半日的骑射各自出了一身大汗,畅快归来。 正巧遇到月奴扶着艾颜从帐篷里走出来,趁黄昏暑气消弱,出来见一见阳光。 薛绍打量了艾颜两眼,说道:“看来你恢复得差不多了。” “明日即可与薛公子比试一场,看谁的弓马更为娴熟。”艾颜说道。 薛绍不禁笑了,“我记得不久以前,就是在这黑沙城外,我的性命差点就交待在了你这位草原巾帼的手上。我可不敢再与你比试。” 艾颜淡然一笑,“薛公子,你仿佛很看不起女人?” “恰好相反,我从来不会轻视女人。尤其在两种地方,一个是酒桌,一个是战场。”薛绍神情轻松的随口说道,一边说一边抬起脚来拍打脚上的灰土,准备走进帐篷去。 谁料艾颜接下来一句话,却差点让单脚而立的薛绍摔了个趔趄—— “那在床上呢?” 第337章 命里犯桃花 太平公主打道回府时,原来的小雨突然变成了大雨,随即成了暴雨,甚至伴有雷鸣闪电。 琳琅左右伴随太平公主同行,心情也由忐忑不安渐渐的变得有些惊恐慌乱,就如同现在这天气一样。 听完宋之问那一番话太平公主扭头就走,而且,直到回了皇宫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回了宫里在下马车时,太平公主都没等琳琅撑起伞来就淋着雨大步前行,吓坏了一群宦官宫娥们。 “谁也不许进来!” 太平公主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甚至不许琳琅来伺候她更衣。 琳琅吓坏了,担心太平公主着凉生病是一回事……眼下,这不会又要出现第二个张窈窕了吧? 姐妹俩不约而同的想道,那个监工官和宋之问都着实该死,明知道公主和驸马大婚在即还在她面前说三道四,将驸马在并州的风流韵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宛如自身经历,分明就是受人指使刻意前来挑拨离间来的!——逮着机会,一定要狠狠的收拾他们!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太平公主在里间唤道:“琳琅,进来。” 姐妹俩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应诺入内。 进去一看,琳琅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太平公主已经自己换好了衣服甚至重新化好了妆,神情脸色都很平常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越是这样,琳琅心里越是不安……公主向来喜欢发些小脾气,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她现在这样,反倒让人心里很是没底! “你二人去一趟并州,把那个女人给我带到长安来。”太平公主下令了。 琳琅同时表情一变跪倒在地,“请殿下三思!” “尔等竟敢抗命?”太平公主喝斥起来。 “殿下……”琳儿咬了咬牙,壮起胆来说道,“前车之鉴,切不可再有第二个张窈窕啊!” “混帐,本宫的事情轮得到你来指手划脚吗?”太平公主很恼火。 “殿下千万三思!!”姐妹俩跪地磕头不止。 “滚出去!”太平公主云袖一挥,“叫杨思勖来!” 姐妹俩无奈,只得诺诺退出,将杨思勖唤了进去。 “杨思勖,你跟随本宫也有些日子了,一直勤勉忠心,却未尝立下过什么功劳。”太平公主平声静气的道,“今日本宫就将一件重要的私秘之事交办于你。若能办妥,必有重赏!” “臣不奢厚赏,但求能为殿下分忧!”杨思勖抱拳一拜,神情刚毅孔武有力,截然不像一个阉人该有的神彩。 “很好。”太平公主说道,“你去一趟并州,将那个女人给我带到长安来。切记不可张扬,知道人的越少越好!” “是!臣马上就动身,五日之内,必来覆命!”杨思勖应诺。 太平公主满意的点了点头,“琳琅有私心,还是你用得顺当一点。” 杨思勖不由得心头一震,琳琅可是他的师妹,三人从小一起在宫里长大眼下又共侍一主,彼此既有情份又利害相通。但是眼看太平公主正在气头上,杨思勖可不敢逆鳞而上的代为求情,反而说道:“殿下,琳琅若不忠心,臣请为殿下诛此二婢,以儆效尤!” 这才是一个心腹该有的立场与态度。 “那倒不必。”太平公主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来,说道:“她们那一点私心本宫从来都是了如指掌。杨思勖,你是绝对不会有这种私心的。所以,本宫相信你一这能将这件差事办得令人满意。” “臣誓不辱命!”杨思勖郑重抱拳,心里却在苦笑:我一个宦官当然不会有琳琅的那份“媵御私心”了!……太平公主小小年纪就能洞悉人心并熟稔于敲山震虎、杀鸡儆猴这样的御人之术,言谈举止之间无不透着类似天后的威严风范,真是不简单! “去吧!” 太平公主挥了一挥云袖,杨思勖毕恭毕敬的拱手退出。 门已掩上。杨思勖仅用一个示警的眼神,就让琳琅乖乖的主动跪在了太平公主的房门前,自省思过。若不得赦,她们今天是起不来身了。 太平公主拿起桌上的一杯琼香蜜露,小啜了一口,随即就将杯子重重的顿在桌几上,“我都让月奴去陪你了,你还满并州的卖弄风流,连山野道观那等地方你都不放过!区区一个边州司马收养来的亲族孤女,出身低贱无才无德你居然也会应纳下来!……薛郎啊薛郎,莫非你真是命里犯桃花、走到哪里都能招凤引蝶?你可曾顾忌了我这个帝国公主的尊严?又可曾想过你未来妻子的心里感受?” …… 入夜了,大草原上只剩呼呼的风声,偶尔传来几声凄远的狼号。 灭了灯,若大的帐篷里一片漆黑。薛绍独自躺在榻上枕着双臂睁着眼睛,没什么睡意。艾颜与月奴睡在隔了一层布帐的帐篷里间,可以听到她们均匀的呼吸声。 在被裴行俭任命为黑沙行军长史后,薛绍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现在薛绍自己的每一个命令发出,都直接关乎战役的成败和上万袍泽的生死,以及大唐帝国在未来很多年里与草原部族之间的战争与和平。 虽然有着两世的从军经验,但薛绍在更多的时候习惯了独来独往。像这样指挥上万人进行大型的战役,还真是生平头一遭。 有多大的权力,就意味道着有多大的责任,眼下薛绍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主将程务挺虽然是一名能征惯战的沙场宿将,但也只是一名纯粹的武夫。他的军事素质绝对没问题,但关乎政治、民生、外交与民族的这一类颇伤脑筋又琐碎敏感的问题,他是想都懒得想。 偏偏眼前的这一场战役,军事成份的含量其实并不是太高,更多的就是由这些琐碎又敏感的问题组成。所以薛绍感觉,这或许正是裴行俭任命自己为行军长史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些问题绝不是程务挺那个大老粗能够处理妥当的! 夜深了,薛绍仍在思考,非但没有睡意,反而越来越精神。他索性披衣起床想到帐篷外面去走一走。空阔的草原与清新的空气,或许能让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与敏锐一点。 刚刚走出帐篷走出没几步,原本和艾颜睡在一起的月奴像一条小尾巴似的跟了出来。 “你跟来干什么?”薛绍低声斥道,“回去睡觉!” “嘿嘿,我见公子睡不着,自己也便睡不着了。”月奴讪讪的笑着不肯走,反而凑了上来挽住薛绍的胳膊,说道,“要不就让月奴陪一陪公子?” 薛绍笑了一笑没有再赶她走,和她一起走到了帐篷旁边找了地方坐下。 星月满天,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薛绍仰头看着星空,思考。月奴很安静,只是在一旁陪着生怕打扰了薛绍的思绪。 良久。 薛绍心中所思之事大体理出了头绪,转头看向月奴。这姑娘居然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了。 但是薛绍一有动静,月奴又马上醒了,“公子,是要回去睡觉了么?” 薛绍这时才意识到月奴心中小小的不纯动机,笑道:“怎么,你想换个床榻来和我睡?” 月奴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嘿嘿直笑。 最近这些天来月奴一直忙于照顾艾颜,两人同吃同睡形影不离,确是连和薛绍单独相处的机会都没有,就更别提亲热了。 薛绍看到她这副神情不由得想起了白天的那一件“冏事”,于是道:“你和艾颜整天厮混在一起,都瞎聊一些什么?” “啊?没有呀!”月奴愣愣的一时没回过神来。 “还不承认?”薛绍不轻不重的在她脸上上拧了一把,说道,“我问你,艾颜那句‘在床上’是什么意思?” 月奴一听顿时捂着嘴大笑起来,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没心没肺。 “不说是吧?明天滚回长安!” “说,我说!”月奴好不容易止住笑,小声说道,“公子你怕是不会相信,艾颜居然还是……处子之身!” 薛绍眨了眨眼睛,“那关我屁事?” “嘿嘿!”月奴一个劲的傻笑,“所以她就对男女之事特别好奇呀,尤其是那天她亲眼看到我们在她面前‘那个’了!……毕竟是胡人女子嘛,她对这种事情可不像中原女子那样羞涩与矜持,自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喽!” “行了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薛绍有点哭笑不得,“不扯了,回去睡觉!” “公子、公子,别急嘛,我还有一个特别好玩的事情要跟你说!”月奴的八卦之魂仿佛是被薛绍点燃了而且正在熊熊的燃烧起来,不依不侥的拉住薛绍说道,“艾颜老向我打听做那事儿的时候是个什么滋味儿、该要如何来做,甚至还问我公子在做那事儿的时候都有哪些习惯哪些喜好。看那情形,她倒是挺希望能把处子之身交给公子呢!” “胡说八道!”薛绍更是哭笑不得。 “嘿嘿嘿!”月奴又一个劲的傻笑,说道,“反正很多胡人都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处子之身交给谁不是交呀,能交给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薛绍很无语脸皮都抽筋了,掐住月奴的脸蛋骂咧道:“你们两个,就成天瞎扯这等破事儿?” “哎呀疼疼疼……公子饶命!”月奴捂着脸求饶,嘴里仍是含糊不清的嚷道,“公子不如行行好,就帮一帮艾颜好了,她好像还挺想怀上一个孩子呢!” “岂有此理,你们还把我当成种马脚猪了吗?”薛绍一声喝完,心里却斗然闪过一道亮光。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艾颜想怀孕? 这件事情可能就不像月奴说的,只是出于“少女的好奇”那么简单了! 【求定阅,求票票!】 第338章 权力的滋味 月奴压抑了好几天的**,在羊皮睡榻上尽情的发泄了出来。她将薛绍压在身下疯狂的驰骋,仿佛要在这片刻的时间里享尽人间所有的欢愉。 薛绍需要做的就是躺着不动,饱受摧残的快乐着。月奴好像不大乐意让他太闲,于是拉起他的手捂在自己雄伟饱满的胸前,嘴里发出“呜呜”的咽呜声来。 为免惊动仅有一帐之隔的艾颜,薛绍将她的嘴给塞住了。虽然嘴里含糊不清,但月奴的意思通过肢体语言完美的表达了出来——“公子,用力!” 正当两人颠鸾倒凤已是浑然忘我之时,冷不丁的旁边传来一记冷嗖嗖的女声,“精交接以往来兮,心凯康以乐欢!啧啧!” 两人正要渐达妙境,听到一片黑暗之中传来这个阴恻恻的声音还都骇了一骇。月奴的反应最是激烈,她瞬间全身紧绷起来,下意识的瞪大眼睛猛然回头一看,马上恼火的骂道:“小母狼,你吓死我了!” 薛绍经历过极多的应激训练心理素质非比一般,但是他却发出了一声惊叫——“嗷!!” 叫声非常凄凉! 黑暗中传来艾颜肆无忌惮的咯咯坏笑,然后又变作娇滴滴的好不妩媚,“薛公子,你怎么了?” 月奴大吃了一惊,慌忙一下扯去封在嘴里的东西惊道:“公子,你怎么了?” “你……你想夹死我吗?!”薛绍的脸都要绿了,吸着凉气非常恼火的在月奴的丰臀上怒掐了一把,“放开我!放开我!” 月奴疼得哎哟一声条件反射的香臀一抬,三人都听到了“咕啵”一声,就像是一个倒扣在水里的杯子突然被拉出了水面。 “**之极、**之极!真是有辱视听、有辱视听!”艾颜双手捂耳,发出了非常夸张的痛心疾首的呐喊。 薛绍感觉这一会儿脑门儿都在抽筋了,连忙扯过一床毛毯来往两人身上一盖,没好气的道:“大半夜的你干什么?” “这话该是我来问吧?”艾颜就蹲在离两人床榻不远的地方,神情悠闲的一手托腮,“你们两个大半夜的不睡觉,偷偷摸摸的在这里做什么呢?” “关你什么事!”薛绍简直无语了。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月奴倒是没有薛绍那么尴尬,她藏在毯子下面仍是缠在薛绍身上,露出半张脸来笑嘻嘻的道,“精交什么往来,心……啥乐欢?” “精交接以往来兮,心凯康以乐欢!”薛绍哭笑不得的帮她补充完整,说道,“这是战国时期楚王在梦里与云梦仙子巫山**的典故。她在讽刺我昏庸无道、贪逸乐淫!” “哟,薛公子果然学富五车,才学渊博。”艾颜咯咯的笑了两声,说道,“我可不敢讽刺文武全才、天下英杰的薛公子。你们继续吧,我不打扰了!” 月奴憨直的当了真,马上一翻身又要往薛绍身上压来。 薛绍一把将她按了下去,“那你还瞪着我们?” “我不介意的,就当是增长见闻或者拜师学艺好了。”艾颜说得轻描淡写。 “我介意!”薛绍的脸皮都抽搐了几下,“独门绝技,概不外传!你还是赶紧走吧!” “小母狼,你别捣蛋了!……子曰,非礼勿视!”月奴绞尽脑汁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子曰”,帮腔的骂咧起来。 艾颜恶作剧的拍着手大笑了两声,说道,“难不成你们还害羞吗?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打紧呢?那天在朔州总管府的客院厢房里,你们两个不就是旁若无人的很快活、很得意吗?” “……”薛绍咧了咧牙,“月奴,带她一起去睡觉!” “不要嘛,公子……”月奴紧紧的抱住了薛绍,撒起娇来。 艾颜又是一阵大笑,笑得连绵不绝简直像要背过气过,“想不到堂堂的安大将军,也会撒娇呀!哎哟,今天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小母狼,信不信我跟你拼了?”月奴恼羞成怒的伸手要挠艾颜。 “来呀!来呀!你这个光屁股的大将军,我可不怕你!”艾颜一边躲闪一边大笑不绝,“有本事来追我,我们一起到外面去大战三百回合!” 薛绍浑身瘫软表情呆滞的无语望苍天,看来艾颜是完全恢复了。不光是身体和心情,连性格和脾气都恢复了! …… 天亮了。 薛绍走出帐篷,按例去往中军帅帐议事。 殚精竭虑的操劳军事,又被两个女人用不同的方式凌辱了半夜,薛绍一脸菜色。众将军见到他都大吃了一惊,有人惊问,薛将军莫非害病了? 程务挺则是哈哈的大笑,“都闭嘴,不该问的别问!” 众人一同会意,又纷纷的笑了起来。 薛绍很是无语,老子今晚就换个地方睡! 众人戏笑了一阵,开始正议军事。 “薛将军,适才收到一封快马来件,说李多祚与张虔勖的麾下军队,最迟今日傍晚可以抵达黑沙。”程务挺说道,“我已叫属下提前安排好了主力大军的营屯,并准备了牛羊酒水用以犒军。薛将军可还另有指示?” 程务挺的话说得很客气,在众将军的面前给了他这位年轻的行军长史极大的尊重。 “辛苦程将军和各位同僚了,我暂时没什么可补充的。”薛绍说道,“只有一件小事大家可能要注意一下,那就是,暂时不能让艾颜与伏念彼此会面,最好不让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 “好!——兄弟们都听到薛将军的话了吗?言谈举止之间,切要注意这些分寸!”程务挺说道。 “是!”众将一起应诺。 薛绍再道,“程将军,等伏念到后麻烦你安排一个隐密的住处,非得手令,常人不得靠近。我带两名心腹卫士亲自搬过去与之同住。大战之前,我还得花点时间好好的和他谈上一谈。” “这好办,我马上安排下去。”程务挺点头,随即大笑,“怎么,薛将军不堪两位美人儿的前后夹攻,这就落荒而逃了?” “好吧,就算是吧!”薛绍很是无奈的摇头苦笑,在场的将军们都一同大笑起来。 厮杀汉就是这样心直口快,百无禁忌。 午时方过未及黄昏,李多祚与张虔勖率领的主力大军,抵达黑沙。 七万人马连同民力脚夫共计十余万人,辎重车辆与各种牲畜加起来浩浩荡荡蜒绵三十余里,场面非常的壮观和宏大。 薛绍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初做为一名小兵,押送粮车离开京城时的情景。 时隔不过半年,当初那个拿着牛奔从鞋底里摸出来的两文铜钱去买馒头的无名小卒,如今已经是远征千里之外的十万王师的行军长史总参谋。 大军进入程务挺事先就安排好的左右两大营屯之内,兵丁与民夫们开始安营扎寨。李多祚等人前来拜见主将与长史。 一干儿将军同时骑马而来,薛绍放眼一看,胡子最长的张虔勖也就寸许而已,李多祚、郭元振、程伯献、刘冕、崔贺俭,这些人全都不到三十岁。 这一次,裴行俭用意可谓是相当明显。他是在竭尽全力的培养与提拔一批年轻的将官,希望他们能够尽快的接过老一辈的班,更希望他们能和薛绍一起撑起大唐军队的未来。 此前被老将军李谨行看上收入麾下的牛奔也一同来了,他见了薛绍非是一般的高兴,差点又要当众给他一个熊抱。与之同来的还有两员猛将独孤祎之和沙咤忠义。薛绍曾在李谨行的军营里与他们有过数面之缘,但对他们的勇烈之名早就如雷贯耳。 因为他们是裴行俭手下出了名的“哼哈二将”,就如同当年李世民麾下的秦琼与尉迟恭一样,两人都是武艺高强勇猛非凡专打硬仗的冲锋箭头,是敢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盖世虎将! 牛奔和这两位虎将形影不离俨然已是结成了莫逆之交,就连三人的长相与身材也都颇有相似之处,走在一起就像是三个亲兄弟一样。薛绍一打听,原来三人还真是结臭味相投拜为兄弟了。此外,至从那一日大闹并州大都督府之后,李谨行颇爱牛奔这个耿直仗义、勇猛无惧的猛汉子,欢喜之下收了他做义子。出身靺鞨族的李谨行读书不多,原想赐牛奔一名叫“李大虎”。后来有人告诉他说大唐讳虎(唐高祖李渊的祖父名叫李虎),于是李谨行另行赐他名为——李铁狮! 从此牛奔就算是有了姓氏和大名,人人皆说须发贲张形如铁塔的“李铁狮”,绝对是人如其名! 此外,裴行俭还派了他的行军管记苏味道带上一批精干的书令使,来帮助薛绍分担文案工作。另有一个让薛绍意料不到的人也来了,吴铭。 至从并州一案后,他为了避嫌并州官员们的耳目嫌疑就没有再和薛绍碰面。后来他索性和牛奔一同投到了李谨行老将军的麾下,做了一名不起眼的书令使,私下里继续调教牛奔的武艺。王师北进,他也就一同随军而来。 曾经是突厥牙帐的黑沙城,如今已是大唐王师的远征驻地。 千军万马猛将如云。 十万人唯薛绍之命是从,胜负生死尽在掌握;于都今山若干草原部族的兴衰存亡,全在薛绍一念之间。 就连这一片天空和土地,都将因为薛绍一言而变色——或征尘漫天血流成河,或蓝天白云牧歌飞扬。 生平第一次的,薛绍真正体会到了“权力”的滋味! 第339章 棍棒出孝子 程务挺准备了大量的羊酒犒军,远道而来的唐军将士无不欢喜。等待将军们的当然也会是一场丰盛而热情的接风洗尘宴,众将开怀畅饮非常尽兴。 几杯酒水下杯,薛绍的头脑比平常更为清醒与敏锐。 环顾宴席上的众将,他发现裴行俭的这一次用人除了大胆启用新人,还有另外一个细节特别耐人寻味——他派来的这些将军包括此前就在这里的程务挺与薛楚玉,全都或多或少的跟自己有些交情。而且他们大多不是军中的“大牌”,也就只有恶来程务挺和右羽林卫将军张虔勖的资格较老、辈份略高。 但是程务挺曾在朔州攻防战时和薛绍结下了生死之交,同时欠下了薛绍若大的一份人情;张虔勖则是在皇家御林军里当职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懂事”,而且他对薛绍的来路根底是知之甚详。再者,张虔勖饱受同级别的左羽林卫将军李尚旦的欺压活得像孙子一样,一直敢怒不敢言。从某种意义上讲,张虔勖和薛绍也可算是“同一个战壕里”的袍泽。 那么显而易见,这样的一群将军围在薛绍这个行军长史的身边共事,很容易就能形成以薛绍为核心的军事指挥中心,不会还有人结成第二股势力出面反对与对抗薛绍。 将帅同心唯令是从,这才是兵法上的取胜之道。 再者黑沙共事之后,这些将军也就很容易养成听命于薛绍的习惯。换句话说,薛绍以后再要驾驭和指挥他们,可就不难了! 看出了裴行俭在人事安排上的深远用意,薛绍不禁心生感叹:为了我这个刚入门的学生,为了大唐的军队和未来,裴公真是用心良苦! 按照薛绍的意见,程务挺给阿史那伏念安排了一个隐密的住处,在辎重营房旁边扎了个帐篷让他住下。薛绍带上吴铭与郭安也一同住了进去。 只不过薛绍第一次接见伏念的地方并非是帐篷里,而是将他带到了埃屯特勤的坟墓前。 “这里面埋的是谁?”没有寒暄,伏念开口就问道。 “阿史德埃屯。”薛绍答道。 伏念眉头一皱表情微变,大概已是猜中了七八分。 “想知道于都今山的现状吗?”薛绍淡淡的道。 伏念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必说了。你们赢了。” 薛绍微然一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我想问一句,我们阿史那汗族的公主呢?”伏念问道。 薛绍嘴角微微一扬,“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 “那我还能关心什么?”伏念仿佛有点万念俱灰的意思。 “如此看来,我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些真相。”薛绍冷冷的一笑,说道,“阿史德温傅父子自相残杀,双双陨命。于都今山群龙无首诸雄相争,目前正陷入混战之中。黑沙十万雄兵枕戈待旦,只待时机一到我一声令下,踏平于都今山易如反掌。无论是阿史那氏还是阿史德氏、仰或是九姓铁勒、但凡一切参与过反叛大唐的草原部族,尽皆面临灭顶之灾——这,才是你现在应该考虑和关心的!” “说吧,你想让我怎么样?”伏念双眉紧拧,口气当中不乏妥协与任人摆布的意味。 “我想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草原可汗。”薛绍说道。 伏念愕然,“你说什么?” “我相信你已经听清楚了。” “……”伏念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薛将军,这件事情可能不是你能做得了主的。” “没错,我是做不了主。”薛绍说道,“适才我的话里也表达过这一层意思了,是我‘想’,而不是我‘会’或者我‘能’!” 伏念苦笑一声,“薛将军才高八斗,我自叹弗如。因此,薛将军也就不用再对我咬文嚼字了。” “我没有咬文嚼字,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薛绍说道,“我希望你能劝降与聚拢于都今山的叛乱部族,从而结束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事成之后,我会向圣上与朝廷进言,封你为可汗或者郡王。” 伏念呵呵的一笑,“就像当年的颉利那样,做一个永远回不了草原的可汗,和一个永远离开不了长安的郡王,对么?” “大抵如此。”薛绍平静的答道,“这并不出乎你的预料之外,难道不是么?” “好吧……这大概也是我预料之中最好的结果了。”伏念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薛将军,请你现在就派人送我去于都今山吧!” “不着急,再等一段日子。”薛绍淡然道。 伏念眉头一皱,“为何还要等?” 薛绍表情淡漠不动声色,也没有回答。 伏念稍后寻思,愕然一怔神色有变,“莫非,你想让于都今山的草原部族继续内斗下去?莫非,你和黑沙的十万唐军都在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仍要发动一次清剿战争?” 薛绍呵呵一笑仍是没有回答,心想,不把你们这一拨叛军的有生力量打掉,不让你们发自内心深处的感觉到恐惧、在沉睡中也要被噩梦惊醒,不让你们从此后悔与大唐为敌——我岂能善罢干休!! 有时候,沉默也就是一种表态。 伏念何等精明的人,这时心中已然明白了薛绍的意图。 “薛将军,你这样做是得不偿失的!”伏念连忙说道,“大唐以仁孝治天下,现在这时候你应该在草原之上广施仁义,不能再行征伐与杀戮。如果你真对于都今山发动起一场大规模的战争,那势必加深大唐与草原部族之间仇恨,和平将会极难争取。” “你错了。”薛绍的反应出乎伏念意料之外的平静,他说道,“五十年来,大唐一直以仁孝治中原,也同样以仁孝治草原。可是结果呢?” “薛将军,近年来唐朝屡在草原征兵远征,十去九不归,再加上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官吏仗势欺人草原人不堪其辱,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伏念急切的争辩道,“要想结束眼前这一场战争,还是要行王道之举。霸道杀伐,只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我的看法刚好与你相反。所谓的征用兵夫、苛捐杂税与官吏不肖,虽也属实,但并非如你夸大其辞的那样严重,至还还没有达官逼民反的程度。你以此做为谋反的借口——牵强!”薛绍义正辞严。 伏念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如何解释草原上先后爆发的两次战争?若非人心所向,每次参战的草原兵力都多达十万以上规模?” “很好解释。”薛绍冷冷一笑,说道:“在我看来,大唐针对归顺异族采取的宽松羁縻自治政策,只能是开国之初的权宜之计,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局势。突厥归顺大唐已有五十年,如今再又复叛,正是因为宽松的羁縻政策养出了你们这些突厥贵族的复国野心。天下哪有完美的王朝,百姓与官府之间滋生矛盾那是正常之事,历朝历代从未断绝。但是你们这些食君之禄的部落酋长非但不加以调解,反而任凭野心不停的驱使你们,为了一己私利在大唐朝廷与草原百姓之间挑拨离间。你们利用草原百姓对官府的一些怨愤,夸大其辞煽风点火,接连发动叛乱。眼下,你们就像是一个娇生惯养的逆子,越是宠溺越是惯坏到最后任何道理都已是讲不通。那么,就该是到了让棍棒出孝子的时候了!” 伏念的脸皮连着抽筋,几口急气喷出胡子都吹得翘了起来,喃喃道:“在你看来,我们就是唐朝娇生惯养的……逆子?” 薛绍笑了一笑,“我这个比方难道还不够生动吗?” 旁边的吴铭和郭安听着都笑了起来,一同道:“极其生动。” 伏念倒是沉得住气,他深呼吸了两口,说道:“薛将军,我想问一句——这是大唐朝廷的意思么?” 薛绍淡漠的微然一笑,“很遗憾,这也不是你应该关心的。” “……”伏念无语了。同时,脑子里面也彻底的清醒了。 现在,摆在伏念眼前的事实已经很明显,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弱者面临强权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权益可言,更没有什么争辩的资格。 那么现在伏念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让草原上少死一些人。那样,他因为发动这一次叛乱而造成的罪孽,或许能够稍有减轻。 薛绍留给伏念发挥的余地,也就仅此而已了。 “成王败寇,我别无选择,也无话可说了。”伏念仰着头来眯起眼睛看着遥远的远方,夕阳如血,千里草原。 薛绍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伏念仰天长叹一声,突然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喃喃而道:“我的家园,我的部族,我的同胞……尽皆,毁于我手!” 薛绍闻言扭头一看,伏念居然闭上了眼睛,发出了抽泣之声。 薛绍不由得想到,这一刻伏念的心中,是否有了一种类似于“亡国之君”的觉悟?现在看来伏念至少有一个优点,他没有把眼前这一切失败的责任,归咎到别人的身上,或是用客观原因来加以推卸。 片刻后。 “我们该回去了。”薛绍在伏念身后说道。 伏念这位历经风浪的草原枭雄慢慢的爬了起来,长久的凝视薛绍,说道:“裴闻喜说得没错,你的确是未来几十年里,所有草原部族的噩梦。” 薛绍微然一笑,对伏念说道,“那么今天我要补充一句,是所有心怀叵测敢于谋逆与反叛的草原部族!” 【求定阅,求票票!】 第340章 卧虎藏龙 夜幕降临,薛绍等人洗漱罢后,准备睡觉。 若大的一个帐篷,里面开了几个睡榻。薛绍独自一人睡在一方,郭安与吴铭则是将伏念的睡榻夹在中间,严密看守。此外还有两条长统铺,是薛绍的二十名三刀旅近卫们睡的。有了这些人负责戒备帐内帐外,伏念就是通天的本事也难玩出什么花样了。 伏念至从从埃屯特勤的墓地回来后,一直很沉默的躺在自己的榻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如同一个死人。 薛绍拿着一本书随意的翻了几页,瞟了瞟伏念,说道:“你不会是在心里幻想,等到了于都今山就联合那些酋长们一起合力与我决战吧?” 伏念仍是躺着没动,淡淡的道:“我儿子和我侄子都还在朔州。公主也在你手上。” “区区几个人质对你这样的枭雄来说,哪值一提。”薛绍有意敲山震虎打消他心里的最后一丝幻想。 伏念仍是不动声色,“薛将军,你太多疑了。” “凡用兵之人,无不多疑。”薛绍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在我眼里,阿史德温傅一直都只是个跳梁小丑。他再如何得势也终究只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真正让我担心的,反倒是你。” “薛将军抬举了,我这个败军之将,何德何能。”伏念仿佛心不在蔫的道。 “小胜靠智,大胜靠德。这句话我曾经来教训我的爱姬月奴,今天用到这里仿佛也是合宜。”薛绍颇为轻松像是开玩笑一样的说道,“阿史德温傅精通权谋、善于钻营与纵横之术,带兵也还有两下子。但是他从来都是一门心思在为自己谋求私利,为此无所不用其极。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栽赃嫁祸、斩草除根,这样的人只能称作是野心家。古往今来,再如何强大的野心家也都是无法走得长远的,迟早一日会要作茧自缚或是自取灭亡,譬如东汉董卓,譬如隋末宇文化及。你却不同,你虽然也一样的精通权术富有谋略并抱有私心和野心,但你也确实有几分公心和理想抱负。这样的人,才称得上是一位枭雄。枭雄,是可以成就大业的。” “嗬嗬……小胜靠智,大胜靠德!”伏念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能够得到敌人这样的评价,我阿史那伏念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薛绍不由得微然一笑,伏念这话说得很是委婉和客气,但可是他的语气中已经透出了真正的绝望。 躺在榻上纹丝不动的伏念,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一脸死灰之色。 “你放心,只要你好好的与我合作,你下半辈子的安宁与富贵还是能够有所保障的。”薛绍淡淡的道,“这比起温傅来,已是强得太多了。” 伏念闭着眼睛不说话了,就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一旁的郭安和吴铭都不禁会心一笑,同时对薛绍竖了个大姆指。 方才这看似一点也不起眼的几句对话,其中尽是冷唆唆的杀人刀子。薛绍的话表面听来是在恭维伏念,但实际上是在向伏念表明一个态度——阿史德温傅这样的小丑,手下兵马再多我也不会把他当回事;你这样的枭雄,哪怕是孤身一人,我也绝对不会掉以轻心放虎归山! 没有人真的愿意等死,伏念这样的枭雄更不可能。但是薛绍的这一记敲山震虎,已经足以粉碎伏念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 帐篷里再度归于宁静,薛绍昨晚没睡好,看了没见页书就有一股倦意袭来。正准备吹灯睡觉。程务挺来了。 “这么早就睡?”程务挺带来了四个卒子,每人抱着一个大酒缸。程务挺将那酒缸拍得咕咚作响,“看,我给你们送什么来了!” 薛绍顿时苦笑,“还喝啊?” 程务挺大笑,“我可不敢在行军长史面前坏了军规,再喝可就是酗酒了。我就是来看一看你们,顺便送几缸军中新酿的果酒。黑沙的果子长得好啊,酿出的酒分外的香!” “好极、好极!”郭元振笑嘻嘻的上前接住酒缸,“我就代长史收下了,就算今日不喝,改天大捷回来也可痛饮啊!” “酒囊饭袋。”薛绍没好气的笑骂。 程务挺笑呵呵的走进来,瞅了瞅伏念然后环视帐中一眼,眼神突然停在了安静坐在榻上的,吴铭身上。 “咦,此人眼熟!”程务挺心直口快,瞪大了眼睛看着吴铭。 吴铭连忙起身,抱拳道:“程将军,上午我们曾经见过了。” “不,不是上午!”程务挺越加对吴铭好奇,浓眉紧拧做沉思之状,喃喃道:“我以前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一定!” 薛绍随口道,“西域?” “对,就是西域!”程务挺突然兴奋的一拍巴掌,指着吴铭道,“你以前有头发,对不对?” 吴铭没有否认,淡然微笑的点了点头。 “你、你就是那个……”程务挺的表情突然显得有些震惊。 薛绍不由得有些愕然,能让久经沙场的程务挺如此神色大变,想必吴铭以前的身份,不简单! “程将军,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吴铭仍是很淡然,微笑道,“现在我只是薛府的一名家奴。” “家奴?!”程务挺震惊不已,看那样子下巴都像要掉到了地上。 “是的,家奴。”吴铭淡然道,“公子的先明府君薛驸马和城阳公主仍然在世之时,我就投靠了薛府。直到今日。” “那算起来至少有十年了……”程务挺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点了点头,“真是想不到,还能在这里再见到你!” 薛绍顿时好奇心大起,“吴铭,你与恶来将军曾有一段什么样的渊源呢?” “仅有一面之缘。”吴铭答道。 薛绍皱了皱眉头,或许吴铭不大想提以前的事情。 “的确,我们二人之间没有什么渊源。只不过他当年在西域的名头实在太响,让我如雷贯耳至今难以忘怀啊!”程务挺也如此答道。 吴铭仍是非常淡然,笑了一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那些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不愧是得道高人,胸怀如海啊!”程务挺很是感慨甚至有些肃然起敬,主动对吴铭抱拳一拜,“今日,幸会了!” 一旁的郭元振和在刀旅的人无不惊愕——程务挺可是黑沙城十万唐军的主帅,吴铭只是一个连品衔都没有的书令使,程务挺居然主动拜他? 更不可思议的,吴铭只是微笑的回了一礼,非但没有半分惶恐还非常坦然的接受了! 这太夸张了!——连薛绍都如此认为,哪怕是我,也不可能在程务挺面前如此托大啊! “不打扰诸位休息,我先告辞了。”程务挺说罢就走了。 薛绍深看了吴铭两眼,一时兴起追了出去。 吴铭只是淡然一笑,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又躺了回去。 剩下郭元振等人在一旁错愕不已,呆若木鸡。 薛绍追上了程务挺,直截了当的问吴铭究竟有哪些事迹,能让你都这样的惊叹? 程务挺挺惊讶,“他是你的家奴,你居然不知他的过去?” 薛绍摇了摇头,“他一直跟随我大哥远在济州,最近才跟了我,我对他的过去当真是半点不了解。再加上他是先父的好友,名为家奴实同尊长。他不愿意主动提及,我也就不大方便反复追问了。” “原来如此。”程务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说起来,此人真是一个传奇。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他今时今日的成就与地位,绝对不在程某之下!” “快快说来!”薛绍拉着程务挺就在一个草墩上坐了下来,颇有几分三姑六婆的八卦风范。 程务挺哈哈的笑了两声,说道:“其实我对他的事情不是特别了解,多半源自道听途说。很多前我曾经追随裴公一同经略西域,时常会有异族进犯,吐蕃犹甚。在西域大大小小的战争中,有不少大将斩露头角。” “你与王方翼就是其中之一吧?”薛绍道。 程务挺点了点头,说道:“但是有一个人,他的姓名或许永远不会出现在史册上,但是他的名气在敌我双方的阵营中,都是如雷贯耳。” “你是说吴铭?”薛绍好奇的道,“为什么?” “他以前不叫吴铭。他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诨号——斥侯之王!”程务挺深吸了一口气,“有时为了简要,人们就称呼他叫‘斥王’。再后来,他在军籍上的姓名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王斥’!” “王斥?斥侯之王?”薛绍多少有点震惊。 “没错,他是当仁不让的斥侯中的王者。”程务挺说道,“斥侯是战场上的影子和水银,他们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真正的精锐斥侯,不是举着旗子骑着马送一送情报的小卒。他们是军队的眼睛与耳朵,也是主帅手下最神秘也最锋锐的一把暗器,他们的能力和表现能够直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但是他们的名字永远不会公诸于众也不会出现在军功薄上,他们是行走在黑暗中的刺客,是战场上无所不能的王者!”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深以为然的点头——这段话说得很像我当年刚刚加入特种部队时,中队长的那一番致辞! 没错,特种兵是现代战场上的兵之王者;而斥侯,则是特种兵的祖先! 可以想像,在通讯不发达的古代战场上,一个优秀的斥侯将要发挥多么重要的作用——这似乎都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薛绍指挥三刀旅的人进行的黑沙奇袭战,已经可以视同为一场斥侯的行动! “吴铭,就是当年西域最厉害的斥侯!”程务挺满副肃然起敬的说道,“且不说他刺探来的情报帮助大唐打了多少胜仗,光是死在他手上的异族大将,都是多到不计其数!吐蕃人用等同于吴铭体重的黄金,悬赏他的性命。结果却是,花了三年的时间他们连吴铭是谁都不知道!” “如此厉害……”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我早就猜到吴铭身上有很多的故事,却未曾想过他有这么大的来路! 程务挺突然一扭头看向薛绍,“薛公子,你身边果然是卧虎藏龙,连吴铭这样的传奇人物也是你的家奴!怪不得你能把三刀旅的人,训练得如此出色!” 第341章 薛子论战 五日之后。 大军经历了几日难得的整休,体力恢复斗志昂扬,枕旦待旦蓄势待发。 正当此时前方斥侯传来重要情报,于都今山的叛军两大阵营之间的矛盾终于迎来一个大爆发,阿史德温傅重臣旧派与近期堀起的战将新派之间因为争夺最高领导权发生了火并。双方几乎是在同时决定下手对对方的重要人物进行暗杀,刺客毒酒全都用上了,结果是各有死伤。随即就是刀兵相见,双方人马在于都今山爆发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打了两天一夜,死伤无数胜负未分。 这时,一直骑在墙头两面观望的九姓铁勒各部族决定不趟这淌浑水了,想要保存实力抽身而退。很快,室韦、同罗、卜骨等好几个部族的酋长纷纷带兵离开。与此同时,漠北的薛延陀部族则是派出三万骑军,以响应大唐平叛为旗号挥师南下目标直指于都今山。他们的用意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非是想跑到于都今山来坐收渔利,成为最后的草原霸主! 于都今山的叛军,彻底陷入了分崩离析! 这也就给黑沙的唐军,吹响了最后的总攻号角。 当天早上,程务挺与薛绍召集军中所有校尉以上将官,到中军帅帐议事。众将全都激动不已,他们知道,最后的战斗终于来临了! “我宣布,明日即对草原叛军,发动最后一击!”程务挺这位主帅用这样一句开场白,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斗志,他说道,“现在,有请薛长史先把前方的军情对兄弟们详细一说!” 所有人的眼光凝聚到了年轻的行军长史,薛绍身上。 薛绍对众人抱拳一拜却没有急于发言,只道:“请诸将随我来。” 众人好奇的跟随薛绍走到了帅帐侧旁的另一间大帐篷里,进去一看,当场一同亮了眼睛。 帐篷里面没有任何的摆设,只用泥沙石块等物堆成了一个“行军沙盘”。 这是薛绍最近几天的杰作。凭借着自己亲临于都今山对那处地理的观察以及近日来斥侯的回报,薛绍亲手做了这样一块立体行军沙盘。 在薛绍前世的特种作战生涯当中,观察敌情与地貌并通过强制记忆来绘制军事地图,是一项必修的功课与基本功。在大唐这个没有卫星也没有电子仪器的时代,远征千里,能有一副手绘的平面军事地图就很不容易了。所以这样的一副立体军事沙盘一出现,众将无不惊叹称奇,喜出望外。 薛绍站在沙盘前,给众将详细的讲解了于都今山的地貌特征和敌军的分布详图。 “听薛长史这么一说,我感觉就像是亲自去过了于都今山一样,对,身临其境!”听了薛绍的一番讲说之后,李多祚惊叹道,“这读书人的脑子,就是好使啊!” “那当然。”他身边的张虔勖笑道,“不然,为何裴公要收薛长史为学生,却迟迟没有收你呢?” “啧!”李多祚跟了裴公几年却没做成学生,这等于是被当众揭了疮疤,他不禁有点恼火,“笑话我,你斗大的字,又识得几箩筐?” 张虔勖哈哈的大笑,“刚好就比你多一筐而已!” “我呸!”李多祚脸皮直抽筋,很是无语。 众将一起大笑。 这样的嘲笑如果是在朝堂之上,估计会要结为生死仇人。但在军队里,却是典型的小打小闹司空见惯而已了。 薛绍也笑了一阵,说道:“于都今山的地理情况与敌军分布,我大致已经说完。众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提出。” 等了片刻,没人提出异议。 程务挺出来说道:“既然兄弟们都已明白,那就好办事了。我已经和长史有过商议,决定分兵出击,先去截杀那些逃散的铁勒部族。诸将可有异议?” 这是一次公平的战术商讨会议,程务挺一直就有广开言路的习惯。 将军当中有人提出了疑问,说历来兵法都说合则强、分则弱,我军孤军深入不宜久战,正当一鼓作气捣毁于都今山的叛军大营,为何要分兵出击,去砍杀那些不起眼的枝蔓呢? 这个问题,提得很有代表性。程务挺听完后,说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同意这样的战术,但是薛长史一番解释之后,我同意了。现在,就请薛长史给大家讲解一下!” 众将好奇的看向了薛绍,这位裴公新收的高足,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要使出这样一个让人觉得不合兵法、匪夷所思的战术呢? 薛绍神情自若的站在沙盘前,用一根马鞭指着那些分散在于都今山四周的铁勒部族军队,说道:“众将请看,现在的于都今山大战场,就像是一锅煮沸了的水。我军虽有十万之众,贸然冲杀进去就算得胜也会损失惨重。再者,一但叛军遭遇了我军的合击,很有可能又会抱成一团,合力对抗我们。此事已有前车之鉴,否则我不会从前方撤回。此其一。” “其二,那些正在陆续从于都今山撤出的九姓铁勒部族兵马,其实仍持观望之心,似撤而非撤。一但于都今山打出个结果,他们又很有可能杀个回马枪,趁于都今山的叛军两败俱伤之际,回去夺取草原霸权。和他们抱有同样态度的,还有漠北南下的薛延陀部族。也就是说,那些佯装撤离实际潜伏在于都今山周边的铁勒部族,对我军来说是极大的潜在威胁。一但我军杀入于都今山和突厥叛军厮杀在一起,他们就成了我军身后的那只‘在后黄雀’。所以,我们不能贸然出击于都今山,必须先行剪除这些周边的威胁!” “其三,一但我军剪除了于都今山的周边威胁,同时也就是打掉了突厥叛军的外援,那么我们就能对于都今山的叛军实施包围。同时也能打消了薛延陀部族的野心。他们不是打着帮助大唐平叛的旗号南下的吗?一但剪除外围占据优势,我军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他们发号施令。到时,薛延陀部族只能听令而行,否则他们就将变成欺世盗名的乱臣贼子,大唐王师可以正兵伐之,战之必胜!” 说到这里,薛绍大喝一声,“有此三利,此计有何不可?!” “好,说得好!”众将发出了一片喝彩之声,大有一点对薛绍刮目相看的意味。 “纵横捭阖发微探幽,鞭辟入里面面俱到,好啊!”程务挺连声赞叹,“我观薛长史今日论兵,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还在西域追随裴公麾下之时,他老人点将发阵的情景。薛长史于裴公,真是一脉相承、尽得真传!” 李多祚啧啧叹道:“读书人的脑子当真是好,不得不服。” 张虔勖又在一旁冷笑起来,“你就不能说一句别的?” “你就欺我读书不多是吗?”李多祚非常恼火。 “是又怎样?”张虔勖大笑起来,“那日你不是还说过,裴公让你去跟薛长史身边小婢去学文。如何,可曾多识了几筐大字?” 众人一起大笑,李多祚一脸涨得通红,“你别胡说,那可不是什么小婢!她是裴公的义女!” “哦?”张虔勖脸色一变,连忙抱拳对李多祚一拜,又对薛绍一拜,“末将失言了,李将军莫怪,薛长史恕罪!” 薛绍呵呵直笑的摆了摆手,这些将军都是耿直的人,犯错和认错都是一样的毫不含糊。 “好了,众将重回帅帐!”程务挺站将出来大喝一声,“分派军务!” “是!” 众将集体肃然回到帅帐之中,一同恭身候命。 “薛长史,请!”程务挺示意,让薛绍来点将分兵。 薛绍抱拳推辞,“程将军是主将,理应由你来。” 程务挺大手一挥,“此战谋略尽出于你,理当由你来点将发兵。如果换作是我来指挥,很难达到你预期的目的与效果。程某可不是嫉贤妒能之辈,只要我军能够得胜,无论是程某退位让贤还是当牛做马,无一不可!薛长史勿要生疑与推辞——快请!” “好!”薛绍不再迟疑,走到中军帅帐的主位大喝一声,“众将,听我号令!” “是!!” 众将齐声大诺,摩拳擦掌、热血沸腾! …… 半个时辰后,众将各自领了军令与兵符,鱼贯从中军帅帐里走了出来。很多人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议论纷纷,议论的主题全都指向——薛绍! 毕竟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尤其是新来的大多数中层军官,对薛绍一点也不熟悉。可是今天在帅帐里逗留了一两个时辰之后,薛绍的种种表现令他们啧啧称奇。 大唐的军人,除了少数出身军武世家的“军二代”,大多数都是出身贫寒的平民子弟。就像张虔勖嘲笑李多祚那样的,斗大的字认识不了几箩筐。今天听了薛绍一番论战,他们大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再加上薛绍点将发兵之时头脑清醒举重若轻,面面俱到的把每一支部队的行军路线和作战方针都考虑到了,他的心里就像是装着一副更加精密与细致的行军沙盘,真正是做到了大处着眼、小处着手,绝对不像是夸夸其谈纸上谈兵。 李多祚对众将说了一个流传在长安的故事,当初薛绍在拜访河东薛氏的族老之时,曾经在轻慢于他的宰相薛元超面前写下一副字——薛子当为天下雄! 众将都说,此战如若得胜,那就证明薛绍的战术指挥是正确的,那也就意味着将我大唐将有一颗闪亮的军界新星,在草原之上腾空升起。 此一战,可视为薛绍的出道之战,他当为自己正名。 “薛子当为天下雄”——胜者英雄,败则狗熊! 【新的一月了,求几张票票】 第342章 胜券在握 次日黎明,军中的集结号角比平常早了有一个时辰吹响。火头军先忙了起来,给大军做起早饭,吃了启程开拔。 月奴在沉睡中听到号角声,像条件反射一样的翻身跳起,惊道:“今日出征么?” 睡在她旁边的艾颜被吵醒,“天都没亮,你吵什么!” “睡你的!” 月奴飞快的穿好衣服铠甲,抱着一个兜鍪就往帐篷外跑。刚出门差点和一人撞个碰面,是郭安。 “郭安,大军是不是要开拔了?”月奴很焦急,“快带我去公子那里!” 这几天薛绍没有回这里来,月奴已有几日没见着他了。 “安大将军,我正是奉了薛将军之命,来给你传令的。”郭安道。 月奴一愣,“公子有何吩咐?” “薛将军让你留在黑沙,不必随军了。”郭安说道,“另外,他交给你一个重要的、绝密的任务!” 月奴眨了眨眼睛,“什么任务?” “严密看管艾颜,不可让她离开军营半步!” “……”月奴先是一惊,随即就回过了神来。虽然心里有点失落,但乖乖的点了点头,“好吧,我会做好这件事情。” “告辞。”郭安说完就走。 “喂,等一下!”月奴将他叫住,讪讪的道,“公子可曾说了,何时能够班师回来?” 郭安撇了撇嘴,“这恐怕没人知道。战事如果顺利,大约数日就回。如果不顺利,就说不好了。” 月奴心里顿时就郁闷上了,要这么久见不着公子啊! 郭安走了。 月奴回到帐篷里,有力无力的仰天躺在了榻上,眼睛都发直。 “怎么了?”艾颜挺关切的问她。 “哎……”月奴长声叹息。 艾颜就笑了,“怎么像个老夫子似的还叹气了?莫非是薛公子出征却不肯带上你?” 月奴一扭头瞪向她,“还不是因为你!” 说完月奴就后悔了——露馅了! 艾颜却是无所谓的样子,淡然一笑,说道:“薛公子会将你留下来看管我,这是理所当然的。” 月奴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吗? 艾颜摇了摇头躺下来,脸上挂着一丝淡漠又苦涩的微笑,平静的道:“他说得没错。大草原上的战争一天不平息,我们就一天是敌人!” “我们不是朋友么?”月奴讷讷的道。 “是朋友。同时也是敌人。”艾颜微笑道,“月奴,你可能根本就不了解你家公子。” “为什么?”月奴很纳闷,我和公子朝夕相伴亲密无间,还能不了解吗? “因为,你始终站在他的身后,你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艾颜说道。 “没错啊!”月奴眨了眨眼睛,“这有什么不对吗?” 艾颜微然一笑,“那也就意味着,你的眼睛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你既不知道你家公子站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也不知道他的眼前,面临着什么!” …… 薛绍全副披挂的站在点将台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正有千军万马集结而来,内心非常的震憾。 冷兵器的战争,拼的就是人。 眼前十万人一眼看不到边,旌旗翻滚的声音如同海边的巨浪拍打礁石,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戟,就像一片茫茫的钢铁草原。 这么多的人,生死全在自己的掌握。 一向临泰山之崩也心静如水的薛绍,此刻,心脏砰砰的剧烈跳动。 这时,程务挺带着李多祚等几名将军过来了。 “薛长史,来得好早啊!”程务挺声如奔马,大声道,“大军集结大约还有一两个时辰方能完成,你何不歇息片刻?” “不用。”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这几天,我已经歇够了。” 程务挺会心一笑点了点头,想当年我第一次站上点将台面对数万大军的时候,可比他紧张多了。 这时行军司马苏味道上前来道:“程将军,薛长史,誓师的祭文与檄文都已经备好,只等祭礼开始。” 说罢苏味道就献上来一摞文稿。 程务挺连忙往旁边退一步,讪讪的道:“薛长史,你来主持军前祭祀吧!苏先生写的那种文章,我是念都念得拗口!” 众将哈哈大笑。 凡大军开拔尤其是正兵出征,必然会要祭祀天地神明,同时也要发表一通演讲来彰示师出有名、鼓舞士气。 薛绍呵呵一笑,接过苏味道写的文章来看。几篇祭祀风伯雨师的祭文都有着固定的套路与行文格式,并不为奇。但是那一篇檄文却是写得慷慨激昂豪情万丈,还真不像是出自苏味道这样一个斯文书生的手笔。 薛绍不由得对苏味道刮目相看,难怪裴公对他如此器重,此人非但是对军中的大小事务了如指掌,办事精明强干,文章写得也是叫绝啊!……细细一回想,这倒是不奇怪。历史上的苏味道出身虽然一般,但他凭借自己的才华与努力后来也是做到了宰相的。而且他的后代当中出了一个响彻中国历史的文学巨匠,苏东坡。 “苏司马,就由你来主祭。”薛绍将文章给回了苏味道。 苏味道现在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连品衔都没有的军中文吏,现在能在十万大军的面前露脸,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扬名机会。更重要的是,薛绍的这一举措摆明就是要抬举他,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个惊喜。 因此苏味道非常恭敬的拱手长拜,“属下领命!” 大军集结完毕。十万人马,排山倒海气象如虎。 恢弘磅礴,无以形容! 在苏味道主持了祭祀之后,按照薛绍的军令分派,十万大军分为七部,程务挺、李多祚与张虔勖等六名大将各领一军,依次开拔出发奔赴不同的战场,截击于都今山外围的铁勒各军。薛绍麾下仅有薛楚玉本部的三千跳荡军与五千勤杂火头兵,但却是全军核心所在,将会最后出发。其余六军的一切动向需得时时向中军回报,一切行动也必须向中军请示批准。 虽然程务挺是黑沙的行军总管,但是现在的战局分布已经很明显,薛绍才是全军总指挥。 程务挺的确不是一个嫉贤妒能之人,他自己甘心充当了一回战将,把主帅的位置与全军的指挥权,拱手让给了薛绍。 六军依次开拔,离开了黑沙城。 薛绍率领中军,随即开拔。他回头看去,庞大的唐军营地已经变得空落落的了,只剩下苏味道率领的三千兵马与一些民夫杂役在这里留守。 “这是我初出茅庐的第一战。”薛绍深呼吸,“只许胜,不可败!” 近旁的薛楚玉听到了薛绍的言语,抱拳一拜,“将军尽管放心,此战我军必然得胜!” 薛绍不禁一笑,“何以见得?” 薛楚玉慷慨道:“以正讨逆,必胜;以胜击败,必胜;以智击愚,必胜;以有备攻无度,必胜;以严阵攻荒驰,必胜;以精诚攻内乱,必胜;以昂扬攻衰堕,必胜;以精锐攻乌合,必胜;以有道攻无道,必胜——有此九胜,何惧之有!” 薛绍不由得眼前一亮,呵呵笑道:“看来你也没少读兵书。” 一旁的吴铭淡然道:“在我看来,还有一胜。” “哪一胜?” “斥侯。”吴铭微笑道:“我军斥侯把敌军的动向无一遗漏的回报给主帅,反观于都今山的敌军,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军已有十万人马集结于黑沙,仍在激烈的内战之中。因此,以明聪攻蔽塞,必胜!” “没错,这是关键。”薛绍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至从我从前方撤走,于都今山就开始掉以轻心,不再防备。但是我军却从未放松过紧盯他们的一举一动。正是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斥侯,让我军变得眼明耳聪。” 吴铭微笑的点头。 薛绍心想,以后有机会真该让吴铭来帮我一起煅炼精兵。当年西域大战区的“斥侯之王”再加上我的现代练兵技术,必然如虎添翼! 薛绍所部的人马做为指挥中心迟了一两个时辰出发,而且有意放慢行程走得不快。其余六军则是轻骑快马兼道疾行,采取的是“奇袭”手段要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次日傍晚,正当薛楚玉在指挥勤杂兵搭建营地的时候,第一份军情驰报就已经送到了薛绍的手上,来自恶来程务挺。他率领麾下的一万五千精锐骑兵,最先与铁勒仆固部族的兵马开战。 仆固部族一门心思盯着于都今山的战况,哪会料到会有一支唐军从天而降。而且程务挺采取的是黎明突袭,仆固兵睡得正酣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一场激战下来,程务挺率军斩首敌军三千余级、俘虏五六千人并生擒了他们的部落首领与大小将领三十余人,正往薛绍所在的中军押送而来。 “迅疾如风侵掠如火,恶来果然名不虚传!” 接到这份初战告捷的战报,薛绍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兴奋,就像当初获悉入选了特种部队一样,从头到脚每一根发梢都透出一股子爽劲! 被薛绍秘密携带于军中的伏念,对于这份捷报的来临仿佛并不意外。他主动来问薛绍,“分崩离析的草原部族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你已经胜券在握。我只想知道,你打算如何用我?” “马上你就能发挥你的作用了。”薛绍说道,“九姓铁勒的部族之一,仆固族的首领与将军们就快押到我这里来。你可以见一见他们,说一些你该说的话。” 伏念恍然大悟,长叹了一口气,“原来我能帮你劝降的,也只是俘虏而已?!” “当然。”薛绍冷冷的一笑,淡然道,“在我看来只有穷途末路之人,才会真的甘心投降。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与大唐为敌的代价!” 【眼疾发作,暂时只能每天一更。大家见谅!】 第343章 狗咬狗,一嘴毛 三天,连续的激战。 由于事先侦察得力、安排缜密,大唐的六路大军几乎在同时发动了对于都今山周边敌军的攻击。那些九姓铁勒的部族兵马本来就是各自为战互不通信,再加上唐军的突然袭击,根本无力独自为战的与唐军对敌,因此,轮番大败。 居中指挥的薛绍,再也不用像黑沙奇袭战的那样,身先士卒的去冲锋陷阵了。这或许也正是裴行俭想要的,他可不想再让薛绍去以身犯险。万一准驸马出了事,谁也耽待不起。 薛绍想起了武则天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下者劳力中者劳智,上者劳人。 半年的时间,薛绍自己就从一个“劳力”的小卒变成了一个“劳人”的统帅,而且初出茅庐的第一战,打得还算漂亮。 陆续有很多的俘虏,被六路大军押到中军所在地来。这是薛绍事先对他们提出的要求。针对草原各部族,斩尽杀绝是办不到的,将他们打怕了再施以招降,才是上上之策。 于都今山的突厥人终于查觉了周边的动向,心慌意乱的停止了内战。正当他们还在因为新仇旧恨犹豫不决要不要合兵抗敌的时候,大唐六路大军已经对于都今山的西、南二麓形成了合围。东面是飞鸟难渡的山脊,北面,则有薛延陀的三万大军虎视眈眈。 于都今山的突厥叛军,变成了瓮中之鳖! 按照薛绍的指令,程务挺等人在得胜之后马上就地占据九姓铁勒部族的营盘,把守各个战略要道,深沟高垒严阵以待,一边休养生息一边修筑防御工事,非但不再对于都今山采取攻击,而且,就算是突厥人主动来寻衅也绝不出战。 反正,突厥人的骑兵不擅长攻城。面对唐军挖出的深沟与密密麻麻的弓箭头,他们只能忘洋兴叹,多次退兵而走不敢进犯。 薛绍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他既要利用伏念来劝降这些草原部族的酋长将军们,也要用围而不攻的手法耗一耗突厥人的锐气。现在主动权全在实施了包围的唐军一方,我方不动,陷入了包围之中的敌军必然慌乱。 再过了两天,各军的重要俘虏陆续都已押到了中军营地。 三军振奋,士气如虹。 所有人对薛绍的战术再也没有半点的怀疑,这一仗打得太轻松、太漂亮了。就连那些被俘的铁勒酋长们,也迫切想要知道,指挥了这一场战役的唐军主帅究竟是谁? 起初,他们一致认定是裴行俭在亲自坐镇指挥。可是到了中军营地后,当这些草原酋长们看到薛绍昂然站在点将台上,背后立着标志唐军主帅的红色大旗,前来接收他们这些俘虏,突厥酋长们都傻了眼。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是见过薛绍的,就在薛绍做为使者带着艾颜一起去见阿史德温傅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到了于都今山不停索要好吃好喝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居然会把他们打得如此狼狈! 到这时,草原酋长们总算是纷纷醒神——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中了薛绍的计。阿史德温傅父子被他离间,自相残杀而死;紧随其后的就是于都今山的夺权内战、铁勒部族的连番出走,整个草原联军陷入了分崩离析再也无法与唐军抗衡。接下来,就是他们这些人被各个击破,然后个个沦为阶下之囚! 酋长们私下议论—— “这个汉儿,好精深的心机!” “程务挺杀破我军的时候,我只当是裴行俭亲自来了,否则谁还能指挥恶来?谁料到,却是这个年轻的汉儿在居中坐镇!——这真是匪夷所思!” “这个汉儿究竟是什么来路?” 薛绍身边的翻译官,悄悄的将这些酋长们的议论说给薛绍来听。 薛绍听了呵呵一笑,挥手,“给首领们检绑,请到中军帅帐设宴款待。我会亲自作陪!” 酋长们一听,既惊且喜—— “你不杀我们?” “莫不是想毒死我们?” “如果我要杀你们,何必多此一举将你们请到这里来?”薛绍笑道,“众位首领不必多疑,请入帐用宴。那里已经摆满了上好的烤全羊和龙膏果酒,诸位不如先喝上两杯,压一压惊!” “好!” “我等早当自己是个死人,现在有酒有肉,吃了再说!” “捆了几天,憋坏我了!要死要活都先吃个痛快!” 几十名酋长将军纷纷被松绑,急先恐后一窝蜂似的涌进了中军大帅帐里。 薛绍身边的将官们看到这些人狼狈又急切的样子,忍不住一起笑了。随即,薛绍带着几名将官进了帐篷,看到那些酋长们正在争抢食物与饮酒,场面一片混乱,别说是吃相,连最基本的规矩都没有。 显然,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首领的身份只把自己当作了俘虏,眼下这些美食是吃一顿少一顿,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面子和尊严? 薛绍与薛楚玉等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没错,只有穷途末路、有了必死之觉悟的人,才有可能真的投降。如果是在他们得势嚣张的时候进行劝降,他们要么坐地起价尾大不掉,要么面降心不降等唐军一走就马上翻脸,很快再度反叛。 胡萝卜加大棒的法则,在这里很是适用。 薛绍没有阻止他们的争抢与混乱,只是扬了扬手。麾下会意,马上去把阿史那伏念请来了。 伏念进来的时候,被帐篷里的一片混乱景象吓了一跳。他也没有急于阻止,只是转头一看薛绍,只见薛绍在一旁双手叉在胸前,仿佛还在十分享受的欣赏眼前这片乱景。 伏念痛心疾首的长声叹息,薛绍又赢了。军队被打散,还可以重新聚拢;如果意志被摧毁,那就真的是败了! 铁勒人没有受过什么儒家教化,在他们看来生死当然就是最重要的,仅随其后的是牛羊与财富。现在这些铁勒部族的酋长们,意志都已经被他摧垮。眼下就算是没有我的出面招降,只要薛绍肯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就会心甘情愿的投效薛绍! 哄抢中的铁勒酋长们有人看到了伏念,当下惊叫一声,嘴里包的食物都吐了出来。很快,其他的铁勒人也都看到了伏念,纷纷停止了滥吃滥喝怔怔的看着伏念。 原本混乱的场面,莫名的安静了下来了。 薛绍站了出来,微笑道:“各位,不妨坐下来慢吃慢饮。” 伏念哀求不幸怒其不争的重叹了一声,先行坐了下来。那些铁勒酋长们,纷纷面露愧色的坐下。 薛绍叫几个小卒收拾了一番,帐篷里总算不再那么狼籍脏乱。 然后,他自己走到了帐篷的中央,“各位,先容我来自我介绍一回。我姓薛名绍,大唐河东汾阴人仕,现任右卫勋一府左郎将,兼黑沙道前军行军总管麾下,行军长史一职。” 铁勒酋长们效力大唐多年多半识得汉语,闻言无不一惊,“只是个五品左郎将,行军长史?” 伏念说了一句,“他还是大唐的皇帝的外甥和准驸马,即将迎娶太平公主。此外,他还是裴行俭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的嫡传门生。” “哗,怪不得!!” 铁勒酋长们这下发出了惊叫,仿佛还有了一点庆幸——我们这才败得不冤嘛! 薛绍不禁笑了,你们究竟是败给我这个人,还是败给我的身份?……阿q精神,果然是源远流长、无所不在! 薛绍扬了一下手,酋长们很识趣的不再吵嚷。薛绍说道:“在座列位,都是我请来的。虽然请来的方式各有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 “你有何用意?”酋长们七嘴八舌的问道。这是他们眼下最为关心的事情了。 “为了和平。”薛绍说了四个字。 酋长们一听,纷纷大喜过望——小命能保住了! 于是他们马上群情激昂的大叫起来,称说以前是被阿史德温傅的淫威裹挟,不得不从,现在有大唐王师来平叛,定然弃暗投明。 以及很多很多,为大唐与二圣歌功颂德,以及吹嘘裴行俭与薛绍天下无敌的话。 听得薛绍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至此薛绍的心中已经有数,要劝降这些铁勒人,已经半点不难了。他们本来就是墙头之草,风吹二面倒。现在沦为阶下之囚,没有任何理由不投降。 跟这样的一群小人,实在没什么多话可谈。剩下的事情,薛绍就交给伏念了。 薛绍走出了帐外没几步,薛楚玉就说道:“将军,这些胡人不可信。” 薛绍点了点头。 “他们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一但大唐王师撤走,难保他们又会再次作乱。”薛楚玉说道,“与其这样,不如斩草除根!” “我倒是想。但是,眼下真的做不到。”薛绍说道,“草原幅原万里,部落散居,如何斩草除根?杀了这些酋长,只会激起更大的仇恨。其实草原叛乱的根源,在于突厥部族的鼓动与发起。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就要去掐灭这个根源。没有了发起者,这些铁勒人翻不起大浪。” “那是否要对于都今山的突厥叛军,发动总攻?”薛楚玉说道。 薛绍眯着眼睛想了一想,“仗,肯定还是要打的。但是于都今山的两派突厥人马还有几着几万大军的实力,如果我军正面强攻,难免损失惨重。因此我打算……” 薛绍凑到薛楚玉的耳边,对他耳语几句。 薛楚玉眼睛一亮,“如此,大妙!” 薛绍笑了一笑,“好生款待那些铁勒酋长,让他们吃好喝好宾至如归。另外,每人赏些绫罗绸缎,这些东西他们最是喜欢!” “好,我去办!”薛楚玉欣然庆诺。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狗咬狗,一嘴毛。 压轴好戏,终于要上演了。 第344章 投名状 草原上的冬天,仿佛来得特别早一些。 次日薛绍起床后走出帐篷的第一口呼吸,就感觉到一股秋瑟之凉意侵入肺腑。他不禁怔了一怔,转头问身边的郭安,“今天是什么日子?” “将军,今天八月初六,眼看就快中秋了。”郭安答道。 薛绍不禁眨了眨眼睛,时间过得这么快,离我和太平公主的婚期只有一个多月了! 近旁的吴铭仿佛是看出了薛绍的心思,说道:“公子,看来得要加快步伐解决草原问题了,可不能因此耽误了你的婚期。” 薛绍皱了皱眉头,“眼下,只能以军国大事为重。” 吴铭点了点头,再道:“我想,裴公心中也有这样的计较,不会让战争耽误了你的大婚。如果在你大婚前的一个月草原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他老人家应该会另有安排。” “那就到时候再说。”薛绍道,“一日本不卸任我就一日重任在身,来不及考虑别的问题。于都今山一役非一战之成败,它关乎整个千里草原和今后几十年里大唐的周边安宁。相比之下,我的婚事算不了什么了。” 吴铭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公子这样想,只怕朝廷那边的人不这么想。如果公子耽误了婚期迟迟未归,恐怕会有变故。” 薛绍淡淡的一笑,什么变故,公主要退婚吗? 脑海中斗然闪现这个念头,薛绍的心思突然变得很复杂。于个人情感来说,自己和太平公主之间的确有了一些感情,也愿意与之共结连理共渡此生;但是从利益与意愿来讲,自己又从来都不想做什么大唐的驸马。 这两股思想在薛绍的脑海里,几乎是一样的坚定。 非常的矛盾! “报——薛长史!”一名斥侯飞骑而来,下马报道,“前军恶来将军来书请示,何时发动对于都今山的攻击?” “怎么,恶来按捺不住了?”薛绍一挥手,“军书拿来我看!” 斥侯连忙将军书送上,薛绍展信一看是程务挺写来的亲笔信,字不大漂亮语言也很简洁,就一个意思——我军士气正旺,前军积极请战! 吴铭说道:“公子,程务挺假权于你,会头一个拥护你的权威,不会逼宫为难于你。他既然送了这样的军书来,就表示前军将领们个个都是求战心切,他不能违逆了众将之意,迫于无奈之下才来请战。” “没错。”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连战连捷士气正旺,加上出征已久将士们归乡心切,现在可以想像前军将士的邀战之心有多殷切。 但是欲速则不达,现在于都今山的敌人兵力仍在而且提高了警惕,此时发动总攻,就算得胜唐军也会损失惨重。再者,现在薛绍最想要做的就是消磨于都今山敌人的斗志与意志。只有从意志上将他们打垮再用军队去击败他们,才是真正的胜利。否则,于都今山的突厥人就算是一战失败了,也不会真的心服口服! 平定草原,攻心为上。这是最早的时候薛绍与裴行俭一同制定的战略。 “郭安,笔墨伺候。”薛绍道,“我亲自回书恶来将军!” “是!” 薛绍写下了一封信,让程务挺安抚众将士稍安勿躁,以粮草转运需得时日为由再休整一段时间,对于都今山的敌人继续围而不攻。另外,不妨将战利品全部拿出来分发给麾下军士,安抚他们的情绪,保持他们的斗志与士气。同时薛绍承诺,半月之内必定拿下于都今山,全军可以凯旋而归! 斥侯携书而去。 薛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吴铭就在一旁笑了。 “你笑什么?”薛绍问道。 吴铭小声道:“公子睿智,这封军书定能稳住前军。” “何以见得?”薛绍微笑道。 吴铭答道:“程务挺之所以来书请战,只是因为抗不住麾下众将的一同邀战,怕触犯了众怒,于是才向公子这边推诿一番。看得出来程务挺本人其实是拥护公子决定,并不急于速战的。公子这里马上给出了合理的回应,一则粮草转运未济,再又分发战利品,最重要的是给出了半月之期的决战承诺。有了这三样东西,程务挺足以按住麾下众将了!——前方将帅心意相通配合紧密,这才是取胜的关键!” “那你认为,现在我应该怎么做?”薛绍有意问道。 吴铭抱了一拳,说道:“公子早已成竹在胸,又何必问我?” “群策群力,你说吧!”薛绍道。 吴铭笑了一笑,说道:“中军帅帐里的那些铁勒酋长,不都是公子网罗来的死战先锋吗?无论他们的出战是成是败,他们的临阵倒戈对突厥人来说都将是一个极为沉重的打击!——只要突厥人的士气堕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薛绍闻言哈哈的大笑,不禁心想以前我还真是忽略了吴铭这样一个重要的人才,他不仅是个斥侯专家在战争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还是我的家臣更重要的是智谋过人——这样的人才,就该留在身边充当我的心腹和智囊啊! “吴铭,以后就由你来掌管我的军书文墨,早晚随身伺候。”薛绍道。 “是!”吴铭非常郑重的抱拳应诺。 稍后薛绍一行人来到了关押铁勒酋长们的大帅帐里,守备帐篷的人回报说,这些人猛吃滥醉了一场,至今全都宿醉未醒。 “伏念呢?” “他彻夜未眠,现在还坐在那里。” 薛绍走进了帐篷一看,果然,帐篷里满是熏人的酒气,铁勒酋长们东倒西歪的醉翻在各处,打着震天响的大呼噜。只有伏念一个人端坐在坐蒲上,面无表情眼神冷清,像是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举世皆醉我独醒,阿史那公,果然与众不同。”薛绍走了过去,拿起一杯酒来示意道,“喝一杯吧?”‘ 伏念不言不语,倒了一杯酒,与薛绍共饮而下。 “怎么样,你可曾说服了他们?”薛绍笑而问道,“他们,是否愿降?” “我一句话也没有和他们说过。”伏念的声音有些嘶哑和低沉,但是语调很平静,“事实上,根本就不用我说一句话,这些人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仿佛对他们很失望?”薛绍不禁笑了。 “从来没有过希望,自然也就谈不上会有什么失望。”伏念长叹了一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大突厥汗国要兴起,看来至少还要两代人的努力奋斗与浴血奋战。” “你还不死心?”薛绍不禁眉头一皱。 伏念突然哈哈的大笑,“我是失败了,但这不代表我丧失了我的意志与理想!”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你的确和这些铁勒人不同。” “所以我不想与他们多说一句。”伏念站起了身来,“薛将军,请将我带回原来的住处。” 薛绍摆了摆手,郭安等人将伏念带走了。临出帐篷时,伏念回头一看薛绍,正好薛绍也侧眼一瞅伏念,二人的眼神凌空相撞,几如发生了一场雷电交接的暗战。 薛绍的心里,斗然再增压力。 其实草原上的大势,薛绍心里比谁都要清楚,因为他明了这一段历史的走向。大唐名义上统治了草原五十年,但是五十年的羁縻政策也养活了突厥人的复国野心。它就像是野草一样在突厥人的心中滋长,大唐却一直未有什么发觉。接连两次的草原叛乱一次比一次来得凶猛,叛军的规模也一次比一次的大,就是他们野心不断膨胀的结果与证明。眼下,就算自己能把于都今山的叛军杀光,也无法彻底的根除残留在突厥人心中的复国之心。 归根到底,突厥问题已经不是将军能解决的了。朝廷将会采取什么样的政策来针对草原,这才是关键之所在! 但是这样的国策大事非但是薛绍本人插不上言,裴行俭插不上言,北伐军中的任何一个人,也都插不上言。 那是二圣和政事堂里的宰相们,才能决定的事情。 如果这次得胜回朝之后朝廷的安抚政策到位,草原或许还能安宁一段时间;反之若有失妥之处,草原必然复叛。如果再有一个类似伏念、或者比伏念更加厉害的草原枭雄出现,千里草原必将完全脱离大唐的控制……突厥汗国的复兴,并非是天方夜谭! ——刚才伏念的眼神里,传递而来的就是这样的信号! “将军,是否叫醒他们?”左右近卫上来请示,打断了薛绍的沉思。 薛绍点了点头,“给些食物款待一番,酒就不用了。随后叫他们到中军议事帐来见我!” “是!” 半个时辰后,三十余名铁勒族的酋长与将军们,乖乖的来到了薛绍所在的军帐之中。帐前兵戟林立旌幡森严,左右刀斧手煞气凛然,这些酋长们一改昨日的放荡与粗野,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恩威并施,薛绍今日表露出了自己威厉的一面。 废话不说,薛绍开门见山表明意图,“诸位首领,意下如何?” “我等愿意归顺大唐,誓死效忠大唐二圣,誓死追随薛大将军!!” 首领们显然是商量好了,非但是口吻一致,连抚胸而拜的动作都是那么的整齐划一。 “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头领,做得很对。”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口说无凭,你们拿什么来证明你们的忠心归顺?” 众头领们仿佛也早就料到薛绍会有这一问,当下就有一人抢先说道:“只要薛将军信得过我们,可以放我们回去收拾兵马!” 首领们马上争先恐后的大叫起来,生怕说慢了就显得不忠心一样—— “我等愿为先锋,力助薛将军攻破于都今山!” “薛将军可以拨一名唐将给我们做统帅,我等愿意合兵一处,听从调谴!” “一切兵马粮草,我等自行筹备,坚决不要薛将军一兵一粮!” “愿用突厥人的人头,作为我们归顺大唐以示效忠的进献之礼!” …… 看着眼前这些人的表演薛绍不禁冷冷的一笑,这些铁勒人倒是懂点规矩,还知道纳上投名状! 猛然一巴掌拍在书桌上,薛绍昂然站起。铁勒首领们惶然一惊,瞬间集体收声,惊诧莫名的看着薛绍。 薛绍哈哈的大笑两声,“好!——我就让草原人最为敬重与惧怕的鬼月将军薛楚玉做你们的联军大将!由他率领你们的部族兵马,一同前去攻伐于都今山!” 第345章 血之章 短短的五天时间,铁勒族的兵马汇集完毕。包括之前的俘虏在内,每个铁勒部召来的人马少则三千多则七八千,共计将近四万人马一同集结到了薛绍的中军所在地,粮草堆积如山尤其丰足。 草原幅原辽阔,光是从这个兵马集结的速度就可以看出,铁勒人投诚大唐的心意堪用“归心似箭”来形容。个个争先恐后,生怕慢了一步就被薛绍质疑其心不诚,这个后果他们已经可以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了——当初声望之高如阿史德温傅父子,都已经变成了冢中枯骨。兵力强大如突厥部族,如今已是于都今山的瓮中之鳖。 说得好听,铁勒人是顺天应人,识时务为俊杰;说得难听点,他们就是一群墙头之草,干惯了见风使舵混水摸鱼的行当。 薛绍派出了薛楚玉做为铁勒联军的主帅,率领这四万人马前往于都今山助战程务挺。理所当然的,薛楚玉麾下的亲勋跳荡军就成了这一拨人马的核心力量。临时之时薛绍对薛楚玉密语了一阵,交待了他一些用兵细则并请他传达给程务挺,归根到底就一条——务必让铁勒联军和突厥人,打得越狠越好! 铁勒人急于立力纳献投名状,这是他们现在的心态;突厥人见到了反水的铁勒人肯定也会特别恼怒。只要唐军在中间稍加挑拨,两方人马很容易杀到眼红。与此同时,薛绍以程务挺的名义对北方南下的薛延陀所部发出了邀战军书,与其约定时间一同打响对突厥人的聚歼之战。 薛延陀部族是大漠北方比较强大的一只游牧部族,也属于九姓铁勒部族之一,此前也曾一同归属于大唐。现在他们打着替大唐平叛的旗号南下,勉强算是师出有名。但薛延陀的用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非是想趁着突厥与大唐打到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利从而壮大自己,最终是想要成为草原上的霸主。 薛绍把准了薛延陀的脉,现在是给他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如果薛延陀应约出战,那他们就是平定叛乱的大唐功臣,可是这样的战斗非但达不到坐收渔利的称霸目的,还必然会让他们损兵折将。 反之,如果薛延陀拒不出战或是出工不出力,前方督战的程务挺看在眼里,当场就可以把他们定性为“趁火打劫”。到时不用大唐出手,愤怒的突厥人都饶不了薛延陀这个落井下石的“好邻居”。 当然还有最坏的结果,那就是薛延陀与突厥人合兵一处共同对抗大唐。薛绍觉得这种可能性是极低的,除非薛延陀的人蠢到了用屁股思考,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像殉情一样抱着突厥人的尸体往火坑里跳。 ——就算是,大唐也不介意自己的包围圈里,再多添三万具逆臣之尸! 一切就绪,大军开拔! 薛绍站在高高的箭塔之上,目送薛楚玉率军走远。 千军万马,黄沙漫天;巍巍如山,磅礴似海! 薛绍终于体会到了一名军事统帅身上所承担的压力与责任,还有权力带来的无法形容的威壮与快感。 顿戟一怒,伏尸百万!……不靠谱神棍李仙缘的话,突然浮现在了薛绍的脑海里。 ——莫非就是眼前这般?! …… 三天以后的黎明,于都今山的战斗——打响! 休生养息鸷伏了数日的唐军,生龙活虎士气爆棚。这些天里,陷入了重围的突厥叛军如同困兽一般神经紧绷惶惶不可终日,虽然依旧呲牙咧齿,但心气早已衰堕内部更加不和,有一些士卒甚至偷偷的溜出了营盘投靠到了程务挺的麾下。 正如薛绍预料的那样,在经历了连番剧变与旷日持久之内战的突厥人,在被唐军围困数日之后,斗志彻底的被消磨殆尽。 在程务挺的指挥之下,由薛楚玉率领的跳荡军与铁勒联军充当了破敌先锋,于夜间发动突袭。 突厥人不是没有防备,相反,他们是一直都在严加防范。只是他们一直严防死守可是唐军就是不来攻击,时间一长他们难免疲惫与懈怠。程务挺这一员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逮的就是这样的战机。 一声令下,薛楚玉身先士卒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最先杀进了于都今山的阵营之中。 与此同时,外围设防的六大唐军营地里,无数的军鼓与号角一同大响起来。 整座于都今山,仿佛都颤栗了! 突厥人,魂飞魄散! 薛楚玉所部有数万人马,如同水银泄地一般杀进了突厥人的营盘之中,防不胜防。他们的第一战术就是捣毁拒鹿与营防,拔除箭塔与兵厢里的射手,四处放火制造混乱。再加上巨大的鼓角之声的遮掩,突厥人的军令已经完全无法通行。一时间,盘据在于都今山百里境内的突厥人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惶惶然的各自为战,慌不择路四下奔逃。 兵败如山倒,于都今山变成了一片鲜血与烈火弥漫的修罗地狱! 听到于都今山的战声,狡黠的薛延陀人马上整点兵马备战。但是,他们在战斗打响的一两个时辰之后才投入战斗。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再虚弱的野兽在遭受猎杀的时候也会爆发出吃人的力量,尤其是刚刚见血的时候。于时他们选择了突厥叛军的血快要流尽的时候,“英勇”的加入了大唐的平叛之战。 可是当他们加入战争之后方才发现,原来大唐这位猎手仍是比他们棋高一着,唐军的主力根本就没有出动,在于都今山战斗的只是少部份唐军和几万铁勒人的联军! 开弓没有回头箭,薛延陀人只能是“平叛到底”,和突厥人真刀真枪的干上了! 坐镇指挥的程务挺接到了战场的斥侯回报,拍案而起哈哈大笑! “薛长史用兵有如神助,薛延陀这只狡猾的狐狸果然出来抢肉吃了!” 这声喝罢,程务挺突然大步走出帅帐,亲自抡起大锤砰砰的敲响了大军鼓。昂扬激烈的鼓点之声,让在场的所有唐军将士,热血沸腾! 这是大唐最有名的军乐,但逢战争得胜之后都必然会要奏起的《秦王破阵乐!》 今天,程务挺亲自擂鼓,提前将它奏响了! 众将一同抱拳,嘶声大喝—— “恶来将军,我等请战!” “是时候让这些胡人,见识一下大唐的军威了!” “我等万万兄弟,等这一天实在太久!” “为所有死难的同胞——报仇雪恨!” …… 程务挺不为所动,如痴如狂的奋力击鼓,汗如雨下全身温透! 索性,他脱去了军服,赤着上身奋力击鼓,直到把一曲《秦王破阵乐》奏完! 双眼通红,泪如雨下! “我死难的热血兄弟们,今日,程某就要为你们报仇了!”程务挺高举双臂望着朔州的方向,“兄弟们,你们在天之灵——安息!” 在场的许多唐军将士一同潸然泪下。 那一日朔州之战,程务挺麾下带了多年的精锐骑兵一万二千五百人,死得只剩八百残卒。活下来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心头滴血,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兄弟们在天之灵——请安息!”所有的唐将,一同跪拜下来。 “众将士听令!!”程务挺昂然而起虎目圆瞪,声如奔雷! “愿死战!!”所有唐军将士,声嘶力竭,热血沸腾。 “全军——出击!”程务挺将两根大鼓锤重重的扔到了地上,“报仇——雪恨!!” …… 百里开外的中军营地里,薛绍站在高高的箭塔之上,长时间的凝望北边的地平线。 这个时候,薛绍宁愿自己是在前方的血火河山里拼命厮杀,也不愿意在这里枯寂的等待战争的结果。 做为一名统帅,要承受常人无法理解的困惑与压力,还有这种噬魂销骨的等待与煎熬。 吴铭提着一些饭菜上了箭塔来,“公子,该用餐了。” 薛绍摆了摆手,“等一等,我还不饿。” 吴铭扭头一看,中午时分送来的饭菜仍是半点没动的放在一边,当时薛绍也是说要等一等,还不饿。 吴铭没有多说,仍是将饭菜放在了一边,然后静静的站在了薛绍的身后。 “吴铭,你说,什么时候会有前军的消息传来?”薛绍突然问道。 吴铭略作思考,回道:“算一算时间,应该快了。” 薛绍长吁了一口闷气。 “公子是在担心胜负?”吴铭问道。 薛绍双眉紧拧,摇了摇头。 “那公子所虑何事?” 薛绍说道:“审时度势,我军胜算极大。而且,我对程务挺与薛楚玉充满了信心。我唯一担心的是,这一战过后草原上将要平添一大批冤魂与仇恨。朝廷会在战后如此安抚与处置,远比眼前这一场战争重要得多。” 吴铭略感意外的微微一怔,随即又是微微一笑,“公子在这样胶着与紧张的时刻还能超脱于战争之外思虑深远,殊属不易。公子,或许你天生就该是一名统帅!” 天生? 薛绍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一翘露出一抹只有自己才能懂得的苦笑,心想,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这辈子都不碰任何的刀剑,不沾惹任何的鲜血。 ——命运不肯给我选择的机会,那我只能手提屠刀,向他发起挑战! 就算我会在战斗中死去,也好过跪倒在地被人砍去头胪! 第346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于都今山的大战证明了一句后世的名言,战争就是一台绞肉机。 无数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生命,鲜血染红了肥美的草场,远远看去如同下过一场血雨,入眼即是刺眼的猩红。空气中的血腥味吓走了高空盘旋的雄鹰,尸体与残骸就像平地而起的山头,欲与山峦比高。 三天三夜的连番激战,不少于六万人在这场战争中丧生。其中有六成以上,是突厥人。 这几乎可以说是大唐文治五十年来,最为惨烈的一场战争。就算是上一次裴行俭亲自指挥的那一场三十万大军参战的平叛之战,也没有斩获这么多的敌首,当时更多的突厥人是被打散和投降了。 在清点战场的时候,程务挺和他麾下的唐军将士都有些震惊。他们仿佛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面对敌人,薛绍比儒生出身裴行俭还要更加冷酷更加决绝!毫无疑问,在薛绍温文如玉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杀伐果断的战士之心! 俘虏的突厥人仍是多于战死的。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无不胆肝俱裂再无敢战之心。其实,就算是得胜的唐军与铁勒兵,也有不少人在这样一片血火河山面前产生后怕与颤抖。 但凡生物的灵魂深处,都对同类的鲜血与死亡有着本能的畏惧。人类也不列外,哪怕他是一名无畏的战士。 于都今山,已成修罗地狱。清点战场之时呕吐甚至晕厥过去的军士,大有其人! 战场清理与俘虏收押进行到第二天,薛绍带着他的亲卫,和伏念一同到了于都今山。 程务挺带着大小将战排成了整齐的队列,一同出迎。薛绍的将旗刚刚走入营盘辕门之时,金鼓齐鸣,除程务挺外所有将弁全体单膝半跪于地抱拳而拜,全军将士高举兵戈齐声山呼,吼声震荡百里。 这是军中至高无上的礼仪,哪怕是主帅裴行俭亲临此地,也不过如此! 面对数万大军摆出的这样的一个大阵势,薛绍深呼吸,将一股弥散在空气中的浓烈血腥味吸入了肺中。若非前世做为“血狼”之时就习惯了这样的血腥味,薛绍当场就会滚落下马呕吐起来,在数万大军面前威严尽堕。 在薛绍接受数万大军的欢呼与膜拜之时,伏念却是一翻身就掉下了马来,当场人事不省。军医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他救醒,结果伏念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吐出一股浓血,喃喃的喊了一声“苍天哪,这就是你对突厥的惩罚吗?!” 薛绍和程务挺等人围在他身边,有个副将冷唆唆的回了一句,“如果你冥顽不灵,这个惩罚就还没有结束!我们手下,还有四万多突厥俘虏!!” 伏念猛瞪那副将一眼,再吐一口浓血,又晕厥了过去。 程务挺很恼火,一脚就对那副将踢了过去,“要你小子多嘴!吓死他怎么办?” 薛绍很平静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吵闹,说道:“伏念是个意志刚强之人,不会有事的。医官,请你好生医救于他。传我将令,不许任何人再打扰伏念。” “是!” …… 黄昏,薛绍驻马立在于都今山大战场前的一片高坡之上,劲风猎猎,旌旗翻卷。 残阳斜照浴血的草原,一片光怪陆离,宛如阴火腾腾孤魂飞荡的冥界鬼域。 于都今山的南麓,烧起了很多大堆的火……用来处理尸首。 汉人也好,胡人也罢,都将变成草木的养份。烈火会将他们的魂魄,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薛绍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战争! “我痛恨战争。”站在薛绍身边的程务挺,突然冷不丁的说出这一句。 薛绍轻轻的点了点头。 “可是这话说出去,没人会相信。”程务挺的语调出奇的平静,这一刻他不再像是那个令敌闻风丧胆的古之恶来,更像是一名充满了浪漫与忧伤的诗人。 薛绍回头,对着程务挺淡淡的一笑。 程务挺也很是诡奇的微然一笑。 这样无奈又沧桑的笑容,就像是军人的慈悲与悲悯,永远只有军人自己才会懂。 “恶来将军,我们该考虑战后的事情了!”薛绍大喝一声,仿佛是喝走了所有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阴霾。 “我就剩下一句话可说——听你的!”程务挺呵呵一笑,前所未有的坦然。从这一场北伐开始,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和心中沉积的压力仿佛全在这一笑之中,突然释放开来。 话刚落音,程务挺突然浑身一软瘫倒在地,晕厥过去。 薛绍吓了一跳,慌忙对他实行急救。所幸,程务挺并无性命之虞,薛绍不禁抹了一把冷汗,长吁了一口气。 然后他才发现,晕厥的程务挺有些病态发白的脸上,仍旧挂着释然又欣慰的笑容。 次日,伏念与程务挺几乎是在同时苏醒过来,两人在苏醒第一时间不约而同问起——薛绍呢? 薛绍让程务挺的儿子程齐之好生照看他父亲,自己去见了伏念。 伏念面色青灰的躺着,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二十岁,连眼神都是空洞无神的,怔怔的看着薛绍走进来,眼睛一眨不眨。 薛绍安静的坐在了他的榻前。 “薛将军,眼前的伏尸百里,就是你想要的么?”伏念的声音很是嘶哑。 “几个月前,成群的突厥人在攻陷朔代二州之后屠杀手无寸铁的汉人,烧毁城池劫掠村庄,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如果你见过那样的情景,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薛绍说得很平静。 “你是在刻意报负?”伏念眼神如刀。 薛绍淡然得像是闲话家常,“我只是想要提醒你,战争就意味着死人!” “几万人的尸体在于都今山的脚下燃烧,你竟能如此平静?”伏念的语音突然提高。 薛绍眉头一拧,“这种话已经没有意义去讨论了,因为它已经是现实,不可改变。” “呼……”伏念长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我生平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理智与务实的汉人,你简直理智到冷酷、务实到恐怖!” “军人的天职,就是杀敌。”薛绍仍是平静,“如果有选择,我希望天下永远没有战争!” “看来你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被任何唇枪舌剑所能说动的了。”伏念仿佛真是绝望了,“说吧,我还能做什么?” “出面招降所有的草原部落首领。”薛绍说道,“然后,你们所有人和我一起去朔州。我是指,愿意归降的。” “那不降的呢?”伏念死盯着薛绍。 薛绍,呵呵一笑。 伏念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深呼吸,再问道:“你打算如此处置归降的俘虏?” 薛绍吁了一口气,“这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我只是一名行军长史,只管战场上的事情。等我将你们带到朔州,我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伏念沉默了半晌,突然说了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汉人当中,最为纯粹的一名军人。” “这算是夸奖么?”薛绍似笑非笑的说道。 “除非牧民会去赞美吃掉了羊羔的恶狼。”伏念说完,闭上了眼睛。 “在我看来,‘在其位谋其事’——就如同狼吃羊一样,理当成为一种天性与本能!”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走出伏念的帐篷,发现帐篷外面很多将军都在看着他,程务挺也在其中,由他儿子程齐之扶着。 “诸位袍泽,找我有事吗?”薛绍有点惊讶。 “请薛长史,受我等一拜!” 毫无征兆的,程务挺等人突然拜倒下来。 “这是为何?”薛绍连忙上前去搀扶程务挺,可是他很倔强的跪着不肯起来。 “兄弟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薛绍大声的吼叫,没人理,这些将军们仍是死死跪着。 薛绍感觉很是莫名其妙,大喝一声,“程齐之,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程齐之也随他父亲一同跪着,说道:“薛长史,这些都是以往家父的旧部,朔州一战生还下来的将士。他们特意前来感谢你,是因你出谋划策打胜了这一仗,为死难于朔州的一万多名生死兄弟,报了仇!” 薛绍无奈的苦笑了两声,用力扶起程务挺来,“恶来将军,你我皆是军旅武夫,陷阵杀敌保家卫国是本份。我做这一切都是职责所在,并没有恩惠施加给你们。万莫如此!” 程务挺说道:“薛长史,我等皆是粗莽武夫,要么大字不识一个要么读书不多,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我们只知道快意恩仇和士为知己者死,谁杀我兄弟,我必杀之以后快!现在你帮我们做到了这一切,你就是我们的恩人。今后谁敢伤你,我等兄弟戮力击之,不死不灭!”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好吧,兄弟们的这份情意,我都领下了!” “再拜薛长史!”程务挺大喝一声,“此恩不报,死无全尸!——此为誓!” 众将弁一同大喝,“此恩不报,死无全尸!——此为誓!” 薛绍拍了拍额头无奈的摇头苦笑,在突厥人的眼里,我是吃人的魔鬼;在程务挺这些人看来,我却是恩泽人间的天使! …… 于都今山一战,让整个草原陷入了一片风声鹤唳与草木皆兵的恐惧之中。死伤数万人的战争,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草原上出现了。至此,刚刚强势堀起的突厥反叛势力被彻底打散,余下很多的草原部族无不望风归降,包括那些做了俘虏的突厥人在内。“帮”着唐军打了一仗的薛延陀部族也夹着尾巴卖起乖来,把剿获的许多战利品和抓获的突厥俘虏,一并拿来交给程务挺和薛绍处置。 恶来早已名声在外,从此更加威震敌胆;与此同时,薛绍的大名开始响彻在草原之上,如神霆掠地、惊雷贯耳! 正当薛绍忙于处理战后事宜之时,一匹快马带来了裴行俭的亲笔书信。 书信简略,裴行俭让薛绍抛下手头一切事宜迅速赶回朔州——有朝廷使者到了! 薛绍知道,自己从军征战的日子,现在将要告一段落了。长安那边,一场婚礼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等着自己。 第347章 致命红颜 军令如山,薛绍只能马上打点行装,准备离开于都今山前往朔州。 一路遥遥千里,快马加鞭也需得好几日。加上草原上局势有些动荡,程务挺坚持让薛楚玉率领跳荡军负责一路护送,与薛绍一同回朔州。 程务挺摆宴为薛绍饯行,特意将三刀旅的人全都请了来。薛绍回了朔州肯定马上就会折返长安,草原上还有许多的战后事宜要处理,军队暂时不会全部撤走。 这一回,是真的要道别了。 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们,挥泪送别薛绍,约定他日再行并肩为战。临行之时薛绍答应他们,会在经过英烈村的时候回去祭拜。要把大唐得胜的消息,告诉在长眠那里的兄弟们,慰其英灵。 程务挺私下做了一个奇怪的决定,他让程齐之随薛绍同行,并请薛绍帮忙在裴公那里打点一下,允许程齐之一同折返长安。薛绍心知程务挺此举必有深意,当着人多没有多问,只是答应了。 一行人很快就出发了。 薛绍回首看向于都今山,这里曾是草原上水草最为丰美的放牧地之一,现在却成了草原人心目中死亡与杀戮的代名词,意味着血腥和恐怖。 “只有经历了战争,才会知道和平的美好。”薛绍对身边的人说道,“我希望草原上,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薛楚玉说道:“草原的子民和中原的百姓一样,都只盼望过上安宁的生活。但是他们的酋长与首领,却不这么想。” “谁都渴望和平。可是历史总在战争与和平的交错之中前行……”薛绍吁了一口气,“走吧,先去黑沙!” “对了将军,黑沙城里的那个草原公主该要如何处置?”薛楚玉问道。 “我就是专程为她转道黑沙。”薛绍道:“这个女人的身份太过敏感和特殊,现在这个非常时期,绝对不能让她留在草原。我准备先把她带到朔州,与裴公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也好!” 一行人轻兵兼道披星戴月的赶路,几日后抵达黑沙城外。 薛绍等人刚刚露面时,前方闪出了一彪兵马拦截,人数约在五百左右。旗号鲜明,当然是驻守黑沙的唐军。但是薛绍在这拨唐军当中看到了不少于五十个高鼻深眼的突厥人,心中不由得颇为惊异! 领军小将见了薛绍连忙迎请,薛绍将他叫到身边问道:“黑沙驻军当中,怎么会有突厥人?” “薛长史有所不知。”小将答道,“在驻守黑沙的这些日子里,常有草原上的流寇在黑沙周边的草场牧区劫掠牧民,更有胆大人多的流寇竟然冲击黑沙,想要夺取城池。我军力战多次,保守黑沙无虞。后来有牧民前来求救,安大将军率领一些兄弟出击杀退了多股流寇,并俘虏了一些人回来。艾颜公主认出了他们当中有突厥人于是请求将其释放、让他们回去招安那些流寇。守将原本不答应,但碍不过安大将军与艾颜公主的轮番软磨硬泡,所以……” 薛绍眯了眯眼睛,“然后呢?” “没多时,黑沙城中已然聚集了八百余胡人,他们都自愿追随艾颜,一同投效了大唐,成为了我军的一员!” “这些胡兵,居然都是艾颜招降来的?”薛绍不由得心中凛了一凛,没想到,她在黑沙处于软禁和监管的情况下,还能够招来八百胡兵! 现在草原伪政权已经被击垮、草原人的心中没有了领袖。如果放任艾颜留在草原上,她真有可能凭借自己的血统与身份,聚起千军万马来。到时如果再有野心家从中加以挑拨和利用,这对大唐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绝对不能让艾颜留在草原! “走,进黑沙城!” 薛绍一行兵马刚刚走到黑沙城门附近,一骑飞快的冲了出来。左右近卫条件反射似的拉弓上弦大喝“来人止步”,薛楚玉眼尖认出来人连忙喝止。 “是安大将军!” 飞马未停,月奴直接从马鞍上跳将起来凌空一个翻身落到了薛绍的马前,再又拉了薛绍的马鞍一把,足尖点地轻如无物的一翻身坐在了薛绍的身后,紧紧抱着他的腰。 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紧紧的抱着。 众人见惯了月奴这样,都是呵呵直笑。 薛绍拍了拍她的手,一行人骑马入城。艾颜也来出迎,和先前的月奴一样一身戎装披挂身边还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突厥兵。看那情形非但不像是在被软禁的人质,反倒像是一个执掌兵权的将军。 胡闹! 薛绍心里怒斥了一声,但是没有发作。 艾颜倒是笑吟吟的来迎,“恭迎薛长史凯旋归来!” 恭迎? 薛绍不由得心中一紧,我杀了你几万族人,你恭迎我凯旋? “嗯!”薛绍下马只是应了这一声,都未尝多看艾颜一眼,径直大步朝中军帐走去。 众人都看出了薛绍的不满,一时都乐不起来了,现场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吴铭暗瞪了月奴一眼,然后快步跟上薛绍说道,“公子可有吩咐?” “叫黑沙守将来见我!” “是!” 月奴不由得有些心慌,又不敢去触了薛绍的眉头,于是满副的惴惴不安。 艾颜摇了摇头笑了一笑,说道:“月奴,进来帮我一下。” “你要干什么?” “脱去戎装。” 片刻后,黑沙守将仓皇来见薛绍。这人姓陈官拜从五品都尉,是程务挺的麾下战将和心腹。 “陈都尉,你为何要放任艾颜自由,还许她身着戎装、身边带兵?”薛绍开门见山就问道。 陈都尉的官品虽然和薛绍差不太多,但薛绍现在是前军行军长史,手握军法生杀大权,依法砍他一个都尉根本不在话下。因此他多少有一点慌张,小心翼翼的道:“薛长史,末将也是出于无奈啊!……艾颜公主原本是由安大将军看管,我等为避男女之嫌一般不太靠近。后来发生了几次流寇事件,艾颜招降了一些突厥兵来。末将为了安抚那些突厥兵的情绪,使了一个权宜之计让艾颜暂时统领他们。一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 “混帐!”薛绍怒拍军案,大喝道,“一时相安无事,以后事情可就大了!” “何、何以见得?”陈都尉慌道。 薛绍眼睛一眯,沉声道:“现在草原无主部族凌乱,草原上分落了很多的散兵游勇。艾颜出面招来降兵,这种事情会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最终让她成为草原人心目中的精神领袖!你居然还让她身边带兵?虽然只有几百名归顺了大唐的胡兵,但是此例一开就会使得今后有例可循,从此草原人只认他们的阿史那氏领袖,不信大唐的政权。到时大唐想要收服草原人心、重建单于都尉府,绝对是难上加难、后患无穷!——你说,你该当何罪?!” “长史恕罪!!”陈都尉这下是真慌了,连忙跪伏于地磕起头来,“末将愚钝未有思及此层,末将罪该万死!” “确实该死!!”薛绍大怒! 这下可把薛楚玉等人都吓倒了,慌忙一起出面求情。 “都闭嘴!”薛绍大喝一声,全场寂静。 长吁了一口气气,薛绍说道:“事已至此,也不能全怪陈都尉。怪我事先思虑有缺,交待不够清楚。再者,陈都尉你告诉我——是不是有月奴在旁积极怂恿,甚至仗我之势强压于你?” “这!……”陈都尉苦着脸,不敢说。 不表态,也就是一种表态。 “以私废公乱我军法!”薛绍怒火万丈的重重一巴掌拍到了桌案上,“来人,把月奴绑来——不用绑来,直接推出去,给我砍了!!” “啊!”众将一同大惊失色,一同跪伏于地连声求情——“薛长史法外开恩!” 只有吴铭站着,不动声色,没有求情。 “还不快去!”薛绍大怒,“都想违抗军令,吃我军法吗?!” 这时帐外响起一个女声来,“不用绑,我来了。” 月奴走进了帐篷里来,身上绳锁紧缚双手捆在身后,头发解散了开来,后背甚至还插了一个“斩”字首标。她低着头走进来没敢抬头去看薛绍一眼,直接走到军案前跪了下来。 “月奴自知犯罪,特来领死!请薛长史发落!” 薛绍抓起一把斩签就要往地上砸,薛楚玉急了,跳将起来死死抱住薛绍的手臂不让他扔下来,“薛长史,万万使不得!” “军令如山,犯法者当死——有何不可?”薛绍勃然大怒使劲想要推开薛楚玉。 薛楚玉拼死抱着不松,急道:“安大将军虽然犯了军法,但后果并非不可挽回。加上她此前曾经生擒伏念归阵,有大功在身。如若论功行赏,末将的八转策勋都将不及安大将军!……既是功勋之人,薛长史不如将其带回长安,请朝廷有司斟其功过、酌情发落!如果就此斩了安大将军,唯恐寒了将士之心啊!” 众人一听连忙附合,“薛将军所言即是,薛长史三思!” “松开!!”薛绍大喝一声,薛楚玉小心翼翼的松了手。 “叭”的一声,薛绍将斩签拍按在了军案上,沉喝一声,“出去!!” 月奴这下机灵,连忙一磕头,“谢长史不杀之恩!” 然后,她仍是没有抬头去看薛绍一眼,像只兔子一样一溜烟的就跑了。 薛绍真是既好气又好笑,这个总是不断犯错的憨妞,和艾颜在一起混得久居然也学得精明、还学会演戏了? “传我将令!”薛绍马上下令,“跳荡军不作停歇,一个时辰之后马上开拔离开黑沙——将艾颜招来的八百突厥兵分散到跳荡军的各旅各队,不可令其三五成群聚众滋事,更不许任何一人从军中逃逸!——另外放出口风,就说艾颜公主已经去了长安归顺了大唐!” “是!” 薛绍这才暗暗的吁了一口气,于都今山一战后,艾颜将是草原上最特殊的一个人。她可以是大唐用来安抚草原的得力臂膀,也可以是最为危险的致命红颜! 第348章 枪 在黑沙只是吃了一顿饭做了一些补给,薛绍一行马不停蹄的又出发了,而且这时候已经是黄昏。很多人不解,薛长史为何如此归心似箭,都不在黑沙等过了夜再走。 艾颜的心里最是清楚,薛绍始终颇怀戒心。尤其是当薛绍看到自己身边聚集了八百突厥兵之后,更是如此。万一自己在黑沙安排了什么阴谋,薛绍现在就等于是已经跳入了圈套之中。 接下来,八百突厥兵被拆分开来分流到了跳荡军中,艾颜也就半点都不意外了。 带兵的人,总是多疑谨慎的。 如此一来,突厥兵难免有些人心惶惶。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对强势的薛绍与跳荡军就连艾颜都不敢多说什么,这些兵卒更加不敢表示出什么不满。这时薛绍亲自出面,对这些新来的“大唐卫士”许诺,只要你们是诚心归顺大唐,在军队里安份守纪,我保你们平安无事。而且今后你们也就算是大唐的子民了,如果在军队里立了战功,就能买田置宅安居乐业,甚至升官飞腾。但是,如果有谁存有二心或是触犯了军法,那也必定饶他不得。大唐的军法,讲的就是一个赏罚分明! 将近四千人的队伍离开黑沙城不远,薛绍就下令趁夜疾行中途不得耽误,以免夜长梦多。于都今山一战后,薛绍在草原上声名远扬,有些突厥兵心里对他非常的害怕。现在一路疾行,他们担心等到了朔州薛绍会宰了他们。 于是,路上发生了几起逃兵事件。 薛绍的处理手段很简单——逃兵,抓回来斩首示众! “无论是汉人还是突厥人仰或是铁勒人,只要是我的部曲,那就都只有一个身份——大唐卫士。”行刑之前,薛绍再次对着所有人大声训话,“我早已将丑话说在前头,凡有犯我军法者,一定按律严惩!” 突厥兵个个噤若寒蝉,艾颜脸都白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杀了七个人,一路上再也没有逃兵了。 薛绍心中冷笑,你们这些突厥人,抱着一颗“投效阿史那氏的心”而来,现在我就要彻底的灭了你们那一点心思,把你们真正改造成真正大唐的卫士! 大唐军队里的胡人不少,很多还是“军士战官”这样的职业军人,做到将军的也不在少数。凭借大唐军队的独有气质与良好氛围,想要融合这几百个突厥兵,实属小菜一碟! 一路上再无耽误也平安无事,薛绍一行兵马于三日后抵达朔州城。平均每日行程近四百里,人和马都给跑瘦了一圈。 裴行俭接到薛绍还有点意外,怎么来得这么快? 薛绍说,前方虽然一战得胜,但局势仍然动荡不稳。我急于赶回一是汇报情况仍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有待裴公定夺,二是,防止夜长梦多,路上遭遇不测。 然后,薛绍就把那八百突厥兵的事情,对裴行俭说了。 裴行俭非常的警惕,虽然相比于十几万叛军来说这八百兵一点也不起眼,但它可以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其实这都是大唐以往惯用的“羁縻政策”给宠惯的。按照这种政策,大唐在平定兵变之后又会让突厥人自治,任命他们的酋长做官员,继续由他们接手管理草原。 现在,在伏念与阿史德温傅发起的独立兵变失败之后,草原人心动荡不安,处于一个迷茫与盲目的时期。其中难免就有一部份人把眼光投到了艾颜的身上,突厥王族阿史那氏在草原上的影响力,反而像是提高了。 这对大唐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这很有可能意味着草原事态将会陷入一个不利的死循环:独立兵变——战争平叛——继续自治——再次兵变。 “裴公,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我们的仗几乎就是白打了。那些牺牲在疆场上的兄弟,也白死了。”薛绍说道,“于都今山的几万具尸体,虽然暂时震摄住了草原人,但未必就真的打消了突厥人的复国野心。我们必须给出一个万全之策,解决现在的善后问题。或许,这一场战争到现在,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裴行俭听完这话,沉默良久,最后缓缓的点了点头,“承誉,难得你高瞻远瞩想得长远,我很欣慰。但是你说的万全之策,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那必须是朝廷出台新的安抚与管理措施,草原才能真正的平定。你我,不过是将军而已。我们的份内之事,只是打仗。” 薛绍从裴行俭的话中,听出了深深的无奈与惋惜——制定这样的重要军国大策,是帝王和宰相们的权内之事。他裴行俭,无权干预! “老夫是没有那个机会了。但是老夫相信,或许有一天你会高坐在政事堂里……”裴行俭微微一笑,轻轻的拍了拍薛绍的肩膀,说了两个字—— “努力!” 薛绍深吸一口气长长的吐气,双眉紧拧的点了点头。现在他很清楚的领悟了以前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其中的意味——军事是政治的延伸,军事服务并服从于政治。 这句话里其实还有这样的一句潜台词:军人,其实只是政客们手里的一把枪! “我的人生定位,难道就是做一把别人手中的——枪?”薛绍的脑海里,头一次给自己提出了这样强烈的质疑。 …… 于都今山大捷,薛绍名声大躁。现在薛绍回了朔州,全军上下大小将弁都在积极撺掇要给薛绍举行重大的庆功大宴,至少也得庆祝三天才行。 这是英雄归来,必不可少的待遇! 朝廷使臣还在朔州等着,原本裴行俭不想太过张扬和延误,但实在碍不过这么多将军的请求,只好说通了使者,答应下来。 薛绍抵达朔州的当天,裴行俭就在行军总管府里大摆宴席,为薛绍等人庆功洗尘。总管府里人满为患彻底喧腾,酒肉香味直接飘到了城门之外。 一片喧闹之中,总管府后方有个别院里却是异常的安静。 月奴与艾颜百无聊奈的并肩躺在床上,两人都看着房顶,眼睛都在发直。 “喂,丑八怪,说话!”艾颜拿手肘顶月奴。 “没话说。”月奴闷闷的道,好像还有一点气鼓鼓的。 “怎么,薛公子不带你出席庆功宴,你还生气了?”艾颜翻了个身,十分八卦还带一点落井下石的意味。 “才不是!”月奴的嘴巴都鼓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讪讪的道,“你可知,我日盼夜盼公子早日凯旋归来。可是他回了黑沙之后……至今都还没有亲过我一下!” “哈哈!”艾颜大笑起来,“原来,安大将军是春心荡漾、闺中寂寞了!” “荡妇,看我撕了你的破嘴!!” “嘻嘻,别闹!” 两人打闹了一阵,都有些气喘吁吁又躺了下来。 “丑八怪,我有办法!”艾颜突然诡奇的一笑。 月奴一怔,“什么……什么办法?” “让公子宠你呀!”艾颜嘿嘿直笑。 “真的?”月奴先是一喜,随即又脸一撇,“有个屁的办法!公子是在生我的气,怪我怂恿黑沙守将让你带兵!你不了解公子,平常他是很疼我很好说话的,偶尔犯点小错他都不怪我。但如果是触犯了他心中的底线,他也是很凶的!……我现在都不敢找他说话,我害怕!” “底线?”艾颜冷冷的一笑,“归根到底,女人在男人的心里只是玩物。对他们而言,国家大事、仕途前程和兄弟家业这些都远比女人重要。平常无事,他可以把你当个可爱的玩物捧在手心里呵护玩耍。一但女人和这些重要的东西产生了冲突,男人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女人,甚至是牺牲女人!” “你胡说!公子才不是这样的人!”月奴急了,一翻身压到了艾颜的身上,“再敢说公子坏话,我掐死你!” 说罢月奴的双手就掐在了艾颜的脖子上,还发了力。 “行,我不说……咳!咳!”艾颜还真是被月奴掐得有点眼冒金星了,“你这憨姑娘,怎么下手这么狠?我随口一说,你何必当真?” “随口也不许说!!”月奴气势汹汹。 “好,我不说……真是怕了你,犟驴一样!”艾颜很是无语。 月奴这才松了手,悻悻的翻身睡了过去,讪讪的道:“等打完仗回去,公子就要和太平公主成婚了。以后,公子就更加不会宠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中原从来都是,母以子贵。”艾颜煞感兴趣的道,“丑八怪,你跟了公子这么久,怎么就没给他怀上一男半女?” 月奴浑身一激灵眼睛都亮了,“我也不知道!……对呀,我为什么不给公子生个儿女呢?哪怕是庶出,那也是公子的骨肉,是要姓薛的!” “我有办法!”艾颜神秘兮兮的道。 “你又有办法?”月奴睁大了眼睛看着艾颜,“你可别又胡说!” “真有。”艾颜信誓旦旦的点头,“我娘死得早,我爹后来回归草原之后娶了一房小妾,是一名突厥巫医,她从小把我带大。伺候突厥汗族的巫医,会很多闺房之乐和生儿育女不传密术,她们就像大唐朝廷里的御医一样专门只为汗族成员服务。我从小跟着她,可是没少学哦!” “你说春药?”月奴惊道。 “不止春药。”艾颜说道,“我有很多的办法,能让女人更加容易怀孕!” “小母狼,你说真的?”月奴翻身坐了起来。 “信与不信,尽皆由你!”艾颜撇嘴笑道。 “那……会伤了公子身体吗?”月奴眼睛发亮,既兴奋又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道。 “傻话!非但不会伤,我敢保证薛公子还会爱上它!”艾颜在月奴额头上拍了一下,“再说了,突厥巫医会敢谋害汗族成员吗?” “这倒是……”月奴眨着眼睛,将信将疑。 艾颜诡如狐妖的单眼一眯,同时嘿嘿一笑,“怎么,你想一试?” 第349章 拍案惊奇 一场酒宴下来,无数人频频的向薛绍敬酒。要不是他刻意控制,绝对醉得不省人事。 朝廷使者还在,出于礼数薛绍便在酒宴散后主动去见一见他。 薛绍初时不以为然,也没有得到谁的事先提醒。但是见到使者之时,他当场就惊奇了。因此使者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押送李仙童等人去了长安的,魏元忠。 一番寒暄之后,话入正题。 “薛公子,魏某这次是公职在身,奉天后之命前来催你回京的。”魏元忠说道,“公子与太平公主的婚事距今仅有一月之期,也该回去了。临行之时天后吩咐说,无论战事如何,无论薛绍在做甚,让他速速回京。” 薛绍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武则天的行事风格。北方的战争是很重要,但薛绍还没有重要到不可或缺的地步(至少在远在长安的武则天看来是如此);相比之下,她宝贝女儿太平公主的婚事那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之一。 “魏兄,天后特意派了你来当这个‘催婚使’,应该还是别有用意吧?”薛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问道。 “催婚使?”魏元忠哈哈一笑,然后说道,“没错。天后之意,在薛公子回京之前,有些事情是必须先要让薛公子做到心里有数的。” “何事?”薛绍正了正脸色,魏元忠显然是要说到正题了。 魏元忠也正襟危坐,认真而且小声的道:“并州一案,朝廷用最隐秘、最保守的法子做了善后处理。” “如何处理的?”薛绍问。 魏元忠小声道:“朝廷明文宣告说,原并州长史李崇义是因劳成疾不堪公务,因此自请轶仕。并州司马韦巨源趁机擅权贪赃枉法,被李崇义及其孙儿李仙童发觉,事泄之后韦巨源畏罪自杀。这时朝廷准许了李崇义的轶仕之请,但在归往长安述职的路上,李崇义意外病发身亡。” 说到这里,魏元忠停了。薛绍等了片刻见他不说,惊问道:“然后呢?” “就这些。”魏元忠平静的道。 薛绍睁大了眼睛,“也就是说,并州一案只有一个罪犯,就是韦巨源?” “没错。”魏元忠平静的说道,“没人谋反,没有兵变,没人在朔州一战时陷害程务挺,也没人想过要谋害薛公子,更加没人在半道上毒杀李崇义。” “……”薛绍当场愣住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政治维稳? 反正李崇义已死,二圣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其他的,当然是能遮就遮,能掩就掩。政治从来都是禁娈,不可能让全天下的老百姓知道所有的真相! 李崇义毕竟是皇族,而且他此前一直深受皇帝倚重,在宗室和百姓们当中极有声望。如果将并州一案的真实内情公布,天下人必然议论纷纷。会有人说皇帝任人唯亲不辩忠奸,竟然养出了李崇义这样的逆臣奸臣;也会有人议论皇帝这是在用“人治”的手法在这身后之事做打算,为太子今后的顺利上位铺路。更有一些敏锐的人会发现,并州一案的本质其实就是,二圣之间的一场暗战延伸至此! 总之,一但并州之案的真实内情暴露出来,帝王形象和皇族声誉必然受损! “天后特意让我叮嘱公子,等回了长安,闭口莫言并州之事。若是到了非答不可之时,与朝廷的宣告保持同一说法即可。”魏元忠小心翼翼的道,“李崇义为官一生门生故吏极多,而且在皇族宗室里也颇有声望,交友极广。因此,并州一案的真相只能随李崇义一同埋入黄土。否则,将会极其不利于朝局的稳定!” “我知道了……”薛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点头。 这一刻,薛绍感觉自己仿佛才向官场的大门槛里迈进了第一步,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大局与真相,这两样东西很难在政治面前保持统一。往往顾全一方就得要舍弃另一方。 舍谁保谁,就看孰轻孰重! “左羽林卫将军李尚旦为父服丧,已经辞官丁忧而去。三年之内,不会复职。”魏元忠说道。 薛绍会意的点了点头,李尚旦这算是运气好的了,没有因为受到李崇义的谋反牵连而当即丧命。大唐的官员丁忧服丧一般是三年,但是李尚旦的服丧期应该是一辈子。而且,别说是服丧期满之后恢复原职,李尚旦的项上人头仿佛都是朝不保夕。姑息养奸绝对不是武则天的一惯作风,对于反对自己的人,斩草除根才是她的惯用手法! “那对李仙童夫妇的处理呢?”薛绍问道。 魏元忠苦笑一声,“薛公子,你绝对猜不到!” 薛绍眉头一拧,“别卖关子,快说!” “既然李崇义没有谋反而且只是病死,那么李仙童夫妇二人就没什么罪责可言了。”魏元忠摇了摇头,说道:“非但是免了罪,天后还收下了那个卢氏在宫里做女官。李仙童也因为大义灭亲检举有功,被提拔为正四品太子东宫左卫率。” “!!”薛绍再度吃了一惊,“不是说李崇义没有谋反,李仙童怎么又大义灭亲检举有功了?” 魏元忠苦笑摇头,“他检举揭发的是他父亲李尚旦。回到长安后不久,就在朝廷还在调查并州案时,李仙童突然向御史台告发他的父亲,说李尚旦在其亡父的守孝期间与李崇义的小妾私通。此举一时震惊了朝野,御史台派人一查,属实。李尚旦马上被贬为庶民,流放岭南。走出长安没几步,李尚旦就上吊自杀了。” 薛绍彻底无语了。 按照大唐的律法,儿子与父亲的小妾私通这是“不孝”,属于十恶不赦之罪的范畴,要流放两千里。再加上是父丧的守孝期间,那就更是罪上加罪了。 魏元忠也无语了,拍着额头,直摇头。 “说一个谎,就要用十个谎言去掩盖它。”薛绍连连摇头,“在并州一案的事情上,我真不知道朝廷这一次的做法,是否妥当与值得!” “事已至此,我等微末之人又能奈何?”魏元忠连叹数声,说道,“魏某还是一名御史台的司法官,眼见律法失绳、黑白颠倒却无能为力,心痛啊!” “或许,这些都是我们为官之人,迟早都要经历和面对的。”薛绍苦笑不已。 “或许吧!”魏元忠连连摇头,说道,“好在天下大体安宁,律法大体严谨。并州一案……就当它是’非常事循非常法’吧!” 薛绍趁着酒性嗬嗬嗬的连笑了数声,“这么说我朝之后,又能见到我的老对手李仙童,李将军了?” “想必李仙童也是殷切期盼着薛公子能够早日回京,与之为敌。”魏元忠也是连笑数声,说道,“他现在的是官职是东宫左卫率,听起来像是太子的心腹臂膀,但实际上却是二圣的人。准确的说,他现在是天后的人了。” 薛绍点了点头,大唐的东宫太子名义上有“东宫六卫率”的兵马,但实际上这些兵马向来都是掌握在皇帝的手上,以防太子兵变夺权。也就是说,现在李仙童名义上是太子李显的心腹卫队长,但实际上却是二圣安插到李显身边的一个“监护人”,起到保护、监视、镇劾与控制的多重作用。 换句话说,李仙童夫妇现在都被天后重用了。 “这都是些什么屁事!!”酒兴之下,薛绍实在忍不住骂了出来。 魏元忠愕然的怔了一怔,“那还有一件事情,我都不敢跟你说了。” 薛绍“哧”的冷笑了一声,“世上还有比这更加恶心的事情?” “恶心倒是算不上,但……”魏元忠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魏元忠,这不像你一惯的行为处事之风。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马上说。”薛绍都不耐烦了。 魏元忠一脸苦笑,小心翼翼的道:“先说好,你若听了,不许发怒!大半夜的……别惊动了裴公和其他的袍泽们。” “你不说,我可走了!”薛绍嚯然站了起来。 “说,我说!”魏元忠连忙一把将薛绍拉住让他重新坐了下来,万般无奈的说道—— “日前我奉命离开长安北行之时,另有一拨人马与我同行,一同从长安来了并州。”魏元忠说道,“是太平公主的人。为首的是一名宦官,名叫杨思勖。” “千牛二童禁内杨公,飞骑玉冠莫与争雄。”薛绍道,“杨思勖还是我举荐给太平公主的,怎么了?” “我说薛公子,你今日是否真是喝多了,都没了平日的敏捷与警惕?”魏元忠苦笑道,“你为何就不想一想,太平公主派杨思勖到并州来——干什么?” 薛绍,顿时一怔! 随即,拍案而起! “杨思勖,他把陈仙儿怎么样了?!”薛绍,咆哮了。 “噤声!勿吵!!”魏元忠吓坏了,连忙跳起来死死抱住薛绍,急切劝道,“薛兄,家丑不可外扬!切勿大吵!你赶紧醒一醒酒!” “好,我不吵。”薛绍这下真是一下就醒了酒,冷静下来说道,“告诉我,陈仙儿现在怎么样了?” 魏元忠苦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薛绍双眉紧皱,“是埋了,还是烧了?” “那倒没有。”魏元忠连忙说道,“杨思勖刚到并州就与我分道扬镳了。我私下担心就悄悄的去找司马柳盛打听。谁知道柳盛吓破了胆,都不敢跟我说实话,坚称他的外甥女陈仙儿就守在闺房绣楼之中,不见外客。我一番劝说之下他才向我说了实情。” “如何?” “杨思勖秘密将她带出并州,直往长安去了!” 【二次大封推,加更,求票】 第350章 飞马回京 和魏元忠一席话毕,薛绍的酒彻底醒了。 并州案最终办成了一棕糊涂案,李仙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被天后重用,今后必有后患;陈仙儿的事情一直比较隐蔽并州知道的人都不多,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平公主却知道了,幕后必有黑手在刻意操纵。 薛绍感觉,就在自己埋头于草原之战的这段时期内,已经有人在长安织好一张大网,等着自己去自投罗网。略作思考就不难猜出,这张大网十有八九是出自武承嗣之手。眼看大婚将近,他仍是没有死心放弃太平公主。 于都今山的鲜血未冷,长安的战争就已经吹响了号角。 夜渐深,星月满天,想必明日是个大晴天。 薛绍独自一人在树影婆娑的庭院里漫步沉思,想了很多很多。 庭院拐角处有人打着灯笼走来,薛绍不用回头光是听那脚步声就知道,是月奴来了。 月奴甚是了解薛绍的生活习惯,如此深夜他独自一人留在此静思,必然是在琢磨重要之事。因此她没敢走近也不敢出声惊扰,只在稍远的地方静静的等着。 “有事吗?”薛绍道。 “夜已深沉,月奴请为公子浴足,早些歇息。”月奴说道。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此前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有月奴帮自己洗脚,然后二人相拥而眠颠龙倒凤,这一度形成一个习惯。但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仿佛是有些冷落了月奴。别说是同床,就是话都没有和她说过几句。 所谓浴足,月奴是在隐晦的请求想要同床了。 “我还有事,你且先睡。”薛绍如是道。 月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不敢多言,悄然退下。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大事当前,我哪里还有寻欢之心? 通霄达旦,薛绍独自一人在庭院中思索。 回长安,将要面对很多的事情。摆在眼前的当务之急——如何应对陈仙儿的事情? 太平公主,又将制造出第二个张窈窕吗? 如果这一次让陈仙儿步入张窈窕的后尘,就不是在平康坊杀一个"ji nv"那么简单了。此前二人还没有定婚,顶多算是暖昧的“男女朋友”关系;现在二人婚期将近,而且陈仙儿是远在并州、养在宦官人家的良家女子。 与此同时,薛绍本人的身份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张窈窕一案事发之时,他不过是个在里坊之间空有风流之名,但在官场之上默默无闻光吃闲饭的七品小官。现在,薛绍已经军功在身威震草原,只待回朝听封升赏,是大唐军界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可谓万众瞩目前途无量。 如果太平公主这次对陈仙儿下手,等于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扇了薛绍的耳光。毫无疑问两人会因为此事彻底的撕破脸。从而,婚事告吹那是必然。紧随其后的还不知会有多少的麻烦,甚至是灾难! 现在,薛绍终于体会到了“树大招风”这个成语的含义。同时他感觉,自己这辈子的人生仿佛才刚刚开始。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今后必将面对和经历更多的风风雨雨。 “会有人,与我一路同行不离不弃吗?” 独自思考了一夜的薛绍,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边的孤独感。 日上三竿,薛绍倒床睡下。傍晚方醒,又有大小将官相约而来邀请薛绍出席庆功之宴。难得众将恭维裴行俭也有意让自己和将军们拉近关系,薛绍自然不可拒绝,于是又和昨天一样痛饮到半夜。 在人群中笑得越是大声,安静下来之后,薛绍就感觉越发的孤独。 一连三天,薛绍就在这种喧闹喜庆与独孤思索相互交错的气氛中度过。 终于是要离开军队回往长安了,薛绍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抗拒感——不想走! 倒不是朔州和战场有多少让薛绍深爱的东西,只是不想去面对长安的那些阴谋和阳谋。按照自己一惯的思维与习惯,薛绍更加热衷于拔剑而出血溅五步的直爽与快意。 想归想,该要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 薛绍在翻身上马刚刚骑稳的那一时刻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劝慰自己——我已经做过了选择,就没理由退缩!不管今后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困难与危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迎之而上! 在朔州兵马的集体欢送之下,薛绍一行人马启行,往南而去。 这一次同行之人不多了,只有月奴、吴铭和魏元忠,以及魏元忠从长安带来的几名随从。再就是裴行俭派给薛绍的几名得力卫士,负责秘密押送艾颜去京城。 这是薛绍要求的,艾颜不能在草原多留一刻,哪怕是与草原接壤的大唐边疆都不行! 草原上的硝烟仍未完全散去,裴行俭和程务挺、薛楚玉、郭元振、郭安、牛奔这些人,仍都留在朔州或是于都今山。只能盼望到了长安,才有机会与之重聚。 一路上薛绍都比较的沉默,直到走到了英烈村附近,薛绍的脸上才有了一些活泛的神彩。 “进村,我要祭奠我的袍泽们!” 英烈村的人接到薛绍,如同盼回了远行千里的亲人,欢天喜地满村沸腾,杀鸡宰羊忙得不亦乐乎。 薛绍来到烈士们的墓地前祭祀。 举起那碗琥珀色的新酿果酒,薛绍只说了一句话:“兄弟们,大唐寸土未失,你们可以瞑目!” 一句话,说得他身边的吴铭表情骤然一变,突然捂住了胸口。 “义父,你怎么了?”月奴惊慌道。 吴铭连忙站直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薛绍回头看向他。 吴铭的脸色不是太好看,勉强淡然一笑,说道:“大唐寸土未失,你们可以瞑目——这句话,我也想对埋骨于西域的袍泽们去说。但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这个机会。适才听到公子说起,顿觉……心如刀割!” 众皆沉默。 薛绍喝下那碗酒,走到吴铭身边道:“这便是你跪拜裴公官服的原因?” 吴铭略微一怔,随即坦然承认的点了点头,“正是裴公,收复了我们曾经丢失的国土!” “有空,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 “自当如命!” 祭奠罢后,薛绍等人被热情好客的英烈村村民们好生款待了一番。这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村民们对生着一副突厥人面孔的艾颜多少有些好奇,但知道她是薛绍同行之人,因此没人提出什么质疑,对她也很友好。 但是艾颜自己时时如坐针毡非常的不安——英烈村,曾经被突厥兵屠村! 这一路上过来每经过一个城镇村庄,艾颜都可以看到战争留下的痕迹。那些被焚毁的村庄,四处流浪乞讨的可怜百姓,偶尔甚至还能看到未及收敛的尸体和白骨。 这一切,对艾颜的心灵触动很大。以至于到了英烈村,她感觉自己无颜面对这些热情好客的村民,再美味的食味也味同嚼蜡,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让她无比尴尬的地方。 到后来,艾颜用一块头巾盖在了头上。她感觉那些村民异样的目光,就像是一把把刀子似的扎在自己的身上。 薛绍终于决定启程离开,艾颜如蒙大赦拍马就跑,负责看守她的卫士连忙追赶,生怕她逃了。 薛绍看了艾颜两眼,淡淡一笑,不置一辞。 一路轻骑快马,转眼到了并州。薛绍决定不入州城只在驿馆下榻歇息过夜,派了吴铭进城去把柳盛唤来,问一下情况。 吴铭去了一趟并州不久便回,告诉薛绍说,柳盛已在数日之前辞官归田。算算时间,就是在杨思勖带走陈仙儿的第三天。 很显然,柳盛是被京城降下的“皇威”,给吓破胆了。 历来都是“京官无外官不富,外官无京官不硬”。原本柳盛是想巴结一下薛绍,好在京城给自己找个后台撑腰,这样他在地方上就更加硬气,或许还会有机会调入京城为官。可是没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献上一个外甥女给薛绍做妾,却是触到了太平公主的霉头。 太平公主何许人,普天之下除了二圣谁敢惹她?就连太子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柳盛不过是区区一介州官司马,那不是死到临头嘛! 薛绍暗暗摇头,陈仙儿一事还没有完全爆发,就已经吓得柳盛辞官而去。真要闹将起来,如何收场? 耽误越久越容易出事,薛绍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回长安、尽快见到太平公主处理陈仙儿之事! 于是众人一路快马加鞭追星逐月,只在驿站换马和进食,未作任何的耽搁与停留。薛绍只花了四天的时间走完了一千二百多里地,站在了长安的南门之外。 十日之内,行程两三千里。非是一个“累”字就能形容。 薛绍看着眼前这座雄浑磅礴的帝国都城,稍一回想,适才好像还站在延绵千里的茵茵草原之上。 一边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一边是车水马龙歌舞升平。 ——恍如隔世! “薛公子,我们现在入城吗?艾颜又该如何安置?”魏元忠上前来小声问道。 薛绍略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不可张扬,我们简装易服牵马入城。你奉命出使,不如先行回宫向天后覆命。到时,你不妨私下先将艾颜之事对天后禀报一回,让她老人家心中先有个底,到时也好定夺。至于艾颜本人,我会让月奴和兄弟们先行将她带到我的家中安置。只等朝廷决议!” “也好。”魏元忠点头认可,“那你呢?”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我必须,先见太平公主!” . 【求定阅,求票票!】 第351章 我想你 想要在人口百万的长安城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如果是薛绍要找太平公主,非常容易。 魏元忠入宫面圣,将薛绍已然返京的消息告之了天后,并转托宫中的内侍之口给太平公主捎去了薛绍的口信。 没过多久,内侍就给魏元忠回话,太平公主约薛绍在芙蓉园怡心殿见面。 正是薛绍举行了烧尾宴的地方,也正是他与太平公主的定婚之地。 薛绍就在皇城朱雀门外等着,得到消息之后,他带着一身朴朴烟尘家中都没有停歇一步,径直去了芙蓉园。 时隔半年,终于是要再次见面了。 薛绍幻想过无数次与太平公主重逢的场景,或温馨或激动,但却从未想过会在一种充满危机的氛围中重聚。 到了芙蓉园怡殿前下马之时,薛绍脚下不稳差点摔了一跤。他这才意识到,数月征战连日赶路,疲累已经深入骨髓。再加上操持军事和一些私事全都压力巨大,使得自己的体力和心力几乎都快要达到一个枯渴的境地。 不用去照镜子,薛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和气色肯定非常难看,就算不像死人,也比流离失所营养不良的乞讨难民强不到哪里去。 看着眼前这一道延伸到头顶的龙尾道阶梯,薛绍都有点怀疑自己有没有体力爬上去了。 两个留守宫殿的宦官前来接待,一番对问之后牵去了薛绍的马。另一人见薛绍气色极差体力虚弱,小心翼翼的扶着薛绍走上了龙尾道,然后请他安坐了下来。 薛绍坐下歇息良久又享用了一些宦官送来的饮水食物,总算恢复了一些体力和精力。 公主出行必有一番排场与折腾,太平公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薛绍困累之下,居然就趴在身前的矮几上睡着了。 “哎,薛驸马这得是有多累啊?”从旁伺候的两名宦官都有些看着不忍了,小心翼翼的给薛绍盖上了一床被褥,不敢打扰悄悄掩门退出。 薛绍睡了个天昏地暗,几乎相当于晕厥。 直到黄昏,四肢发麻脖颈翻疼的薛绍才吸着凉气疼醒过来。一时不知自己是梦是醒,迷迷糊糊的抬头睁眼,他隐约看到眼前有一个奇怪的身影站在自己的身前。 这个身影面对着薛绍,背对着门口光亮的方向,因此她的身上仿佛有一层光晕,这对薛绍来说显得有些刺眼与模糊。尤其是她身上穿着一身披肩及地的大氅,五颜六色缤纷错落,仿佛是用各式鸟儿羽毛编织而成,色彩异常的斑斓与华丽。穿堂风过,那些羽毛轻微的飘扬,如同仙子降临漫天花羽! 薛绍直接眼花了。 “谁?” “我。” 两个字的一问一答,薛绍弹身而起。 原来,不是在梦中! 原来,她已经到了眼前! 薛绍大步上前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不料双腿发麻无力,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太平公主惊叫了一声。 但是,她站着没动。 薛绍疼得吸了一口凉气,仰头看去,背光而立的太平公主,脸庞依旧模糊。 薛绍突然感觉,眼前的太平公主,竟是那样的……陌生! 他的心,不禁有些下沉。心中许多不良的预感,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应证。 于是薛绍自己站了起来,略整衣冠,对太平公主拱手一拜,“微臣无状失礼,肯请公主殿下恕罪!” “那便恕你无罪。” 六个字,冷得就像薛绍的心一样。 沉默。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一问一答之后,两人又陷入了诡奇的沉默。 没人能懂薛绍与太平公主此刻的心情。就连他们自己,也不太懂。 太平公主款款的走了几步,色彩缤纷的羽衣如同翩然起舞。最后,她走到了上首位的榻上坐下。走姿坐态,都像极了在御书房听奏的武则天。 “你有什么话,要跟本宫说来?”太平公主问道。平声静气,仿佛不带一丝的烟火气息。 薛绍微然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微微侧身以示守着臣子本份,“不敢”与太平公主对视。 然后说道:“曾经有。但是现在,没有了。” 太平公主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那就把你曾经想说的话,说给我听。” “有必要吗?”薛绍淡然道。 “有没有必要,本宫不清楚。但本宫既然想听,你就必须说。”太平公主的声音沉了下来。 薛绍整个人的身体都颤动了一下。 冰冷的心,好像再次被什么东西给刺中了,有点痛。 痛入灵魂。 “臣告退。” 拱手一拜,薛绍转身就走。 太平公主没有阻止,一言不发。 寂静的怡心殿里,薛绍大步流云。蓦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叭嗒”声响。 泪珠,摔落在木质小几上的声音。 薛绍脚下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前行。 “走出这道门,你我之间,恩断义绝。”身后传来太平公主的声音,嘤嘤如泣。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迈出了门槛。 宫殿前方的石坪里站着琳琅、杨思勖与十余个带箭宦官。他们同时将手中的弓箭抬起,整齐划一的搭箭、上弦,对准了站在门口将要走出来的薛绍。 “薛公子,不要做傻事。”杨思勖的口吻完全是公事公办,“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宁可断头,不为蝼蚁。”薛绍坦然的淡淡一笑,“你们职责所在,该怎么办的就怎么办吧!” 说罢,薛绍将要抬起后面的脚。 “公子,千万不要!”琳琅同时扔了弓箭跪倒在地,泪如雨下,“求求你,回头吧!” 薛绍仍是微然一笑,“如果我不是公子也不是驸马,你们还会跪下求我吗?” “会!”姐妹俩答得斩钉截铁,磕起头来。 两颗美人螓首,在石质的地板上磕得砰砰作响。 “求公子回头!” 薛绍仰头望天,残阳似血,刺眼。 “既无头,谈何回头!” 就在薛绍的后脚将要抬起之时,杨思勖和他身边的持箭宦官突然朝旁边一闪,从他二人身后走出一名盛装女子来。 四目相对,薛绍彻底呆住了。 眼前这名女子,唇红齿白肌肤似雪,雍荣华贵美艳之极。任凭大唐天下哪个男子见了她,都要砰然心动。这样一副绝美的容颜与浑然天成的贵气相得益彰,宛如天庭宫厥里飘然而落的神秘仙子,再高超的画师也无法将她动人心魄的美丽临摹于纸上,再天才的诗人也法用字句来形容她一颦一笑间的绝代风华。 薛绍心中喃喃的道:这还是那个穿着火红色的铃铛胡服,跳起胡旋柘枝舞的青涩邻家女子……陈仙儿吗? 陈仙儿第一眼见到薛绍,已是潸然泪下,随即双膝一跪,“贱妾拜见公子!” “你!……” 前世今生多历生死的薛绍一时感觉有些大脑短路,居然不知该要如何措词。 难道对她说——你不是被太平公主宰了吗?否则,太平公主怎会对我如此冷漠刻薄? “我好蠢!” 薛绍说出这三个字猛然回头,只看到一席羽衣翩然如舞,太平公主正挥袖抹泪一路小跑朝内门而去。 这一下不用任何人出言相劝,薛绍果断转身拔脚就追。 “公主殿下……” “安然!” 喊了两声,太平公主非但不停反而跑得越快。之前的嘤嘤而泣终于是哭出了声来。 薛绍发足猛追,时已黄昏殿内光线不明,他踢翻了好几个木几咣当作响,虽一路狼狈脚下仍是半刻也不敢停。 太平公主闪身进了内门,砰的一下甩门关紧。薛绍跑到了门外,门被锁死。 “安然,我错怪你了。开开门,听我向你道歉好么?”薛绍拍着门,说道。 没人应声。 薛绍用了几分暗力推门,皇家宫舍的门墙异常坚固,想要凭借暴力冲撞进去怕是有点难度。 “安然,你不是想听我说那些心里话吗?快开门,我全都说给你听!” “晚了!”里面传出太平公主的一声怒斥。 薛绍听了牙都一咧,然后就挠起了头来。眼睛四下一瞟心里就开骂了:这附近怎么连个通风换气的窗户都没有,哪个傻逼设计建造的? 他只好再度拍门,“安然,我错了。大人不计……不对,你是公主,我是臣子。明主不计臣过,你就原谅我吧!” 说罢,薛绍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贴在大门上,倾听。 良久,里面总算传出一个声音,“本宫若是不原谅呢?” “那你就下令灭了我吧?”薛绍听到回音,总算抓住了一线希望,连忙道,“什么割耳挖鼻、斩手断脚、五马分尸,我都欣然接受!” “胡说八道!” 这一声斥骂的声音极小,显然是太平公主的一句低吟。但薛绍听力非比寻常,耳朵贴门他听到了。 顿时,薛绍口气活脱脱的变得像是一个狗腿子,连声道:“英明神武气度恢宏的公主殿下,你就宽恕了我这个胆大妄为的愚昧小臣吧!你看天气已晚内房又未点灯,等会儿里面全都黑了,你就不害怕吗?” “本宫何惧之有!”太平公主口气很硬。 “当真不惧?”薛绍忙道:“这芙蓉园可是前隋杨坚修建的,尤其这怡心殿历史最为悠久,百年来战火纷飞,长安不知道死过多少人。再加上这里曾是皇家行辕,里面不知道死过多少宫女宦官。天一黑,他们可能就要出来晃悠了!” “你……你别想吓唬我!”太平公主仍是嘴硬,“本宫身负皇家血脉,天之骄子神明庇佑!任何邪魅妖崇见了本宫,都只会仓皇逃败!” 牛! 薛绍不禁一愣,几月不见连胆儿都变肥了! “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 “芝麻开门!” 太平公主全不理会。 双手叉腰站在门前苦闷良久,薛绍感觉有点没辄了。 “安然,我想你。” 吱桠一声,门开了。 太平公主扑进了薛绍的怀里,紧紧抱住,放声痛哭。 【三更,求票!】 第352章 宝贝英明 曾经在薛绍的心目中,太平公主和寻常的女子是大不相同的。薛绍认为,太平公主的出身与成长环境决定了她的思维方式是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不会为他人着想。她的血液中有着一股霸道和冷酷的皇家本质,绝对不容侵犯。 但是就在这一刻,当薛绍将太平公主抱在怀里时,他才深深的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或许太平公主的身上是有着许多常人难以接受的缺点,或许她远比一般的女人要精明和果敢,但她本质上也是一个渴望爱情、珍惜爱情、为了爱情愿意做出惊人牺牲的小女子。 “安然,我错了,对不起!”薛绍紧紧抱着太平公主,在她的耳边低语。 太平公主哭得更凶了。 薛绍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不敢再说话。他怕自己随便说哪一句,都会让太平公主的泪水决堤。 这样的泪水,每一滴都能化作一片汪洋,会让薛绍那颗充满愧疚的心像一叶扁舟那样永远在汪洋的中心飘荡,看不到家的彼岸。 “别哭了,我的宝贝……”薛绍将太平公主从怀里抱出来,双手捧住她的脸,亲吻她的泪珠,她湿润的眼睑,她的额,她的唇。 太平公主突然狠狠的在薛绍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很疼。可是心里舒服多了。 薛绍一声不吭,微笑。 太平公主再度号淘大哭,“你这个笨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多咬几口,我心里会舒服一点。”薛绍轻轻的抚摩太平公主的脸庞。 就是这样一张熟悉的脸蛋儿,前世今生,时常都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薛绍轻轻的抚着太平公主的脸颊,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思绪去飞扬,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寻找自己最爱的那一个人。 脑海里第一时间闪现的,是那个凶巴巴的要打歪自己脖子,最后却吓到花容失色的小女孩儿;是那个满天星月之下,偎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搂住自己胳膊的女子;是那个窝在自己怀里,在飞驰的威龙宝马上张开双臂肆意欢笑的女子;是那个哭红了眼睛泪水决堤仍然倔强的说出那句“恩断义绝”最后扭头逃走的女子……也就是眼前这个,在自己的肩膀上留下了牙印的伤心人儿! 睁开眼睛,薛绍凝视着太平公主的泛红双眸。 太平公主突然一怔,她感觉薛绍的眼神很奇怪。似乎从认识他起,还从来没有被他这样的凝视过。 “你……你想作甚?”太平公主倔强的嘟着嘴儿嘴角略微下沉,仍有一些委屈和懊恼的样子。 “安然,我爱你!” 太平公主的表情突然凝滞。 这是薛绍第一次对太平公主说——“我爱你”! 她努力的扬起嘴角,努力的想要温柔的微笑,可是泪水不受控制的潸然而下,终于是樱唇儿一张,扑进薛绍的怀里哭得毫无保留。 薛绍闭上双眼紧紧的抱着她,感觉就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 薛绍与太平公主的拥抱,让怡心殿外的所有人都出了几身后怕的冷汗。过了很久天都黑了,无论是杨思勖还是琳琅仰或是陈仙儿,全都怔在原地几乎忘记了时间没有动弾,每个人的心里都还在砰砰的乱跳。 “都别愣着了,赶紧张罗忙活起来!”杨思勖毕竟更加沉得住气,出声吩咐道,“琳琅,快去安排香汤沐浴,为公子更衣洗浴。陈姑娘,请你和你手下的乐工舞伎筹备献艺。其他人,速去准备美酒膳食打点上下——切记不可忘了公主殿下和薛公子都是喜爱的琼香蜜露与现脍鲈丝!” “是——” 所有人恍然回神,纷纷忙碌起来。那些执箭宦官纷纷收起了兵器变回杂工仆役,打着小跑奔向厨房浴室各地。 众人散去,杨思勖方才脱掉头上的黑纱襆头抹了一把脖颈和额头上的冷汗,整个手掌全都湿了,像是刚刚从水里探出来的一样。 “好险!”杨思勖不禁暗暗自语,“陈仙儿是我从并州捉来的,今日若生变故,我头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 太平公主连推带攘的把薛绍往浴室里赶,“快去快去,赶紧洗上一洗换身新衣!瞧瞧你,都要变成一个小乞丐了!” “急什么,再让我多抱一会儿。”薛绍抱着不肯松手,笑得很坏。 太平公主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脸蛋儿泛起了一些潮红,轻轻的在他胸口拍打了几下,说道:“不许使坏!……乖乖的沐浴去。稍后我们一起用膳,我有好多的话要跟你说!” 薛绍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口,“我也是。” “那快去吧!” “怎么,嫌弃我了?” 太平公主咯咯直笑,“瞧瞧你,蓬头垢面一身灰土还臭味薰薰的,哪里还有半点公子风范,分明就是一个边疆流亡而来的灾民嘛!” “这就对了。”薛绍哈哈的大笑,“要不然怎么叫臭男人?” “坏人,就知道嘴贫!”太平公主连声道,“琳琅,快把驸马拖走,扔进浴池好好的帮他洗上一洗!!” “是!”琳琅姐妹俩应诺上前,眼睛都在发亮。 太平公主冷嗖嗖的扔了一句,“不许偷吃!” “是……”琳琅心里一寒,慌忙低下了头去。 薛绍嗬嗬直笑,“不用她们伺候了,我自己去沐浴。” “那你快去!” 片刻后,薛绍泡进了温暖的浴池里,闭着双眼头枕池壁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有些东西,不经历一场失去真的无法知道它有多么的重要。刚才,就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就要和太平公主擦肩而过了。 做不做驸马,薛绍是真的无所谓;可是如果错失了一份真爱和生命中的另一半,必是一生的悔恨! 薛绍不禁想起了艾颜的一句话——薛绍,你很精明。可是你整天这样,不累么? 现在薛绍明白了,不该精明的时候自作聪明,那是一种愚蠢。比如在感情的世界里,越精明的人越不配得到真正的爱情。 爱情本来就是糊涂的,一个真正用心去爱了的人,往往会不计一切的为爱付出,甚至为爱沉沦。如果一份感情能够被分解成一条条理由与一份份得失,那它绝对不是一份真正的爱情,那只是一桩生意,或是一次不负责任的苟合。 “安然,我错了。”薛绍闭着眼睛默默沉吟,“从今天起,我会用心的去爱你!爱你的美丽、尊贵与聪慧,也爱你的霸道、冷酷和蛮不讲理。就像你爱我的那样,我会毫无保留的爱你所有的一切!” 大约半个时辰后,薛绍沐浴完毕穿上一身华丽的新衣,走出了浴室。 “这才是我的薛郎!”太平公主迎着薛绍,微然一笑,笑得很温馨也很幸福。 “看来你非是一般的喜欢千牛备身的花钿绣服。”薛绍牵着她的手,说道,“可是我以后,可能不再是千牛备身了。” “这套花钿绣服是我亲自设计的,没人比你穿着更加好看。如果你不再是千牛备身,我会让所有的千牛备身改换军服。”太平公主说道,“到时候,只许一个人穿这样的花钿绣服!” 薛绍呵呵一笑,“霸道!” “就要!”太平公主樱唇儿一翘,“我最爱的军服,当然得要让我最爱的男人来穿!” “好了,就依你。”薛绍摇头笑了一笑,“我饿了。” “快来!”太平公主笑嘻嘻拉起薛绍打小跑,“我叫他们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 薛绍被太平公主拉进膳食厅里,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精美的皇家御膳,让吃了半年粗糙军粮的薛绍直咽口水,肚子里像打鼓一样发出了咕咕的怪响。 “你比以前瘦了好多!瞧你那眼神,像是十天半月没吃过饭了一样。”太平公主连忙拉着薛绍坐下来,心疼的道:“快吃吧!敞开肚皮狠狠的吃!” “好!” 都到了这份上薛绍还客气个屁,就像在军前指挥作战时的进食一样争分夺秒,毫无礼仪与斯文可言的风卷残云一顿猛吃,还没尝到味儿一桌子东西就吃光了。 没有下过一次筷子的太平公主睁圆了眼睛看着薛绍,惊呆了。 “半饱。”薛绍极不绅士的打了个嗝,连忙喝下一杯琼香蜜露。 “快、快上菜!”太平公主拍着手叫起来,“歌舞呢?仙儿呢?快叫她们上来!” 仙儿?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太平公主马上一扭头看向他,“你想说甚?” 薛绍若无其事的摊开手,“什么也没有。” “装!”太平公主哼哼了两声,“你倒是挺牵挂这个仙儿的嘛!” 薛绍左顾右盼,“菜呢?菜呢?” “不许岔开话题!”太平公主得势不饶人,一把拽住薛绍的袖子将他拉得近了一些,咬着牙低语道,“说,如果我把仙儿变成了第二个张窈窕,你将如何?” 薛绍眉头一拧苦笑不已,“好好的,为何要说这种话?” “我偏要知道!”太平公主不依不挠,“说,快说!” 薛绍乐道:“我若是不说呢?” 这时隔帘后的乐工吹响了曲乐,太平公主从教坊里挑出来的那一队绝色舞伎鱼贯登场,翩然起舞。 太平公主恨恨的在薛绍耳边小声道:“你若不说,我就让这十八个女子轮番与你啪啪,让你三日下不得床来!” “哈哈,那你打死我也不说了!”薛绍放肆的大笑。 太平公主恼羞成怒的抓住了薛绍的胳膊,“坏人,我咬你!” “咬吧,别客气。”薛绍笑嘻嘻的拿出了看家本领,死猪不怕开水烫。 “不理你了!”太平公主果然没辄儿,忿忿然的放开了薛绍胳膊,扭过头去生起了闷气。 又有几道好菜送了上来,果然全是薛绍爱吃的。 薛绍没有去拿筷子,而是将太平公主拥入了怀中。太平公主使起了小性子,轻轻的挣扎躲闪,不肯正脸去对薛绍。 “你若是能答出我问的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你刚才的问题。”薛绍在她耳边小声道。 “说!”太平公主噘着嘴儿,很不服气的道,“我才不像你,藏藏掖掖言不由衷!” “好。”薛绍将她抱得稍稍紧了一些,轻声道:“告诉我,如果我在这一场战争中阵亡了,你将如何?” 太平公主浑身一震,毫不犹豫的捉住薛绍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一口。 “再说这种蠢话,我就跟你拼了!!” “嗷……咝!!疼疼疼——”薛绍很夸张的大声哀号直吸凉气。 “真疼啊?”太平公主马上帮他揉了起来,“那我以后不咬你了。” “嗯。”薛绍貌似非常委屈的点了点头。 “那么类似的蠢问题,我们也都不许再问了。”太平公主撇着嘴儿既伤心又悔恨的说道,心中仿佛是领悟到了一个真理——难得糊涂,或许真是“夫妻和睦”的一**宝! 薛绍顿时展颜一笑,“宝贝英明!” “坏人,满肚子坏水——看咬!!” 【定阅,求票】 第353章 霓裳羽衣 薛绍与太平公主一边嬉闹一边用膳,其乐融融之时,陈仙儿做为主舞翩然登场。 她刚一亮相,整个膳厅里仿佛都亮堂了几分,因为她的身上穿着太平公主的那一件百鸟彩羽衣,色彩缤纷炫丽夺目。原本这十八名舞伎已经是皇宫里最漂亮舞姿也最优美的人选,但是陈仙儿甫一登场就将她们全都比了下云,显然就是一副众星拱月百鸟朝凤的姿态,独一无二出类拔萃。 薛绍的表情有点尴尬,假装不看陈仙儿,虚伪;看了,又怕太平公主吃醋。 太平公主刻意有点恶作剧的死盯着薛绍看他做何表现,结果就看到了薛绍的那一副窘相。她原本一直假装严肃的,实在忍不住拍着手咯咯的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薛绍觉得很没有面子,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如此的鄙视和嘲弄。 “休要装模作样了,仙儿的舞姿早已震惊朝野,风靡长安。”太平公主说道,“别说是男子会要爱之如命,连我也自叹弗如,由衷欣赏。” “震惊朝野,风靡长安?”薛绍看着堂中舞至惊艳的陈仙儿,好奇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这样的。”太平公主说道,“杨思勖临走之时,我就让他到了并州好生查一查仙儿的底细来路和人物风评。结果杨思勖回来后告诉我说,仙儿是一个恪守妇德的良家闺秀,并无轻浪浮佻之名。此外,她能歌擅舞在并州小有名气。于是等她到了长安之后,在将要杀她之前,我先让她跳了一支舞给我看。” 杀她之前,让她跳舞?……薛绍愕然的眨了眨眼睛,那真是用生命来舞蹈了,可以想像当时陈仙儿肯定都要吓得半死了。 “然后呢?” “然后嘛,她跳得还算不错。”太平公主有意的慢条斯礼仿佛带着一点醋意的说道,“但是当时,我还是想要杀了她。” “为什么?” “明知故问!” 薛绍苦笑了一声,“好吧,那你为何又没有杀呢?” “我想,但不代表我会做。哪怕是现在我也仍然想要杀之而后快,但是我不会。”太平公主说道,“没有人可以为所欲为,太平公主也不例外。” “嗬嗬!”薛绍颇感惊奇的笑了一声,半年不见,太平公主居然还有了一点文艺范儿和哲学范儿了! “不许笑!”太平公主愠恼的瞪了薛绍一眼,再道,“我娘曾经告诉我说,所谓夫妻,除了相互理解和相互关怀,也得相互包容和相互忍让。必要的时候还得接受伤害原谅对方的过失,甚至是纵容对方的一些坏习惯。薛郎,在陈仙儿的事情上,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对还是不对,没有人教我,我也没有过经验。我只知道,我不能再随着我的性子来,不能再让她变成第二个张窈窕。否则,就算我泄得一时之私愤,却将永远的失去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薛绍沉默,太平公主真的成熟了很多很多! “那一日过后我就将陈仙儿收在身边,每日和这些舞伎一同练舞。于都今山大捷的军报送到长安,朝野欢腾。二圣决定在麟德殿大宴群臣,庆祝胜捷。就在那一次的大宴之上,我让陈仙儿带着这一帮舞伎登台献舞。结果是技压全场一时轰动,连二圣都拍案叫绝。天后还将陈仙儿叫到御前亲自封赏。”太平公主说道,“当时我对天后说,陈仙儿出身并州官宦人家,能歌擅舞名动一方。我听闻了她的大名,刻意将她从并州请来带在身边,帮我调教这一批宫廷舞伎。但逢宫中盛宴,便可令其献舞娱情。” “天后如何说?”薛绍问道。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说道:“天后当众夸赞与奖赏了仙儿,还封她为内廷尚仪局正五品司乐,专为宫廷宴席安排舞乐。” “陈仙儿,居然成了五品女官?”薛绍不由得有点惊愕,连太平公主都能知道的事情,天后如何能够不知内情?……这就奇怪了,天后明知道陈仙儿是我在并州私收的外宅小妾,为何还要破格的宽恕甚至是提拔于她呢? “所谓女官,只是一个名份而已。陈仙儿从来没有在内廷当过一天的职,只是跟在我的身边。”太平公主平静的说道,“仅仅过了三日天后就亲自下令,赐内廷尚仪局司乐陈仙儿为太平公主大婚的媵御。” “……”薛绍恍然大悟。 天后与太平公主这对母女,合着伙儿在满朝文武的面前合演了一出好戏,最终让陈仙儿以五品女官的不俗身份、名正言顺的做了薛绍的妾,并且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能用牛羊兑换的卑贱小妾,而是能够得到大唐律法承认与保护、有着品衔与一定地位的——媵人。 按照薛绍目前“五品”的官位本品,他在与正妻大婚之时最多可纳三名媵人。这三名媵人将视同八品命妇。 这样一来,陈仙儿尴尬与敏感的身份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这非但是给足了薛绍的面子、保护了他的仕途,还从根本上杜绝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离间,从而极大的稳固了薛绍与太平公主的感情。 薛绍明白,这绝对是太平公主的主意。以武则天一惯的铁腕风范,她才懒得这么拐弯抹角。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之李安然,绝对不再是当初那个冲冠一怒就杀掉张窈窕的太平公主了! “谢谢你,安然。”除了这一句,薛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如果你在外面还有私宅相好,最好现在就告诉我。”太平公主淡淡的道,“让我来决定谁可以成为最后一名媵人。除此之外,其他人有多远走多远我不想再看到。薛郎,我真的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薛绍感激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是一愣,“不是已经有三个了么,琳琅姐妹与陈仙儿?” “琳琅,你们来说!”太平公主佯做愠恼气鼓鼓的起了身来,“本宫要去更衣!” “不雅、不雅!”薛绍呵呵直笑。 太平公主挺不淑女翻了薛绍一个小白眼,提着裙裾小跑而去,看来真是内急了。 琳琅低眉顺目的左右站到薛绍下首,太平公主前脚刚走,姐妹二人便一向看向了薛绍,一个温情脉脉欲语还休,一个眼神炽热如狼似虎。 现在,薛绍一眼就能分清她们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了。 “说吧!”薛绍指了指左边那个渴求强烈的美人儿,“琳儿,你先来。” “是,公子。”琳儿抱拳一拜婉尔一笑,说道,“那一日礼部的官员来安排殿下大婚时的媵御之事,因我姐妹二人此前都是官奴婢没有户籍,于是他叫我们先行登陆籍册。我当时未及多想就报上了殿下给我们取的琳琅之名。那官员问我姓氏,我又说了扶余。” 薛绍便笑了,“扶余琳琅,那你妹妹又该报上什么样的姓名呢?” 姐妹俩咯咯直笑,琳儿说道:“当时我先到一步,报上姓名之后匆忙前去伺候殿下。后来妹妹也来了,一样的报上了扶余琳琅的姓名。那名礼部官员生气了,说我们捉弄于他。后来我们姐妹二人同时出现在他眼前,他当场就两眼发昏晕头转向了,仓促之下就带着两份一模一样的户籍名册回了礼部交差。他的上官看了将他臭骂了一顿,但又不敢再来叨扰殿下,于是将错就错,我姐妹二人就共用了一个姓名和一个户籍、从此只有了一个身份——都是扶余琳琅!” “有意思!”薛绍大笑,双胞胎姐妹长得一模一样、身材别无二致、说话口吻相同,连武功身手和性格脾气都是一样,现在还共用一个姓名、同属一个户籍,连丈夫也都是同一个人! ——还真是一对,并蒂琳琅姐妹花! “你们说完了吗?”太平公主回来了,琳琅连忙退后三步乖乖站直,目不斜视大气不喘。 “说完了。”薛绍笑眯眯的道,“我不在的日子里,还有什么趣事吗?” “趣事没有,伤心事却有一箩筐,你想听吗?”太平公主坐了下来,语调有点幽幽凄怨的味道。 “说吧,但凡是与你有关的事情,我都想听。”薛绍微笑道。 太平公主抬手指了一下堂中翩然起舞的陈仙儿,“那件舞衣,漂亮么?” “很漂亮。”薛绍道,“又是你亲自设计的?” “每一针每一线每一片羽毛,都是我亲手缝制的。”太平公主说道,“记得两年前我生辰之时,南诏国曾经献来一件舞衣做为贺礼,是用他们南诏国的多种奇异鸟儿身上的五彩羽毛片片制成。一件衣服,用了上万只鸟儿的羽毛。名唤——霓裳羽衣。” 薛绍点了点头,历史上有一首有名的曲子名叫《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李隆斟根据宫廷曲乐专为杨玉环所改编。但是“霓裳羽衣”却是早有由来。 霓裳最早是指传说中的神仙用云彩所制的衣裳,后来在皇室宫庭中也用来代指轻柔绝艳的舞衣,再后来引申为代指“汉服”。 “羽衣”就是太平公主的这一种,名符其实的用鸟儿身上的羽毛所制的衣裳。 这样的霓裳羽衣,艳动天下、有价无市。大唐普天之下除了太平公主,再难想出还有第二人值得拥有,就算是她的母亲武则天都未尝拥有过。 “南诏国送来的那件霓裳羽衣我很喜欢。可惜有一次我穿上它跳舞时,不小心沾上了火苗,烧坏了。”太平公主很心疼的皱了皱眉,说道,“后来我一直都想再次拥有一件这样的衣服。” “于是,你亲自动手做了一件?”薛绍有点惊讶,这得要费多大工夫啊? “是的。”太平公主点点头,“你走后,我非常想你。每次想起你我就拿出漂亮的羽毛和针线,亲手缝制这件霓裳羽衣。当时我就希望我能在重逢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穿上这一件写满了思念的霓裳羽衣,出现在你的面前。” 薛绍紧紧握住了太平公主的手,“很美。” “美得你都为之倾倒了吗?”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眼圈儿却是悄然红了。 “是啊,我当时那一下摔得非常狼狈!”薛绍呵呵一笑,将太平公主拥入了怀中,轻拍她的肩膀。 太平公主偎依在薛绍的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悄然滑落,但是没有哭泣,小声的道:“薛郎,我无法形容那种相思的苦楚,也不想再尝试。答应我……不要再扔下我一个人!” . 【求定阅,求票票!】 第354章 太岁头上动土 久别重逢,郎情妾意。 此刻的温馨与幸福,让太平公主感觉此前的一切等待与煎熬都是值得。现在,就是这一刻,她觉得就换拿整个天下来跟她交换薛绍的怀抱,也是没得商量的拒绝! 这么多年来,太平公主头一次的认清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就像她母亲曾经对她说过的那样,一个女人,无论她是闪耀天下还是仅仅拥灶台前的三尺之地,她所期待的,无非是一个男人温暖的怀抱,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家,太平公主生平头一次的感觉到,原来“家”是这样一个神奇又伟大的东西。它将是一个女人毕生最大的追求与最后的归宿,它能让一个女人为之付出一切,无怨无悔。 “薛郎,今晚不要走了,好不好?”太平公主伏在薛绍的怀里,轻轻的呢喃。 薛绍紧紧的抱住太平公主,当做回应。 太平公主隐隐动情,在薛绍的怀里翻了个身仰面躺在了他怀里,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送上了温情的香吻。 薛绍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瞬,看到了舞池中翩然起舞的陈仙儿正看着自己。 那眼神中的意味,难以言喻。 没有哪个女人会乐于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其他的女人亲热缠绵。可是陈仙儿只能接受,甚至连回避的权力都没有。 非但如此,她还要脸上带着微笑,穿着那件不属于自己的华丽羽衣,尽心尽力的好好跳舞。 这种心情,没人能理解。 薛绍在陈仙儿微笑的脸庞上,看到了挂在眼角的一丝泪花。 她的表情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强颜欢笑。 薛绍的心里感觉非常的复杂,左右都是造孽,我该怎么办呢?难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 正当薛绍与太平公主情到浓时,守在殿外的朱八戒小心翼翼的进来,看到薛绍与太平公主正忘情的亲热,他在一旁干瞪眼干着急,哪敢打扰。 薛绍拍了拍太平公主,抬起头来道:“什么事?” “殿下恕罪,公子恕罪!”朱八戒先是小心翼翼的请过了罪,再道:“天后派来宫中女使,唤殿下回宫。” “不去!”太平公主毫不犹豫。 薛绍问道:“女使可曾说了,天后何事要唤殿下?” “未说。”朱八戒小心翼翼的道,“只是按照宫里的规矩,殿下在大婚之前,是不可以在宫外留宿的。尤其是最近一些日子,每天都有礼部、内廷和宗正寺的官员来拜见殿下,商议许多关乎婚仪与府第的事情。若是明日这些人见不着殿下,恐怕会惹来一些非议,招致流言蜚语……” “闭嘴,你好不咶躁!”太平公主很恼火的云袖一挥从薛绍的怀里坐直起来,吓得朱八戒扑通跪倒在地。 “小奴该死!” 薛绍抚着太平公主的背,微笑劝道:“安然,不如就回宫吧。我们不是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么?” 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儿,“可是我现在就是不想与你分开……” “宝贝乖乖的,听话。”薛绍耐心的劝道,“我们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我们每天都能在一起。明日我们再这里来相聚,不就好了么?” 太平公主仍是噘着嘴,抱住了薛绍的胳膊在他耳边轻语道:“可是宝贝今天就是不想和心爱的薛郎分开……” 薛绍呵呵一笑,“别闹。乖乖回去。” “我不嘛……” 太平公主撒了好一阵娇,薛绍好言劝慰,总算让她勉强答应先行回宫。 “那便说好,明日你一起床就到怡心殿来哦,我会叫人去接你的!”太平公主拉着薛绍不肯松手。 薛绍点了点头,“如果明天宫里不召见我,我一定陪你。” “咦,也对!”太平公主说道,“你既已回京二圣肯定会要召见于你。你若进了宫就与内侍说一声,我就在宫中等你,我带你一起去太平坊看看我们未来的家。总之,明日我们不见不散。” “好,一言为定!” 太平公主这才肯了安心离去。 陈仙儿和那班儿舞伎一起跟随在太平公主的身边,一同回了皇宫。至始至终,薛绍没能和她单独说上一句话。 太平公主走了。方才还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的怡心殿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几个留守宦官在这里收拾膳堂。 “客室已经收拾好了,驸马今夜在此留宿么?”留守宦官来问。 “不了,我回家。” 薛绍下了龙尾道,牵上马却没有骑上去,牵着马慢慢的步行。 夜风习习,万籁俱寂。 独自漫步行走在曲江池的堤岸上,良久,薛绍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现在薛绍弄清了一件事实,自己和太平公主的婚姻,已经是不是两个人的感情归宿那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了。这一棕婚姻,直接关乎自己的命运与前途。 还有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一票人,薛楚玉,郭元振,牛奔,三刀旅的兄弟还有吴铭和月奴再加上讲武院的那些人,他们的前途与命运也都多少与自己息息相关了。 此前已经有了例证,一但这棕婚姻出现危机,所有的事情都将变得棘手。反之,现在看来一切问题好像都不是问题。什么武承嗣的心怀不轨,李仙童的潜在威胁,包括陈仙儿的生死攸关和身后那些人的仕途与命运保障,都不再是大问题。 “驸马”,薛绍此前很是不以为然,还曾经想了办法来逃避这棕婚姻。后来与太平公主有了感情之后,薛绍也曾不止一次的感慨——如果安然只是安然而不是公主,那该多好! 可是现在看来,自己是必须接受“驸马”这个身份,并主动适应这个角色了。 一路步行直到青龙坊,薛绍站在了自己的家门口。 在家千日好,在外一日难。不经历一次远行,不会知道家的美好。 薛绍看着熟悉的大门,露出了久违的轻松微笑。他方才准备上前拍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月奴跳着出来,冲着薛绍嘿嘿一笑,接过了他手中的马缰。 薛绍呵呵一笑,有点恶作剧的掐了一下月奴的蛋脸儿,“家里好吗?” “都好!”月奴开心到有些激动,公子可是有些日子没有露出过这样轻松的笑脸了,也没有与和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抬脚走进家中。 府里灯火通明,所有人全都没睡。管家陈兴华带着府里的仆人一同上前来迎接薛绍回家。吴铭和几名卫士在别院看守艾颜,没有露面。嫂嫂萧氏听说薛绍回来,连忙带着几名婢女点着灯笼走到了前堂来。 长嫂如母,薛绍连忙上前拜见。萧氏一眼见到薛绍,眼泪哗哗的就流了下来。 “二郎总算归家了……看看你,怎的瘦成了这样,还脸都黑了。这哪里还是名扬京华的蓝田公子呀,分明就是一个瘦黑猴儿了!”萧氏哽咽道,“听嫂嫂话,好生在家多歇日。我要亲手炖些补品给你,你得一滴不剩全给吃下了!” 薛绍呵呵直笑,“就听嫂嫂的!” 回到家里的第一感觉,温馨。薛绍头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是如此的重要。有那么多的人把自己当作主心骨,当作一个大家子的顶梁柱。 “咦,妖儿呢?”见了很多人,薛绍唯独没有见到这个淘气的小妖孽,于是问道。 “回公子话,妖儿姑娘现在时常跟着裴夫人出入宫中,偶尔会在宫中留宿或是住到裴家,恰好今日不在家中。”家仆答道。 薛绍点了点头,迟早要见到的,不急。 薛绍再又询问了一番,自己离家的半年多时间里,有嫂嫂萧氏主持,家中一切还算安泰。 不过这期间还是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薛家的永业田田产是在蓝田县郊外一带,由二子薛绍继承,这一度是他花天酒地的最大资本。大约在一个月前的秋收缴粮之时,租用薛家田产的佃户集体退了租佃,明年不租薛家的田种了。 在大唐这样的农耕时代,贵族与官员的一个重要收入就是田产租赁。失去了自己土地的农民会租用地主的田产,并在秋收之后向地主缴租。农民租用这种私田需要给地主上缴的租赋,是国家征收粮税标准的好几倍、有的甚至高达十倍以上。 那些佃户退租薛家田产的理由,是薛家的土地贫脊但租粮收得又高。管家陈兴华当时可就急了,要是田土没人续租耕用,明年就会颗粒无收,堂堂的蓝田公子一家老小吃什么呀? 于是陈兴华连忙带了府里的大小奴仆赶到蓝田县处理此事。一是减少了租粮督劝那些佃户继续租种,二是调查背后有没有人暗中使坏。 一查还真的查出来了,原来就在距离薛家田产不远的地方有近十顷良田,新近被一个有钱人给买下了。他先是把粮租减半拉走了一部分佃户,再又威逼利诱余下的很多佃户一同弃租薛家的田土。这还不算,他们往薛家的田土里扔了很多的死猪、死鸡甚至还有乱坟岗里挖出来的死人骨头,四处宣扬薛家的田土不干净,闹鬼,谁租谁倒霉! 陈兴华查清了这件事情后就报到了蓝田县衙,结果县衙里的人左右推诿不予处理。无奈之下陈兴华主动去找对方事主理论,结果还没开口,对方哗啦啦冲出十几个人来,将陈兴华等人痛打了一顿。 年近半百的陈兴华差点当场一命呜呼,在床上躺了半月没下地。其他的仆人也都伤得不轻。 尽管如此,蓝田县衙居然还是不闻不问,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事到如今,蓝家的十几顷田产仍然没有一人前来租用耕种,全都空在那里。 薛绍听了这事,愤怒之余有些震惊,心想:虽然我不一向不怎么关注田产,但是以前的“蓝田公子”在蓝田县一带那可是名符其实的“土豪”,县里的县令想要巴结蓝田公子都还来不及。 这一回,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不怕死的怪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第355章 帝心难测 农田之事虽然关乎收入与颜面,但眼下在薛绍看来仍不过是疥癣之疾,不值得大动干戈。 于是他将吴铭叫来,让他明日去一趟蓝田县私下探查一番,摸一摸对方底细,回报之后再作定夺。京城这地方遍地王公贵族,虽说不必怕了谁,但因为一点小事就竖下死敌,只能用一个不“不划算”来形容。吴铭办事老道稳妥,薛绍最能放心。 离家半年有余,当薛绍再次睡在自己的床上时,一直飘荡的那颗心仿佛也回到了肚子里。 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府里也没人打扰,直到日上三竿薛绍方才醒来。 刚出房门,薛绍就看到月奴立在门外。 “有事?”薛绍问。 月奴连忙答道:“宫中来的使者,已经在正堂等了公子半个时辰了。” 薛绍不禁一笑,历来没见过这么低调的皇宫使者,想必来人与我相熟。 走到正堂一看,薛绍不禁眼前一亮。 一名女子,婷婷玉立,几追仙姿——上官婉儿! “上官姑娘!”薛绍上下一打量她,很不错,已然恢复了初见她时的那种风范,清丽,干练,脱俗,如仙! “婉见见过公子!”上官婉儿上前一步拜倒在地,行了个稽首大礼! “何必如此?”薛绍连忙上前扶她。双手触到她的臂腕,香肌玉骨,润滑如玉。 上官婉儿周身如同有电流掠过一样,身子微微一颤,顺势站起,脸上已是酡红。 薛绍很自然的松开了手,微笑道:“一别多时,姑娘可好?” “托公子福,婉儿……很好!” 上官婉儿略一抬眼,眼神深深的看着薛绍,杏眸弯弯,微微一笑。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便好。” 薛绍心里突然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仍是记得,当初在秋瑟院时上官婉儿被那个恶毒宦官鞭笞的情景,薛绍久久的如梗在喉,难以释怀。如今看到上官婉儿恢复自由重焕光彩,薛绍心里的释然与欣慰,非言语能形容。 “婉儿奉天后娘娘之命,特意来请公子入宫面圣。”上官婉儿面带微笑,轻言细语道,“公子从军立下殊功,二圣心中甚慰。此番入宫,必有喜事临门。婉儿,先行恭贺公子了!” 薛绍微然一笑,“有劳姑娘了。待我略作收拾,立马入宫。” “好!” 三言两语简简单单,薛绍却感觉已经和上官婉儿之间说尽了千言万语。很多的话语似乎都已不需用言语来表达,对方必然心知肚明。 薛绍心中不禁感慨,前世今生,上官婉儿恐怕是唯一一个当得起我“红粉知己”的人。我与她之间的这份默契,独一无二,从未有过。 洗漱更衣之后,薛绍骑上自己的威龙宝马,上官婉儿乘车前行,一同望皇宫而去。 四旁耳目众多,二人没有再作多余的言语交流。只是每逢薛绍不禁意的看向马车的时候,总能看到上官婉儿将车帘掠起一角来,一双美眸扑闪闪的正看着自己。 虽然未能看清她的面容,但薛绍知道,她一定在微笑。 上官婉儿就是那种,可以用眼睛来笑的女子。一颦一笑间,岂是一个风情万种了得! 薛绍莫名的有些心脏扑通跳起,就如同那夜在左奉宸卫的大门口,月夜之下送别上官婉儿时的情景一样。 如同初恋般的心跳。 薛绍都有点忍不住要嘲笑自己了,至于么? 皇宫到了。 上官婉儿领着薛绍,由大明宫玄武门入宫。显然,这是一次比较“私人”的面圣,因为没有走皇宫正南的朱雀门,而是直接进入了李治养病的皇宫,大明宫。 途经玄武殿时,上官婉儿叫停了一下马车,掠开车帘来对薛绍道:“公子,讲武院日渐兴隆,你功不可没。” “如何一个日见兴隆?”薛绍正好奇,于是问道。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睛,表情颇为神秘的道:“稍后你便知道了。” 薛绍呵呵一笑,“好,那我拭目以待!” 到了含冰殿,薛绍远远的就看到了左奉宸卫的好些个熟人——卢思义,潘奕,唐真等等自己的一群跟班。 这些人见了薛绍回来,那真是比见了自己的亲爹还要开心。老板给力,手下也就硬气,薛绍北伐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升官发达指日可待,这些人哪能不高兴呢? 左奉宸卫将军周季童也亲自迎了出来,非常的亲热,还一路亲自将薛绍请进了含冰殿,这待遇恐怕太子都没享受过。 薛绍进去后看见,二圣都在正殿坐着,太平公主居然也在。 薛绍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参拜,远远的就听到武则天笑道:“陛下,你的乘龙快婿来了!” “哦,薛二郎来了吗?”李治虚弱无力的半躺在榻上,眯着眼睛有点迷茫左顾右盼。 薛绍心里一惊:李治失明了吗?! “臣薛绍,参见天皇陛下,参见天后娘娘!”薛绍上前拜礼。 李治呵呵直笑,“果然是薛二郎来了!……快,赐座!” 宦官上前给了薛绍一块坐榻,薛绍中规中矩的坐下没有抬头去看李治。但是不用看他已经能够断定,李治就算没有失明,那双眼睛估计也看不清多少东西了! “二郎,二郎?”李治在唤。 喊得非常的亲热,就像是称呼自己的孩子一样。 “臣在!” 李治再度呵呵一笑,“你……很好,很不错……咳、咳咳!!” 说了没半句,李治剧烈的咳嗽起来。 “陛下别急,慢慢说!”武则天连忙上前抚他的背,太平公主也慌忙递上手帕。 李治摆了摆手,“朕,就不多说了。天后,太平和薛二郎的婚事,你一定要打点好。” “陛下尽管放心。”武则天小声应了诺。 李治点了点头,“你与宰相们是否已经议过,该要如何对他论功行赏,加官进爵呢?”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这恐怕是李治刻意召我到含冰殿来面圣的原因,他想要让武则天给出一个提拔我的承诺!——莫非他担心,武则天会打压我? “回陛下话,前方的军情驰报刚刚抵达朝廷不久,朝廷有司和宰相们,正在核对军功薄,逐一论功行赏。”武则天答得中规中矩。 李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薛二郎是朕的亲外甥也是朕的女婿,更是大唐天下百年难遇的青年才俊、千里驹儿!要重用,重用才行!” “臣妾知道了。”武则天仍是答得中规中矩。 薛绍至始至终没有插言,心里却是隐隐有些惊讶,怎么听李治这口气,他好像对我特别不放心?这其中莫非又有什么蹊跷? “薛二郎?”李治又在叫了。 “臣在!”薛绍应了声。 “过来、过来!到御陛这儿来,到朕身边来!”李治冲着薛绍挥手。 薛绍迟疑了一下,皇帝坐的御陛哪是臣子能上去的,犯忌。左右起居郎都在屏风后面看着,一笔一划的记着呢! 薛绍看了一眼武则天,武则天表情温和,冲他点了点头示意许可。 薛绍这才起了身,走到李治身边,在他身边坐下,“陛下,臣来了。” “好,好。”李治眯着眼睛离了很近来看薛绍,看了好一阵,呵呵一笑,“真好啊,真是朕的好驸马!……太平,来,来!” 太平公主也连忙上前,挨着薛绍一同坐到了李治的身前,“陛下,儿臣来了。” 李治左右各拿起薛绍和太平公主的一只手,紧紧握在手中。他的手颤抖起来,眼睛仿佛也有点湿润了。看他表情,似有万分不舍,又像是收获了天下间最宝贵的东西,更像是下定了某个悲壮的决定,他将太平公主的手放到了薛绍的手中。 然后,李治双手用力,将他二人的手紧紧握住。 “薛绍,朕……就把朕的心尖儿宝贝肉,交给你了!” 一言落音,太平公主突然扑进李治的怀里,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薛绍也感觉有些震撼,同时也被感动到了。 都说皇家无亲情,但是此时此刻,李治与太平公主之间的父女情深,绝对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女儿在一个父亲的心里,永远占据着特殊又复杂的地位。所以有句戏言是这么说,女儿是父亲前世最后的情人。 同时,也是今生永远珍藏的无价之宝! 武则天在一旁微笑,笑容颇为温馨。 “乖,太平乖!”李治像哄小孩儿一样轻轻的拍着太平公主的背,闭着眼睛,两行浅浅的浑浊泪痕出现在了他的眼睑下。 “陛下,臣此次北伐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一句誓言!”薛绍说道。 “哪一句?”李治、武则天和太平公主异口同声的问道。 “誓死撼卫之!”薛绍字字铿锵,“请陛下和天后放心,我会用我的一生和一切,来照顾公主殿下!——此为誓!” “好男儿,当如此。”李治拍拍太平公主的背示意她起身,点点头,表情颇为欣慰的说道:“看来你从军一场,的确长劲了不少。朕心甚慰。天后?” “臣妾在。”武则天应声。 “记得,一定要量才度用。内举不避亲嘛,不必过多在意那些闲言碎语。”李治说道,“若有外人不服,大可以拿出本事来。若真能在文才武略上胜过薛二郎,照样破格提拔、予以重用!” “是,臣妾知道了。”武则天小心翼翼的应诺。 薛绍心里紧了一紧,这是李治今天第三次着重强调了——这什么意思啊?! “朕……有些累了。”李治又瘫坐下来,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二郎,太平,你们去吧。朕有天后在这里照顾,就行了。” “是……” 既然李治都下了逐客令,薛绍和太平公主没有再留在这里的道理,于是都退了出来。 走出含冰殿正殿,薛绍心里升起好大的一团浮云——李治今天的行为真是颇为吊诡,莫非他就认定了,武则天不会重用于我?他这样着重的强调,是想强揽下这个提拔我的人情,还是什么意思呢? 薛绍一时拿捏不准了。 帝王心术,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揣摩的! 第356章 别有情趣 周季童等人等着薛绍出来,本来是想约个时间与他同回左奉宸卫一聚,但见到太平公主挽着薛绍的手臂一同走出来,这个念头马上就被打消了。 “薛郎,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呢?”太平公主兴致极高。 “随意,都行。”薛绍心里想着事,略有点心不在蔫。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那我们去龙首池泛舟吧?” “可以。” 薛绍走过周季童等人身边时,拍了拍太平公主的手示意她放开,然后主动对周季童抱拳一拜,说道:“周将军,请恕我有事在身,只好明日再到卫府叙职。” 周季童甚是意外,连忙回礼道:“薛驸马远征归来身心疲累,且作歇息,晚几日前来叙职也是无妨。” 薛绍呵呵一笑,“多谢周将军体谅!” “那就多谢周将军啦!”太平公主也笑嘻嘻的道。 “微臣不敢!”周季童受宠若惊。 “薛郎,我们快走吧!”太平公主拉着薛绍走了,一路打着小跑,可谓欢呼雀跃。 看着薛绍与太平公主走远,周季童面带微笑的摇摇头,自语道:“小庙,终究是留不住这一尊大佛了。” 他没有避讳,一旁的卢思义和潘奕等人都听到了。卢思义便小心的问道:“周将军,薛驸马会要调离左奉宸卫吗?” “此乃朝廷大事,我如何知道?”周季童淡淡的道,“你们,不妨自己去打听。” 卢思义等人一听,心思就都活泛了起来。谁都知道他们这些人在左奉宸卫里是薛绍的死忠。常言道人走茶凉,如果薛绍调离了卫府,他们的地位和处境肯定大不如前。方才周季童的话里玄机也是在暗示他们,如果想要继续追随薛绍就自己去想办法寻门路,周季童并不阻拦。 ——可问题是,薛绍会被调任到哪里呢? 包括薛绍自己,现在也在思考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前途未卜,二圣态度诡异,薛绍在陪太平公主玩乐的时候多少有些心不在蔫。太平公主看在眼里并不点破,仍是笑奤如花的欢呼雀跃,仿佛是在努力的哄薛绍开心。 到了龙首池,早有人在这里准备了一艘雕梁画舫。太平公主站在船头岸边却犹豫了,表情有点惊悚的死盯着水面,站着不肯动。 薛绍不禁笑了,“怎么,上次淹了一次,你就怕水了?” “你还说,都怪你!”太平公主很羞愤,咬牙道,“背我上船!” 薛绍笑道:“背你没问题。但如果我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又摔了下去怎么办?” 太平公主浑身一颤更加紧张了,连忙后退两步瞪圆了眼睛看着薛绍,“那、那你不会小心点,不摔下去嘛?” “老马还有失蹄的时候呢!”薛绍乐了,笑道,“怎么样,倒底让不让背?” “背就背,你蹲好!”太平公主很紧张的样子,大气都不敢喘。 “好,来吧!”薛绍笑眯眯的蹲了下来。 太平公主等他转过背去,诡谲的嘿嘿一笑,心说你也有中计的时候呀?屁股蹶得这么高,就等我踹吗?嘿嘿,终于可以报得那一日的歪脖子之仇了! 提起裙裾,太平公主像是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小心上前,旁边的宦官宫女们看着都有些忍俊不禁了。 薛绍的眼睛随便朝旁一瞟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处境了,只是佯装不知。等太平公主突然发力将要一脚踢到自己屁股上的时候,薛绍装作不经意的拧身一让,“好了没有?” “啊——呀呀!”太平公主一脚踢空发出惊人的惨叫,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公主殿下!!!”吓得那群宦官宫女顿时炸跳起来。 “别叫!”薛绍一纵身就跳进了水里。 “救……命、救命!!”太平公主落到水中吓得要死,闭着眼睛一顿乱扑通。薛绍直接一把将她抱住让她动弹不得,大喝一声—— “站直!!” 太平公主恍然一怔睁开眼睛,下意识的站直,这才发现,水才到腰部深浅。 “坏人、坏人、坏人!!” 太平公主恼羞成怒,对着薛绍一顿粉拳飞落,张起嘴来作势还要咬人。 薛绍一口就吻了上去。 太平公主深身一软,粉拳儿立马消停,双手紧紧抱住了薛绍。 岸上的宫女宦官们非常识趣的集体转过身去,还在四处拉起了一条“警戒线”阻止闲人入内。 二人在水中拥吻了一阵,薛绍轻抚太平公主的后背,“上去吧?” “不要!夏日炎炎,水里正好凉快。”太平公主抱着不肯松,撒起娇来,“宝贝要薛郎教教游泳!” “要游泳也不能是在这里,穿这样的一身累赘衣物。”薛绍笑了起来。 太平公主婉尔一笑,伸出双手来小心翼翼的抚去薛绍脸上的水珠,然后闭上眼睛轻轻的在他唇上轻吻了一口,“开心一些了么?” 薛绍心中微微一颤,“你是见我不开心,故意哄我?” “你不开心,我又如何开心呢?”太平公主柔声道,“你有什么心事,能对我说吗?” “……”薛绍犹豫了一下,关于二圣用心之事,我怎么好对说呢? “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平公主的声音越发温柔,脸蛋儿轻轻的靠在了薛绍的胸膛上倾听他的心跳,说道,“既然你不愿说,我也就不勉强。我只希望你相信,我永远是你的宝贝,是站在你这一方的。时间会证明这一切!” “我相信!”薛绍抱紧了太平公主。 “来喽——教我游泳!!”太平公主欢快的嚷了起来。 “先换衣服!” “就不、就不!”太平公主努力的挣扎想要脱离薛绍的怀抱,还一个劲的往深水处游走。 薛绍一咬牙,“好,今天就陪你疯上一疯!” 话刚落音,薛绍松开太平公主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见了。 太平公主吓了一跳,“薛郎、薛郎?你在哪里?——你不要吓我呀!” 突然感觉脚下有动静,太平公主还来不及发出惊叫,就像是被水底什么东西拦腰拖住往深水区游去。 “呀——呀!救命哪!”太平公主吓得手舞足蹈的大叫起来。 岸上的宫女宦官又给吓坏了,当场就扑通通的跳下来几个。 潜水游出稍远,薛绍冒出头来从后面抱着太平公主,哈哈的大笑,“怎么,你怕了?” “坏人,你吓死我了!!”太平公主被薛绍从后背抱着,四肢乱扑腾,好不狼狈。 其实此处的水仍是不深,薛绍的脚刚好能点到水底露出脖子,太平公主因为个子稍矮点不到而已。薛绍抱着太平公主,恶作剧的在她腰肢上挠痒痒,太平公主咯咯咯的一阵大笑大骂,手脚乱扑水花四溅,好不欢快。 刚刚跳下水的几个宦官又悻悻的爬上了岸去,虚惊一场。 “坏人,放开我!不是要教我游泳吗?”太平公主被挠得很痒,但仍是不肯服软求饶。 “好,我就教你狗刨!”薛绍双臂一抡就将太平公主横着抱了起来,让她的头浮在水面上。 太平公主从来未曾下水游泳难免心中有慌乱,水波荡漾,她呛了几口水进去咳嗽起来,可仍是非常嘴硬的叫道:“狗刨?……我堂堂的大唐公主,龙血凤体,你让我学狗刨?咳咳咳!” “哦,那你就龙游浅滩吧!”薛绍邪恶的一笑,双手一松,太平公主马上下沉。 太平公主只觉得耳边一片咕咕水响,自己就沉下去了,吓得手脚乱扑想要大叫,嘴里灌进了水来。 薛绍马上又将她捞了上来。太平公主现在是典型的落水之人惊慌失措,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死死缠在了薛绍的身上再也不肯松手了,心里又恼火,张口又要来咬薛绍。 正当她要下口之时,薛绍双膝一矮,抱着太平公主一起又沉下了水里,马上又站直了起来。 “我不干啦!”太平公主这下可就狼狈了,呜呜的干号起来,“坏人,我要跟你拼了!” “还咬吗?”薛绍笑呵呵的问道。 “就咬!就咬!”太平公主张着嘴儿,很凶残的样子。 话没落音,薛绍又沉进了水里,然后又站了起来。 “还咬吗?” “不咬了,呜呜,我不咬了!!” 薛绍在她的屁股蛋儿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这还差不多,哪有学生咬老师的道理。来,开始学狗刨了!” “不要。”太平公主紧紧抱着薛绍的脖子不肯松,诡奇的嘿嘿一笑,小声道:“薛郎,你说……如果在水里啪啪,会是如何光景呢?” 薛绍一愣,随即就笑了,说道:“水底有鱼鳖,专咬光屁股蛋。” “真的?!”太平公主的眼睛一下就睁圆了,然后又捂着嘴儿嘿嘿的笑起来,“那也是咬你、咬你!” “凭什么呀?”薛绍故意把脸一板。 “因为你有……嘿嘿,你有蚯蚓!”太平公主说完,把头埋到薛绍的肩膀上几乎笑岔了气去。 “胡说,分明是大蛇!” “吹牛,就是蚯蚓、就是蚯蚓!” …… 岸上的宦官宫女们的表情集体石化,驸马和公主还真是……别有情趣啊! 第357章 命运的决择 水中嬉戏一番后,在薛绍的劝说之下,生平头一次游泳的太平公主总算是答应上岸更衣。 意犹未尽。 太平公主从来没想到,游泳居然会这么好玩。虽然被灌了几口水,但是游泳带来的新奇体验以及与薛绍的同游嬉戏,让她感觉——这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生活。 以前的那些锦衣玉食、臣民拱拜,仿佛都有些不值一提了。 稍后二人登舟各自洗漱更衣,大画舫驶到了湖心。二人坐在船舱内,凉风习习丝竹声声,美酒佳肴柔舞翩然,可谓悠闲惬意。 可是薛绍居然有点一不太适应这种,以往他习惯了的生活。兴许是半年多的军旅生活,让他习惯了军队里的紧张、严肃与清苦。突然一下面对这种歌舞升平与鲜衣怒马的松驰奢华,薛绍一时难以提起多少兴致。 再加上心里有事,因此他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与爱郎久别重逢的太平公主却是兴致极高,她甚至亲自登台舞了一曲,香汗淋漓脸蛋儿粉红,更让她显得娇艳欲滴。 “薛郎,我们再游一会儿泳好不好嘛?”跳完舞后的太平公主,不依不挠的拉着薛绍撒起娇来。 薛绍拉着她坐到身边,“刚刚才换了一身衣服,还是改天吧?” 太平公主默默的点了点头,挥一挥云袖让左右人等都退出了船舱,然后道:“薛郎,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令你不快?” “没有。”薛绍轻抚她的手,“勿要多想,我可能只是远征归来仍有疲惫未曾散去,因此有些意兴欠佳。” “是我不对,忽略了此层。”太平公主面露愧色的撇起了嘴儿,轻轻偎到薛绍的怀里拍抚着他结实的胸膛,说道,“那你就好好的在家歇息几天,我不缠着你四处玩乐了,好吗?” “没事。”薛绍欣慰的淡然一笑,轻吻她的额头。 静默的拥抱。 片刻后,太平公主试探的柔声道:“薛郎,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可以吗?” 商量? 薛绍听到这个词就笑了一笑,说道:“你说。” “你可不可以,不再从军远征了?”太平公主说完,仰起头来看着薛绍,眼睛之中既有期盼,又有担忧。 薛绍略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 太平公主咬了咬嘴唇未有多言,只是将手指向了一旁,那里挂着一件霓裳羽衣。 是那一件,用南诏国的百种异鸟羽毛和太平公主的相思与眼泪,共同编织而成的舞衣。 “……”薛绍陷入了沉默,双眼看向了窗外,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你不要不说话,行吗?”太平公主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哀愁,“你可知道,你的沉默,会让我心慌意乱?” “安然,不瞒你说,现在我自己也有些心慌意乱。”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眨了眨她那双灵犀闪动的美眸,“如何说?” 薛绍微微苦笑,平静的道:“当我离开军队回到长安之后,我突然感觉到非常的迷茫。我不知道我的明天会是怎样,未来的路是在何方。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预知与掌控的人,能答应你什么呢?” “薛郎,你怎么会迷茫呢?”太平公主仿佛有些异讶和担心,连忙捉紧了薛绍的手说道:“你就快要成为大唐的驸马了,你的未来和命运将永远和太平公主联系在一起。只要有大唐帝国在的一天,我们的未来和命运就无须担心!” 听到太平公主这样的话,薛绍的心里是既感动,又无奈。 感动的是,太平公主俨然已经把自己拥有的一切,视作了薛绍也一同拥有。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无奈的是,历史的大走势摆在那里,武则天的堀起已是大势所趋。做为太平公主的驸马怎么可能像她说的那样,安享一世富贵?——这些事情,如何能对太平公主说呢? 因此,薛绍——轻轻摇头,淡淡一笑。 无言以对! “薛郎,你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就不能和我说吗?”太平公主毕竟年幼而且历事不多,这时难免有些急恼了,连珠炮一般的追问起来,“我即将成为你的妻。如果连我都信不过,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值得你去信任呢?” “安然,我绝对信得过你。”薛绍斩钉截铁的道,“但是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是思绪乱如麻,无从对你说起。” 太平公主樱唇一咬美眸一瞪,仿佛是来了一点脾气,“你就说吧,你想做什么样的官——我去跟天后说!” 薛绍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父”,太平公主这一句看似鲁莽的气话,倒是直指薛绍目前面临的问题之核心——北伐之后,立下了战功回来的驸马薛绍,该要摆到一个什么样的政治地位呢? 今日面圣,薛绍已经隐约嗅出二圣之间对于这个问题有了分歧,否则李治根本犯不着连续三次着重强调,要“重用”薛绍。太平公主肯定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或者说她根本就是知情的,否则她也不会小心翼翼的试探,要薛绍放弃“从戎”。 很显然,如今大唐天下最为显赫的“一家三口”,针对薛绍一个人都有了不同的想法! 而薛绍自己,则有自己的报负与理想。对于妻族的那些人的意志,他又完全无法左右。 这个现状,的确是令薛绍感觉到无比的尴尬与烦恼。 “安然,别闹了。”薛绍可不想给太平公主太多的压力,只是轻言细语的笑道,“我回朝之后做什么官,这是朝政大事,不是你应该干涉的。” “胡说!”太平公主当场就来气了,气鼓鼓的道,“皇族家天下,普天之下都是我李家的,我是李堂皇族的嫡公主,凭什么就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丈夫做个好官?——说吧,你就说吧,你想做什么样的官?是十六卫大将军还是同中书门下三品?我去跟天后和宰相们说!” “哈哈!”薛绍忍不住大笑起来,连忙一把将使起了小性子的太平公主揽进了怀里抱住。 太平公主羞恼的挣扎,“不许笑、不许笑!” “安然,你有这份心意,我已经非常满足了,真的。”薛绍温言劝道,“但是天后与宰相们秉承公心、立足于朝堂与社稷,他们都有自己的合理考虑,你不能恃宠而骄的去强行干涉朝政大事。否则这会败坏了你的名声,或是坏了朝堂的纲纪。我要做什么官,大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去争取。如果是你去替我要来的,与施舍何异?我若不能称职,在其位无法谋其事,岂不令人笑话或是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武承嗣不就是例子吗?——你难道希望我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太平公主一时无语以对了,悻悻的撇了撇嘴儿,“我就知道,我说不过你。” “难道你对我没信心?”薛绍微笑道,“终有一日,我会成为大唐天下最好的将军!” “你还是要从戎?”太平公主顿时急了,一下就从薛绍的怀里钻出来,“不当将军就不行吗?——或者是,不去远征打仗,就不行吗?” 薛绍笑了一笑,“以往,你不是挺喜欢将军的么?自己也喜欢戎装披挂。” “喜欢归喜欢,但是……”太平公主怏怏不乐的道,“在你走后我才知道,我仿佛是有点高估我自己了。我和许多普通的女子一样,当丈夫远征在外之时,我也只能双眼饱含泪水的倚门而盼,每天都悬着一颗心,经常在半夜被噩梦吓醒。薛郎,你无法想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那种时候,我宁愿是我自己在冷月边关冲锋陷阵,也不愿意接受你在远征这个事实,更不愿意承受那种相思与担惊受拍的合力折磨!——你若再晚个十天半月回来,我估计我都要失心疯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现在,薛绍很能理解这一千古名句的真实意味。 于是薛绍站起身来,给了太平公主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力拥抱。 “安然,你受苦了!” 太平公主呜呜的哭泣起来,“薛郎,答应我,不要再从戎,不要再出征了,好不好?” “……”薛绍,只能沉默。 黄昏时,大画舫抵岸。 薛绍仍是没有给出答复。 太平公主,也没有再逼问。 二人保持着诡奇的沉默,直到上了岸将要分别之时。 “薛郎,你就安心在家歇息几日吧!”太平公主面带微笑神情轻松,仿佛什么不快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说道,“待你养足了精神,我们再一起去新修的府第参观游览,如何?” “好。”薛绍一口答应。 “那我先回后宫了。”太平公主仍是笑吟吟的,“近日母后管我管得很严,不许我太晚回宫。大约三日后,我再派人去你家中请你,如何?” “好。” “那我走了。”太平公主的眼神中写满依依不舍,“记得,要想我!” 薛绍微笑,认真的点头。 太平公主一行人走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薛绍的心里感觉有些沉甸甸的。 分别半年有余,太平公主变了。 不再胡闹与任性的太平公主,平添了几许成熟与灵动的迷人韵味。正是这一份成熟与迷人,让薛绍欣慰、幸福与感动之余,也有了一些新的压力。 对这一桩婚姻,薛绍的心里有一个逃避、惊讶、勉强再到尝试、感动、接受和认定的过程。太平公主则简单很多,她仿佛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薛绍,然后就是全情投入和竭力付出。 薛绍相信,太平公主面对爱情与婚姻时的这种真挚、火热和牺牲式的主动自我改变,足以俘虏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个男人,自己也不例外。 也许正是现在的太平公主实在是“太好”了,让薛绍感觉自己到自己的“不好”。 同时面对太平公主这份炽热而纯洁的爱情,和未来命运的决择与考验,薛绍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座正在熊熊喷发的火山,即将撞上一座沉封万年的冰山。 长久的驻足河边,扪心自问,薛绍悠长的叹息一声—— “我该如何面对?” 第358章 飓风过岗 二圣有着权力之间的明争暗斗,这使得很多的大唐臣子面临一个尴尬的处境、甚至是险境。前有并州长史李崇义的前车之鉴,现在薛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薛绍亲自经历了北伐,又与二圣都有着直接的接触,很容易就意识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思考再三之后薛绍觉得,知子莫若父,李治心里太清楚他现在立的这个太子李显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了。 掐指一算,李显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可以算作是一个鼎鼎有名的“废柴”皇帝。 现在的李治肯定希望在自己驾崩之后有一批信得过、又能力出众的人,辅佐他的废柴太子李显顺利接班坐稳江山。 对皇帝李治而言,薛绍是他的外甥兼女婿,如果又被他亲自提拔和委以重用,那薛绍必然会为李唐尽效死力,至少能为确保李显的顺利接班、坐稳江山提供一份助力。 薛绍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今天李治连续三次提起要“重用薛绍”的原因。皇帝这是看上了自己在军事方面的才能和政治上的潜力。 不管怎么说,外甥和女婿总比外人更加值得信任一点。 可是这样一来,可就和武则天的想法发生了一些冲突了。 此前,薛绍可以说是武则天一手亲手提拔起来的,并多次“交办”给他一些“心腹”级的任务,比如挤走李仙童提拔周季童,比如一起对抗李尚旦在北衙安插讲武院,然后薛绍又在并州大都督府里的一番作为直接导致了李崇义的倒台——这些都是武则天希望看到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薛绍已经可以算是武则天的心腹。李治的这一手笔,大有“挖人墙角”的嫌疑——但是偏偏他又挖得理直气壮,谁叫薛绍是他的亲外甥呢? 不仅如此,李治还大打亲情牌,拉上了太平公主一起拉拢薛绍。今日面圣时李治眼角的那几行浑浊老泪有多少是出于亲情的驱使,又有多少是出于政治的需要,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薛绍感觉自己现在的处境真是万分尴尬,夹在李治和武则天中间实在难于为人。往左一步得罪武则天,往右一步又像是违背了皇帝的信任。再者,今日太平公主奉劝自己不要继续从戎、不再带兵出征,或许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夹在自己的父母中间难于为人。 这时薛绍心中不禁一亮,心想:或许我真的应该低调一段时间,避一避这个危险的风头……皇帝的身体已经这么差连眼睛都快瞎了,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他现在就是想要确保李唐皇室的皇权顺利过渡,在为自己的身后事做打算。这时候急于站队或是激进的表达自己的立场都不是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对我这种身份特别敏感和尴尬的人来说,如果我表现得太过偏向于皇帝,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李崇义的下场;如果我表现得太过偏向于武则天,又很有可能会像武承嗣那样被李治扒官清算,甚至更惨! 太平公主今天的话,或许真有深意!她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没错,但她同时也是一个皇族的公主,从小在武则天身边长大,她还能不了解二圣之间的恩怨纷争吗?她只是不能将父母间的这些事情对外明说罢了!再者,李治身体如此差劲,眼看着二圣马上就要有一个快要挂掉了,大唐的朝廷即将面临一场巨大的风暴。这时候盲目的激进想要趁崛起,必然是树大招风。 如此说来,方才太平公主的那一番话其实不全是私心,她是别有深意。 长吁一口闷气,薛绍抬眼望去,龙首池里已是夕阳满池,缤纷瑰丽。 “我道不孤!安然,就是那个可以一直与我风雨同路的人!” 这时,薛绍看到稍远处的河道上行来一骑,马上那名骑士体态婀娜仙衣飘飘,映着夕阳,如同画中仙境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上官婉儿! 薛绍微然一笑,上前几步道:“上官姑娘是来欣赏龙首池的夕阳美景,吟诗作赋的么?” “若非公职在身,婉儿岂敢在龙首池这样的地方策马而行?”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同时美眸流转十分警惕的四下观望,仿佛是在观察周旁没有闲杂耳目,再道,“婉儿是奉天后娘娘之命,来请太平公主殿下回宫的。如今却只在此地见到薛驸马,想必公主殿下已然回到后宫了?” “没错,她已经回去了。”薛绍点头。 “如此,婉儿也可回去向天后娘娘覆命了。”上官婉儿骑在马上拱了一下手,眼神深深的看着薛绍,仿佛有话要说,却又像是难于启齿。 薛绍走近两步,“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飓风过岗,伏草惟存。” 说完这句,上官婉儿毫无征兆的掉转马头策马而去,只留给薛绍一阵飘然香气和一个渐行渐远的窈窕背影。 薛绍不禁会心一笑,这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么,上官婉儿也和我想的一样? 李治命不久矣,面临大唐朝廷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隐忍,恐怕是最好的求生方案! 既然有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这两位天后身边的亲密之人的连番警示,再加上自己的思考得出的结论,三者统一,那还有什么可犹豫和彷徨的? 于是薛绍决定——目前除了婚事,其他的一概不再多管。至于北伐后的论功行赏,钱财赏赐照单全收,升官加爵——尤其是武官,坚决不要! 回家! 心里没有了压力,薛绍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在下马桥领了自己的威龙宝驹,骑上之后一路轻行望家中而去。 …… 此时,长安西市之中的诸多铺面未曾关张,想要入夜之后去往酒肆寻欢作乐的人们也上了街来,人潮熙攘正当热闹。 蓦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叫,原本就有些拥挤的人群骚动起来,很多人往路面两旁闪去,惊悚的看着西市大街的中央。 那里,有一个看来不过十岁上下的单薄瘦弱的小姑娘,和一头须发贲张宛如雄狮吐着舌头的巨大番狗——而且,这个瘦弱的小姑娘还骑在雄壮威武的番狗身上,像是骑着马儿一样驱使它前行。 “嘻嘻,你们不要害怕!丢丢很乖的,不咬人!别看它个子大,其实就像小猫儿一样的温驯可爱呢!” 骑在大番狗身上的少女笑嘻嘻的冲人群挥手说话。 尽管如此,仍是没有人敢于靠近半步。谁叫吐蕃特有的这种大番狗(即是现在的藏獒),是虎狼都不畏惧的犬中霸主呢? 夕阳下的长安西市,瘦弱的小姑娘骑着一条体重在她几倍以上的大番狗招摇过市,人们纷纷驻足,叹为观止。 小姑娘骑着大番狗走到了一个卖包子的茶竂边,这里的食客们都大吃了一惊差点吓得逃散开来。茶竂的老板连忙出来招呼,好歹劝住了这些食客莫要害怕。 然后茶竂的老板走到小姑娘面前,半点也不害怕的摸了摸大番狗的头,苦笑的道:“妖儿姑娘,又来给你的丢丢买大肉馒头吃了吗?” “对呀!” 妖儿笑嘻嘻的道:“我今天还要多买几个。因为我听说,我的神仙哥哥和月奴姐姐回来了!我好开心噢,我要买大肉馒馒回去给他们吃!等下还要去买江南松子糖!” “有朋至远方来,不亦糖糖乎!”茶竂的老板呵呵直笑,连忙动手给妖儿包了很大的一包肉包子,说道:“那今日这包子就算是我请了!不要钱!” “为什么呀?”妖儿接过好大一包的包子,纳闷的眨着乌黑的大眼睛。 “那还用问?”茶竂的老板笑呵呵的道,“你口中的神仙哥哥,可不就是薛承誉,薛公子?” “是的。”妖儿一本正经的点头。 “薛公子北伐立了大功,平定了突厥的叛乱,救了很多的人。”茶竂的老板说道,“如果不是薛公子这样的人出生入死赶走外敌,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布衣百姓哪能有太平日子可过呢?区区几个肉包子在薛公子看来一文不值,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妖儿姑娘你可一定要收下,莫要让我失望啊!” 妖儿的脸上顿时荡漾起满足又开心的笑容,连连点头,“那好吧,我就收下了!我会跟神仙哥哥说,这些包子是你送的!” “好,一言为定!”茶竂的老板伸出了一只大手。 “咯咯!击掌为誓啦!”妖儿伸出一只小手,啪的一声的拍在茶竂老板的手上。 周围围观的百姓听到他们的对谈,纷纷惊讶的议论起来。口耳相传,大家很快就都知道妖儿就是此前在这里用弹唱琵琶来行乞,此后被薛绍收养回去的那个流浪孤女。 “别小看这小姑娘,人家现在可了不得了!” “如何一个了不得?” “她被裴公裴闻喜收为义女,时常和裴夫人一同出入禁中,因她聪明伶俐,深得天后喜爱!” “不仅如此,这个小姑娘来还是个智慧过人的异才!她非但能够过目不忘日诵万言,现在就连国子监里的许多学子都来向她讨教算术学问呢!宫里人传出话来说,她还通晓阴阳深谙奇门遁甲之术,连兽语都懂!你瞧,这条凶猛的大番狗就被治她得服服贴贴的了,像一只猫儿一样!” “不会吧?这么小的一个姑娘!!” 在一群人惊讶的议论声中,妖儿笑嘻嘻的抱着那包大肉馒头又骑上了那条名为“丢丢”的藏獒,自言自语的道:“白花花香喷喷的大肉馒馒,神仙哥哥和月奴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丢丢,再买一盒江南松子糖,我们就回家喽!” 第359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夏日的天气就如同恋爱中少女的心情一样易变,薛绍方才到家时,半空里乌云翻滚,一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薛绍急忙几个快步跳到正宅的屋檐下,府里一群人马上迎了上来,牵马的牵马、更衣的更衣,奔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 这种“一家之主”的独有待遇,让薛绍感觉自己特别的重要。这个家,也越来越让他有温馨的滋味。 吴铭办事果然利落,他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把蓝田县的田亩之事打听了清楚。原来,大约三四个月前有一个“土豪”落户蓝田县,行为处事异常高调。他除了结交乡野豪侠、与县衙官员们交从甚密,干得最多最勤的一件事情就是到处买田置宅,那叫一个财大气粗、挥金如土。 薛家田产周边有百倾以上的田土,都被那个土豪以极高的价钱收买去了。 薛绍听到这里不禁有点吃惊,两京一带有钱的人的确不少,但是“土地”这东西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对于大唐的权贵来说,土地是可以子孙传承的“固定资产”。这非但是重要的财源,更是社会地位的象征;对于平民来说土地更是命根子,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只能以高于十倍粮税的佃租去租种权贵家的土地,再不就只能去给有钱人为仆为奴来讨生活。 农民的土地,哪能说卖就卖? 那个土豪能一口气买下这么多的田土,必然大有来头。至少有着浓厚的官府背|景。 吴铭说,那个土豪姓郑。很巧,蓝田县新上任的县令也很郑。一番打听之后吴铭得知,这两人是亲兄弟。很显然,他们还把眼光瞄准了薛家的祖产,蓝田郊外最为肥沃的一片好田土。之前那些挖墙角抢佃户、往薛家田里扔死人骨头的行为,都是表现。 薛绍觉得很奇怪,小小的一个县令,吃了什么样的熊心豹子胆敢打累世公侯的主意? 吴铭给出了答案,那个姓郑的县令娶了中书舍人武攸宁的妻子的庶出妹妹为妻,和武攸宁是“连襟”。 薛绍顿时就笑了,绕来绕去,又和武家的人纠结上了。 武攸宁是武则天的堂侄儿。虽然他与武则天的亲缘关系不如武承嗣和武三思那么近,但是地位却是丝毫不差。上次因为张窈窕事件李治敲山震虎扒了武承嗣与武三思的官,可是武攸宁仍然是雷打不动的中书舍人,在大唐王朝发布最高政令的中书省稳坐一把重要交椅,算是一位“当朝重臣”。 武攸宁在个人能力上要比武承嗣和武三思要强得多,而且他很会揣摩圣意在官场上也不轻易得罪人,为官之道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他的官一向做得比较稳。 但是朝野上下乃至长安的百姓都清楚,武攸宁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贪! 或许是早年穷怕了,在武则天发迹时被召入长安为官的武攸宁,对钱财与土地的痴迷达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在做到了中书舍人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武攸宁先后在长安买下了几座宅第,每座宅第的后院都建起“百步大舍”,也就是长度在一百步以上的大仓库,专门用来盛放无数的绢帛。 大唐的绢帛就如同明清时期的银俩和二十一世纪的美元一样,是相对保值又流通畅行的硬通货。 武攸宁的贪,已经颇有名气。但是既然二圣都不管,旁人也就只是腹诽一番了事。但是这一回他居然把爪子伸到了薛绍的手上,显然已是出格了。 “公子,我此行打探到,郑氏兄弟非但是想并购薛家的田土,就连公子的旧宅故居也未放过。”吴铭说道,“不知他们用什么办法将公子曾经住过的旧宅买到了手,而且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然后再在原址上建了一座很大很奢华的妓院。里面安置了很多的女人,专门用来招待两京的官员、豪绅与才子名士。而且那里面最漂亮的头牌姑娘唤作‘窈窕儿’。” “看来,他们是摆明要跟我杠上了!”薛绍顿时眉头一拧,毫无疑问,郑氏兄弟此举很有羞辱于我的意思! “公子,打算如何应对?”吴铭问道。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这是我的私事,不能让太平公主知道,也不要捅到朝堂上去,否则会是一则笑柄。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 “是。” 薛绍再道:“目前我回京之后的处境比较尴尬,暂时不方便理会这等鸡零狗碎的事情,更不想和那帮鼠窃狗偷的小角色大打出手。先不管他们,大小的事情都等我和太平公主成亲之后,再作理会。” “……”吴铭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果佃户不来租种,府里明年就会无粮可吃。如此放任不管,也不是办法。” “不至于,我还没有穷到那份上。”薛绍说道,“在成亲之前,我不想多生事端更不想沾惹谁。吴铭,按我说的办。蓝田县的田土,就让它荒上一年好了。” “是。”吴铭应诺。 薛绍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我的荒田,会比别家良田大丰之年的产出,还要更高!” 吴铭呵呵一笑,“我信!” 正说着,大院门口突然传来小女孩儿的号淘大哭之声。薛绍等人走出来一看,妖儿正骑着一头藏獒走进院来,手里捧着一包东西,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呜呜,大肉馒馒,我的大肉馒馒,全都淋湿了!” 薛绍心里最柔软的那根神经顿时被触动了,顾不得瓢泼大雨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妖儿!” “神仙哥哥!” 大藏獒看到薛绍跑来发出一记沉闷的怒吼,妖儿连忙在它头上拍了起来,“丢丢趴下,作揖!” 大藏獒像是中了魔法一样身子一矮就扑在了泥水之中,以头撞地还呜呜的低声哼哼,如同仆人在向主人请罪一样。 薛绍不禁一怔,妖儿什么时候养了一只藏獒?! “妖儿,来!”薛绍上前一把抱起妖儿,浑身都湿了。 妖儿举起那包浸水的包子,哭得好伤心,“神仙哥哥,这是我给给和月奴姐姐买的大肉馒馒,现在不能吃了,呜呜!” “没事,你有这心意我就很喜欢了。你想吃,我让府里的人做!”薛绍抱起妖儿大步朝厅堂走去,月奴带着一个仆人已经撑着伞出来接了。 那只大藏獒,仍然扑在泥水里以头撞地,砰砰作响。 “丢丢,过来躲雨了!”妖儿唤道,“记住了,府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可以咬,也不可以凶他们!” 大藏獒嗷嗷的叫了两声像是在答应妖儿,这才爬起来跑到了正厅的屋檐下,在角落里抖着身子甩出很多水滴,然后又人立起来两只前爪抱着抖动,像人一样的拱手作揖。 “好聪明的大番狗!”府里的人都惊叹起来。 薛绍很惊讶,藏獒是最野性的猛犬一般只认一个主人,智商不高也不怎么通人性,现在居然被妖儿驯化得像马戏团的表演犬一样聪明乖巧! “妖儿,这条大番狗你从哪里得来的?”薛绍问道。 妖儿笑嘻嘻的答道:“半年前我在宫里玩的时候,看到有鹰犬坊的人要把这条番狗拖出去打死,因为它咬死了一匹出生不久的小马。大番狗呜呜的叫着求饶,我见它可怜,就肯求鹰犬坊的人把它送给我了。那时候它还没这么大呢,半年的时间它长得好快哟!” 薛绍直咧牙,“大番狗很野性的,你就不怕它咬你?” “不怕呀,因为我听得懂它说的话!它也能听懂我的话,我说什么它都听!”妖儿说道,“别看它个子大很吓人,其实它很可怜的。它的爹娘都死了,它自己每天都吃不饱还要被人用鞭子抽打,最后还要被人遗弃和杀掉。我看到它就想起了当初我和母亲一起流浪的时候。” “所以你给它取名叫丢丢?”薛绍笑呵呵的帮妖儿抚去脸上的雨水。 “嗯!”妖儿笑嘻嘻的点头,“神仙哥哥,你回来了真好,我好开心噢!” 这时大嫂萧氏带着几名丫鬟走来,微笑道:“妖儿下来,让她们带你去洗浴更衣。二郎,你也去换洗一番,别着凉了。” “好。”薛绍如言将妖儿放下地来,家人团聚,让他心里感觉特别的踏实和温馨。 大雨倾盆,雷电肆虐。 薛绍站在屋檐下看着滂沱雨景,整个长安帝都就像是被驯服了的丢丢一样,乖乖的趴服于地仿佛是在臣服给天降神威。 大唐帝国,仿佛也即将面临一场这样的暴风雨。 薛绍回头看去,萧氏与妖儿还有月奴她们正在亲自张罗一场丰盛的家宴。府里的人因为自己的归来,脸上的神情与一举一动都显得分外的松驰与安宁。 薛绍的脸上漾起一丝久违的微笑。 “于无声处听惊雷。我就躲在这个温暖的小家里,足不出户万事不管,静候那一场巨大的风暴来临。” 家宴正要开始,府里来客了。原本薛绍已经吩咐了门子说闭门谢客,但来人不是求见薛绍,却是求见月奴。 月奴一听就来了精神,“我知道是谁来了!——公子,求你让她进来吧?” “是谁?”众人一起问。 “我在长安唯一的朋友,也是公子的旧识——虞红叶!” 第360章 毁天灭地 月奴出门将虞红叶迎进了大院,虞红叶却不肯到正厅来见人。初时大家都以为她是出于商人的习惯与女子的矜持,都没怎么在意。后来月奴回到正厅,当薛绍看到她脸上隐隐的怒气之时就已心中明白,虞红叶此次冒雨前来,必然有事。 月奴从来都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 薛绍并未多问,先是安心的陪嫂嫂与妖儿等人吃了一顿温馨的家宴,让月奴在偏厅招待虞红叶。待宴罢之后,薛绍再叫月奴将虞红叶请到书房来叙话。 第一眼看到虞红叶,薛绍就震惊了。 以往的虞红叶,虽不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总是一副轻盈洒脱、亲和又不失干练的形象,颇有几分21世纪职场大美人儿的风范。今日见她却像是秋后残花一般,精神萎靡肤发干涩连眼神都是有些空洞泛散的,像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又像是遭逢了一场大劫,劫后余生。 她的一条手臂还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上,走路也有些脚下吃力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薛绍嚯然起身,惊问。 “红叶拜见公子!”虞红叶当即眼圈发红,跪地不起。 “起来说话。”薛绍上前亲自将她扶起,月奴连忙帮忙取来一张舒适点的大椅扶她坐下。 虞红叶掩面啜泣,难以自已。 薛绍双眉紧拧深吸了一口闷气,“月奴,你说!” “无妨,我自己说!”虞红叶抹了一把泪,红着眼睛表情很倔强。 月奴默然的点了点头,“我去门外守着。” 薛绍将自己的椅子搬到了虞红叶的对面坐着,月奴出去掩上了门。 “怎么回事,说来我听?”薛绍心平气和的问道。 虞红叶点了点头,却是避开了薛绍的眼神,仿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徐徐说了开来。 大约在两三个月前,差不多是薛绍正在处理并州一案的前后,虞红叶在皇宫里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赚得盆满钵满。这时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外人知道不多的事情,就是太平公主知道了薛绍在并州养了“外宅”,派了杨思勖去并州办事。 就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不到三天之内,一直负责宫内采买的宦官突然对虞红叶说,从此不再与她合作,而且没给任何理由。虞红叶很吃惊,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薛绍不在长安,宫里的事情可不是她这个商女能够过问或是讨价还价的。无奈之下虞红叶只好暂时结束了宫里的生意,准备把更多的货源铺转到邸店来进行批发销售。 结果过了没两天,虞红叶租用的房东老板带着管理商肆的县衙官员一同前来,要收回店铺。房东非但是撕毁了此前的契约,还抵赖说虞红叶拖欠了半年的租金未交,商肆官员一边倒的帮腔,虞红叶哪里招架得住? 当天,虞红叶忍气吞声的多交了一比租金和罚金,然后被强制让出了此前租用的两家邸店,作坊里的上百工人和大量的货物全部堆积到了她自家的一间狭小邸店之内,根本伸展不开。 无奈之下,虞红叶只能将作坊转到蓝田县——此前的薛绍故居之内。 原来,虞红叶接手薛绍的蓝田故居之后,或许是出于商业头脑想在日后卖个更好的价钱,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她其实并没有马上|将薛绍的故居转卖出去。 大唐时代的商人社会地位本来就不高,遭受同行的打压也是常事,这些虞红叶都经历过不止一次了,原来并未十分在意。本以来退一步海阔天空到了蓝田县就没事了,没想到作坊搬过来没几天,有一个号称“郑昆仑”的本地豪绅跑到虞红叶的家里来,扬言要收购这栋宅子。 虞红叶当然不肯卖,因此婉言拒绝。谁料郑昆仑扔下一箱绢帛就扬长而去,声称三天之后前来收房。 薛绍的故居面积极大而且装簧阔气,岂是一箱绢帛就能买下的?郑昆仑的行为都不只是强买强卖了,简直就和抢劫没了区别。因此虞红叶气愤之下告到了官府,官府倒也收了状纸,但就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三天之后,郑昆仑带着几十个号称“游侠儿”的市井流氓和村野泼皮,跑到虞红叶门上来收房的来了。虞红叶带着工人出面阻拦,郑昆仑一声喝斥,那些流氓们就开始动手打人了! 混乱之中,虞红叶一介女流都被打到重伤晕厥,其他被伤的工人和伙计被打伤甚至打残的不可胜数。郑昆仑叫这些流氓泼皮把虞红叶等人强行拖出宅院,一把火将薛绍的故居烧成了白地! 这还不算,大火起来时蓝田县衙的人赶了来,郑昆仑反咬一口说虞红叶违反契约敲诈勒索、并纵火犯事。虞红叶等三十余人被拉进大牢里关了一月有余,各自吃了不少的鞭笞刑罚! 直到三天前,就在薛绍即将回到长安的前夕,虞红叶和她的手下才被放了出来,好几个工人都在牢里被折磨致残。若非虞红叶以前结交了一些不错的朋友,听闻她入狱之后使劲的花钱打点,虞红叶在监牢里会遭受什么样的非人折磨、能不能活着出来,那都是未知! 听着虞红叶说着这些事情,薛绍感觉心里的怒火在不断的升腾,渐渐已成燎原之势,如火山喷发一般不可收拾! 可是虞红叶看到的,却是薛绍依旧面带微笑温言细语的不停劝慰于她。 听她说完,薛绍只道了一句,“我回来了,一切都交给我”。 十个字,让虞红叶感觉自己心中已经完全崩塌的一片漆黑天地,又重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她就像是一个在洪水激流中飘荡沉伏的落水之人,慕然见到了一艘坚实的大船专程前来营救于她。 虞红叶再也无法自抑,失声痛哭。 薛绍心里多少有一点自责,因为他清楚,虞红叶受到这些打压与折磨,除了商业上的竞争,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竖下的政敌在实施外围报负。虞红叶是个本份勤勉的生意人,如果不是自己拉她做起皇宫的生意、和官面上的扯上了关系,她怎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薛绍走到虞红叶的身边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什么也不要多想,先安心养好身体。” “公子,红叶无能!为了搭救那些陷在牢里的伙计、给他们治伤治病和事后安家,我把以前赚的钱全部亏了进去,连父亲传下来的邸店都贱卖了!”虞红叶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像洪水开闸一般的倾泄出来,一边痛哭一边说道,“红叶对不起公子!我非但没有替公子赚到一文钱,还给公子惹来这么多的祸事!” 说罢,虞红叶就跪到了地上,痛哭不已的磕起头来。 “起来!” 薛绍用了几分力气强行将虞红叶从地上拉起来,站直。正视她的一双泛红泪眼,薛绍仍旧微笑的柔声道:“钱没了,可以赚。人还在,就行了!” 虞红叶再也难以自持,一头扑进薛绍的怀里放声痛哭。 薛绍抱着她,轻拍她的脊背柔声安慰。 内心,却如同火山喷发了一样,正在毁天灭地! …… 当晚,依旧是狂风暴雨倾盆,原本安宁缓缓的曲江之水也奔腾怒号起来,就如同薛绍安宁的外表之下,那颗怒火熊熊的战士之心。 一骑快马顶风冒雨的奔腾而来直接冲进了薛府。来人甩掉斗笠不及更衣,浑身滴水的进了薛绍的书房。 “薛公子急唤我来,有何要事?” 来人,监察御史魏元忠! “魏兄来得好快,辛苦你了!”薛绍忙道,“请先更衣,稍坐片刻!” 魏元忠没有多问,仆人带他更衣去了。 不过片刻之后,另有一辆驴车蹒跚而来,驴车上爬下来一个富态的大胖子,同样是火急火燎的跑进了薛绍的书房里,迎头就拜倒下来。 “小人来迟,公子恕罪!” 来人,皇宫内侍省内偈监宦官,朱八戒。 “你这呆憨,当真活腻了!”薛绍怒喝。 朱八戒吓得魂不附体浑身筛糠,“公子饶命,小人不知……何事冒犯了公子?” “我先问你,你来我这里,太平公主知不知道?”薛绍沉声问道。 “公子密召,小人未敢惊动任何人,只是悄悄驾了驴车出了宫来!”朱八戒惶恐不安的答道。 “那你便可以起来回话了!”薛绍的声音里依旧透着凌厉。 “小人不敢!” “起来!” 朱八戒慌忙爬起,脸都有点发白战战兢兢的垂手立于一旁。 薛绍走到他身边,沉声道:“我先问你,虞红叶在宫里的生意,是怎么回事?” 朱八戒一听,当场就委屈又郁闷的哭丧起脸来,说道:“公子明鉴,小人也正为此事头疼不已!” “如何?” 朱八戒连忙答道:“此前小人奉命出使并州间隙,宫里有人掐断了虞红叶的这桩生意。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非但是断了公子财路,也是断了小人财路呀!更为紧要的是,那分明就是在当众扇人耳刮子!小人皮粗肉糙的不要紧,公子天簧贵胄……” “少说废话,赶紧要的说!”薛绍有点不耐烦。 以往,薛绍面对太平公主身边的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今日却怒意盎然甚至带着几分杀气,这让朱八戒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连忙简单结说就一句话—— “一切都是中书舍人武攸宁的背后指使!……小人,胳膊扭不过大腿!” “又是他!”薛绍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吁出。 ——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361章 瑶池玉林 两日后,晴。 薛绍穿了一身华贵之极的丝缎绵衣,头戴金蝉附梁进贤冠,骑的是那一匹有价无市的汗血宝马,就连手中的马鞭也是金丝编作而成,奢贵无比。光是这一身行头,可能就是长安普通中产之家不吃不喝一辈子也难以积攒的财富数字。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做出这副鲜衣怒马的纨绔装扮了。今日薛绍刻意做出这副打扮,身后还带了十个同样衣饰华贵仪表非凡的仆从。别说是薛绍本人,就是他身后的任何一名仆从在长安招摇过市,都足以引来路人的纷纷侧目和大姑娘的春心荡漾。 在大唐帝国的皇帝御前晃荡的贴身近卫,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奇怪。 薛绍带着卢思义与唐真、潘奕等十名左奉宸卫的亲随,另有吴铭、月奴和虞红叶一行人,大清早离开长安直往蓝田县。 蓝田郊野,凉气习习。田野中尽是秋收后的残存景象,不时可以看到农户人驱赶着耕牛悠然的走过,俨然一副太平盛世的恬淡神情。 可是当这些农户们看到薛绍一行人时,却下意识的有些大气也不敢喘,纷纷绕道而行了。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薛绍这一行人非富即贵来历非凡。而且薛绍等人是精锐的军人,身上隐隐有一股不怒而威的煞气,这让普通的泥腿百姓感觉很不自在。 “吴铭,月奴。”薛绍骑在马上唤道。 “在。”父女俩上前应诺。 薛绍道:“你二人带虞红叶去县衙告状。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在那里坚持一个时辰便会有人前来收拾残局。切忌,不可莽撞不可动手伤人,以免授人以柄落入被动。” “是!”父女俩郑重应诺。 薛绍转头对虞红叶微然一笑,“虞姑娘,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你只管依计行事,他二人必能保你安全无虞。” “好。”虞红叶点头,虽然心中略有一点忐忑不安,但她对眼前这个笑容如春风一般温暖的男人有着毫不保留的信任。 虞红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柔且坚定的笑容,“公子也请多多小心!” “我们是来风流快活的,料也无妨。”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再说了,蓝田县这里,还没有值得让我小心的人物存在!” “风流快活”四个字让虞红叶的脸上微微一红,想再多说两句,但看到薛绍身后那一班儿亲随都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她便箴言了。 “公子,红叶告辞!” 三人拍马而去。 薛绍仰头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土地,深呼吸一口,说道:“兄弟们,今日我们是来寻欢作乐的。稍后到了那里,只须记得我们是来花钱享受的大爷。但有半分不如意的只管雷霆大作,不必给他们留半分颜面。但有死伤,我来负责!” “好!”卢思义等人欢快的应诺,个个摩拳擦掌。 薛绍点点头,又冷笑一声,“务必让那班乡野土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权贵!” 鲜衣怒马轻蹄卷尘,薛绍一行人在无数乡民百姓惊诧的围观之下,停在了薛绍的昔日故居之前。 这里果然大变了样。 非但是整座宅子完全翻修了,连地界都增大了一倍不止。高大的门庭,金碧辉煌。丈许高的大围墙和朱漆大门,把院里院外隔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门口有八个彪悍的精壮男子把守,一看就是身手不弱的练家子。 薛绍等人到了宅前都没有下马,只是静静的观望四周的环境,打量那八个人,直把他们个个盯得脊背发麻。 这些门子眼光从来不弱,更何况薛绍等人的行头实在太过华丽,都华丽得快要刺瞎他们的眼睛了。再加上薛绍等人这副浑然天成的不怒自威与临泰山之崩而不惊的静气,越发让这些门子们感觉浑身的不自在。 “这是哪来的一拨儿神仙中人?” 以往但凡见了生人路过就开始大叫哄赶的门子们,开始交头结耳窃窃私语。 “瑶池玉林。”薛绍轻吟门篇上的几个大字,冷笑一声将马鞭朝那几个门子一指,“似尔等这般待客,也配称瑶池玉林?” 薛绍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八个门子无一例外的浑身轻轻一颤如同遭了醍醐灌顶,当下就有一人快步跑上前来在薛绍马前抱拳深深一揖,小心翼翼的说道:“尊驾何来,可有谏贴?” “何为谏贴?”薛绍用鼻子看着这个低三下四的门子,不耐烦的道。 门子小心的答道:“尊驾有所不知,敝店从来只是接待熟客,或是主人家的好友用谏贴请来的客人。若非熟客又无谏贴,便不得入内……” “啪!” 薛绍冷不丁的一马鞭子就抽在了那门子的脑门上。 门子猛然一弹后退一步,捂着额头上被抽出的红鞭子印惊怒的瞪着薛绍,但是不敢吭声。他后面七个人马上气势汹汹的大步跑了上来。 薛绍身后的人却是一个都没动,仍像当初那样静岿如山。 “可惜了,这鞭子已然沾惹了俗气!”薛绍呵呵一笑,“罢了,赏给你们。” 言罢,他随手将那根金丝马鞭朝旁边一扔,当场就有三个门子一拥而上争抢起来,全然忘记了正有麻烦临头,同伙被打。谁叫这小小的一根马鞭,或许就是他们给人辛苦卖命大半年也买不起的物件! 余下五人疑惑又惊恐看着薛绍,不敢言语不敢动弹,完全呆若木鸡。 “我这鞭子,值得一份谏贴么?”薛绍冷笑一声。 话音刚落,八个人齐刷刷的朝旁边一闪让出一条道来,“公子,快请!” “上来牵马!”薛绍手指那个挨了鞭子的门子。 “是……”门子不敢多言,忍气吞声的上前来牵住了薛绍的马缰。他的手刚刚碰到马脖子沾上了一些汗水,当场眼睛瞪圆——红褐色的汗渍! “汗血宝马!”门子惊诧的脱口而出。 “怎么,没见过?”薛绍淡然道。 那门子惶恐惊喜的连连摇头,“小人只在传说中听闻过!” “连汗血宝马都没见过,也敢号称瑶池玉林?”薛绍哈哈一笑,“看来,我是来错地方了!” 门子顿时大惊,若是赶走了这样的豪客或是得罪了哪路权贵,岂是他耽担得起的?于是他连忙道:“尊客别误会,小人一介鲁莽见识浅薄,可是瑶池玉林的确是内有乾坤,保证能让尊客留连忘返!” “是么……”薛绍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那我拭目以待!” 厚重的朱漆大门打开,入眼看到一条蜿蜒曲折、“仙气”氤氲的白玉石道。薛绍细看之下方才明了,原来石道两旁有输送热水汽雾的暗道,把这里装点得像是仙境一般。就在石道的两旁,隐约可见许多衣衫薄透体态婀娜的漂亮女子在旁若无人的翩然起舞或是抚琴弄筝,更有许多玉石雕彻的假山流水与瓜果装饰。 的确是别有洞天。 薛绍身后的十名亲随都下了马来,将马匹交给门子料理。薛绍进了门仍是骑在马上半点下马步行的意思也没有,那个牵马的门子刚刚吃了大亏哪里还敢哆嗦,只是默默的牵马前行,引着薛绍走在一片“云霞”与“仙子”之间。 石道曲曲折折的,还挺长。 看得出来,那些“仙子”经历过严格的训练,时时都在努力的装出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清高之态,视过往男子皆如庸俗凡夫。薛绍心想这里的主人倒是会做生意,能到这里来消费的权贵身边绝对不缺女人,对男人来说越容易得到的女人越是寡味。这种刻意营造的“遥不可及”的神秘味道,的确更能勾起男人来此寻欢的**。 但是薛绍骑着这样一匹世间罕见的汗血宝马在此招摇而过,那些仙子们就再也装不下去了。渐渐的,穿梭在薛绍身边的“仙子”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人意图明确的对薛绍暗送秋波,甚至有意松解罗衫坦胸露乳的对薛绍发出“邀请”。 薛绍始终是一副云淡风清不以为然的神情,仿佛眼前这些美景美人完全勾不起他的任何兴趣,对那些仙子的卖弄与勾引更是无动于衷。 这还真不是装的,这些所谓的仙子在一般男客看来或许是比较**。但在薛绍眼里,从太平公主身边的舞伎当中任挑一个出来,也足以在此鹤立鸡群让她们通通颜面无光。 “就这副光景,也配叫瑶池玉林?”薛绍当场就笑了,毫不掩饰他的鄙视与嘲弄,“依本公子看来,改名叫农庄鸡舍还差不多!” 这话一说出来他身后的十名亲随一同哈哈大笑,那些拼命卖弄风情的仙子们无不羞惭万分,纷纷灰溜溜的闪到一旁躲了起来。 牵马的门子直抹脑门来擦冷汗,心中惊道:这不会是来了哪位皇子皇孙吧?怎的上头事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薛绍居高临下的瞟了他一眼,不由得笑了,说道:“在此逛玩一日,花费如何?” 门子连忙答道:“回尊客话,瑶池玉林不收铜钱不收绢帛。” “那收什么?”薛绍随意问道。 “只需来客的姓名或是官印留个签押。”门子答道。 薛绍眉头一拧,懂了。瑶池玉林这里的确不是一般的消费场所,能进来玩的估计多半都是官场上的人,玩够了以后大笔一挥来个“签单”即可。至于将来怎么结帐,主动权可就落在店东的手上了。 思及此处,薛绍呵呵一笑说道:“那我倒是想知道,本公子带十名亲随在此玩乐三天三夜,需得几品官员的官印签押?” “这……”门子犹豫不决,不敢乱说。 薛绍笑道:“七品京官,够么?” “够、够!绝对够!”门子点头如捣蒜,心说总算弄清此人来路,原来是个七品京官!——难怪比蓝田县令的官架子都大多了! “那好办了。你——”薛绍随手一指身后的卢思义,“稍后,就用你的官印来签单!” “是!”卢思义抱拳应诺。 门子双眼一瞪,差点吐血晕倒。 一个亲随?七品京官? 开什么玩笑!! 第362章 后果严重 虞红叶与月奴、吴铭以及两名管马的仆从等六七人到了蓝田县衙大门前,停住。 生不入公门,死不下地狱,对于许多普通的老百姓来说,官府这种地方是一个令人谈虎色变的禁忌之地。虞红叶虽然向有胆识,但毕竟只是一个社会地位低下的商女,此前还被蓝田县衙关|押虐待过,因此到了这里难免有些心中惶惶。 “别怕!只管击鼓鸣冤!”月奴在一旁怂恿,还把击鼓的槌子递到了虞红叶的手上。 虞红叶狠下心来咬咬牙,刚刚扬起鼓槌将要砸下去,冷不丁的里面传来一个粗暴的声音,“怎的又是你这刁妇!” 虞红叶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的就退后了一步。众人转眼一看,衙门内走出来一队儿衙差,为首一人牛高马大正指着虞红叶在大骂。 月奴一步抢上前来挡在虞红叶的身前,“你骂谁刁妇?!” 那大汉见到月奴不禁一怔,马上脸色就变了。 月奴却是当场就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跑到薛绍的府上应聘武师,然后被月奴一脚踹断了手臂赶出府门的那个男子。 “月奴……姑娘!”大汉自然知道月奴的底细,更加害怕她的那一身功夫,因此脸色很是难看嘴里也在哆嗦,十分尴尬。 “月奴是你叫的吗?”月奴喝道,“本姑娘姓安!” “是是,安姑娘!”大汉立马蔫了下去,生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道,“你老人家不是乔居长安了么,今日怎的跑到我们这个荒郊野外的小衙门来了?” “这是你该问的吗?”月奴很是不屑的一挥手,“你只是个受雇于衙门的差役,乖乖的在这里站哨便是了!” “呃……好吧!”大汉不敢多言,连忙招呼身边的七八个大小衙役在衙门前一字排开站成了哨,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 虞红叶欢欣鼓舞暗暗一笑,月奴悄悄的给她扮了一个鬼脸,“去擂鼓!” “嘭嘭嘭——” 衙门前的大鼓被敲响了。 如今的大唐官场,虽然不乏肖小作乱和贪赃柱法,但是政治整体上还是比较清明的,很少有地方上的父母官会公然怠慢公职,否则一状告到御史台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虞红叶几鼓敲打下来,县内马上有人出来接状问案。只不过来的不是县令本人,而是县令的副手县衙主薄。 主薄姓王,高高瘦瘦少言寡言。他见了虞红叶心里就已然明白了七八分,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姑娘所告何人?” “瑶池玉林的东家,郑昆仑。” “所告何罪?” 虞红叶义正辞严道:“强夺宅田、掠人财物、殴伤良民、贿赂官府!——主薄请看,有状纸在此!” 王主薄枯瘦的脸皮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的接过了状纸看了一眼,虽然极力掩饰脸色仍是变了。 如今的蓝田县,谁不知道瑶池玉林的东家郑昆仑是本县明府君郑县令的胞弟。虞红叶明知如此还敢跑到蓝田县衙来状告郑昆仑,分明就是把矛头指向了郑县令本人! 这事,闹大了! “虞姑娘,此案本官接下了。你不如且回,待本官按律查证之后,再宣你登堂问案,当面对质。”王主薄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不行!此案必须马上开审!”虞红叶态度坚定的一口回绝。 “放肆!”王主薄正色大声道,“衙门办事自有衙门的规矩和章程,岂容你来作主!” 大唐的县衙都是建在县城的热闹繁华地,两人当街一吵,马上引来许多的路人百姓围观。对于小小的蓝田县来说,那一日薛府旧宅被一把火烧成白地,已是爆炸性新闻。其中不乏有人知道内情,因此蓝田县的百姓对此案早就十分关注了。现在虞红叶跑到蓝田县衙一闹,消息很快就在小小的蓝田县里接传开来。 很快,更多的人蜂拥而来。 王主薄眼见情况不妙,大喝一声,“来人,将她轰走!” 那些衙役正要应诺动身,月奴一步踏上前来,“谁敢?!” 当下,一群五大三粗的衙役爷们儿没有一个敢动,纷纷抓耳挠腮左顾右盼,骑虎难下尴尬无比。 王主薄一看这情况心里就大吃了一惊,细下一打量月奴,仿佛眼熟! “敢问姑娘,高姓大名?”他心翼翼的问道。 “姓王的,三年前你刚到蓝田还只是个从九品的县衙管书记的时候,可是三天两头往我家公子府上奔走。为见公子一面,你甚至不惜认了公子的爱姬做姨娘,见了本姑娘也是作揖作到头撞膝盖!”月奴可没打算给他留什么颜面,沉声道,“怎的,今日做了县里主薄,就变得健忘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原、原来是蓝田公子的……”王主薄顿时满头大汗窘恼不已,抱拳就拜,“快请、快请衙门内高坐奉茶!” “不识抬举!”月奴闷哼一声,拉起虞红叶就往衙门里走。 吴铭始终一言未发只是静静的站在二女身后,此时一同走了进去。 王主薄顾不在场人多,挥袖就抹额上冷汗。转眼一看那群呆若木鸡的衙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骂,“你们这些蠢汉,为何不早早将他们迎进衙门里来,却要摆到大街上招摇?” 众衙役有苦难言。 王主薄咬了咬牙,叫了一名心腹到近前,咬耳道:“速去通知明府君,就说蓝田公子薛绍派人到县衙寻晦气的来了。下官招架不住,还请明府君亲自前来定夺!” “是!”衙差应了诺,马上又是一愣,“王主薄,明府君何在?” “废话,当然是在瑶池玉林!!” …… 此时的薛绍,正逍遥自在。 美食满桌丝竹在耳,庭间有十余名性感妖娆的女子翩然起舞。薛绍躺在蜀锦软榻之上,身边有四名姿色出众的二八妙龄女子伺候,或轻轻捶腿或微微打扇,偶尔剥送一两颗时鲜的葡萄用朱唇喂上,薛绍全叫立在身后的那些兄弟张嘴来吃。 这些女子经过严格训练伺候的大官豪客也不少了,从来都是应府自如。但是今日她们个个都是满心惶惶笑容僵硬,因为薛绍实在是太挑剔、太不好伺候了。再加上站在他身后的这十个男子,个个都像一把出鞘的刀插在那里,冰冷生硬杀气溢溢,哪里是这些花柳繁华地的风尘女子招架得住的? 再看薛绍的神情,虽然坐卧花丛中,却半点不像是来风流快活寻开心的主,他非但没有和哪个姑娘**,甚至满桌的美酒美食都半点未沾。进了这里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已经换了四拨乐工、五拨舞伎仍是不满意。 这样的主,没人能伺候好。 这时,堂中有名舞伎一不小心失足摔倒。 薛绍拍案而起,“滚!” 众舞伎纷纷道罪鱼贯退下。 “你们也滚!”薛绍指着身边的四名女子。 四女子花容失色,慌忙退下。 “再换!”薛绍再度拍案大喝,“如若仍有不妥,本公子一把火烧了你这农庄鸡舍! 珠帘后的乐工全都狼狈而逃。 这一回,没有马上换上新的一拨儿乐工舞伎,而是冷清了片刻。 薛绍并不着急。他知道,自己如此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故意找茬儿,该是到了对方头面人物出场的时候了。之所以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对方肯定是调查自己的底细去了。 无妨,让他们查。查得越清楚,才越好! 片刻之后。 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福态男子走了进来,远远的就对薛绍作揖打拱如同一名低下的仆人,嘴里道:“公子恕罪,小人伺候来迟、伺候来迟!” “你是何人?”薛绍足够的趾高气扬。 “小人便是小店的店东,郑二。”福态男子答道。 薛绍呵呵一笑,“你是不是还有个大名,叫郑昆仑?” “呵……呵呵!”郑昆仑笑得很不自然,脸上的肥肉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的在发抖,弯着腰拱着手说道,“那只是无趣之人送的一个诨号,诨号而已!” 薛绍心里很明白,郑昆仑对自己的底细和来意已是知之甚详,只是不会主动挑破而已。 于是薛绍也不说破,只道:“久闻蓝田县新开了一家瑶池玉林,号称能令全天下的风流之士都会流连忘返。怎的本公子今日来了,却是喝的酸酒、看的丑女,连奏曲子的乐器都是破烂不堪?莫非,郑东家是瞧不起本公子?” “不不!小店绝无此意!”郑昆仑连忙点头哈腰的赔罪道,“其实小店最漂亮的女子和最好的乐工都已经请来伺候公子了。兴许,只是公子眼界太高呢?” “我眼界太高?”薛绍勃然变色一掌拍到了餐几上,“本公子还从未见过似你这般店大欺客的!” “公子息怒!”郑昆仑倒是没有特别慌乱,抱了一拳说道,“小人的确是实话实说了。只是不知公子来意如此,还请明示?” 薛绍一听,得了,你主动问请,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 “我的来意,倒也简单。”薛绍施施然的坐了下来,慢条斯礼的道,“本公子独爱观赏熊熊烈火,恰巧今日兴趣大盛。我听说这是你郑昆仑的专长,不如你就把这瑶池玉林一把火烧了,逗我一个开怀?” 郑昆仑一听这话顿时收敛了笑容并慢慢的站直了身体,脸色也垮了下来。 “公子,小人若是做不到呢?” 薛绍呵呵一笑,“你若不逗我开怀,我便会很生气。我若生气,后果就会十分严重!” 第363章 猴子请来的救兵 薛绍话音刚落,郑昆仑的脸色就如同是夏日的天气顿时变得乌云密布阴沉下来。 薛绍仍是笑吟吟的,手里把玩着一个产自越窑的白瓷酒杯,云淡风清好整以暇的斜眼瞟着郑昆仑。 郑昆仑的心里早就受够了,但此刻仍在极力压抑没有发作。他退后了两步拱手弯腰对薛绍一拜,“如此,小人告退了。” “告退可以。”薛绍慢条斯礼的道,“再想见我,可就难了。” 郑昆仑刚要迈开脚步,听到这句生生的定住就像脚底生了根一样。 “公子……言下何意?”郑昆仑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的问。 “肯定会有那一刻,你想跪着爬着来求我。”薛绍仍是笑眯眯的,轻轻的将酒杯放到了桌上。 酒杯落桌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脆响,却像是一记惊雷落在了郑昆仑的心里,让他禁不住浑身一震。 开门做生意,往来又多权贵,郑昆仑什么样的人都接触和见识过了。不管是性烈如火的江湖豪客还是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的累世高官,郑昆仑都能游刃有余的伺候或者是对付他们。归根到底,那些人都是来这里寻欢作乐买快活的。 但是眼前这个刺头不同,他摆明就是来寻衅的……郑昆仑咬了咬牙,也就狠了狠心。 他一转身,一抚袖,朝外走去。 薛绍放声哈哈的大笑。 就在这时,门口蜂拥而入二十几条精壮的汉子,手中或持刀剑或执弓弩,齐刷刷将薛绍等人包围了起来。 薛绍仍是云淡风清不动声色,漠然的扫视了一眼这些打手,心想,当初打砸薛家故居伤了虞红叶等人的,应该就是这些江湖匪类了。 挺立于薛绍身后的十名千牛亲,全都纹丝不动。但是个个屏息凝神,就等薛绍一声令下。 郑昆仑退到门口双手拱起朝外一拜,“薛公子,小人失礼,就请送客。” “我还没有尽兴,不想走。”薛绍慵懒的躺在榻上,将脚一伸挺得笔直睡得更舒服了一些,摊了摊手道,“这是你们农庄鸡舍的武曲新舞吗?倒也有趣。赶紧让他们给本公子舞上一曲!” “岂有此理!” 打手们可就没有郑昆仑那样的城府了,当下有人气极败坏的大骂起来。 郑昆仑哈哈大笑,双手各自拉住一扇门大声道:“那就有请公子,慢慢享受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拉拽大门缓缓关闭。 薛绍双眼一眯瞪向门口,正与郑昆仑四目相瞪,有如各自发出了两柄飞刀杀向对方。 二十多名打手大声怒吼,已经刀剑并举的向薛绍扑了过来。那些手持弓弩的射手倒是没有放箭,只是威摄。 眼看一刀即将临头,薛绍仍是没有下令,身后的千牛亲随仍是纹丝未动。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慵懒躺着的薛绍如同一匹扑食猎豹猛然蹿起,肘顶掌落,迎头砍下的那柄刀子就落在了他的手中,对方那名打手的手腕发出一声“咔嚓”脆响,当场就耷拉了下来只剩一层皮连着。 几乎是在同时,一声“呼”的风响,薛绍刚刚夺下的那柄刀子如同一道闪电射向了门口,咣浪一声钉在了门框上,距离郑昆仑的额头不过两寸之遥! 郑昆仑条件反射的一声哇呜怪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动手!” 话音刚落,十名千牛备身动手了。 薛绍如同闲逛花园一样,在混乱厮打的人群中漫步走过,时不时出上一拳一脚挡开袭击他的人,径直朝瘫坐于地、面如白纸的郑昆仑走去。 郑昆仑仰头看着迎面走来的薛绍,感觉就像是见到了地狱来的勾魂夜叉,吓得哇哇怪叫,连滚带爬的仓皇逃走了。 薛绍也没去追,扯了一把椅子过来就坐在大门口,撂起了二郎腿,扳着手指在计数。 数到二十六时,房间里安静了。十名备身亲随又齐刷刷的站回了原地,仿佛他们从来就没有动过一样。 郑昆仑叫来的二十六个打手也同样是整齐划一的躺在地上,每个人都在发出凄惨的哀号。 备身亲随们下手很有分寸,这些打手都不会死,但残废是肯定的——最先动手的薛绍,已经亲自做过演示了! 此时,郑昆仑才不过是跑出去了二三十步远。 薛绍走到门口,对着郑昆仑的背影长声大喝—— “换——人!!” 就如虎啸山岗,整个瑶池玉林都被惊动了。 瑶池玉林的雅间设计得比较独特,基本都是一栋一栋分离开来的房舍。这样,每个贵客来了都有一个相对独立与封闭的地方可以寻欢作乐,避免被同僚或是熟人撞见。 这显然是专程为了那些不想抛头露面的达官显贵们精心设计的。 薛绍故意吼上这一声,就是想要惊动一下在这里花天酒地的达官显贵们。动静越大就越好,最好是能吓出一两个五品以上的京官大腕儿来。 细下一观察,薛绍确实发觉或远或近的几栋宅子里,有不少人在透过窗棱窥视于他。薛绍非但没有回避,反而走出了宅子来站在空阔的地方昂然而立。 薛绍用意明确,他就是要让这些藏头露尾的官员们知道,就算有这些人给瑶池玉林撑起保护|伞,今天这场子——也砸定了! 很快,从好几栋的宅子后院开出了马车,好几个来此风流快活的官员们落荒而逃。 或许他们会在一些职权之内给瑶池玉林办些小事、行些方便,但是要为了瑶池玉林和薛绍翻脸,在当官的人看来未免太不值当。 这样的利益的联盟从来就没有信任与感情可言,临阵脱逃,是他们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最明智举动。 左右亲随搬了一张大椅出来,薛绍大马金刀的坐了上去。 越来越多的马车仓皇驶出瑶池玉林,茫茫然如丧家之犬。同时,那些**起舞的仙子们惊慌的散了开去,就连伺候走动的杂厮仆役也都躲了起来。 方才还如仙境一般活色生香的瑶池玉林,很快变得一片死气沉沉,如同无人鬼域。 那二十六个打手仍是窝在房里哭儿喊娘的叫疼,薛绍索性让他们全都爬出来,一条线的跪在了自己身前,让他们大声哀求。 谁认罪的声音大,谁求饶的好听,就让谁滚蛋。 马上,这些打手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开始认罪求饶,甚至把八岁时偷看邻居洗澡的事儿都供了出来,还有一些人更加无耻的把自己的祖宗都搭上了,说是祖上未有积德才会有自己不行正道。 二十多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磕头求饶,也可称得上是一番壮观奇景了。 薛绍像是欣赏歌舞一样,慢条斯礼的喝着小酒,欣赏这些人表演。 “不错,不错。可比那些二流舞伎和业余乐工的表演,精彩多了!”薛绍随手朝人群中一指,“你表现不错,滚吧!”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那人磕头作揖连滚带爬的跑了。 亲随们哈哈的大笑,打手们则是叫得更欢了。 这时,稍远处走来三个人。薛绍扭头一看,郑昆仑在三个人当中,但是走在最后。中间的那个男子与郑昆仑略有几分神似,估计应该是他的哥哥,新任蓝田县令。另一个则是排头走在最前,四十上下的年纪,身材高大体态微福,有那么一点不怒而威的昂扬派头。 薛绍不禁呵呵一笑,“那就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旁边的人都满头雾水,什么意思? 这时薛绍身后的唐真上前一步,弯下腰来小声在薛绍耳边道:“将军,排头那个是左金吾卫将军,丘神勣。” 丘神勣?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此人在历史上也算是一个有点名气的酷吏,算是武则天的忠实打手。他干过的最著名的一件事情,就是逼死了流放在外的废太子李贤。 毫无疑问,丘神勣和武家的子侄是“死党”。现在他是左金吾卫将军,而武懿宗则是左金吾卫中郎将。 算起来,丘神勣是武懿宗的顶头上司。论品级,三品将军丘神勣在军方也算是一个人物。但是他的职权范围只是负责京城的治安与戒严。和裴行俭、程务挺这样的野战军王牌将帅比起来,他就像是一个打杂的“城管队长”。 薛绍心里一记冷笑,城管而已,也敢冒充猴子的救兵? 丘神勣等三人大步而来,薛绍仍是孰视无睹的坐在大椅上,逍遥自在的欣赏那些打手们在表演。 丘神勣等三人走到了近前,郑昆仑不敢上前停在了十步开外,丘神勣和另一名男子走到了薛绍身前。 薛绍抬了抬眼睑斜瞟了丘神勣一眼就挪开了眼神,笑眯眯的看着那群打手。 “卖力一点。否则,跪到明天也走不了。”薛绍旁若无人的道。 那群打手发疯似的叫嚷起来。 丘神勣深吸了一口气明显是在强力按捺情绪,他上前一步对薛绍拱手一拜,“下官丘神勣,见过薛公子。” “下官?”薛绍眨了眨眼睛,“那是多大的官?” 丘神勣本以为薛绍会起身来还他一礼,没想到是得到了这样一句答复,差点就被一口呛死。 “下官不才,忝居左金吾卫将军一职。” “那可是三品大员啊!”薛绍惊诧的道。 “算是。”丘神勣昂了昂头,一副优越感满满的样子。 薛绍再度眨了眨眼睛,“还有事吗?” “啊?”丘神勣一怔,明显是没回过神来。 “没事就挪一挪,别挡着我看戏了。”薛绍摆了摆手,又再度笑嘻嘻的道,“大声一点,我听不到!” 打手们欲哭无泪,呼天呛地的叫得更大声了。 丘神勣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如此藐视于我,真正是岂有此理!! “薛绍,你不要太过份了!!”一声爆喝,丘神勣的怒火爆发了出来。 薛绍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了丘神勣的面前。 丘神勣牛高马大,足比薛绍高了半头。 薛绍背剪头手,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丘神勣,一字一顿的道—— “你再敢无礼,我就一刀削去我们之间,这一段身高的差距!” 第364章 不计后果 丘神勣瞪圆了一对牛眼死盯着薛绍,屏着呼吸,把脸都憋得涨到紫红。 但他居然没有发作。 薛绍仍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还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丘将军,我相信你不傻。” “呼……” 丘神勣长长的吐出一口闷气,拱手对薛绍一拜,“公子恕罪,适才是我失礼冒犯了!” 近旁的郑氏兄弟都吃了一惊,丘神勣怎会如此低声下气? “还有事吗?”薛绍仍是那一句。 “有。”丘神勣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薛公子与郑家兄弟之间的误会,下官略知一二。下官不才,愿意居中做个和事佬儿。不知薛公子意下如何?” 薛绍“嗬嗬”一笑,“和事佬?” “对!” “那你早干什么去了?”薛绍冷笑一声坐了回去,“当初郑昆仑抢我田宅、伤我家仆的时候,你在何处?” “……”丘神勣被狠狠的噎了一口,仍是没有发怒,只道,“当时下官奉命离京,在外公干。公子明鉴,如果当时下官身在京都,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薛绍一听这话未置可否只是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那你说,想让我们如何和解?” “那依公子之意呢?”丘神勣好不容易看到了薛绍松了一点口,连忙打蛇上棍。 “依我之意?”薛绍一击掌,“一把火将这里烧作平地,然后将他们通通宰了!” “!!”丘神勣等三人全都大吃了一惊。 “公子切勿如此意气用事。”丘神勣连忙劝道,“郑家兄弟有眼不识泰山,确实冒犯了公子。可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我凭什么要退一步?”薛绍冷笑道,“他们都敢一把火烧了朝廷赏赐给我们薛氏的故居,这与挖我祖坟有何异哉?此外,他们还伤我仆从无数。常言道打狗尚且欺主,何况是人?” 一通话说得丘神勣等三人哑口无言。 郑县令连忙给他弟弟郑昆仑递眼色。郑昆仑倒也聪明,连忙上前几步扑通跪倒在薛绍面前拼命磕头,“公子恕罪!一切全是小人吃多猪油昧了良心,狗眼不识人高,冒犯了公子尊颜!公子但有气愤只管朝小人发落便是,小人全都认了!” 薛绍呵呵一笑,“郑昆仑,我早就说过你会有那么一刻,跪在我的面前求饶的。但你不听!非但不听,你还放狗咬我——现在,你就是把头都磕破,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了——滚!!” 郑昆仑吓得浑身一抖,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丘神勣长吸了一口闷气,“薛公子,依下官看来,事情还是不要闹大的好。在蓝田县里将它处理了,则是上佳。若是闹到了长安去……对公子而言,也非好事啊!” “你在威胁我?”薛绍怒目一瞪。 “下官不敢。”丘神勣抱了一拳,说道,“郑昆仑狗眼看人低冒犯公子,确实有罪。但实际上,他也不过是在听从他的后|台东家命令行事。” “他还有长安的后|台东家么?”薛绍漫不经心的明知故问,“是谁,说出来让我膜拜一番如何?” “……”丘神勣犹豫一下,不知该不该说。 这时郑县令上前一步抱拳拜道:“薛公子,下官蓝田县令郑齐之。不知可否让下官说上两句?” 薛绍都没正眼去看他,“说。” “此事,的确是误会。”郑齐之说道,“劣弟初来蓝田,对此处风土并不熟悉。当时有人让他收购一定数量的田亩,采买到适合的庄院来开设瑶池玉林。他选来选去,无意中只是发现公子名下的田亩的庄院最是适合。未加详察,他就经营起来了。劣弟确实做得不对,但他也确实无意冒犯公子。” “无意冒犯?”薛绍冷笑一声,“我的老管家陈兴华在蓝田也算是个老熟人了,他曾经到县衙上报过,可是无人理会。后来他又上门理论,未及开言就被郑昆仑带人打到重伤。本公子曾经人称蓝田公子,我的故居在蓝田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了无意冒犯?莫非郑昆仑的眼睛和耳朵全都是废物摆设?——既如此,要了也是无用,该剜的剜、该割的割了吧!” 吓得郑昆仑怪叫一声,捂着耳朵就要跑。郑齐之怒瞪了一眼,郑昆仑方才死死站住,但浑身都在筛糠。 权贵们的手段,郑昆仑是见识过的。别说是剜一双眼睛割一对耳朵,真要将他们惹毛了,灭你满门都是没得商量——郑昆仑这下是真的害怕了! “薛公子,你先消消火。”丘神勣又连忙站了出来做和事佬,劝道,“事已至此,就算是宰了郑昆仑也没什么益处。与其这样,还不如得一点实惠。公子以为如何?” “实惠?”薛绍冷笑一声,“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实惠!” 三人一听薛绍松了口,顿时心中都在暗喜。 郑齐之连忙说道:“千错万错,全是我们兄弟犯下的过错。公子但有任何损失,我等愿意双倍奉还!” “双倍奉还?”薛绍闷哼了一声,“那打死打伤的人如何计算?还有我的人在牢里受的苦,又该怎么算?” “那不如,就请公子给出一个折算之法?”郑齐之说道。 “不用算了”薛绍老大耐烦的拍案而起,说道:“你兄弟二人现在就滚出蓝田县,什么都不许带,头也不许回。从此不要让我在两京之地看到你们。否则,后果自负!” 三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薛公子,下官好歹也是一任县令父母官。”郑齐之耐着性子说道,“怎能就此逃官而去?” “你若不去,我自有办法让人押着你去!”薛绍淡然道,“到时候可能就不是你弃官离职,而是千里流放了!” “……”郑齐之傻眼了。 郑昆仑比他哥哥要焦急多了,连忙道:“薛公子,事到如今我也不妨直言相告。小人在蓝田县经营的所有产业,全都是归属于中书舍人武攸宁的。小人名为东家,其实只是他的一个管家而已!你让小人舍弃瑶池玉林和诸多田产离开关内,小人不敢不从。怕只怕,消息传到了武舍人的耳朵里,不好听吧?” 话音刚落,郑昆仑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弄清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脸上就吃了两个大耳刮子。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扇得倒在了地上,门牙连着血水就都给吐了出来。 戎武出身的丘神勣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再定睛一看,只见薛绍的亲随卢思义站在郑昆仑的面前,沉声道:“狗胆包天,竟敢威胁薛将军!” “将军,杀了他!!”其余九名亲随齐声大喝,有如千军万马! 这下可就真的把丘神勣和郑齐之都给镇住了。倒不是他们怕了这眼前十人真的会的痛下杀手,只是他们从薛绍手下所表现出的气势上就可以看出,薛绍这次真是下了狠心想要报仇血恨——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顾忌! 否则,薛绍就不会在听到了“武攸宁”的名字之后,非但没有害怕与顾忌,还变得格外的愤怒! 那也就意味着,薛绍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把后果给想好了,他根本就不怕得罪武攸宁!——这才是令丘神勣与郑齐之真正害怕的! 郑昆仑趴在地上,虽然疼,但是心里一片瓦凉,这一回是叫都不敢叫了,只是面如死灰惶恐无比的瞪着薛绍,如同见到了地狱判官一样。 “中书舍人,武攸宁?”薛绍一字一顿的念着这个名字,“好大的官威啊!” 丘神勣连忙上前一步,小声道:“薛公子,你即将与太平公主殿下成婚,而武舍人是天后娘娘的堂侄,目前正受器重。你与武舍人在长安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也还沾亲带故。又何必将事情做到如此之绝决呢?” “我这人向来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薛绍淡然道。 “公子三思。”丘神勣劝道,“此乃小事,若将官司闹到了长安,公子面上也不好看。公子即将大婚,又刚刚北伐立功归来,若因此等小事蒙尘,未免太不划算。” “我这人向来随兴。但凡认定了的事情,无论大小不计后果,必然死力办到!”薛绍完全不为所动。 丘神勣再度无语。他心里也清楚,今天这个和事佬多半是当不下去了。于是,他给郑齐之递了眼色,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既然薛公子如此不讲情面。看来,这和谈是难以再作商谈下去了。”郑齐之的态度强硬了起来。 薛绍呵呵一笑,“又要动武了吗?” 郑齐之冷笑一声,“薛公子一身武艺,麾下也是身手不凡。我等不敢动武。” “那你还赖在这里作甚?”薛绍说道,“赶紧收拾包袱,滚吧!” “哈哈!”郑齐之大笑起来,“下官滚与不滚,恐怕不全在薛公子说了算吧?” “那当然。你可是朝廷命官。”薛绍也笑了,“你的任命与罢免,只有二圣与朝廷的章法能够说了算。” “公子知道便好。”郑齐之的态度越加强硬,拱手一拜,“既如此,下官就不再奉陪了。告辞!” 说罢,郑齐之转身就走。丘神勣也跟上一起走了,郑昆仑则是连滚带爬的一路跟上。 薛绍不急不忙的坐了下来,“走吧,走吧!蓝田县衙那里,还有一桩好戏等着你去收场呢!” 第365章 痛打恶狗 丘神勣与郑齐之等人扬长而去,瑶池玉林里的其他人全都像是森林里的小动物遇到了猛虎下山,只能藏在自己的洞穴里连对外窥视都不敢。 原来是来作客的薛绍等人,这下彻底被“冷落”了。 “将军,现在怎么办?”左右问道。 薛绍说道:“他们应该是急着跑到长安,去搬请武攸宁。但是,他们可能没那个机会了。” 众亲随们暗自一喜,潘奕心直口快的道:“将军,莫非你调动了军队包围蓝田县?” “我若是脑子进水了,就会这样做。”薛绍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不轻不重的踢了他一脚,说道,“兄弟们都辛苦了,来一起喝一杯。稍候,我们一起去蓝田县衙看一出好戏!” “是!” 半个时辰后,薛绍一行人大摇大摆的走出瑶池玉林。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壮着胆子上前来,小心翼翼的哀求薛绍等人留下“印签”。 薛绍众人全都哈哈的大笑。卢思义一把将那客家拎过来,掏出官印在他脸上印了一记,“可以了吗?” “可、可以!”客家仓皇逃蹿。 薛绍翻身上马,“走,去县衙!” 此时,县衙内正在审理虞红叶状告郑昆仑一案,升堂问案的是王主薄。按律,有人告状须得执拿被告前来对质审问,可是王主薄一直在找着各种理由拖延时间,就是想给郑家兄弟多一些回旋时间。 虞红叶与月奴、吴铭等人也不着急,正好他们也需要一点时间。 县衙内外,前来围观听审此案的百姓很多。大家都在议论一件事情,究竟是以往蓝田县的招牌人物“蓝田公子”薛绍更加厉害,还是新来的郑家兄弟更能在蓝田站得住脚。 权贵之间的直接对话,在百姓们看来就像是欣赏一次龙虎斗。虽然不关他们什么事,可是每个人都是兴趣满满。 眼见王主薄迟迟没有将郑昆仑传唤到堂,县衙内外围观的百姓都有些不耐烦了,隐隐有人在说,王主薄也不过是拍得一手好马屁,凭借与郑县令的私交才一路提拔上来的。这案子估计是审无可审了,因为官官相护嘛! 高坐于公台之上的王主薄听到这些议论,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他的心里也在一个劲的盘算,这一场郑齐之与薛绍的较量,实际上是武攸宁与薛绍的较量。这两人都是京城的高官权贵,一个是风头正劲的驸马将军,另一个是颇受天后器重的武家堂侄……这二人究竟谁会赢到最后呢?我又该如何选择? 两难之际的王主薄既不敢公然背叛郑县令,又不敢冒犯了薛绍的心腹月奴等人,当真是骑虎骑下。 正在这时,堂外传来一声高呼,“明府君归县!” 人群马上散开了一条道儿,郑齐之带着几名亲随走了进来。王主薄顿时如蒙大赦连忙迎了上去,拜道:“明府君来得正好。眼下正有一棕极为棘手的案子,下官委决不下……” 一脚就把这烫手的山竽,扔给了郑齐之本人。 郑齐之何尝不知王主薄的用意,当下愠恼的剜了王主薄一眼,径直朝公堂上去出,亲自登堂问案了。 这使得围观的百姓们更加兴致勃勃。 郑齐之只是瞟了虞红叶一眼,然后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威厉面孔接过状纸一看,当下就一巴掌拍到了公案之下,大声喝道:“好你个刁妇,此前你曾犯事,本县念你初犯又有悔悟,这才从轻发落饶你一命。如今隔了不过三五时日,你便旧病复发又来告这刁状——来人,将此刁妇摁倒下来,痛打五十大板!” “哗——” 现场一片哗然,百姓无不惊讶,哪有不问情由就要用刑的?如此判案岂是一个糊涂了得! 堂下衙役听了县君号令,马上就有动手。当下就有六个衙役上了前来,四个人要捉虞红叶,另两人抢起棍棒将要用刑。 虞红叶这下反倒是不怕了,她立于堂中愤怒的指着郑齐之,大声喝骂道:“乡邻们都听着!我状告郑昆仑贿赂权门鱼肉乡邻,那个权门就是县令郑齐之!蓝田县人人皆知你二人是同胞兄弟,时常暗相勾结欺压本地良民。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你们强取豪夺置下田宅无数,被你们打死打伤的乡民何以百计,被你们逼良为娼的良家女儿更是不计其数!你们仗着有京城高官撑腰,全然不把王法放在眼里,把蓝田县一境当作你二人的私有国度,滥施刑罚、欺压乡民、强掳女子、贪赃枉法!适才乡邻们也都看到了,他不及问案就要对我用刑,如此昏庸暴戾的糊涂官,有何颜面高坐这公堂之上!!” 虞红叶这一番义正辞严的叫骂刚刚落音,月奴几乎是跳了起来大声赞叹,“说得好!!” 一石击起千层浪,堂外马上响起了百姓们的一片欢呼叫好之声。 “好!——这位姑娘说得极是!” “郑氏兄弟当真就是我们蓝田县最大的一对祸害!” 郑齐之眼见情况不妙,当下拍案而起,“将他们轰出去,关闭县衙——速速将这刁妇按倒在地,给我狠狠的打!” 六名衙役早就准备听令动手,却冷不丁的被虞红叶突然爆发出来的那股气场给镇了一镇,因此有所迟疑。这时再要上前动手,却冷不丁的感觉眼前人影一晃然后六个人整齐的惊叫一声,手里的棒棍尽皆脱手。 适才安静立于堂外的吴铭突然出现在了虞红叶的身边,左右双手各拿了三根衙棍,砰当当的扔在了地上。 “何方狂徒,竟敢搅扰公堂冲撞官府?你可知这是死罪!”郑齐之既惊且怒的咆哮起来。 “我知道。”吴铭淡然的道,“但如果你不再是大唐的县令,那这里也就谈不上是什么公堂了。我只是路见不平救人一命,何罪之有?” “胡说八道!本县明明白白的就是大唐朝廷正式任命的蓝田县令!”郑齐之惊讶的上下打量吴铭,很陌生的一个人,心里一阵惊恼的暗道:莫非这又是薛绍的人? “很快你就不是了!” 这时堂外再度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百姓们吃了一惊再度让开一条道来,回头一看,一队青衣人马整齐的开进了县衙来。为首之人是个年轻的男子,但第一眼就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沉稳之感。 他手捧一份书箴骑在马上,环视了众人一眼,然后伸手一指县衙公堂之上,“来人,将蓝田县令郑齐之,与我拿下!” 众皆大惊失色——来者何人?开口就要拿下一县之令! 郑齐之一听当场傻了眼,急忙叫道:“你是何人?为何拿我?你何权力?” “我乃御史台监察御史魏元忠,奉命专程前来彻查蓝田县贪脏腐墨一案!”魏元忠将手中的书笺朝前一递,“公文在此,你若不信,自己来看!!” “啊!!” 郑齐之这下真是被吓坏了,他心中惊道万万没有想到薛绍下手如此之快,不等我把消息传递给长安的武攸宁知道,朝廷的御史就直接来查我了! 为官之人,有几个经得一个“查”字?更何况是郑齐之这样的官! 郑齐之浑身都抖了起来。他想起了薛绍说的那句话——“你若不去,我自有办法让人押着你去!到时候可能就不是你弃官离职,而是千里流放了!” 大惊大恐之下的郑齐之,心里反倒是的明白了—— 现在御史已经要立案追查于他,就算武攸宁在长安想要出面做保,也是鞭长莫及远水不解近渴。魏元忠有备而来,各方面证据肯定非常的充足,加上虞红叶今日大造声势的告状使得蓝田县上下尽知此事。一但魏元忠将此案查核清楚,武攸宁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公然抗法包庇同伙。 “先下手为强!原来……如此!”郑齐之的眼神都已变作一片茫然,浑身冷汗潺潺而下,将里外的衣服都湿透了。 “锁进大牢,待本官查问!”魏元忠将手一挥,一群御史人差哗啦啦的上前将郑齐之从公堂上拉了下来,三下五队二的就扒了他的官服并套上了铁锁。 王主薄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这时连忙上前来道:“魏御史要在本县查案,下官一定竭力配合!竭力配合!” 郑齐之恼羞成怒的一口浓痰就吐到了王主薄的脸上,“呸,小人!” 王主薄躲闪不及被吐了一脸,狼狈不堪的躲到一边擦拭去了 这时,围观的百姓再度让开了一条道,从中间走进一个人来。 现场突然变得十分的安静,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漫步走进来的那个人。 “蓝田公子!”人群中突然有一名年轻女子发出了一声极不和谐的尖叫,“天哪,我见到蓝田公子了!” 人群马上又有些骚动了起来。薛绍身后的十名亲随马上左右开道护卫,让薛绍走了进来。 郑齐之已被上了枷锁,怒意盎然的瞪着步步走来的薛绍。 薛绍则是神色轻松面带微笑的一路走来,停在了郑齐之的面前。 “你……想干什么?”郑齐之自知大势已去,再度面对薛绍之时口气虽硬,但心中的怯惧之意终归是难以掩饰。 “没什么。”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就和这许多的乡邻一样,只是一名普通的围观群众。我们都想一同亲眼见证魏御史,为我们蓝田县的父老乡亲铲除祸害!” “对,铲除祸害!!” 百姓们马上跟着大叫起来。“蓝田公子”的人气顿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薛绍,你别得意!”郑齐之咬牙切齿的道,“一定会有人救我的!” “是吗?”薛绍呵呵直笑,说道,“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养的一条狗在外面咬了某个皇子皇孙。你会急巴巴的跑过去承认,这条狗是你养的吗?” “你、你胡说!!”郑齐之当场双眼瞪大,眼睛都直了! “我胡说?你心里非常清楚,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薛绍呵呵直笑,“常言说打狗欺主,我这回偏就要当着天下人的面打死你这条恶狗,为民除害!我看有谁,敢出面认领你这条咬人恶狗!!” 第366章 权力的意志 夜幕刚刚降临不久,喧腾热闹了一天的蓝田县总算渐渐安宁下来。 薛绍一行人投宿在醉仙楼,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昔日的薛绍故居,如今的瑶池玉林。 蓝田公子的驾临让店主人喜出望外、受宠若惊。用餐时,店主人叫人抬来一块残破的墙板,是那一日郑昆仑拆除薛绍故居时留下的,上面有一首墨迹残存的诗——“淡淡春风花落时,不堪愁望更相思。无金可买长门赋,有恨空吟团扇诗。” 正是当初张窈窕离开薛府时,提笔留下的。店主人喜爱诗歌又怜惜张窈窕,暗中托人将这块墙板买来,奉若瑰珍的藏在店内。渐渐,已成“镇店之宝”。 可是薛绍看到这东西,心情却是别样的复杂。张窈窕香魂已逝,故居也被人拆了个干净。 时光荏苒,人事变迁。真的只有在失去了以后,才会想起当初拥有的那一份可贵。 “郑昆仑,人呢?”薛绍问左右的亲随。 卢思义连忙上前答道:“郑齐之被下狱之后,郑昆仑想要潜逃出去。我们的兄弟早就候着他了,逮个正着将其拿下,已经交给了魏御史一同处置。” 薛绍点了点头,“此人,该杀!” 卢思义郑重一抱拳,“属下明白!”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推开窗户看着富丽堂皇宛如仙宫的瑶池玉林,心里就在琢磨,究竟是拆了它呢,还是拆了它呢?还是,拆了它呢? 月奴正在一旁给虞红叶受伤的手臂换药。二女嘀咕了两句,虞红叶上前来小声道:“公子,当初郑齐之的人在牢里找我逼要你的故居宅契我没有交出去,现在仍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 薛绍摇头苦笑,“于是你的手臂都被打到骨折了?” 虞红叶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傻。”薛绍轻叹了一声,说道:“那一张纸片有何用处,犯得着为了它受那么大的苦吗?” 虞红叶苦笑了一声,说道:“对公子来说,一份宅契或许并不算什么。可是当时对我来说,那几乎就是我的命根了。如果我将它交了出去,非但是从此一无所有,也无颜再回来面对公子了。” “那事实证明呢?就算你没有交出那份宅契,我的故居还不是一样被人强迁霸占,改建成了今日的模样?”薛绍说道,“有些规则在你看来如同金科玉律,但是对别人而言,或许只是一个玩笑。” 虞红叶连连眨动眼睛,若有所思的道:“平民与权贵之间的差距……原来真的这么大!”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以后你还会看到更大的差距。”薛绍摇头笑了一笑,“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权贵在掌管一切,就连标秉公正的律法,都在积极的维护权贵的利益。一个最简明的例子,权贵犯法有八议减刑。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骗人的鬼话。” “我好像真的明白一点了……”虞红叶长吁了一口气。 薛绍点头微笑,说道:“你的生意,还是要做下去。以后,你会越来越多的和权贵打交道。如果不了解不熟悉这其中的规则与潜规则,你会无所事从处处碰壁。换句话说,这一次你在蓝田的遭遇虽然悲惨,但同时也是给你上了一课,让你真正了解到一些权贵世界的生存法规。这世上最能致富的绝对不是日日辛劳忙碌不堪的人,而是最能运用权贵法则、最会利用权力来为自己谋取富利的官商!” “可是我……真的不大懂得如何与权贵们打交道。”虞红叶有点紧张,她仿佛听出了薛绍话里的一些意思——希望她继续经营瑶池玉林。 薛绍呵呵一笑,“我就是权贵。我们不是交往得还不错吗?” 虞红叶噗哧一笑脸都红了,低声道,“公子……与外人不同。” “是吗?”薛绍微然一笑,抬手一指窗外的瑶池玉林,“我想拆了它,你作何感想?” “啊?”虞红叶吃了一惊,不假思索的惊道,“花了那多钱才建起来的,拆了多可惜啊!” 薛绍一扭头看向虞红叶,笑道:“和权贵说话,要在脑子里多想几个来回再说出口。你这话可能会让我觉得,瑶池玉林比蓝田故居要好。” “不,我不是那意思!”虞红叶大窘。 薛绍哈哈的大笑,“怎么样,你敢继续在此经营瑶池玉林吗?” 虞红叶的脸更红了,忙道:“瑶池玉林是声色之地,我不懂经营。” “凡事不必亲历亲为,你能管好一两个懂得经营的人,就足够了。”薛绍说道,“其实平心而论,瑶池玉林的经营方式是非常独特的。虽然没有收取多少真金白银,可是这里专与权贵往来,赚的是人脉和消息,这是一笔巨大的、看不见的、用多少钱也换不来的财富。如果你能合理的运用这些人脉和消息,你将在商场甚至是官场上无往不利。这将比你辛苦一百倍赚来的钱,还要更多!” “这……会不会犯法?”虞红叶有点惊讶和惶恐,低声道。 薛绍微微一笑,说道:“那你说,郑昆仑犯法了吗?” “他当然犯法了!他是强夺了我的房宅!”虞红叶说道。 “你错了。”薛绍摆了摆手,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他冒犯了我,他就永远不会被因为强夺民宅而被追究。这是和权贵相处的另一个重要法则,你是对还是错,处决于权贵对你的看法如何。规则人由权贵制定也由权贵来掌握。他说你对,你就对;他说你错,你就错!” “!!”虞红叶愕然的睁大了眼睛愣了半晌,终于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记住了。律法也好道德也罢,只是用来约束天底下大多数的平民百姓的。”薛绍说道,“很不幸,权贵属于大多数之外的另一批人。他们的世界有着别的生存规则,不要用世俗的眼光与心态,去看待和揣摩他们的行为与思想。很多时候,权力的意志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如果你不能改变,就只能强迫自己去适应!” “权力的意志……”虞红叶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吁出,“我感觉像是走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以往的很多想法都要被颠覆了。” “塞翁失马,蔫知非祸。”薛绍笑道,“这一次的遭遇应该能让你明白许多的事情。其实早在与皇宫做生意的最初,我就想告诉你这事情的。可是无论我怎么言传身教,都抵不过你自己亲自经历一回。今后,你应该会懂得如何与权贵打道了。” “我……会努力!”虞红叶说道。 “那瑶池玉林,你愿接手吗?”薛绍问道。 虞红叶咬了咬牙郑重一点头,“我先试上一试,两月之后再观后效,公子以为如何?” “好。”薛绍点头微笑,“没有人生来就会,全在后天的学习。我对你有信心,一定能把瑶池玉林建成天下第一会所。” “会所?”虞红叶惊讶了一声。 薛绍不禁一笑,说道:“风流而不下流、轻奢而不淫逸,来去全凭自愿尊重他人**,广纳高雅贤士绝不藏污纳垢——此谓,会所!” “好,我明白了!”虞红叶暗暗有些激动起来,这好像比卖肥皂有趣多了! “同时,你的生意不能停止。”薛绍说道,“开办瑶池玉林的一层重要意义就在于,更好的为你的生意服务,把你的生意做到更大更强。光凭我一个人为你的生意保驾护航左右支招,是远远不够的。这一次你也看到了,我外出不过半年而已,就敢有人对你下了黑手。” “我明白了!”虞红叶再次点头,心里越发的激动,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努力。”薛绍微然一笑,“就从今天开始,我们合力经营的商业帝国,正式!” …… 三天之后,魏元忠在蓝田县衙当众宣判郑昆仑为祸乡邻的诸多罪名,定为绞刑,押往长安投入天牢,待秋后处斩。与之一同被判处死刑的,还有一批他的打手与心腹。 原蓝田县令郑齐之贪赃枉法包庇亲族犯罪,判处免官流放两千里,即刻押回长安大牢,有待御史台复查执刑。 消息传出,蓝田乡野一片沸腾。 原来,此前以“财大气粗老好人”形象出现在蓝田县百姓面前的郑昆仑,在买下许多田产拉拢了诸多佃户之后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他巧设名目增加租赋,按事先约定减少的那一点田租非但没给佃户带来真正的实惠,反倒是极大的加重了他们的负担。非但如此,佃户家里若有漂亮的女儿或是妻子,无一例外的都没能逃脱郑昆仑的魔爪,全都被抓到了瑶池玉林里面沦落为娼。 薛绍从虞红叶那里拿来田宅地契公之于众并正式提起诉讼,请求律法裁定。魏元忠当众宣布郑昆仑强占薛绍故居改建为瑶池玉林,是为非法强占,判其物归原主。 薛绍拿回“故居”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放还那些被强迫为娼的平民女子。此举当然是让蓝田的百姓们感激不尽庆幸欢呼,瑶池玉林的大门前聚集了大批的百姓,专程要来感谢薛绍。 薛绍让虞红叶出面接待这些百姓,并对百姓们说,从此虞红叶受薛绍委托继续经营瑶池玉林。 这样一来,瑶池玉林就以合理又合法的方式给“漂白”了,并且摇身一变成了薛绍名下的产业。此前薛绍与虞红叶的“秘密合作”关系,也正式浮出水面,亮相于公众。 做完这些事情,薛绍轻吁了一口气。 该回长安,对付那只真正的幕后黑手了! 第367章 凤临蓝田 次日,薛绍一行人在吃过早饭后准备出发,回往长安。 他们一行人刚刚从醉仙楼客栈里出来将要离开蓝田县的县城之时,城门附近突然传来一片喧嚣之声和黄钟大吕之乐。远远看去,两队羽林军骑兵的旗帜和衣甲分外鲜明,连马匹的步履都是一致的。前后内侍夹道左右宫娥打扇,中间护着一辆杏黄车盖的厌翟车,用两匹白马拉乘。 百姓全都分道两旁翘首以观,既震撼又惶恐。 蓝田县的人对这个阵势或许不太熟悉,但薛绍实在太了解了——二马厌翟车,这是嫡公主正式出行才会有的排场! “公子,凤纹旗!”月奴惊讶道,“莫非是太平公主来了?” 薛绍摇头笑了一笑,“不用‘莫非’了,就是她。” “对哦,我看到琳琅了!”月奴越加惊讶,“公主怎么跑到蓝田县来了?” “你说呢?” 薛绍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叫众人在此等候,自己下了马来走到街道中央拱手拜定,“臣薛绍,恭迎太平公主殿下!” “车驾停住!” 朱八戒尖锐又通透的大嗓门长声响起,羽林军骑士整齐划一的停住。 琳琅贴到车窗边听了一阵耳语,双双拍马上前来道:“公主殿下有请,薛承誉薛公子侍辇!” “臣遵命。”薛绍抬头看了琳琅一眼,见她二人神色轻松未有警示,于是心中安然的笑了一笑,回身去骑上了马。 “月奴,你们先回长安。”薛绍低语吩咐道,“护好家院,谨防有人上门滋事。” “月奴明白。”月奴心中了然,拱手答言。 薛绍又想起一事,再道:“艾颜那处,更须小心谨慎。” “是。公子放心!” 薛绍点了点头,这才骑上马走进了太平公主的队仪之中,走在太平公主的杏黄厌翟车边。 队伍再度前行,排场依旧。有唐一代,天子与庶民之间的礼仪并非十分繁琐。除非是非常正式的祭礼或是政治场合,百姓无须见了皇子就下跪。此刻,蓝田县万人空巷,几乎所有的百姓子民都到街道两旁来围观,都想一睹风靡天下的大唐第一公主、“太平公主”真颜。 太平公主年纪虽小也未出阁,可是她的名声已是大唐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皆知她是二圣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更是一位艳动天下的大美人。凡大唐天下子民,无不想看上太平公主一眼。对于蓝田县的百姓来说,还有更深层的意味——太平公主马上就要嫁给薛绍了,薛绍可是蓝田公子! 那太平公主可不就是“蓝田媳妇”了? ——真是为县争光啊! 在一群父母乡亲善意的围观之中,车驾直往薛绍故居的方向走去。 因为人多眼杂薛绍没有私下与车里的太平公主交谈,这时不禁好奇,问琳儿道,“殿下宝驾,是要去往何处?” “殿下特意从长安赶来,是想光临公子故居。”琳儿答道。 薛绍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殿下知道这几天蓝田县发生的事情么?” 琳儿小心翼翼的轻轻点头。 薛绍心里明白了,于是不再多问。 稍后太平公主的车驾抵达了瑶池玉林,因为早有使者前去通知,刚刚接手瑶池玉林的虞红叶率领会所内所有人一同出迎,在大门前跪倒成一片。 这时琳琅用金钩儿拉开太平公主的马车车帘,侍辇的薛绍上前伸出双手,太平公主的一只粉雕玉琢的柔胰从车里伸了出来,轻轻的搭在了薛绍的双手掌心。 这是常见的礼仪,本不足为奇。可是太平公主人还没有从马车里出来,却先就给了薛绍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她的两枚指尖夹了一枚极细的绣花针,在握上薛绍时在他手上不轻不重的扎了一下。 疼倒是不疼,但薛绍条件反射的手一缩。 “大胆!”太平公主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虽然清脆又好听,但透着几分威厉。 “臣知罪!”薛绍郁闷得直咧牙,小丫头片子,居然当众戏弄于我! “知罪便好。”太平公主拖长了嗓门儿而且带着一股怪腔的鼻音,瓮声道,“便罚你背着本宫,进这瑶池玉林!” 背? 薛绍下意识的看向大门内蜿蜒曲折颇为漫长的那条白玉石道,把心一横:先给你留点公主面子,待会儿再跟你算帐! “臣遵命!” 太平公主在马车里出发一串极低的“咯咯”怪笑声,马上又恢复了那种瓮声瓮气的腔调,“那你还在等什么?” 左右的琳琅等人都在憋笑,薛绍是恨得牙痒痒。但是碍着众人之面,他只好反过身来半蹲在了马车边,“请公主下车!” “好。” 太平公主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得意与兴奋,这才款款的从车里走了出来。 很多跪在地上的人包括虞红叶在内,都在壮着胆子用眼角儿偷偷的窥视太平公主。这时她刚刚一露面,那一身堪称“金碧辉煌”的宫庭盛装与天生丽质,让许多人当场就把眼睛睁大,俨然就像是看到了天女下凡一般的惊诧与震撼。 太平公主既慵懒又有些俏皮的身子一软,就倒在了薛绍的背上,然后双手十分自然的环住了他的脖子。 “坏人,这回你不敢偷偷的闪开,让我一把扑倒在地上了吧?”太平公主挺得意的在薛绍耳边低语,同时还用指尖儿不轻不重的拉扯着薛绍的耳朵。 薛绍心里正憋着一股子邪火呢,这时被她又拉又挠的弄得耳朵极是痒痒心里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于是使了一记“非主流”的怪招做为回击——双手在后面对着太平公主的屁股蛋儿不轻不重的一捏! 太平公主浑身往上一弹,急忙伸手捂嘴,总算是没叫出声来。 “你老实点,别瞎折腾!”薛绍咬着牙小声的警告。 “你敢掐我?我跟你拼了!”太平公主急了。 “别闹,好多人!”薛绍忍着笑,“不然我又要掐了!” “你你你……我等会儿再跟你算帐!”太平公主的脸蛋儿都红了。 朱八戒连忙长声一唤,“太平公主驾临瑶池玉林!” 虞红叶等人连忙跪地欢呼,“恭迎太平公主殿下宝驾光临!” 太平公主的身子轻柔且轻巧,薛绍背着她倒是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难堪。二人一同走到了虞红叶等人面前,太平公主居高临下的看着虞红叶,说道:“你就是虞红叶?” “正是民女。”虞红叶以额贴地,小心回话。 “平身,抬起头来。”太平公主道。 虞红叶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站直了身体抬起脸来,却不敢直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眨巴着眼睛打量了虞红叶几眼,怪腔怪调的说道:“哟,想不到商肆之间还有这等靓丽殊艳的美人儿。你若打扮一番送入宫掖,或可朝夕侍于帝王之侧。” 薛绍一听这话就知道太平公主是在拐着弯的吃醋,顿时哭笑不得的直摇头。 虞红叶却是一下被吓坏了,慌忙跪倒在地上磕头,“民女出身低贱,不敢奢望入宫!” “瞧你说的。”太平公主咯咯直笑,“想当年我母后也曾是商人之女。依你之意,我母后也不该入宫了?” “民、民女失言,请殿下恕罪!!”虞红叶又惊又怕,直磕头。 看到虞红叶这诚惶诚恐的样子,太平公主很是满意的偷偷暗笑。 薛绍的双手藏在太平公主的长长衣摆下面从后面托着她,恰是隐蔽。这时他又暗掐了她一把,示意她适可而止。 太平公主趴伏在薛绍背上的身体诡异的突然向上一弹,然后急忙说了一句,“赐你平身,随我入府!” 虞红叶不禁一怔,太平公主的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快? “没听清公主殿下的话吗?还不起来伺驾!”朱八戒厉声道。 “是!”虞红叶连忙爬起身来,走到了薛绍和太平公主的身后。 “都平身吧!”太平公主喊了一声,然后就像那天穿着戎装骑在木马上的“神猪将军”一样,威风凛凛的朝门内一指,“薛郎,驮本宫入府!” “臣遵命。”薛绍恨得牙痒痒,小样儿,就让你在众人面前得瑟一回,一会儿有你好看! 羽林军朝前开道,琳琅等人在后面都在使劲的捂嘴憋笑一路跟随。一行人马大打排场的走进了瑶池玉林。 走进去没几步,太平公主不禁惊讶道:“薛郎,看来你暗底里攒了不少钱嘛,把这故居修得像是仙宫一般,还藏了这么多婀娜妖艳的女子在里面。难怪啊难怪,蓝田公子的大名是响彻关内,如雷贯耳呀!” “……”薛绍很是无语,小样儿,你明明知道瑶池玉林的来历,还故意当众耍宝。 再度一掐,这回薛绍用了几分暗力。 “啊呀!!”太平公主发出了一声惊叫。 前后左右一群的羽林军瞬间拔刀出鞘,“护驾!!”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太平公主马上抬手一指玉石道旁的一串玉葡萄,“啊呀,你们快看!这串葡萄好漂亮!啊呀,快快摘来,本宫要吃!!” 众羽林军集体愕然,默默的收刀回鞘。虞红叶连忙上前来说,这些葡萄是假的乃是玉石制雕云云。 “原来如此,那本宫不吃了——啊呀薛郎,你快走嘛!不要停、不要停!” 薛绍额头上直冒黑线,啊呀啊呀,啊呀你个头! 这厮,今天是耍宝上瘾了! 第368章 新婚贺礼 太平公主顽皮归顽皮,但终究是爱郎心切没有真的让薛绍背着她走完这长长的玉石道。进了瑶池玉林不久,她就找个借口自己下地行走,兴致勃勃的把整个瑶池玉林都给参观逛玩了一回。 “这地方还算不错,就是房子建得太过零散和俗气了一些。”太平公主很有土豪风范的云袖一挥,“将这些房舍全都拆了重建吧,就按公主府的式样来建——我出钱!” “呃……”薛绍和虞红叶等人整齐的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们不同意?”太平公主眨巴着眼睛,“薛郎,你舍不得拆,还是如何?” “当然不是。”薛绍上前一步,小声道,“你当真不知道瑶池玉林的来历?” “正因为知道,我才要拆了这些房舍重建。”太平公主说道,“你也不想想,这些房舍里面曾经都干过一些什么肮脏勾当。如今它已经是你的名下产业,当然就得改头换面。再说了,是你的东西也便是我的东西。我可不希望看到自家的房子建得如此的草陋粗糙。传将出去,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薛绍呵呵直笑,说道:“这里其实只是用来经营生意而已,我们又不会回来住。何必那么计较?” “不行。”太平公主说道,“再怎么说这里曾是你的故居,是皇帝陛下赐给薛家的产业。先前被人夺走了一回,你已是折损了颜面。如今好不容易拿了回来,当然要比此前强占故居之人建得更加辉煌大气。如此,才不枉负圣恩、也不会令薛氏祖先蒙耻!” “……”薛绍被她说得无言,只得点头道,“好吧,就依你。” “嘿嘿!”太平公主小计得逞,志得意满的偷笑了两声说道:“薛郎,我们就快成亲了。你既是大唐的驸马,我也将是你们薛家的媳妇。我如此注重你的故居和薛家的名望,没有错吧?” “当然没错。”薛绍颇感欣慰的点了点头,微笑道,“但是,这不是你来蓝田县的唯一理由吧?” 太平公主古灵精怪的扬了扬眉梢,“你以为呢?”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太平公主信步朝前走去。 薛绍摇头笑了一笑提步跟上,其他人都挺识趣的放慢脚步落在了后面。 二人走到了一处仙气氤氲的玉石凉亭中,太平公主的随身侍儿连忙取来织锦软榻和饮品小吃等物,伺候太平公主在此小憇。准备妥当之后,太平公主将左右人等尽皆斥退,要与薛绍在此享受一番二人世界。 “薛郎,走了这么长的石阶,我的脚好疼哦!”左右没了闲人,太平公主撒起娇来,“你帮我揉揉吧?” “行,伸过来!”薛绍呵呵的笑。 太平公主笑嘻嘻的把脚往薛绍面前一抬,“脱靴、脱靴!” 薛绍做出一副窘迫的神情,“你的脚,臭也不臭?” “胡说!”太平公主羞恼的道,“本公主的脚,从来都是香香的!” 薛绍哈哈的笑,替太平公主脱去了金丝凤羽靴和袜子,露出一双玉雕般的粉嫩美足来。 看到这对美足薛绍不禁惊叹,真不愧是公主,养尊处优的代名词。这双脚上居然一点茧子也没有,嫩得就像是初生婴儿的脚一样。倘若是有恋足癖的人见到了这一双脚,绝对如痴如狂。 薛绍轻轻的帮她按摩起来,太平公主挺享受的闭着眼睛躺在榻上,脚丫儿的大姆指和食指时不时张成一把“叉子”,装模作样的要来夹薛绍。 调皮且享受了片刻之后,太平公主用十分轻松闲淡的语气拉开了话闸。 “薛郎,你怎么都没有通知我一声,就独自跑到蓝田来了呢?” 薛绍手下未停,同样闲聊般的答道:“事发突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那天下了暴雨,我一时来不及入宫告诉你,于是就自己先来了。” “胡说。”太平公主睁开眼睛翻了薛绍一个小白眼,说道,“你分明就是信不过我。” “怎么可能?” 太平公主闷哼了一声,双手枕到脑后厥起嘴儿来看着凉亭的顶子,说道:“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当然不是。”薛绍这倒不是口是心非。别看太平公主平常不管事,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这个年方十六七岁的大唐公主心里就像是明镜一样,甚至比许多自以为精明的京城高官都要更加明白许多事情的利害曲折,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消息灵通人仕。 太平公主故意晃起了脚尖儿做出一副俏皮又得意的样子,说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蓝田的事情了。郑家兄弟受武攸宁的指派在这里大肆收买田宅,夺走了你的故居还妄图侵夺你的田产。包括你的管家和仆人在这里挨打,虞红叶下狱,我全都知道。” 这倒是换作薛绍好奇了,“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没有过问一句?” “我当然不会过问了。”太平公主眼睛一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理由呢?”薛绍皱了皱眉头,倒不是怪太平公主,只是好奇。 “理由很简单。”太平公主说道,“如果我的丈夫在外面受了欺负,还要我这个做妻子的来帮忙撑腰和报仇,那我要这个丈夫做什么?……再说了,如果传了出去,你能面上有光吗?” “嗬!”薛绍顿时笑了,“有理,有理!” “嘿嘿嘿!”太平公主得意洋洋的笑了,“再再说了,仅仅是郑家兄弟这样的货色,哪怕再加上一个武攸宁,也都不犯不着由我来亲自出面解决。” “嗬,照你那意思,他们根本不配做你的对手,所以才由我这个属下来解决?”薛绍哭笑不得的直摇头。 “薛郎,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太平公主正了正脸色,小声道,“你想,如果是你来收拾郑家兄弟,那就是一件发生在偏远州县的小小案件,也可算作是你的私事。但如果是我亲自插手,就必然惊动朝廷甚至是引来二圣的关注。到那时,小麻烦可能就会变成大问题了!” 薛绍微然一笑,递给太平公主一个赞许的眼神,点了点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的太平公主真的已经当得起“睿智”二字,绝对不再是当初那个一怒之下就杀了张窈窕的太平公主了。 “嘿嘿,其实至从你回长安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等着看你将要如何处理蓝田一事。”太平公主眉飞色舞的道。 “结果呢?”薛绍笑道,“令你满意吗?” “还算……勉勉强强吧!”太平公主一个劲的晃着脚丫儿。 “叫你得瑟!”薛绍伸手就在她的脚板心儿里挠起痒痒来,太平公主一阵咯咯大笑想要抽回脚去,无奈薛绍力大捉住不放,她只得求起饶来。 “薛郎,我的好薛郎,求求你饶了我吧!” “这还差不多。”薛绍这才停止了挠痒痒继续给她按摩,再道,“如此说来,蓝田县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不用我对你叙说细节了?” “那当然!”太平公主挺自豪的道,“可别小看我手下的人哟,无论是你雷雨夜密见魏元忠还是在瑶池玉林里大打出手耍尽威风,大小的事情我全都了如指掌!” “你派人跟踪监视我?”薛绍眉头一拧。 “啊?没有、没有!”太平公主自知语失连忙摆手,“薛郎你别误会,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出什么差错,所以……” “哎……”薛绍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摇头苦笑,“安然,我是个大男人,又不是小孩子。你有必要像个老娘管儿子一样的,时时盯着我吗?” “我没有……”太平公主委屈的噘起了嘴儿来,眉毛也撇成了一个八字,“我知道你聪明又能干一定能够办好这些事情,我就是、就是……有一点点担心而已。你也看到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干什么,并没有干涉你的任何事情。我都是在你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方才露面的!”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薛绍说道,“安然,有些事情或许要很久的以后你才会明白。其实夫妻之间的相处,也有必要给对方留出一点属于私人的时间和空间,去办一些自己的事情。就好比这一次,我承认我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因为事情牵扯到武攸宁,他现在很受你的母后器重而且又是你的堂兄。我怕你为难。” “有什么为难的?”太平公主柳眉一扬,斩钉截铁的道,“普天之下除了我的父皇与母后,不管是谁敢于为难于你——便是我李安然的敌人!” “……”薛绍微微一怔,包括太子、皇子这些人吗? “怎么,你不信?”太平公主一下把双脚抽了回来,赤脚站起,认真的看着薛绍像是赌咒发愿一样的道,“薛郎,我说认真的!非常认真!!” “我信。”薛绍连忙起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太平公主也紧紧抱着薛绍,在他怀里说道:“我知道你和武家的几个人有些矛盾。但不管是武承嗣也好、武攸宁也罢,只要他们与你为敌,便也是与我为敌!薛郎,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李安然,将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薛绍用大力的拥抱做为回答。 “等回到长安之后!”太平公主抬起头来,朱唇上扬美眸微闭做出一副索吻的样子,呢喃道,“你一定要解决武攸宁……当作是送给我们自己的新婚贺礼!” 那还用说? 薛绍深深的吻了下去。 第369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本薛绍以来,一向贪玩的太平公主好不容易离开长安一次,会在蓝田玩上几天。不料太平公主在瑶池玉林逗留不过片刻之后便说,还是早些回长安比较好。 一是婚事将近,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再者,武攸宁那里也须得趁热打铁,不能给他太多的喘息时机。 太平公主的这一作风再次让薛绍想起了那位,高坐在皇宫龙椅后方垂帘听政的当今天后——顾全大局雷厉风行,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务求全胜! 这和薛绍自己的行为处事风格,也颇有相似之处——绝不允许被打倒的敌人,还有对着自己后背放枪的机会! 小夫妻俩可谓是一拍即合,决定马上动身回长安。 不过临时之前,太平公主说还有一件小事要处理。 她要亲自召见一回虞红叶。而且是单独相会,私下密谈。 薛绍刚刚对她说过一番“给对方留点时间和空间”的大道理,自然不会反对或是做何盘问。待她二人私下会谈之时,薛绍就在外面耐心的等待。 二女大约谈了有半个时辰太平公主方才出去,对着薛绍展颜一笑,“薛郎,我们走吧!” 薛绍倒是很想问上一问她们二人都谈了什么,但太平公主先开口了,“薛郎,别幻想了!就算是虞红叶本人,也是不会向任何人泄露我们今日密谈之内容的!” “我有说过,我想知道吗?”薛绍双手一摊,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太平公主咯咯直笑,“那就走吧!” 太平公主这样的笑声让薛绍有点郁闷,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居然也能把握大叔心事了! 太平公主凤临蓝田,只留下了一片香影,转瞬就离开了。 车驾离开蓝田之时,同样引得一片百姓围观拜送。正准备好生款待太平公主一回的蓝田官员们很是惶恐不安,以为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怒了公主,这才使得公主抚袖而去。薛绍出面解释说,太平公主是怕叨扰了地方州县因此决定不作停留,这才安抚了蓝田的官员百姓们。 回长安的路并不太远,薛绍骑马走在太平公主的车边,二人一路闲聊。除了说些轻松的俏皮话来打情骂俏,也商议了一下回到长安之后的应对之策。 针对武攸宁,小夫妻俩不约而同的认定要用“律法”这件兵器来对付他,也就是——阳谋! 其实薛绍一开始,走的也正是这条路线。虽然他可以凭借硬实力以辗压的方式直接收拾掉郑氏兄弟,但还是先请了魏元忠以御史台的名义来出手。这样,就算是外人(包括武则天在内)明知道事情的起源是薛绍与武攸宁的私仇,也没什么可挑剔与指谪的——谁叫武攸宁与关氏兄弟,的确犯法了呢? 至于武则天的内心会否因此而记恨薛绍,这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在薛绍看来,以武则天所站的高度与该有的胸怀来说,这样的“私斗”她不会过份在意。实际上以“帝王心术”来说,手下的臣子之间有矛盾有争斗,对帝王来说是好事。因为这有利于帝王居中调停并进行驾驭。如果朝廷上的大臣全都连成铁板一块让帝王无从下手,那才是糟糕了。 话说回来,如果是别的人欺负了武则天器重的堂侄儿武攸宁,多半是吃不了兜着走。可如果对象是太平公主与薛绍,对武则天来说就手心手背都是肉了,她内心的天平可能还会更加偏向于宝贝女儿太平公主,和她寄予了厚望的军界新星,薛绍。 正因为想清楚了这些,薛绍这一次才放心大胆的亲自杀到了蓝田县。就算这件事情会让武则天的心里有一点不爽,他也不想落下一个软弱无能任人欺凌的名声在外。 再者说了,堂堂的蓝田公子,身为帝甥又即将成为驸马,刚刚还北伐立了巨大战功回来在军队里打下了一定的名望,回京之后居然摆不平一个中书舍人手下的狗腿子,传将出去薛绍也就不用在军队混了。那些认拳头多过认道理的军人,必然深以为耻。 就连太平公主,也会打从心底里深深的失望! 回长安的路上薛绍在心里这样的左右一番权衡,之后认定——自己这一趟蓝田之行,算是干对了! 长安到了。 薛绍与太平公主分道而行各自回家,约定明日一同参观新修的太平公主府。赶了一程路薛绍多少有些疲累,便准备回家好生歇息一番再说。 回到家中,薛绍发现家里好像是来了客人,正热闹着。入内一观,原来是裴行俭的夫人库狄氏来了。 看她穿一身命妇盛装,想必是刚刚从宫里出来。妖儿也在,正骑着她的爱犬丢丢,带着裴行俭的三个小儿子在院子里一同玩耍。 “呀,薛公子回来了!”库狄氏见到薛绍分外的开怀,欢喜迎上前来,“一别有其,公子风彩更盛往日啊!” “见过夫人。”薛绍中规中矩的行了礼。怎么说也恩师裴行俭的正妻,礼仪不可废。 “免啦、免啦!”库狄氏百无禁忌的笑道,“家夫不在,公子就不必拘泥于这些俗礼了。公子这样对我拜来拜去的,让我感觉我真的老了一样!” 众人都挺配合的发出了笑声,薛绍微笑道:“夫人今日刚从宫里回来么?” “对呀,我刚刚从侍制院回来。”库狄氏说道,“日前我听妖儿姑娘说公子回来,早就想来拜见。无奈侍制院里的事情比较多,一时耽搁了。直到今日方得暇闲。我这运气倒好,刚好公子今日就回府了!” “夫人请正堂上坐!”薛绍迎请。 库狄氏眨巴着眼睛犹豫了一下,“好,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薛绍呵呵直笑,库狄氏当真和一般的仕大夫家的夫人不同,磊落耿直颇为直爽,不拘于繁文褥节。 二人进了进堂,薛绍如同款待尊长一样的请她上座。库狄氏刚刚坐下就拉开了话闸,“公子,我想问一问家夫何时能够回到长安呢?” 薛绍忙道:“其实北伐已然得胜,但还有一些战后事宜须得处理。裴公是北伐主帅不得不多逗留一些时日。至于何时班师回京,这恐怕得要看朝廷的意思。夫人时常伴随天后左右,又在侍制院服侍,就没有听到一些消息?” 库狄氏略为懊恼的皱了皱眉,“有倒是有。但是若真若假的消息太多,朝廷暂时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让北伐之师回京。我拿捏不稳,这才前来向公子讨教。” 薛绍一听,有内幕! “讨教不敢当。夫人有话,只管来问。”薛绍说道。 库狄氏点了点头,眼神颇为机警的四下看了看。 薛绍会意,让所有人都退出了正堂,摒退了闲杂耳目。 库狄氏这才小声道:“公子,我想私下问上一问,你可曾与家夫商议过了,朝廷应该处置突厥俘虏的问题?” “哦?”薛绍略微一怔,“是指伏念吗?” “还有那个,现在藏在你家里的突厥小美人儿!”库狄氏一改平常的大条随意,表情颇为严肃。 薛绍为难的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我与裴公说了不算数啊!” “可是朝廷针对突厥俘虏的态度,将直接或间接的决定你与家夫的前程命运,不是么?”库狄氏的神色更加严肃了。 薛绍微微皱眉,沉默的点了点头。他心想,从大唐建国之初到现在,大唐朝廷针对战争平定的外族基本上都是采取的“羁縻自治”的政策。这一次北伐平定的突厥叛乱,虽不说非常彻底,至少也是沉重打击了突厥叛乱势力,短时间内他们很难再度强势堀起。 可是朝廷将要如何的发落伏念与艾颜这些俘虏,将直接决定草原未来的和平与否,也将直接影响大唐未来几十年的周边格局。按薛绍与裴行俭的意思,那就是大唐应该善待俘虏,并好好的利用伏念与艾颜这些人来安抚草原部众,但又不能放虎归山,给他们再度纠结叛乱的机会。 如果薛绍与裴行俭的意见被采纳,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在军国大事上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在朝廷上的地位将会大大提高。或许,裴行俭还会有机会因此而正式的入阁拜相。 反之,如果薛绍与裴行俭这一主张不被朝廷采纳,那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政见与朝廷上位者的意见相左——他们在政治上的待遇,将很难得到什么提高,甚至遭受打压与排挤! 这也正是库狄氏目前正在担忧的事情。 “夫人可曾听到了什么声音?”既然利益统一,薛绍也就不怕直言相问了。 库狄氏面露忧色的道:“事关朝廷机密,我听到的不多、也不敢过份打听。我只隐约听说一些风闻,说宰相裴炎好像是主张要杀掉伏念等人,以儆效尤、铲除后患!” “什么?他疯了?!”薛绍惊诧一声,“大唐天子被诸国奉为天可汗,从来不杀投降的外族首领,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再者,就算真有必要杀了伏念铲除后患,也绝对不是这等时候!草原上的战争才刚刚结束,大唐虽胜,但根本还不足以完全掌控幅原辽阔的大草原。北方各部族也都在引颈观望大唐将会如何处置伏念其人——如果杀了伏念,那真是自暴其短会让草原人对大唐朝廷寒心。同时也会授人以柄,等于是直接给了突厥人一个再次聚众反叛的借口!” “哎……”库狄氏叹息一声轻轻摇头,“其实公子说的这些道理,朝廷上不是没人明白。就连我这一介女流,都能大致想到其中的一些曲折利害。可是高居阁堂的宰相们,心里的想法与看待问题的心思,向来与常人不同。或许,他们有着自己的道理呢?” “……”薛绍无语了,屁的道理! 宰相裴炎,主张要杀伏念? 为什么? 一个从来没有参与到战争中来、对大唐北方周边与草原内部形势并不十分了解的宰相,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主张? 他身为上辅天子下安黎庶的宰相,难道想不到这样的主张很有可能会让大唐在未来的几十年里,都陷入战乱之中吗?! 薛绍,实在想不明白! 武攸宁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毕,眼看又要生出更大的事端。薛绍心里很恼火,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370章 信物 比起武攸宁甚至包括婚事在内,薛绍认为,朝廷针对草原俘虏的处理态度要重要得多。如果裴炎的主张被朝廷接纳,那么薛绍自己与裴行俭以及三十万将军这一次的北伐胜果,都有可能化为乌有。 这非但是对个人功绩的抹煞,也将对国家与民族的未来产生巨大的影响。 薛绍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危机感,“誓死撼卫之”的誓言在权力的面前,竟然显得那样的苍白与无力。 因为政客的一个主张,就可以让无数将士的性命白白牺牲! “公子也不要太过忧急。”反倒是库狄氏来劝薛绍了,“目前朝廷尚未定论,我也只是全凭捕风捉影。既然朝廷还没有正式下令,就说明二圣与宰相们还未就此事达成共识,还存在争议与商榷。或许将来,朝廷会做出别样的决定呢?” “这样的军国大事向来是高度机密,绝对不会轻易泄露出来,也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薛绍连连摆手,说道:“或许,正是有人故意放出一点风声来,想要看一看外界的反应。” 库狄氏略微一怔,忙道:“公子所说的外界……是指家夫和公子这些将军们吗?” “不止是我们,可能还包括草原各部族。”薛绍双眉紧拧,“这件事情实在太过重大了……但是很遗憾,我好像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库狄氏仿佛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犹豫了片刻,壮起胆来说道:“公子,我以妇人之见说一句短视的话……裴炎的主张当中,会不会有私心存在呢?” 薛绍皱了皱眉头,“夫人觉得,他会有什么样的私心?” “公子你想!”库狄氏警惕又小心的道,“裴炎与家夫同是出身闻喜裴氏,本是同族兄弟,但因为才情相妒,裴炎一直容不下家夫,二人由来不和已久。前一次的北伐得胜之后,朝堂之上就有议论说家夫可能会因此拜相入阁。但因为裴炎的抵触,家夫只被加了爵位与散官,并未拜相。这一次北伐取得了更大的胜利,家夫的声望将会更盛往昔。如果朝廷再次采纳家夫的军国主张,家夫拜相的呼声将会更高。所以我认为,裴炎提出这样的主张,是有一层私心在内……他想阻止家夫入阁拜相!” “……”薛绍听完后,沉默了下来。 人心隔肚皮,裴炎心里怎么想的,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但是库狄氏的话真的是不无道理。宰相者,上辅天子下安庶民,理当天下为公。但宰相也是人,有私心并不奇怪。而且,但凡政治家无不希望自己的政治主张得到声张,自己的政治抱负得到展现。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大权独揽。 裴炎是一个年富力强极有能力的宰相,但是,往往就是这样的人最希望能让自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于是,排斥他人政见、打击政敌,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薛绍感觉很头疼,因为自己对裴炎并不十分了解。按理来说,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裴炎身为一名儒家仕子应该天下为公的接纳他人的正确意见,做到孔子所说的“君子合而不同”,这才是一名良相该做的事情。 但是,政治斗争往往又是残酷卑劣与不分场合的,天知道裴炎这个政客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夫人,你可知天后的意思,如何?”薛绍问道。 库狄氏略微怔了一怔,身为二圣近臣,妄自泄露禁中密语这是大忌也是大罪。可是眼下之事关乎裴薛两家的命运前程,库狄氏心里惦量了一番,壮起胆来说道:“我若说了,公子可得千万保密,切勿泄露是我告诉你的!” “那是当然。”薛绍道,“刺探禁中密语,我也是大罪一条!” 库狄氏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说道:“因为事情牵到家夫,天后好像有意在我面前掩饰不想让我知道内情。但是几天前天后在政事堂与宰相们议事之时,天后曾召上官婉儿前去伺候笔墨。回来之后上官婉儿的神情似有恍惚且面带忧急之色。我想,那天天后和宰相们会不会是在商议北伐之事,并谈了一些与公子有关的事情呢?” 库狄氏的话,嘎然而止。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听库狄氏这口气,莫非她也知道我与上官婉儿有“交情”? “公子,上官婉儿应该……挺喜欢你吧?”库狄氏心直口快,当场就给说破了。 薛绍不动声色的道:“绝无此事。不过是以往薛家与上官家有些世交,我也曾施了一些恩惠人情与她。” “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库狄氏顺坡下驴,拍手说道,“当时我见上官婉儿神情有异,还以为她身子不舒服,于是就关切了几句。不料上官婉儿却说,让我抽空出一趟宫,来拜望一下刚刚回京的薛公子。我最初觉得奇怪,上官婉儿怎么会跟我说出这样奇怪的话来呢?后来细细一想,她是另有玄机——叫我来传话的来了!” “夫人是想说,上官婉儿想见我?” “难道不是吗?” 薛绍不置可否的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 库狄氏看起来比较的焦急,“公子,如今家夫远在关边,鞭长莫及。长安之事,只能指望公子周全。我一介女流全无主张,也只能巴望着公子为我裴家做主。如果此次裴炎的主张被朝廷采纳,以家夫的性子肯定会辞官而去。到那时,我们裴家可就真的完了!” “我追随裴公,休戚与共。”薛绍说道,“如果裴公被打压,我也会跟着糟殃。所以,夫人不必怀疑薛某的立场与诚意。这件事情,我会竭力去办!” “好,那就太好了!”库狄氏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当下就往地上一拜,给薛绍行起大礼来。 “夫人切勿如此,我生受不起。”薛绍连忙将她扶起,说道,“此事既公且私,关乎重大。夫人务必谨守口风,小心打探。若有消息,随时与我传递。” “我会的!”库狄氏非常肯定的点头,“真没想到,北伐得胜之后还会有这样的麻烦。原来,身边的敌人远比边关的敌人,更加让人防不胜防啊!” 薛绍无可奈何的点头笑了一笑,库狄氏这话还真是话粗理不糙,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再有就是……家贼难防! “公子做何打算?”库狄氏仍是焦急,问道。 “我得想办法先见一见上官婉儿。夫人可以安排吗?”薛绍问道。 库狄氏眨了眨眼睛,“公子何不请动太平公主,那岂非更方便?” “不行。”薛绍摆手,说道,“至从上次上官婉儿被打入秋瑟院一事后,她就不大方便再与太平公主走到一起了,见到了我,更是小心加谨慎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现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我更加不好公然与之会面,以免引人怀疑。最好的办法,是安排一次我与她的偶遇。” “这个……比较难办哪!”库狄氏拍着手焦急的走来走去。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夫人,上官婉儿现在内廷官拜何职?” “只是一名女使。”库狄氏说道,“天后将她从秋瑟院特赦归来之后,并没有恢复她的司言之职,只是让她在侍制院用事,充当一名尚宫局女使。不过她与普通的女使不同,她很少被派到宫外,一般都是跟随在天后的左右。所以我才说,比较难办。” “夫人与她交情如何?”薛绍问道。 “泛泛之交。”库狄氏答道。 薛绍微然一笑,“我给你一件信物,她见到之后就会信任于你。她有什么话,或许会请夫人代为传达。” “哦,是吗?”库狄氏喜出望外,“是何信物?” 薛绍也不言语,走回自己的书房拿来一本《诗经》交给库狄氏,说道:“夫人见了婉儿就说,这本书,是我托你转赠与她的。她就明白了。” “诗经?”库狄氏好奇的翻了一翻,“无甚奇特啊!” “本来就只是一本普通的书籍。”薛绍微笑道,“夫人只管拿去,她看了之后,必然明白。” “好吧……”库狄氏将信将疑的收下了书本。 薛绍吁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吟哦诗经里的那首“《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上官婉儿,上次你在我的衣服里夹送一枚二月桃花,正是此意么?” 思及此处薛绍微然一笑,上官婉儿生性谨慎,轻易不会对外人坦露心迹。如果她能明白我送她《诗经》的含义,等于也就是承认了她对我的心意。至于她会不会相信库狄氏托她代我传话,全在她自己的判断。如果她不理解我送她诗经的含义,就表示我薛绍自作多情了。那么就当是友人之间赠送一本书籍,也没什么打紧。 可以说,薛绍给出的这本《诗经》,既是一个传达信任的信物,也是对一份情意的验证。 稍后,库狄氏走了。 薛绍静下来思考了片刻,突然发现,自己在离开军队回到长安之后是如此的孤立无援——没有半个得力的政治帮手与政治盟友。面对朝堂军国大事,自己非但没有任何发言权,连申达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能让裴行俭成功的拜相入阁,这个情况会大有改变。要做到一点,薛绍就将无可避免的面对一个他眼下根本无可撼动的对手。 宰相,裴炎! 第371章 犯傻 薛绍现在越发觉得“不到长安不知官小”这句话就是真理。在蓝田的时候,自己几乎可以呼风唤雨。在军队里,凭借扎实的根基与人脉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打拼,也好像斩露了一些头角。 可是一但再次回到长安,薛绍发现自己仍是无权无势的孤家寡人一个。在大唐的政治体制面前,如今的薛绍仍旧只是一个左奉卫千牛背身,连集体朝会都没有参与过一次。 或许在外人看来,薛绍做为帝甥和驸马将有很多机会能与二圣直接对话。但实际上,除非是二圣主动问请薛绍,否则,薛绍根本没有权力在二圣的面前瞎扯什么国家大事。 在真正的权力面前,血统、身份和名望这些全都是虚妄的东西。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违反了就是僭越,这是政治大忌。太平公主宠冠天下被二圣奉为掌上明珠,她在这方面都特别的慎重,从来不敢信口开河的在武则天面前谈论什么政事。 当初,太平公主壮起胆来为薛绍求来一个七品闲官,都曾被武则天深深斥责。就在平常,太平公主的为人处事也相当的注意分寸,不敢做出政治上的僭越之事。这一次有人在蓝田欺负到了薛绍头上,太平公主都生生的忍着没有出手,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轻易就去干涉政治与律法。 现如今,对薛绍这样的“皇族外戚”而言,越权干涉国家的军政大事更是大忌中的大忌。因为当今天子李治在继位之初,就曾受过长孙无忌的“外戚揽权”之苦。从那以后,李治很难对大臣产生真正的信任,也非常的忌讳外戚参政揽权。此前武则天的娘家人武承嗣等人被罢官,其中或多或少也有李治这样的心态在里面。 “难道我就只能坐以待毙,听天由命了?”薛绍越琢磨,心里越有危机感。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把自己的念头传达到二圣的耳朵里。二圣掌管天下,靠的是管好宰相重臣与朝廷中枢。他们寓居深宫,比宰相更加不了解边疆与北方草原的真实情况。如果裴炎怀抱私心鼓动唇舌说服二圣接受了他的主张,那很有可能会是一场重大的灾难! 顿时,一个人的影像浮现在了薛绍的脑海之中——中书令,薛元超。 薛元超也是宰相之一,比裴炎的资格更老、名气也更大。如今裴炎日渐强势,薛元超心里不可能没想法。针对这次北伐的善后处理问题,薛元超也一定自有主见。 薛绍心想,虽然我此前与他有些私人小矛盾,但毕竟是打碎骨头也连着筋的同宗同族,总比裴炎这个外人要值得亲近。再者,在政治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万一薛元超与裴炎意见相佐,或可助我一臂之力呢? 心动不如行动,薛绍马上就动了身前去拜访薛元超之子,谏议大夫薛曜! 正值黄昏,薛曜像往常一样严格遵循着他的生活轨迹,离开官属就回到了家中。薛绍前来拜访时,他正好在庭院里散步,颇有闲情的欣赏着一圃自己亲自栽种的秋菊。 看到薛绍来访,薛曜还挺高兴,连忙将薛绍请到花圃边说道:“承誉来得正好,你看这一圃秋菊开得何其艳丽。久闻承誉文辞过人,何对对景赋诗一首,也好让我拜读领教?” 薛绍苦笑不已,“兄长请恕小弟无礼。我今日恐怕是没有什么心情吟诗作赋了。” “哦?”薛曜眨了眨眼睛,“承誉找我,可有要事?” “屋里说吧!” “好。” 薛曜连忙将薛绍请进了书房,摒退仆从二人对座。 “承誉有话,不妨说来。” 薛绍说道:“不瞒兄长,我自归朝之后一直未有安顿,不知朝廷对于北伐归来的将军是何样的态度。连日来不乏有人向我打听朝廷的动向,由此可见,朝廷迟迟不作表态,可能会影响军中|将领的人心稳定。因此按捺不住,想来请教一下兄长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是这事?”薛曜的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身为谏议大夫,薛曜干的就是匡正帝王言行、针砭时弊、揭发丑恶与谏止任何不合理的朝廷政令这样的差事。薛绍所说之事可以算是一个存在于军队里的安全隐患,如果处理不妥将很有可能引发军队的动荡。这刚好可以算作是薛曜工作范围之内的事情。 “兄长可曾知晓内情?”薛绍打蛇上棍的追问,不忘加重语气,“那些与我同征的将士,个个都是火爆脾气。打了胜仗回来却迟迟不见朝廷封赏,眼看就要按捺不住了。我又不敢去别处打听,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前来求教兄长。只求讨得一两句准信回去,安抚那些兄弟们。” “原来是这样……”薛曜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说道,“按理说,朝廷也是该颁布一个针对北伐军将士的奖励政令了,可是到了今天仍然迟迟没有动静,我也觉得奇怪。不过,这样军国之事既然没有拿到朝会之上会议,那就意味着它是一件军国机密,只有二圣与阁部宰相才有知情权和决定权。我虽在中枢为官却无参政议政的宰相之权,因此无从得知啊!” “那令尊中书令薛相公,应该是知道的吧?”薛绍看起来颇为焦急,说道,“不如烦请兄长,引我前去拜会令尊大人,如何?” “哎!……”薛曜叹息之后苦笑一声,说道,“承誉才回长安不久,很多事情可能还不知道吧?” 薛绍略微一怔,“兄长所言何事?” “家父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称病在家,不参朝会不理政事,只是卧床养病了。”薛曜说道,“关于北伐军将士的奖励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家父怎么可能知晓内情呢?” 薛绍一听这话,心中顿时醒悟——薛元超绝对是装病! 理由很简单,以薛曜这种典型的儒家仕大夫性格,如果真是父亲卧病在家了,他哪里还有那个心情和胆量悠哉游哉的赏花吟诗,他应该在老父的病榻之前担茶送药朝夕伺候才对。 否则,就是不孝! 于是薛绍问道:“不知令尊薛相公,是因何事称病不出?” 薛曜微微一怔,他的表情已是心照不宣告诉薛绍,薛元超的确是因为一些特殊的事情暂时离开了政坛,绝非是真的病了。 “这个……不好说啊!”薛曜毕竟老道持重口风严谨,只道,“父亲大人的一些事情,我向来知之不详也不敢过问打听。承誉若是有心,不妨直接去向家父询问,如何?” “正合我意。”薛绍说道,“不知何时能得方便,拜会薛相公?” 薛曜想了一想,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在宫中事务繁多。后天,到后天我能稍得清闲早些回家。后日午时就请承誉来我家中,你我兄弟二人一同前去拜会家父,如何?” “甚好。”薛绍拜道,“那就劳烦兄长了!” 议定之后又闲聊了片刻,薛绍便告辞而去。 这一次,薛绍没有像上回进献字画那样,回头再逮薛曜一个现行了。其实不用去猜薛绍也能断定,薛曜之所以把会面的日子改在后天,也是出于一种谨慎。他得先去向他父亲薛元超请示,父子二人肯定还要先做一番商议,待心里有底之后才会真正同意见面。 薛绍心中猜测,就连薛元超这样的中书令宰相居然都称病不出了,可见如今的朝堂之上很有可能是有一阵暗流汹涌,越是官做得大的,就越是小心谨慎。能让中书令都吃憋退让的,能是什么级别的人物呢? 皇帝?天后?裴炎? 或者是某一派势力强劲的政治集团? 思及此处,薛绍是长长的吁了一口闷气……和这些人比起来,我还真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虾米。偏偏我这只小虾米,还不自量力的操心起了关乎国家与民族的军国大事。 一场北伐,怎么就将我的个人命运,与这个朝代与民族的命运连系在了一起? 我现在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在公私兼顾,还是盲目犯傻? …… 回家之后天色已黑,整日奔波的薛绍已觉有些疲累,于是打算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要陪太平公主去参观新修的府第。 月奴照例来给薛绍洗脚,伺候晚寝。 “公子,适才我在艾颜那里闲谈了片刻。她说,想见一见公子。”月奴一边给薛绍擦脚,一边说道。 “何事?” “好像……也无甚大事。”月奴怔了一怔,“或许,她只是想和公子闲聊一番呢?” “近日忙碌,无空与之闲谈。”薛绍不假思索的把这句扔了出来。 “是……”月奴碰了个钉子并查觉到薛绍的心情似乎并不美丽,因此不敢再说废话了。 薛绍又道:“要闲聊,你去陪她好了。今晚,你就过去和她睡吧!” “是……” 月奴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与公子亲近相处的机会,我这不是主动犯傻么? 第372章 女王范儿 半夜里,薛绍头枕双臂望着窗外的一片墨色夜空,倾听庭院里传来的夜风吹动树枝的婆娑之声,久久未眠。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总结一下这大半年来的经验教训,思考与规划一下未来的人生了。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薛绍的经历实在是太过丰富。先是死亡带来一段人生的终结,突兀的穿越改换了身份,扑面而来的全新生活与陌生时代,意外降临的一场婚姻给他崭新的人生埋下了一颗重镑定时炸弹。 当时薛绍就感觉,自己就像是落入了一股惊涛骇浪的命运洪流之中,如果不想被其吞噬与淹没,就只能迎潮而上努力的改变自己的人生。 接下来,薛绍也的确是这样做了。 从听从召唤离开蓝田县踏入长安城的那一刻,直到这一次远征归来再次回到长安,薛绍始终都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当中,都带有一股自私与功利的成份在内。无论是主动去结交形形色色的人物,还是豁出性命的从戎征战,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直到现在这一刻薛绍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无形之中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已经认可了自己做为“薛绍”的这一个身份。 他开始真正的牵挂身边的一些人,即将成为生命另一半的太平公主无疑是首当其冲,还有裴行俭这样的师长、大哥与嫂嫂这样的亲族,再有薛楚玉与郭元振这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另有上官婉儿这样的红颜知己……等等一些和自己有着不同交集但都十分重要的人。 同时,薛绍也对大唐帝国的现状与出路有了思考。因为身体内有着一颗来自千年后的灵魂,他有着这个时代所有人所不具备的远见卓识。他很明白未来的一些年里大唐帝国的基本走势和即将面临的危机,也知道三百年大唐帝国的灭亡给后人带来了怎样的灾难与伤痛。 他还知道,历史上的太平公主是怎样走向了毁灭,上官婉儿是怎样的香销玉陨! 所有的这一切不幸,都不是薛绍希望它重演的。 但要改变这一切,远比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要更加困难! 或许这一切,又都要从改变自己的命运开始……只有自己足够的强大,才能守护那些生命中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也才能更多的影响这个时代,从而改变这段历史、塑造一个自己理想中的,泱泱天朝! “路漫漫其修远兮……”薛绍忍不住长声吟叹出声,“这些,可算是我的理想与报负么?” 天亮了。 薛绍保持早起的习惯,来到后院马球上煅炼身体。月奴起得更早,正带着妖儿在那里练着一套简单的健身拳法。 练习了一阵障碍穿越之后,薛绍有些气喘吁吁的稍事休息。凭借敏锐的洞察力,他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细下一观察,他扭头看到临近马球场的别院厢房的窗户是打开了,阿史那艾颜正站在窗边,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厢房的外围,有七八个裴行俭派来的精锐卫士戍卫。至从回了长安,艾颜一直被软禁在这座小院子里,从未离开过。 薛绍远远的对艾颜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继续晨炼,心中却在想道:刚回长安的时候,魏元忠就把艾颜的事情向天后汇报了。那为何二圣和朝廷对艾颜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无动于衷,至今还将她留在我这里呢? 转念一想,万一朝廷真的杀了伏念和艾颜……薛绍的心里感觉有点异样,处死伏念倒是说得过去,毕竟他是一个策动了草原叛乱的野心家。但是艾颜顶多就是被人利用,何罪之有? 我将她从草原带到长安来,就是为了让她去受那断头一刀吗? 想得越多,薛绍心里越发感觉有点乱。扭头看向别院窗边,艾颜仍是那样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她的笑容,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淡然与恬静过。她甚至不像那个张牙舞爪的小母狼了,更像是一个温情脉脉的妻子在凝望自己心爱的丈夫。 薛绍突然有点不太适应这样的艾颜,他甚至觉得她的凝视让自己有些局促。于是他提前结束了晨练离开了艾颜的视线。可是这并未让薛绍心里轻松多少,一想到艾颜即将有可能被处死,他的心里就感觉特别不是滋味。 早饭过后,太平公主如约派了朱八戒驾车来接薛绍,去参观新修的太平公主府。 稍后到了府第所在的太平坊,薛绍远远的就看到很多的车马人夫在这里进出忙碌,全都是在为新建太平公主府而忙碌。 薛绍不禁有些惊叹,眼前这阵势哪里像是修建一座房屋,更像是兴建大型的国家工程。曾听太平公主说过,府第已经大抵兴建完毕,只剩一些局部的修缮——到了工程尾期仍有这么多人在忙碌,早些时候的工程该是有多么浩大啊? 太平公主仍没有来,薛绍先登上了一处楼塔眺望一下府第。登高看去,整座太平公主府实在是太过庞大,简直就像是一座宫殿群。除了占地极广,它的辉煌与奢华程度甚至超过了皇城大明宫。 薛绍将它与记忆中的北京故宫相比较,结论是,过之而无不及——眼前这可是比清朝早了一千多年、一位大唐公主的府第而已! 大唐之富有、建筑水平之高和太平公主之受宠,几乎让薛绍震惊。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太平公主的车驾来了。依旧是前赴后拥,气派非凡。 “薛绍,快来接我!”未等马车停稳,太平公主就在欢呼雀跃。 看得出来,太平公主今天的兴致非是一般的高,心情也格外的美丽。 薛绍微笑的上前,牵着太平公主的手儿扶她下了车。 “喜欢吗?”太平公主欢喜又自豪的指着眼前的惊世豪宅,“这里就是我们未来的家哦!”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当然。” “咦?”太平公主异讶的眨了眨眼睛,“你嘴上说喜欢,可是兴致好像并不是特别高昂?怎么了,又有心事了吗?” “没有。”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走吧,带我进去参观一下。” “好!”太平公主展颜一笑挥动云袖,“先给工人派赏!” 话音落定,十余名宦官从车子上搬下许多的酒水和绢帛,拿去分发给了正在忙碌的工人们,令其感恩戴德跪地谢恩。 “薛郎,原本府第就要修好了,可是我前几天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于是这里又忙了起来。”太平公主神秘兮兮的道,“你能猜到,我让他们替我新修了什么吗?” 薛绍笑着摇头,“猜不到,你说吧!” “哼,真没劲,你都没有猜!”太平公主气乎乎的耍起了小性子。 “那我想想……是马球场,还是蹴鞠场呢?”薛绍说道。 “都不是!”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再猜?” “……游泳池?”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郁闷的一皱眉,“讨厌了,你怎么能猜中呢?” 薛绍呵呵直笑,“你当真让他们开挖了一个游泳池?” “对呀!”太平公主笑嘻嘻的挽着薛绍的手臂往里走,说道,“那天你带我游泳之后,我觉得游泳也蛮好玩的,于是就想在家里开凿一个池塘引来活水,除了可以游泳也能养些鱼儿。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再跑到曲江去钓鱼喽!——快走、快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家里的泳池!” 太平公主兴致勃勃的拉着薛绍打起了小跑,一路走马观花似的跑了挺远在后院停下,看到了一处正在修缮装点的“池塘”。 说是池塘已经不准确了,因为它比一个足球场还要大上一倍,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湖泊。湖边还在栽种许多的杨柳,湖心在建亭台楼榭,更有木工在打造游湖用的画舫船舶——简直就是一个古代版的水上乐园! “喜欢吗,薛郎?”太平公主满怀期待的问。 “那还用说?”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向来喜欢游泳和钓鱼。只是这府第未免太过庞大与奢华了一些,我似乎有点不大习惯。” “慢慢你就会习惯的。其实我也没有想过要把府第修得如此庞大与奢华,这其实是二圣的意思。”太平公主说道,“按照大唐的惯例,公主成亲都将由朝廷修建府第以供居住。二圣说,一定要让我的府第超越所有的大唐公主。等到了我成亲的那天,整个长安城都将歇业,二圣要让所有的官员百姓前来观礼恭贺!” 薛绍不禁愕然,下意识的想起了史书上关于太平公主成婚之日的那些记载。很少有婚礼会被记载到严肃的正史当中,太平公主的婚礼却是记载得相当详细。而且,它足以配得上“盛况空前、举世无双”这八个字。 “薛郎,再过十几天我们就要成亲了。”太平公主说道,“你答应我的新婚礼物,能兑现吗?” 新婚礼物? 薛绍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道:“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想到找我要这样一份特别的礼物呢?” “很简单。”太平公主说道,“我要在成亲之前向我母后证明,我嫁给你要比嫁给武家的人,更加明智!” 原来如此! 薛绍不禁对太平公主侧目以示,小丫头,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女王范儿了,她居然会让我去为她进行一场男人的决斗! 话说回来,美女爱英雄,如果当今天下还有一名女子拥有足够的资本让男人为她去决斗,那么,她一定是——大唐帝国的太平公主殿下! 第373章 千里之外 在府第里逛玩了一阵后,快到正午。太平公主说,早与天后约好今日叫上薛绍一同到后宫用膳,吃一顿家宴。 薛绍不禁心中一动,自从北伐归来后我还没有和武则天私下会晤过。现在,不仅仅是我有很多的事情想跟她说,她应该也有许多的问题想问我。 好机会。 太平公主起驾回宫,薛绍乘马一路相随。仍是走的皇宫北面的玄武门进了大明宫,武则天在仙居殿设宴专程招呼太平公主与薛绍二人。 薛绍进去一看,李治果然不在。 武则天身为皇后但在后宫里一向以身作责的提倡节俭,今日这一顿家宴也准备得比较简单,至少比起太平公主的饮食来说规格都要低了许多。只不过这样的家宴重点已经不是吃饭本身,在场的三个人都是心中有数。 席间倒也一切正常,太平公主和薛绍都表现得中规中矩,武则天也比较的随和,三人都只拉了一些家常,谈了一些与婚事有关的琐事。宴罢之后太平公主非常识趣的找了个借口离席而去,留下薛绍与武则天单独对席。 “薛绍,你北伐归来也有些时日了。我本待早就接见于你,但因为一些事情拖延到了今日。”武则天也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道,“你先跟我谈一谈,你此次北伐的所见所闻与所感,都有一些什么样的收获,积累了哪些经验与教训。” “是。” 薛绍应了诺,就从改头换面以小卒身份投军的那一天说起。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较为详细的说了大军后勤供给与辎重转运的事情,介绍了普通的士卒在军营里的生活,以及军队里的一些行为规则与轶闻趣事。 武则天虽然精明强干但终究是一介女流,军事是她天然的短板。听薛绍说起这些以往不曾了解的军事细节,她既感兴趣又有大开眼界之感,因此听得还挺认真,兴致也颇高。 薛绍仔细的把握着分寸,尽量用中立的口吻叙说自己的从军经历。当他说到加入三刀旅巡逻朔代二州,然后全军覆没率领败卒与百姓逃亡这一段时,武则天用皱眉表达了她的一些惊讶,又仿佛是对薛绍如此涉险表达了一些不满,不过她嘴上没有多作表达。 当薛绍说到奇袭黑沙时,武则天终于开口说话了,“薛绍,你的这一鲁莽之举把太平吓坏了,这样的事情不是你该去干的。我知你雄心万丈立功心切,但是大唐国力雄厚军威炎炎,犯不着让你这位当朝驸马去亲身涉险,来换取一场胜利。” 薛绍抱了下拳,“臣知道了。臣以后会多加注意。” “事情已然过去,我便不再深责于你。”武则天说道,“身为大唐天后,我很高兴看到你做为一名将军立下了这样的殊功。但是做为一位母亲,我不希望你再做这样的事情,让太平担惊受怕。” “臣知道了。” 武则天点了点头,“你与太平婚期将近,别的事情就都暂且放上一放,只管一心料理婚事,做你的驸马。” “是……”薛绍应了诺,心里却在一突一突的,心想武则天说这些话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要我脱离军队吗? “北伐大军尚未返京,朝廷针对北伐将军的奖励办法仍在商榷之中。”武则天果然提起了此事,说道,“但是日前陛下已有吩咐要重赏重用于你,我便与宰相们商议过了,要提前对你论功行赏。” “谢天后。”薛绍抱拳而拜,心里却暗暗的紧了一紧……终于要对我来个宣判了吗? “宰相们的看法,恰与我不谋而合。”武则天说道,“他们也是觉得,你虽然在此伐当中立下了大功,按理应该提升你的武职。但鉴于你与太平公主即将大婚,继续出任领兵将军已是不合时宜。于是我们针对你立下的功勋议定,将你的本品散官提升两阶,升至正五品上中散大夫。但要削去你北伐时担任的右卫翊府左郎将和原有的左奉宸卫千牛备身的职事官,将你原来的兵部职方员方郎的检校职事官提升为兵部员外郎。你意下如何?” “……”薛绍张着嘴巴合不拢来,一时怔住了。 果然是削去了全部的武官官职,让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文官! “难道你有不满?”武则天皱了皱眉头,说道,“散官提升两阶,对一般的官员来说至少需要八年的时间。你原来只是兵部选院南曹的检校职方员外郎,如今破格提拔你为员外郎直接取代了元万顷。你可知,当年元万顷从职方员外郎升到员外郎,可是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情绪,拱手拜道:“谢天后。” “嗯……”武则天用鼻音长长的嗯了一声,说道,“薛绍,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想法。但是朝廷既然这样安排,就必然有朝廷的道理。你既然是一名军人,就该知道军令如山,服从为要。” “是,臣绝对服从朝廷的钧命!”薛绍拱手拜言,心中却道:除了服从,我难道还能和朝廷讨价还价吗? “此外,提拔为你兵部员外郎,还真是我亲自为你积极争取的结果。”武则天说道,“你与太平成亲之后固然不方便再从军远征,但是,军队的事情你还是要负责的。元万顷太老了,办不好讲武院。你卸了军职取代他的兵部员外郎一职,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全心全意的负责经办讲武院。你认为呢?” 薛绍心想,你老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拒绝吗? “天后英明。臣,也正想在讲武院大施拳脚,干出一番成绩。”薛绍如此答道。 “如此便好。”武则天总算稍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薛绍,但凡为官之人皆有自己的本份。份内之事,务必全心全意的做好。份外之事,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议论的不要议论,以免遭来不必要的祸事。你可记下了?” “是,臣记下了。” 薛绍回答这一声的时候,心已经在慢慢下沉。听武则天这口气,分明就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去干预和操心那些自己“管不着”的事情,大概就是暗指——朝廷对北伐的善后处理! 薛绍再一细想,或许武则天要正式着手要将裴行俭边缘化,趁此次北伐之机提拔新任的军队领袖取而代之。而这个即将上位的新任军队领袖,很有可能就是程务挺。因为早在出征之前、就在薛绍的烧尾宴结束之时,武则天就给过薛绍这样的暗示。 现在,是到了水落石出见分晓的时候了。 众所皆知薛绍是裴行俭的门生,武则天要排挤裴行俭提拔程务挺,这对薛绍来说在情感上很难接受。于是武则天先对薛绍先打了一剂预防针,让他不要去管那些“管不着”的事情。 “嗯,近日你要多与太平相处,多花点时间陪她一陪。你出征的这段日子里,她受尽了这辈子从来没受过的苦。身为她的丈夫,你须懂得怜惜。”武则天转换口吻又拉起了家常,说道,“你二人的婚事,大体由朝廷负责主持,但一些细节还须得你二人亲自过问与把把。我听说太平近日又出了一个馊主意想在府里挖一个泳池,户部与将作监因此又紧急征发了一万七千余民力日夜赶工。我就好奇了,什么样的泳池需要动用这么多的人力物力,都够得上修建一座庞大的宫殿了?” 薛绍苦笑了一声,既然武则天有意岔开话题不再谈及政事,自己只得奉陪。于是他将泳池之事简要的对武则天说了一说。 武则天听后只是呵呵一笑,“太平就是贪玩。这样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为妙,若能劝阻你须得尽量劝阻。毕竟,因为一己之私而劳民伤财,并非好事。” “臣知道了。” “没事了,你去吧!”武则天风清云淡的挥了一下云袖,然后起拿一杯茶来,浅浅酌饮。 她这云袖一挥,薛绍就感觉自己像是中了铁扇公主巴蕉扇的孙悟空,瞬间飞到了千里之外。 就从这一刻起,薛绍感觉自己距离心中的理想与朝堂的政治核心,远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表面看来,散官加两阶、职事官也得到了提升,这在任何为官之人看来都是百年难遇的平步青云之幸事。 可是薛绍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此刻薛绍的心中几乎都在呐喊了——武则天,你为什么不问我奇袭黑沙之后的经历?比如朔州保卫战与并州一案的内情,比如我亲自出使于都今山看到的草原部族现状,还有于都今山一役的详细经过和战后的草原格局? 难道这一切都不重要吗?……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议论的不要议论,你怎么会用这样的一句话,把我想对你和朝廷说的话全都给堵死了? …… 薛绍的心情和脸色,都在逐渐的变得黯淡。武则天何等心细如发之人,可是她看在眼里却视若无睹,任凭薛绍默默无言的退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关上的一刹那,薛绍感觉像是有一扇命运之门也对自己关闭了。从戎之路,仿佛也就从此断绝了…… 第374章 温香如故 挫败感,萦绕在了薛绍的心头。 可是说,这是他来了大唐以后,第一次遭受这样的挫折与不顺。内心的渴望、理想与抱负与今天从武则天那里遭受的冷遇,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薛绍的情绪一时变得有些郁闷与消沉,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天后与朝廷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现在难道不是将才匮乏急需新生代将领堀起的时候吗?此前,武则天也不是一直这样的致力培养我吗? 现在怎么突然就翻了脸,一下就把我从军队里彻底剔除,扔到兵部去做了一个负责打理讲武院的教书先生呢? 太多的问题想不通,让薛绍既苦恼且愤懑。尤其是想到这大半年来自己在军队里吃尽了苦头甚至出生入死,就是为了斩获军功从此在军队里站住脚,最后也的确是立下了一些功劳。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些军功非但没有换来自己预想中的待遇,还适得其反从此连将军都做不成了。 这就好比,一名nba的职业篮球运动员凭借出色的表现帮助球队夺得了总冠军以后,非但没有得到一份新的加薪合同,反而被球队裁掉了。 这其中的滋味,又岂是不甘、不解和愤慨了得! …… 很多负面的情绪同时涌上了薛绍的心头,心情由此变得十分败坏。不过前世今生两世为人经历了诸多风雨,让薛绍练就了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在离开武则天所在的房间之后,薛绍只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言的独自前行,都顾不上等太平公主一起走了。现在,他只想漫无目的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僻静地方,好好的让自己冷静冷静,思考思考。 大明后宫这样的地方,又岂能容许他人随意走动?很快就有巡视禁宫的金吾卫士兵发现了薛绍,好在这些士兵也认识他,于是委婉的请他不要随意逛走,尽早离开禁内为妙。 薛绍心里越发恼火,心想我去玄武殿总行吧?——那里是讲武院的所在之地,是我这个即将上任的“兵部员外郎”的自家地盘! 怀着一个郁闷的心情,薛绍在远征归来之后第一次回了讲武院。 薛绍走进去之后发现,相比于半年多前现在的讲武院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仍是维持着自己当初离开时的样子。课堂里好像有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萧至忠的声音,好像是在给学员们讲叙“蓝田秘码”。 薛绍的心里更添一丝郁闷,难怪武则天会说元万顷实在太老,办不好讲武院了。 其实开办讲武院的真实用意,是为了加强对北衙禁军的渗透与控制。此前讲武院碍于左羽林卫将军李尚旦的压力,一直龟缩在玄武殿没有涉足北衙。现在大半年的时间过去李尚旦都不在了,这里怎么还是我当初留下的老三样,连院址都没有搬迁,教的也是那一成不变的蓝田秘码,连授课方式都没有半点的改变? 薛绍只是瞟了一眼课堂无心多看,就信步朝二楼自己的官署所在走去,准备在那里静上一静。刚刚上楼走到转角,他蓦然听到临近楼梯口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 “来了、来了,时辰刚好!” 话音落,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男子拱手拜在门口,“薛公子,你总算是舍得回来看小生一眼了!” 还能有谁?半吊子神棍李仙缘! 薛绍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不声不响的走进了他的房间,入眼看到房间里摆放着两副茶几坐榻,已有刚刚煮好的一壶茶在冒着淡淡的水汽与清香。 “你在待客?”薛绍随口问道。 “没有。专等薛公子前来。”李仙缘笑嘻嘻的掩上门走回来,“公子请坐!” “你知道我会来?”薛绍好奇道。 “公子莫非忘了,小生能掐会算……咳,好吧!”李仙缘被薛绍瞪了一眼,干笑的承认道,“原本我是打算自己享受半日清闲,在房中喝一壶清茶读半日好书。无意中从窗口看到公子大驾光临,于是就多备了一副茶具坐几。” “不吹牛,你能死啊?”薛绍心里正郁闷,骂咧了他几句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没好气的道,“别杵着,给我上茶!” “哟,火气不小嘛!”李仙缘惊乍的愣了一愣,连忙给薛绍上了茶,又不敢多问。 薛绍闷不作声的连喝了三杯茶,方才从胸中吁出一口闷气。 “我煮的这茶不错吧?能顺心理气。”李仙缘笑嘻嘻的道。 “跟你没关系。”薛绍冷笑了一声,“是我自己想通了,释怀了。” 李仙缘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令薛公子郁结于心呢?” “多了去年。”薛绍正欲开口,突然想到李仙缘可是太后的人,于是将一些话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李仙缘见薛绍不愿多说,也没有一味追问,只是笑了一笑说道:“常言道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每逢遇到不顺不利之事,小生就会去联想那些吃不饱饭的流民,和失去的手脚的可怜残疾之人。和他们相比,小生遇到的那点破事根本就不算什么。于是笑上一笑,什么事情就都过去了!” “……”薛绍先是无语,随即是哑然失笑,“你还真是,没心没肺没烦恼!” “公子谬矣!小生这是——修为、修为!”李仙缘一板一眼的道,“小生自幼修道,虽然未能白日飞升,但好歹还是练就一颗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圆通自然之心。依小生看来,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抵不过‘无为’二字。” “闭嘴。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扯瞎什么无为与修道。”薛绍拍着茶几,“上茶!” 李仙缘笑嘻嘻的又给薛绍添了上茶,说道:“那就聊一聊,公子适才都想通了一些什么,又释怀了哪些?” 薛绍端着茶杯的手停了一停,微微一苦笑说道:“我想通了一些,我永远也想不通但又必须想通的问题。我释怀了一些,根本就不应该压在我心头的事情。” “……”李仙缘直轮眼珠子,摇头,表示完全不懂。 看到他这个傻乎乎的表情,薛绍总算是难得的呵呵一笑,说道:“多谢你了。我回房间。” 李仙缘满头雾水,“谢我什么?” “茶。” 薛绍说完就走了,出门后却禁不住婉尔一笑,有李仙缘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逗逼朋友,有时也算是一件幸事。 薛绍的房间里保持着整洁与干净,可见每日都有人在此打扫。书桌与床榻等物仍是保持着自己当初居住时的样子,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经意的转眼一看,薛绍看到了书架的某个角落里,摆着一截半尺长的桃枝,枝端有几枚二月桃花已然完全的凋零和枯萎了。 这是当初,上官婉儿送来的。 薛绍将那桃枝拿起,花瓣仍有微微余香。他像以前一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向了秋瑟院的方向。 现在早已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窗外满眼的秋日衰败景象。可是就在一片光秃秃的桃林之间,出现了一个奇迹般的人影。 亭亭玉立衣袂飘飘,如仙。 上官婉儿,仍像初见时的那样优雅与恬静,捧着一本书行走在秋风萧起的飞花碎叶之中,且行且吟。 看到这样一副奇静奇美的画面,薛绍原来燥动又不安的心,顿时变得清凉与冷静了许多。 正在这时,一位不速之客蹑手蹑脚的摸进了房间。薛绍是又好气又好笑,快如闪电反手一把就拎住了李仙缘的脖子,“你来作甚?” “我、我见公子情绪有异,我怕你想不开做傻事!”李仙缘一边喊疼一边挣扎求饶。 薛绍放开了他,“一把拎断你的脖子,算是做了傻事吗?” “不算、不算,那叫替天行道。”李仙缘嘿嘿傻笑的揉了揉脖子,看了一眼窗外,又是一阵暖昧的怪笑,“公子好眼福,来得正是时候。” “何意?” 李仙缘说道:“这大半年来,上官婉儿姑娘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读书,不论寒暑风雨无阻,每天一个时辰直到天黑方回。” “每天?” “每天!” 薛绍的心里顿时有了一种感动与愧疚。记得以前自己在讲武院的那段日子里,正是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推开窗户和上官婉儿来一次遥望的约会,当时那几乎形成了一个习惯,也正是二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大半年过去了,薛绍自己远征在外不在长安,可是上官婉儿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静静的守护着那一份默契与约定。 “你是在等我吗,婉儿?”薛绍心中轻吟。 人与人之间,或许真是有第六种感应。几乎就在薛绍心中默念这一句时,那一边桃林中的上官婉儿转过身来抬起了她的美人螓首,看向了薛绍所在的方向。 秋风萧瑟,落英缤纷。 薛绍看不清远处上官婉儿的面容与表情,但他却感觉到上官婉儿是在对他微笑。她脸上的笑容就像二月花桃一样的娇艳殊丽,温香如故。 “婉儿,我必须要跟你当面谈一谈。就现在!” 第375章 莫道无知己 心里有了念头,薛绍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 找个什么样的法子、用个什么样的理由,跑到秋瑟院去见上官婉儿呢? 讲武院和秋瑟院这两个地方都是人多眼杂,薛绍即将成为驸马,上官婉儿是内廷女子,这样的两个人私下碰头可是大忌,往严重了说可以安上一个惑乱后宫的罪名,任谁也是吃了不兜着走。 薛绍眨巴着眼睛,难道又像当初那样扮作夜半飞贼,跑去私会于她? 李仙缘在一旁看着薛绍这副神情,嘿嘿的暗笑。 “你笑什么?”薛绍诘问。 “公子是不是想去搭讪?”李仙缘笑得很贼很淫荡的样子,连连点头道,“理解理解,人之常情。这大半年来讲武院的每个人,每天都在琢磨这样的事情。” “……”薛绍无语,瞥了李仙缘一眼不再搭理他了,甚至想要找个由头将他轰走。 “不过,公子想要见她,未免太过容易。”李仙缘说道。 薛绍眼睛一亮,“怎么说?” “上官婉儿自从离开秋瑟院后,奉命兼任讲武院的助教博士,专教文学诗赋。”李仙缘笑嘻嘻的道,“算起来,上官婉儿可不就是公子的属下了?虽然她这个助教博士半年多来只在讲武院露过一次面,但若是公子召唤她来,她岂有不来之理?外人,又岂有闲话可说?” 薛绍心头暗爽,但不动声色。 “那你还等什么?” “小生,即刻差人去请!” 李仙缘屁颠颠的小跑去了,薛绍暗暗击了一下拳,这个半吊子神棍,总算是人品爆发干了一件让我心里痛快的事情! 薛绍仍是站在窗口,遥望上官婉儿。另一处,上官婉儿也仍是漫步于落叶翻飞的桃林之中埋首读书,只不过时时的抬起头来朝薛绍这边张望一眼。 每逢上官婉儿抬头来看时,薛绍就感觉心中那根心弦在轻微的颤动。 这分明……就是初恋的情怀啊! 片刻后,一名在讲武院伺候寝居的小宦官跑到了秋瑟院来到上官婉儿的面前,拱手拜下后说了几句,上官婉儿就走进了秋瑟院的房间里去,小宦官自顾回来了。 薛绍的心里不由得微微一紧,怎么,她不肯来? 片刻后,李仙缘的脚步声又响在了楼道中,薛绍走到门口去问,“如何?” “公子何必紧张?”李仙缘一脸怪笑嘿嘿的道,“官长传唤,属下蔫有不来之理?上官婉儿肯请公子就在讲武院的东院花圃相会。” “东院花圃?”薛绍皱了皱眉,“那里不是书令使的居舍么?时常人多眼杂,如何能够相会?” 李仙缘再一怪笑,“公子,正因人多眼杂,才好相会。如若不然,公子还想将她请到你的官署房间,关上门来卿卿我我吗?” “滚出去!” “是!” 李仙缘笑嘻嘻的走了。 薛绍心头略爽,暗自一笑轻吁了一口气。转头一看窗口,恰是看到上官婉儿走出了秋瑟院。 这时,她已经更换了一身金白色的胡服男装,头戴黑纱襆头,做一副典型的内廷女使扮相。 分外的干练洒脱,尤为英姿飒爽。 “都说人靠衣妆,但上官婉儿却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穿什么都好看!”薛绍微然一笑,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两本书走出房间下了楼。 正逢课堂里下了课,萧至忠走出课堂来刚好见到薛绍从楼道口转出来。 “薛公子,你回来了?”萧至忠见了薛绍大喜过望,连忙上前来拜见。 “萧兄不必多礼。”薛绍笑道,“如何,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还习惯吗?” “回公子话,在下倒是早就习惯了。”萧至忠微微一苦笑,“只是连日授课没有新鲜,难免有些枯燥。此院名为讲武院,却像是变成了县乡课堂一般,没有半分生气。在下……” “我明白。”薛绍点了点头用微笑来安慰他,说道,“再熬几日,讲武院必有新的动作。到那里,我只怕你忙得不亦乐乎。” “当真如此,可就太好了!”萧至忠闻言大喜。 年轻人,谁不是满腔报负壮志在怀想要干出一些成绩,谁愿意像个老学究一样整日守着一滩死水呢?薛绍非常理解萧至忠的感受,于是好言抚慰了他一阵,又问他元万顷去了哪里? 萧至忠说大约在一个多月前,元万顷因为生病,乞骸骨回家养老了。 “回家养老?”薛绍眨了眨眼睛,这绝对不是元万顷的风格。这个老头子是上了年纪,眼神不好脾气也古怪,可是他在仕途上仍是充满了激情与渴望的。依他的个性,除非真是到了将要穿上寿衣下葬的那一天,否则他是绝对不会主动辞官归田的。 萧至忠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薛绍知道,元万顷辞官其中必有隐情,只是现场人多耳杂不便闲说。于是薛绍也没有再作追问,只与萧至忠闲谈了数句,告辞而去。 玄武殿的地界还是颇为庞大的,东院开出了一片新的花圃并经过改造之后成了一片宿舍,专供那些在此学习的书令使们居住。而那片花圃就成了学员们经常光顾的消闲之地,时常有人来往。 薛绍一路步行过去,碰到了许多或生或熟的面孔。刚刚派到秋瑟院去请上官婉儿的那名小宦官就在花圃入口处等着薛绍,见他到来,便引路前行将薛绍带进了圃间。 小宦官带着薛绍在林荫花圃与溪涧石道间一路穿行,辗转曲折的走了不短的时间,终于停住。一座凉亭,坐落在人工堆彻的墨色山石之间,四旁秋菊锦簇有蜂蝶起舞,亭下溪水潺潺正叮咚悦耳。 真是别有洞天的一处幽静妙处。 上官婉儿娉娉婷婷的站在凉亭中间,低眉拱手而立。 小宦官停住了脚,“公子请。” 薛绍面带微笑的漫走走进凉亭,“姑娘免礼。” “谢公子。”上官婉儿放下手,抬起头,看向薛绍。 薛绍也正凝视着她,四目一触,各自微然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薛绍侧目看了不远的小宦官一眼,说道:“我适才回到讲武院,听属下说上官姑娘如今也是讲武院的一名助教博士了。正逢我想在讲武院做些动作,进行一些人员与事务上的变革。因此特意将上官姑娘请来,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凉亭外的小宦官竖起耳朵来张听,却只听到薛绍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上官婉儿马上答道:“公子是讲武院之主,一切大事当然是由公子作主。婉儿身为助教,必然竭力相助。只是不知,公子想做哪些事务与人事上的变动?” 薛绍说道:“首先,讲武院的院址要搬迁。玄武殿毕竟是后宫之所在,诸多男人住在这里多有不便。” “公子想要迁到哪里去?” “北衙禁军所在的,玄武校场附近。” 上官婉儿会心一笑,“公子此举,甚是妥当。” 听话听音,薛绍不由得心中一亮,“何以见得?” 上官婉儿也侧目看了那个小宦官一眼,说道:“公子远征归来即将大婚,为了安抚公主殿下,理当暂离军旅转为中枢文职。公子少年英雄热血豪迈,若是换作一般的文职或许会觉心中苦闷。但若将讲武院迁至北衙仍是接靠军队,或可大有作为。” 大有作为? 听到这四个字,薛绍的心都砰砰的跳了起来。 很显然,上官婉儿这是在用一个极其隐晦的法子安抚薛绍,劝他稍安勿躁,不要因为被革去了军职而郁郁不乐,反而应该安心的办好讲武院——这或许,也正是天后的意图之所在。 薛绍心想,看来上官婉儿的确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她也想早一点通知我,只是碍于宫里宫外消息难通。如果我早一点见到她,或许不会有今日的震惊与愤慨……难怪那天她陪我经过讲武院时对我说“讲武已经大不一样”,让我自己去看。 这样明显的暗示,我怎么就忽视了呢? “姑娘睿智,还请教我。”薛绍继续探问,说道,“讲武院将来该要如何发展,如何在北衙立足,又会怎样的大有作为呢?”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瞟了一眼凉亭外背对着他们站立的小宦官,悄悄的伸出双手来握住了薛绍的一只手。 薛绍心中微微一动,伸手回握她。不料上官婉儿却瓣开了他的手指,将食指的指尖对准了他的掌心。 原来,上官婉儿想要在他掌心写字。 “此前,讲武院只是传授蓝田秘码,未免单调枯燥和大材小用。”上官婉儿一边说,一边在薛绍的手心写写画画,“公子若将讲武院迁至北衙,或可号召组织北衙禁军进行类似千牛讲武的盛会。或许,还可以将其中的杰出人才召至讲武院来学习兵法武艺,助其更上一层楼呢?” 薛绍一听,这是让我开办一个大唐帝国的军事院校吗?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上官婉儿在薛绍的掌心写下了这样的几个字——“飓风过岗,伏草惟存”。 还是这八个字,那一日在龙首池上官婉儿曾对薛绍说过的! 当时薛绍只是以为,朝廷即将进行一番大的变革,将有大风暴来袭。今时今日再听此语,薛绍算是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这个大风暴与大变革,一定是针对军队的! 也就是说,二圣和朝廷要趁这次北伐结束,即将对大唐的军队进行一番重组。到那时候,肯定有很多的将领要被裁汰甚至是清洗,也将有一批新人斩露头角。 薛绍细下一想,值得二圣与朝廷如此小心谨慎又大动干戈,一定是涉及到了军队里的重要人物。难道天后与裴炎要趁李治病情加重,建立一个新的军队格局么?如果是这样,那么不久的将来必有一个能够紧密团结在天后与宰相们身边的军事团队,矗立在朝堂之上。 ……裴行俭,终于是要下台了么? “公子天纵英才文武双全。婉儿深信,你无论是从军征战还是在中枢为官,都必能干出一番事业。”上官婉儿继续说着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一边在薛绍的掌心写字。 这次,她写下了这样的八个字——“隐忍待发,塞翁失马。” 至此,薛绍已是完全明白了。 正因为军队要进行一番大的重组与清洗,所以武则天才要削去我的军职,将我从这一场大风暴里择出来,以免我受到牵连。 换句话说,武则天这是在用一个特殊的手法,在对我进行“保护”!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反过来在上官婉儿的手心里写下了几个字。 “知己如你,足慰平生。” 第376章 拜访裴炎 稍后不久,东院花圃这里渐渐来了一些讲武院的书令使学员散步。薛绍与上官婉儿也未多作停留,叫上了那名引路的小宦官,三人一同离开。 二人结伴前行一直到走出讲武院的大院,一路上但凡遇到一个人,无不投来惊讶与艳羡的目光。 上官婉儿殊艳仙姿,薛绍天人仪表,这样的一对儿金童玉女走到了一起,俨然就是天作之合。那些职辈低下的书令使,看了一眼以后马上就自惭形晦的不敢再看第二眼。 羡慕到极点就会变成可望而不可及的仰望膜拜,连嫉妒的勇气都没有。 在讲武院大门口,薛绍与上官婉儿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上官婉儿便拜辞而去。守在门口的几名卫士看着上官婉儿的窈窕背影,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敢斜视,但他们的表情非常的不自然,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薛绍不禁暗笑一声,上官婉儿这种级别的美女,哪个男人不想多看几眼?这些个把守宫掖的卫士真是够可怜的,越是漂亮的女子越不敢有半分的觊觎。瞧瞧,牙根儿都要咬碎了也拼命忍着,眼珠子都不敢乱挪一下。 正当这时,前方小跑前来一个肥硕的身影,远远见到了薛绍就呜呼哀哉的直哼哼,“哎哟喂,薛公子,你老人家原来在这里哟!” 朱八戒来了。 “学院清静之地,你嚷什么?”薛绍轻斥了一声,“有什么事?” 朱八戒落停下来好不容易把一口气儿给喘匀了,说道:“薛公子恕罪!只因公主殿下回了含冰殿没能见到公子又寻访不得,公主因此怒了凤颜,说半个时辰之内再不将薛公子请回含冰殿去,就要将我们这些服侍的小人通通给活埋喽!” 薛绍摇头笑了笑,动气就要埋人,这几乎是太平公主的口头禅了。不过她从来都是喊得凶,从来未见她真的把谁给埋了。倒是从来都不会张口去喊的武则天,在这诺大的皇宫里也不知埋下了多少有名无名的尸骨。 “走吧,我随你去见公主。” “多谢薛公子救命之恩!” 走了一段路程,薛绍重回含冰殿。太平公主的鸾驾已经摆在宫殿外了,一片儿宦官和宫女都跪在她的伞盖绍车下,太平公主自己则是一手支颐的斜躺在座椅上,闷闷不乐的看着半天里的云朵。 “殿下,薛公子回来了。”朱八戒小心翼翼的上前启奏。 太平公主回过神来一下就有了精神,扭头一下看向薛绍,本待是心花怒放的心旷神怡,却故意小板儿一板怒道:“薛郎,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自顾跑了?害我独自在这里寻你许久。你说,你该当何罪?” 薛绍拱手一拜呵呵一笑,“死罪。” “胡说!就爱胡说!”太平公主眼睛一瞪不悦的道,“你可知道,我请你来可不是为了调笑玩乐,是有正事?” 薛绍眨了眨眼睛,“什么事?” “上车,边走边说!” 薛绍拒绝,“内廷森严,我还是骑马侍辇为好。” “……随你。”太平公主也没有勉强,云袖儿一挥,“起驾,出宫!” 薛绍就好奇了,看这架势还真是有事了? 车驾启行,一路望玄武门而去。因是行走在内廷禁宫,太平公主一路上都没有多作言语。只待出了玄武门之后,太平公主才将薛绍叫到车辆的近前,小声道:“薛郎,适才我离席之后,母后都对你说了一些什么?” 薛绍皱了皱眉头,说道:“关于我的职事更迭一事。你不是应该都知道了么?” “呃……”太平公主眨眨了眼睛,扮了个鬼脸嘿嘿一笑。 薛绍心中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得了,太平公主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看她这副神情,削去我的军职这件事情,或多或少还有太平公主的“努力”在里面。看来她是真不希望我再去从军远征……好吧,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薛郎,薛郎,你知道你走后,母后跟我说了什么吗?”太平公主非常机智的又调转了话题。 薛绍无奈的笑了一笑,“你自己说吧,我可猜不到。” “你可是生气了?”太平公主噘起了嘴来,非常委屈的样子小声嘟嚷道,“你真的生气了?” “没有……” “你就是生气了!” 薛绍感觉脑壳都疼了,“好吧,就算是我生气了,你怎么比我还凶呢?” “呜呜,你真的生气了!”太平公主干号起来,“停车,不走了!!” 左右侍奉的车夫宦官和宫女们闻言都停了下来,纷纷在心里叫苦,这公主脾气发作起来,如何是好啊?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好吧,我没有生气。我们还是继续前行吧,你刚才不是还说,找我有正事?” “当真不生气了?”太平公主的脸色就像是翻书一样变得快,马上又笑嘻嘻的了。 “当真,果然,绝对……不生气了。”薛绍一边说,一边咧牙。 “我就知道,薛郎从来都是宽宏大量的——车驾起行,去裴相公家里!”太平公主笑嘻嘻的发号施令起来。 “裴相公?”薛绍眨了眨眼睛,“门下侍中,裴子隆?” “那要不然呢,当今朝堂之上还有哪个裴相公?”太平公主理所当然的道。 薛绍听了这话沉默无语,“相公”一称,只有位鼎中枢的宰相才配得上。 太平公主说完这句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言语失当了,连忙道:“薛郎……我无心的!” 人人皆知薛绍是裴行俭的学生,连二圣也会尊称裴行俭一声“裴公”。但是当今朝堂之上真正称得上是裴“相”公的却只有裴炎,裴子隆。 虽然裴行俭文治武功无不出类拔萃,但他从未入主中枢登阁拜相。这既是裴行俭个人的一大遗憾,也是当今大唐朝廷之上一个广为人知的“不可思议事件”。 “不扯这些。”薛绍淡淡的敷衍了过去,反问道,“你带我去裴相公家里做甚?” 太平公主挥挥手将左右侍人斥远了一些,小声道:“天后吩咐的。” 薛绍皱了皱眉,武则天让我和公主一起去裴炎家里,干什么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天后用意何在。”太平公主小声道,“或许,我们去了就知道了呢?” 薛绍点了点头,见一见裴炎,也好。是该亲自去见识一下,当今朝堂之上风头最劲的这位宰相大人了。在这种时候武则天特意安排我与太平公主一同去拜见裴炎,用意也是明显,她希望我能和裴炎拉近一点关系……谁叫裴炎,是武则天现在最重要的政治盟友呢? 车驾出了宫掖一路前行,走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停在了崇贤坊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前。 薛绍下马后牵着太平公主也下了车,二人站在这座宅子前,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当朝宰相的居所。就算是薛绍在青龙坊买下的那处宅院,也比这里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多了。 裴炎的家,都简朴到有些寒酸了。 太平公主刚刚下车,宅内就有一群人排着队儿迎了出来。为首的当然就是宰相裴炎,身后带着他的家眷老小一同出迎。 “公主殿下与薛驸马大驾光临,老臣裴炎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裴炎没有穿朝服而是一身朴素的便服,拱手拜在门前。 “裴相公不必多礼。众宝眷,都请免礼!”太平公主连忙上前还礼。 薛绍落后太平公主一步拱手还礼,“裴相公,折煞晚辈。” 裴炎呵呵一笑站直了身体,一转眼却是先看向了薛绍。 薛绍正也面带微笑的看向了他,二人四目相触,薛绍顿觉心中微微一震……裴炎的这两道眼神,就像是刀子一样。 凌厉! 只不过他眼神中的凌厉没有维持多久,就像是闪电一般的飞闪而逝,马上又笑容可掬的迎请太平公主与薛绍一同入府,说宴席早已备好,只等二位大驾光临。 还要吃饭? 薛绍感觉挺意外,现在根本就不是正午用宴时分。 太平公主连忙叫手下人抬了一箱子礼物进来,大抵是些绫罗绸缎与金银酒器之类。裴炎说什么也不肯收,太平公主与薛绍苦劝良久,裴炎方才勉为其难的收下。 入席之后只分宾主而坐,裴炎亲自作陪。席间只有几曲管弦雅乐助兴,没有声色歌舞。为此裴炎还向太平公主与薛绍道歉,说他没有豢养家妓招待不周。 太平公主与薛绍都称赞裴相公清善廉洁,彼此寒喧客套起来。 裴炎为官一向清廉,这倒不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从大唐开国至今,清廉节俭一直是朝堂之上的儒家大官们自觉遵从的为官之道。很多的名臣良将都不置私财生活简朴,裴炎就是其中的一位。 对于这些客套寒暄与场面功夫,薛绍没有过多在意。他只想知道,今日这场私下会晤的核心内容,是什么? 这样的宴会当然不会以吃饭为主题。稍稍应酬了一下之后,太平公主就很自觉的避席而去,说找裴炎的女儿去聊些私话。原来裴炎有一女待字闺中,太平公主倒是与她相熟。 太平公主走后,席间就只剩裴炎与薛绍二人了。 薛绍虽然见过裴炎两次,但还是第一次私下与之接触,对他的性情一点也不了解。但是他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直觉,裴炎与裴行俭绝对是两类人。 弹指间胡虏灰飞烟灭的裴行俭,在生活中是一个非常谦和的小老头儿,连妖儿这样的小女孩儿也能爬到他的膝盖上去拔他的胡须。但是眼前的这个裴炎,给薛绍的感觉恰好相反 ——凌厉,强势,唯我独尊、不容侵犯! 第377章 鹰相 两人闲坐对饮了几杯,倒是裴炎先行拉开了话闸。 “裴闻喜的高足,果然是非同凡响,与众不同。”裴炎说这话的时候倒是诚恳,至少没有让薛绍感觉到他是在挖苦。 裴行俭被封爵为“闻喜县公”,因此人称“裴闻喜”。其实“闻喜”是裴氏大族的发源之地,裴炎也是闻喜人。 薛绍淡然一笑拱手对北面方向拜了一拜,说道:“相公谬赞了。薛某学艺不精德行简陋,朝夕之间只恐辱没了师门。” 裴炎抚髯呵呵一笑,“公子人中龙凤文武全才,弱冠之年名扬天下,谁不敬仰?” 薛绍淡淡一笑没有回话。这样的称赞如果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薛绍可能还会感觉到一些被拍了马屁的舒爽。但如果是从强势宰相裴炎的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可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大人物的吹嘘,可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裴炎恭维之时就在对薛绍查颜观色,见他反应冷淡不吃这套,心下一笑,又道:“公子胸怀韬略少年老成,难怪天后对你如此器重。其实老夫也早就想与公子一会,切磋曲艺谈些兵法,老夫正好向公子多多讨教。” 薛绍也是呵呵一笑,“裴相公太高看薛某了。想我只会一些市井靡靡之音,难登大雅之堂。于兵法面前,我也是初来乍道未得真传。只恐裴相公耻笑。” “学无长幼能者为先。公子精通音律诗赋美妙,北伐之时又屡立大功震惊朝野,似这般雅量高致文韬武略,着实令老夫敬仰崇拜。”说到这里,裴炎还主动拱手拜了一下薛绍,说道,“公子切勿敝帚自珍,还望多多赐教。” 薛绍眉头微微一紧,听话听音,裴炎这话说得婉转,表面是上要请教韵律诗赋与兵法,实际上就是想让薛绍跟他说一说军队里的情况,与北伐时的一些所见所闻,尤其是——草原上的态势。 老奸巨滑! 薛绍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裴炎一声,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把我叫到政事堂,正式的问我吗?为何要在家中设宴私下来问? 莫非,这也是武则天的意思?她也是当面不请来问,却叫裴炎私下来问? 正式的汇报不听,却要私下的打听,为什么要这样呢? 薛绍一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于是打算——装傻! 你不明问,我也就不明说! 于是薛绍回了一礼,说道:“音律,我倒是略知一二。作赋填词,偶尔兴之所致。至于行军打仗斩获了功勋,那完全是我的上峰指挥得法,薛某只知奉命行事。不知裴相公,想要知道哪些事情?” 裴炎的眼神略微一沉,其中隐隐透出一丝不快。 年轻后生,在老夫面前装傻充愣吗? 薛绍眨巴着眼睛看着裴炎,“裴相公今日若有兴致,薛某愿亲为相公抚筝一曲,如何?” “咳……”裴炎干咳了一声表情略略有一点不自然,笑道,“老夫对公子行军征战一事,更有兴趣。” 哼哼,老狐狸忍不住了? 薛绍心里鄙夷了一声,呵呵一笑道:“那裴相公都想知道一些什么呢?” 既然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裴炎索性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公子此次北伐经历颇多立功不小,所见所闻想必也是非常丰富。老夫想听一听公子在北伐期间,和你最亲密的袍泽们共同经历的重要事件。” 薛绍心中一凛,“最亲密的袍泽”,“重要事件”,这话问得是什么意思?这么笼统的一句套话就想从我这里掏出干货来,你也太会做生意了吧! “裴相公,何不问得清楚一些?”薛绍只道,“北伐期间我认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经历的事情也非常之多。如果面面俱到的说起,怕是三天三夜也不够。” 非要我挑明了说?——裴炎也在心中暗骂了薛绍一声小狐狸,不动声色的道:“不瞒薛公子,朝廷正在对几位重要的北伐大将进行考察。薛公子是亲身经历了北伐的将领之一,你的意见对朝廷来说非常的重要。” 考察什么? 薛绍心中再次一凛,看来今天的这场“非正式”的会晤还挺重要,可能就直接关系到马上就要来临的军队重组与人员建制。裴炎一直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就是不想授人以柄让别人说他因私废公——用这种私下的打听来决定他人的政治前途,可不就是因私废公了? 薛绍算是大致弄清了裴炎今日约他来私会的真实用意,他就是想知道军队里有哪些人是裴行俭的死忠,又有哪些人有可能成为他的追随者。同时他也想知道,做为裴行俭的学生,薛绍本人的立场究竟是怎么样的?……这或许,也正是武则天想知道的。只是,她不好当面亲自来问薛绍罢了! 薛绍的心禁不住砰砰的跳了起来,现在的我就像当年的裴行俭一样,一次站队,或将决定一生的命运!今日的会晤既是一个机遇,也是一场危机。我的话答得好,或许就能博取到裴炎和武则天的信任,将来能有一个不错的政治前途。我的话要是答得不好,那可能就很难再重返军队继续戎武生涯,也很难在政治上有所做为了! “薛公子,好像心事很重啊?”裴炎笑容可掬言谈轻松的说道,一边拿起了茶来,慢条斯礼的浅酌了一口,然后又将茶杯慢慢的,平平稳稳的放了下来。 裴炎的话语和这举止神态,薛绍听在耳里觉得刺耳,看在眼里觉得扎眼。那种口吻,完全是智珠在握掌管他人命运的人,独有的那种不动声色的炫耀与刻薄,这远比**裸的威胁和恐吓还要让人郁闷和愤怒! 两世为人的多次生死历练,让薛绍保持了不动声色的态度,仍是淡淡的微笑说道:“还请裴相公恕我愚钝,薛某就想问一问,朝廷想要考察哪几位将军?薛某也好一一作答。” 裴炎成竹在胸的微然一笑,他好像早就料到薛绍会有这么一问,于是道:“此次北伐除了行军大总管裴闻喜之外,从上至下的重要将佐,薛公子都可以谈上一谈。” 从上至下,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行军副大总管唐怀壁和程务挺,然后是大将李谨行、李多祚、张虔勖这些人。 薛绍心里又骂了起来,裴炎实在是太狡诈了,他就是不点名,非要我主动一一点评。万一到时候有人被清洗或是被贬官,那就是我背后中伤出口伤人!要是我不说,那又是自动放弃了站队的机会,耽误的是我自己! 官场上常见的一套,腹黑上司给可怜属下设圈下套! 此刻,薛绍真是跳起来掐死裴炎的心都有了。 “薛公子,还在思量?”裴炎仍是笑容可掬的,在催问了。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行军副大总管唐怀壁,我不是太了解。” “唔……”裴炎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那就谈一谈别的人。” “另一名行军副大总管,程务挺……我倒是相对较为熟悉。”薛绍说道。 “好,那就谈一谈程务挺。”裴炎轻松自如的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军中尊称程将军为‘古之恶来’,他麾下的骑兵堪称大唐最强骑兵,每逢征战如疾风之掠原,无可匹敌。北狄诸胡闻恶来之名而色变,不敢相抗。” 裴炎耐心的听着,偶尔点一点头,不作一字点评。 薛绍也一直在观察裴炎的神色来决定自己的言辞,心中想起北伐期间曾经听程务挺和他儿子程齐之提起过一件事情,就是裴炎好像有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程务挺之子,程齐之。 由此可见裴炎是相当看好程务挺的。这样的婚姻绝对是典型的政治婚姻。再加上武则天也曾经不止一次的对薛绍说过,将要重用和提拔程务挺。如此看来,程务挺的堀起几乎已经是不可更改的定局! 于是薛绍也就知道,该要如何回话了。他道:“恶来将军把守北疆十数年,精忠体国战功赫赫,堪称国门,栋梁之材!” 听到“堪称国门、栋梁之材”这八个字时,裴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真实笑容,但仍然只是轻轻的点了一点头,不置任何点评。 但就是他这一抹微笑,让薛绍心里有了一个清醒的觉悟,裴炎绝对是一个权力**相当强烈的人,身为宰相他想提拔和重用程务挺这样一位能干的将军,这没有错。但他同时又想嫁女儿过去,这其中就有私心。毫无疑问,他是想提拔和拉拢军队里的人,为自己的权力增加砝码! 换句话说,裴炎想成为一名权臣。对于权臣来说,脑子里面绝对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强烈意识形态。薛绍可以想像,如果刚才自己对程务挺做出了一番贬损,绝对会招致裴炎的不快。也就是说,很多事情在裴炎的心里其实早就决定了,他不会因为我薛绍的一番话而改变任何决定。 他就是想知道,薛绍是否与他“意念相合”。这不禁让薛绍想起了美国政坛上的“鹰派”——激进,强势,充满攻击性! 裴炎,何尝不是大唐朝廷上的鹰派宰相? 第378章 咄咄逼人 接下来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薛绍尽量用中立的口吻,和裴炎谈了一谈他对军队里的一些重要将领的个人看法。 薛绍不知道这些人在裴炎心目当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定位,因此他很小心的把握着分寸,没有在言谈当中透露出自己对某个将领的好恶。他的叙说言辞,就像是电子游戏里面的“武将卡”一样,从李谨行、李多祚和张虔勖这些大将,谈到独孤祎之和沙咤忠义这些并不太熟悉的人,薛绍都基本上只是评叙将领的军事素养与个人能力,绝对不谈他人的道德水准和政治立场。 裴炎在听的时候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或是态度,甚至没有出言打断过薛绍的话,像极了一个贴心且有风度的聆听者。 “公子何不谈一谈,薛楚玉和郭元振呢?”待薛绍的话告一段落之后,裴炎主动问道。 薛绍不由得心中略微一凛。他最不想谈的,就是这两个人。 理由很简单,因为薛绍目前还不清楚裴炎的内心想法。万一裴炎反感自己,那么越和自己亲近的兄弟,越可能跟着倒霉;万一裴炎是想拉拢自己,那也不能露骨的在他面前褒奖和抬举自己的兄弟。 权臣,向来是在自己喜欢拉帮结派的同时,又忌惮他人拉帮结派形成独自的团队势力! “这个……他二人都只是初涉军旅的微末小将,比薛某的身份还要低微。似乎,谈无可谈。”薛绍想要搪塞过去。 “依老夫看,未必尽然吧?”裴炎的眼中再度闪过那抹凌厉的目光,说道,“在裴闻喜上报给朝廷的军情驰报当中,除了盛赞薛公子本人,还对此二人大书特书极力推崇。所谓兼听则明,老夫知道薛公子与之颇多共事,因此想要听薛公子亲自说上一说,这二人究竟如何?” 这明显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薛绍暗暗的咬了咬牙,正在思量措词之时,太平公主的身影出现在了堂外。与之挽手并肩而行的还有另一名妙龄女子,生得颇有几分姿色。 裴炎一见太平公主出现,马上换了一副面容并且站起了身来,主动上前拱手参拜。 “裴相公,令爱与我甚是投缘呢!”太平公主挽着那个姑娘的手,笑嘻嘻的说道。 “能与公主殿下结交,那是小女的福份。”裴炎弯腰拱手而拜,颇为谦恭。 裴炎的女儿则是彬彬有礼的给太平公主和薛绍见了礼又道了罪,马上告辞而去。给薛绍的第一印象,这姑娘就是一位恪守礼法的大家闺秀,不愿多在人前抛头露面。想必,方才还是太平公主强拉她来的。否则这样的场合,她不会现身。 薛绍给太平公主暗递了一个眼神,太平公主马上心领神会,雍容款款的笑道:“裴相公,我二人已在贵府打搅多时,此时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就请告辞。” 裴炎自然是出言挽留,太平公主与之客套了几句,推说再不回返内廷,皇宫大门恐将关闭,裴炎才没有继续坚持。 薛绍暗吁了一口气,和裴炎交流当真是费劲又被动,最后居然还要劳动太平公主来救场! 稍后二人告辞而去,裴炎率领一家老小恭恭敬敬的送到了大门口拜别,直到太平公主的车驾走过了里坊的拐角处方才回府。 薛绍的心里,难免有些沉甸甸的。裴炎的老辣和强势并不出乎薛绍意料之外,能成为武则天的政治盟友的人,绝非简单。让薛绍心里有点忐忑的是,自己在裴炎面前完全处于被动,每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则是完全没底。 这感觉,很不好。 “薛郎,你怎么了?”车里的太平公主看到薛绍愁眉不展神情严峻,关切的问道。 薛绍轻轻的摇了摇头,“一时说不清。” “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细谈?”太平公主连忙说道。 薛绍想了一想,“你不是急着回宫吗?” “傻。”太平公主巧俏的微微一笑,低声道“那当然是说给裴炎听的托词。若是陪你,半夜回去又有何妨?我自然有办法叫开宫门的。” 薛绍会心一笑,“转道青龙坊,去我家!” “好耶!!” 太平公主像个抢到了棒棒糖的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起来。 车驾转道,于黄昏时抵达了薛绍家中。府里刚刚吃过了晚饭,得闻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归返很是惊动了一下。太平公主主动安抚薛绍的家人请他们不必忙碌,自己已然用过膳了只是前来坐坐便走。 薛绍看到,太平公主在与嫂嫂和月奴这些府里人相处时,没有摆出多少公主的傲慢,在亲和与高贵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俨然已经有了一些“主母风范”。 薛绍不禁想笑,这小丫头跟谁学的,是武则天的言传身教还是出自女性的天然本能呢? 二人就当是饭后散步,走到了薛府的后宅。这里以前是一片马球场,现在成了薛绍和月奴这些人的健身场所。太平公主还是第一次参观这地方,颇感新奇的询问了一番那些器具的用途,甚至亲自试了几手薛绍自制的铁弩,心情颇为畅快。 看到她心情不错,薛绍也就耐心相陪没有和她说起那些烦心事。不过太平公主倒是有心,在玩乐了片刻之后就说想要歇息了,拉着薛绍坐在了球场旁边的坐廊里,主动问起了薛绍的心事。 “薛郎,你今日先后见了天后和裴炎,做何感想?”太平公主问道。 薛绍思索了片刻,说道:“我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情,天后与宰相们都已达成了共识,将要对大唐的军队将领进行一番人员调整。而我将会暂时离开军队,避开这个风头。” 太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薛绍微微一苦笑,就像预料的那样,这件事情并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甚至,她有可能早就知道甚至有了一些参与。 “薛郎,离开军队,让你不开心了么?”太平公主小声的问道。 薛绍轻皱了一下眉头,点了点头。 太平公主的反应出乎薛绍的预料之外,她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 “嗯?”薛绍用表情和一个鼻音表示了疑惑。 太平公主伸手挽住了薛绍的胳膊,温言细语道:“如果你说你不在意,那就证明你在我面前掩饰,你没有跟我说真心话。虽然我喜欢你哄我,但我更想听到你心底真实的声音,薛郎。” 薛绍微微一笑,拍了拍太平公主的手,说道:“我承认这件事情让我感觉十分的意外也多少有些郁闷,但我已经想通了。” “怎么说?” 薛绍答道:“好事不能让我一个人占尽了。短短一年之内,我已经从一介布衣平步青云做到了五品大员,马上又要与你成亲。人心之所以负累,多半是因为贪婪。该知足时候,我会知足。”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你说的可是真话?” “真话。”薛绍微笑点头,信誓旦旦,“换句话说,能与你成亲,已是上苍、二圣与朝廷对我最大的恩赐。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呼!” 太平公主再次长吁了一口气。这一次,明显是如释重负。 “怎么,你就这么担心我想不开?”薛绍笑道,“在你看来,我就那样的器量狭隘和急功近利?” “绝对没有。”太平公主认真的看着薛绍,斩钉截铁的道,“薛郎,我承认我准备了很多的说辞想要劝慰你,说服你。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有些多余了。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加睿智和豁达。看来我母后的眼光真是没有错。薛郎,你的确就是一位能够成就大事的伟丈夫!” 母后的眼光?成就大事? 薛绍心中灵犀一动,这算是“泄露天机”么? “如此说来,你自己并不认为我是一名伟丈夫了?”薛绍就着话题与太平公主打趣起来。 “讨厌,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太平公主撒起娇来,“薛郎,答应我,在我们成亲之前什么多余的事情也不要去想,不要去管了,好不好?” 薛绍不禁笑了,“几天前,是谁亲自找我讨要一份新婚大礼的?” 太平公主微微一怔显然是想了起来,小声道:“你是说……对付武攸宁?” 薛绍说道:“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吧?御史台正在复审蓝田县的案子。你在宫里,可曾听到什么动静没有?或者是,天后找你问过话了没有?” “没有,我母后好像完全没有过问这件事情。”太平公主说得很肯定,但是表情当中出现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说道,“但是,有一个谁都绝对不会想到的人出面来找我,为武攸宁求情的来了。” “哦?”薛绍有点好奇,“是谁?” 太平公主没有急着说,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薛绍,狐疑的道:“那个人,你可能比较熟。” 薛绍眨了眨眼睛,他分明发现,太平公主的神情当中有那么一丝或隐或现的“醋意”,这更让他感觉奇怪了,于是道:“究竟是谁?” “一个女人。漂亮的女人。”太平公主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间的醋意流露得更加明显了。 薛绍心中不禁微微一怔,与我相熟、能轻易见到太平公主、又让太平公主吃醋的女人绝对不多了,难道是……上官婉儿? 薛绍心里就在奇了怪了,上官婉儿和武家的人不是有过仇隙么,她好像完全没理由给武攸宁求什么情的。 如果不是上官婉儿……那又该是谁呢? 第379章 恩怨难了 正当薛绍思量之时,太平公主的小眼神儿已然变得像是审犯人了,瓮声瓮气的道:“说吧,你想到了哪位佳人?” “咳……”薛绍干咳了一声,“莫非是,琳琅?” 说完了薛绍就在心里称赞自己,我真是太机智了! “胡说八道!”太平公主真是既好气又好笑,“就知道装腔作势,你明知道绝对不可能会是琳琅!” 薛绍干笑了两声,“你都说了那是一个‘谁都绝对不会想到的人’,那我肯定猜不中了。告诉我吧,是谁?” “终南山,玄云子!” “啊?” 薛绍当场一怔,这还真是预料之外! 太平公主小嘴儿撇撇,表情好似有些忿忿,“薛郎,你真不让人省心,随处都要拈花惹草,就连道姑也不曾放过!” “啊?” 薛绍再一愣,“天地良心,我可是什么也没有干!” “难不成你还非得‘干’点什么不成?”太平公主捏起了一对小粉拳,做张牙舞爪状。 薛绍哭笑不得,连忙道:“等等,别把话题扯远了——玄云子怎么会出面给武攸宁说话呢?” “一点也不远!”太平公主忿忿道,“事情关乎武攸宁,也关乎于你。如果不是因为与你二人同时关系匪浅,她怎会出面?” “同时?”薛绍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她和武攸宁关系很密切?” 太平公主不轻不重的一拳就打到了薛绍的肩膀上,“这么说,你承认你和玄云子的关系很近了?说,你、你、你都和她干了一些什么?” 薛绍一巴掌拍到了额头上,女人吃起醋来真是完全无厘头。 “快说,快说!”太平公主不依不挠,还撇起脸来做出一副悲愤难当的神情,俨然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薛绍无奈的苦笑了两声,说道:“安然,你要相信我。我和玄云子前后加起来一共也就见过两次面。一次是给张窈窕发丧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并州遇到了司马承祯,玄云子是他师妹,当时他二人正在结伴云游,除此之外再无会晤更无往来,男女之事更是无从说起。” “……”太平公主将信将疑的看着薛绍,“我不信。” “那你要怎样才信?”薛绍无奈的双手一摊。 太平公主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睛,嘿嘿一笑,“你先告诉我,玄云子漂亮吗?” “怎么越扯越远了?”薛绍的额头上几乎就要冒黑线了。 “我就要听你说!”太平公主很是忿忿的样子。 “在大多数人眼里,玄云子大概算得上是比较漂亮。”薛绍自忖,这个答案算是比较公允的了。 “那意思就是,你觉得她很漂亮了?”太平公主瞪眼了。 “……不是。”薛绍苦笑。 “说谎!” “好吧……没你漂亮!” “敷衍!言不由衷!” “……”薛绍真想在太平公主那张表情古怪的脸蛋上掐两把以示愤慨,仔细一琢磨,再又说道:“其实她如何漂亮丑陋,都与我无关也无须评价。我只在乎安然,在我眼里,安然永远都是天下第一美人,绝对无可取代!” “嘿,嘿嘿!”太平公主这才放下了一对张扬的小粉拳,算你识相! 薛绍抹了一把冷汗,“现在可以说一说,玄云子为何要为武攸宁说话了吧?” “她们是兄妹。”太平公主一句话就给说清了。 薛绍愕然的睁大了眼睛,“什么?” “听不懂吗?她们是亲兄妹!”太平公主重复了一次。 薛绍一拍额头,“我仿佛是想起来了,前次狄仁杰与我一同去给张窈窕发丧,半道上曾经对我说过,玄云观就是武攸宁出钱给玄云子修建的。原来他们是亲兄妹?!” “没错。”太平公主说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因为玄云子很小的时候就出家了。她家里以前是比较穷困潦倒的,近几年她的两个哥哥武攸宁和武攸暨先后被我母亲召到长安为官,家道才有起色。随后她们也才兄妹相认。” “……原来如此!”薛绍恍然,武攸暨这个名字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因为他就是历史上的太平公主的,第二任丈夫! 这算是……恩怨难了么?! “玄云子的身世,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哪怕是很多武家的族人都不清楚。”太平公主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了解得如此清楚,还是因为一件陈年旧事。” “什么事?” “你可知,我的封号‘太平’从何而来?”太平公主反问道。 “当然。”薛绍答道,“太平本是你的道号,当年二圣为了拒婚吐蕃,假意让你出家修道,并为你修建了一座太平女冠观。” “没错。”太平公主说道,“当时我只是假意出家,一直住在宫中。为了掩人耳目尤其是为了对付吐蕃人,二圣私下选了一名与我年龄相若、体态相近、面容也颇为娇好的女子,留在太平观里代我修行,做我的替身。” “就是玄云子?”薛绍愕然。 太平公主点点头,“这在当年,可算是一棕宫中辛秘。为了让玄云子扮得更像,二圣煞费苦心的将她接到宫里与我同吃同住了一段时间,还请了一些嫔妃和女史们对她教习了许多宫中的礼仪与规矩,并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和诸班技艺。结果……”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捂了捂嘴。 薛绍顿时会心一笑,结果肯定是玄云子学得很认真,把这些东西都学得非常的精妙与出色,至少比贪玩的太平公主要学得更好。若非如此,玄云子一介道姑怎会有如此超然的气质? 外貌是爸妈给的,这个无法选择和改变。但是一个人的气质却是学识、修养与性格的综合,是由内而外的自然散发。若论外貌,素面朝天的玄云子也能达到“惊艳”的程度。但她最为迷人的地方,是她独一无二、飘逸如仙的超然气质。 经历,是最好的老师。 可以想像,当年的那一段假扮太平公主的宫中生活,是玄云子人生当中的一个重要经历。因为当时她接触的,是大唐天底下最优良的教育和最高贵的生活熏陶。这是任何一个从小在道观里长大的平庸女冠,所不能想像的。 “如此说来,玄云子和你还算比较熟悉,并有些交情了?”薛绍问道。 太平公主悻悻然的眨了眨眼睛,“交情?……你会跟你府里的厨子,有交情吗?” “咳……”薛绍干咳了两声又有点好笑,太平公主还真是有点吃玄云子的飞醋了。 没办法,美女的天敌是美女。这世上,值得太平公主吃醋的女子,也的确是不多了。 “薛郎,现在有玄云子出面求情了。这件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太平公主再一次的将军了。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如果哪天有人得罪了我,我府里的厨子来求情,我是不会理会的。最后我是否饶恕那个得罪我的人,完全处决于我自己的态度。如果我饶了他,或许会卖个便宜人情给我的厨子,让她更加尽心尽力的为我做事。” “那若是没有饶过呢?”太平公主追问。 薛绍淡然一笑,“换个厨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平公主的小脸儿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好像说了半天,她等的就是薛绍的这样一个态度。 薛绍的心里再也清楚不过,如果自己因为玄云子的出面而答应与武攸宁讲和,太平公主必然芳心不悦。这与事件的本身关系都不大了,小女孩子家家的那点心思,既复杂也简单,就是希望自己的男人重视自己的同时也得轻视别的女子,尤其是值得自己吃醋的那一类“别的女子”。 “那武攸宁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呢?”太平公主问道。 薛绍说道:“原本我是计划,先用打狗欺主的法子狠狠的震摄一下武攸宁,然后借着那两条狗腿子的案件,顺藤摸瓜的收拾武攸宁。但是计划跟不上变化,我刚回长安就被调换了职事,天后与裴炎都在盯着我。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我决定消停一段时间再说。免得为了一个区区武攸宁,把我自己搭进去了。” “那好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次就先饶了武攸宁,顺便卖个便宜人情给玄云子。当年她代我修行,我多少也欠了她一些人情。现在,两清喽!”太平公主像是“打完收工”了一样的拍了拍手,很爽快很大气的样子。 薛绍一眼便就看出,太平公主早就胸有成竹的有了主见。自己说出的办法与她心中所想,应该是大致相同不谋而合。否则,她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太平公主又说道:“薛郎,当初说的那件新婚礼物我不要了。现在,换一个!” 薛绍笑问道:“你想要什么?” “玄云子,是不是送过一块铁牌给你?”太平公主突然说道。 薛绍略微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别管。你就说,有没有?”太平公主问道。 “有。是一块法简,玄武法简。”薛绍点头,心里忿忿的在骂,难道又是李仙缘那个小贱人出卖泄露? “你把它当作新婚礼物送给我便好了。”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 薛绍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别管。你就说,送不送?”太平公主既神秘又带些强势的看着薛绍。 薛绍无可奈何的摇头笑了一笑,“送。” “你说话算数?”太平公主越加神秘兮兮了。 薛绍轮了轮眼睛,那块铁牌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太平公主这样大动干戈? “马上就后悔了吗?”太平公主撇起了嘴来。 “你喜欢的,我都给你!” 第380章 平凡与温情 次日清晨,薛绍起得较早,第一个到了后院来健身晨炼。 从飞马回京的那一天开始到现在,好些天过去了。薛绍的身体和内心总算都从疲累与不安当中恢复了过来。尤其是回京之后经历的这一段动荡,几度心情起落,让薛绍深切的感受了一回以往只在书本上看到的几个字的意味,宦海浮沉。 古往今来,名臣大将几起几落的故事真是听得太多了。薛绍这一次被削去军职转为文官,虽然提高了官位和品衔算不上是被贬,但却是明升暗降的一次仕途挫折。只不过薛绍的明升暗降和许多失势的官员不同,一来他即将要与太平公主完婚,二来是有“避险”的因素在其中。换句话说,薛绍的政治前途和政治资本都未断送。 但无论怎样,薛绍终究亲自经历了一回挫败的滋味。现在,他很能理解李白写下那句“我愁远谪夜郎去,何日金鸡放赦回”时的心情了。男人大丈夫凡有血气,无不胸怀大志想要有所成就。当现实的残酷与心中的理想出现太大的落差之时,心中的羞愤、郁闷和沮丧,的确让人难以生受。 晨练片刻后薛绍就出了一身的猛汗,衣衫全部湿透。他停坐在了独木桥上歇息片刻,举目望去,红日初升朝霞满天,整座长安古城浸在一片炫丽之中,雄浑壮观光华夺目。 “这是一段不错的经历。”看到这样的美景,薛绍不禁微自一笑。 历史上,哪个成就了大事的人没有经过几番起落?内心的强大与灵魂的坚毅,都需要经历许多的磨炼才能造就。男人不经历一点挫折,怎能褪去青涩与无知,变得顶天立地?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一句话道尽天机! 歇息片刻喘匀了气以后,薛绍正准备静下心来练一练弩,回廊弯道处传来了月奴和妖儿的打闹声。 薛绍回头一看,女汉子月奴将妖儿扛在肩膀上大步飞云的走了来。妖儿则是两脚朝天的一顿乱踢,嘴里呜嚷嚷的哼着,像以前很多次的那样抗拒晨炼。猛犬丢丢则是安静的跟随在二人身后,并没有对月奴欺负她的主人表示任何不满,还时不时的瞎蹦跶几下或是蹭一蹭月奴的那双修长美腿,很是一副奴才嘴脸的在二女面前傻傻卖萌。 薛绍看到这副情景就笑了,真是不经历一点风波,不知道平凡生活的乐趣。 “神仙哥哥,救我,呜呜!”妖儿头朝地的看到了薛绍,挥着双手哀号起来。 “小懒虫别叫了,公子不会救你的。”月奴将妖儿扛到马球场的中央放了下来,像个收拾新兵蛋子的将军那样气势汹汹的喝道,“马上,跑十圈!” “呜呜,我不要……人家还没有睡醒!”妖儿没有眼泪的干号起来。 “不跑,就把丢丢炖了!”月奴很凶悍。 丢丢哇呜一叫就趴到了地上,平常那一对乌黑凶唳的野性眸子里闪出可怜巴巴的光芒,看那情形就差快要喊出一句“好汉饶命”了。 妖儿倒是没有被吓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摸着丢丢的头嘿嘿的笑了起来,“丢丢,你肯定会愿意为我出生入死的,对吧?” “呜……”丢丢哀号了一声伸出舌头来舔妖儿的小手,这下真的快要哭了,眼睛都湿了。 月奴相当无语,拎住妖儿的耳朵喝骂起来。妖儿则是夸张的大呼小叫乱蹿乱跳,像一只神经质发作了的小猫咪。 薛绍在一旁越看越好笑,走了过来说道:“妖儿,你身体这么差,不能总是偷懒。月奴也是为了你好。” “那好吧……”妖儿可怜巴巴的应了一声,伸出一个小巴掌来,“五圈好不好嘛?” “现在是十一圈了!”月奴虎虎生威的大喝,显然是用上了薛绍在军队里练兵的法子,对于怀疑军令讨价还价的士兵一律严加管教。 “好吧、好吧,十圈就十圈!”妖儿吓坏了,撒丫子就跑了过来。猛犬丢丢飞快了跟了上去,一边跟着跑一边在旁边低声的吠叫,像是拉拉队员一样在给它的主人打气助威。 薛绍忍不住嗬嗬的笑出了声来。 月奴欣然一笑,轻声道:“公子,你有好长时间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了。” “有吗?”薛绍微然一笑,心想我好像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冷落月奴了。 看到薛绍心情不错,月奴也是喜笑颜开,马上说道:“公子,今日倒还有件趣事,或能让公子开怀一下。” “何事?”薛绍问道。 月奴转头看了妖儿一眼,说道:“今天是妖儿的生辰。” “哦?”薛绍闻言一笑,说道:“看来我的确忽视了太多的事情,妖儿住进府里时间不短了,我竟连她的生辰都不知道。她今天满多少周岁?” “她稀里糊涂的,一会儿说十二一会说十三,再问又说忘记了。”月奴哭笑不得的答道。 薛绍连笑了几声,伸手召唤正在懒懒跑步的妖儿,“过来。” 妖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努力做出一副非常卖力非常辛苦的样子,“神仙哥哥,你就可怜可怜我,跑两圈够了吧?” “我问你,今天是你生辰吗?”薛绍问道。 妖儿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见别人过生日都有吃好的喝好的,还要穿新衣服。这些我都不要了,就让我少跑几圈、让我回去睡吧!” “你想得美!”月奴既好气又好笑,再度拎住了妖儿的耳朵,“好吃好喝新衣服都跟你没关系,那是大人的事情。孩儿生辰一顿打,不打长不大!” 薛绍哈哈的大笑,“妖儿你也不小了,很多女子在你这个年岁都嫁人了。你怎么还像个几岁的孩子长不大?照月奴这么说,今天是该打你一顿。” “呜呜,我不要!”妖儿哀号起来,“其实、其实今天不是我生辰,是月奴姐姐的生辰!” 薛绍和月奴一起大笑,妖儿也傻兮兮的跟着笑了起来。 笑闹了一阵后,薛绍说该把裴夫人请来,就在府里摆宴给妖儿庆祝一下生辰。月奴听了马上就去张罗,剩下薛绍和妖儿在这里继续晨炼。 薛绍教妖儿扎马步,小丫头练得十分蹩脚屁股蛋儿蹶得老高,两条胳膊本该握拳平举也是歪歪斜斜的,还抿嘴皱眉的做出一副非常可怜的受虐表情。 薛绍对她这副呆萌萝莉的神情真是完全不忍直视,无可奈何的笑道:“罢了,看在今天是你生辰的份上,就免了你余下的晨炼。” “耶!——”妖儿欢呼的跳了起来,“回去睡觉!” 猛犬丢丢闻言就开始狂奔,飞快的跑回了自己的狗窝里趴了下来。 妖儿顿时气急败坏,“我是说,我要回去睡觉!” 薛绍哈哈大笑的将妖儿抱了起来,“妖儿,你记得你多大了吗?” “不记得。”妖儿迷茫的摇头,“从来都只有我娘才记得。可惜噢,我娘现在死了。” 薛绍微微一笑,“你的出生日即是你母亲的受难日。今天,我们一起去祭拜她吧!” “多谢神仙哥哥!”说到母亲,妖儿的眼泪马上就涌了出来,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连连滚落。 薛绍连忙给她擦拭眼泪,劝她不哭。 “既然你都不记得自己几岁了,那就……当你今天满十二岁吧!”薛绍无奈的说道,反正妖儿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十三岁就是了。 “好吧,十二就十二,神仙哥哥说了算!”妖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应承。 薛绍笑道:“好了,别哭鼻子了。今天是你的生辰,要高兴。一会儿月奴会给你操办一桌好饭,让你好好的吃一顿。你干娘也会请来,吃完了饭我们一起带你去西市买新衣服,顺便到处玩一玩、逛一逛!” “好耶!”妖儿挂着眼泪就大笑起来,抱着薛绍的脖子就在脸上一顿猛亲,“神仙哥哥,对我最好了!” 薛绍呵呵直笑,心情非常的舒畅。 离大婚还有些日子,在家里安安静静的过一段平凡的小日子,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薛绍开始理解,为什么裴行俭那样的名帅大将,在生活当中会是一个和蔼可亲甚至有点老顽童似的小老头儿。 越是经历了大风大浪、见多了流血与生死的男人,心里越需要一块不被污染的温柔之地,来安放那些来之不易的平凡与温情。 刚刚放了妖儿离开马场球不久,吴铭走了过来找薛绍。 薛绍见他衣衫半湿精神抖擞,显然也是早上练过武艺了。现在吴铭可以算是府里的一个“神秘人”,他很少离开他的单独小院,连吃饭也是独自在禅房里吃的。除非薛绍找他有事,否则,他基本上都是处于“隐身”的状态。 “公子。”吴铭上了前来先是抱拳一拜,然后说道,“我有件事情想请公子商量。” “嗯,你说。” 吴铭说道:“公子大婚之日不远,理当提前派人前往济州,搬请君侯和三公子夫妇来京,一同参加婚礼。” “嗯。”薛绍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已经有礼部的官员在操持了。” “话虽如此,公子不妨自己也派人去请上一回。礼部的官员只会宣布朝廷的旨意,哪能传达公子的兄弟之情?”吴铭说道,“不如,就让我去济州跑一趟,面请君侯!” 薛绍想了一想,点头,“也好。那就有劳大师了!” 吴铭抱拳一拜,再又微然一笑,说道:“公子也别忘记,带上太平公主殿下去祭拜一下你的父母。” “……”薛绍闻言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心想我倒是记得要带妖儿去祭拜她的母亲,却忘了自己的父母。她们陪伴一代帝王李世民长眠于昭陵,已有十年。 是该去看看了。 带上太平公主,一起去! 第381章 负荆请罪 妖儿的生辰宴会,办得很简单,但很温馨。裴夫人库狄氏带着她的三个孩子赶了来,给妖儿送上了一份她喜欢的礼物,蓝田玉笔。 妖儿爱读书,爱写写画画,最近又养成了一个小小的嗜好,收集各种毛笔。库狄氏送的这一管毛笔,笔管用正宗的蓝田美玉所制,精美异常。笔尖则是野狼脖颈上的毫毛所制,这是上等的制笔材料。 妖儿拿上这支蓝田玉笔,欢喜得不得了。 这时库狄氏又捎来了另一件礼物,一台上品端砚——武则天所赐。 这样的砚台薛绍倒是有一块,当初在禁中对策时皇帝李治亲手所赐,对读书人而言堪称有价无市的瑰宝。 其实端砚贵重与否,本身并不太重要。让薛绍惊奇的是,日理万机的武则天居然还会惦记着妖儿的生辰,看来宫里宫外的传言并非是假,妖儿现在的确很讨武则天喜欢。 因为是生辰家宴,就没有那么多的礼法束缚。月奴和库狄氏的孩子这些人都一同参加了宴会,玩闹得很开心。薛绍给这一场生辰宴会注入了一些新奇的元素——他叫府里的厨子蒸了一个很大的“大肉馒馒”代替生日蛋糕,然后点蜡烛让妖儿来许愿。 妖儿依照薛绍的吩咐,开心的闭上眼睛来许愿,嘴里却说了出来:“希望老天爷保佑神仙哥哥,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的开心,快乐!” 然后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妖儿吹灭了蜡烛,欢呼雀跃。 薛绍由衷的笑了。 和她们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好酒好菜陆续上来,性情奔放的库狄氏喝了几杯酒越发没了束缚,在堂中跳起了舞来。大嫂萧氏主动抚琴助乐,妖儿和她的三个孩子跟着一起学,欢乐扬溢憨态百出,把薛绍的肚子都笑疼了。 不经意间,薛绍发现堂中少了一个人,月奴不见了。 心中略一思索,薛绍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起身更衣,走到了后院关押艾颜的地方。 月奴果然在这里。她给艾颜,送来了一份肉包子做的“生日蛋糕”。 薛绍驻足在门外,听她二人对谈。 “月奴,谢谢你。只有你还记得我!”艾颜的声音。 月奴连忙道:“你别这么说。公子回了长安一直很忙,又碍于身份限制,不方便来看你。” “你不用解释的,我根本就没有介意。”艾颜说道,“回了长安,他是驸马公子,我是朝廷钦犯。彼此不通往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月奴无语了片刻,说道,“艾颜,公子与太平公主即将大婚,好似还缺一个媵御。你说有没有可能……” “绝无可能!”艾颜说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月奴纳闷的问。 “这还用问?”艾颜说道,“适才我已经说过了。我是朝廷钦犯,钦犯!” “不见得吧?”月奴连忙道,“若是钦犯,为何朝廷还没有将你带走,而是让你一直住在公子家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艾颜说道,“反正,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轻则流放重则砍头。”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月奴急忙说道,“公子绝对不会坐视朝廷这样对待于你!” “呵呵,月奴啊月奴……”艾颜长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一番好意。但是……算了,不说了!” “为何不说?”月奴急了。 “很多事情,跟你说不清楚。而且,你不知道要比知道的要好。”艾颜轻声道,“或许,我这一生的命运从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谁也改变不了。遇上你家公子,是我命运的一个转折。但终究,我无法摆脱阿史那氏的血统,也就逃离不了我的宿命!” “宿命?” “是的,宿命。”艾颜悠然道,“谁也改变不了,包括你家公子,包括任何人!” 月奴无语以对。 薛绍默默的走了,心里想道,如果裴炎的主张真的被朝廷采纳,那么艾颜的命运的确不容乐观。轻则流放重则砍头,不是没有可能。 抛开所有的私人关系和立场不说,杀了艾颜,对于大唐北方草原的局势稳定,真的是百害而无一利。 事情,就真的没有任何的转机了吗? 薛绍一边思考一边朝前堂走去,迎面小跑而来一名门吏,报说有客来访。 来者李仙缘,还带了一个同伴。二人身后跟着四辆马车,拖着八口大箱子。 薛绍接过门子递上的拜贴一看,好嘛,无事不登三宝殿——武攸宁的亲弟弟,武攸暨来了。 “偏厅奉茶。”薛绍吩咐一句。 门子一愣,怎么不是正堂待客吗? 薛绍眉头一皱,“听不懂吗?偏厅奉茶!” “是,公子!” 门子连忙跑去接待客人了,薛绍仍是回了正堂,和妖儿等人玩乐在一起,好像完全就把武攸暨来访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足足过了一整个时辰。 李仙缘终究有点坐不住了,小心翼翼的摸到了正堂这边,站在堂外给薛绍招手使眼色。 薛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来,不耐烦的道:“有什么事?” “公子,这……不太好吧?”李仙缘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道。 薛绍满不在乎的道:“有什么好不好的?” “人家主动登门谢罪,很有诚意。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李仙缘小心的劝道。 薛绍冷哼了一声,不搭理。 李仙缘直挠头,再又道:“我知道你和武家的人有过节。但是武攸暨和其他的武家人不同,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否则我也不敢将他带到你府上来。” 薛绍斜睨了李仙缘一眼,“你就说吧,谁叫他来的?” “他自己要来的!”李仙缘一本正经的道,“原本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我也很意外他会来找我牵线搭桥。若非此人品行端正真诚正直,我也不会应承于他。公子,至少应该信得过小生吧?” “嘁,信得过你?你这个叛徒!”薛绍佯怒,“说,玄武法简的事情,是你泄露出去的吗?” “呃……”李仙缘脸色一窘,“公子,你大人大量,小生知错了!” “我掐死你!!” 李仙缘抱头鼠窜,边跑边叫道:“公主殿下咄咄逼问,小生不敢不答!……呜,公子饶命!” “站住!”薛绍喝骂了一声,对这位损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李仙缘站住了,抓耳挠腮的干笑。 “走吧,去见那武攸暨一回。”薛绍狠瞪了李仙缘一眼,“再敢出卖我,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李仙缘连忙拱手作揖,一副如蒙大赦的样子。 二人到了偏厅,武攸暨连忙离座起身上前迎拜,非常的谦恭。 薛绍打量了他一眼,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的确就如李仙缘所说,是一个谦谦君子的形象。平心而论,武攸暨还长得颇为英俊挺拔,浑身上下有一股很浓厚的书卷气息,至少没有像獐头鼠目的武懿宗那样惹人生厌。 可是薛绍的心里总感觉怪怪的,因为眼前这个谦和英俊的美男子,就是历史上的太平公主的第二任丈夫。 按照大唐历史的原有轨迹,薛绍在与太平公主成婚七年之后陷入李唐宗室谋反案冤死狱中。武则天在武家子侄当中给太平公主另择夫婿,就选中了年轻英俊而且老实低调的武攸暨。当时武攸暨已有婚配,武则天就杀了他的原配妻子,让太平公主与之成婚。 也就是说,武攸暨也是没有选择的被迫与太平公主成就了一棕政治婚姻。他的结发妻子还因此被杀……和历史上的薛绍一样,他也是个可怜的娃。唯一比薛绍强一点的是,他活得更久一点! 李仙缘给二人作了引荐,薛绍就请武攸暨入座,开门见山的就问他所为何来。 武攸暨连忙离席起身,恭身拜在薛绍面前,说道:“薛公子容禀,在下今日,是特意前来负荆请罪的!” “此话从何说起?”薛绍不动声色。 武攸暨拱手拜道:“只因家兄所用非人御下不严,曾经有人在蓝田县做下了一些对不住薛公子的事情。家兄知情之后深为懊悔,本该亲自登门谢罪,又恐薛公子不纳。因此在下主动请缨,代家兄前来向薛公子登门谢罪!还望薛公子大人大量,宽恕家兄一回!”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令兄武舍人官居高位列鼎中枢,薛某何德何能,敢叫令兄登门谢罪?” 武攸暨一听这话,连忙拜倒下地,“还请薛公子千万恕罪!” 居然下跪? 一旁的李仙缘直接愣住了。再怎么说武攸暨也是个五品郎将,论官职不比薛绍的小啊! 薛绍看着拜倒在堂中的武攸暨,嘴角轻轻一扬,冷冷的笑了。 “武将军如此大礼,薛某不敢承受。”薛绍说道,“我只是奇怪,既然你口口声声的说武舍人很有讲和之诚意,他为何没有亲自前来?” “这……”武攸暨无语以对。 李仙缘一个劲的给薛绍递眼色,示意他不要太过于咄咄逼人。 薛绍视而不见,继续道:“武将军,可否与我说句实话?” “薛公子尽管下问,在下知无不言。”武攸暨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问道:“你来登门谢罪一事,令兄武舍人,知情否?” “……”武攸暨略微一怔,片刻间无言以对。 很显然,武攸暨不是一个善长说谎的人。 第382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薛绍心里已然明白,武攸暨今天的登门谢罪,绝对是与武攸宁没有半点的关系,他是瞒着武攸宁来的。再有可能,武攸暨是听了他妹妹玄云子的话,才会代替他的哥哥前来登门谢罪。 当然,这些并不出乎薛绍的预料之外。 虽然还没有直接交锋,但从一些事迹上可以看出武攸宁的一些个性。似他那样贪婪跋扈之人,是不大可能扯下脸皮来给谁登门道歉的。否则在一开始,他就不会那么不计后果的咄咄逼人。 不过武攸宁也交了一些好运气,他有一个谦和诚恳不遭人厌的老实弟弟,和一个冰雪聪明广结人缘的漂亮妹妹。 至此,薛绍呵呵一笑,“武将军请起!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细谈。” 李仙缘一听这话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连忙出面相劝,请武攸暨起身回席,坐下详谈。 随后武攸暨就拿出了一份清单交给薛绍,上面陈列了大量的玉器古玩与名人字画,以及上品越瓷、西蜀锦缎等物,无不精美奢贵。 就是那四辆马车上装的八大箱子物件。 武攸暨说,这是他们兄弟二人提前赠送给薛驸马的新婚贺礼,望请效纳。 薛绍心里清楚,说是新婚贺礼,实际的用意应该是为了弥补自己在蓝田县的佃田荒废,和宫中生意断绝的损失。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八箱子财宝应该足以再建一个“瑶池玉林”了。 那些损失和这些东西比起来,九牛一毛。就算是对长安的大官富户和现在的薛绍来说,这八大箱子也是一笔不小的巨款! 武攸暨还说,他们已经主动停止了给内廷供货的商事,还请薛公子马上派人接手。此外,武攸暨还愿意用自己在长安城南的六顷永业田,与薛绍在蓝田县的田产进行更换。 大唐五品以上的通贵官员,可由朝廷赐予永业田。“永业”二字顾名思义,是可以子孙传承的田产。薛绍在蓝田县的十顷永业田产,就是从父辈那里继承来的。按照大唐的律法规定,永业田子孙世袭不用给国家上税,是达官显贵们的安生立命之本。 长安这地方寸土寸金,达官显贵多如牛毛但是田土却是非常有限。按律来说,武攸暨身为五品京官可以分得六顷永业田,但是能否真正分发到手、或是分在哪里可就难说。正是托着武则天的这一层关系,他才在长安分得了六顷良田,这是令所有京官都要垂涎三尺的事情。远的不说,薛绍现在也是五品通贵了还即将要成为驸马了,但是他在长安没有分到一寸田土。 因此,当李仙缘听到武攸暨说出这话时,直接就给傻了眼。 “一切都怪家兄用人不当,害得公子的佃田无人租种,荒废下来。”武攸暨殷切恳恳的道,“在下愿意承担这笔损失,还请薛公子不要怀疑,与在下更换永业田!” 说罢,武攸暨就主动献上了自己的田契。 这下,就连薛绍也觉得有点惊讶了。 武攸暨主动提出用自己的六顷京城良田兑现蓝田县的九顷田产,乍一看起来像是薛绍亏了。但论其真实价值,这比交换远比那八箱珍宝还要更加富有“诚意”! 李仙缘不停的用眼神示意薛绍,收下、收下!这简直就是一笔天降横财! 薛绍拿着田契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将它原封折好退还到武攸暨面前,“君子不夺人所爱。” “公子若是嫌少,在下愿再奉上一座地处安邑坊的庄院,一并与公子调换蓝田县的田产如何?”武攸暨连忙说道。 李仙缘咧着嘴直吸凉气,看样子很是替薛绍惋惜,恨不得自己跳上前去把那份田契抢了,这可是能供子孙几辈子衣食无忧的摇钱树啊! 薛绍呵呵一笑,“武将军误会了。我这人向来便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看你颇有诚意,这次的误会就算到此为止了。八口箱子我收下,田产你自己留给子孙享用。但有件事情请你记住,我之所以愿意接受和解,完全是看在你和你妹妹的份上。而且——下不为例!” 言下之意,薛绍只是买了武攸暨和玄云子的帐,仍未把武攸宁放在眼里。 “……”武攸暨枯着眉头无言以对,求助的看向李仙缘。 李仙缘连忙站了出来,说道:“武将军,既然薛公子已经答应和解,就是万幸。至于其他的事情……来日方长,慢慢调解。” “好吧,李兄所言有理。”武攸暨拱手对李仙缘一拜,又对薛绍长长一拜,说道,“既如此,在下不敢多作叨扰,就请告辞了。” 薛绍点了点头,“李兄,代我送一送武将军。” “好。” 二人结伴而来,又结伴而去。 稍后薛绍叫月奴和陈管家来一起清点八箱财物,收入库房。虽然跟着薛绍见多了世面,月奴等人仍是对这笔财宝有些惊叹。 “公子,这一对武家兄弟还真是富得流油啊!”月奴拿着一对儿玉马,惊讶的道,“光是这一对玉马,就已是价值不菲了!” “我说过了,田地里的损失,我会十倍的讨回来。”薛绍漫不经心的道。 “依我看这都百倍不止了!”月奴嘿嘿的傻笑,“好,好,管叫他为富不仁,我们就替天行道杀富济贫!”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心说,这一次送来的财物越多,就代表我与武攸宁之间的积怨就越深。 无妨,兵来将来水来土掩。最终鹿死谁手,拭目以待! “月奴,派人去把虞红叶叫来。”薛绍吩咐道,“告诉她,本公子终于有钱资助于她了。要她马上着手恢复宫里的生意,并且广招人力多购房舍,准备十倍、百倍的扩大作坊生产与商肆规模!” “是,公子!” 薛绍拿起一副字画来随意看了看,不由得暗自会心一笑,心说我正愁没钱,这笔横财来得正好!武攸宁啊武攸宁,你还真是没少收刮。你惹谁不好,惹到我的头上?这回就暂且放过你,只是借你的鸡生几个蛋。下次再敢找我麻烦,可就要连你的鸡窝都给一锅端了! 稍后薛绍等人带着妖儿,一起去祭拜了她的母亲。回府的路上,薛绍独自骑马先行一步,准备去皇宫约上太平公主,挑个吉日良辰去昭陵祭拜薛绍的先父先母。 依旧走的是北面玄武门,薛绍先在讲武院落了脚,然后让这里的执事宦官去宫里送信。皇宫里规矩严,太平公主要找薛绍容易,薛绍要找太平公主,可就不那么轻松了。薛绍吩咐跑腿的小宦官说,最好是能把内偈监朱八戒请过来一趟。关系到内廷生意上的一些事情,薛绍还得和他商量商量。 小宦官领命而去。 在讲武院里和萧至忠谈到一些事情之后,薛绍斗然想到,现在不正是上官婉儿的例行读书时间吗? 心念至此,薛绍结束了和萧至忠的谈话,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窗户看向秋瑟院那边,薛绍顿时眼前大大一亮。 上官婉儿果然在这里。但是,今天这里还多了另外一个同样惊艳如仙,也令薛绍好奇的身影。 玄云子! 二女就像是一对儿结伴踏云出游的仙女,在落英缤纷的树林间闲散游走。两人像是在共同研读一本书籍,时不时的指着书本窃语几句,或是嫣然而笑颇为默契和畅快。 薛绍就不解了,要说玄云子和太平公主有所往来,还可以理解。但她怎么还和上官婉儿走到了一起,看那情形二人的关系还挺密切? 难道真的是物以类聚,美女都是习惯了扎堆儿出现? 想必玄云子在皇宫内廷挺混得开。秋瑟院这种地方虽然不算什么机密所在,但是一般的宫女都是不敢随意跑到这里来瞎逛的。更何况,还是和天后的贴身秘书同进同出。 正嘀咕着,上官婉儿和玄云子同时看向了薛绍这边。然后,二女一同掩嘴而笑,又同时翩然而去。 薛绍不由得表情一窘,很有一点“偷窥”被逮了个正着的感觉,心里暗暗骂咧,你们合起来……搞什么飞机? 二女消失在了薛绍的视线里。 薛绍刚刚拉上窗户,跑腿的小宦官来回报说,太平公主亲自来了,车驾已到讲武院外。此外尽是男子公主不便进入,还请薛公子亲自出迎。 薛绍心想来得正好,倒是省去了传话的麻烦,于是下楼到了讲武院门口来,太平公主的车驾果然在此。 看到薛绍走出来,太平公主自己下了车。看她动作轻盈神态轻松,想必心情不错。 薛绍上前当众见了礼,太平公主将薛绍叫到一边笑嘻嘻的小声道:“薛郎,难得你会主动约我去玩儿,什么时候出发?” “前往昭陵祭拜,那是玩嘛?”薛绍摇头笑了一笑,说道,“我的先父先母,陪葬在你的皇爷爷太宗文皇帝身边,我们要去那里祭拜,得要认真准备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太平公主心情颇佳笑嘻嘻的道,“你放心吧,我会让朱八戒打点清楚的。你我二人只管前去祭拜便是。来回的路上,好歹也该游山玩水嘛!” 薛绍只好点头笑了一笑,“好吧,有空就玩一玩。” 太平公主喜笑颜开。 正说着,秋瑟院的方向走来几个人。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扭头一看,原来是上官婉儿与玄云子带着几名小宦官正往讲武院这边走来。 “哟喝,她们也在?”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然后狐疑的斜睨着薛绍,“薛郎,你好福气呀!” 薛绍努力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此语何解?” 太平公主鄙夷又忿忿的瞪着薛绍,瓮声道:“上官婉儿文彩飞扬,刚好可以撰写祭文;玄云子道法玄妙,可以主持祭礼法事。你说,我让她二人陪我们一同前往昭陵祭拜,好是不好?” 薛绍心里条件反射似的蹦出几个字来——那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就怕三个女人一台戏,会否有点招架不住? 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恐怕不方便吧?” “哼、哼!口是心非!”太平公主忿忿的咬牙碎碎念,“我看你分明已是心花怒放、急不可待了!” 第383章 争芳斗艳 上官婉儿与玄云子远远走来,最初可能是没料到太平公主也会来,但既然已经现了身就不好再转道回避,于是双双上了前来给太平公主见礼。 薛绍在一旁站着,三女一男好像刚好站成了一个“口”字。太平公主仿佛有点忿忿,好几次眼神示意薛绍——你为何离我这么远?! 薛绍不由得暗自一笑,小女孩儿就是这样,喜欢在别人面前秀恩爱,尤其是别的美女面前。 于是他趁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与玄云子闲聊时,很不经意的走近了太平公主与之并肩而立,轻轻的将手搭在了她的腰上,比较亲昵。 神奇的是,上官婉儿与玄云子不约而同的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仍像当初那样和太平公主言笑生欢。 太平公主却很是受用,心情都像美丽了几分,说道:“婉儿,玄云子,两日后我将与薛郎前往昭陵祭祖。不知你二位可否同行?” 上官婉儿与玄云子略感意外,但都爽快的答应了。 “那便好了。”太平公主挺高兴的说道,“婉儿,你文彩飞扬,就请你写几份祭文,分别用来祭祀太宗文皇帝与文皇后,以及薛郎的先父先母。玄云子,到时还得劳请你来主持祭礼法事。” “自当如命。”二女同时应诺。 “别说这种话。”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这完全是我和薛郎的私事,是把你二位当了朋友,请你们来帮忙的。你们可以拒绝的。当然,如果你们肯帮忙,我们也会很高兴,很感激。” 上官婉儿与玄云子自然没有再出口拒绝的理由,纷纷说很荣幸能为公主殿下效劳之类的话。 薛绍在一旁听得好笑,难道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演技派?听她三人说话,都在努力的装淡定、扮矜持,好像彼此就是深爱多年的好闺密一样。但实际上,三人之间隐隐有一种浓浓的醋意和战意在弥漫。这情形,就像是三只骄傲的开屏孔雀到了一起,虽然彼此没有发生战斗,但都在努力的张开自己美丽的尾巴,都想要博取更多的眼球赢得更多的赞美。 很自然的,薛绍自己就是这三只斗艳孔雀的唯一观众与评委。而他现在和太平公主偎依在一起。所以太平公主感觉很妙,芳心暗喜很有成就感。 三女并未多聊,上官婉儿与玄云子很快就告辞而去,太平公主也没有挽留。 薛绍猜想,上官婉儿与玄云子往讲武院来怕是别有用意,只是不想在这里碰到了太平公主,因此只得借故早早离去。太平公主则是对上官婉儿与玄云子的反应很满意,眼下,她就像是一只斗艳得胜了的金孔雀,志得意满的满脸风光喜气。 薛绍只能暗自好笑,小女孩儿,都这样。 “薛郎,我们去游泳吧?”太平公主兴致颇高。 “不行。”薛绍一口回绝,说道,“我是专程来找你商量祭祀一事的。稍后,我还要去拜会我们薛氏的族老,中书令薛元超。此前我已经与其长子薛曜约好了。” “……”太平公主的小嘴儿一下就噘起来了,“不嘛,我想游泳!” “明天。”薛绍笑道,“明天不下雨,就陪你游泳钓鱼玩一整天。后天我们启程去昭陵,来回的路上也有几日玩耍。何必急于一时呢?” “那好吧……”太平公主有点悻悻,但仍是乖乖的点了点头,“还是不要耽误你的正事了。” “乖。”薛绍拍了拍太平公主的小手儿,“时辰不早,那我现在就走了。” “你就这么不愿意陪我?”太平公主皱眉撇嘴的很不情愿,“早知道,我就不来讲武院了。那样,也不会搅扰了你和两位大美人儿的相会。” “胡思乱想!”薛绍轻斥了一声,低声道,“人多耳杂的,别说这种话。你可是堂堂的公主殿下,哪能像个小家子气的民间小女子?” “公主怎么了?公主也是小女子!”太平公主理直气壮的扬眉瞪眼,“子曰,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薛绍哈哈的大笑,“安然,你说得这么大声,当真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 “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平公主气乎乎的道,“女子,就是本公主这一类人了!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意思就是,我们这等人脾气大、不好伺候、千万不能得罪!” 薛绍再度哈哈的大笑,“孔圣人在天有灵,真会被你气得七窍生烟!” “……讨厌的人,就知道跟我拽学问、就知道教训我!”太平公主气乎乎的道,“你走吧、走吧,我得回去央求母后了。还不知道她老人家准不准我陪你去昭陵呢!” 薛绍笑道:“天后娘娘通情达理,你好好说,她一定会准许的。” “但愿如此吧!”太平公主悻悻的道,“记住了啊,明天早一点来龙首池,我在龙首殿等你。我会叫朱八戒驾车去接你,让御林军把龙首池戒严,闲人免入。” “好吧!” 再又呵哄了太平公主片刻后,薛绍与之分手,骑上马出了皇宫。 经过玄门瓮城北面不远的树林转道边时,薛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如雪手执拂尘,牵着一匹同样浑身雪白的骏马立在道旁。 玄云子。 薛绍放慢了马速,玄云子冲薛绍轻扬拂尘稽首一礼。 “仙姑,仿佛是在等我?”薛绍问道。 “公子说是,那便是。”玄云子微笑。 薛绍笑了一笑,“有事吗?” “无事,就不能与公子结伴一行,闲谈絮语了么?”玄云子气定神闲,微笑嫣然。 薛绍呵呵一笑,“请!” 玄云子微然一笑,拉住马缰脚踩马蹬轻身一跃,飘然如柳絮的上了鞍座,“公子,请!” 薛绍不禁有点讶然,看玄云子平常的样子如弱柳扶风飘逸似尘,刚刚上马的这两下子优雅娴熟之余还显得异常的干净利落——莫非,她还身怀武艺? 薛绍心想,佛道中人练武强身的不少,但如果玄云子这样仙子一般的妙人儿也会武艺,就着实有点令人惊奇了。但是反过来一说,玄云子时常四处云游,她虽是出家人但也是个绝世美人。既然她敢孤身一人四处闯荡,就必然有她的底气。会一点武艺,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暖暖夕阳普洒在大明宫厥与禁苑的丛林之上,光华万千迷离缤纷,如同一片奇幻仙境。二人并马而行聊些闲话,不约而同的放慢了马速,共同欣赏这一片迷人的夕阳晚景。 “公子,我想问一件小事。不知公子可否如实答复?”玄云子突然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仙姑请讲。” “上次终南一晤话别之后,我曾托请道友李仙缘转赠公子一物,不知公子妥收了没有?”玄云子问道。 薛绍眉头略微一皱,点头,“收到了。” “那,公子是否一直将其完全保存着?”玄云子转头看向薛绍,眼神之中好像带有几分期待的神色。 薛绍苦笑了一声,“实在抱歉。前不久,我刚刚将它送人了。” “送人?!”玄云子神色微变,言语之中也突起了一丝高亢之音。 “报歉,这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对。”薛绍诚恳的说道,“友人赠礼,我本该珍爱收藏。但事已至此……仙姑若有怨怼,薛某无话可说。如果此物甚是紧要,薛某也愿竭力赔偿。” “赔偿?”玄云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薛绍心中略微一紧,看她神情,好似非常的失望,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伤感。 “仙姑可否告诉我,那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薛绍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块普通的玄武法简。这样的东西在很多的道观里都有,无甚紧要。”玄云子微笑的摇了摇头,“既然公子将它送了出去,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仙姑……似有隐衷?”薛绍越加好奇了。 “没有。怕是公子想得太多了。”玄云子扬了扬拂尘若无其事的微然一笑,说道,“对了,此前我曾听闻,家兄无礼冒犯了公子。今日当着公子的面,贫道代家兄向薛公子赔礼了。还请薛公子大人大量,莫要怪罪记恨。” “不敢当。”薛绍说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公子宽宏大量,贫道感佩。”玄云子淡然说道,礼节性的稽首一礼。 薛绍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从她的话里不难听出几许“生疏”的味道。看来,玄云子对于自己送出了那块法简,颇为不悦。 “前方有岔路了,公子走哪边?”玄云子指着前方,突然问道。 “往左。”薛绍说道,“我得应约,前去拜访一位族人。” “贫道往右。”玄云子微然一笑,稽首拜道,“公子事务繁忙,贫道不敢羁扰,就请别过了。” “好。有缘再会。”薛绍回了一礼,没有相留。 玄云子策马,飘然而去。 薛绍直皱眉头,那块玄武法简究竟是个什么宝贝,为什么太平公主和玄云子都这么重视和惦记它,偏又都不肯说出它的来历与用处? 无暇多想,薛绍转道去了薛曜家中。 薛曜如约在家等候,闲言数语之后,二人便结伴前往薛元超的家中。 薛绍不禁回想起半年多前自己前去拜访天下文宗薛元超时的情景,那一封“薛子当为天下雄”的狂傲字贴,如今身在何处呢? 第384章 狼狈为奸 对比于上次见面,薛元超的态度已是大为改观。他不仅没有躲在书房等着儿子进去上请,还主动迎到了正厅的屋檐外,等着薛绍。只不过与上次见面不同的是,这一次薛元超拄了一条拐杖。精气神,显得不那么健旺了。 薛绍上规中矩的上前,以子侄之礼相拜。薛元超挺客气的回了礼,口称薛绍为“贤侄”,并亲自将他请到了正厅奉茶相待。 闲人退避,薛曜这位五品大员充当了茶水侍应生,恭身立于一旁亲自伺候薛绍与薛元超。 薛绍明显的感觉到,薛元超也颇为期待今天的这一次会晤。 人的政治报负(或者说政治野心)是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败的。身为河东薛氏大族的领军旗帜,河东三凤之嫡子,当今天下文宗,薛元超在文学、艺术和仕途上一直都挺顺畅,名声政绩双丰收。偏偏最近一两年来,已经入主中枢官拜中书令的薛元超,受到了裴炎的强势冲击。到现在,居然还被迫淡出了政事堂,告病不出以避裴炎之锋。 一点也不难想像,像薛元超这种奋斗了一辈子的政治强人,在遭遇了这种失意和挫折之后,不可能心甘情愿。 这也正是,薛绍想来“求助”薛元超的主要动机。对政治家而言,没有永恒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如果这一次自己能和薛元超达成共识、追求共同的目标,就不难与他结成一个政治联盟。如此一来,再怎么样也比自己孤军奋战的好! 刚刚分宾主坐下,薛绍不经意的一抬头,在正堂的主位屏峰上看到了一副匾。 眼熟。 匾上写着一行字——薛子当为天下雄! 薛绍不禁赧然一笑,拱手道:“小侄狂悖之言,叔父大人何必当真?” 薛元超抚髯呵呵一笑,“老夫是个势利之人,听闻贤侄在北伐之中屡立大功之后,就将这幅字裱装了起来,悬在了正堂之上。任谁到了老夫府上,都会看到这块匾。我汾阴薛氏人才辈出,西祖一脉向来文学昌盛。如今出了贤侄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岂不快哉、壮哉!” “叔父大人,耻笑了!”薛绍摇头摆手而笑,心想薛元超号称“天下文宗”,除了文章锦秀更是天下道德楷模。能让他说出“老夫是个势利之人”这样的话来,也真是不容易了! 显然,薛元超是在以一种自嘲、谦逊和诙谐的手法,将他与薛绍之间不愉快的一页,轻松的就揭了过去。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的精熟交际手腕,着实让薛绍在心中感叹——姜是老的辣,薛元超的手腕刚柔相济炉火纯青,绝非等闲! “话说回来,贤侄初次从军就立下如此殊功,着实令人惊叹敬佩。”薛元超话锋一转,好似就已经切入了正题,他道:“不知贤侄此次北伐,都有哪些印象深刻的所见所闻呢?” 薛绍心中略微一凛,这样的话,裴炎也刚刚才问过。但是同样的问题两个不同的宰相问出来,显然是不同的出发点与用心。 裴炎是顺藤摸瓜或者说敲山震虎,想弄清薛绍的立场;薛元超,则像是在求助,他是真的想知道前线发生的事情。 用现在的一句话来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对薛元超这样的宰相来说,如果能够切实了解到前线的真实情况,他就有底气重返政事堂,在那里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正是薛元超,对薛绍的期待。 如果没有共同的契合点,也就没有合作的可能性,在来薛元超家里之前,薛绍就已经把这一层给想透了。于是,薛绍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将他在前线的所见所闻对薛元超说了,包括奇袭黑沙、并州一案与于都今山之战的内情与经过,重点当然是介绍了阿伏那伏念、艾颜、阿史德温傅父子这几个人的事迹。 只不过,薛绍仍是留了最后一手,于都今山一役之后的草原局势,他说得并不详细。只是简要的提了一句,“人心浮动”。 薛元超这么敏锐又老辣的政治家,哪能听不出薛绍话中的重点与隐瞒。并州案是很重要,但都已经处理完毕了。朔州保卫战、黑沙奇袭战与于都今山之战可以说是北伐最重要的三大战役,但都不涉及到朝堂政治的根本,其中没有太多薛元超想要知道的东西。 薛元超真正想要知道的,是战后的善后问题。这也正是他与裴炎政见相佐的关键之所在。如果想要绝地反击打个翻身仗,薛元超就迫切想要知道北伐之后,草原部族与大唐北部边疆的实情。前方传来的奏报大多语蔫不详或是有所遮掩,如果薛绍还不肯细谈,薛元超就真的只能是盲人摸象了。 这时候,薛元超的心里也是相当的清楚。到了关键的时候薛绍嘎然而止,是希望从自己这里看出一点“诚意”。来而不往非礼也,指望他人不计回报的对自己坦白和付出,这在政治交往当中是绝不现实的。 “贤侄,果真是天生将才,百年难遇啊!”听完薛绍的一番叙述之后,薛元超慨然长叹道,“似贤侄这样的军事奇才,朝廷理当予以大力提拔和重用,好让你有更多的机会保境安民,建功立业。” 一语中的! 薛绍心中再度略微一凛,薛元超的头脑真是相当冷静,他早就看出了我的失意与渴望——双方都有所求,这才有可能达成同盟! “叔父大人说笑了。”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适才不久朝廷下令,削我军职,拔我为兵部员外郎。” “哦?!”薛元超的表情显得很惊讶,“怎会如此?” 薛绍苦笑了一声,“朝廷,有朝廷的考虑。小侄,只能接受。” 这便是言都有心,听者也有意了。薛绍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薛元超用惊异对薛绍遭遇的待遇表达了同情与打抱不平。 双方心里都清楚,合作或者说联盟,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 薛元超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贤侄知本份、识大体,这是好事。但是朝廷用人,也该量才度用才是。不知如今北疆形势若何?若得安宁,贤侄倒是的确可以做个清平附马,安享福贵;若是难以安宁……似贤侄这样的将帅之材,岂能弃之不用?” 薛绍一听这话,心里乐了。 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薛元超就是在开出一个空头支票以示诚意。他言下之意无非是——如果你告诉我北疆的真实情况,助我在政事堂翻身,我便许你重回军旅,翻身再战! 薛绍的心里,顿时有一种淡淡的“狼狈为奸”的感觉。不过反过来一想,我们这么做既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与报负,也是出于对国家社稷的利益考虑,更没有毒害百姓祸害朝廷,算不上“奸”吧! 心中这样自我安慰之后,薛绍心安理得的将自己在北疆的所见所闻,重点是战后的局势详详细细的跟薛元超说了! 薛元超听得相当仔细,还命自己的儿子薛曜从旁笔录以备忘。尤其是薛绍说到,北方掳来的阿史那氏公主艾颜如今还在他家里时,薛元超兴奋的几乎拍案而起,当下就道:“能让老夫见她一面吗?” 薛绍心中会心一笑,说道:“朝廷迟迟没有出面接管艾颜,恐怕就是因为意见尚未统一。叔父大人在这种时候想要私下会见艾颜……小侄说句不该说的话,这既不合时宜,也有一定的风险!” “无妨!”薛元超大气豪爽的将手一挥,“若能妥善处理好北疆之事,就是为国家百姓谋福。纵然事后老夫会遭致一些非议甚至赔上自己的前程命运,也都认了!老夫拳拳报国之心可昭日月,不计身外身后事!” “好!”薛绍大赞了一声,说道:“既然叔父大人如此慷慨大义,小侄愿斗胆相助!——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子时,小侄会秘密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与叔父大人相会面谈。至于这个安全的地方选在何处,叔父大人不妨指点?” 薛元超的表情变得既兴奋又凝重,沉思了片刻之后,他说道:“地点就由贤侄来选。你办事,老夫大可放心!” 薛绍听到这话,明知对方是在恭维,却心里隐隐痛快,这正是圆熟之人的高明之处。 “叔父大人,长安西南方向归义坊比较的偏僻,那里有一处庄院是宫人外出采买的歇脚之地,那里的人都很懂规矩也非常的安全。”薛绍说道,“叔父大人若是同意,小侄即刻便去安排妥当。” “好。”薛元超平日里相当谨慎的一个人,答应得斩钉截铁,“归义坊采买庄院,今夜子时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约定之后,薛绍为了抓紧时间安排会面之事没有多作停留。离开薛元超的家中之后,薛绍快马加鞭重返大明宫玄武门,此时宫门已然关闭禁止出入。好在守城的羽林军都认得薛绍,薛绍虽然没有入城,却转托城内之人前去向太平公主传话,说要借她身边的侍女琳琅一用。 禁宫森严地域广大,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多时辰,薛绍都有些饥肠辘辘不耐烦了。到了夜色深沉之时,玄武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对儿白衣侠装的可人儿。 并蒂琳琅。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来了。太平公主必然知道,我在如此深夜跑到禁宫来借琳琅,绝非儿戏必有要事。她虽然醋劲十足公主脾气也不小,但是关键的时候还是不会掉链子! 第385章 七级浮屠 薛绍一行三骑离了皇城,先往青龙坊薛府而去。一路上琳琅姐妹都是并马而行,时不时的低声交头结耳,面露羞赧窃喜之色,两对儿美眸之中同是芳波流转。 薛绍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尤其是食髓而知味的琳儿,在她那颗小脑袋瓜子里面,怕是已经有一场香艳的双飞好戏在上演了。 “今夜是有重要的事情待办,你二人需得打起精神!”薛绍回头斥了一句。 琳琅同时精神一凛,抱拳而拜:“是,公子!” 瞬间,并蒂琳琅变成了一对儿冷艳无双杀气内敛的女刺客。 薛绍心里暗自好笑,你们没有生在21世纪真是可惜了,若是进了娱乐圈,偶像派和实力派那都不是问题。 回到薛府,夜色已深。府里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只剩月奴和两个守门的门子还在伺候。猛犬丢丢倒是尽职尽责,听到异样的脚步声它冲出来怒吼了几声,庞大的身躯和野兽般的咆哮把胆子不小的琳琅都给吓了一弹。 看到这副情形薛绍心想,我这薛府里还真是阴盛阳衰,女人居多。万一我不在家,安全倒是个问题。反正妖儿练就了一手“驯兽”的拿手绝活,有空叫她多养几条猛犬,看家护院或是充当“护花使者”倒是不错。 薛绍叫琳琅在厅堂候着,叫上月奴,去了艾颜的居所。 这里有几名侍卫在院里院外守着,非常尽职。这些人都是裴行俭派来的心腹卫士,自然也听薛绍的话。薛绍请他们去休息,他们二话不说纷纷告退而去。 艾颜仍是没睡,房里亮着灯。 月奴上去叫门,开门的瞬间艾颜看到是薛绍站在门口,她还略略吃了一惊,随即婉尔一笑,“难得贵客盈门,薛公子快快请进。” “不进了,跟我走吧!”薛绍淡然道。 艾颜略一皱眉,“是我的大限到了吗?” 薛绍微微一笑,“我不会让你死的。” 艾颜也笑了,“人终有一死。” “但绝不是现在。”薛绍摆了下手,“别多说了,跟我走。” 月奴上前来,拿一顶御马大斗蓬给艾颜披上,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去哪里?”艾颜很自然的问道。 “带你去见一尊,生死佛!” 随后薛绍一行四女一男,同时骑马了出了门。 星月满天,行人寡少。 薛绍叫月奴和琅儿带着艾颜,先去了采买庄院,自己则是和琳儿一起重回薛元超的家中。薛元超早已准备妥当,只等薛绍人到,一辆不起眼的平民小马车就从后门驶了出来,沿路跟着薛绍与琳儿,往采买庄院而去。 长安城的夜间,治安非常良好戒备也比较森严。一路上,薛绍倒是遇到了几拨儿金吾卫的巡哨士兵和里坊间守夜不良帅。凭着琳儿手中的禁宫令牌,一路畅行无阻没人敢于盘问,顺利抵达了采买庄院。 “叔父大人,到了。”薛绍到马车边,亲自来请。 薛曜扶着他父亲下了车,薛元超长长的吁了一口。长安城实在太大,如此深夜一个多时辰的马车颠簸对年岁已高的薛元超来说,的确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琳儿上前叫门,来开门的仍是当初那个老宦官。半句多话也没有问,老宦官直接领着薛绍一行人进了庄院。月奴和琅儿早已打点好了一切,一栋孤立零落的后院柴房,成了当今宰相和草原公主的会面之地。 “叔父大人,她就在里面。”薛绍等人在门外停住,说道,“我们都在外面守着,你进去与之细谈即可。” “你,一同进来吧!”薛元超说道。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有些话,当着我的面她或许不好说。叔父大人,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只管进去。” 薛元超皱了皱眉,点头,“也好!那便有劳贤侄了!” “叔父大人,请!” 薛元超走进去之前,扭头对薛绍小声道:“贤侄可有什么话要叮嘱的?” “小侄希望……她能活命!”薛绍小声的,说了八个字。 薛元超点了点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自当尽力!” “多谢叔父!”薛绍亲自上前推开门,艾颜戴着一袭御马斗蓬站在房内,面无表情的看着薛绍。 薛绍递过去一个诚恳坚定的眼神,艾颜会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薛元超走了进去,薛绍掩上门,带上众人退到了十步开外,一同充当了戒严侍卫。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天都快亮了,柴门被打开,薛元超走了出来。 薛绍回头一看,须发苍苍的薛元超满副疲惫之色,但是眉宇之间有一股自信豪迈之色。 “叔父大人,谈得如何?”薛绍上前问道。 “呼……”薛元超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只道了一个字,“好!” 听到这一个字,薛绍便放下了心来。 “好生照料这位女子,三五日之内,朝廷定会传唤于她。”薛元超叮嘱道,“老夫答应你的事情,必然做到!” “多谢叔父!”薛绍拱手长拜。 “此处不宜长谈,老夫告辞。”薛元超说完,匆匆而去。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虽然薛元超言语不多,自己对他也不太了解,但是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对小辈说出的承诺,应该还是值得信任的。否则,他就不会被人尊为“天下文宗”,也不会入主中枢拜相封侯了。 如此说完,艾颜要保住性命,至少是不难。 薛绍走回了柴房里,艾颜坐在一堆柴禾上,神色疲惫但是眼神明亮的看着薛绍。 “如何?”薛绍走到她身前,问道。 “公子问的哪般?”艾颜反问。 “……”薛绍皱了下眉头,说道:“那我便不问了。时辰不早了,我让月奴带你回去。” “有劳公子。”艾颜二话不说,起身朝外走。 薛绍皱了皱眉,本想拉住她问个究竟,但忍住了。月奴上前来接住艾颜,薛绍叫她二人就此返家。 二女没有多言,同时离去。 薛绍看着她二人的马匹渐渐消失,再度轻吁了一口气。 谁又能想到,就在今夜,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柴房里的一场会晤,可能会对大唐的朝政甚至是历史走向,都产生巨大的改变和影响? 至于是什么样的改变和影响,薛绍无法预知。他唯一知道的是,因为自己的一些干预,现在的历史车轮已经有一些偏离了原有的轨迹,往陌生与未知的方向行驶而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薛绍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也许,只有等到若干年后,让历史来证明了! “公子,天都快亮了,不如歇息片刻?”琳琅上前来请道,“今日,你与公主殿下还有龙首池之约呢!” “我知道,正因如此我才没有回家。”薛绍点了点头,“就在这里休息片刻之后,便去皇宫赴约。” 琳琅同时眼晴一亮,面露窃喜之色。 薛绍顿时笑了,“你们可别想多了。我还得留点力气,陪太平公主游湖戏水。” 姐妹俩再又同时低下了头,一脸的芳菲红韵,赧然不语了。 薛绍左右看了看她们,笑道:“罢了,你二人一同前来伺候我沐浴便是!” “多谢公子!” 琳琅,答得那叫一个欣喜。 那一日琳儿**了的浴池里,再度春光旖旎艳不胜收。就和她姐姐一样的,琅儿也将自己生来最为珍贵的东西,坦然交给了薛绍。多日未近女色的薛绍遭逢了姐妹花的同时进犯,很不客气的狠狠反击了一回。 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当真是尽兴了。 雄鸡破晓,天亮了。 薛绍运用起了战地黄金睡眠法,抓时时间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很快就恢复了精力。琳琅姐妹俩生怕误事不敢入睡,待薛绍睡醒,三人整点衣装即刻启行。 现在,薛绍好像又有点难以分辨她姐妹二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了。因为琅儿看他的眼神,也与琳儿一模一样了。 薛绍心里既纳闷又好笑,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一但和男人有了亲密接触,整个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连看人的眼神都不相同。话说回来,和琳琅一同行欢,还真是别有一番特殊的风味。姐妹俩几乎长得是一模一样,但是到了床上风味略有差异。琳儿热情奔放充满了攻击性,琅儿初涉人事犹为害羞与生涩…… 好吧,这怕是又难以逃过太平公主的眼睛了。 三人结伴到了龙首池,平常这里常有臣工前来游玩,今天这里果然被戒严了。薛绍三人进了龙首池,除了戍卫的士卒与伺候公主的宦官侍女,一个闲杂人等也没见到。 太平公主早就到了龙首池湖心的雾月亭,薛绍走过去时,正听到她在大发雷霆。 “来人,将这头肥猪拖下去,埋了!” 马上就听到了朱八戒的哀号,“殿下饶命,小人知罪了!” 薛绍兀自一惊,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名侍卫小跑上前正要拿人,薛绍劝住,上前道:“公主殿下,何事如此大动肝火?” 太平公主怒气盎然凤眼圆瞪,“薛郎,你来得正好!你且听听,这肥猪都干了什么好事!” 朱八戒见薛绍来了,马上爬过来抱住薛绍的脚哭号起来,“公子恕罪!小人的确该死!小人罪不应当……坏了虞红叶在宫里的生意!” 原来如此! 薛绍心中醒神,我说武攸宁怎么会把爪子伸到了宫里来,原来是买通了朱八戒。 “那你着实该死。”薛绍闷哼了一声,在太平公主的身边坐了下来。 朱八戒大惊失色,“公子救命,小人也是万般无奈、逼不得已啊!” “谁逼你?”薛绍沉声问道。 “小、小人……不敢说!” 太平公主怒不可遏,“你们还在等什么?” 左右侍卫大声应诺,将朱八戒摁翻在地,提起双脚拖倒便走。 “殿下恕罪、公子救命啊!小人说……说了!” 第386章 错综复杂 朱八戒一边求饶,一边用眼神在示意摒退左右,显然是不希望太多的人听到他的招供。 薛绍与太平公主都能会意,于是让左右人等都退得远远的。 朱八戒爬到了近前,匍匐在二人的脚下,小声道:“殿下,公子,小人若是说了……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泄露的!” “少废话,说!”太平公主很不耐烦。 朱八戒吓得直哆嗦,连忙道:“此前虞红叶在内廷的商路,是小人牵线搭桥一力促成的,少不得就还要打点一下上头的人,因此内侍省里知情的人有好几个。其中就有……内侍赵德全。” “赵德全?”听到这个名字,太平公主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薛绍仔细一思索,好吧,这的确是一个大人物。 “内侍”除了是帝王身边的宦官的一个统称,同时也是内侍省的官名。“宦者四星在帝座西”,内侍是四品官,是内侍省的头号人物。 内侍赵德全是武则天的嫡系心腹,是武则天管理整个内廷后宫的左膀右臂。现在,武则天除了履行皇后的职责管理后宫,还兼管外廷的朝政。精力分散之后,对于内廷的很多事务武则天不可能事无巨细的都能管到,那么赵德全在内廷的权力就大了。武则天对他很信任,将内廷的很多事情都交给他打理,除非有重要事情才亲自区处。 换句话说,赵德全就是武则天的一个分身,是内廷里说一不二的无冕之王。县官不如现管,就连太平公主这样的人物也会卖给赵德全几分颜面。 朱八戒是内侍省的六品内谒监,仗着太平公主做后|台他是可以在很多地方耍耍威风。但是面对赵德全,他可就半点脾气也不敢有了。否则很有可能得罪的就是天后本人,那不是找死么? 想清了这些,薛绍问道:“朱八戒,我问你。到现在为止,虞红叶在宫里的生意,能做下去了么?” 朱八戒面露苦色直摇头,“原本前日,赵内侍跟我说让我去通知虞红叶继续宫里的生意。可是今日他突然又变卦了,说还是用以前的商家来供应内廷货物。小人先就秉报过了公主殿下,现在又出尔反尔,公主因此盛怒……小人该死!小人确实该死!” “闭嘴,别说了!”太平公主很恼火。 薛绍听到这里,心里算是明白了一个大概。此前武攸暨代表他哥哥武攸宁,亲自登门向自己赔礼道歉,并许诺归还内廷的商事。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武攸暨瞒着武攸宁干的,或是武攸宁心不甘情不愿才答应的。 然后到了今天,武攸宁反口不干了,于是翻脸不认帐,仍是霸着内廷商事这条财源不放。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么武攸宁简直就是小人行径,并在"chi luo"裸的挑衅!! 想到这些薛绍心里来了一点火气,脸色变得不好看了。太平公主何尝不是心知肚明,看到薛绍这样的脸色,她仿佛比薛绍更加生气了,怒道:“朱八戒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我站起来!” “是、是!”朱八戒吓得浑身筛糠,仓皇立起。 “你马上回去,跟赵德全说!”太平公主怒斥道,“虞红叶的生意,必须在内廷做下去!否则,我就是拼着得罪了天后,也饶不了他赵德全!!” “是……”朱八戒满脸菜色连连应诺,心里叫苦不迭:这样的话,我哪敢去和赵德全说啊? “慢着!”薛绍突然说声了,“公主殿下,不妨听我说两句。” “好,你说。”太平公主勉强稳住了性子。 薛绍说道:“赵德全在内廷颇有权威,朱八戒奈何不得,这在情理之中。归根到底,这件事情既怨不得朱八戒,也不是赵德全自己的主张。想必,还是那武攸宁在作怪。” “我知道。”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他真是想钱想疯了!原本我不想跟他一般见识,至少在我们大婚之前,不想再横生枝节。可是前番他派他弟弟去向你赔礼认错,玄云子也来找我求情。原本我也是想息事宁人,没想到他转头又来抢夺生意——这分明就是出尔反尔无信无义,视我等为草芥无物!如此藐视你我,且能容他?” “事情尚未查明细节,不妨稍安勿躁。”薛绍说道,“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呢?” “隐情?”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难不成,还会有别的人从中作梗?” “若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让我们与武攸宁再度发生冲突呢?”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有可能! 但,会是谁呢? “先忍一忍。”薛绍劝太平公主,“眼前,一切以婚事为重。别因为一些小事,触了霉头。内廷行商的事情,我们暂时按下不表,就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朱八戒,你不妨在内廷查上一查,看这一次的事情是谁在幕后搞鬼。查明之后,秘密报给殿下知道便是,不必自作主张。” “是,公子!”朱八戒拱手长揖,吁了一口气。 太平公主想了一想,点点头,“薛郎,还是你稳重周到。朱八戒,这件事情就按他说的办!” “是,殿下!” “退下去,不想看到你!”太平公主有些余怒未消,“没用的人!” 朱八戒呜呼哀哉的退下了。 “薛郎,你说……除了我母后还会有谁,能差使得动内侍赵德全来与我们做对呢?”太平公主仍在想着这件事情,皱着小眉头,闷闷不乐。 “连你都想不到,我如何知晓?”薛绍说道,“内廷,你应该比谁都熟悉吧?” 太平公主突然惊弹了一下,“不会是我母后本人的意思吧?!” “……”薛绍略微一怔,“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天后为何要这么做呢?” 太平公主眨巴着眼睛,小声的说道:“此前你与武攸宁暗斗,天后视而不见、知而不言。但是,她还是很器重也很照顾武攸宁的。或许她的内心……” 余下的话不用太平公主说,薛绍自己也能想到了。 前番薛绍与武攸宁一番争斗,薛绍大获全胜。不仅仅是砍了他两条狗腿子,还白赚了一个瑶池玉林和武攸暨送来的大批财宝。无论是从名声、财富还是面子上,薛绍都压倒性的战胜了武攸宁。 这一切,不大可能瞒过武则天的眼睛。 武攸宁是武则天亲自从娘家提拔起来的人,是要在将来予以重用、充当自己的羽翼臂膀的。现在被人这样的凌辱打压,性格强势的武则天虽然没有正式的出面干预过,但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想法。 站在私人的立场,一边是女儿女婿一边是亲自提拔的侄儿,手背手心都是肉,武则天不大好厚此薄彼;但是站在政治的立场上来讲,自己的“铁竿马仔”被人打压了,岂能坐视不理? 于是,帝王最习惯用的一个手法被武则天使了出来——各打五十大板,玩平衡! “我明白了!” 薛绍和太平公主,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二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其他的都不用说了。 “以后,我们还是多留个心眼为好。”太平公主小声的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这话从太平公主的嘴里说出来,都隐隐的透出了一丝恐怖的味道。 薛绍心想,做为武则天的女儿也可以说是武则天今生最疼爱的人,太平公主的心里或许比谁都清楚——千万不能高估了亲情在皇家的作用,尤其是对天后而言! 在很多小事面前,武则天对太平公主来说应该是个慈祥又宠溺的母亲。但如果涉及到了重要的政治事件,对不起,这时候武则天的性别都应该被忽视,她就是一个纯粹的、冷静的、成熟的、狠辣的政治家。 对于政治家来说,感情,有时会显得非常的多余。 这或许也是后世对武则天的评价出现很多贬损的重要原因所在。其实不光是武则天是这样的,大多数的帝王、很多在历史上留下了姓名的大政治家,都会有功有过、毁誉参半。 政治家以政治家的身份做了很多的事情,但人们以世俗的眼光对他们进行评定。而且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道德标准,再加上各类正史、野史、小说与传说的一番粉饰或是诛伐,政治人物原本的面目就被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薛绍心想,或许在一千以后,人们对我的评价也会褒贬不一毁誉参半。 这,或许就是历史。 …… 看来内廷行商一事,暂时只能不了了之。 薛绍与太平公主,都不想在婚事之前再生出什么波折。太平公主提出,这段时间只管吃喝玩乐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若有必要,躲到东都洛阳去玩些时日,等到婚事将近了再回长安也是不迟。 薛绍嘴上答应了,心里却在想:躲?就能躲得掉吗! 至从北伐归来回了长安,薛绍前后遭遇了无数的大小风波。正应了那一句,树大招风。现在眼看还有更大的一场风波将近,裴行俭和他的北伐大军应该就快班师回朝了。 裴炎与薛元超之间的一场战争已在酝酿之中,迟早就要爆发。到时候,一场风暴必将袭卷朝堂与军队。 薛绍在他二人之间做了一些“手脚”,到时想要不被识破,怕是极难。 换句话说,薛绍已经得罪了与之政见不和的裴炎,转而支持裴炎的政敌薛元超。这对薛绍来说,绝对是铤而走险的一次豪赌——因为裴炎的背后,是武则天! 薛绍感觉,自己和武则天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微妙和复杂了。 从大方向上来讲,武则天既是自己的伯乐也是自己的丈母娘,在二圣之争当中,自己也愿意顺应历史潮流站队在武则天这一方。 但从更细的层面来说,薛绍在武则天的阵营里又与武家子侄不和,一些政见也与武则天的臂膀裴炎不和。 “如此矛盾,我该如何处理呢?” 薛绍感觉有些头疼,或许政治本来就是如此的复杂,我才刚刚深入了解到而已! 第387章 花海云端 次日清晨,就在文武百官都在匆忙奔向皇宫各个衙门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太平公主的车驾就已经驶出了玄武门,浩浩荡荡的开往了薛绍的家中。 换作是往日,任谁想让太平公主起个早床,那几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今天,太平公主非常主动的很早起了床来,梳妆打扮都是亲力亲为,还不停的吩咐左右人等快作准备,前往昭陵祭祀。 祭祀这种事情,在大唐时代的人看来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太平公主第一次和薛绍去祭拜薛父薛母,意义犹为深重。 再加上能够远离皇宫与薛绍结伴出游,太平公主几乎是兴奋得一夜没睡着。 很快,太平公主一行人马近两百人,大张旗鼓的开到了薛府。 薛绍倒也早就做好准备,无非是一人一马一行囊而已。吴铭去了济州、月奴要在家里陪伴艾颜,他连个随从都没有带。 太平公主的车驾落停,薛绍牵着马迎出来,第一眼就被吓了一跳。 ——我的娘亲,这是去祭祀,还是去选美呢?! 除了前后开道护卫的一百名羽林军卫士,太平公主的身边还围绕了成批的女子。除了琳琅这些日常伺候太平公主的侍儿,还有陈仙儿那一帮绝色舞伎与乐工厨娘。如果说这些人都是薛绍的“熟人”的话,那么上官婉儿带来的二十八名伺奉祭祀的内廷女使和玄云子带来的三十余名年轻女冠,就着实有些亮瞎人眼了。 各色人等服饰各异气质韵味各不相同,但是无一例外的年轻貌美婀娜多姿。这数十名女子各按班次罗列在太平公主的周边,如同一片灿烂盛开的汪洋花海,让人目炫神迷! 毫无疑问,盛装打扮端坐于鸾驾之上的太平公主,就是那一株傲视群芳的花中女王! 连薛绍这种见过“大世面”的花花公子都快要亮瞎了双眼,可以想像长安的百姓市民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薛绍左右一看,一点也不意外的看到了各个里坊之间都已是人潮熙攘交通阻塞,无数的围观群众塞满了各个道口,全都把惊艳之色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 现在,唯一能够做到“淡定”的,恐怕也就只有杨思勖和他率领的十几个身怀武功的内廷宦官保镖了。 “薛郎,你可曾准备妥当了?”太平公主端坐在鸾驾之上,声如天籁徐缓而下,真如天宫神女下了凡间一般。 薛绍婉尔一笑,牵马上前抱拳拜道:“殿下,臣一人一马而已,早已准备妥当。” “将你的马,交予侍从。”大庭广众之下,太平公主的言谈举止都极有武则天的风范,高贵、庄端,隐隐还透出一丝不怒而威的意味,她说道:“本宫许你,同乘鸾车。” 薛绍眨了眨眼睛略微一愣,这也太张扬了吧? “还不上来?”太平公主略略提高了一点声调。 “……是!”薛绍暗暗苦笑了一声,将威龙宝马交给了羽林军卫士保管,登上了那一辆由四匹雪白御马拉乘的鸾车。 远近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片欢呼与惊叹之声,议论不停—— “那就是蓝田公子吧?即将与太平公主成婚的驸马?” “啧啧,还真是般配啊!” “如此一来,岂非是淹没在了花海之中?” “大丈夫生于世间,能有如此一天好过,真不枉此生了!” “别胡扯了!能让我上前和那些侍女当中的随便一个说上两句话,我都愿意少活十年!” “呸!你若敢去滋扰公主侍从,非但是能少活十年,这辈子都能马上结果了!” “……我看看总行吧!” 迎着许多艳羡的目光听着这些百姓们的议论,在千军万马面前都未尝变了脸色的薛绍,多少感觉有点窘迫。太平公主则是从小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她表现得非常的从容,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自豪和骄傲。 “薛郎,挨紧我一点嘛!拉着我的手。”太平公主小声的道,“我们就快要成为夫妻了。身为太平公主的丈夫,你必须习惯眼前这样的场景!” 薛绍顿时笑了,拉着太平公主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大声道:“车驾启行!” “诺——” “车驾启行——” 两百余人的队伍动了起来,围观的百姓纷纷退避让道。前后铁甲护卫,骏马雄奇铠甲光鲜,战袍与旗帜猎猎飞扬。鸾驾前后美女如云活色生香,带剑侍驾的琳琅姐妹离车驾最近,如傲雪寒梅英姿飒爽。 远近各处,尽是艳羡嫉妒与膜拜仰视的目光。 一时间,薛绍还真有一点飘浮于云端的感觉了。 太平公主很“职业”的保持着她雍容华贵的姿态,但是藏在裙摆下的脚丫子很不老实的轻轻踹着薛绍,时不时的嘴里嘟哝一句—— “薛郎,你紧张了吗?你冒汗了吗?” “薛郎,今天这么多美女,你最喜欢哪一个?” “薛郎,你不要太色了,干嘛专盯着别人的胸脯看,连女冠也不放过?” “薛郎,我让十八舞伎晚上陪你春霄如何?” “摇头?你摇什么头嘛!……啧啧,瞧瞧你,居然在咽口水了!” 大庭广众之下,薛绍不好反嘴也不好随意动弹,被太平公主说得脸皮一颤一颤,真正是哭笑不得。这下,薛绍再也没有如坠云端的感觉了,感觉就像是人被捆住了全身、脸上还被糊了一层厚厚的浆糊,连做个表情都难。 “小样儿,叫你恶作剧,等着!” 就这样,薛绍与太平公主摇招过市,离开了长安城。 薛绍满脑门子的冷汗就没有停过,倒不是紧张更不可能是害怕,而是“窘”出来的冷汗,太平公主一路上就没停止过恶作剧,她甚至在朱雀大街上停住了车架欢迎百姓们的围观,拉起薛绍的手站起来一同向人群致敬回礼。 高调秀恩爱,这绝对是太平公主的爱好与特长,却把薛绍窘得不行。 离开长安之后薛绍长吁了一口气,同时心里想到一个问题:我这什么会这么窘呢?难道我不想与太平公主结婚?我仍然没有接受驸马这个角色? 都不是。 薛绍在心里告诉自己,之所以会有窘迫的感觉,是因此眼下自己得到的这些羡慕与殊荣,都不是自己一手创造的。是靠着太平公主的特殊身份,平白捡来的。 换句话说,吃软饭的感觉真不怎么样。尽管太平公主心甘情愿,但是薛绍却更希望凭借自己的本事去获取男人的尊严与荣耀。比如在军队里凯旋之后接受军民的欢呼之时,薛绍就感觉非常的自豪与心安理得。像今天这样招摇过市的秀恩爱,薛绍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只任人围观的珍禽异兽,或是吃软饭的男花瓶。 车驾出了长安往昭陵而去,路上终于不再那么喧嚣与拥挤。 “安然,我坐得久了有点累,去骑一会儿马。”薛绍说道。 “好吧!”太平公主嘴上答应,手上却没有松开扔是拉着他,说道,“薛郎,你有点不开心吗?” “没有。” “别骗我了,你有心事。”太平公主小声道,“能跟我说说吗?” “……”薛绍迟疑了一下,说道,“安然,我还是想要重返军旅。” “难得出来开心的游玩一次,你怎么说这种丧气话?”太平公主的小嘴儿一下就嘟了起来。 丧气话? 薛绍无语的怔了一怔,“好吧,我就随便说说。我可以去骑马了么?” “那你去吧……”太平公主心不甘情不愿的,神情厌厌。 薛绍苦笑了一声,拍了拍太平公主的手,“不管怎么样,这几天开心的玩一玩,其他的事情都不去想了。” “这可是你说的!”太平公主扬眉瞪眼的很像一回事儿,认真说道,“可别又让我看到你心事重重,或是说些扫兴的话。” “行!”薛绍长吁了一口气答应得很干脆,该放松的时候就好好放松,不管那些烦心事了! “那你带我一起骑马!!” “……”薛绍无语了,“那车驾怎么办?” “让他们在后面慢慢的追!”太平公主的玩性一上来,已然是兴高采烈忘乎所以,“我不管,我要骑马、我要骑马!” 周边一群人集体额头冒冷汗,表情窘得不行。 薛绍邪恶的嘿嘿一笑,刚刚是谁在不停的捉弄于我?骑马是吧? 好,就陪你狠狠的放肆一回! 车驾暂停,薛绍与太平公主每次上了威龙宝驹,一声长嘶,风驰电掣般飞奔开去。琳琅和整队的林羽军卫士慌忙跟随追赶,余下之人押着车驾按原路前行。 一场北伐整日泡在马背上,薛绍练就了一手非凡的骑术。加上举世罕见的威龙宝驹,他这一骑很快就将其他人远远甩在了身后。薛绍故意连连拐弯偏离了原来的路线,曲曲折折的钻进了一片树林。 太平公主虽然也骑过马,但最多限于在宫中闲庭信步,或是薛绍带着他跑一跑顺畅的直路。像今天这样狂野的飞奔她还真是没有经历过,尤其是在树林间左闪右冲的时候隐隐有险相环生,吓得太平公主花容失色连声惊叫,全然没了当初端坐于鸾驾之上的雍容华贵。 穿越树林,薛绍也就彻底的甩掉了琳琅等人。眼前,是一个野草丛生的小湖。 “到了,下来!”薛绍轻喝一声,抱着太平公主直接从马鞍上跳了下来。 虽然平平稳稳,但太平公主像是生平第一次坐了过山车,吓得浑身紧绷尖声大叫。 薛绍哈哈的大笑。 太平公主则是恼羞成怒,轮起粉拳对薛绍一顿乱扬,嘴里骂着“坏人、坏人”。 薛绍怪笑一声,一把将太平公主扑倒,二人同时翻身躺在了厚厚的野草丛中。 “你、你想干什么?”连番刺激,太平公主都有点懵了。 薛绍用食指轻轻勾起太平公主的下巴,咧嘴一笑,“坏人,还能干什么呢?” 第388章 祭昭陵 太平公主的惊悸最多只是维持了不到三秒钟,稍稍定神之后,她闭上眼睛玉颈微扬,轻启朱唇幽幽的道—— “来吧,坏人!” 薛绍反倒是一愣,拜托你现在是在被坏人凌辱好不好,这也太不配合了! 亲亲的太平公主的唇上亲吻了一口,薛绍说道:“起来,这里潮湿多泥。” “我不要!”太平公主急忙大叫一声,双手抓住薛绍衣服的肩部不让他起身,“我就喜欢这样!” 呃…… 薛绍一愣,你还有这嗜好? “坏人,还不快亲我?”太平公主拽得更紧了,脸儿红朴朴的,娇艳欲滴。 薛绍眨了眨眼睛,左右看看,这地方显然不是什么好的洞房花烛之地。 “讨厌,你左顾右盼作甚?”太平公主愠恼起来,“我们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单独相处,你为何三心二意的?” 薛绍算是明白了,太平公主从小大到都在规矩严格、气氛压抑的内廷长大,现在好不容易逃出牢笼,压抑在心里的叛逆一下就释放出来了。 不用怀疑,如果现在薛绍要带太平公主逃到没有人烟的天涯海角,或是抛开体统游戏江湖,她都会欢呼雀跃。 “薛郎,你在想什么?”太平公主看到薛绍愣了一愣神,郁闷的在他肩膀上拍打了两下,“我们就在这里躲上几天,让他们全都找不到我们,好不好?” 薛绍心里不由得紧了一紧,千万不能低估了花季少女叛逆之心的强悍! “不好。”薛绍一把将太平公主从地上抱起来,双脚离地将她搂在怀中,说道,“那会天下大乱的!” “有什么嘛……”太平公主吊着薛绍的脖子,两只脚丫儿晃悠的踢来踢去,翘着嘴儿嘟哝道:“我堂堂的公主,就不能过几天平民女子的生活吗?你看这里多好,有清水的湖泊,有茵茵的草地,还有好多树。你可以搭个小草屋,然后捉鱼给我吃呀!不淋雨不冻着不饿到肚皮,我就满足了!最重要的是,能和你单独在一起!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天下!” 两个人的天下…… 薛绍既有点感动,也有点啼笑皆非。他低下头去在太平公主的额头花钿上轻吻了一口,说道:“等我们成了亲,府第就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今天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上官婉儿等人要着急了。说不定还会惊动官府,满山遍野的派人寻找我们。” “管她们呢!”太平公主悻悻的撇了撇嘴,“你以为我真的喜欢成天一大堆人跟着我吗?我都快烦死了,巴不得甩掉她们!” 薛绍点了点头,可以理解。我自己就是一个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人,要是成天身后跟着一大票人,我也会烦。 “薛郎,我要游泳!!”太平公主突然一把指向那个水面平静清亮的小湖,兴奋的叫道。 “你穿这么一身,游泳?”薛绍摇头。 “那我脱掉!”太平公主才不管这些,兴奋的催促道,“快,放我下来,我脱衣服!” “……”薛绍无语了,你还要裸泳? “快点、快点嘛!” “不行!” “我就要!就要、就要!” 正当两人争论之时,两条人影飞快的从小树林里闪了出来,一左一右如同两道白光射到了薛绍与太平公主身前十步之外,双双单膝拜倒在地。 不说话。 薛绍与太平公主扭头一看,琳琅。 “你们这两个贱婢,跑来作甚?”太平公主气恼的骂道,“回去!” “奴婢不敢!”琳琅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你!……”太平公主气煞。 “算了。”薛绍将太平公主轻轻放到地上,说道,“她们也职责所在,担心你的安危。有这么忠心能干的属下,你应该高兴才是。” “胡说。”太平公主忿忿的翻着小白眼瞪了薛绍一眼,低声骂道,“我看你是怜香惜玉了,生怕我欺负了她们吧?” 薛绍苦笑,“归根到底,她们不都是你的人么?也是我们两个未来的家臣。” 这话听得太平公主略略舒坦,她的脸色好看了一些,瓮声道:“驸马都给你们求情了,起来吧!” “谢殿下,谢公子!”琳琅双双起身,但不敢抬头来看太平公主。 “哎,扫兴!”太平公主悻悻的跺了跺脚,“回去,回去了!” 琳琅连忙上前来给整点衣饰,又动用随身携带的香粉之物重新给她补了妆容,一行人方才离开小湖回到车驾队伍。 薛绍选择了骑马,车驾继续前行。 昭陵距长安百余里,车驾走得并不快,天将黑时方才抵达。陵寝有专人戍卫管理和负责接待,太平公主这样的大人物在驾到之前,早就有人前来先做准备。因此饮食起居等事全都不用薛绍与太平公主操心,只须安心下榻便是。 次日清晨薛绍刻意起了个大早,先行参观了一下昭陵。在21世纪,薛绍曾在网络上见过一些昭陵的照片。在一千多年后,被人盗掘的昭陵早已面目全非。 今日,薛绍算是一睹昭陵真容了。 唐太宗的昭陵,开创了大唐帝王依山建陵的先例。起因,据说是李世民的元配妻子长孙皇孙逝世时曾说要“薄俭而葬”,因此选择了山陵开墓。整个昭陵大陵寝占地约有两百平方公里,山中仿造长安城的式样建了陵寝,后来陆续又有一百多位臣子或是异族的酋长陪葬。 薛绍的父母当年先后客死房州,灵柩扶回长安之后,就陪葬在这里。 现在,太宗昭陵已经被看成是神明显灵之地。大唐甚至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臣民有冤屈,皆可到昭陵哭诉。将士们凯旋归来,献俘仪式也常在昭陵举行。但凡有国家朝廷有重大决策或是祭祀一类的活动,都要先来昭陵进行祭祀,就像是在“请示”已故的太宗皇帝。 由此可见,当今皇帝李治的父亲,开创了贞观之治的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在逝世数十年之后仍然在大唐子民的心中占据着不可取代的神圣地位。 一一看过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靖、魏征、秦琼、尉迟敬德等人的陵墓,薛绍走到了昭陵的正陵之前,仰望。 恢宏磅礴,大气壮观。 薛绍其实没有太多的心思游山玩水,他更多的是抱着一颗“怀古”的心来瞻仰这些历史名人的陵寝。曾经,他们都在弄潮天下、叱咤风云,弹指间千军万马灰飞烟灭,换个人间。 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和一抔黄土合为一体,生前拥有的任何财富、权力和美色,都无一能够带走。哪怕这座昭陵之中有着一座神似长安的城厥和足以富甲天下的陪葬品,黄土也终究只是一抔黄土。带不到阴间,也带不去来世。 唯一留下来的,是他们事迹和名声,是对后人的影响与后人对他的评价——可是这些,已然化作一抔黄土的那些历史名人们,自己知道么? 站在昭陵正陵面前瞻仰了片刻,薛绍油然感觉到了一股历史的沧桑之感。 人生不过如此,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既然自己生在了这样的一个时代、处在了一个历史的漩涡之中,只须凭着良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如何对,如何错,在不同的人、不同的时代看来,有着不同的评判。何去何从,或许只能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 薛绍缓缓的长吁出一口气来,有时间多读史书,多参观一些人文古迹,真的能够增加许多的历练与感悟。男人的底蕴,无非就是这些历练与感悟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身后有动静,薛绍回身望去,远远的甬道那里走来一大批人,旗号鲜明声势不小,太平公主带着她的队伍来进行祭祀了。 薛绍走回去与之汇合,太平公主见到薛绍纳闷的眨着眼睛,“薛郎,你为何独自早起,先行跑到这里来了?” “我在军中,习惯了早起。”薛绍微笑道,“就要开始祭祀了么?” “呶,都听她来安排。”太平公主随手一指旁边的玄云子。 玄云子上前一步来轻扬拂尘稽首一拜,“贫道听候殿下驱策,已然安排妥当。殿下现在可以先去正陵祭祀太宗文皇帝与文皇后。” “好,开始吧!”太平公主端坐在鸾车上,淡然的抚了抚衣袖。 “是……”玄云子低眉顺目的应诺。 薛绍站在一旁没有插言,隐约查觉到玄云子在低头的一瞬,眼角瞟了瞟自己。 眼神之中,意味复杂。 这时上官婉儿也上了前来,双手捧上几卷工整白绢,说道:“殿下,臣已将祭文备好,还请殿下雅正。” “薛郎,你来。”太平公主又是淡然的抚了抚衣袖。 “好,我看一看。”薛绍从上官婉儿的手中接过绢帛,上面是上官婉儿亲手书写的几篇祭文。 果然是行文潇洒词澡贵丽,字迹绢秀颇富大家风范。 “很好。”薛绍看了几眼后将绢帛折好还给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低头弯腰双手接住,“还请驸马雅正。” “如此文采,我只能自弗如。岂有一字可改?”薛绍说道。 听到这话太平公主微一皱眉,似有不快。 第389章 公主的脉 薛绍的表现,让其他的人也略略心中惊异——驸马是不是太给上官婉儿面子了? 按照官场上的习惯,属下递来的任何文本,上司好歹都要挑几个地方改上一改,否则会显得自己太没主见或是太没水平。世上本就没有完美的文章,尤其是在上司看来,鸡蛋里挑骨头的稍加改动更是家常便饭一般,几乎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尤其是太平公主的心目当中,上官婉儿虽然文采斐然,但曾经禁中对策及高第的薛绍理当文采更佳。这也是她让薛绍来雅正上官婉儿所写祭文的原因。但没想到薛绍居然说“无一字可改”,这在太平公主看来,薛绍难免有点“偏爱”上官婉儿了。 小女子心中那一点酸溜溜的东西,顿时就泛滥开来。太平公主不动声色的道:“世上竟有‘无一字可改’的奇文?取来,我看!” 薛绍与上官婉儿同时心中一窘,乖乖不得了,公主当众吃醋了! 琳儿上前,取来祭文。 太平公主正儿八经的摊开祭文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阵,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奇的笑容来。 “薛郎,婉儿,你二人也不知是谁粗心,谁大意。”太平公主说道,“且看此处,明显有一处用词不当。” 上官婉儿慌忙拜道:“肯请殿下指谪!” “过来看,这里。”太平公主非常亲和的冲上官婉儿招手将她唤到车前,像模像样的指着祭文给她看。 原来,祭文当中有一处对长孙皇后的称呼,用得不够尊贵。长孙皇后的封号是“文德皇后”,后来被追封为“文德顺圣皇后”。上官婉儿只写了“文德皇后”。 看到太平公主指出的“错误”,上官婉儿慌忙请罪。太平公主表现得倒也大度,让她回去好好修改,重新写过便是。 上官婉儿告罪之后,匆忙去了。 薛绍知道太平公主是吃了飞醋在故意找茬,因此没有吭声也没有干预。 “薛郎你说,适才我的指正,对也不对?”太平公主故意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问道。 薛绍不动声色抱拳拜了一拜,“殿下的指正,十分恰当。” “那便是了。以后你需得更加小心才是。否则,会与你薛驸马禁中对策及高第的才名,大不相符啊!”太平公主暗暗的剜了薛绍一眼。 薛绍哭笑不得,当着众人之名只好认了栽。 “是,臣记下了。” 太平公主耍够了威风暗暗的嘿嘿一笑,将薛绍叫到近前,小声道:“怎么,看到我欺负美人儿,你动了怜香惜玉恻隐之心?” “没有的事。”薛绍苦笑了一声,“安然,大庭广众之下,有必要这样恶作剧么?” “哼,哼……好吧!”太平公主倒是没有不依不挠,只是貌似嚣张的冷哼了两声之后坐得端端正正的,摆足了公主派头说道:“玄云子,吉时将到,马上前云准备祭祀!” “是。”玄云子应了诺,带着身边的一群女冠们上前忙碌了。 不过片刻之后,上官婉儿重新书写了祭文奉了上来,太平公主匆匆看了一眼后点头赞许,“不错。婉儿,真是辛苦你了。本宫有赏。” “份内之事,婉儿不敢邀赏。”上官婉儿低眉顺目的道。 太平公主笑吟吟的道:“婉儿,你我之间还须得如此客气么?收下吧,不然我要生气了。” “谢殿下……”上官婉儿只得拜谢。 薛绍在一旁暗暗的汗颜,太平公主小小年纪就已经把胡萝卜加大棒的技术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了,真不愧是武则天从小亲自带大的宝贝女儿。 祭祀冗长、枯燥且无趣,纯粹就是走个形势与过场。 虽然薛绍的脑海里残存的今生的许多记忆,但就算是以往的蓝田公子对于已经逝世了十年有余的父母,都已是印象淡泊。因此,要说薛绍对已故的双亲有多少的感情,那不太真实。或许对于兄嫂的感情,还要更多一些。 所以今天的祭祀,更像是具备了某种象征意义的仪式。太平公主反而比薛绍更加重视和投入一些,因为这是她做为薛家的媳妇,第一次前来正式的祭拜公婆。在太平公主的心里,这一场祭拜过后自己就已经算是薛绍的妻子了。 从上午到黄昏,所有的祭祀活动才算完全结束,其实还挺累人的。可是太平公主却很兴奋,因为严肃的祭祀结束之后,接下来就是她难得的悠闲假期。昭陵这地方对太平公主来说未来太过庄严与厚重了一点,她难以开怀游乐。于是趁着天还没黑,太平公主不顾薛绍的劝阻催动车驾赶往蓝田县,决定今夜就在瑶池玉林下榻。 一行人只好拖着疲惫,陪太平公主到了蓝田县。至此,已是夜半星稀时分。 因为早有快马通知,虞红叶接到消息之后早早做了接待的准备。薛绍与太平公主驾到之后,宴席已备香汤伺候,准备得十分到位。太平公主随行近两百人,尽皆安顿在了瑶池玉林之中。 薛绍早就知道太平公主有点小洁癖,从来不会带着一身朴朴烟尘狼狈用膳,于是叫她先去沐浴随后再一起用膳。太平公主果然应允,只不过她今天没有叫琳琅和侍女来伺候她沐浴,却单单叫了上官婉儿一起共沐香汤。 薛绍有点好奇,这家伙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了?……话说,要是能和她们两个一起沐浴,该是什么光景? 转头一看,薛绍发现琳琅正在一旁相互揉肩锤背缓解疲劳……好吧,退而求其次,琳琅其实也不错! “来,伺候我沐浴。”薛绍唤道。 “奴婢不敢!” 毕竟太平公主在场,琳琅有点胆怯。 薛绍作势将脸一板,“大胆!” “是……”琳琅连忙应诺,其实双双芳心暗喜——既然是驸马强势下令,公主也就没什么可指责的了! 薛绍心里有数,太平公主沐浴从来不会少于一个时辰的时间。那么现在,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可以享受一下鸳鸯双飞浴的美妙。 或许是因为太平公主的在场,薛绍与琳琅的心里都有那么一点“偷吃”的刺激感,因此格外的激情燃烧,远比那一日在采买庄院里的匆匆一战要酣畅淋漓得多。 现在薛绍也算是把准了太平公主的一个脉,只要自己不在外面偷偷的拈花惹寻花问柳,太平公主一般是不会生气的。尤其是媵御琳琅,太平公主还曾主动让她们来伺候自己。 薛绍心想,别说是习惯了唯我独尊的公主,就算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做了主妇,又有几人能够如此大度? 这等胸怀,对于一个帝国的公主来说还真是不容易。 如此说来,大半年的交锋、磨合与调教,总算是见到了一点成效。 就在薛绍与琳琅酣战不休忘情缠绵之时,太平公主所在的浴池里,则是另一方春光滟滟。 太平公主泡在热气氤氲的池水中,神情非常享受,时不时的摘起水中飘浮的花瓣放到红唇边上,轻轻吹走。 上官婉儿在她身后轻柔的给她擦洗身体,见太平公主心情不错,小心的道:“殿下肤肌若雪吹弹可破,当真羡煞旁人!” “是吗?” 世间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太平公主展颜一笑心情更美了几分,说道:“婉儿你也不要谦虚,连我母后都曾赞你天生丽质明艳动人。你若不是生在深宫,或可艳动天下。” “殿下谬赞了。”上官婉儿一边给太平公主擦洗身体,一边轻声道,“婉儿始终不敢忘记自己是内廷的一名奴婢。今生今世,只求能够伺候好天后娘娘与公主殿下。除此之外,再无他念。” “是吗?”太平公主突然拉长了声调,“你——当真,没有——他念?” 上官婉儿手中略微一滞,忙道:“婉儿对天发誓,绝无他念!” “婉儿,你我闲聊而已,何必如此紧张呢?”太平公主的言语又变得轻松随意起来,笑道,“你站起来,给我看看。” “这……”上官婉儿不禁脸上一红,虽然都是女儿家,但是一丝不挂的站在在她人面前,总是难免尴尬。 “怎么,你我皆是女儿身,你还有何顾忌?”太平公主咯咯直笑。 “婉儿不敢……” 上官婉儿迟疑了一下,慢慢的从水中站了起来。 池水不深,上官婉儿站起来后刚刚淹到肚脐位置。 太平公主扭过头来,看着眼前半身**的上官婉儿,突然咯咯的大笑起来。 上官婉儿脸上几乎红透,匆忙扭过头去双手交叉掩在了胸前。 “婉儿,连我一介女子见了你的身子都满心欢喜,就别提是男人了。”太平公主挥动双臂随意的拨动着水花,轻松的说道,“难怪,难怪呀!” “殿下……言下何意?”上官婉儿有点紧张,小声的问道。 “难怪薛郎对你,垂涎三尺。”太平公主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 上官婉儿心里咯噔一跳,“殿下,绝无此事!公子心中,只有殿下一人!” “哦,你几时对他如此了解了?”太平公主冷冷的一笑。 上官婉儿顿时哑然,浑身都轻轻的颤了一颤。 太平公主仍是轻松自如的微笑,再度扭头看向上官婉儿,“把手拿开,让我好好的看上一眼。” “是……”上官婉儿无奈,只得放开了双臂,露出一对儿娇挺粉嫩的少女美峰和玉雕般的完美**来。 “婉儿,你真漂亮……连我,都忍不住要嫉妒了!”太平公主由衷的赞叹了起来。 “和殿下相比,婉儿就如同寒鸦比之于凤凰……”上官婉儿心里一阵扑通通的乱跳,太平公主今天这是想干什么呢,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好不安生! “婉儿,你就别谦虚了。”太平公主突然话锋一转,“我跟你说件事情,你会不会答应呢?”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上官婉儿小心翼翼的道。 “是不是我说什么事,你都答应呢?”太平公主的表情变得诡谲起来。 上官婉儿连忙答道:“但凡婉儿自己能够做得了主的,一定办到!” “你倒是谨慎。”太平公主微然一笑,说道:“其实我早有此心,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跟你来说。今天,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不知殿下,所为何事?”上官婉儿越发有点紧张,太平公主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 太平公主咧嘴一笑,一扭头说道—— “婉儿,你来做本宫随嫁的媵御,如何?” 第390章 弥补 一整天的忙碌,让所有人感觉到疲惫不堪。虽然有了片刻沐浴的放松,但薛绍与太平公主仍是没了平日的兴头,因此用膳时没有音乐和舞蹈,两人挺难得的安安静静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除了从旁侍宴的两名侍女,再无旁人。 薛绍吃饭向来较快,因此早早收工,说道:“安然,今天都累了。吃完后早点歇息。” “不要。”太平公主一边优雅的吃着鱼丝脍,一边说道,“御医曾说,饱食之后不宜马上就寝,不然容易生病。” 薛绍笑了一笑,“那好吧,我陪你到外面走一走。” “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太平公主说罢放下筷子拍了拍手,“走吧,我吃完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你能有什么事情跟我说,能不成我刚刚沐浴的时候偷吃了一餐,都被发现了? 夜色笼罩下的瑶池玉林,静谧而美妙。一轮残月高悬夜空,四下里点了许多的灯笼,那些奇异的玉石雕塑映着灯光折射出迷离斑驳的光芒,给整座山庄披上了一层炫烂的光彩。 远远看来,地基修建较高的瑶池玉林就如同是一座飘浮在半空的不夜之城。若是不明就理的人看到,还真会以为看到海市蜃楼,或是遇到了仙庭宫厥。 “这地方真不错。”太平公主迎着悠然清凉的夜色,神情松驰的微笑道:“薛郎,以后我们常来住一住吧!” “好。”薛绍点了点头。 “长安的府第差不多已经完工了。我已经请示过母后,让那些修建府第的工匠再忙一两个月,由我私人出钱,请他们帮忙把瑶池玉林好好的改建改建。母后很大方,已经同意了。相信过不了几天,这里就要开始动工。”太平公主说道,“以后,瑶池玉林就是我们休憇玩乐的别院,也是我们的一处生财之地。你说,好也不好?” “当然好。”薛绍也在放松精神,轻松微笑的点了点头。 “那让上官婉儿做我的随嫁媵御,好也不好?”太平公主话锋一转,突然说道。 薛绍正有些意念分散,斗然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怔,“你说什么?” “你明明听清楚了。”太平公主平静的看着远方夜景。 “……”薛绍的表情着实怔了有三秒钟,心脏却不由自主的砰砰跳了起来。 让上官婉儿做媵御……她怎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情? “怎么,说到你的心坎里了吗?”太平公主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来。 薛绍挪开眼神,看向了别处。他觉得,自己此刻不管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和回答,都仿佛是一种尴尬。 这一回太平公主倒是没有咄咄逼人,她也平静的看向了远方,悠然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薛绍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安然,没人规定成亲的时候必须就要有足够数量的媵御。现在已经有了仙儿与琳琅。我纳媵之事,大可以后再说。” “你不懂。” 太平公主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薛绍斗然感觉,太平公主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 “怎么说?”薛绍禁不住扭过头来,好奇的问。 “我不想说。”太平公主的眉头轻轻皱起,眼神深沉的看着远方。 薛绍这才意识到,或许太平公主的心里,也有着自己无法想像的心事,承受着自己无法想像的压力。 薛绍走到她身后,轻轻的抱着她,握着她的手。太平公主的身体微微往后仰了一仰,靠在薛绍的胸膛上,沉默不语。 薛绍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也许这种时候,只有“陪伴”才是最好的劝解与安慰。 良久。 “薛郎,如果我不是公主,那该多好……”太平公主悠然的道。 薛绍略皱了一下眉头,“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太平公主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只想和我心爱的男人有一份完美的爱情,过上简单的生活,走完平静的一生。但因为我是公主,所以我的爱情永远不可能完美,生活永远不可能简单。我的人生,也绝对不会平静。” 薛绍知道,这些话绝对不是太平公主平白无故说出来的。虽然她处在一个天生爱做梦的花季年龄,但她从来不会像普通的小女生那样无病"shen yin"做多愁善感状。 她的心里,一定积压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安然,是不是天后给你施加了很多的压力?”薛绍在她耳边,轻声的问道。 太平公主没有回答。但是她的手,稍稍用力的和薛绍对握了一下。 薛绍知道,自己猜对了。 “是什么事情?连我,也不能说吗?”薛绍小心的追问。 “……”太平公主咬着嘴唇,怔怔的看着远方,沉默。 “不说也行,我不逼你。”薛绍不着急,耐心的、小声的道,“我只需你相信,我们已经是夫妻。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与你一同承担。” “有些事情,你永远无法和我一起承担。”太平公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什么事?”薛绍更加好奇了。 太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挣掉薛绍抱她的双手,转过身来,微微仰头,凝眸看着薛绍。 “薛郎,你能忍受和别的男人,一起分享我吗?” 太平公主的这句话,就如同一道霹雳闪在了薛绍的脑海里。 “你说什么?” 太平公主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薛绍从未见过的苦笑,“我已经有答案了。预料中的答案——你绝对忍受不了。” “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薛绍的心里,非常的惊讶。 “你忍受不了。但我,必须忍受。”太平公主说得非常平静,“这就是你,永远不能与我分担与承受的事情。” “……”薛绍愕然,无语以对。 太平公主转过身,慢慢的朝一旁踱开了步子,“没有哪个女人,能真的忍受自己心爱的男人还有别的女人。除非那个女子一点也不爱那个男人,才能做到不在乎。” 薛绍没有插话,只是慢慢的跟在她的身后。 太平公主一边慢慢的踱步,一边悠然的说道:“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想如同一个目不识丁没有教养的民间泼女子那样大吵大闹,把你身边的女人全都赶走。就因为我是大唐帝国的公主,我理应有着超乎常人的胸怀。所以,我不仅仅要装作不在乎,还要表现得越大度越好。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有谁能够忍受自己身边的两个婢女,背着自己去和自己的丈夫共浴厮混?” 薛绍咧了咧嘴苦笑一声,“你若不喜,今后我便不再触碰她们。” “不,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太平公主仍是很平静,悠悠然的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纳妾的男人是不孝的,律法也规定了通贵以上的官员必须另立媵人,多产子嗣……因此我一直都在努力的为你物色媵御,不然外人就会说我这个公主善妒,害得你这个驸马连媵人都不敢立一个。这既会陷你于不孝,我也难逃一个有失妇德的骂名。但是我做这一切,全都是违心的。我越爱你,就越憎恨你身边的那些女子。包括上官婉儿,包括月奴与琳琅,包括陈仙儿、玄云子甚至是妖儿!——我知道你和她们之间未必都有男女瓜葛,但我就是忍不住要嫉妒!因为我希望得到你全部的关注、全部的陪伴和全部的……爱!” “……”薛绍再度愕然。想必这些话,都是太平公主的肺腑之言了。 “越在乎就会越嫉妒,同时也就越痛苦。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一直憧憬的爱情并非完全是美好的,它同时也会有寂寞和失落,也有眼泪和痛苦。”太平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但我是公主,再多的不堪我都必须微笑的接受,连一点嫉火都不敢轻易的释放,否则等待我的可能就是无法挽回和无法被原谅的错误。上次我已经尝试过了……张窈窕,不是么?”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点头,“难为你了,安然。是我的错……” “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认错。这天下,终究是男人的天下。强如天后,也只能与无数妃嫔共侍一夫。”太平公主的表情仍是平静且淡然,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微笑,“其实,我真的很想杀了陈仙儿,但我终究是把她接到长安来并留在了我的身边。尽管我一直都知道你与上官婉儿两情相悦,但我从来没有说穿过,并主动对她说了,想要聘她为随嫁媵御。” 薛绍没有急于答话。难得太平公主会主动说出一些肺腑之言,何妨多听上一听? “你可知,我为何这么做?”太平公主回过身来,认真的看着薛绍。 薛绍微微皱眉,“不是你前面说的原因么?不孝有三……之类的。” “你认为,我真会在乎这些陈规旧俗,或是流言蜚语?”太平公主摇了摇头,笑了。 薛绍沉默的点了点头,如果太平公主会因为某些陈规旧俗和流言蜚语而变得畏首畏尾,那她就不是武则天的宝贝女儿了! “当年你父亲大人也曾是驸马,那你可有庶母?或是庶出的兄弟姐妹?”太平公主再问道。 “没有。我父亲终生未有纳妾。”薛绍点了点头,从律法道德上讲,驸马是可以纳妾的。但实际上大唐的公主一向强势,公主自己豢养面首的不少见,但驸马纳妾的还真是少数。至少,公然迎立媵御的并不多见。 “薛绍。”太平公主直呼他的姓名,显得很庄正,很严肃。 “嗯?”薛绍凝神,看着她。 “我做的一切,只因爱你,深爱于你。”太平公主面带微笑,声音微微颤抖,眼眶渐渐湿润。 薛绍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安然……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要如何弥补于你。” “很容易。”太平公主偎在薛绍怀中,一字一字清晰的说道:“今生今世,安然并不奢求你专一爱我。只求你……不离不弃,永远爱我!” 第391章 突变 夜很静,月色渐浓。 薛绍与太平公主久久相拥,几乎忘记了时间的存在。直到太平公主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薛绍方才与她分开。 拍抚她的背,薛绍将自己外衣脱了下来披到太平公主的身上,“天寒夜露,别着凉了。我们早点回去歇息吧?” “再坐一会儿。”太平公主温柔的拒绝了薛绍的建议,拉着他的手坐在了一处假山后的溪流石亭上。 “薛郎,有些话,我本不该对你的说。”太平公主的表情很少像现在这样的严肃,严肃得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这一刻,薛绍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越多的武则天的影子。 “你说吧,我听着。”薛绍认真的点头。 “你可知,我为何单单找了上官婉儿做我的随嫁媵御,而不是其他人?”太平公主说道,“如你所言,媵御之事并不着急,成婚之后再立不迟。再或者,我在掖庭之中随便找一个女子充数,或是便宜我身边的这些心腹侍女,也并无不可。” “为什么?”薛绍眉头微拧,认真的问道。 太平公主左右环视,确定四下里没有耳目,方才凑到薛绍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是天后的意思。” 薛绍心头微微一怔,“为什么?” “你说呢?”太平公主反问。 薛绍眨了眨眼睛,神情变得十分凝重。 为什么,武则天要指派上官婉儿来做我的媵御呢?……难道是因为她知道了我与上官婉儿之间有些暖昧,因此刻意成全?但问题是,她凭什么对我这么好? 说白了,上官婉儿是内廷的女子、是皇帝的女人、还是她武则天用过的贴身秘书,凭什么轻易的赏给一个臣子做妾? 这不合理! “想明白了吗?”太平公主低声的问。 太多的疑问堆积在了薛绍的心头,一时难以想个明白。他迷惑的摇了摇头。 “你果然不明白!”太平公主仿佛有些痛心疾首的样子,“幸好,我们现在远离长安了,而且短时间内不会回去!” “什么意思?”薛绍眉头紧拧,“难道上官婉儿是天后给我的一个收买?” “还好,你没有笨到家!”太平公主不轻不重的在薛绍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你想一想,上官婉儿何许人,连武三思觊觎于她都被天后重罚过,又怎会轻易赏赐给你?” “果然!……”薛绍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坏了!——天后在这个节骨眼上赐给我上官婉儿,是希望我在立场上完全偏向于她,或者说偏向她与裴炎的政治联盟。 如果我这样做的话,就必须完全脱离裴行俭的派系和我自己原有的立场,并无条件的支持他们的军国主张……可是我已经选择了否定裴炎的军国主张,转而力挺薛元超去向裴炎发难! 这下,真的坏了! 思及此处,薛绍嚯然站了起来,双眉立竖如剑,背剪双手来回的踱步。 “我就知道,你肯定干了傻事。”太平公主也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薛绍,“薛郎,莫非你心里真的不清楚,现今的大唐朝廷,是谁在说了算?”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薛绍说道,“但是有些事情……我真的无法做到昧着良心、歪曲是非!” “何谓良心?何谓是非?”太平公主诘问道,“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你就能确定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吗?” 我当然知道!这段时期所有的历史大事与历史走向,我全知道!…… 薛绍差点把这句话喊了出来,但是一拍额头,“你不懂!” “军事大事,我或许是不懂。”太平公主急忙劝道,“但我知道一件事情——与天后做对,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炸响在薛绍的心头。他扭过头来,双眉沉锁目光如炬的看着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一点也不退避的迎着他的目光,“你认为,我是在吓唬你么?” “我知道,你没有。”薛绍慢慢的摇了摇头。太平公主当然不会吓我,如果有了重大政治冲突,就算是亲生儿子武则天也不会放过——女婿算什么东西? “告诉我,你都做了一些什么?”太平公主的神情越发凝重,她紧紧拽着薛绍的胳膊,分外用力。 薛绍知道,她在害怕。 她,非常的害怕! 可以说,薛绍是第一次看到,太平公主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留意四周,再次确定没有闲杂耳目,他将太平公主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的简要的说了一下,自己与薛元超之间的事情。 太平公主的身体都在发抖了,越来越害怕。 “薛郎,你真是不要命了!”听完之后,太平公主声音颤抖的在薛绍耳边急道,“薛元超一直都想独占政事堂,成为一言九鼎的首席宰相。但他历来就与天后理念不合,因此天后才会扶植起裴炎,慢慢的将他压了下去。现在你暗助薛元超反戈一击,这不是摆明了与天后及裴炎为敌么?” “我无心与天后及裴炎为敌。只是这一次,我认为他们的军事主张是错误的!”薛绍说道,“伏念不能杀,否则北疆必然复叛,草原人将不再信任大唐的朝廷!裴行俭不能废,否则军心必乱,大唐战力严重受损!此消彼涨,大唐的北方将会从此多出一个比吐蕃还要更加强大的夙敌,将成百年之心腹大患!” 太平公主听完这些话多少有点震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薛绍,“薛郎,你真的成为一名将军了!……但是这些话,你为何不与天后、与裴炎当面去说?” “我倒是想说,但他们心中有着自己的盘算,根本不给机会让我说!”薛绍说道,“如果我不识时务的主动说了,他们当场就会把我划为政敌,必然将我清洗!” “那……那该如何……是、是好啊!”太平公主越来越害怕了,嘴里哆嗦,身子也在轻微的发抖。 “选择薛元超,就是我没有办法的一次铤而走险!”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我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薛元超能在政事堂里驳倒裴炎,让朝廷采纳他的主张——也就是我的主张!如此一来,就只是一次普通的政见之争。” “但如果薛元超没能驳过裴炎呢?”太平公主忧心忡忡的道。 薛绍深呼吸,凝神看着太平公主,“那我和薛元超,就都死定了。” “不行!”太平公主斗然大叫了一声,“绝对不行!” 她的声音,歇斯底里! 薛绍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噤声!” 太平公主拼命扳开薛绍的双手,紧张的瞪大了眼睛、急躁的呼吸,“薛郎、薛郎!你听着,你听清楚了!——我绝对不允许你为了任何事情,拿生命去冒险!听清楚没有——任何事情!任何事情!!哪怕是军国大事、民族危亡!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一个人!!其他的,我全不在乎!!” 薛绍再次将太平公主紧紧抱在怀里,“别说了,别让其他人听到了。” “放开我!!” 太平公主努力的、甚至是愤怒的从薛绍怀里挣扎出来,怒瞪双眼指着薛绍,“薛郎,你太自私了!你的心里只有你的恩师、袍泽、军队和国家大事吗?你就没有考虑过一丝我的感受?我的爱情?我的归宿?我的未来?” “……不是!”面对太平公主连珠炮似的质问,薛绍竟感觉到一些理屈辞穷。 “你就是!” 太平公主用力一脚踏在地上,浑身发抖头上的金钗儿都掉了下来。顿时,她红了眼圈流下泪来,情绪也变得更加激动,简直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 薛绍惊愕的看着太平公主……还真没见她如此动气、如此急躁过。 “来人、来人哪!!!” 太平公主突然大叫起来。 “你干什么?”薛绍有点急了。 小两口如果是在谈情说爱,没人敢于靠近。可是太平公主这一声大喊,马上四面八方闯过来很多的羽林卫士兵,杨思勖也带着那群习武的宦官来了。 “殿下,何事?!” 太平公主后退几步躲到杨思勖身后,指着薛绍声音发抖的说道:“将、将……驸马拿下,软禁看押!在我重回此处或另有号令之前,不许让他离开瑶池玉林半步!否、否则,你们通通人头落地!!” “是!!”众卫士和宦官一同大声应诺。 薛绍愕然,既惊且怒,“你……这是做什么?” “还不动手!!”太平公主大喝道。 杨思勖上前一步对薛绍抱拳一拜,“驸马,得罪了!还请体谅小人,不要让人小难做。” 薛绍并未理睬杨思勖,双目炯炯的看着太平公主,“殿下,有事好商量。你先冷静。” “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我非常清楚我在做什么!”太平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从地上捡起那枚刚刚掉落的金钗紧紧握在手中,说道,“我即刻赶回长安,面见天后。在我回来之前,我不希望你有什么异举妄动。否则……!!” 太平公主猛然一把,将钗子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第392章 银壶 “别!——”薛绍大叫一声,众人也都吓了一跳。 太平公主倒是没有真的扎进去,但是……见血了! 所有人吓得跪倒在地,只剩薛绍一人站着,瞪圆了眼睛浑身都是僵硬的。 “答应我,快点答应我!”太平公主急促的呼吸,大声道,“答应我乖乖的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好,我答应你……”薛绍连连点头,“你快把钗子放下。” “你放心,只要你安心在这里等我不作造次,我是不会干傻事的。”太平公主一把将钗子收了起来,大声道:“杨思勖,你带一半羽卫军在此陪伴薛驸马。琳琅率领宦官及余下羽林军,即刻随本宫回京!其余人等,在此等候!任何人不得擅离此地半步!有违者,立斩!” “是!” 一声令下,整个瑶池玉林全都动了起来。 薛绍一掌重重的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怒骂了一声,“我操!!” “薛郎,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太平公主说完这句,一扭身提起裙摆就跑了。琳琅紧紧追在她身边匆忙的叫喊着“殿下等等,先擦拭一下血迹再上些药……” 太平公主头也不回的钻进马车,车驾即刻启行离开了瑶池玉林。 薛绍一屁股坐到了石凳上,怔怔的看着天边的一轮残月良久无语。杨思勖和五十甲兵将他团团围在中心,倒是没敢对他有什么不恭之举,只是围着他不走。 此刻,薛绍的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我此前所有的努力,眼看将要毁于一旦。毁于爱情,毁于我对太平公主的信任,毁于我的轻率与天真。 安然,这一次,我终于见识到了你对我们之间这份爱情的执着与狂热!但是你对我的爱,又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难道伏念注定要死,突厥汗国注定要东山再起,历史的车轮注定无法改变原来的轨迹了么? 思及此处薛绍心头一片焦恼,嚯然站起。 杨思勖像一匹猎豹一样突然蹿了出来站在薛绍身前,“公子,请不要让小人为难!” 薛绍咬得牙根作响,闷哼一声,抚袖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杨思勖和那些甲士亦步亦趋的跟着,如临大敌。薛绍进了房间猛然将门甩上,杨思勖倒是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冷汗,马上就将五十甲兵分作了三队,轮流在薛绍的门外戍卫。 屋里一片漆黑,薛绍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天花板,沉默良久。 屋外的那些士兵包括杨思勖在内,薛绍都有把握甩掉他们逃出生天,然后……问题就在于,然后呢? 太平公主的刚烈,薛绍今天是见识到了。当时她拿着头钗刺向自己的脖颈的时候,薛绍是真的被吓坏了。哪怕是在战场之上面对无数敌人围攻之时,薛绍也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心惊肉跳之感。 如果自己逃出去,追上了太平公主,又能如何?她下定如此决心要做的事情,自己还能阻止么? “哎……”薛绍不禁长叹了一声,“这或许,真的是命!” “砰砰砰”,门被敲响了。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大半夜的谁还会敲我的门。听那动静,倒像是一名女子。 “谁?” “贫道玄云子,肯请薛公子现身一见。” 薛绍眨了眨眼睛,这时候,她来见我作甚? 起床整了衣冠,薛绍上前开门。玄云子一袭白衣站在门口稽首施礼,杨思勖和那些卫士不远不近的背对着二人,站在小院门口。 玄云子看着薛绍微然一笑,变戏法似的手中出现了一个精致的银色酒壶,“夜色正美,贫道央请公子一道赏月如何?” 薛绍走出房来仰头一看,“不过是一轮残月,有何可赏?” “《易经》有云,日中则昃,月盈则食。不赏残月之凋,又怎知圆月之满?”玄云子灵巧的一个转身站到了薛绍的身侧,做出了一个迎请薛绍出门的姿态,示意请他坐在这庭院里赏月。 “仙估,是来给薛某讲经论道的么?只怕可惜了,《易经》这么高深玄妙的东西,我从来就没有读懂过。”薛绍坦然的坐了下来,并请她对坐。 “非也,非也!”玄云子谢了座在薛绍对面坐下,微笑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乎人乎?” 薛绍心中略微一凛,“仙估,言下何意?” 玄云子微笑不语,又取出两只银质的小酒杯给薛绍倒了一杯,“公子,请。” 薛绍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愕然。 “水?” 玄云子仍是淡然的微笑,“贫道只说请公子赏月,可未尝说过要请公子喝酒。” 薛绍把杯子一放,心里正郁闷,表情很无奈,“看来,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公子恕罪,贫道并非有意调侃于你。”玄云子施了一礼,说道,“月圆则缺,日中则移,花绚则糜,水满则溢。世上没有一事一物可永保完美。同样的,也没有人会一直倒霉。贫道以清水戏公子,赠公子最后一丝霉运。或许,就该是到了否极泰来之时了。” “那就,承你吉言。”薛绍淡然的答了一句。对于这些道士们挂在嘴边玄之又玄的东西,薛绍当真没有多大兴趣。 “公子,何不信贫道?”玄云子看着薛绍,眼神炯然。 薛绍真有点哭笑不得,差点就说出一句:信你,你是春哥吗? 玄云子显然已是察觉到了薛绍心中的焦躁和不耐烦,但她的神情仍是很淡静,再倒了一杯水给薛绍,静静的递到了他面前。 薛绍没有看酒杯,但盯着玄云子,“我不渴。” “贫道有一位师兄云游西域时,从胡人那里学来了葡萄酒的酿造之法。这是他回到中土之后亲自酿的美酒,还请公子品鉴。”玄云子说道。 薛绍皱了皱眉,大爷今天心情不好,再敢耍我,让你好看! 方才拿起杯子,薛绍就察觉到了异样——杯子里的确不是装的水,而是清香溢溢的碧色葡萄酒! 薛绍瞟了一眼那个银色的酒壶,想必其中是有机关,可以控制水和酒的分别流出。 不多想,薛绍把酒喝了。 “好酒!”他由衷的赞叹了一声,转头看向玄云子,“仙姑半夜来找我,就是为了变个戏法逗我开心?” 玄云子淡静的微笑,摇了摇头。 “那是……?” 玄云子微笑道:“贫道手中的这个银壶,最初公子认为它里面装的是酒,倒出来的却是水;公子认定它里面装的是水的时候,却倒出了酒来。公子,做何想?” “江湖把戏。”薛绍不动声色的,淡然道。 玄云子呵呵一笑,“公子智深如海,却不肯显露。也罢,既然公子已经明白,贫道也就不再班门弄斧。” 薛绍微微一笑,不予辩驳。 头一次的,薛绍感觉到了和玄云子对话的一丝乐趣。这个年轻的小道姑,智慧过人字字珠矶,好像她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是漫无边际的无的放矢。 银壳之中倒出来的,一时是酒一时是水,让人难以捉摸。这何尝不像是人在官场,对于时局的变化与上峰的心态,永远只能去揣摩与猜测。尤其是站在了重大胜负的分水岭上之时,左一步万丈深渊右一步平步青云,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屡见不鲜! 薛绍自己现在,就面临这样的处境。暗挺薛元超与裴炎一战,成则扭转政局改变历史,败则一无所有甚至再无翻身之日。 瞬息间,薛绍恍然大悟!……裴炎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我认定自己的政见是完全正确的。我们两个,都像我刚才一样笃定银壶里装的是酒还是水。二圣,则像是刚才的玄云子一样是手执银壶者,最终壶里面是倒出水还是倒出酒来,全在他们一念之间,而不在于我和裴炎怎么去猜! 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二圣还是那个二圣。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所有的其他人,都像是参与赌博的赌徒在声嘶力竭的买大买小。最终的胜负,却只在庄家——二圣的掌握之中。 薛绍拿起喝光了的空酒杯往玄云子面前一递,“请仙姑,再赐葡萄佳酿一杯。” 玄云子微然一笑,素手轻扬给薛绍倒了满满一杯碧色葡萄酒,同时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 “贫道,敬公子!” “仙姑,请!” 一杯饮下,薛绍心中的抑郁之气消散了大半。转眸深看玄云子一眼,他越发觉得这个女子智慧超凡,是真不简单。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许年幼时的凄惨遭遇和早年在禁宫里的那一段特殊生活,让玄云子练就了常人难以具备的超凡心智。 “公子人中龙凤,早晚必成大器。又何必拘泥于一事之得失,一时之胜负?”玄云子微笑道,“小胜靠智,大胜靠德,这不是公子常说的话么?” 薛绍微然一怔,“你从哪里听来的?” “公子莫非忘了,此前在并州时,你曾与郭元振、薛楚玉一同到我师兄的茅庐作客?”玄云子微笑道,“公子闲谈之时曾经脱口而出。或许言者无心,但贫道听者有意,认为这是一句妙语,于是一直铭记在心。” 薛绍不由得心中略微一凛,她好细心!……细致入微、洞悉人心,这样的词汇仿佛就是为玄云子而生。 “天色已晚,贫道就不再作叨扰了。”玄云子站起身来,仰头看了看头顶的皎皎明月,对薛绍稽首微笑道:“能与公子同赏残月共饮美酒,贫道幸甚。告辞!” “仙姑,请。”薛绍拱手回了一礼,心中明白玄云子是在暗示“明月自有圆缺”,不顺之事迟早会过去想必也是有惊无险,不必过份担心。 玄云子飘然而去,却没有带走那个银酒壶。 薛绍拿起酒壶来自己往杯子里倒了一杯,却是水。再试,仍是水。 他索性将酒壶的盖子拔出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却发现,全部都是水! 薛绍不禁有些愕然,这个小把戏,倒是玩得漂亮! 第393章 胜利大逃亡 黎明,巍峨庞伟的帝都长安仍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沉睡,城池以北的皇城里却已经亮起了多处灯火。 按如今大唐朝廷的成例,京官单日上朝双日不上朝。 今天九月初七,正逢单日。 饶是如此,黎明方至皇城中就已经有不少的车马在匆匆穿行,很多文武官员和士兵仆从仍要早早的奔赴各自的岗位,开始一天的忙碌。 早起勤政,是从大唐贞观时代遗留下来的政治风气,一直沿续至今。只不过当今圣上李治身体欠恙,代替他早起勤政的是天后武氏。 像往常一样,武则天在皇城朱雀门打开前半个时辰起床,自行梳妆。伺候了她二十多年的宫婢只需要将梳叉脂粉等物一一递上,武则天会亲自化好妆容。 每逢这时候,武则天身边的这名心腹宫婢都会发出由衷的惊叹——天后娘娘这一手化妆打扮的绝活,实在惊艳。又或许,是上天对天后娘娘实在是太过眷顾,她不仅仅是从她母亲杨夫人老里继承了“红颜不易老”的天生丽质,还将天下最好的保养圣品都用在了一人之身。 每当天后娘娘从梳妆台前站起转过身来时,年近六旬的她仍像二十多年前一样光彩夺目精神奕奕,仿佛半点也没有变老。反观大明后宫含冰殿里气息奄奄躺着养病的皇帝李治,让人难以相信天后还比皇帝还要大上五岁。 梳妆罢了,该要批阅半个时辰的奏章,然后用了早膳再去参加朝会或是处理别的政务。多年来,天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风雨无阻。 一件事情再如何有趣,偶尔为之尚可接受;但若能坚持十几年不变,那就是大不易了。更何况,坐朝理政并非是件趣事,除了枯燥烦闷伤人脑筋,有时甚至刀光剑影夺人性命。 所以,外人大多只能看到天后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玩弄权柄,唯独她身边的人无不惊叹于她的智慧与刚强,敬佩于她的毅力与执着。 “今日逢单,不上朝。”武则天一边缓步朝外走,一边对身边的执事女官叮嘱,“本宫只在书房批阅半个时辰的奏章,早膳也在书房间用过。辰时一到,即去政事堂与宰相议事。午时初刻在麒德殿宴请南诏国使,宴罢之后须到含冰殿陪伴陛下。戍时一到,即刻去往护国天王寺会见天竺高僧。这些要务,尔等须得安排谨细。” “是。”左右应诺,马上拿笔写了下来。天后娘娘一天的行程,必须是安排得巨细无遗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正当武则天将要一脚踏出寝宫大门之时,前方传来一片喧哗之声,仿佛有人在与戍卫寝宫的卫士发生争执。 “公主殿下,天后严令辰时之前,任何人不得传唤不能入殿!违令者斩!” “大胆!” 武则天眉头一拧,“太平,越来越胡闹了——将她唤来!” 左右连忙快跑上前,武则天眉头一拧,停下脚步折返了寝宫之内,“今日不去书房了,辰时去往政事堂即可!” “是。”左右女官又连忙挥毫记下,并马上有人着手去安排打点。这时,众人都已是心中有数,太平公主黎明闯宫,必有重大隐情。因为天后娘娘很少像这样“朝令夕改”,除非是突生重大变故。 片刻后,太平公主孤身一人跑进了寝宫来,脸色憔悴行色匆匆,连头发都有些凌乱了,显得颇为狼狈与焦急。 武则天端坐于陛阶之上扫了她一眼,蓦然眉头一拧,“慌张!” 太平公主脚步骤然一停,就像是双脚在地上生了根一样不再上前,双膝一跪拜倒在地,“孩儿知错,母亲恕罪!” “都退下!”武则天云袖一挥,威厉炎炎。 左右人等连忙鱼贯而出,掩上了门。 太平公主以膝着地爬行上前到了武则天的面前,以额贴地的跪着,不言不语。 “本宫教导过你多少次了,你是大唐天下最尊贵的太平公主。任何时候,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不能丧失了你的高贵与从容!”武则天并没有怒喝,但她的声音中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朗声道,“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失魂落魄衣衫褴褛——本宫不与这样的公主说话!” “是……”太平公主低低的应了一声,乖乖的站起身来,悄悄的朝一旁走去,闪进了一道侧门之中。 武则天端会于陛阶之上,表情沉肃双眼之中精光奕奕,静等。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重新梳妆打扮过后的太平公主去而复返,一板一眼的拜在了武则天面前,“皇儿拜见天后。” “免礼,坐吧!” 武则天的口气这才和缓了一些,但仍是面无表情不怒而威的看着太平公主,淡淡的道:“你不是和薛绍去昭陵祭祀了么,奈何突然折回并黎明闯宫?” “天后容秉,皇儿有重大事情向天后启奏。”太平公主低着头,如同一名上朝的朝官那样正式的说道。 “说。”武则天只有一个字。 “薛绍,他……干了一件蠢事。”太平公主一边说,一边身子发抖嘴皮儿都打绊。 “说下去。” “他……他暗谋薛元超,意欲在政事堂驳倒裴炎,申达自己的军国主张。”太平公主说道。 “什么主张?”武则天半点惊怒也没有表现出现,仍是淡淡的问道。 太平公主干咽了一口唾沫,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她的母亲,低声道:“他认为伏念不能杀,否则北疆必然复叛。再者裴行俭不能裁撤,否则大唐军队必乱。到那时此消彼涨,突厥部族可能东山再起,并极有可能取代吐蕃成为大唐最大的心腹之患。” 武则天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 太平公主的心脏一顿嘭嘭乱跳,满心忐忑的用眼角偷偷瞟着武则天。 “你说完了?”武则天问。 太平公主连连点头,“说……说完了。” “那你该干什么的,仍是干什么去吧!”武则天轻轻挥了一下云袖,就要起身。 “母亲!”太平公主急了,爬着上前捉住武则天的袖子不让她走,“求求你,不要责怪薛郎好不好?他也是为了大唐的未来着想,想为大唐的军国之事出一份力!” “这些话,是他让你来对我说的吗?”武则天平声静气的问道。 太平公主连连摇头,“他不许我说。我将他软禁了,自己连夜跑到了长安来,偷偷告诉母亲的。” “哈哈!” 武则天大笑。 太平公主懵了,“娘,你为何大笑?” “政见相左朝堂有争,这是平常惯有之事,薛绍何必偷偷摸摸,你又何必仓仓皇皇呢?”武则天说道,“回去告诉薛绍,让他安心做他的驸马,尽职尽责当好他的兵部员外郎。余下之事,一概与之无关。” “!”太平公主狠是一愣,一时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预料过一百种母亲发怒之后的神情,甚至想过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为薛绍请求一次宽恕。但她唯独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当今的天后,这个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冒犯之后都不会轻易饶恕的铁腕女强人,就这样轻描淡写的饶过了薛绍。 “怎么,你非要我下令赐死薛绍,方才肯回?”武则天的声音突然一沉。 “不不不,我……走,我马上走!” 太平公主匆忙爬起身来,提起裙裾就往外走。 与其说是走,还不如说是——逃! 武则天淡然的看着她仓皇的背影,轻叹了一声,微微的摇了摇头。 “女大不中留。” 太平公主跑到门口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又突然跑了回来站在了武则天的面前,怔怔的看着她的母亲。 武则天眉头微皱,看着自己的女儿。 “娘,谢谢你!” 太平公主一把扑进武则天的怀里,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但是,没有哭出声来。 武则天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太平,你长大了。你懂得了轻重缓急,也配得上去做他人的妻子了。” 太平公主抱得更紧,眼泪也流得更厉害了。 “其实,你根本不必仓皇跑来告秘请罪,也根本不必谢我。”武则天轻轻的拍着太平公主的后背,不急不徐的说道,“因为,薛绍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 太平公主猛然一怔抬起头来,“那是裴炎错了?” “他也没错。” “那是薛元超错了?或者是,我错了?” “不,你们都没有错。”武则天微然一笑,说道,“因为你们,都没有想过为害国家祸乱朝纲,都没有做出荼毒百姓通敌卖国之事。除此之外,或有小过值得惩戒,但毕竟无伤大雅。” 太平公主的表情顿时凝滞,恍然大悟!——怪不得母亲可以称“圣”,而我只是一名公主! 大唐天下二圣之一的天后娘娘,站得远比一般人都要高,看得远比一般人都要远。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她的肚里却容着整个天下大局。都说人人心里皆有一竿称,称着人心善恶是非曲直;她的心里也有一竿称,称着公道人心,还称着古往今来。 “回去吧,把我的话,一字不漏的带给薛绍。”武则天平静的说道,“然后,大婚前五日不得传唤,你们不必回京。” “是,孩儿这就去了!” 拜别之后,太平公主再度提起裙裾转身走去。 这一次,胜利大逃亡! 第394章 最美笑容 薛绍没有睡。 瑶池玉林最高处有一座人工做成的“飞来峰”大山石装饰,他就一直站在那上面,从星月满天到晨曦微露,从日出东山到夕阳漫天,几乎都没有移动过。 杨思勖等人分作三班在山石下陪着,越陪越是心惊肉跳,万一驸马体力不支晕倒摔了下来或是想不开做傻事跳崖,如何是好?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多嘴劝上一句。虽然薛绍的表情一直很平静,平静得像是一尊雕塑一样。但正是这种异样的平静,让人捉弄不透他的内心世界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再加上他现在这副高高在上如在云端的姿态,越发让人感觉到他神秘莫测。 只有薛绍自己心里清楚,现在,他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冷静。 男人,需要经历很多的事情才会成长。实际上,成长的关键并非是经历的事情本身,而是经历过后的思考与总结。 经历之后再有沉淀,才能吃一堑长一智。 花了一夜一天的时间,薛绍认真仔细的思考了一下,自己来到大唐之后的所有经历。他从未有像现在这样冷静与认真的去认识这个时代,认识自己所处的环境,认识身边的那些人。 同时,他也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个更加清醒的认知与定位。 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在薛绍的思考间不经意的流逝。身边的杨思勖等人时刻胆战心惊,薛绍则是浑然忘我完全忽视了时间与环境的因素。 直到一辆马车慢慢驶出瑶池玉林,出了大门,薛绍方才略略回神。太平公主可是叮嘱过,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这里。 “杨思勖,那是谁的马车?” 杨思勖连忙上前来说道:“公子,那是上官婉儿姑娘,奉命回京了。” 上官婉儿?回长安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低头一看,下面的士兵人等全都可怜兮兮傻乎乎的看着他,生怕他跳楼似的。 几个轻盈的跳跃,薛绍从飞来峰大石上落了下来,可把杨思勖等人吓了一跳。直到他落地站稳拍了拍衣衫,这些人方才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纷纷抹起了冷汗。 “公子,好身手!” “我饿了。”薛绍淡然道。 “小人马上为公子安排膳食!”杨思勖应诺。 正当这时,有人朝前一指,“看,殿下的车驾回来了!” 众人闻声一同朝庄院门口看去,果然,居高临下的看下去,一队车马正朝瑶池玉林走来。 相比于离开时的匆忙飞快,现在的车驾走得非常缓慢,就像是步履蹒跚的迟暮老人。 “一起去看看。”薛绍大步往前走,杨思勖等人连忙跟上。 车驾进了大门,停住。 薛绍跑了过去,看到公主马车外的琳琅脸色并不好看,知道情况可能不妙。 “如何?” “殿下生病了,在发烧。” 薛绍心头一紧,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主臣规矩男女体统了,跳上马车一把掀开车帘。 “安然?!” 宽大的马车里,太平公主病怏怏的躺着,仿佛是在昏睡,有一名年岁稍长的中年宫妇从旁照看。 “你就是薛绍?”宫妇的语气不怎么客气,脸色也挺难看。 薛绍拧眉,点了点头,“是我。” “我是太平公主的奶娘,人称张夫人。”宫妇的神情越发严肃甚至可以说有点凶恶,“从殿下出生到现在,我从未见她受过此等的折磨!你是她的男人,理当心疼照顾她,怎能如此作践她呢?” 薛绍略微一怔,轻叹了一声,“抱歉张夫人,是我的错。” “哼!”张夫人老大不痛快的闷哼了一声,“人交给你了!” 说罢她就下了车去,临走时还不忘狠狠的剜了薛绍一眼,“殿下喝了药刚刚才睡着。记得要好生照顾!否则,我饶不了你!” 薛绍摇头苦笑,真像是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这时,躺着的太平公主翻动了一下身子,嘴里嘟哝着梦话,“娘,替我挠一下痒痒。” 薛绍上前坐到她身边,轻轻扳着她的肩膀,“挠哪里?” “肚肚,肚肚……” 薛绍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当真是烫。再看了一下她脖子上的伤,已经上了药,看起来像是有点发炎了。 顿时,薛绍心里是既心疼又内疚。 “肚肚痒,肚肚痒……” 薛绍将太平公主轻轻抱起放到膝上,轻轻挠开她的衣物,隔着一层内衣给她挠了挠肚子。 “痒嘛,我痒!”太平公主发起了一点小脾气,叫嚷起来。 薛绍稍稍用力的给她挠了挠,“这样可以吗?” “可以哦……”太平公主闭着眼睛说着胡话,“娘,我一定要打歪那个坏人的脖子!” 薛绍略微一愣,这是在说以前的事吧? “可是我……好像又有一点舍不得噢!” 薛绍搂着她,将她抱得紧了一些。 “娘,要不你和父皇选他给我做驸马吧?……他虽然很坏,但是,我偏偏就喜欢和他在一起呢!”太平公主有点口齿不清的嘟哝着,自己伸出了手在小肚子上挠了几下,然后就没动静,好像是睡着了。 薛绍抱着她,悠长的叹息了一声。 “琳琅,小心驾车,缓缓前行。不要惊醒了殿下。”薛绍对外面说道。 琳琅应诺,马车再度前行,缓慢前进。 “去蓝田,去蓝田……蓝田……”太平公主又说起了梦话,“走快一点,我要去见,我的薛郎了……” 薛绍抱着她,在她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口,“就快到了,安然宝贝。” 太平公主斗然睁开了眼睛,眼睛睁得很大很大。 “薛郎?” “是我。” 太平公主夸张的弹起身来紧紧抱着薛绍,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马车里突然发出的异响几乎吓了琳琅一跳。 薛绍连忙拍着太平公主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抱紧我……” 薛绍紧紧抱住。 太平公主的身体在发抖,身上仿佛也更烫了。 薛绍心中一惊,“张夫人,快拿药来!” “娘,我求求你,不要把我和薛郎分开!” 太平公主说完这句,号淘大哭起来。 张夫人匆忙赶来,看到太平公主在大哭,顿时怒了,“薛绍,你怎么又把公主惹哭了?看我不收拾你!” 说罢,这个妇人就扬起拳头对着薛绍打了过来。 薛绍一拧身用后背受着她的拳头,不疼,但打得砰砰作响,像擂鼓一样。 琳琅吓坏了,连忙将张夫人拉开。张夫人被琳琅拉住了往后退,仍是气急败坏张牙舞爪,脚上的一只鞋子都踢掉了砸中了薛绍。 薛绍哪怕还有闲心管这些琐碎之事琐碎之人,怀里的太平公主已经再度高烧神志不清了,在不停的说着胡话。 “陈仙儿,我要杀了你!让你去和张窈窕作伴!” “呜呜……薛郎会生气,会怪我的!我不能杀你!” “婉儿,薛郎很喜欢你,你就做我的随嫁媵御吧!我宁愿将他喜欢的女人收在家里陪他,也不愿意让他在外面背着我去拈花惹草!” 薛绍心里一咯噔,这算是心底话吗? “薛郎,薛郎,抱紧我……只要你不离开我,就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这一刻,太平公主仿佛又清醒了。她睁开眼睛怔怔的盯着薛绍,一口就吻了上来,非常的激烈。 “药,快拿药来!” …… 天色已晚,月明星稀。 薛绍坐在太平公主的病榻边,握着她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还好,总算是退烧了。 薛绍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口干舌躁,正准备起身去喝杯水,稍稍一动,太平公主醒来了。 “不要走!”太平公主紧紧拽着薛绍的手,丝毫不放。 “好,我不走。”薛绍轻拍她的手,微笑。 太平公主的眼睛有点发直的看着薛绍,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抹微笑。眼泪,却是毫无征兆的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薛绍的心里突然一阵悸痛,连忙上前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安然,对不起!” 太平公主的身体软绵绵的,双手慢慢抬起,轻轻的拍抚薛绍的后背,“薛郎,你不用对我说感谢,也不用对我说对不起。你是我的丈夫,我爱你是天经地义;我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 薛绍紧紧的抱着她,无言以对。 眼眶刺痛,隐隐就要湿润了。 琳琅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手里托着太平公主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果物饮品。 “薛郎,我身上臭轰轰的好脏。放下我来,让我去沐浴。随后,你再陪我吃些东西吧?”太平公主轻声的在薛绍耳边说道。 薛绍慢慢的放开了她。 太平公主的脸色是一片病态的苍白,但是挂着微笑,笑得很恬静,充满温情。 薛绍从她的眼神中,已经读懂了大量的信息。很显然,长安的危机已经是有惊无险的渡过了。 这一刻,薛绍越发觉得内疚,也感觉自己很无能!——男人闯祸,女人去摆平,这不是无能是什么?! “安然,以后再有任何事情,我都不再瞒你。我会先和你商量一番,再作定夺。”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拉过薛绍的一只手掌在捂在自己的脸上,柔声道:“本就应该如此,不是么?” “是。” “你不必内疚,也不必自责,更不用自怨自艾。”太平公主仍是温柔的轻言细语,“其实我去了长安,什么也没有做。或许我不去,还会更好一点。那样,至少母亲不会笑话我们两个。” “笑话?”薛绍略微一怔,“这话从何说起?” “不如,等我沐浴更衣之后,再与你细谈?” “好!” 琳琅左右扶着太平公主走了。临出门时,太平公主回头对着薛绍,嫣然一笑。 这温柔的一笑,就如同一枚烙红的钢铁印记,印在了薛绍的心头,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中。 “这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笑容!” 【本月,双更。票票,雄起!】 第395章 深藏不露 太平公主沐浴的时间从来都不短,一个时辰起算。薛绍感觉就这样干等着未免有些犯闲,心里也不知怎样就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亲手做一顿饭给太平公主吃,怎么样? 这样的念头,好像还只在前世的少年时代有过。那时候的薛绍刚刚和安小柔恋爱,总是变着法儿的想对她好,为她做饭吃也试过几次。奈何薛绍在厨艺方面实在没有什么特殊的天赋,除了野外生存的烧烤手艺还算凑合,活了两辈子他也就只会炒个蛋炒饭、煮碗面条之类,一般人还都很难吃下嘴去。 想了一想,薛绍觉得给太平公主包一顿饺子吃比较靠谱——自己手艺不好,至少还可以请御厨帮着调馅儿嘛! 饺子是中华传统美食,历史源远流长。到了大唐朝代,饺子几乎已经和现代没有太大的区别了。只不过它现在还不叫饺子,而是被称为“偃月形馄饨”,口头简称偃月馄饨。 片刻后,尊贵无极光鲜耀人的薛驸马,背剪着手堂而皇之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厨房,差点把这里的厨娘火夫们吓得魂不附体。 在尊卑分明等级森严的大唐时代,薛绍这样的人出现在厨房,简直就跟当街裸奔没什么区别。于是,厨娘火夫们都吓得跪倒在地了,不停的央求薛绍离开此地。薛绍才懒得管这些破规矩,他将大多数的厨娘火夫都轰了出去,只留了一个年岁最长的中年厨娘在这里当帮手。 闲人退避,薛绍正要挽起袖子来开工时,那中年厨娘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薛绍莫名其妙的一愣,“你哭什么?” 那厨娘一边儿抹泪一边哽咽道:“坊间尊称薛驸马为蓝田公子,人人皆说为妇一生不见公子一面,是为人生憾事……今日我这糟妇不仅仅是亲眼见到了公子,还、还能与公子面对面的说上话,我我我……” 厨娘嘴里的话,都要说不利索了。 薛绍嘴角一咧表情就僵硬了,你老人家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淡定? 正当这时,厨房的门被敲响,外面传来玄云子的声音,“公子,可是需要帮手?” 厨娘匆忙抹了眼泪上前开门。 薛绍转头问道:“会做偃月馄饨吗?” 玄云子呵呵一笑,“略知一二。” “好吧,就你了!”薛绍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做一盘饺子,也这么纠结! 中年厨娘慌忙告退,掩门走了。 玄云子站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薛绍,表情很是玩味和调侃。显然,但凡大唐时代的任何一个人看到薛绍出现在这个厨房中,不说震惊和惶恐,至少会感觉到奇怪和滑稽。 薛绍都被她看得有点尴尬了,“别愣着,来帮忙!” “好。” 玄云子话音一落随即就动身了。 动得相当的快——拂尘一扔稳稳的横在了空余的悬灯架上,随即腰带一解身上的宽大道袍如同羽片一样的飞了起来,翩翩落在了抚尘之上,刚好被稳稳挂住。 薛绍眉头一拧,她果然会武功,脱衣服也脱得这么利索!……话说回来,我还真不知道她在宽松的道袍大氅下面穿的是一身窄领紧袖的贴身内衣,像是侠客一般。咦,好像她还很“时尚”,戴了个胸罩! 深藏不露……身材,真是没得说! “好看吗?”玄云子笑而问道。 薛绍哈哈一笑,“你来负责调馅儿!” “好。”玄云子也未多言,干净利落的袖口一解袖子一卷,露出一截儿玉雕般润洁的手臂来,问道,“都有哪些食材?” “都在那里了。”薛绍这个厨艺门外汉朝旁一指,“公主喜欢吃鹿肉,你帮我看看,哪块鹿肉最是新鲜?” 太平公主的随身厨子,带的食材当然是异常丰富。旁边的一整条冰镇案台上,摆满了各种珍贵食材。 玄云子走过去看了几眼,摇头,“鹿肉性温味甘,养血壮气熊补五脏。殿下适才生病发烧虚火正旺,不宜食用鹿用。否则,无异于火上浇油。” 薛绍听得一愣一愣的,玄云子还真是什么都懂啊! “那羊肉呢?” “羊肉温热,暖中补虚,体虚畏寒宜食,但为热病之大忌,万万不可!”玄云子连连摆手。 “……”薛绍无语了,“你挑吧,你说了算!” 玄云子在那一堆山珍海味的食材面前一一挑过,如数家珍的说出它们的药理和食性,像是给薛绍上了一堂生动的中医课。 薛绍听得直挠头,我是请你来当厨子的,又不是让你教我做医生…… “此处食材要么大补要么大躁,如今都不适合殿下食用。”玄云子做了总结,摇头。 薛绍很是无语的了一阵,突然脑洞一开,“我知道有一样东西,殿下现在能吃。但这里没有。” “何物?” “一样贱物。”薛绍笑了起来。 “猪肉?”玄云子也是眼睛一亮,“猪肉味甘咸平,确实不错。但是……” “别但是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殿下吃了猪肉?”薛绍笑道,“此间厨房没有,但是给仆人兵丁们供饭的火房里肯定有!” “要用猪肉,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传将出去,不大不小是个丑闻。”玄云子都忍俊不禁了。 薛绍满不在乎的嗬嗬一笑,“小事一桩,我亲自去取!” “公子要去偷肉?” “取!” “好吧,取!”玄云子掩嘴笑了起来,“公子千万小心,万一被人抓到,可就贻笑大方了!” “等着,我去去就来!”薛绍冷笑一声,区区一个厨房,比之皇宫禁内和黑沙牙帐如何? 玄云子目送小贼薛绍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摇头而笑,“这真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奇特的男子!” 片刻后,采肉大盗薛绍成功得手而回。然后,得力助手玄云子开始施展她的绝技了——切肉、剁馅、调味、包饺子、下锅,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薛绍完全成了一个多余的摆设,甚至显得有点碍手碍脚。他唯独包了两个饺子还因为长相太过难看,直接就被玄云子扔掉了。 这让薛绍感觉很没面子,后来干脆只在一旁摆着酷酷的公子造型,淡淡的围观了。最后起锅的时候,薛绍动了一下手将饺子捞起来,算是他唯一的功绩。 “公子不如先尝一个。”玄云子做完这些,甚至连汗都没怎么出。干净利落的,她又将道袍穿上抚尘拿在了手中。一身白衣仍旧是素净肌肤如雪不沾半点烟尘,就如同她刚刚打扮得体了准备出门云游一样。 薛绍将信将疑的从一大盘饺子里面随便夹了一个吃了一口,当场眼睛一睁满口包了下去……绝对是无法形容的美味! “贫道告辞了。”不等薛绍发表感慨,玄云子飘然而去。 薛绍当真有些日子没吃过饺子了,更何况是这么好吃的饺子。于是他忍不住多吃了两个,然后足足愣了半晌……玄云子,当真是绝了! 一段时间过后。 太平公主沐浴完毕,光鲜亮丽的回到了居所却四下不见薛绍,正要派人去找,薛绍却捧着一盆热汽腾腾的饺子走了进来。 太平公主当场吓了一跳,“薛郎,你怎能干这种仆人干的事情?!” “偶尔为之,无伤大雅。”薛绍无所谓的呵呵一笑,“安然,该用膳了。” “尔等还不退下!——当下之事若敢外传,通通斩首!”太平公主显然比薛绍紧张多了,连忙将琳琅这些心腹都轰了出去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丈夫亲自照顾生病的妻子,不是很正常么?”薛绍笑呵呵的将饺子捧到了太平公主的身前,“快坐下,看看这是什么?” “偃月馄饨啊!”太平公主坐了下来,都有点没回过神来。 “来,吃一个。”薛绍亲自夹起一个,吹了吹凉沾了些醋,送到了太平公主的嘴边。 太平公主将信将疑的吃了一口,仔细品味,表情变得很奇怪,“好特别的味道,从来没吃过。” “那当然,我亲手做的嘛!”薛绍小有得意的呵呵直笑,“好吃吗?” 太平公主当场瞪圆了眼睛,“你、你做的?” “对啊!” “你怎么能下厨呢?这、这简直……”太平公主惊讶无比,完全不可置信的神情,“那些厨子全都死了吗?……来人、来人哪!” “别喊了!”薛绍连忙将她劝住,笑呵呵的道,“安然,是我自己坚持非要亲手做的,不怨那些厨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味道好,你就多吃几个。” “……”太平公主直接愣了神,呆呆的看着薛绍,足足看了有十秒钟以上。 “怎么了,不好吃吗?”薛绍心里略略一紧,难道太平公主的味觉,跟我们一般人不同? 太平公主不说话,直接一张嘴。 薛绍将她吃了一小口的饺子,全送了进去。 太平公主突然变得全无吃相的大口咀嚼。 “好吃,我还要!” 薛绍心头一喜,连忙再夹给她一个。 就这样,太平公主“如狼似虎”的连吃了七个饺子下去之后,自己也捉起一双筷子喂给薛绍来吃。 两人一边大吃大嚼一边忍不住各自发笑,既好玩又温馨,更有许多只意会不可言传的浪漫与感动暗藏其中。 薛绍现在好像有点理解,那些在大学食堂里相互喂饭的情侣了…… “呃……” 两人突然同时打了个饱嗝,然后一同开怀大笑,笑得东倒西歪。 太平公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薛郎,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薛绍连忙给她擦眼泪。无奈,太平公主的眼泪越擦越多,俨然就像决堤了一样。 “傻瓜,吃个饭你哭什么?” “薛郎,真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手深藏不露的厨艺。能吃到你亲手煮的美食,这是我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太平公主噘着嘴儿吸着鼻子,娇嗔嗔的道,“以后,我每天都要吃!” 薛绍头皮一紧,不是吧?!……玄云子大师,你能换个职业来我家做专职厨师么? “瞧你,紧张什么!”太平公主瞬间破啼为笑,反过来拎了拎薛绍的鼻子,“我哪能舍得我心爱的薛郎,每天下厨呢?” 薛绍如释重负的呵呵一笑,吹起便宜牛皮来:“无妨无妨,只要你爱吃,我就每天给你做。”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太平公主挂着眼泪,拍手而笑。 薛绍表情一滞额头上黑线直冒,我这张嘴,什么时候生得像朱八戒一样的贱了? 第396章 心心相印 夜,静谧。 风,轻柔。 薛绍轻轻的扶着太平公主,慢慢的行走在梧桐疏影的庭院之中,如银的月光悄无声息的将两人的身影融在了一处。 没有言语,没有声响,连守卫最近的琳琅都在百步之外。 薛绍感觉,从来没有一个人和自己的心如此的贴近。不需要言语的表白,对方的内心世界却能了解得清清楚楚。两颗灵魂就如同月光下的身影一样,浑然天成俨如一体。 心心相印,不过如此。 “薛郎,你看。”太平公主抬了抬手指向夜空中的月亮,说道,“曾经我很渴望能够身生双翼飞到月亮上去看一看。那里一定有皇宫都无可比拟的天庭宫厥,有人间难以想像的美丽仙子!” 薛绍微笑。 “但是现在,我不想去了。”太平公主轻轻的翘起嘴角儿,露出满足又温馨的笑容,“有你在,我哪里也不去!” “只羡鸳鸯,不羡仙!”薛绍轻吻她的额头。 太平公主闭上眼睛,表情很美,很享受。 薛绍刚刚吻下去,心中却异样的一动,注意力一下就转移到了身后的稍远处。 有人,藏在那里! 刺客吗?……薛绍心中略微一紧,居然能够躲过杨思勖、琳琅和一百名羽林军的监控,藏到我们的身边不远来偷窥! 厉害角色! 薛绍不动声色只是暗中提高了警惕,甚至连太平公主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薛郎,坐下来。”太平公主拉着薛绍坐到了庭院的石亭里,神情淡然,但是眼神略略严肃了一些,“我有些话,要同你讲。” “好。”薛绍知道,她是要说起长安一行的始末了。 “我娘有些话,让我一字不漏的转告给你听!”太平公主的表情又严肃了几分。 “好,你说。”薛绍认真的点头,同时留了个心眼,注意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太平公主显然是没有查觉到什么异样,认真的,原封不动的把武则天的话,转达给了薛绍听。 “余下之事,一概与之无关。”很显然,武则天转达的话里,最关键也最核心的就是这一句。 用意再也明显不过,薛绍一听就懂——武则天态度分明的,把薛绍从朝堂风波里择了出来,让他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问,更加什么也不要参与! “保护”——武则天对薛绍的态度与用意,已是挑明了。 “我明白了。”薛绍点了点头。 太平公主轻轻的拍抚薛绍的胸口,“薛郎,下一次不要再这样了。你虽然聪明精干,但是朝堂之事为官之道,你好像还是有些生疏。我是你的妻子,理当成为你的贤内助。以后遇事,不妨与我商议之后再作定夺,如何?” 太平公主的批评很委婉,建议也是相当的中肯。薛绍无语可说,惭愧的微然一笑轻轻的拍了拍太平公主的手,“诚如你所说,我刚刚步入仕途,不懂的还有很多。你自幼在天后身边长大,见多识广足智多谋。以后但凡遇事,我一定与你商议,再也不会刚愎自用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噢!”太平公主展颜一笑,颇为开心。 “一言为定!” 不远处的那个奇怪身影一直没有动弹仿佛也没什么恶意,只是驻足观望了片刻。这个时候,它悄无声息的飘然而去。 究竟是什么人?……薛绍心里头略微一紧,暗暗嘀咕起来。 “薛郎,还有一些话我得细细与你一说。” …… 另一方,一场暗夜中的追踪与反追踪已经展开了较量。 一道白影形如夜魅一般飞快而且飘乎不定,在瑶池玉林的各个园林与屋体之间轻盈飞蹿。琳琅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分别执剑紧追不舍。 琳琅可不敢大动干戈的惊扰公主,待办好了事情再挑个空闲的时间回去向公主秉报,这是她们一向的办事风格。 那些御林军卫士,居然浑然无觉! 追击了几段路程,琳琅姐妹的心中不约而同的略略发紧——很少有人能够逃过我们姐妹二人的合力追击,真是个厉害角色! 蓦然一道劲风响在了姐妹二人的中间,同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去保护公主!” 杨思勖! 琳琅同时定住了身体,没错,谨防对方调虎离山!……既然师兄出马,我二人也是多余了! 当下,琳琅毫不犹豫的就折返了回去。 杨思勖的身手显然比琳琅还要矫徤得多,三五个起落,已经离对方很近了。 “别跑了。”杨思勖突然不追了,站住低喝了一声。 对方居然也就真的站住了。 杨思勖全神贯注的暗暗警惕,慢慢朝对方走近,口中说道:“看你身法,似曾相识。” 对方站着没动,巧妙的藏身一处山石阴影之中,让人连他的身影轮廓都看不清楚。 杨思勖慢慢的走近,“除非我义父杨公再生,否则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还能拥有如此精妙的身手,让琳琅合力都追不上。” 对方仍是没动,也没有言语。 杨思勖站着没动了,平静的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但我不知道,你的来意。” “好奇。” 对方说了两个字,浑浊不清不男不女。 腹语?! 杨思勖略略吃了一惊,平静的回道:“庭院之中,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 “你太好奇了。” 杨思勖眉头一拧,暗运劲力提高了警惕。 “我没恶意。”对方仍是用那种浑浊不清的声音说道,“你走吧!” “职责所在,我岂能不问个青红皂白?”杨思勖当然不肯走。 “并非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应该知道的。”对方说道。 杨思勖略略一怔,“如果我非要知道呢?” “你没有这个本事。” 杨思勖眉头一拧刚刚一握拳,对方如同一枚利箭一般突然射了出去,在凌乱复杂的山石间飞快的几个闪躲腾挪,不见了。 杨思勖郁闷的闷哼了一声没有追击,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显然是逃跑比追击要容易十倍有余! “回去,如何交待?” …… 庭院之中,薛绍仍在与太平公主商议这次的事情。多余的神秘耳目走了,有些话薛绍也就敢直接说了。 “天后大度,令我惊讶,也令我惭愧。”薛绍说道,“其实我早该明白,我这个初入仕途的微末之人能想到的政治主张,肯定早就有人在朝堂之上提出来过,二圣也一定在考虑之中。对于漠北边塞的实际情况,二圣与宰相们肯定也是了如指掌。我或许,有那么一点杞人忧天和自作多情了。” “不是。你不要这样想。”太平公主肯定的又耐心的说道,“我娘当了十几年的皇后,一直都在辅佐我父皇执政。虽然有人对她的行为表示不满,但是她的精明强干却令所有人都称奇和佩服,这其中甚至包括她的敌人。对于大唐这个国家的政务民生和军国之事,普天之下几乎没人比我母亲更加了然于胸,连我父皇和很多的老宰相都自叹弗如,否则我父皇也不会委天后以重任。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完全得益于我母亲从我皇爷爷太宗皇帝陛下那里学来的一些优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善于纳谏?”薛绍答道。 “是兼听和纳谏。”太平公主认真的说道,“曾经,我父皇私下在母后面前自嘲的说过,太宗皇帝贞观一朝留下来的很多优良传统,他自己没有很好的学习和继承下来,却由他的皇后学习和继承了。如今的大唐能够这样的恢宏气象,天后绝对是功不可没。”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这种话,李治大概也就只会私下来说一说,绝对不会让它出现在史官书写的正式史书当中。但是这一番话,却是最为客观的肯定了武则天的政治才能和历史功绩。 “薛郎,不管世人如何看待我的母后,我清楚,她绝对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别说你是拳拳报国的功臣赤子,还是她亲自给我选的驸马,就算是她的敌人口中说出了中肯的建议,她都会认真的考虑,甚至是采纳实施。”太平公主说道,“我想,这才是我母后真正没有怪罪你的原因。她知道是真心为了大唐着想,不是在图谋私利,更加没有祸国殃民的坏心。大厦云构非一木之枝,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这话你一定熟悉。” “没错。”薛绍点头,“出自《贞观政要》,我读过。” “我母后经常会对左右人等和大小臣工说这句话,连我都记住了。实际上,她也真的这么做了。”太平公主说道,“其实细细的回想起来,除了刻意与之为难的生死夙敌,我母后真的很喜欢那种敢于直言的忠直耿介之仕。哪怕有人提出了根本不合时宜、或是严重与她本人意愿背离的建议,她就算不采纳,也不会去打击和贬损,反而会鼓励他们各抒己见、积极上谏。越有主见的人,我母后越喜欢、越欣赏、越重用——所以薛郎,你不要因为这一次的事情有什么顾忌。只要你是真心为了大唐着想,真心为二圣分忧,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就叫灯不挑不亮,话不说不透。听了太平公主的这些话,薛绍心中仅存的一丝疑云和后顾之忧,瞬间飘散而去。 一股奇特的优越感,也同时在薛绍的心里油然而升——因为朝堂之上除了他薛绍之外,恐怕其他的臣子全都在日夜琢磨二圣的心思,猜测朝堂之上的政治风向。 现在好了,唯独他薛绍有了太平公主这一件贴心小棉祅,能把天后的很多心思意图明明白白的跟自己说得一清二楚,都不用自己再去猜测和揣摩了。 想到这里薛绍不禁有点乐了,现在与我心心相印的太平公主,简直就像是我的一个“无脑外挂”了嘛! 【求票,求定阅】 第397章 神秘莫测 轻柔的夜风掠过房间,修长的乳白色床帘悠然轻舞,偶尔现出太平公主裹着丝被的窈窕身段儿。她的奶娘张夫人正在床边整理明日将要更换的衣服,点些薰香。 薛绍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看到太平公主从被子里面露出一半儿脸来,亮湛湛的眸子仿佛在跟他说话。背对着张夫人,她一只小手儿调皮的从被子里面伸了出来,偷偷的在对薛绍勾指头。 薛绍正要赧然失笑,张夫人仿佛是发觉了太平公主的小动作,走到二人中间来把腰一叉,活像一只护崽的母老虎那样气冲斗牛的说道:“薛驸马,你还不告退?” “好,我这就走。”薛绍笑着抱了抱拳,看到太平公主在张夫人的背后做张牙舞爪状。 张夫人都没有转身去看,无可奈何的歪头一笑,“殿下,你就不用在我背后做怪了。你方才生过病身子虚弱又何必多想,还是早些睡了吧!” “噢……”太平公主被揭穿了小阴谋,更被张夫人说中了心中的暖昧心事,连忙扯过被子蒙头蒙脑的睡了进去。 薛绍不禁笑了,看来这个从小将太平公主带大的张夫人,在太平公主心里还真是有点份量。不仅如此,张夫人也特别的了解太平公主。她好像比武则天,更像是太平公主的亲娘似的。 “薛驸马,你也两天两夜没睡了。快回去歇息吧!”张夫人的语气难得的温柔了一些,脸色也不那么死板了,说道,“你们要做夫妻,那是迟早之事,何必急于现在?公主这里有我照顾即可,早晚让她痊愈了,还你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来。” “咳……”薛绍干咳了一声,怎么我看起来,像是很想洞房的样子吗? 太平公主突然一下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奶娘,你胡说什么呢?” “好好好,是我多嘴了!”张夫人呵呵直笑,“一个方才害过了病,一个两宿没有合眼了。睡吧,都睡吧!还有十几天的尽情玩乐在等着你们,都给我养足精神!” “好,那我告辞了。”薛绍后退两步拱了拱手,“张夫人辛苦了,还请早点歇息。殿下……我们明日再会。” 太平公主从被子里面露出脸来,闭着眼睛噘着嘴儿隔空给了薛绍一个深吻,清脆脆发出“啵”的一声怪响。 “淘气!” 张夫人转身笑骂,薛绍笑着掩门而去。 门外,琳琅带着一队习武宦官在严密戍卫。再稍远一些,是整队的羽林军点起火把来回巡视,杨思勖在亲自坐镇。 这三人同时值哨的情况,还真是比较少见。至此薛绍已经心中明白,杨思勖等人肯定也是发现了今天突然出现的那个“神秘刺客”。只不过他们没有大肆声张,只在外松内紧的严加防范。 看到薛绍走过来,琳琅上前参拜。三人没有言语只是眼神一碰,都已是心知肚明。 “殿下与张夫人同时睡了。辛苦你二人,今晚要贴身护卫。”薛绍吩咐道。 琳琅同时抱拳一拜,应了诺。 薛绍走到了户外,对杨思勖勾了勾手指。 杨思勖心中略微一凛,连忙朝薛绍走了过去。 二人走到了一个僻静处,薛绍开门见山的问道:“对方什么来头?”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杨思勖慌忙单膝一跪拜倒下来,“属下无能失职,请公子降罪!” “起来。我不是来找你问罪的,也不会向公主告你的状。”薛绍淡淡的道,“你只须回答我的问题。” “谢公子!”杨思勖站起身来抱拳一拜,双眉紧锁的说道:“对方身手,着实超凡入圣。琳琅合力追击不上,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的来意,仿佛是冲着公主殿下,但又不知是敌是友。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判定对方的来路。” “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薛绍皱了皱眉头,杨思勖人称“小杨公”,在皇宫内廷不说第一高手,至少也是顶尖一流了。我与杨思勖非正式的交过手,他在大有保留的情况下可以轻松与我周旋,估计他的身手至少不在我之下!——那今晚那个神秘刺客,该是强到了什么程度? 杨思勖的表情变得十分严峻,“小人见识浅薄只能心中猜测与估计,除非小人的义夫杨公再世,否则怕是很难有人能够轻松擒住,今晚那个神秘人!” 薛绍沉吟了片刻,“你与他可有交谈?或是看出了他的身形语言的特点没有?” 杨思勖一是俱实回答,说对方说的腹语,身形藏于黑暗中很难分辨,以及二人的对话都一字不漏的说了。 “对方如此藏头露尾,很有可能是我们的熟人,甚至有可能是身边的人。”薛绍眼睛一亮,“你一定是在心中有所猜想,对么?” 杨思勖略微一怔,连忙抱拳道:“不敢欺瞒公子,小人心中是有几个怀疑的对象。但无凭无据,小人不敢乱说。” 薛绍左右看了一看,“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多作怀疑是没有错的。来,你耳语我听。也好让我心中有个数。” “是……”杨思勖上前,在薛绍耳边低语了片刻。 薛绍面不改色但是心中很是凛了凛神,“这件事情,暂时只需你我二人知道即可,连公主和琳琅都不必知道。你可明白?” “是,小人明白!”杨思勖机警的小声应诺。 薛绍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你去忙吧!” 杨思勖抱拳一拜,大步走了。 薛绍仰头看着头顶的月亮,不禁自嘲的苦笑了一声,怪不得太平公主这次回京为我求情,完全是有惊无险甚至显得有点多余。原来,一切早在天后的掌握之中。任凭我如何暗中“兴风作浪”,也坏不了她的大事……归根到底,我一直都只是在她的眼皮底下掩耳盗铃的——瞎折腾! “如此说来,薛元超几乎是必败无疑……”思及此处,薛绍不禁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算是我害了他么?我真是太低估武则天的手眼通天之能了!我怎能忘了,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实行“特务政治”的一位鼻组级与宗师级人物? 暗暗苦笑的摇头,薛绍背剪着手,慢慢朝自己的住处走去。两天两夜没有睡觉,此刻他却睡意全无。细细回想杨思勖刚才说的那些话,提起的那些人,薛绍隐隐感觉像是有一阵凉水在往自己的脖颈后面倒,整个后背都像是冷气嗖嗖的,像是时刻有几双阴魂不散的眼睛在后背死死盯着自己。 这种感觉,对薛绍来说非常不好!——因此以前一直都是他自己在暗中,透过瞄准镜冷漠的看着那些随时可能被自己冻洁的生命。 现在,这一切反过来了。薛绍自己成了他人瞄准镜下的生灵,监视无处不在,毫无秘密可言,生命也没有半点的保障,安全感更是无从提及! “相比于黑山老妖级别的武则天,现在的我还是太嫩了!那些军国大事对我而言也实在太过遥远,想再多都是无济于事,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干涉和解决。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抛开杂念收敛行为,先做好我的驸马!”薛绍心中算是有了这样的觉悟,暗自劝说自己,“就当是为了,给太平公主一个完美的婚礼!” 妥协也好、理智也罢,薛绍的心里都已经算是彻底清醒,从而压力也就小了很多,他甚至像太平公主一样有点期待接下来这段婚前蜜月的美好时光。 抛开烦恼释放了压力,薛绍脚下的步履都显得轻盈了一些。正要走进自己所住的庭院之时,他不经意的看到不远处的假山之巅有个白色的身影,好像是盘坐在那里。 夜色之下无法辨别那人身形面孔,隐约只见衣袂飘飘。 但薛绍认出了她来。 除了玄云子,没人会半夜跑出来打座。似这般仙风道骨的气场,薛绍也似曾相识。 “仙姑,何故在此?”薛绍站住,问道。 “特意在此,等候公子。”玄云子坐着没动。 薛绍走近了几步,“仙估找我有事?” “祭祀已然结束,贫道再无理由强留在此。黎明之时,贫道就将告辞离开。”玄云子答道,“为免失礼,贫道因此专侯公子,提前与公子道一声别。” 薛绍默然的点了点头,随意的问了一句,“仙姑意欲何往?” 不料玄云子呵呵一笑,“怎么,公子也会在意贫道的行踪么?” “没有,只是随口一问。”薛绍笑道,“仙姑,大可以不回答。” “贫道方外之人生性疏懒,或藏身道观酣卧草蒲或云游九州飘乎难定。”玄云子说道,“不过,贫道与公子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一定?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之前在终南山初次见她,她好像也说过这话。怎么感觉她像是粘上我,也吃定我了? “公子莫非是在怀疑,贫道是今日那刺客?”玄云子突然说道。 “你知道此事?”薛绍眉头一拧,没错,杨思勖说的怀疑人名单当中,就有玄云子一个! “是,我知道。但那人绝非贫道所扮。”玄云子扬了一下拂尘,“公子,你相信么?” 听闻此语薛绍蓦然仰头一看,背对月光,玄云子那张素面朝天也能倾国倾城的脸正在笑,笑容之中隐隐透出几股邪魅与妖异,笑得就如同一只在月光之下修行了千年有余的,得道狐仙! “为什么不信?”薛绍双眉紧拧的盯着玄云子,说道,“看来,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知道得更多!” 玄云子呵呵一笑,“公子,贫道方外之人从来不爱多管闲事。你也就不要旁敲侧击的从我这里打听了。” “……好吧!” 薛绍点了点头,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觉得你神秘莫测、就会越对你好奇……这算是欲擒故纵么? 第398章 帮我起床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薛绍有段日子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正当他伸第一个懒腰时,门就被人拍响了。 “薛驸马,赶紧起床了!” 除了张夫人这个彪悍的长辈,也没人敢这么放肆的大清早来叫薛绍的早床了。 “来了。”薛绍笑着起身,更衣。 “快一点,快一点!”张夫人急切的催促道,“公主那边非得要你伺候才肯起床,你动作麻利一点!” 薛绍略微一怔,哟,那家伙什么时候生出这种怪毛病的? “听到没,要快一点哦!”张夫人再度催促了一声,这才走了。 薛绍更衣洗漱罢了,来到太平公主的卧室,看到一群宫女捧着衣物首饰以及姻脂水粉等物,束手无策的挨着墙站成了一排。 “薛郎你总算来了?”太平公主的声音里从床那边传来,显然是在得意洋洋的坏笑,“快,快来帮我起床!” “帮你起床?”薛绍顿时就笑了,“这还要人帮忙的?” “那当然!”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你过来,快过来嘛!” 张夫人在一旁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示意薛绍过去。 薛绍走过去掠起床帘,这才看到太平公主把被子牢牢实实的裹在身上卷成了一个筒状,只露出一颗美人螓首来,活灵活现的如同一条美人鱼。 看到她隐隐半露的凝脂香肩,薛绍想了起来,太平公主睡觉从来是不穿任何衣物的。 “说吧,让我如何帮你?”薛绍忍俊不禁的笑问道。 “现在我说,你可要记住了。以后每天,你都要这样做!”太平公主一板一眼的认真说道,挺像是在发号施令的。 “行,你说。” “首先,过来亲我三下!”太平公主笑嘻嘻的小声道,“额头一下,左脸一下,右脸一下。” “你都还没洗脸呢!”薛绍露出鄙夷的表情。 “你是在嫌弃我脏吗?”太平公主眼睛一瞪,“这世上除了我母亲和我奶娘,我也就只许你看到我刚睡醒时的样子,你居然还嫌弃?!” “好吧,好吧!”薛绍摆着手无可奈何的直笑,刚要上前弯腰下身亲她,太平公主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 “不对、不对!我说错了,第一步应该是先要挂起床帘,让我一睁眼就可以看到清晨的阳光!” 薛绍苦笑的点点头,“行,也依你!” 他起了身来如此照做,太平公主很是满意和得意的一脸笑容,“好了,现在你可以亲我了!” 旁边的张夫人和宫婢人等,都在暗笑。 薛绍弯腰下身,在太平公主的额头和左右脸颊各亲了一口。太平公主很是享受的闭目享受,嗬嗬的傻笑一两声把头摇头像拨浪鼓一样,“不行,你没有好好亲!” “那该要如何,才是好好亲了?”薛绍知道她是在恶作剧,倒也耐着性子陪她闹。 “你自己想。反正,亲得我满意,才算是好好亲了!”太平公主闭着眼睛嘿嘿直笑,笑得十足的古灵精怪。 “那你信不信,我可就要涂你一脸的口水了?”薛绍咬着牙低声道。 “啊?……好吧好吧,这一关算你过了!”太平公主连忙躲闪,笑嘻嘻的道,“接下来,扶我坐起来!” “是,小祖宗!”薛绍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一弯腰将美人鱼抱了起来,在她后背塞了两个大枕头。 太平公主慵懒的靠坐在大枕头上,如云的秀发散落了下来,映着清晨的阳光,虽然素面朝天未施半点脂粉,也显外分外的妩媚。 薛绍静静的欣赏了片刻,心脏居然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跳动……难道真的是"qing ren"眼里出西施吗,还是太平公主越长越漂亮了?今天看着她,为何会感觉她特别的好看,特别的勾魂? “不许盯着我看到!”太平公主脸蛋儿菲红低低的娇斥了一声,“转到我身后来,该进行下一步了!” “好吧……” 薛绍笑着绕着大床走了半圈来到她身后的位置,问道,“接下来,如何做?” “奶娘,你告诉她!” 薛绍看向张夫人,张夫人朝最近的侍女那边一努嘴,“呶,你自己看着办!” 薛绍一看,那名侍女的手中托着一个托盘,上面盛着一副金黄色的丝绣……文胸! “驸马,请!”那名侍女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将托盘高高举在薛绍面前,自己却红着脸在低头窃笑。 薛绍不禁苦笑一声,这小姑奶奶还真会消谴人! “薛郎,你怎么慢吞吞的?”太平公主好像还有点不耐烦了,在催。 好吧,你都不怕难为情,我还怕什么? 薛绍很是大义凛然的拿起那个文胸,稍一端详,好嘛,就如同目测的那样,杯罩果然不小! “噗哧!”张夫人没能忍住笑了出来,连忙摆手,“尔等全都转过身去!” “是!”侍女们都很听话的转过了身去。 薛绍眨巴着眼睛看着张夫人,你怎么不转过去? 张夫人半点也不回避的看着薛绍,那表情和眼神仿佛就是在回击薛绍——我当然是例外了! 薛绍拿着这一只金光灿灿价值不菲的金丝文胸有点犯愁,给女人脱衣服我很在行,这穿衣服我还真是有点业余……话说文胸有这么多条带子吗,显然这大唐宫庭版的文胸有些被复杂化了! 正嘀咕着,太平公主将裹在身上的被子懒懒的往下移了一移,露出大半个后背来。 薛绍顿觉眼前一亮,这是何等完美的后背啊,肌肤如脂光洁如玉,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也没有半点干瘦的感觉,顺着珠圆玉润的香肩下面的曲线是如此婀娜,几乎可以想像她有腰部和臀部的曲线,更是迷人和销魂。 “薛郎你替我看看,我的后背可有被蚊子咬过的疤痕?”太平公主在说道,“若是有,你得给我涂上药膏哦!” 薛绍还真就认真的看了一阵,摇头,“没有。” “当真没有?”太平公主仿佛还要确定一下。 薛绍笑了,知道她是在故意挑逗和调戏自己,于是答道:“至少腰部以上,没有。” “好吧,信你了!”太平公主嘿嘿的坏笑了两声,将左臂往上一举,“来吧!” “干什么?”薛绍一下没回过神来。 “穿衣服呗!” 薛绍这才想起,自己手中拿着那件光鲜复杂无比的金色文胸。再一看太平公主,她露出后背抬起了左臂,右臂却是护在自己丰满的胸前。那一层棉被时时都像快要滑落的样子,映出轮廓圆润的半裸美峰…… 薛绍很不争气的咽了一口口水,心里直在骂咧,小妖精,大清早的故意勾引消谴我! “快点啦,我的手臂都要举累了!” “来了!” 薛绍没好气的应了一声,胡乱将文胸的两根绳子构成的圈儿往她手臂上一套,然后喊道,“另一只手!” 太平公主倒也听话,左臂一收护到胸前,随即右臂一抬。 薛绍咧着牙手忙脚乱的另外扯了两根绳子套成个圈,往她右臂上套去。却发现怎么也穿不上,那两个罩罩也套在了太平公主的后背上。 “笨蛋,大笨蛋!”太平公主又好气又好笑的大骂起来,“你弄错啦!” “好,好,重来!” 薛绍抹了一把冷汗,仔细研究了一阵,总算是理清了一点头绪。再一套上去,总算是两个肩膀都穿对了。 “闭上眼睛!”太平公主说道,“不许偷看哦!” 张夫人连忙走上前来,“殿下放心,我替你捂着他的眼睛!” “好,奶娘你快把他眼睛捂上,嘻嘻!” 薛绍简直哭笑不得,有你们这么消谴人的么? 张夫人当真上前来捂住了薛绍的眼睛,太平公主自己鼓捣了一阵又唤道,“好了,放开他吧!” 张夫人如言放开了薛绍的眼睛,薛绍先就抹了一把额头,“现在总算行了吧?” “还早呢!”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来给我系好扣子,然后,我还有好多件衣服要你给我穿呢!随后,你还得给我梳头敷面、画娥眉、贴花钿、抹朱唇,佩戴二十多件金银首饰!” 我晕! 薛绍直接无语。这下连张夫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来道:“殿下,玩乐也要适可而止,莫要如此难为驸马了。不如就让我来替你更衣,让驸马先去膳堂等候吧?不然驸马笨手笨脚的,花去一整天的时间也无法做完这些事情呢!” “也好、也好!”太平公主咯咯直笑,“等以后我们成亲了,再让薛郎把这些事情一一做到!” “那我先行告退了。”薛绍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小妖精,大清早的就各种勾引调戏让我上了火。如果没有张夫人在场,你猜我会不会当场把你给办了? “好,你先去吧!”太平公主奸计得逞洋洋得意的在笑,“薛郎,念你今天是头一次,就不要求你太多了。以后,你须得把这些手艺全都学会哦!等我们成了亲,每天早上我都会叫你帮我起床的!” 帮你起床?还每天?……我向来只负责上床! 薛绍哭笑不得的退出了太平公主的房间,正准备去膳食堂,不经意的转眼看到琳琅姐妹俩正抱着一团儿衣服,往浴室走去。 大约是值了一夜的哨她们累了,准备洗个澡了去睡觉。 薛绍刚刚被太平公主勾起了一丝心火,正愁没地方发泄。一眼看到她们,薛绍的喉节就没忍住上下滑动了一下。 “自家的东西,不算偷!”自我安慰一句后,薛绍的一双脚不由自主或者说理直气壮的,跟着琳琅走向了浴室…… 第399章 婚前蜜月 热气氤氲的浴室里,激战正酣春光乍泄,琳琅姐妹俩的"shen yin"和薛绍的沉喝此起彼伏,便随着水花的激烈撞击声响,听起来一阵比一阵销魂。 靠北的透气窗棱轻轻的被人揭开了一个小角儿,露出一对乌黑好奇的眸子来。 薛绍和琳琅都是习武之人,何等的目明耳聪。他们早就发觉屋外的人在鬼鬼祟祟,只是一直装作不知罢了。这时听到了气窗的轻微响动,他们各自会心的递了个眼神,反倒比之前更加激情澎湃的卖力演出了。 太平公主踩在朱八戒肥硕的身子上,踮起脚尖刚好看到浴室内的情景。稍远处有她的几个心腹小宦官在把风,身边有四个宫女在努力的托着她的腰臀扶住。 第一眼看清浴室内的情景时,太平公主惊诧的捂住了嘴巴,差点没有惊叫出声来。 “哇,好羞耻!” “原来,这就是啪啪啪!” “薛郎,你这个偷吃成性的花心大萝卜,我我我……” “不看了,太恶心了!” “呃……还是再看一会儿吧,好奇怪的感觉!” 太平公主心里一阵乱,脸也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草霉似的。 这时,浴室里的薛绍发出了一声野兽似的沉吼,琳儿则是伸长了粉嫩的脖颈凄惨的一声长吟。吓得太平公主浑身体抖差点摔落下来,一群人连忙搀着太平公主落了地来,然后一窝蜂似的仓皇逃走了。 薛绍和琳琅在浴室里笑作了一团。 稍后,薛绍左右抱着琳琅泡在水里休憩,说道:“你们这对儿媵御,也算是完成最初的职责了。现在,公主殿下应该明确的知道,何谓周公之礼了。” 琳琅同时咯咯直笑,左右紧紧的贴在薛绍身上,两条美腿分别夹住了薛绍的一条,然后同时在他脸上亲吻了一口。 “多谢公子垂爱!我姐妹俩如今是媵御,今后也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稍后,薛绍换洗一新的回到膳食堂,看到太平公主光鲜靓丽的坐在那里,若无其事的在吩咐侍宴女使去准备各种菜肴。 看到薛绍走进来,太平公主十分随意笑吟吟的道:“薛郎,你跑去哪里了?快来说说,都想吃些什么?” “我随意,你喜欢的就行。”薛绍不禁暗笑,真能装! “噢,那我就随意点些清淡的饮食了。御医说,我现在不宜吃得太油太补。”太平公主吩咐了几句,便叫人去准备了。 薛绍很自然的坐到了太平公主的身边,故意偏着头,侧着脸的盯着她上下打量。 太平公主努力装作淡定其实心里一阵打鼓,因此不敢直视薛绍的眼睛,被他盯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毕竟,偷窥这种事情不是那么光彩呀…… “殿下,你?”薛绍故意起了个怪音。 “啊,我……怎么了?”太平公主露出一丝慌乱。 “没什么。”薛绍若无其事的微笑道,“就是这里有一缕头发,没有梳好。” 说罢,薛绍伸手将她额角的一绺秀发,稍稍的搂了一搂。 太平公主如释重负的暗吁了一口气,表情却明显有些局促和尴尬。 薛绍努力的忍着笑,说道:“殿下,我们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可以四下游玩。你都想去哪里、做些什么呢?” 太平公主好不容易找到个台阶可下,连忙说道:“我早就计划好了。稍后一边吃饭我一边说与你听,可以吗?” “当然可以。”薛绍答了一句,看到太平公主这副故作淡然又实在藏不住心事的滑稽表情,实在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 “不许笑、不许笑!”太平公主的脸蛋儿都要红透了。 “你为何不问,我因何发笑?”薛绍笑得东倒西歪。 “不问,我就是不问!”太平公主咬着嘴唇扬起粉拳来作势要打人,“不许笑!别笑了!——再笑我可生气了!” 打打闹闹的,二人吃完一顿早餐。 太平公主也对薛绍说了,她对这十天“婚前蜜月”的计划安排。 薛绍听了都有一点震惊,太平公主的安排工作做得实在是太过仔细,简直精确到了每个时辰都干些什么。而且,她的安排又非常之合理,因为时间有限她选择的游玩地点和路线都在长安京畿一带,足迹遍布长安附近几乎所有顶尖的名胜古迹和名山大川,游山玩水、骑马打猎、曲水流觞、蹴鞠斗鸡和异人杂耍这些宫庭游戏和民间玩乐都应有尽有。此外,太平公主还要求每餐饭都要有来自不同地域州县的特色饮食,天南北地的各色佳酿和美酒也都罗列在了她的“蜜月清单”之上。 薛绍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安排绝对不是朝夕之间就能仓促备好的。很显然,为了这一段婚前的蜜月之旅,太平公主是早就做好了详尽的准备。对这一段假期,她是充满了各种美好的期待! “薛郎,这段时间不管是你想去哪里、吃什么、玩什么、要什么,我都会尽量的满足你的!”太平公主说完之后,满怀希冀的看着薛绍,“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薛绍一口答道。 “是什么?”太平公主认真真的等着薛绍的答案。 薛绍诡异的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色眯眯的——笑了一笑,凑到太平公主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我要你。” 太平公主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慌张张的瞟了一眼旁边的张夫人,挺不自然的干咳了一声坐直了身体,“上菜、上菜!” 薛绍再度哈哈的大笑。 “坏人,不许笑!不许笑!!”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薛绍和太平公主开始尽情的享受他们的婚前蜜月。薛绍感觉他们俩现在就就如同某首歌唱的那样,是在“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间繁华”。 如果不是因为张夫人总是有意无意的从中作一下梗,两人也早就该偷尝了禁果,完成了周公之礼。 不过薛绍也隐约有所感觉,虽然太平公主已经对自己表现出浓浓的爱意,不时也有偷尝禁果的冲动,但她的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古典情结”。也就是说,太平公主其实是希望把自己最美好也最重要的第一次,留在新婚的那一夜。 或许是担心怕惹了薛绍不高兴或是伤害了二人的感情,太平公主一直将这个意图或者说心愿藏在心里,从未提及。但是薛绍很默契的尊重了太平公主的这个决定。 通过这么多天的相处,薛绍算是更进一步的了解了太平公主。 现在的太平公主,或许就和历史上的那个刚刚快要步入婚礼殿堂的太平公主一样,纯真而炽热,聪明而单纯,是一个真正配得上“完美”一词的好妻子。 薛绍现在特别想做的,就是不让太平公主这样完美的好妻子,变得像历史上的她那样贪权、诡诈和风骚,更不希望她落得一个声败名裂、死于非命的结局! 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得要改变他自己——改变薛绍冤死狱中的命运! 游山玩水尽情欢笑之时,薛绍无数次的紧握太平公主的手,在内心对自己发誓,“我会做到的!我必须做到!我一定可以做到!” 十天蜜月的第八天,薛绍和太平公主经历了两天两夜的射猎之后稍感疲惫,于是重回瑶池玉林准备歇息一两日,然后就是到了回京成婚的最后期限了。 太平公主突然变得有些紧张,甚至可以说是焦虑。她开始吃不好也睡不香,甚至变得有些神经质一样的易喜易怒。 薛绍毕竟是两世为人而且见识丰富,他意识到,太平公主这是典型的“婚前恐惧症”发作了。于是他颇费了一番心思来开导和劝慰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也很配合的和薛绍交流,问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薛郎,我时常看到多年的老夫老妻彼此像是陌生人一样的冷漠,甚至恶言恶语、分道扬镳的也不在少数。更有甚者,夫妻反目成仇或是自相残杀……薛郎,我们会不会变成这样啊?” 薛绍当然说不会,然后劝了好一阵,太平公主才略略放心。然后她又道—— “薛郎,等我以后老去了不再美丽,或是生了孩子之后变得臃肿丑陋脾气古怪,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薛郎,万一以后你在外面遇到了更加喜欢的心上美人儿,你会不会休了我另结良缘呢?” 诸如此类的问题,太平公主不厌其烦的反复问了数十遍。薛绍也不厌其烦的回答,不厌其烦的开解她。到后来薛绍都有点佩服自己的耐心了……这可比教妖儿读书还困难百倍不止,我究竟是如何坚强勇敢的熬过来的啊! 回到瑶池玉林刚刚安顿下来不过片刻,月奴突然赶到了这里。此前薛绍派她在家里好生看护艾颜,现在她既然来了,必有要事。 于是薛绍私下见了她,开门见山就问,艾颜如何了? 月奴的回答让薛绍有点吃惊,原来就在薛绍刚刚陪太平公主离开长安的当天,宫里就派裴行俭的夫人库狄氏和左奉宸卫将军周季童,一同率领左奉宸卫的人,把艾颜和月奴一同秘密“接”进了宫里,并将她二人安置在大明宫的皇家湖泊“太液池”的湖心蓬莱山岛上,派了数十宫女及宦官伺候,此外任何人不得接近。 直到前天库狄氏才再一次出现,带走了艾颜并放出了月奴。 月奴这才四下打听薛绍的消息,并找到了蓝田县来。 薛绍问月奴,宫里可有什么特殊的动静?朝廷有什么特殊的动向?月奴全都答不上来。薛绍倒也不怪月奴,毕竟她也一同被软禁了,对于政治,月奴也向来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月奴倒是告诉了薛绍一条重要信息,就是五天前,裴行俭的北伐大军主力就已经撤回了长安。然后近几日长安的里坊酒肆之间有些传闻,说朝廷好像是在准备要在东市当众处斩阿史那伏念,以及一同参与造反的百余名突厥俘虏! 第400章 特殊人才 听到处决伏念的消息,薛绍心里顿时一阵瓦凉……朝廷,终于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那艾颜呢?艾颜是否也要被处决?”薛绍马上问道。 月奴迷茫的摇头,“我也曾四下打听,但怎么也打听不到关于艾颜的半点消息。我还试过潜入薛元超的家中问个究竟,却发现薛元超父子的家里时刻都有大量的羽林军包围看守,仿佛连只蚊子也不让飞进去。我怕打草惊蛇坏了公子大事,因此没有擅自闯入。” 坏了,薛元超怕是真的栽了…… 薛绍不由得心中重叹了一声,真是我害了他吗? 转念一想,薛绍又连忙问道:“那裴闻喜,裴公呢?” “不知道。”月奴再度迷茫的摇头,“好像裴公根本就没有回家,我连库狄氏都没有再见到过。真不知道他夫妇二人去了哪里,还把妖儿都一起带走了!” “妖儿也带走了?”薛绍心想,裴氏夫妇这很有可能是回老家闻喜,或是去哪里游玩了。如此看来,裴行俭是刚一回京就玩起了失踪,兵权之类的肯定也都上交个精光了。 正如薛绍预料中的那样,一但裴行俭的北伐大军回京,朝廷立马发生巨大的震荡。月奴能够打听到的,还只是一些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最表面的东西。朝廷内部密不外宣的动荡与变革,肯定更加剧烈! 听完月奴讲的这些,薛绍习惯性的想要独自安坐,思考一阵。可是脑海里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念头——我应该去和太平公主一起商量,再作定夺。 前世今生,薛绍就像一匹孤狼一样习惯了独来独往。这个念头的出现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同时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欣慰与温暖——终于,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正要动身去找太平公主,薛绍的房门被人敲响,“薛郎,我可以进来吗?” 太平公主来了。 月奴很是惊愕,以往公主要找人从来都是派个跑腿的来传唤,今天非但是亲自来了,还如此礼貌的敲门问请……这种事情在外人看来,绝对不可想像啊! 薛绍已经上前开门,“殿下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是吗?”太平公主笑吟吟的应了一声,往屋里一看,“哦,月奴来了!” 月奴连忙上前参拜。 “自家人,不必多礼。”太平公主笑容可掬的道,“远来辛苦,你先下去歇息。容我和你家公子说些事情。” 月奴再度心中吃了一惊,公主几时变得如此亲和温柔了,还称为我‘自家人’? 告辞出门后,月奴的脑子里面一时转不过弯来,喃喃的嘀咕“自家人”这个词儿,是个什么意思呢? 正巧琳琅就守护在门外,姐妹俩一起打量着她。那眼神,大有一点“同行相妒”的味道。更多的,则像是争风吃醋。 女人天生对醋味过敏,当下,三名女子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月奴先是拉上了门,走远几步,然后对琳儿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琳儿孤傲的一扬脸以示懒得理睬,她妹妹琅儿则是叉手抱剑的走了过来,“你有什么事?” 这口吻,明显是针尖对麦芒! 经过了一场战争历练的月奴显然比以前能沉得住气了,她淡然的问道:“我跟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用不着这样咄咄逼人。我只想请问你们一个问题,能答则答,不能回答也就罢了!” 琅儿撇了撇嘴,“你说。” “适才公主殿下称呼我为‘自家人’,你可知这是何用意?”月奴问道。 听闻此语琳琅姐妹同时脸色微变,“莫非是,殿下有意让你成为媵御?” “媵御?!” 月奴一听到这词,心里顿时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难以名状。但是细下一想,她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我不可能会是媵御。” “为什么?”这倒是换作琳琅好奇了。 “不为什么。”月奴说完这句,转身就走了。 琳琅愕然,同时也有点恼火,这女子太嚣张了,问完了就走,也不回答我们的问题! …… 房间里,太平公主和薛绍正巧在门边,听到了门外三名女子的几句对谈。 薛绍摇头笑了一笑,“安然,你随口一句自家人,可让她们三个心里都无法安宁了。” “我可不是随口一说。”太平公主懒洋洋的坐了下来,说道,“月奴曾是你的贴身户婢,忠心又能干跟随你多时。你既然帮她脱了贱籍转做良人,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嫁人生子。但你后来又与她有了私情,你让她再又如何去嫁人生子?你难道不应该对人家姑娘负些责任么?” “让她去河北找我,还不是你一手安排的?”薛绍笑道。 “你是在得了便宜还卖乖吗?”太平公主佯怒。 “没有。”薛绍坐到了她的身边来轻搂她的腰肢,说道,“如此说来,你当真打算让她做我们的媵御?三个名额不是已经人满了么?” “谁说满了?”太平公主认真真的道。 薛绍眨了眨眼睛,“上官婉儿,陈仙儿,琳琅姐妹算一个,这不是三名媵御么?” 太平公主嘴角轻扬,微微一笑。 薛绍心中稍稍一紧,公主的这个微笑,看起来怎么像是有点不怀好意? “薛郎,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对你说,是怕影响你这几天的心情。”太平公主拉住薛绍的手,像长辈一样“语重心长”的道,“现在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要太过伤心噢?” “什么事?”薛绍眉头一皱。 “上官婉儿,拒绝了我的邀请,不做媵御。”太平公主说完后,就紧盯着薛绍的表情。 薛绍心里微自一惊,随即一股疑惑与失落一同涌上心头,同时又在努力的掩饰……表情因此变得十分复杂。 “啧啧,薛郎啊薛郎,你还真是一颗多情种子。”太平公主摇头啧啧声,“听到上官婉儿拒绝了婚事,你居然如此失魂落魄。” “绝无此事。”薛绍努力装作很淡定的样子。 “你是不是很想问——为什么?”太平公主很有挑衅意味的,套薛绍的话。 薛绍差就就把“为什么”三个字脱口而出,到了嘴边却是淡然的一句,“强扭的瓜不甜,她有她的想法和理由。” “嘿嘿!”太平公主怪笑起来。 薛绍眉头一拧,莫非这家伙在捉弄我? “别瞪我,我可没有骗你,上官婉儿是真的拒绝了。当时我也很惊奇!”太平公主一板一眼的道,“至于理由……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但当时,上官婉儿就是不说。我也没有追问到底。正如你所言,强扭的瓜不甜,当时我也没有勉强她。” “你不是说,这是天后的意思么?”薛绍有点不解。 “没错,是天后的意思。”太平公主说道,“但是,她老人家的‘意思’和她人家的‘安排’,这是两码事。” “好吧……不说这事了!”薛绍努力挥去了心中儿女情长的愁云,话锋一转,“你来找我,该是有事?” 太平公主也坐得正了一些,“看到月奴,我想你大概知道长安发生的一些事情了?” “知道一些,不太多。”薛绍答道。 “那你真应该马上就见一个人。她知道的东西,真不比宰相大臣们少!”太平公主说道。 “谁?”薛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当然是,瑶池玉林的大东家,虞红叶了!”太平公主说道,“你忘了,瑶池玉林以往是干什么的?” “没错、没错!”薛绍恍然大悟,我怎么能忘了身边还有虞红叶这样一件得力法宝呢? “适才我与虞红叶聊了一阵,要不要我把了解到的情况说予你听?”太平公主主动道。 “求之不得!” 太平公主便开始对薛绍娓娓谈来—— 以往瑶池玉林曾是武攸宁的产业,委托给了他的连襟郑氏兄弟在蓝田负责经营。一时间,瑶池玉林成了声色歌舞掩饰之下的一个权力场与地下消息网。此前经过一番较量,虽然瑶池玉林易手到了薛绍的名下,但是店子里面仍然保留了很多以往官员来此“消费”留下的“签单”。包括金吾卫将军丘神勣这样的人物在内,都在瑶池玉林有了不少的花费。 当官的都怕惹上贪赃枉法的官司,这些签单就像是把柄一样转而握到了薛绍的手中。但是薛绍没有管过瑶池玉林的任何事情,不过虞红叶机敏的把握住了这些重要的依据,仍以瑶池玉林的名义,和那些官员们保持着以往的“友好关系”。 如此一来,尽管瑶池玉林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但是它背后的利益链和关系网却没有松动几分。再加上薛绍曾经公开宣布产业的归属以及有太平公主搬来将作匠的匠人来此施工,瑶池玉林的后|台背|景显得更加雄厚扎实了。这也就使得瑶池玉林在两京关内的名望,更上了一层楼。 到现在,尽管瑶池玉林仍在改建之中还没有正式再营业,虞红叶的大名却已经传遍了京城的王公贵族之间。人人皆知她是薛绍与太平公主的一个“代言人”,她手中掌握的人脉资源,足以令宰相都感到有些自叹弗如。 短短不过月余时间,虞红叶已然从一名普通的商女甚至是阶下之囚,变成了一位闪耀京华的“社交名媛”。用现在的话说,虞红叶人不在官场,官场却有了她的传说! 听完这些薛绍多少有点意外和惊喜,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虞红叶当真是个特殊人才啊! 第401章 风云突变 再次见到虞红叶时,薛绍几乎没在第一眼将她认出来! 记得初见之时,虞红叶面不敷粉穿一身胡服男装,行为举止也是颇显男风的干练洒脱,大有几分21世纪职场女强人的味道。偶尔,虞红叶也在薛绍面前穿过一两次女装,但从未花枝招展浓装艳抹,顶多也就是平民女子的寻常装扮。 可是现在的虞红叶,俨然已像一名出入王候将相家的雍荣贵妇,着实令薛绍刮目相看。这一身光鲜夺目的行头,炫彩宫装珠宝璀璨,玉臂双环"shu xiong"诱惑,不说与盛装之下的太平公主相媲美,至少也不输给宫中的女官半分颜色! 将虞红叶前后的形象稍加对比,就能很好的诠释什么叫“人靠衣妆”,什么是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红叶拜见公主殿下,拜见薛公子!”虞红叶进来后,行大礼拜于地。 薛绍怔了有半响,还是太平公主说了一声,“免礼,坐吧!” “谢殿下。”虞红叶道了谢,雍荣款款的在下首的坐榻上坐定了。 薛绍感觉非常的惊奇。时隔月余再次见到虞红叶,她的改变不光是在外表,整个人的气质与谈吐,好像都换是发生了脱胎换骨似的改变。就拿眼前的情景来举个例子,以往她非常在意自己商人的卑贱身份,是从来不会在薛绍面前入座的。现在,她都能不卑不亢的同时坦然面对太平公主与薛绍,敢于同席对谈了。 环境果然是能改变一个人的,经历果然是最好的老师。想必这一个多月来,虞红叶没少和长安的达官显贵们打交道。一来二去,她被环境所逼发生了这许多的改变,整个人都像是焕然一新了。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薛绍啧啧称奇,“虞姑娘,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公子谬赞了。”虞红叶拱手道,“红叶一介商女,承蒙公子不弃委以重任,理当竭尽所能!” 薛绍听她话语,里面刻意夹着一丝“生疏”,显然是不敢在太平公主面前与薛绍太过亲近。商人的嗅觉向来敏锐,最擅长察颜观色。再加上这段时间和达官显贵们相处的经历,虞红叶显然比以往更加的成熟与圆熟,更懂得拿捏分寸了。 “红叶,在薛郎众多的朋友当中,我最喜欢也最看重的,也就是你了。”太平公主故意将‘朋友’两个字说得重了一些,隐隐还透出一丝怪味,继续道,“这一个多月来你往来奔波劳心劳力,真是辛苦你了。稍后你便与我一同回长安吧,我要带你进宫,多见一些世面!” “是,殿下。”虞红叶微笑点头,恭顺乖巧的应了诺。 薛绍心头略略一怔,不对、不对呀,虞红叶不是我的亲密战友么?看这情形,怎么像是背叛投敌,变成太平公主的跟班儿了? “好,现在薛驸马有些话要问你,你如实答话便是。”太平公主说完就起了来,“我赶路有些累,且先回去歇息了。你二人,请自便!” 在薛绍惊奇的注视之下,太平公主非常坦然非常放心而且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到薛绍这样的表情,虞红叶忍不住掩嘴笑了。 “你笑什么?”薛绍扬起眉毛来,感觉很是莫名其妙。 “公子一向闲定,却很少这样的惊奇。”虞红叶答道。 “少见多怪……”薛绍暗自嘀咕了一声,再道,“一个多月没见,你像是换了个人。怎么回事?” “一切皆拜公主所赐。” “怎么说?” 虞红叶微笑道:“至从蓝田的官司结束之后,公主就派了好些个宫中的女使和宦官,日夜栽培于我。” “怎么个栽培法?”薛绍更是纳闷了。 虞红叶仍是微笑,“他们教我许多贵族礼仪,教我梳妆打扮,教我如何察颜观色如何应付达官显贵、如何同那些贵族命妇们相处。此外,他们还主动陪我去造访那些官员、结交他们的夫人。一来二去,我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原来如此……”薛绍点了点头,怪不得虞红叶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原来是经过了太平公主为她量身定做的“职业强化训练”! “我也不知……我变成现在这样,是好也不好。”虞红叶稍稍皱眉,面露一丝迷茫的看向薛绍,“公子,你说呢?” “没什么不好。”薛绍说道,“你经商这么多年,也算经历过一些事情。此前有人砸过你的店子,躲到了蓝田你再度被人欺负甚至下了狱险些丧命。要想不被人欺负,就必须强大自己,适应当前的环境。其实我也早有此心,想让你尽快的适应过来。不过倒被太平公主抢在了前头,看来她对你很是欣赏和看重,花了很大的心思在你身上。” “归根到底,殿下还不是看在公子的面上?否则,长安商女成百上千,殿下何苦单单看中了红叶一人?”虞红叶脸上微微一红,连忙岔转话题说道,“适才殿下说,公子有话要问我。敢问公子,都是些什么事情?” “嗯……”薛绍也收敛了心思,想了一想问道,“最近这段时间我心无旁鹜的陪公主游玩,没有过问长安之事。前不久裴公的北伐大军回京了,朝中肯定发生了一些事情。眼看我就要回长安了,对那些事情务必做到心中有数,到时才好应对。你都打听到了一些什么?” “公子下问,红叶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虞红叶拱手一拜,开始详细说来—— 原来,裴行俭只是率领了关中拨出的主力大军回了长安,北方草原与朔代二州一线,仍留程务挺在镇守。就在裴行俭率领大军回京前的两天,朝廷政事堂里发生了一场激辩,此前因病不出的中书令薛元超提出了一个重要的上谏,力主特赦突厥战俘,并效仿当年颉利可汗旧事封阿史那伏念为郡王久居长安,借以安抚突厥部族。此外,薛元超还建议朝廷赐阿史那艾颜为李姓并封为皇室郡主,并在长安的贵族或是京官当中选取合适如意郎君与之婚配,进一步稳固草原人心。第三,薛元超主张不必像以往战胜之后那样,将太多的突厥兵战俘迁入并州大都督府治下成为“城旁”胡民,而是将他们放回与家人团聚,借以彰显大唐朝廷的宽容与大度,进一步感化突厥人。 薛绍听完后点了点头,抛开第三条处理士兵战俘的意见不说,其他的基本上都与自己的想法相符。只不过在艾颜的婚配一事上,薛元超有那么一点自作主张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因为那日政事堂的激辩,薛元超完败。他的这些主张,也没有一条被采纳的。原本,薛元超听了薛绍的说明,对前线与草原的实情了解远胜于天后和其他的宰相,见解与主张也能说不没有道理,至少在目前而言,皇帝李治病重大唐朝廷对边疆的控制力变弱,这些主张对于稳定草原局势是非常有利的。 但是强势的鹰派宰相裴炎,一条一条的将薛元超的主张给驳倒了。他说,以往太宗皇帝安顿颉利可汗的办法,一点也不适应现在的情景。因为在太宗时代,突厥部族有自己的汗国,颉利可汗是公认的草原之主,他的地位和实力还曾经一度高于大唐的皇帝。太宗皇帝在击败突厥之后优待俘虏,这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是伏念的情况大不相同,他是在臣属于大唐的突厥部族当中鼓动叛乱,罪同谋反——十恶不赦之人,蔫能赦之? 同样的道理,艾颜虽是被人蒙蔽利用但仍是从犯,又岂能荣封郡主风光大婚,这岂不是令天下人耻笑么? 再者,突厥部族的青壮俘虏如何不拆散了分别安置,一但放其归反,必然再叛。所以,迁俘入并安置于城房成为胡民,势在必行! 乍一听来,裴炎的话虽然强势且霸道,同样也不无道理! 如此,薛元超与裴炎就在政事堂里展开了激辩,一时不可开胶、难分胜负。 就在二人难分伯仲之时,一直沉默不言耐心倾听的天后,将一个重要的“人证”叫到了政事堂来。 这个人一登场,顿时风云突变。 草原的公主艾颜,破天荒的走进了大唐的宰相们办公的政事堂。这种事情,也就只有“敢为人先”的武则天干得出来。 在政事堂里,艾颜一句话就让薛元超全落了下风——“薛相公所言的草原情况,多半不尽详实!” 艾颜把所有叛乱的责任都推到了已经死去的阿史德温傅和少数突厥贵族的身上。她声称,绝大多数的草原人都是渴望和平、不想反叛的。同时,艾颜也为她的义父阿史那伏念求情,说她义父原本无心叛唐,只是受了阿史德温傅的裹挟,不得不从。只要大唐严惩那些怀有私心从中作梗的少数害群之马,做到杀一儆百,草原自然就会安宁下来! 对于不明就理的人而言,艾颜在政堂里的一番话,也算是说得入情入理。但是薛绍知道,她一定是受了武则天或是裴炎的威胁,才在政事堂隐瞒了战后的草原实情——哪有可能杀一儆百,就真能太平? 更为严重的是对薛元超而言,艾颜已经是反水翻供了。薛元超手里的资料再如何真实,也真不过艾颜的现身说法! 第402章 长安风暴 薛元超就此败了,败于调查取证不严、信口开河的——“渎职”! 马上,裴炎借题发挥“建议”朝廷将薛元超软禁于家中,派御史台对他展开调查——查他是否暗中串通伏念这些突厥贵族或是接受了什么贿赂,之才为其在大唐的朝廷之上张目求情! 殃及池鱼,就连薛元超的儿子、一共以刚正不阿而闻名的薛曜也被软禁调查! 薛元超的突然倒台,让大唐的朝廷一片哗然。众臣私下议论,堂堂的天下文宗宰相中书令,居然栽在了一名毫不起眼的突厥女子的手上! 薛绍的心里再也清楚不过,与其说薛元超是栽在了艾颜手上,还不如说……他是彻底的败给了武则天和裴炎!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了。 阿史那伏念一干突厥贵族俘虏百余人刚刚到了长安,就被下了天牢大狱,准备问斩。裴行俭匆忙上奏申辩,但他的奏折全都泥牛入海,更加没有面君的机会。万分愤慨与羞愧之下,裴行俭托病请辞卸去公职,带上一家老小去了老家闻喜县,再不过问半分朝堂军政之事。 裴行俭前脚刚走,裴炎当家的政事堂马上出了几道重要的政令:此前只设从三品将军的左右羽林卫各自增加兵扩员,并各自增设一名三品大将军,美其名曰加强京师戍卫,巩固中宫防御。并,分别任命恶来程务挺与老将李谨行为左右羽林卫大将军,统率北衙御林军。同时,军队里展开了一场暴风雨般的大清洗,很多裴行俭一力提拔的中高层将领或是心腹门生,都被调离军队转任地方官职,或是调到了北衙成了御林军军官,完全落在了皇帝与朝廷的牢牢掌握之中,更有人陷入了各类官司被御史台调查,或有贬官免官甚至流放丧命之险! 裴行俭这颗大树一倒,真可谓树倒猢狲散。以往团结在他周围的大小将军们,要么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成了朝堂新势力的马仔(比如纳入了新羽林军编制的程务挺和李谨行等人);要么分散各地从此各自为战各安天命,再也无法聚凝为一派能够影响到朝廷决策与实力平衡的军伍势力;最惨的不用说,不乏有人会在这样的大风暴中声败名裂再无翻身之日,家破人亡都不奇怪。 政治清洗,什么时候有过仁慈一说? 听完虞红叶说的这些,薛绍沉默良久。有些事情,他也渐渐的想通了。前世,他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一阶段的政治斗争,但是不知细节,也无法想清其中的蹊跷。现在置身其中,薛绍才算是真正的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武则天和裴炎这样的大政治家,不可能想不到杀了伏念会很容易激起草原部族的复叛。但是草原人的叛乱比起大唐内部的隐患和稳定来说,不过是疥癣之疾——这才是他们做出这个看似“昏庸”的政治决定的核心原因所在! 其实,武则天与裴炎的动机那是相当的明确,就是为了消弥裴行俭在军队里的重大影响力,以确保在李治病故之后军队不会生乱子——归根到底,天后和裴炎就是信不过裴行俭,始终认为他是心腹大患。有李治在一天还好;万一李治什么时候挂了,裴行俭在军队里一言九鼎,天后不懂军事,裴炎一介书生——谁能镇得住他? 归根到底,现在的天后和裴炎再如何强大,仍是不大可能越过皇帝李治,去办这些军国大事。针对裴行俭这样的重臣、功臣,如果没有皇帝的许可与授意,他们绝对不敢自作主张的随意褒贬! 也就是说,他们做这一切,其实都是得到了皇帝李治的默许,甚至是授意的。就像之前二圣要干掉独霸并州尾大不掉的李崇义那样,李治也迫切希望在自己殡天之前,为自己即将继位的、不争气的儿子李显铺一条路——拿掉裴行俭! 只不过,对待李崇义和裴行俭,李治采取了不同的办法。 前者李崇义,直接干掉没得商量。针对后者裴行俭……李治大概是学了他父亲李世民,当年对待李勣的办法。 当年李世民在归天之前,故意找了个借口将手握兵权的宰相李勣,贬成了一个小小的地方刺史。然后李治上台之后,再连续多次的“破格”提拔与重用李勣,一步步将他提拔为宰相再委以军国大任。这样一来,李治就有了莫大的恩惠给李勣,李勣从此对新皇帝感恩戴德,尽效犬马之劳。 李世民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货色,于是他在典选了两名托孤大臣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辅佐自己的儿子的同时,也担心这两位托孤大臣权倾朝野架空皇帝甚至改朝换代——于是,就有了李勣的这一手安排! 如此一来,新皇帝李治才没有完全被他的舅舅长孙无忌和托孤大臣褚遂良等人完全控制,他有了李勣这样的一个得力帮手,尚可以与之较量较量。最后的事实也确实证明了,正是在李勣的帮助之下,李治才得以改封武则天为皇后,并最终拔除了长孙无忌和褚遂良那几位把持朝政的权臣,从此摆脱了傀儡皇帝的命运做上了“真”皇帝! 平衡朝堂文武党派势力,帝王无不热衷于此。只有朝臣之间有了争斗,帝王才中从中取便加以驾驭,帝王的地位才能得以稳固! 现在针对裴行俭,李治的做法有那么一点类似李世民对待李勣。但又不是完全相似——因为朝廷马上火线提拔了程务挺和李谨行,暂时完全取代了裴行俭! 如此一来,裴行俭就像是一条被扔在了旁边的……备胎! 想到了这些,薛绍的心里顿时一片瓦凉瓦凉的……谁说李治软弱无能了?帝王心术,该是有多黑?! 搞政治的,大概是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公子,如今的长安,是疾风骤雨风声鹤唳。朝臣将军们人人自危,军队里一片人心浮动。”虞红叶说道,“如今看来,当初天后娘娘免你军职、并让你陪太平公主殿下外出游玩多日,确是早有准备的明智之举。如果这段时间公子留在长安……后果当真难以想像!” 薛绍的表情已是非常沉寂,听到虞红叶这话越发变得冷峻起来,问道:“我那几位生死同袍好兄弟,现在情况如何?” “公子放心,红叶早已暗中多番打探过了。他们大体无恙,还各有升赏与好运!”虞红叶一板一眼的答道,“公子的族弟薛楚玉得蒙李谨行老将军的器重,在回朝之后得到了提拔重用,现任左羽林卫翊府中郎将。郭元振一向深受天后喜爱与器重,回朝之后因为军功同样任职于羽林军,任右羽林卫勋府左郎将。其他如程伯献、程齐之和刘冕等人,尽皆升职受赏任职于羽林军中。程齐之不日还将与裴炎之女完婚,婚期好像就定在公子大婚后的十日左右。” 薛绍眉头一拧,裴炎真是老谋深算,眼看着程务挺即将在军方强势堀起,他就把自己的女儿都送过去了! 闻喜裴氏算是当世名门贵族,程家却只是军武世家“浊流”一类。按当今大唐人们的门第价值观来讲,哪怕程务挺现在做了三品大将军,他的儿子娶到一位闻喜裴氏的普通女子,那都是交上了天大的运气。成亲之时,程家还得出纳一笔不菲的“赔门财”,以示自己门第太低配不上人家。 现在好了,闻喜裴氏的宰相裴炎居然主动抛出橄榄枝“不耻下嫁”把女儿送给了程家,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抬举!如此一来,程务挺哪里还有不受宠若惊感恩戴德,从此唯亲家程炎马首是瞻的? 说穿了,这桩婚姻根本就是一笔"chi luo"裸的政治交易,一介书生裴炎想要为他自己在军队里扎进一颗坚硬的钉子,增加自己的底气和实力! 在这场风暴之中,裴炎的私心已是昭然若揭。对此,李治和武则天不可能看不到,也不可能想不透。她会任由裴炎如此放肆下去,不断膨胀吗? 薛元超倒台了,裴行俭被扔到一边成了可有可无的备胎,裴炎,又能强势多久呢? 如果真的,一个接一个的宰相与军国领袖都这样倒下,一场接一场的风暴不断来袭,大唐的命运和江山的气色,还能像以前那样恢宏和壮丽吗?! …… 薛绍不停的深呼吸,长长的吁气,借此来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情。 正如虞红叶所说,这段日子,长安就如同发生了一场接一场的风暴。各派势力粉墨登场彼此沉浮不定,几家哀乐几家愁。在不间断的权力争斗与命运交错之间,大唐这艘巨舰又将驶向何方呢? “飓风过岗,伏草惟存”,上官婉儿的话语响在了薛绍的脑海里,让薛绍不禁心中一寒,隐隐生出一丝后怕来……如果我没有脱离这场风暴的倾袭,会是怎样?以后,我薛绍的命运又该会如何? “薛郎,你们谈完没有?如果没有,你们继续。我只是来与你商议一句,决定何时回返长安?”太平公主的声音,响在了屋外。 “大体谈完了。余下还有一些小事,有空再说无妨。”薛绍站起了身来,表情冷峻眼神深沉,“殿下,我们回长安吧!——就现在!” . 【求定阅,求票票】 第403章 剑胆琴心 听薛绍说马上就要回长安,太平公主有点吃惊,连忙进来说道:“薛郎,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何必在半夜急于赶路,明日清晨再走不行吗?” 薛绍上前来搂住她的腰肢往旁边走了几步,小声说道:“其实,我是想去一趟闻喜,见我的老师。顺道,把你们一同送回长安。” “那你只管去好了,何必顾忌于我呢?”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说道,“我又不是独自外出的小孩子,这里有的是人照顾。你还有两天的时间,可以去看望裴公。后天我从蓝田出发,你从闻喜出发。我们约定,就在长安城北的青牛驿聚首,你看如何?” “很好。”薛绍感激的点了点头,将她搂得紧了一些,“那这两天,我就不能陪你了。” “男人大丈夫,哪能一直陪着女人呢?”太平公主嘻嘻一笑,“去吧,去吧!你的马快,闻喜并不太远,早些动身早些到了闻喜县,你可以多和裴公说一说话。” “谢谢你,安然!”薛绍捧起太平公主的脸,在她额上亲吻了一口。 虞红叶在房内低眉顺目的站着,眼角的余光将这一幕收之于眼底,马上连眼睛都闭上了。 “速去速回,不见不散。”太平公主没有多言,转身就走了。 “嗯……”薛绍点了点头,长吁一口气。 太平公主的转变,真是挺大的。记得刚刚认识的那一会儿,太平公主哪有这么通情达理好打商量?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好像就已经褪去了大半的青涩收敛了所有的蛮横,变得成熟又睿智还善解人意了。 这样的太平公主,未免太过迷人了。 薛绍回头看了一眼虞红叶,她连忙拱手一拜,“公子要连夜赶路去往闻喜,可曾识路?需要向导吗?” 薛绍说道:“我只知道大体方向,大半夜的,还真是不怎么识路。” “那就让红叶,为公子做向导吧!”虞红叶微然一笑,“闻喜,我熟!” 薛绍哈哈一笑,“大东家哪能亲自给我做向导,这可是脚夫走卒干的低贱活儿啊!” “公子别取笑了,红叶本来就是商旅走卒。若非公子一力提携,蔫有今日?”虞红叶深深一揖拜了下来,“公子稍候,我马上差人去准备马匹行装!” “好,那就有劳你了。”薛绍点了点头,有虞红叶当向导再好不过。正好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她,路上有人做伴也就不会烦闷。 片刻后,虞红叶准备了三匹快马,其中一匹就是薛绍的威龙。另外备好了饮水干粮和盘缠等物,她自己也换上了一身易于骑马的胡服,一切准备妥当。 薛绍和月奴、虞红叶三人,马上就从瑶池玉林出发,往东北方向的河东闻喜县而去。 闻喜县距京都三百余里,和薛绍的祖籍汾阴同属河中府治下。汾阴是汉代的旧名,到了如今的大唐时代已经划入宝鼎县,和闻喜县一样都在黄河以东。河东汾阴薛氏和闻喜裴氏,同是当世名门大姓。两族相隔不远,彼此通婚联络极多,姻亲及师承关系盘根错节,真正是“门当户对”的两个大姓宗族。 三百余里路程,对于日行千里的威龙宝驹来说,当真不算什么事。若非是虞红叶与月奴的马不是特别快,薛绍也顾及到了女子体力不佳,想必都不用花上一整夜的时间赶路。 黎明时分,三人三骑就已经到了宝鼎县。稍稍找人一打听,轻松就找到了裴行俭的老家住处,居然是在县城郊野的乡村之中。 三人在城里稍事歇马吃了些东西,然后一路找人问请去了乡村。因是清晨又不是农忙时节,乡村里面挺安静不见多少行人,田野山路间只有几条土狗见了生人在吠叫。 薛绍等人费了一番心事,走过了好几条蜿蜒的羊肠小道,方才找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农庄。 乡里的农夫说,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裴行俭的老家故宅了。 薛绍三人下了马走到农庄前,看到斑驳老旧的庄院大门紧紧关闭,院墙多处破败,门前都生了许多杂草。 当真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薛绍拧了拧眉头,裴行俭一向低调节俭,他在长安的住宅都非常的简陋平寒,就不用说很少会来居住和照顾的祖屋了。 上前敲门,良久才有一名腰背佝偻头发灰白的老仆来应。 “老人家,我姓薛名绍,从长安来……”薛绍方才说到这里,那名老仆砰的一下就关上了门。 “咦,岂有此理!”月奴生气了。 薛绍一把将她拉住往后一拽,再次敲门,大声道:“老人家,我是裴公的学生,专程前来看探恩师的!” 没反应。 薛绍耐心的敲门,喊话。很多次,仍是没有一点动静。 虞红叶小声道:“公子,大概是裴公有过吩咐,但凡是长安来的客人,一个都不见。老仆固执,只听公子是长安的,也不管你是谁,偏就不再应门了。” “大概是。”薛绍点了点头,“裴公一向谨慎,现在刻意离开长安,就是不想再管长安之事。” “那该如何是好?”月奴终究是性子急躁一点,说道,“要不然我翻墙进去通报一声,见了裴公再行谢罪如何?” “胡闹!”薛绍将脸一板,“这是我老师的家,谁敢乱闯,我打断他腿!” 月奴脖子一缩连忙退了下去,满脸都是通红。 “那不如,等一等吧?”虞红叶说道,“或许裴公夫妇现在仍未起床,听不到公子的声音。稍后,或许他们就会听到了。我想,裴公不见任何人,终究还是会愿意见一见公子的。” “好吧,那就等!” 薛绍三人,就在裴行俭的祖屋前等了下来。每隔一段时间,薛绍就上前敲一敲门,但是始终没有人再来开过一次门。 从清晨,一直等到了中午。很多乡里人都在升火做饭了,山野间一片炊烟袅袅,饭香溢溢。 月奴耐着性子等了这半天早就不耐烦了,这时一翻身站到了马鞍上踮起脚尖来往庄院里看了一眼,然后跳下马来说道:“公子,庄院里升起了炊烟。我还看到有两个孩童在院子里玩竹马。大概,那是裴公的幼子吧?” “我知道了。”薛绍淡淡的回了一句,心中一叹,看来,裴公是连我都不愿意见了! “不知道妖儿,在也不在?”月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突然灵机一动,大叫了一声,“丢丢!!” 院内马上传来一声野兽似的咆哮,一条猛犬冲到了庄院大门口来,开始挠门、撞门。 “你瞎喊什么?”薛绍厉喝了一声,“丢丢,回去!” 猛犬丢丢显然是认得月奴和薛绍声音,它当真是听话,马上又跑了回去不再吠叫了。 薛绍叹息了一声,敲了敲门,说道:“裴公,学生专程来访,只作探望别无他意。既然裴公不愿见我,学生也愿遵从你老人家的意思,不作打扰。学生,就此拜别了,恩师,千万保重!” 说罢,薛绍就对着大门,拱手长揖的拜了下来。 “嘎吱”,门打开了。 妖儿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两个老旧的木盒子,身边站着那条漆黑高大的猛犬丢丢,正吐着猩红的舌头热情的摇着尾巴。 “妖儿!”月奴一见到妖儿,就开心的叫了起来。 “神仙哥哥,月奴姐姐,红叶姐姐,你们好!”妖儿像个大人一样,一板一眼的问了好,然后走上前来双手往上一捧,说道:“这是裴公送给神仙哥哥的新婚贺礼,请神仙哥哥收好了!” “新婚贺礼?”薛绍伸手拿起其中一个盒子,狭长,沉重。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把古旧的佩剑。 妖儿说道:“这是裴公的恩师苏宝方当年去世之前,留给裴公的佩剑。裴公说,今日将它转赠于你。” 薛绍略微一怔,这算是衣钵传承么? “另一件是什么?”月奴好奇,上前来拿起盒子,打开一看,是一面七弦琴,同样显得有些古旧,琴头琴尾都已被磨得发亮了。 “这是裴公时常爱弹的一面老琴,是裴公自己亲手制作的,已经用了三十多年了。”妖儿说道,“裴公说,今日也一并送给神仙哥哥了。” “裴公,不愿见我么?”薛绍拧眉,问道。 妖儿的表情变得有些难过,小声道:“裴公生病了,回来就一直躺在床上,每天夜里都咳嗽,睡不安稳。他老人家说,谁也不要见……还说,神仙哥哥见了这两件新婚贺礼,就知他的心意。见与不见,皆是一般。” “……”薛绍无语以对,陷入了沉默。 剑,在中国文化之中象征古之圣品,至尊至贵,人神咸崇,素称“百兵之君”的美誉。是正直、刚强、侠义与力量的象征。 琴,无疑象征着文儒、优雅和淡泊。 “小榻琴心展,长缨剑胆舒”——大唐的儒家仕大夫,既追求剑的刚强与正直,也向往琴的优雅与淡泊。剑胆琴心,则意味着刚柔相济、任侠儒雅,历来是他们追求的人生操守与自我修养的最高境界。 “我明白了……”薛绍点了点头,裴公这是在教我如何做人,如何定位我的人生追求! 第404章 衣钵传承 “妖儿,你和我们一起回长安吗?”月奴问道。 妖儿露出一丝欣喜神色,马上又为难的皱起了眉头,“我想和你们在一起,但是,我又想在这里和义母一同照顾裴公和那几位小公子。” “那你就留在这里,代我照顾裴公。”薛绍说道,“过一段日子等裴公身体好一些了,我再来探望拜访。到时,再接你一同回长安去。” “好。”妖儿一口应了下来,恋恋可舍可怜兮兮的看着薛绍等人,泪珠儿眼看就要下来了。 “公子,那我们就此离去了?”虞红叶问道。 薛绍将琴与剑一同安置到了马鞍上,翻身上了马,说道:“就像裴公说的那样,见与不见,皆是一般!裴公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走吧!” 三人上马,奔驰而去。 妖儿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追在后面不停的挥手,“神仙哥哥,一路保重!妖儿会想念你们的……呜呜!” 库狄氏从庄院里走了出来,快跑几步上前拉住妖儿,将她抱在了怀里。 妖儿紧紧抱着库狄氏,放声大哭。 “好孩子,别哭!你与薛公子,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 三人重回闻喜县,已是傍晚。一路疲惫,薛绍带二女投宿驿站,睡歇一晚再回长安。 用膳洗漱罢后,薛绍独自要了一间房歇息。 打开盒子拿出剑来,薛绍仔细的端祥。 剑,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就像是随处可见的那种佩剑。只不过在剑身靠近剑柄的地方,有几个铭刻的字迹紧紧的挨在一起。最中间的那个刻字明显是在铸剑的时候就刻了上去,显得端正而大气,是一个“李”字。 在这个李字旁边,有两个并不特别明显、铭刻也不那么专业的印记,分别是一个“苏”字和一个“裴”字。 薛绍顿时吃了一惊,这把貌不惊人的佩剑,难道是李靖传给了苏定方,然后苏定方再传给了裴行俭? 如此说来,真是一件“师门传承”的信物了? 薛绍的心里,一阵激荡起来。 难道说,裴公就通过今天这一场没有见面的“见面”,把一切都交待给我了? 难道说,他真的打算就此解甲归田不再过问大唐的军国之事,把以后的一切担子,都移交到了我的肩膀上? 薛绍的心里,油然而升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和责任感。 责任感自不必说,记得当初裴行俭就曾指着薛绍对伏念说过,“今后几十年里,此人就是你们草原的恶梦。”从那时候起,薛绍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今后的“主要任务”。 让愧疚的是,自己到现在仍是一事无成,甚至可以说自身难保。面对眼前这一场风暴,他只能在武则天的保护之下退避三舍,不问任何。 要想从现在的起点达到裴行俭的高度指挥一场三十万人的大战役,都还非常遥远。又谈什么领袖三国、主理军国之事呢? 这可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了…… 薛绍再看了一看那一面琴,真是又老又旧。因为前世今生的灵魂整合,蓝田公子喜好风雅,薛绍现在对音律倒是并不陌生。他扣动琴弦试了一试,声乐清脆而盈盈,让薛绍感觉到一丝意外的惊喜。 这一面由裴行俭亲手制作的老琴,就和那把古剑一样的其貌不扬,却不料它的音色如此出众,堪比价值巨万的当世名琴!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吁出,这把剑和这面琴,都像是裴行俭的平生为人一样——外表朴实无华、为人谦和恭谨,但是文韬武略惊才绝艳,胸怀大志正义慷慨! “儒将之雄,当之无愧……”薛绍低声吟哦,“他今天把衣钵传承给我,我又岂能辱没了师门?” 正当这时,门被敲响。 “公子,我可以进来吗?”是月奴。 薛绍将琴与剑收进盒子里,“进来吧!” “是。” 月奴推开了门,弯腰捧起一盆水走了进来,“月奴请为公子浴足。” 薛绍微然一笑,“好,辛苦你了。” 就像以往很多次的那样,月奴小心仔细的为薛绍脱鞋去袜,按摩洗脚。 风尘朴朴连夜赶路,薛绍还真是有些累了。这时洗个脚再按一按穴,感觉特别舒服。 他低头一看月奴,这姑娘好像比以前更加仔细,更加认真了。洗个脚而已,她就像是在保养自己平生最为珍爱的一样瑰宝那样,用心入神。 薛绍心中微微一动,回想一下,至从在黑沙牙帐里自己假装要斩了月奴开始,这么多日子以来,自己一直没有再宠过她了。 别说是宠,哪怕是相处和说话都很少。 “月奴,你怨我吗?”薛绍问道。 月奴仿佛被薛绍这样一个突然的问题给问住了,她抬起头来愕然的看着薛绍,“公子为何这样问?月奴,从来不怨公子!” “这些日子以来,我冷落你了。”薛绍微笑,说道。 “没有……月奴不敢这么想。”月奴低下了头去,一边认真的洗脚一边小声的说道,“月奴粗贱生得不美,还愚蠢冲动喜欢惹祸。能得公子一夜恩宠,已是天大的福份。到今天公子仍未嫌弃月奴没将月奴赶走,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公子,我说的是真的!” “叭嗒”、“叭嗒”,两颗泪珠落在了脚盆里。 薛绍眉头一拧,“那你哭什么?” “我没哭……”月奴连忙抹了一把脸,倔强的咬着嘴唇。 薛绍伸手在她眼睑下抹了一抹,“还骗我?——我问你,昨日你对琳琅说,你不会是媵御。是你不愿意,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我……”月奴一下被问住了。 “连我,都不能说吗?”薛绍轻声的问道。 “……”月奴犹豫了片刻,说道:“义父很早就曾告诫我,就算公子怜悯赐我做了良人不再是贱籍奴婢,我自己也不能忘本,不能奢求更多。公子天簧贵胄,你的媵人就算不是皇族贵戚,也该是名门闺秀。我这种奴婢出生的女子,不该觊觎。非但如此,公子如此纳娶了我这样的低贱女子为妾,还会损了公子的名声。太平公主就算碍于颜面不说,心中也会不悦。再有,天后也必然不允!……如此几番,月奴万万不敢做什么媵御!还请公子……成全!” 薛绍皱了皱眉头,吴铭这话听起来有些刻薄,但的确是如今这个时代的正常想法。一个人的出身,比他现在的成就和身份更能决定他的婚姻和前途。 “那你自己,想也不想?”薛绍问道。 月奴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媵人是什么,我也不在乎。我只希望公子不要嫌弃我,不赶我走,能让我一直陪在公子身边……我就满足了!” “真的?” “真的!”月奴立马举起手来,“月奴对天发誓,全是肺腑之言!” “好吧,不用这么夸张,我信你就是了。”薛绍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捉住她的手,说道,“月奴,不管你与不信,在我身边的所有人当中,你是最值得我信任的。今后,我不管你是我的媵人还是别的什么关系,我都会一直把你带在我的身边。月奴,永远都是薛绍的影子。你明白吗?” “好!月奴一辈子,都做公子的影子!”月奴的眼泪夺眶而出。 薛绍微然一笑,张开了双臂。 月奴先是一怔,随即忘情的扑进了薛绍的怀里。 “哗啦”一声,薛绍的脚从水盆里伸了出来直接踏到了地上,并将月奴一下横着抱了起来。 “呀……”月奴还吓得惊叫了一声。 “大惊小怪,难道是头一次吗?”薛绍笑道,“今晚,给本公子侍寝!” 夜深了。 多日不经人事的月奴,仍然骑在薛绍的身上热烈的驰骋。那一双能让天下男人热血贲张的丰满美乳上已然泛起了汗珠,入耳尽是她**的呻吟。 隔壁房内,虞红叶坐在榻边没有入睡,手肘架在膝盖上,只手托腮怔怔的看着窗外。 九月十五,正当月圆。 “月儿圆了,公子的婚期也将近了……好像,就只有六天了吧?”虞红叶喃喃的自言自语,“今天,好像还是月奴的生辰。公子,你知道么?” 半个时辰之后。 虞红叶关上窗户躺了下来盖好了被子。扭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邻床,她会心一笑,“看来,公子一定是知道的了!” 薛绍安安静静的躺着,通体舒泰。月奴跪坐在他身边,用热毛巾小心翼翼的给他擦试身体,脸上一片妩媚的红韵,眼中含情脉脉春意盎然。 也只有在薛绍的面前,月奴才像是一名真正的女子。 温热的毛巾擦试到下体时,已经梅开三度的薛绍居然再次雄起了。 月奴满心欢喜的,吻了上去。 薛绍嘴里“咝”的一声,没得说,和自己经历过的所有女子相比,月奴无疑是最让自己感到“如意”的一个。 和月奴的床上缠绵,非一个**就能形容。这样的尤物,薛绍前世今生也就只遇到了一个。 有句话说得很难听但很中肯,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月奴这样的尤物,薛绍又哪能想出什么理由来,不宠她呢? “月奴,你做媵从。”薛绍说道。 “媵从?”月奴愣了一愣。 “别停……你听我说就好。”薛绍又“咝”了一声,说道,“女方陪嫁的,叫媵人。男方也有陪嫁,则叫媵从。我府里的所有人包括你和陈管家他们在内,都是媵从,以后都可以和我一同住进太平公主府里,算是公主和驸马的家眷!” 听到了“家眷”这个词,月奴一扭身就骑到了薛绍的身上去。 第405章 推手 青牛驿,相传当年老子出潼关途经此地歇息,席地讲经布道而得名。 薛绍等三人在闻喜县歇息一夜后来到此地,显然比太平公主先到了一日。于是薛绍持官碟在此投宿,按照约定等候公主车驾。 大唐的驿站,专为因公外出的官员或是递送官府文书的走卒服务。官员凭借公文或官碟入住驿站,一切花销用度都是免费的。而且视官员品级的大小,待遇也各不相同。 薛绍这样的五品京官入住了,待遇自然不错。好吃好喝歇息之余,薛绍闲来无事和驿丞聊天,得知青牛驿地处咸阳县治下。半年多前咸阳县新上任了一位“胆大包天”的县令,上任之初就大刀阔斧的打掉了横行县野的几拨地痞恶霸和绿林强匪,大力打击贩卖私盐、拐卖人口和走私马匹。结果触怒了这些黑恶势力的后|台、咸阳地方权贵、皇室宗亲“咸阳县侯”李度。李度多次给县令施压逼他放人或是停止打击,县令不闻不问,还当众驳斥了李度。李度大怒之下派了打手将这位新县令打成重伤,卧床一月有余。 结果,这位新县令在病床上依旧坚持严格执法、打击犯罪。并在卧床休息的一月之内审核了前任积压留下的一百余件积案,事后无一冤屈,百姓无不感恩戴德。 李度见吓不倒新县令,便派了一些人跑到长安御史台污告这位新县令贪赃枉法、祸害地方。御史台马上就派人前来察实。结果,不等这位新县令从病床上爬起来应对御史的问话,咸阳百姓自发的成群结队跑到了县衙前来拦住了御史,对他叙说新县令上任后的一切实情。 结果,本该被御台纠察的新县令非但没有被问罪,反而受到了朝廷的表彰和嘉奖。那位曾经在咸阳县只手遮天的李侯爷,则被削去爵位贬成了庶民,从此不得回京。 这一位咸阳县的新任县令,就是薛绍曾经一力保荐的大熟人,今年科举应试明经科的状元郎——姚元崇! 听完这些故事,薛绍拍膝站起,“月奴,红叶,随我前去拜访一下这位声名远扬的父母清官,姚明府!” 对驿丞交待一翻后,三人骑马出行,很快就到了县城找到了县衙。 入城之后,薛绍的第一感觉就是,咸阳这地方虽然不大,但是街市井井有条,商阜活跃治安良好,民风随和百姓安逸。大唐如今的社会,一个县城的气象最能直接反应地方官的理政能力。 薛绍不禁心中暗喜,姚元崇的确是一位能干实事、也敢干实事的能吏。现在他在京畿咸阳打响了名声,我再要想办法将他提拔到长安当官可就不难了。眼下我脱离了军队没有半点实权,再不拉上几个帮手到身边,可就真是孤家寡人了! 到了县衙一通报,姚元崇马上亲自出迎。 薛绍的突然造访,显然让姚元崇喜出望外,他连忙将薛绍等人请到了内堂,上席招待。 茶话一番,姚元崇对薛绍讲叙了一下来到这里后的一些经历,薛绍也对姚元崇讲了一些自己从军的趣事,彼此相谈甚欢。 薛绍感觉,自己和姚元崇的相处虽然不多,但真有那么一点知己好友的感觉。两人不管分开多久,永远都有话题,交情就像陈酒一样历久越醇。 “姚兄才当了半年的县令,成就不小,名声非凡。”薛绍说道,“有没有想过,调任长安为官?” 姚元崇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道:“薛公子,试问但凡为官之人,谁不想到天子脚下为官呢?但姚某家世寒微入仕尚浅,虽然小有名声,仍不足挂齿。我倒是不希望太早去长安为官,能在咸阳县衙里多多积累从政经验,对我来说,或许更有好处。” “脚踏实地步步为营,这很好。”薛绍点了点头,说道,“目前我已暂时脱离了军队,在兵部供职。姚兄先在咸阳好好的干。两年之内若得恰当的时机,我会引荐姚兄到京城为官。到时还望,万勿推辞!” “兵部?”姚元崇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从务于军国之事,也算是干的实事。好,好。” “虞红叶。”薛绍唤了一声。 “红叶在。”一直从旁静听的虞红叶,闪身站了出来应诺。 薛绍指着姚元崇笑道:“这位姚明府可是个难得的人才,是个好官。你有机会,要在你的圈子里多多宣扬这位姚明府的德才之名。” “红叶领命。”虞红叶微然一笑,拱手应诺。 姚元崇一愣一愣的,“薛公子,这位姑娘是何方神圣?你口中所言的‘圈子’,又是何物?” 薛绍哈哈的大笑,“姚兄何必多问?以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何……意?”姚元崇满头雾水。 薛绍大笑站起,“姚兄公务繁忙,我就不再打扰了。就请告辞!” “喂,薛公子等等,何不用膳再走?”姚元崇急了,“你这一来一去,都不让姚某尽些地主之谊,姚某未免太过失礼了!” “不必了!”薛绍笑道,“你现在可是清廉父母官,岂能私宴京城通贵,传将出去将大大折损你的英明。防微杜渐,我还是走了为好。姚兄要吃饭要喝酒,只管来长安找我便是!” 姚元崇哈哈的大笑,“好、好!那今日,就依了薛公子的!” 欢笑而散,薛绍等三人原路重回驿馆。 坐定之后,虞红叶好奇的道:“公子,你和这位姚明府是很好的朋友吗?” “算不上很好。但是,他是我一路保举提携的。”薛绍反问道,“有问题吗?” 虞红叶微然一笑,“红叶没有问题。只是问得清楚了,红叶也就知道该要如何去办事了。” 薛绍不禁呵呵一笑,“说一说,你将如何去向你结识的那些王公贵族和达官显贵位,介绍和推荐姚元崇?” 虞红叶低眉顺目的拱手一拜,说道,“公子,如果想让这位姚明府的清善之名四下传扬甚至直达天听,先要从咸阳县令的顶头上司——雍州刺史府入手。” “没错,县官不如现管,先要替他打通顶头上司——刺史的那一层关节。”薛绍点头赞许,“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吏部。”虞红叶说道,“吏部直接执掌官员的政绩考评。四善二十七最的考评办法,其中有很大一部份内容都是很活泛的,或褒或贬其实都掌握在吏部官员的一心好恶之间。吏部尚书魏玄同,红叶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不错嘛!连魏玄同这样的大人物你都结交上了!”薛绍哈哈大笑,“我与魏玄同也只见过两次,感觉他不是很好相处。你感觉如何?” “我觉得……尚可!”虞红叶脸上微微一红,笑道。 薛绍再度哈哈的大笑,“没错、没错!魏玄同这样的人我不好结交,你这位瑶池玉林的大东家出手,却比我容易多了。” “公子取笑了。”虞红叶连忙拱手而拜,说道,“其实,红叶也就仅仅是代表了公主殿下和公子你,去结交那些人物。他们心知肚明,与红叶相交即是与公主驸马相交。” 薛绍点了点头,虞红叶这位社交中介人的身份,确实很给力。很多人自己不方便去结交的,她可以代为出面;很多事情自己不好去亲自处理的,她可以代劳。 “红叶,你可真是一员福将啊!”薛绍拍膝而笑,说道,“姚元崇的事情,我就委托给你了。就当是我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务必,让他的好名声尽快的传扬开来,尽量为他调到中枢为官,铺平道路!” “是,公子!”虞红叶郑重应诺。 薛绍满怀期待的点头微笑,我在21世纪见多了各种商业广告推手、网络炒作推手。现在利用官场人脉来试一试“炒作包装”姚元崇,希望能让他尽快升迁,成为我的得力助手! 如果这件案子能够办好,今后,还何愁人才帮手云集、自己羽翼丰满呢? 同样的,如果这次案例操办成功,我就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我的敌人,用舆论这把利剑将他斩杀于无形! 舆论的力量,是无穷的! 歇息了一夜,次日午时之前,太平公主的车驾如期赶到了青牛驿。 小别两日,太平公主见了薛绍分外的开心与欢喜,刚见面就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马车里紧紧抱着,直到进了长安城快到分道之时,也未尝分开半刻。 大婚之前,新郎新娘各归各家不得见面,都有一大堆自己的事情将要操办。 “薛郎,我们终于要成亲了!”太平公主有些激动,也有些不舍,“可是接下来的五天里,我们都不能见面!” “五天后,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厮守!”薛绍亲吻她。 “那我等你,来娶我哦!”太平公主的脸上一片红艳艳的幸福与希冀。 “好。”薛绍神秘一笑,“五天后,我会脚踏七彩祥云来娶你!” “什么?什么七彩祥云?” 太平公主正纳闷呢,薛绍一闪身跳下了马车,骑上威龙宝驹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 “喂,什么七彩祥云嘛?!——” 第406章 热闹非凡 虞红叶跟着太平公主一起进了皇宫,薛绍带着月奴回到家里,几乎没能认出,这是自己的家里! 离家不过十余日,薛绍的家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虽然这里不是公主和驸马的婚房,但是做为男方的家宅,在成亲之前也得好好的装饰打点一番,以便迎接前来道贺的贵宾,款待各路亲朋。 大婚之日的贺宴由朝廷安排,此前的多数活动则是在薛绍的家里举行。朝廷因此派了大量的能干巧匠来装饰薛宅,让这里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大唐时代的交通不那么发达,很多专程从远方赶来的亲朋好友为免误会都会提前出发提前到达。现在,薛绍的兄长薛顗已经回来了,家里已经有了不少远道而来的客人。 有七八个薛姓的族人,其中有三个和薛顗平级的刺史,另外几个的官品都在五品以上。这些人,薛绍几乎全不认识。看到他们,薛绍方才领略到如今的河东薛氏这个大家族是多么的繁盛和强大! 再者,就是薛绍自己的朋友了。看到他们,薛绍是打从心眼里高兴!——尤其是,远征归来的袍泽们! 薛楚玉和郭元振,这两个人可以算是薛绍最铁的兄弟了,至从远征归来后就一直泡在薛绍的家里,帮助薛顗夫妇招待客人打点上下,就像是在忙活自己家里的事情一样。 牛奔,虽然他有了义父李谨行所赐的大名李铁狮,但大家还是习惯叫他“牛奔”这个顺口的名字。跟随隆升右羽林卫大将军的李谨行一道回到长安之后,牛奔每天都伙同薛楚玉等人一起,日夜不分离。 郭安和五六个三刀旅的袍泽也来了。北伐大军回朝之后,将归于朝兵散于府,郭安等人在前线火线提拔为军官,回朝之后都被分派到各卫各府任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现在一同聚到了薛绍的家里,个个都是无比的高兴。 这样的好时节好地方,自然少不了李仙缘这个闲淡无事又最爱热闹的半吊子神棍。薛绍不在的几天时间里,他跟着薛楚玉等人一起混,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早已经和他们混得烂熟,然后再跟着混吃混喝,好不惬意。 除了这些“常驻”薛府的兄弟朋友,左奉宸卫将军周季童也时常会来,薛绍曾经的亲随卢思义等人则是一有空就来插一脚,忙上忙下非常的勤快,就像是自己家里将要办喜事了一样。 除了宾客和朋友,薛府里还有不少朝廷派来的工匠杂役和厨子火夫。以往尚得非常宽敞的薛府,现在都有点拥挤的感觉了。宴会厅太小,就在正堂前搭起了了临时的木顶棚子用来安置宴席。客房太少,马球场里扎起了许多的行军帐篷。每天进出薛府运送粮草酒肉的车子络绎不绝,后门太小不便出入,连着门槛直接都被拆除了。 离成婚之日还有五天,薛府里面就已经热闹得不行了。保守估计,现在每天在薛府里进出的人不下三百。 薛绍刚刚一脚踏进自家大门,马上就被这股强热的热闹与喜庆气息所包围了。同时,也被他的兄弟朋友们团团包围了。 用刀剑放倒敌人,用美酒放倒兄弟,这是军人的一惯作风。薛绍还没来得及和府里的亲朋们一一打上招呼,就被灌了无数杯美酒下肚,很快就就变得红光满面轻飘飘的了。 无论如何,兄嫂还是要正式拜谢的。 薛绍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全凭他们张罗主持家里的一世事务,夫妇俩既高兴坏了,也忙得焦头烂额了。薛绍将他二人请到正堂高坐,正式参拜。 曾经人称“九指薛侯”的薛顗,如今已是公爵,就连皇室成员和宰相大将军们见了他,也得尊称一声“薛公”。再次见到薛绍,薛顗的欢喜和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他上前扶起拜倒行礼的薛绍,紧紧拉住薛绍的双臂,激动得声音都发抖。 “二郎,二郎,你终于是要成亲了!为兄,总算能向父母在天之灵,有个交待了!” 薛顗这话说得贴心,他没在意薛绍娶公主攀了金枝,而是更加看重薛绍成了亲,有了家室。下面一句,更是他身为父兄之心情真切写照—— “你要早些生子,为薛家添丁啊!” 薛绍忍不住哈哈的大笑,“大哥,我都还没有成亲呢!再说了,早生贵子这种话,不是应该嫂嫂来说的么?” “你我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薛顗故意把脸一板,马上又畅快的抚髯大笑,再道,“你三弟和弟媳也到了长安。只是方才他二人一同带着出生不久的幼子,去了芙蓉园那边闲玩。家里太吵,幼子啼哭不停。稍候,他们应该就会回来了。我们兄弟三人,终于能够一同聚首了!” “好啊!”薛绍心里多少也有一点高兴,骨肉兄弟,是可以相伴一辈子的。那个比自己小两岁多的三弟薛绪,在薛绍脑海里的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了。 “二郎,你过来。”嫂嫂萧氏,在微笑的冲薛绍招手。 薛绍上前一拜,“嫂嫂有何吩咐?”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吩咐你什么呢?”萧氏温柔的微笑,神态举止像极了一个欣慰又慈祥的母亲,她道:“我只是想问一问你,公主那方的媵人,选得怎么样了?” “对,此事我也正想问来。”薛顗忙道,“二郎快说,如何了?” 女方陪嫁的媵人的数量和质量,直接关乎男方的颜面和传宗接代的大事,薛顗夫妇会特别关心,倒是不奇怪。 薛绍就如实回答了,说公主按照律法的规定,已经亲自为自己选了三名媵御,分别是扶风陈氏女阿仙儿,她能歌善舞知书达礼。另有故老百济国的王室后裔扶余琳琅这对双胞胎姐妹。 薛绍使了个小心眼,扶余琳琅本来只算一个媵御名额,却被他不经意的说成了两个。 薛顗夫妇很坦然很满意的笑了。当前这个世道,结婚最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尤其是汾阴薛氏这样的名门大户人家,就算是纳妾也不能娶了寒门女子。现在薛绍的三名媵御小妾都出身不凡,一个来自扶风陈氏的大姓,另两个甚至是王室后裔,整个薛姓大族的人知道了,都没理由还不满意! “公主还真是宽宏雅量,识得大体。薛郎,你须得好好待她,相敬如宾!”薛顗劝诫了一句,又道,“男方的媵从,我也替你挑好了。我和你嫂嫂一同决定,就让吴铭从此跟随于你,月奴伺候你的日子久了最是顺手,自然也要一同带去。另外还有你府里那些签了典契的家仆十二人,再加上你嫂嫂前些日子给你买的几名勤快丫鬟和五六名马夫,共计二十余人,都一同造册上报给主持婚礼的官员了。” “兄长安排得妥当,小弟无可挑剔。”薛绍拱手下拜,“真是辛苦兄长和嫂嫂了!” “你我兄弟,何须客气?”薛顗再度抓住薛绍的手臂,激动的道,“其实最让为兄高兴的,是你有出息了!北伐一役,你出人头第名扬天下。为兄远在济州,都被你的威名所震撼。二郎,为兄没有想到你从戎之后会有这样的举壮。看来,你的确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也的确是一名天生的将帅之才。你有这样非凡而杰出的文武才能,今后,无论你做什么为兄绝对不再否定,一定鼎力支持!光宗耀宗显赫门楣,可就全靠你了!” “大哥……你这样,我会很有压力的!”薛绍呵呵直笑。 一家人谈笑正欢,堂外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可是二哥回来了?” “二郎,你三弟回来了!” 薛顗话音刚落,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极其俊郎的年轻男子。便是薛家三郎,薛绪了。薛绍扭头一看,薛绪的面目身材和自己居然有有七八分的相似,外人第一眼看到就能认出这是两个亲兄弟。只不过,薛绪的身上更多了一些书卷气息,他显得非常的儒雅与谦和,也没有薛绍身上深深内敛的那股子张扬与凌厉。 “弟绪,拜见长兄长嫂!”薛绪入堂来,先对薛顗跪地一拜。 “你我整日在一起,还何必多礼。”薛顗呵呵直笑,表情当真是慈眉善目了,忙道,“拜你二哥!你们兄弟怕是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 像薛氏这种礼乐流范轩、冕显荣的诗书门第,礼仪最为重要。薛绪应诺之后一板一眼的站起来,整了衣冠,堂堂正正的对着薛绍跪地大拜,“弟绪,拜见二兄!” “好兄弟,快起来!” 薛绍上前来扶,薛绪却不起身,对门外唤道:“妇人,还不快来拜见兄长!” 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文静漂亮女子,抱着一个一岁左右大小的孩子走了进来。萧氏连忙上前接过了她怀中的孩子,女子马上跪在了薛绪的身边,“拜见兄长!” “二兄,这是贱内成氏。”薛绪跪地拱手而拜,“容我夫妇二人,一同给二兄拜礼!” 薛绍发自内心的展颜一笑,骨肉亲情,前世今生……久违了! 第407章 来生花 薛绍喝醉了,大醉,醉得稀里糊涂。 来了大唐这么久,头一次。 面对无数的亲朋宾客,尤其是那些热血豪迈不醉不休的袍泽兄弟们,换作是个神仙,也要被他们灌醉。薛绍自忖酒量也算是不错的了,但是今天,真是毫无招架之力。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的席又如何回了房、上了床。恍惚间好像还和某个美女颠龙倒凤了一场,弄得对方都在哀声求饶了仍然像个野兽一样的疯狂驰骋,完全停不下来。 至于对方是谁,完全不清楚。 这个时候,薛绍仿佛已经完全放逐了灵魂,遗忘了自己,连这具身躯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恍惚间,就如同灵魂出窍一样,薛绍走进了一片无尽的苍茫之中。眼前是一片斑驳的光影,神异奇幻如同到星空之中。脚下明明是一片虚空,可是踩上去却像是坚实的土地。 他就这样一步步的前行,没有目标,没有出路,但是脚下一刻也没有停止的前行,仿佛奔着某个目标而去。 蓦然间,前方听见有人说话。 “游客朋友们,这里就是著名的乾陵。里面埋葬着古今以来独一无二的一对皇帝夫妻,他们就是大唐的高宗皇帝李治,和一代女皇,武则天!” 听到这一段话,薛绍猛然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天,我又穿越了吗?” 而且那个声音,对薛绍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曾经,它就像是天下最动听的音乐,也像是最悲伤的哭泣—— 安小柔的声音! “小柔!小柔!”薛绍大声的呼喊,可是没有半点的回应。 安小柔的声音仍在继续,“乾陵是仡今为止保持得最好的一对唐朝皇陵,从来没有被盗过墓。乾陵的建筑风格显得十分多元化,大家请看这一对华表的底座,明显是印度风格的佛教莲花座……” 安小柔像一个导游那样,侃侃而谈的讲解的乾陵。 薛绍的酒仿佛瞬间醒了,他想起,安小柔在大学期间曾经利用暑假来做导游,勤工俭学。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最为甜蜜与刻骨铭心的年代。 薛绍大声的呼喊安小柔的名字,可是就是没有回应。那些声音就像是电影院里正在放电影一样,没有理睬薛绍。 他开始奔跑,四处找寻。 渐渐的,薛绍的眼前出现了一些光亮,眼前出现了一群人,出现了那座乾陵古迹。 一群男女老幼围在乾陵的武则天无字碑前,听安小柔讲解着无字碑的故事。 薛绍怔怔的站住了。他看得非常的清楚,眼前的安小柔穿着一身简单活泼的白t恤和蓝色牛仔裤,充满了青春的热情与活力,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清澈而甜美。 “除了这对皇帝夫妻以外,乾陵还有许多大唐与武周的名臣大将的陪葬墓。其中最著名的是另外一对夫妻的陪葬墓,他们就是高宗与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和传奇驸马——薛绍!” 听到这句,薛绍再度出了一身冷汗——什、什么?? “他们两个,想必大家都十分的熟悉了。关于他们的传说、故事、电影、电视和小说,实在是太多太多!”安小柔仍在讲解,“但是历史上真正的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呢?——下面,我就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薛绍!” 薛绍彻底的僵住了。 “薛绍,出身河东汾阴薛氏大族。早年随父母一同流放于房州,十一岁时回到长安。此后大约的十年里,他放荡不羁不治家学,只知风流浪荡吃喝玩乐。因他英俊潇洒又纵擅风流,极受关中女子喜欢,人称‘蓝田公子’。” “可是二十一岁的那年,他的命运彻底的改变了。因为他遇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太平公主!” “当时的薛绍,做出了一个令他的族人、令太平公主、令所有人都惊奇的决定,他要从戎参军!” 薛绍猛拍了两下额头,这是历史上的薛绍吗?这是吗? 这明明是现在的我! 神情恍惚之间,安小柔说了很长一段话薛绍没有听清楚。 只听到她最后说道:“薛绍的一生,充满了传奇。他的人生,伴随着大唐与武周两个王朝的兴衰与更迭。他的政治生涯与军旅生涯同样的精彩磅礴,他与太平公主的爱情就像这段历史一样,瑰丽万千,令人惊叹,令人羡慕,令人感慨,令人热泪盈眶!”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薛绍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被载入了史册之中——他说,他在前世就已经与太平公主相遇,相爱,却因为一场谋杀痛失爱侣,没有做到相守一世。” “今生,他和太平公主的相遇其实是前世的延续。这一份爱情,承载了他们两世的情缘。” “前生种下的一颗种子,在今生,开出了绝美的花朵!” “薛绍与太平公主的爱情故事,古今流传,经久不衰。到现在,人们甚至忘记了他们的身份,遗忘他们的一切经历,甚至遗忘了那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但是,却永远的铭记了他们的爱情!” “我们多么希望,他们的爱情在一千多年后,仍然能够继续。” “永远,不要停止!” …… 猛然大吼一声,薛绍从床板上弹坐起来。 “小……”他一个柔字没吼出声,身边的月奴惊醒过来慌忙起身,“公子,你怎么了?” 薛绍瞪大了眼睛看了月奴足有半分多钟,把月奴都盯得有点头皮发麻了。 总算是回过了神来。 原来,是南柯一梦! “公……子,你……你……流泪了?”月奴有点胆怯的,慌张的伸出手指尖儿,轻轻的抹到了薛绍的眼睑下。 “没有。你睡吧,不用管我!” 薛绍起身披衣下床,跑到自己的书房里一阵翻找。 月奴想要跟随前来帮忙,但薛绍有令在先她不敢乱动,因此只好忐忑不安的睡了下去。 刻刀,雕木,总算是找到了。 至从上前那个半成品的安小柔雕像被太平公主拿走后,薛绍已经很久没有练上这门手艺了。 点上一盏油灯,薛绍独自一人坐在了书桌边,一刀一刀的,开始雕刻。 脑海里,不断的穿梭往来安小柔与太平公主的两个影子,让他的心一阵彷徨,手也一阵发抖,迟迟没有下刀。 “月奴,给我拿酒来!大瓮!”薛绍将刻刀往桌上一扔,大声叫道。 “是……是!” 月奴胆战心惊的,给薛绍搬来一大瓮酒。看到薛绍离奇的神情,月奴忍不住一阵担心受怕,但是不敢半问多问。放下酒,她匆匆的掩门而去。 薛绍一手掏去了泥封,整瓮酒一阵海饮。一半下了肚,一半淋湿了半身。 很好,终于是再次大醉了。 迷迷懞懞恍恍惚惚之间,薛绍手里的刻刀飞快的在雕上飞转起落。手上落下了很多的刀痕,伤痕累累。 快到天亮时,薛绍终于趴在书桌上睡过去了。迷迷糊糊的,他翻倒在了地上,桌椅一阵大响。 一直守在门外的月奴终于忍不住冲了进来,看到薛绍这个样子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连忙上前去扶。 薛绍已经完全不醒人事。 醉了的人格外沉重,月奴纵有一身武勇,要独自搬动他都觉得有些吃力。不经意的一扭头,月奴看到书桌上有一个半红的雕像。 她惊奇的拿起来一看,禁不住脱口而出,“太平公主?!” 没错,雕像上,就是栩栩如生的太平公主。从五官到发饰,从服装表情到身材哪怕是那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与隐约流露出来的俏皮与深情,都是专属于太平公主一个人的! 绝对错不了! 而薛绍指尖的血,则把雕像染到了半红。 “公子……”月奴呆呆的看着雕像,又呆呆的看了看薛绍伤痕累累的手指,眼泪无声的流下。 日上三竿时,薛绍被户外传来的宾客们的欢笑嘈杂声吵醒了,隐约听到有个奔放的声音高声喊起,“薛公子呢?薛公子,人呢?这大好的日子里,他哪能藏着?薛公,夫人,你们赶紧将他请来,我们得要敬他一杯酒啊!” 薛绍迷迷糊糊的想了一想,这声音很是熟悉……对了,是恶来程务挺!! 急欲翻身要起,薛绍感觉一阵头痛脚轻差点翻倒,看来昨天真是醉得太厉害了。 不经意的转眼一看,屋中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半尺来高的红色人偶。 薛绍起身上床,好奇的走上前去拿起人偶一看,当场惊呼了一声,“太平公主?!” “公子,你醒了吗?”月奴从隔壁的侍房里走出来,惊讶的看着薛绍。 “月奴,这东西从哪里来的?”薛绍拿着那个人偶,惊讶的问道。 “公子,你都不记得了吗?”月奴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道,“昨晚你喝醉了,半夜里突然惊弹而起。然后你就跑到了书房找出了刻刀,还叫我搬来好大一瓮酒让你喝……你再度喝醉,然后就亲手雕刻了这个人偶。” “我……我雕的?”薛绍吃惊不已,居然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是、是的!”月奴很担心也很害怕,“公子,你没事吧?要不,请个医士来看看?” “胡说。”薛绍低斥了一声,“府里来客人了,你先去招呼一声。就说,我马上就来!” “是!” 月奴走了,薛绍拿着那个雕像痴痴入神的看了半晌,再看了看自己被包扎起来的左手手指,这才相信,这雕像是自己亲手刻的。 “太平公主……这真的是太平公主!”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情。 “前世种下的一颗种子,在今生开出了绝美的花朵!……我们的爱情,是一朵开在来生的花!” “终于有一个人,完全取代了安小柔在我心中的那个位置!” “那里,只用来安放我心中……唯一的妻!” 第408章 君臣密语 接下来的三天里,薛绍基本上没怎么清醒过。就连薛楚玉这样的铁竿兄弟,这时候也“倒戈”过来欺负新郎官,伙同其他人一同前来灌酒了。 大婚的前一日,宫里派人来将薛绍及其兄长薛顗接进了皇宫,皇帝李治和武则天一同在太极宫大吉殿接见了兄弟俩。目的,主要是对婚礼的流程和各项事宜,进行最后的安排与交待。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都在商议此事。 武则天表现得极其活跃,基本上完全主导了这次会商。按照她的主意,明天全长安城所有的仕农工商都将歇业一天,官员也放假,要求他们都在长安城的街道两旁来观礼。品衔较高的五品以上通贵京官,还将受邀参加宴席。此外,武则天给她的宝贝女儿太平公主,准备了一百多车金银稠缎、珍器古玩这样的嫁妆,已在今日全部装点完毕,只待出嫁时一同运出去。 光是运输这些嫁妆,就要动用上千的脚夫人力。 此外,为了维持婚礼现场的治安,左羽林卫大将军程务挺将率领整支的羽林军三千余人一同出动,为婚礼保驾护航。这还不算在长安城中戒严的金吾卫士兵与县衙、里坊出动的衙役官差这些人手。 按照婚礼的流程,薛绍将要从自己家里薛府出发,骑上高头大马带上迎亲队伍走进皇宫,穿过太极宫进到大明宫,在蓬莱殿将太平公主迎接出来,在那里将要举行重大的祭祀仪式。然后小夫妻俩将要带着庞大的婚庆队伍走出皇宫、穿越大半个长安城,将太平公主迎娶到薛绍的家里,在这里将要举行一次传统的婚礼——祭拜天地祖先,答谢亲朋好友。 最后,婚庆队伍才会转道太平公主府。在这里再举行一次朝廷安排的重大婚礼仪式。到时,满朝受邀的文武大臣都将出席在例,太子李显将会代表二圣充当主婚之人。婚礼的宴席从三天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保守估计,到时候太平公主府里将会起千桌席宴,盛况空前! 听完这些,薛绍真是惊叹大唐的富有和二圣的慷慨。这样震动全城、万人围观的盛大婚礼,一百年,又能见得到几次? 事情商妥之后,二圣留薛绍兄弟俩用膳。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治的身体仿佛比前一阵子要好了许多。席间他时时欢笑,眼睛的视力仿佛都有些恢复了。武则天一直从旁劝他要他少喝几杯,李治不听,称说朕这一生也就风风光光的嫁了一个女儿出去,哪能不高兴呢? 武则天听了这话,沉默了下来。 李治的话里,明显带着一些刺。他们夫妇俩今生只生了两个女儿,前一个死在了襁褓之中,由此还留下一棕武则天杀女的历史疑案,成为了她人生的一个重大污点。此外,武则天还有别的妃子生了两个女儿,却一直被软禁在宫里到了二三十岁的“高龄”才草草出嫁给出身一般的低级武官,自然也就谈不上是什么风光大嫁了。 或许是言者无心,但是听者有意。薛绍隐隐觉得,在二圣相敬如宾的和谐外表之下,或许已经隐藏了深深的矛盾,不知何时就将来个重大的爆发。 李治的身体是非常不好,这些年来对朝廷的控制力也越来越薄弱。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李治还活着一天,武则天也好裴炎这些宰相也罢,就不可能完全的越过他,架空他。 席宴过半时,李治艰难的起身像是要去更衣。武则天将要起身去扶,李治拄着拐杖摆了摆手,“天后稍坐,陪薛公饮宴——薛绍,与朕更衣!” “是。”薛绍应了诺,连忙上前去搀扶李治。 李治呵呵的笑了两声,意味深长的看了席间一眼,朝前走了。 武则天始终笑吟吟的没有多说一句,但是眼眸之中隐隐闪过一道厉芒。吓得坐在下首的薛顗,筷子就差点掉了。 “薛公,来,我敬你!”武则天显然是察觉到了薛顗的神色变化,马上打蛇上棍,或者说敲山震虎。 “谢天后!天后娘娘,请!”薛顗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武则天,慌忙拿起一杯酒来,先一饮而尽了。 “薛公饮酒,何其海量!”武则天呵呵一笑,随即以袖掩面,饮下了一杯。 “天后海量!”薛顗连忙倒酒,举杯回敬,“微臣敬你!” “且慢!” 武则天突然扬了一下手,薛顗的动作顿时一滞,怔住了。 “天后,有何训诫?”薛顗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我亲家,谈何训诫?”武则天笑容可掬的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些家常话,想要和你拉上一拉。” “天后……请讲!” …… 另一边,薛绍扶着李治出了膳食堂,到了后面净手完毕,李治却没有马上返回宴会的意思,抬手指了一指花园,示意薛绍扶他到那里去坐一坐。 身边有几个宦官宫女跟得较紧,李治将他们斥得走远了,叫薛绍扶他坐在了一处凉亭之中。 时值深秋,花园里一片叶木纷飞的萧瑟景象,但也不乏盛意怒放的秋菊。 李治既是大唐的皇帝,也是一名热爱文学的“文青”。和许多诗人才子一样,他有着悲秋的情怀,尤其是现在自己上了岁数加上身体不好,看到眼前的秋景,他显得有些神色枯蒿郁郁不乐。 “陛下,何事心忧?”薛绍在一旁侍立着,小声问道。 “春花秋月,天地自然。生死病死,凡间定数。”李治悠然道,“朕老了,就如同这满园的飞花败叶一般。你却年轻有力,便如这怒放的秋菊。朕,真的是很羡慕你这样的年轻人啊!” “陛下年富力强正如日中天,又何出此言呢?”薛绍说道。 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方才五十多岁的李治,的确是处于一个男人的鼎盛时期。虽然生理上比不上年轻人那么健壮和活力了,但是智慧、经验和才能各方面的都是达到巅峰。但是李家有“风疾”这样的心脑血管家族遗传病,但凡发了这种病的家族成员很少有长寿的,六十多岁就已经不错了。李治的父亲李世民,甚至在五十出头的时候就已经驾崩了。这些年来,李治饱受风疾之苦,经常头晕目炫痛苦不堪,有时还会短暂失明。有这样的疾病缠身,也就不用跟李治谈什么积极进取了。 这或许,正是武则天能够崛起的一个重要先决条件。无巧不成书,历史也总是伴随着许多的偶然。 听了薛绍的话,李治笑呵呵的摆了摆手,“朕的身体如何,朕自己心里有数。你就不用来哄朕了。” 薛绍无话可说了。 “对了。”李治话锋一转,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问道,“上次朕与天后一同在含冰殿接见你后,朕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听说你的消息了。你最近,还好吗?” 薛绍觉得李治这话问的笼统,但肯定不是在没话找话的同我瞎扯,明显是暗有所指——他是在问哪方面呢? 想了一想,薛绍答道,“承蒙陛下关爱,臣最近一向很好。” “唔……”李治双手拄着拐杖,微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再道,“最近可有遇到什么不顺的事情?” 薛绍心中一凛,是在打听我与武攸宁的冲突,还是在打听我被削了武职的事情,再或是在打听我与裴炎闹了不愉快呢? 看到薛绍没有马上回答,李治呵呵一笑,“怎么,你还信不过朕,信不过你的岳父和亲舅舅?” “臣不敢!”薛绍连忙一抱拳,说道,“生活当中难免有些鸡毛蒜皮的烦心事,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对陛下说起。” “我们现在不是在闲话家常吗,有什么不能说的?”李治显得很是大度与随和,笑呵呵的道。 “是。”薛绍应了一诺,说道,“方才回京不久,臣因为一些小事和中书舍人武攸宁闹出了一些小小的误会。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平息过去了。” “嗯……”李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还有吗?” 薛绍觉得,李治这分明是有意让自己找他“告御状”。再者,李治仿佛也很想知道北伐之后朝廷针对薛绍的封赏与待遇问题。 因为上次李治曾经连续三次亲口对天后说过,要“重用”薛绍! 薛绍犹豫了。不管怎么样,在皇帝面前告天后的状,总有那么一点说不过去的感觉…… 看到薛绍犹豫,李治仿佛已是洞悉天机的淡然一笑,“你现在官居何职?” 薛绍心中一凛,对于我的官职任命居然皇帝全不知情?……好吧,既然你主动问了,我也就只好说了! “回陛下,臣现在忝居兵部员外郎一职。”薛绍答道。 李治等着薛绍的下文,见没了后话,貌似有些惊讶的道:“还有呢?” “回陛下,没有了。” “没了?”李治的声调明显一扬,显得比较惊奇和意外。 “是的,没了。” 李治“咝”的吸了一口气眉毛深深一皱,沉思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朕,知道了。” 薛绍的心里砰砰跳了起来,我算是告了武则天的叼状了么?……相信李治不会那么糊涂,因为这件事情去跟武则天闹吧?否则,我可就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片刻后,李治摆手示意要薛绍扶他起来,“回去吧,莫让天后和你兄长久等了。” “是。”薛绍上前来扶。 离得近时,李治突然一把抓住薛绍的胳膊让他紧紧贴住了自己,然后声音一沉快语说道:“沉住气!” “是!” 然后,李治又飞快的将薛绍推开了一些。薛绍会意,搀着他慢慢前行。 此刻,薛绍的表情非常平静,心里却在惊涛翻滚。 “沉住气”三个字,内中究竟包含了李治多少的情绪与用心呢?! 第409章 薛绍的阳谋 兄弟二人离开皇宫时,薛绍发现,大哥薛顗有那么一点闷闷不乐,神情恍惚。 出了宫墙之后,薛绍方才问道:“大哥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唔……可能是多喝了一些。”薛顗摸了摸额头,似是而非的答道。 薛绍一皱眉头,大哥是在对我掩饰什么呢? 再又走了一小段路,薛顗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声。 薛绍按住了马拦在薛顗的马前,“大哥,有什么事情连我们兄弟之间都不能说吗?” 薛顗眉头深皱,典型的愁眉苦脸的神色。左右看了一看,他招招手示意薛绍离得近一些。 兄弟俩凑到一起,薛顗小声道:“适才天后对我私语,说有御史上奏,要弹劾于我。” “什么?”薛绍略微吃了一惊,“大哥犯了什么事情?” “我哪有犯什么事?”薛顗无奈的直摇头,“但凡为官之人,谁没有一点点错漏之处?谁又经得起一个查字?我在济州做了快有两任的刺史了,虽无大功亦无大过。但是人在官场,总会有人暗底里看我不顺眼。随便捏个借口,就能上奏弹劾。所用的理由,无非是我疏于政务、接受贿赂。” 薛绍点了点头,大哥所言的确是实情。虽说目前大唐官场上的政治风气总体来说算是比较清明,但是交朋处友、彼此往来赠礼却是常有之事。自己在并州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被迫”接受了一些地方官员的赠礼吗,包括这次大婚的媵御陈仙儿都是其中的产物之一。 常言说无官不贪,其中既有主动也有被动。 “天后还说了一些什么?”薛绍问道。 薛顗愁眉苦脸的道:“天后说,州官刺史这样的父母官,不宜久做。时间长了,下面的人被压抑得太久,就会有想法。所以,她建议我挪一挪位置。如果我愿意,她可以想办法将我调回长安。” “调回长安?”薛绍心中略微一紧,莫非天后是想把我大哥贬官? “是的……”薛顗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倒是早有想过要调入京城为官。但却不希望,是以这样一个逃避弹劾、为他人挪让位置的形式。现在如果我被迫辞去刺史一职回京为官,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职事等着我。说白了,就是明升暗降。扪心自问,我在济州为官那么多年,未曾造恶也没有得罪过谁。究竟是谁,想要暗中整我呢?” 薛绍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反应出一个人的名字——裴炎! 只有裴炎,才和天后同气连枝、协商行事;只有裴炎才有那个能力鼓动御史弹劾薛顗这样的国公刺史;更重要的是裴炎有这样做的动机,他知道薛绍与自己不同心,就不能放任薛绍变得太过强大。将他的大哥薛顗明升暗降削去实权,对薛绍来说就是一次比较实在与沉重的打击,能大大的削弱他的政治资本! “你知道?”薛顗并不笨,看到薛绍这样的表情马上反应了过来。 “不能肯定……只是有了一些猜测。”薛绍眉头一拧,“大哥,我们回家说!” “不,就在这里说。”薛顗忙道,“家中宾朋极多,难得耳目清静。” “裴炎!”薛绍说了。 薛顗当场一怔,“为什么?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 “或许,是因为我的原因……”薛绍叹息了一声,便将此前的事情简单的对薛顗说了。 “难怪,难怪!”薛顗连拍了几下额头,“我早该想到的!他扳倒了薛元超,又岂会放过我们薛族的其他人?” “是的。”薛绍点头,“对不起,大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我的鲁莽与失误,害得我们整个薛族都遭了秧,还祸及于你。” “别这么说。”薛顗一拍薛绍的肩膀,“你我兄弟,同生共死。就算是不做这官了,只要我们兄弟安好,那都好说!换个想法,能回长安来当个闲官整日与你见面,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大哥……谢谢你!”薛绍由衷的说道。 “哈哈!”薛顗大笑,紧紧搂着薛绍的肩膀和脖子,“和大哥说这些?” “大哥,你放心!”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的道,“总有一天,我会让薛族重新崛起!” “我信你!”薛顗重重的拍薛绍的肩膀,“正因为我对你有信心,所以薛元超倒了,我不慌;刺史被人弹劾了,我不慌;滚回长安做个闲官,我也不慌!——只要我家二郎还在,薛族就不会失了顶梁大柱!” 大哥的信任与鼓励,让薛绍的心里像是有一团火苗腾腾的燃起,斗志昂扬。思忖片刻后,薛绍说道:“大哥,我有个想法要和你商量。” “说,只管说!” 薛绍说道:“你还记得被贬放在象州的,薛仁贵吗?” “薛仁贵?当然记得!”薛顗眼睛一亮,“怎么,你想在他身上做一笔文章?” “没错。”薛绍说道,“北伐结束后,裴行俭解甲归田,一直镇守北疆边关的程务挺和李谨行都被提拔到了中央,做了御林军大将。朔代二州,没了国门。朝廷已经决定,将要处决伏念这一干俘虏。我敢料定,只要朝廷这边一动手,突厥那边必然复叛,草原边关战事将起。短时间内,裴行俭是肯定不会复出了。为了稳固兵权护卫中枢,程务挺与李谨行也不会被派出去征战。如果我们提前保举薛仁贵复出,前去镇守朔代,或许可行!” 薛顗听完后抚髯沉思了良久,点了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国家正当用人之际,鼎鼎大名的薛仁贵想要复出,本身不难。但是裴炎一门心思只要削弱排挤我们薛氏族人,他会同意吗?” “如果天后同意,裴炎绝对不敢反对。”薛绍说道。 薛顗眼睛一亮,“如何能让天后同意?”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当年薛仁贵在青海湖战败被贬,至今已有十年。当年贬他的是皇帝陛下,如今,如果召他回来的是天后,薛仁贵必然对天后感恩戴德。天后现在缺的就是打理军队的帮手,她能岂不动心?同时,薛仁贵如果能够复出,薛楚玉、薛讷包括我们兄弟在内,都会欣慰。这样的一大笔人情,天后岂会错失?再者,天后虽然对裴炎器重信任有加,但是她的内心深处肯定也是不希望裴炎的势力太过膨胀,否则就有可能让她无法驾驭。目前裴炎正在全力打击我们薛氏家族,派人弹劾你就是其中的举措之一,天后不就暗中|将弹劾的奏疏扣下来了么?由此可见,天后对于裴炎其实也是有着防范之心的。有鉴于此,我觉得向天保举薛仁贵复出一事,完全可行!” “言之有理!”薛顗点头赞叹,“二郎,就按你说的办!……但问题是,如何去向天后保举呢?总不能是我们薛族自己的人,去做这件事情吧?” “我已有人选。”薛绍神秘一笑,“除了他,没人更合适!” “谁?”薛顗好奇的道。 薛绍哈哈一笑,“估计此人,现在正在我家烂醉如泥!” “程务挺?!”薛顗惊讶道。 “程务挺不行!”薛绍连忙摆手,“虽然他和我的关系比较密切,和薛仁贵也有一段故旧。但是,他和裴炎的关系实在太近了。” “那就是——老将军李谨行了?” “没错,就是他!” 兄弟二人不复多言,快马加鞭回到家中。 薛府里依旧是热闹非凡,歌舞升平。看到薛家兄弟回来,热烈的气氛更加鼎盛。兄弟俩应酬了一番宾客之后,巧妙的将薛楚玉及李谨行给请了出来,聚在了一起。 因为并州的那一场风波动荡,李谨行与薛绍及薛楚玉之间,有了一场过命的交情。再加上他的义子牛奔与薛绍的关系非比一般,仿佛更是“亲上加亲”。 薛绍开门见山,直接对李谨行说了保举薛仁贵复出的想法。薛楚玉的反应自然是很兴奋,充满了期待。李谨行则显得比较谨慎,深深思忖之后,方才说道:“薛公子的想法,大体可行。但是朝廷的决议,从来不是我等武夫可以揣摩。你觉得老夫去向天后娘娘提请此事,一定就能获准吗?如若不能……” 李谨行没有说下去。同在长安为官,裴炎与薛元超的战斗刚刚告一段落,但凡不是个傻子,谁都是心中有数。 薛绍对于李谨行的犹豫并不奇怪。毕竟,为了保举一个失势多年的老将而去冒上得罪当红宰相的风险,这是很不划算的事情。李谨行的为人虽然慷慨大气,但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傻。 薛绍费了一番口舌,将个中的厉害对李谨行讲解了一番。保举薛仁贵复出稳固北疆国防,这是在军言军、利国利民的正举。天后同意的可能性极大,由此裴炎也就没话可说。 这是一个反击裴炎的阳谋,正大光明、慷慨凛然的阳谋! 如果裴炎非要将打压薛族的事情做得太过彻底和明显,天后也不会同意。如果他全凭一己之爱憎而决定军国大事,二圣和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 听了薛绍一席话,李谨行终于打消了顾虑,“好,这件事情,老夫担下了!” 薛楚玉当场就对李谨行双膝一拜,“老将军在上,受晚辈一拜!” 第410章 盛大婚礼 大唐永隆二年秋九月二十日,晴,黄道吉日。 方才黎明时分,几声隆隆的巨鼓声响震动苍穹,沉睡的古城从睡梦中幡然苏醒。皇城之内瞬时亮起无数的火把,将金碧辉煌的大明宫蓬莱殿照得一片异光熠熠。很快,这些火把在宫殿前列成了整齐的方阵,金甲赤袍全副披挂的羽林军卫士和跨下的宝马都像是精密的科学仪器安置好的,严整有度一丝不苟。 左羽林卫大将军程务挺大步流星的走上龙尾道,立于宫门前大声道:“微臣,左羽林卫大将军程务挺,奉旨前来伺奉太平公主殿下驾前,听凭殿下驱策!” “程将军,辛苦了。”殿内传来太平公主的声音的,却不见人,“来人,派赏!” “谢殿下!” 一群盛装宫女手捧托盘走出内殿,每个托盘上都是满满的一盘白花花的银饼子。包括程务挺在内,在场的每一名羽林卫军士今天都会有赏。 众军士无不欢喜,同时也有些暗暗咂舌——公主出手,何其阔绰!! “程将军,敢问薛楚玉何在?”殿内再度传出太平公主的身声。 程务挺忙道:“薛楚玉在!——来人,将他唤来!” 很快,薛楚玉跑上了龙尾道拜在殿前,“微臣,左羽卫勋府左郎将薛楚玉,拜见公主殿下!” “薛楚玉,你是驸马的族弟,亦是我弟,不必多礼。”太平公主朗朗有声威仪潢潢,根本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子,她道,“稍后本宫车驾出行时,准你驾车!” “是!”薛楚玉大声应诺,心中稍稍一凛:殿下要我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替她驾送婚车,的确是个莫大的抬举。但是程大将军面子上,却会有点不好看啊……公主一向明智,今日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既驳了程务挺的面子又让我为难呢? 程务挺就站在一旁,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程将军,你带兵辛苦,本宫另有赠赐!”太平公主的声音方落,一名侍女从内殿走出,同样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不过托盘上明显是个隆起的物件上面还盖了一块红布。太平公主在说道:“这是本宫特意为程将军准备的一件谢礼,还望程将军勿要推辞!” 程务挺终究是个耿直之人,他看重的并非是钱财,而是太平公主给予的这一份特殊对待。他当下呵呵一笑,“臣,谢殿下厚赏!” 一旁的薛楚玉暗吁一口气微然一笑,公主殿下一碗水担平,好手段……真不能相信她还只有十六七岁。皇族的公主,果然通情达礼! 正在这时,蓬莱殿的后方走来一大群身着统一红色衣服的男人,人数不下千余,那是给太平公主运送嫁妆的脚夫来了。程务挺等人的重要任务,除了保护太平公主的婚驾再就是监督这些脚夫。 蓬莱殿前,顿时忙碌了起来。 殿内,琳琅这一对儿姐妹媵御连忙来劝太平公主快些回房补妆,莫要抛头露面了。琳儿道:“殿下,封赏之事由媵御来办即可,这是我们的份内之事。殿下是新娘,何苦亲自前来操办呢?” “你们不懂。”太平公主一边走,一边小声的道,“程务挺与薛驸马有旧交,目前正当炽手可热。我今日亲自厚赐于他,其实是为了让其他人都看到这一幕。只要他当众收下了那一对玉麒麟,薛驸马和他之间的关系就更进了一步。改天他儿子要迎娶裴氏女,就不能不请我和薛驸马!——那样,就能避免程务挺完全甩开薛驸马,与裴炎牢牢抱成一团!” 琳琅幡然醒悟,“殿下睿智!” “你们也该多用些心思了,别只会拳脚刀枪!”太平公主轻斥道,“身为媵御,你们以后也是薛郎的女人,同样也是家中的一员。如此,你们就该时时处处为薛郎着想——最起码你们应该知道他目前的处境,他最需要什么、他最忌讳什么!” “是!”琳琅面露惭色,一同应诺。 “陈仙儿呢?”太平公主问道。 琳琅连忙答道:“仙儿先行去了公主府,打点洞房事宜。” “嗯。”太平公主点了点头,“将我说的话,转与她听!” “是!” 青龙坊,薛府。 一片欢笑嘈杂声中,在众多亲朋好友的簇拥之下,一身大红新郎服的薛绍骑上了他的威龙宝马。沾着薛绍的喜气,威龙今天也着实的漂亮了一把。它穿上了一声大红的锦绣盛装,头上也戴上了象征吉祥、辟邪守瑞的神兽兽角,活像一头从天而降的神兽。 薛绍众多的袍泽都在今天充当了新郎的随宾,他们全都穿上了华丽的盛装骑上了漂亮的大马,跟随在薛绍的身后充当“迎亲队”。紧随其后的是薛绍随婚的媵从,吴铭领头月奴次之,他们将带领众多的仆人与丫鬟随行伺候,并向观礼的路人派送大量的彩头。 薛顗和他的夫人萧氏做为尊长,将要守在家中等候薛绍将新娘子娶回来,举行传统的婚礼。这时夫妇俩激动不安的站在薛绍面前,不停的叮嘱他要注意哪些礼仪,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几声号角巨响,吉时已到。 众宾朋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之声,随之礼乐之声大起,薛绍骑着威龙宝马走出了薛府。这时,里坊内外早已是围满了观礼的人群,同时一片欢声大起。 薛绍骑在大马上,满面笑容的抱起拳来,不停的向亲朋好友与观礼的人群致谢。吴铭与月奴带着仆人丫鬟,开始给人群派彩。无数的饴糖、水果与包着铜钱的小彩包像雨点一样的派送出去,引得人群一片欢呼雀跃。更有一些热情的里坊邻居们放起了“爆竹”,给薛绍助兴。 大唐时代的人们,习惯将一些竹子烧起来让它发出爆裂的声音,一般用在过年的时候用来驱逐“年兽”,因此称为爆竹,其实就是鞭炮的老祖先。 声声爆竹敲锣打鼓并伴随着热情的欢呼之声,薛绍带着迎亲队伍开始前进,往皇宫而去。一路过去,将要穿越若大的长安城。所过之处,无不是人山人海欢呼四起。 尽管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薛绍仍是禁不住抹了一把冷汗,这么宏大的婚礼,真是让人惊叹……这还没到新娘子露面呢,等到了我与太平公主一同出行,将是何等景观? 郭元振穿着一身漂亮的衣服骑着漂亮的大马陪在薛绍的身后不远处,有那么一点“伴郎”的味道,这时就在薛绍身后促狭的笑道:“新郎官儿,你近几日可曾养精蓄锐,歇息好了?” 薛绍一听就知道,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于是鄙夷的瞪了他一眼。 “别瞪我,我也是为了你好。”郭元振嘿嘿怪笑,说道,“从现在开始直到入洞房,你不可能会有歇息的时候。等到了洞房花烛夜时,你可千万不要疲惫不堪倒头就睡啊。否则,公主殿下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就你话多。”薛绍没好气的骂道,“太平公主会是那样的人吗?” “那可不一定。”郭元振哈哈直笑,“我知道公主殿下爱郎如深宽宏大量,但是,你若敢坏了殿下的洞房花烛,我猜她就敢废了你一身武功!” “哈哈哈!”随行的那些男宾们都大笑起来。 “郭元振,你好歹也是个进士,怎的满口胡说八道有辱斯文?”薛绍直撇嘴。 郭元振还是哈哈大笑:“骂,随便骂!今天只要能高兴,我这张脸都能不要了!什么进士不进士的,我只记得我与你一同跃马横刀杀敌千里,纯粹就是武夫一名!” “大吉大利,你快闭嘴!”一旁有人喝斥起来。 郭元振连忙一捂嘴,“我的错,该罚、该罚!——话说回来,我也是为了驸马好啊!你们想想,太平公主本就天香国色了,还有三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当媵御!我的天哪,今晚的洞房花烛,薛驸马可是当真要保重身体啊!” “哈哈哈!”人群再度发出了一阵爆笑。 说得薛绍的脸皮也是稍一抽抽,心想郭元振这话说得没错啊,今天除了娶来太平公主,还有三个御媵也要一同洞房。我的天,光是琳儿就已经如狼似虎了,加上她的妹妹琅儿我已经感觉有些吃力。如果再加上太平公主与陈仙儿……呃!! “哈哈,看到没有,脸色都变了!”郭元振大笑了一阵,然后贼兮兮的凑过来塞给薛绍一小瓶东西,“兄弟,别说我不仗义!拿去,突厥带来的助情药!我已经先行试过了,别说是三个御媵,十个——也能助你将其挑下马来!” 薛绍不动声色,飞快的一把将瓶子抓了来,塞进了怀里。 “保重,保重!”郭元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和其他人打哈哈瞎扯去了。 薛绍暗暗的抹了一把冷汗,想不到我英雄一世威风半生,也会有今天啊! 迎亲的队伍,在喧天的锣鼓爆竹与震撼的欢呼声中前行。好不容易,总算是走进了皇宫,来到了蓬莱殿前。 这里的景象,就更加显得富丽堂皇与盛大庄严了。三千羽林卫列成的方阵,护卫在殿前殿后。金吾卫的仪仗兵布列在龙尾道上,准备了数十挺大金角。彩旗与风幡如松林波涛在迎风翻滚,二圣亲自到场端坐在殿前的伞盖之下,庄重又盛大的仪式已经准备妥当,四周站满了前来观礼的文武大臣。 薛绍的迎亲队伍刚刚落停,数十挺大金角一同吹起,响天彻地。 “有请,驸马都尉薛绍!” 薛绍下了马来,迎着数千人的目光,在震震的金鼓声中,独自一人走上了龙尾道。 第411章 我的传奇 号角连绵舞乐声声,如林的旗帜与婚庆彩衣,入眼一片耀眼的绯红。这一切,都给气势磅礴的古都长安和瑰丽华美的大明宫厥,今日平添了许多的喜庆气息。 万众瞩目之下,薛绍一步步的走上了龙尾道,到了宫殿大坪前。鼓角停歇,优雅的编钟奏响了象征吉祥与祝福的古曲,盛大而庄重的祭祀仪式开始了。 大唐男尊女卑,婚嫁之时的礼仪,一向是女方崇简男方隆重。但是皇帝嫁女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凡夫俗子,薛绍要想将太平公主娶出门,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光是这一场祭祀天地神明与李唐皇室祖先的仪式,就颇为隆重。 皇帝李治与皇后武氏,一同亲自出面主持这个仪式。三牲上祭焚香祷告之后,再遵循古制“周礼”进行了一系列的活动,随后还有一轮精彩的古舞表演。前后历时将近一个时辰,在此期间太平公主并未出场。 所有的仪式结束后,才是真正的重头戏——新娘子出门! 这时,太子李显牵着太平公主的手儿,在琳琅媵御的左右陪伴之下缓缓的走出了蓬莱殿。 鼓角大起,欢呼震震。巨大的声音几乎震荡了整座皇城,满长安的百姓都听到了。 薛绍看着太平公主慢慢走出来,凝视着她,脸上泛着温柔的微笑。太平公主戴凤戴着霞岥,脸上笼罩着一层红纱,富丽堂皇的拖地婚服光耀百千,非言语能够形容她此刻的美丽与华贵! 蓬莱殿前响起一片惊叹的艳羡之声,“好漂亮的新娘子!” 太平公主慢慢走到近前,离薛绍数步之时,停住。 李治与武则天一同说道:“薛绍,我们就把宝贝女儿,交给你了!” 说吧,李治从太子李显那里接过太平公主,牵着她的手,再又拉住薛绍的一只手,让他二人将手握了在一起。 薛绍感觉,太平公主的手稍有一点点凉,有一点点僵硬。两人刚一握上,太平公主就马上用力紧紧的抓住了,在轻微的颤抖。 她紧张,而且激动。 李治让他二人握住了手,自己的双手也紧紧的握上了去,很用力。 武则天也走上前来,脸上的神情是少有的温情与柔和,微笑说道:“贤婿佳儿,百年好合!” 随后,武则天新手用一串红绳串好的闪亮宝珠,缠在了薛绍与太平公主的手腕上。绳串的结尾一端,就塞在二人的手心里。意思是,祝福二人珠帘壁合,早生贵子。 观礼的臣子人等连忙上前来,纷纷送上了祝福。 薛绍握住太平公主的手,高高举起。 蓬莱殿前,顿时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巨鼓隆隆号角冲天,婚庆的礼炮声震荡重云。 “公主驸马,百年好合!” 薛绍不用扭头去看就已经知道,太平公主一定是流泪了。 “别哭,宝贝。”薛绍低声道,“不然,会让你的父皇和母后伤心的。” 太平公主稍稍用力的回握薛绍,当作是回应。 李治既欢喜又失落的看着薛绍与太平公主,眼眶已经湿润了,有点说不出话来。武则天走到他二人身前,微笑的道:“太平我儿,父皇与为娘养育了你十六载,从今天起,你就成为薛绍的妻了。从此以后,你要深爱薛绍,深爱你的家。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我知道了,娘……”太平公主哽咽。 “薛绍,从今天起,太平就由你来照顾了。”武则天转头看向薛绍,仍是面带微笑的柔声道,“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爱你的妻,爱你的家,胜过爱你的生命!” 薛绍郑重的点头,“我一定会!” “去吧!”武则天走到一边,悠长的叹息一声,随即展颜一笑,“新郎带上新娘,去往你们的家!” 欢呼之声,再度大起。 “安然,跟我回家了。”薛绍说了一声,正欲牵着太平公主走。不料,太平公主的脚下站定了,却不肯动。 薛绍略微一怔,看到太平公主转过了头去,看着李治。 李治湿了眼眶,笑呵呵的摆手,示意太平公主跟薛绍走。 “父皇……你……你要保重身体!”太平公主说完这句,嘤嘤的哭出了声来。 “不用记挂,且去,且去!”李治仍是摆手,说着说着,眼眶更是红了。 太平公主再度看向武则天,“母后,我去了……” “去吧,我儿。”武则天微笑的点头,“有薛郎照顾你,你父皇和为娘都能放心。” “那我去了……”太平公主哽咽不停,“我真的去了!” “走吧,走吧!” 女儿出嫁三回头,这是遵孝道。虽是俗礼,但是薛绍明显的感觉出来,太平公主不是装的。对她的父亲和母亲,太平公主的确是很有感情。 太平公主转过了脸来目视前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说道:“薛郎,带我走吧!” “嗯。”薛绍看着她认真的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在震荡的鼓角与欢呼声中,二人一步一步的走下龙尾道。 “薛郎,今生今世,你都要牵紧我的手,不要放开我!”两人手握着手,紧并着肩,太平公主在薛绍耳边说道。 薛绍面带微笑神情坚毅,一字一顿道:“除非生命终结,否则没人能够分开我们!” “你要带我游遍大山名川,阅尽人间繁华!” “关中险固,山河磅礴;江南柔美,小桥流水;漠北苍凉,长烟落日;东海雄浑,大海翻波;西域瑰丽,风卷千国——万万里江山如画,大唐天下每寸土,我都会带你一一走过!” “执子之手。” “与子携老!” 蓬莱殿龙尾道的每一台阶梯,都见证了薛绍与太平公主美丽的誓言。在牵手踏上婚车之时,薛绍的脑子里面突然一个恍惚,想起了那一夜梦中所见的情景。 伸手入怀,薛绍将他准备好的那个人偶拿了出来,“安然,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太平公主伸手接过,惊奇的看向薛绍,“你又刻了一个?……快让我看看你的手!” “不是紧紧的牵着你么?”薛绍微笑道。 “你……好傻!”看着人偶上的斑斑血迹,太平公主再度流泪哭泣起来。 “你喜欢就好。”薛绍说道,“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千年以后,有人说我们的爱情会成为一场传奇。你信么?” “我信。但我不在乎一千年以后的事情。”太平公主说道,“我只希望,我余生中的每一天,都有你在!” “一定会的!” “薛郎,你——就是我的传奇!” 新娘新娘上了婚车,婚仪的重要步骤现在开始了。大将军程务挺率领他麾下的羽林军前后开道,大批的礼工乐人开始奏乐,上千名脚夫运起了太平公主的海量嫁妆,队伍开动了。 在婚车开动的一瞬间,太平公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让薛绍都听到了。 “怎么了?” “我终于……离开这个皇宫了!” 薛绍不禁略微一怔,适才见你与父母道别,那样的不舍与伤心,现在却又说出这样的话来……皇宫,还真是一个让太平公主既爱又恨的矛盾之地啊! “薛郎,薛郎,几天没见,你想我吗?”太平公主的心情好像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得轻松又愉悦起来。 “当然了。”薛绍轻搂她的腰肢,说道,“我从未有过像这样的,思念一个人!” “真的?” “真的。” 透着一层红纱,太平公主笑了,笑得心儿都醉了。 “薛郎,我好想马上就天黑!” “为什么?” “……你说呢?坏人!” 薛绍呵呵直笑,同时头皮有点发紧……今夜洞房,还真是一个挑战啊! 几千人组成的庞大婚庆队伍,在隆重的礼乐与欢呼声中走出了皇宫。宽逾百米的朱雀大道上,围观了更多的长安百姓。婚庆的队伍刚刚露面,迎面而来就是一阵海呼山啸般的巨浪欢呼之声。 长安帝都,人口百万。朝廷下令,今日全城的士农工商都停业,一同前来观礼。为了维护今日的市井治安,朝廷出动了上万的人力。 婚庆队伍的前后左右,都有羽林军的护卫。在羽林军的外围,则是大量的宫人携带着海量的糖点、水果、小吃和铜钱等物,在向人群抛洒礼品。 从走出皇宫朱雀门的那一刻起,这些小礼品就像是雨点一样的纷纷洒向长安的市民百姓,再无停歇。光是这一项开支,就不是一个奢侈可以形容。但凡婚礼经过的街道,每一颗树都用彩绢包裹了起来。婚礼结束之后,这些彩绢可以任由百姓取用。 这些开支,全由二圣的私緍来支付。 大唐非常的富有,但是二圣平日里的生活一向十分节俭。身为国母,武则天穿的裙子还不如一个普通富户女子所穿裙子的褶子多(大唐流行百褶裙,褶子越多则越费布料)。但是对太平公主的这个宝贝女儿,他们从不吝啬非常的宠溺,恨不能将全天下的财富都送给自己的女儿。现在,跟在新娘新郎婚车身后的那一大群红衣脚衣运送的嫁妆,就足以让公主和驸马挥霍一生也耗之不尽。 要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看到今天这样的场景,薛绍才算是明白了一句老话的意思——皇帝的女儿,不愁嫁! 第412章 特殊礼物 浩浩荡荡费时不短,婚庆队伍总算横穿了整条朱雀大街,来到了薛绍所住的青龙坊,降临薛府。 今天,这里被当成了薛家的祖宅,将要举行一次传统婚礼。在民间,男方娶亲从来都是婚嫁中的重点,祭祖先、拜天地、敬高堂这些传统的项目是一定会有的。太平公主与薛绍的婚礼由朝廷安排,既考虑了皇帝嫁女的尊荣也考虑到了民间的传统,特意安排一个在薛府举行传统婚礼的环节,也算是给薛家留足了面子。 由于父母早逝,薛顗夫妇理所当然的成了高堂。留在薛府里观礼的,也大多是薛氏的族亲和薛绍的朋友们。相比于皇宫里的奢华与隆重,薛府里的婚礼更显得温馨而浪漫。 大唐帝国的太平公主,像一个邻家小媳妇那样非常耐心与温顺的遵从了传统的婚嫁礼仪,一步一步的跟着做了下来,没有半句怨言。包括给薛顗夫妇进茶献礼,都做得一丝不苟。 “真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观礼的人都在心中暗暗惊叹,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么高贵非凡的太平公主,到了薛家会这样的谨小慎为亲和谦逊。 诸多礼仪进行完毕后,薛府里摆开了宴席,招待亲朋。 从皇宫祭祀到到现,连薛绍都感觉有些累了,太平公主也没有叫过一声苦。开宴之前,小夫妻俩总算能够坐下来歇口气了,薛绍连忙将太平公主请到了早就准备好的鸳鸯婚房里。 门刚一关上,太平公主就“哇呜”惨叫了一声,顾不得弄皱了华贵的婚服就在床上趴成了一个大字,“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薛绍呵呵直笑的走过去,在她身边躺了下来,“真是难为你了。” “说傻话!”太平公主扭过头来,笑嘻嘻的道,“今天是我们两人的婚礼,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我们两个。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值得!” 薛绍挪了一挪凑过去和她脸对脸,说道:“你在此歇息片刻,我要出去招待宾朋。午宴罢后不久我们再要转道去公主府。那里还有更加盛大的晚宴在等着我们!从今天起,一连七天都有宴会,怕是难得清静了。” “辛苦你了噢!”太平公主噘起嘴儿来在薛绍的脸上亲了一口,“不要喝太多酒。别忘了,还有洞房花烛呢!” 薛绍哈哈大笑,太平公主不轻不重的擂了他一拳,“不许笑!” 歇息了片刻之后,薛绍就到了宴席上来招待宾朋。薛府里的宴席只招待族亲和薛绍的朋友,尽管如此,人也不少。虽说太平公主府里还有更加盛大的宴会,但在大家的心目当中,其实今天在薛府举行的午宴才是大婚的正宴。所以气氛非常的喜庆与浓烈。 男女宾客各分两边,女宾那一方有月奴帮着萧氏招待客人,那些妇人的酒量对她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因此,光是月奴一个人就可以镇住所有的场面了。让薛绍有些惊喜的是,裴行俭的夫人库狄氏专程从闻喜赶了来,参加薛绍的婚礼。妖儿也一同跟着来了,高兴之下她生平头一次的饮了酒。结果第一滴酒刚刚下了喉咙,她就一仰头翻倒了下去,一口菜都没吃就直接呼呼大睡了。众女宾被逗得满堂大笑,月奴只好像以往很多次的那样将妖儿扛到了肩膀上,扔进了房间里。 男宾聚集的主宴会场里,宾客们轮番来敬薛家三兄弟敬酒。毫无悬念的,薛顗和薛绪都醉了。薛绍的酒量最好,而且有几个酒量强大的媵从帮着挡酒。尤其是吴铭,再多的酒对他来说也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技惊四座。其实众宾客也都知道薛绍还有连番的酒席应酬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凶猛灌酒,因此薛绍只是半醉。 气氛虽然足够的喜庆和热烈,但有件事情让薛族的人心里有些阴影——薛绍大婚,身为薛氏族长的宰相薛元超和他儿子居然都没有来! 个中原因,大家都知道。因为前不久的一场政争,薛元超败给了裴炎,目前正在家中“面壁反省”并接受御史台的调查。结果如何,还难以预料。若非是碍着场合,今天薛族的很多人聚在了一起,肯定会要将此事合计合计。如果身为领袖与旗帜的薛元超真的倒台,这对汾阴薛氏来说绝对是一场大的灾难。 无论如何,薛族绝对不能被裴炎给打压了下去,这是把有薛族族人的共识! 无形之中,薛族的人把目光转到了今日风光大盛的薛绍身上,大家不约而同的在思忖一件事情——薛元超之后,会不会是驸马薛绍来领袖薛族呢? 薛绍当然知道这些族人们都在想些什么,他心里也非常的清醒——大唐实行的是门阀政治,世家大族的内部会有强力的纽带将彼此贯连。除了血亲关联和家学传递,更主要的纽带就是政治因素。 在如今大唐的社会里,汾阴薛氏不算是顶尖的大姓贵族,山东的崔卢李郑王(惯称五姓七望)这样的姓氏才是一等一的贵族大姓,皇族宰相们都想和他们联姻。但是,这些传统的老世族大多数只剩下社会名望了,很少有人在朝廷里当大官。汾阴薛氏则不同,它绝对是目前政治实力最强的世家之一。除了有薛元超这样的中书令宰相列鼎朝堂,户部侍郎薛克构这样的四品大员也不止一个,像薛顗这样的刺史则是更多。 今天,薛绍又娶了宠冠天下的太平公主。这对薛族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件大事。所以,尽管很多薛氏的族人以往从未和薛绍有过往来,甚至从出生到现在彼此连面都没有见过,他们却都来赴宴了。 所以,薛府里的这一场婚宴,更像是汾阴薛氏的一场家宴,其中一多半的人都是姓薛。这其中有一个人的身份比较特殊和尴尬,他就是薛仲璋——裴炎的外甥。 或许,正因为有他的在场,薛姓的族人才没有当众讨论裴炎与薛元超的问题。 半醉半醒之间,薛绍的头脑反而比平常更加清醒。他仿佛意识到,今天在薛府里一同用膳的这些人,俨然就是一个潜在的“政治团体”。而且这个团体,将会以他薛绍为核心! 宴席过半,薛绍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出来更衣,歇一口气,顺便跑到鸳鸯房里去看一看独守空房孤寂无聊的太平公主。 经过户廊天井时,薛绍看到左侧回廊的转角处露出了月奴一半的身子,好像在和里面的某个人说话。 “月奴,你在那里干什么?”薛绍问了一声。 月奴闻声转过来,面露喜色,连忙将里面的那人扯了出来,“公子你看,谁来了?” 薛绍定睛一看,当场吃了一惊,“艾颜?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吗?”艾颜笑了一笑,走上前来。 薛绍吃惊的看着她,心想伏念都要被处斩了,你怎么还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能回答你的就是——既然我来了,就意味着我安全了!”艾颜走到了薛绍的身前,双手放在后面,笑得有点神秘。 太多的未知与疑惑,薛绍也不知一时从何问起,当下也只是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怎么说,我们应该也算是朋友吧?我是来给你道喜的。无奈女眷上不得正堂,再加上我身份敏感特殊,只能悄悄的进府,悄悄的请月奴将礼物转赠于你。”艾颜笑嘻嘻的道,“这么巧遇到了你,那就亲手给你喽!” “多谢!”薛绍微笑点头。 “这是一件,非常特殊的礼物!”艾颜笑得更加古灵精怪了,“不如你进房来,我当场让你试上一试,教你如何使用?” “试?”薛绍很好奇。 “怎么,不敢?”艾颜咯咯直笑,“难道你是害怕我这个突厥奸细,谋害你这位大唐驸马么?” “胡说八道。”薛绍一笑,“那就楼上请吧!” 楼上是薛绍的书房和常住的卧室,宾客与仆人都不会跑到这里来,比较僻静。三人上了楼,月奴打开门,都走了进去。 “拿出来吧,是什么样的特殊礼物?”薛绍问道。 艾颜始终藏着的一只手,这时总算伸了出来,露出了一个小巧的乳白色小瓶子。 “这是什么,香料吗?”薛绍好奇的问道。 “你闻一闻,不就知道了?”艾颜伸手,将瓶塞轻轻一拔然后递给了薛绍。 薛绍接过来一闻,一股异香像是自己认识路一样的直冲鼻孔,香味非常的特殊。 “好奇……”一个‘怪’字还没说出口,薛绍猛然感觉脑子里面一个激灵,像是瞬间变作了空白。几乎是在同时,一股强烈的热流从小腹冲起,他的脸一下就涨红了,瞬间就开始浑身发热、口干舌躁! 所有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一两秒钟内,薛绍整个人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的,完全呆住了! “公子,你没事吧?”月奴看到薛绍这副模样,非常的害怕和担心。 “放心,绝对不会有事。”艾颜诡气森森的嘿嘿一笑,“这就是我们突厥贵族秘不外传催情助兴药。现在,薛公子一定很想交欢……很想,很想!而且,他现在一定非常的雄壮……非常,非常!” 第413章 狐狸精 薛绍突然一抬手,他很想大力的抓住艾颜质问她“这药里面一定还有别的东西”,但是却感觉有些手脚不听使唤似的,身体都有些发软快要站不稳了! “艾颜,你说过不会害了公子的——我要杀了你!!” 将要昏迷之前,薛绍只是隐约听到了月奴这样愤怒的大吼…… 良久。 苏醒之时,薛绍感觉自己像是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压着了手臂还有点发麻。他睁眼左右一看,自己的两个臂弯里各抱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美人儿。 左边月奴,右边艾颜! “你们!——”薛绍弹身坐起,二女同时惊醒。 “公子,别吵!”月奴很慌张,连忙拉住薛绍。 艾颜则是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坐了起来,光着身子歪着头,饶有兴味的看着薛绍,咯咯直笑。 她笑得,就像是一个阴谋得逞了的狐狸精,妩媚而狡诈。 薛绍下意识的眼睛下挪看了看她的身子,不自觉的就这样雄起了。 “看来这个药的药力还真是强劲呢!”艾颜捂着嘴吃吃的坏笑,“薛驸马,还要再来么?” 听到她故意叫自己“薛驸马”薛绍很是有些恼火,“艾颜,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居然敢对我下药!” “薛驸马,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艾颜这时候才扯过被子来捂住了**的身子,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悻悻的道,“这药只会催情助兴,让薛驸马在洞房花烛夜有足够的力量去应付新婚的公主和那几位媵御美娇娘。我完全是为了你好!” “胡说八道!”薛绍忿忿道,“这分明就是迷药!” 艾颜笑道:“这药本身绝对不会让人昏迷,除催情助兴外还有益于行血强身。只不过,如果饮酒太多又吃了鹿肉的同时再用这种药,就会导致短暂的失智,只剩下强烈的交欢**。只待酒醒之后,也就没事了。” “还好没事,不然我一定杀了你!”月奴气势汹汹的。 “你闭嘴!”薛绍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月奴当场就蔫了,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她知道,自己又闯祸了。这次闯的祸还与以往都不相同,直接祸害到了薛绍本人! 这时,艾颜做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动作,她原本是用被子裹着全身,像一条美人鱼一样。这时从棉被里伸出了一条颀长白晰的美腿来,像一条油滑的蟒蛇游到了薛绍的双腿之间,脚尖儿灵巧的来回拨动。 薛绍可是什么也没有穿。 “男人,你凶什么凶嘛?”艾颜笑得眉眼弯弯,像极了一只正在施放媚人妖法的狐狸精,吃吃的道,“你一个大男人,还能吃什么亏吗?” 薛绍被她撩拨得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寒颤,同时脑子里也古怪的一醒神——对啊,人家姑娘都不介意,我紧张个屁? “你还行不行?不行,就不勉强你了!”艾颜将盖住上半身的被子往下稍稍一拉,露出了一多半胸前那对粉嫩丰满的美峰。 我靠! 薛绍心里怒骂了一声,像一条饿虎般向艾颜扑了上去。 艾颜嘿嘿哈哈的怪笑躲闪,又把自己裹成了美人鱼一样。薛绍很恼火,一把扯住棉被使劲往上一拉,艾颜整个人都凌空悬起翻了一个滚,顿时惊叫起来。 一闪之间,薛绍看到了床褥上的斑斑血迹。他不禁心中一愣,如此放荡,居然还是处子之身?……草原上的女人,当真和中原女子不一般啊! 月奴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道:“公子,艾颜把她的第一次……” “不用你说!”艾颜连忙斥了一声,同时双臂一展就勾住了薛绍的脖子将他紧紧的抱住,在他耳边吐气吐兰,“来吧,男人!” …… 薛绍足足消失了一两个时辰。宾客们以为薛驸马去陪公主了,太平公主以为她的薛郎在陪宾客,因此都没有人去找他。直到薛府的宴席快要结束,一对新人将要转道去太平公主府应付夜宴时,薛绍才再度出现。 郭元振已经喝得醉薰薰了,看到薛绍就一摇一晃的走了过来,嗬嗬的傻笑对他道:“公子,有件事情我忘了跟你说。用那个药的时候,千万不能同时喝多了酒又多吃了鹿肉。否则会昏睡过去的!” 薛绍恨得牙痒痒,“我掐死你这混球!” “咦,这是怎么了?”郭元振被他掐住了脖子,不明就理很委屈。 薛绍拿他撒了一回气,再将他拉到一边,问道:“你那个药从哪里得来的?” 郭元振迷迷糊糊的眨了眨眼睛,“当时还在北方的时候,有个号称是突厥汗室御用巫医的人送给我的。我试了一试,效果很好!——要不是顾念着和你这位好兄弟有福同享,我才不会一直留到今天呢!” 薛绍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好吧,现在我有两瓶了! “还给你!我才用不着这种东西!”薛绍随手扔给郭元振一个瓶子,威风潇洒的大步走了。 郭元振迷迷糊糊的拿着瓶子左看右看,“咦,这瓶子怎么变了样了?” 婚宴结束了,薛顗夫妇正在张罗打点着欢送宾客,仪仗队也在集结准备,要转移到太平公主府去。御媵琳琅出来找人了,专寻薛绍。说要让驸马将公主从鸳鸯房里请出来。 薛绍有那么一点点心虚,大婚之日和别的女人(还是两个女人)大战了三百回合,虽说是被人“陷害”,但终归是有点对不起太平公主。于是在进鸳鸯房之前,薛绍溜到一旁猛灌了一肚子的酒,浑身酒气薰天。 一来壮胆,二来掩盖身上残留的女人脂粉味道。 太平公主黎明就起了床来又劳累了一天,在鸳鸯房里睡了一整个下午,这时精神正当饱满。见到薛绍来接她,她倒是没有生疑,只是心疼的嗔怪他为何要喝这么多酒,可别伤了身子。 薛绍越发有些愧疚不安,暗暗思忖今后一定要对太平公主更好一些! 婚嫁队伍再度出发,前往太平公主府。那里还有一场朝廷准备的夜宴,用来款待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 因为夜幕已经快要降临,婚仪队伍点起了大量的火把用来照明。一路走过去,道路两旁的许多树木都被引燃了。官府和里坊出动了大量的人力用来防范火灾,出动了许多的水龙车沿途保驾护航。 京师破例不再宵禁百姓,任由他们在半夜也走出家门前来观礼。道路两旁点起了许多上元佳节才会有的花灯,精明的小商贩们趁着人多出门做生意了,一时间,南北叫卖与杂耍酒肆都热闹了起来。 今夜,长安无眠! 薛绍与太平公主乘坐在婚车上,看着沿途的热闹景象,心情都很愉悦。只不过薛绍的心里始终有那么一丝小小的阴霾,因为今天艾颜的行为实在太过诡异了一点。 薛绍感觉,与其说下午的事情是一场激情的艳遇,倒不如说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艾颜似乎对此早有准备——酒,鹿肉和药,僻静的二楼卧室,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月奴那个耿直的憨姑娘,一定是被艾颜利用了!……可是艾颜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呢? 回头一定要找月奴问个清楚! 与皇宫对街而望的太平坊,几乎被太平公主府整个占光了。庞大的公主府,金碧辉煌奢华之极,几乎胜过了大明宫。 婚嫁仪仗队开进公主府时,礼乐大起欢声四作,太子李显带着文武大臣一同热烈欢迎。公主府的宴厅一点也不比皇宫用来款待外宾的麒德殿小,高低几层如同宝塔一样的宴厅,摆满了上千桌的宴台,无数的宫娥宦官穿梭其中,美酒荡漾肉香飘飘。宴厅的正中央是一个大型的舞池,只等薛绍牵着太平公主走到正中,接受在场的达官显贵们的庆贺并与他们把酒致意。 这俨然就是一场,大型的宫庭盛会。以往,只有朝廷举行大型的国家祭祀或是打了重要的胜仗,再不就是两国通婚的重大邦交之时才会有这样的盛会。 薛绍牵着太平公主走上宴台舞池之时,风光无限、万众瞩目! 这样奢华盛大的婚礼,大唐以前从未有过,今后也很难再有。 薛绍发现,负责证婚与主持夜宴的太子李显,始终都在呵呵的傻笑,仿佛那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他身边还跟了一个殊容艳丽的漂亮女子,时时都在吸引着许多人的艳羡目光。 看到她,薛绍就下意识的想到了艾颜……两人都当起得“狐狸精”这三个字! 只不过,艾颜只是在上了床以后像一只狐狸精。李显身边的这名女子,不用上床就已经很像了。 稍后薛绍才知道,这就是李显在今年年初迎娶的太子妃——韦氏。 长安里坊间有个传闻,据说韦氏小时候长得并不漂亮,黄发干瘦皮肤泛黑。有一天韦氏遇到了一名异人,送给她一贴奇异的药方让她调理身体。几年后,韦氏脱胎换骨像是变了个人,非但是生得唇红齿白肤如凝脂非常的漂亮妖娆,身上还有了一股自然流露的迷人香气,成了长安远近都有点名气的大美人儿。后来太子李显出游射猎时遇到了她,一见钟情将她娶了回来。做了太子妃以后,为了讨好强势的天后婆婆,韦氏将她用的那一贴奇药献给了武则天。武则天很高兴,亲自赐了韦氏一个小字——香儿。 此刻,太子妃韦香儿穿着一身奢华雍荣的宫庭盛装,光彩照人美艳之极。但是尽管她打扮得很巧妙,也掩饰不住已经怀胎数月的隆起小腹。许多人看在眼里心中纷纷在想,韦太子妃这么大的肚子估计都快要临盆了——都这样了,还不甘寂寞的跑来参加太平公主大婚的夜宴呢! 第414章 夜 李显夫妇一同主持夜宴,少不得要与薛绍及太平公主打几个照面。 薛绍近前仔细看清韦太子妃之后,不由得心中凛了一凛——这位现在的太子妃,不就是历史上的那个大名鼎鼎想做武则天第二的“韦皇后”么?……确实漂亮,难怪扎堆在美人窝里的李显,也会对她一见钟情! 看得出来,太子妃韦香儿很努力的想要演好婚礼司仪与社交名媛的角色,她挺着一个大肚子也在宾客们中间往来的穿梭,时而浅笑嫣然时而优雅的行礼,毫不吝啬的绽放着她的女性魅力。 太平公主始终和薛绍并肩而立,一同向宾客谢礼敬酒。看了好一阵韦香儿的表演后,太平公主忍不住低声的嘟嚷了一句,“如此妇人,当真是不识体统!” “怎么了?”薛绍小声问道。 太平公主面露一丝不快,低声道:“这个韦香儿虽是出生于长安韦氏大姓,但她父亲只是个七品县官,空道中落的破落户。她明明只是个寒贱出身不知贵族礼数的浅陋女人,但至从做了太子妃就变得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了。你看她现在,挺着个大肚子还到处卖弄风骚,以为人人都会爱慕于她、敬仰于她。如此不知收敛,太子哥哥早晚被她害了!” 薛绍不由得心中一动,看来韦香儿在皇族当中并无地位也不讨人喜欢,至少不招太平公主的待见……也难怪,以太平公主这样的凌厉性格,怎么可能会喜欢韦香儿这种张扬到不知分寸的女人? “罢了,不必理她。”薛绍淡然的微笑劝慰太平公主,“你才是今晚夜宴的女主人!” 自己的婚宴,居然有别的女人在这里张扬放肆的喧宾夺主,任谁也高兴不起来。薛绍这句话几乎是说到了太平公主的心坎里去,她当下嫣然一笑,“薛郎,你说得对!我才不与那种寒贱出身的女人一般见识!” 正说着,太子妃韦香儿笑吟吟的朝薛绍与太平公主走来了。 侍女送上来几杯酒,韦香儿举起一杯来,“薛驸马与公主殿下真是天作之合,令人羡慕!请容我来敬你夫妻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一边说着,韦香儿的一双如丝媚眼却已经完全无视了太平公主,直勾勾的盯着薛绍在看,仿佛像要将他从太平公主的身边拉走一般。 太平公主的心思何等细腻,再加上她早就看韦香儿不顺眼了,这时已然怒火中烧。只是碍着有许多宾客她没有当场发作,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笑容,只不过她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冰冰的,“太子妃身怀六甲,还是莫要饮酒过多。” 韦香儿闻言一怔,像是被当头淋了一大桶冰水幡然惊醒,此前的一点醉意也在瞬间荡然无存。她连忙将手中的一杯酒放到了侍女的托盘上,略显仓皇的陪笑道:“公主殿下所言即是,所言即是……那我就,不敬酒了!祝愿二位早生贵子,幸福安康!” “多谢。”太平公主不冷不热的回了两字。 韦香儿脸色极不自然的笑了一笑,找了个借口匆忙离去。很快,她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哼!”盯着韦氏的背影,太平公主仍不放过的冷哼了一声,非常鄙夷。 事关皇族家事,薛绍不尽了解不好插言,因此一直都只作冷眼旁观。现在他基本已经明白,现在的韦香儿跟太平公主相比,还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对手。名义上她是太平公主的嫂嫂、太子妃的名头也够响亮,但在太平公主的心中,韦太子妃的形象和地位或许连她一个心腹婢女都不如。 “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坏了心情。”韦香儿走后,薛绍劝慰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倒也醒悟得快,嫣然一笑道:“你说得对!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 新人小夫妻俩,继续愉快的享受属于她们的婚礼夜宴。 按一般的民俗,这个时候新娘子肯定是躲在洞房里,等着新郎陪完了宾客之后再去与之洞房花烛。皇族的婚礼夜宴,毕竟与民间的做法不尽相同。此刻的太平公主是理所当然的主角之一,她若不在场,这夜宴都会不完整。 盛大的歌舞、美妙和音乐与欢快的人群,夜宴会场的欢乐似乎永无止境。 可是在某个树荫的角落里,韦太妃却是一个人悄悄的躲着,红着眼、咬着牙在流泪。太子李显不见了他的爱妃四处呼喊好不容易找到她,既气恼又心疼的道:“香儿,你怎么独自一人躲到了这里?” “与你何干?”韦香儿正好一肚子火没地方发,见了李显就如同捏到了一颗软杮子,当场就爆发了。 “这……你这是怎么了?”李显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 “你过来!”韦香儿忿忿的将李显扯到了身边,两人一同藏在了暗处,咬牙道:“我问你,当初你娶我的时候,可曾有如此盛大恢宏的婚礼夜宴?” “这个……”李显咧着嘴干笑,“此一时,彼一时嘛!” “瞧你这窝囊样!”韦香儿正是气不打一处来,忿然道,“如何就不能像那薛绍似的,也拿出点男人大丈夫的派头与气势来?!” “岂有此理!”李显再窝囊再没脾气也容不得自己的妻子如此数落,当下就怒了,“你怎能如此跟我说话,我可是你的丈夫!还是当今的太子、未来的国君!” “亏你还记得,你是当今的太子、未来的国君?”韦香儿冷笑不迭,“你的妹妹成亲,你这个太子带着太子妃一同前来捧场助兴,竭力帮助他们款待宾客,时时处处都给足了颜色。可是你妹妹半点也没把我这个皇嫂太子妃放在眼里,颐指气使呼来喝去待我如同奴婢!——别人几时把你当成太子来看待了?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李显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重叹了一声,然后就陷入了无语的沉默。 韦香儿在一旁脸色难看的瞪着李显,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直也无语了。 另一方,夜宴进行得正热闹。 公主大婚的媵御之一,陈仙儿登场献舞了。早在多日以前,陈仙儿就已经凭她绝妙的舞姿在皇宫里一炮而响,名声在外。只不过对于大多数的人而言,是只闻陈仙儿之名,难以得见其人。 当陈仙儿穿着太平公主亲手所制的霓裳羽衣登场时,满场惊艳之声大起,宛如大明星的演唱会拉开了帷幕。 陈仙儿的舞蹈也的确没有让大家失望,众宾客的反应可以用“如痴如醉”来形容。 相比于21世纪,大唐时代的娱乐活动只能用“贫乏”来形容。薛绍固然也挺喜欢陈仙儿的舞蹈,但远没有那些宾客的表现来得夸张。 太平公主斜睨着薛绍,瓮声道:“喜欢吗?” “尚可。”薛绍以为她问的是舞蹈。 “你看到没有,无数人在为她绝妙的舞姿与娇美的容颜痴醉如狂?”太平公主再又道,“你却马上就能与之同床共枕、巫山**。上天,是不是太过眷顾于你了?” “呃……”薛绍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她,脸色那叫一个阴晴难定。 “哼!”太平公主非常骄傲的小脸儿一扬,嘴角也翘了起来,“听清楚了——今晚,你是我一个人的!!” 薛绍哈哈一笑,心里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下午已经累着了,晚上再要对付那几个媵御,肯定会力不从心。再说了,新婚之夜给太平公主留下一个二人世界的完美记忆,也没什么不好! 盛大的夜宴,终于结束了。宾客们纷纷道辞而去,薛绍一一相送。 太子李显夫妇也算尽职尽责留到最后才走,这时已经只剩下仆婢们在收拾宴会台了。薛绍亲自搀送他夫妇二人上了马车,李显已经喝得有些醉了,上车就卧倒了下来,说话也有些不太清楚。 太子妃韦香儿上车时,故意一个趔趄身子一歪,薛绍连忙伸手在她腰间一扶,韦香儿顺势就往薛绍身上一倒。 薛绍既没有躲也没有迎的站定了,淡然道:“太子妃,小心。” “多谢薛驸马。”韦香儿娇滴滴的柔声道谢,神情之中狐媚十足。 薛绍略皱了一下眉头,此女当真风骚,挺着大肚子老公也还在身边,就敢如此造作! 李显夫妇上了车,薛绍拱手拜送。 “薛驸马,快些回去吧!”韦香儿撩开车窗,轻掩红唇的暧昧笑道,“**一刻值千金,可别让公主殿下久等了哦!” 薛绍应付似的笑着点了点头。 “但若有空,不妨常来东宫作客。”韦香儿仍是笑吟吟的,“我与太子殿下,一定亲迎作陪!” “多谢太子妃一番美意!”薛绍拱手。 “告辞了。”韦香儿如此说着,却没有放下车帘。任由马车在前进,她的眼神儿仍像是丝线一样的粘在薛绍身上,像是想要将他一同拉走似的。 出于礼貌,薛绍一直站着没动给太子夫妇拱手送行。直到马车走远,薛绍方才松了一口气,也抹了一把冷汗——天涯何处无芳草,惹谁,也千万别惹上了韦香儿这只足以祸国殃民的骚狐狸精! 定了定神,薛绍心里泛起了一丝隐隐的悸动……安然,我来了! 今夜,属于你我! 第415章 完美世界 喧嚣落尽,繁华入梦。就是这样一个和往常一样寂静的夜晚,对薛绍来说却有像是恍如隔世的梦幻,更有一种人生发生了重大转折的感觉融在其中。 前世今生,这都是生平头一遭的事情。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与责任感同时降临在了薛绍的身上。以往,他习惯了独来独往的飘泊与浪流,也曾经麻木的沉沦在纸醉金迷之中,连灵魂都被放逐。 到今天,那一切都成为了过去。 “我的人不再飘泊,心不再流浪。我有妻子,有家了。” 看着前方那一幢远比武则天所住的大明宫蓬莱殿都还要辉煌漂亮的宫殿,薛绍脸上泛起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换作是以往,薛绍并不喜欢这种庞大到空洞、辉煌到奢靡的宫殿。可是就因为那里面住着太平公主,住着自己心爱的妻子,薛绍第一眼见到这处地方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它。 因为,有太平公主在的地方就是薛绍的家,就是心与灵魂的归宿。 迈开脚,薛绍踩上了铺着大红色西蜀锦毯的白玉石梯道。太平公主说,这条白玉龙尾梯道一共有二百一十八级阶梯,象征着我们从初识到成亲的二百一十八天。在梯道两旁的扶拦柱子上,间或就会有一根柱子的柱身上面雕刻有诗句,大多是出自薛绍的手笔。 比如“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那是薛绍禁中对策及高第时所作的诗;比如“绝尘千丈身已远,尘未落时万里还”,是薛绍带着太平公主骑马时随口嚷出来的。 还有一部份是太平公主的即兴之作,最多的就是薛绍远征的那段日子里,她写下的那些思念。 这些诗句,记载了这二百八十一天里,太平公主与薛绍之间发生的故事。 在这个没有相机、没有dv的时代,太平公主用这样的一种方式,用心的记录下了他二人之间每一点每一滴的爱情细节。 薛绍一级一级的阶梯走上去,细细的品味,心里是既温馨又感动。 走完二百一十八级阶梯,薛绍站在了宫殿前。 殿名是太平公主亲自取的,名唤——同心殿。 殿前是一片宽广的石坪,映着月光熠熠生辉。石坪的左方摆放着一个很大的香炉,李家皇室崇道,这种大香炉几乎是第个皇族成员家里都会有的标志性摆设与装饰。石坪的右方,则是一个两人来高的飞天仙女雕像,通体玉兰惟妙惟肖,在星月与火光之下的掩映之下栩栩如生,俨然就像是即将要飞上天宫的仙女。 薛绍来不及细细观赏自己这个新家的每一处景致,媵御琳琅带着一群侍女排着整齐的队伍从殿内走了出来迎接他,每个人的手上都拜着托盘,上面放着衣物与腰带配饰等物。 “恭请驸马沐浴更衣!” 身为媵御,一个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在洞房之夜,伺候新人洞房。琳琅今天终于穿上了她们本该拥有的女装,华丽到灿烂的火红色宫庭盛装,将这两个冰山美人打扮得怒放的玫瑰。 “好。”薛绍微然一笑,点头。夜宴上招呼宾客喝了那么多的酒出了那么多的汗,如果带着这一身酸臭味去洞房,未必大煞风景。 琳琅左右陪着薛绍,走进了同心殿。殿内的装簧,非是金碧辉煌就能形容。再加上是新婚的婚房,内里装点得大红艳艳充满了喜气。一路过去,薛绍没有见到壁灯或是火把这些东西。许多水银壁画中的星辰或是珍禽异兽一类装饰物的眼睛,都是夜明珠所制,殿内的夜间采光,全靠它们。 薛绍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此刻也忍不住暗暗惊叹——二圣当真是恨不能把天下间所有的财富和好东西,都交给太平公主!光是这些夜明珠其中的任何一颗,都足以让一户长安的中产阶级家庭吃喝好几年了! 走进浴池的时候,薛绍霎时间觉得眼前一片灿烂的通亮,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不禁有了一丝错觉——这是人间的浴池,还是天上的仙境呢? 太平公主爱干净,喜沐浴。府里的浴室是她自己亲自设计并监督建造的。走进室内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几乎占去了整边墙壁的开屏孔雀的浮雕雕塑。每一枚孔雀翎的花眼都用的真正的宝石来点缀,雀嘴刚好伸到浴池上方,正往池中喷着热水。水柱分为八股,水量十足。 浴池很大,几乎就像是一个小型的游泳池。这也迎合了太平公主爱游泳的性子。若是天冷之时,至少可以在浴池里小游一把过过瘾。浴池打磨得非常的光洁但是一点也不滑脚,周边还有闪亮的琉璃装饰包边。 八股水柱从上而下的喷洒溅落在琉琉浴池上,另外三面墙上都各有不同的精美装饰物,头顶有一层卷帘,将其拉开放开就能在整座浴池上罩起一副绣了百鸟朝凤的宫纱帘子,既可保暖又能防止春光外泄,更加充满了童话故事一样的缤纷与浪漫。 “请为驸马更衣。”琳琅走到了薛绍身边,姐妹俩都已经褪去了华服,换上了透明撩人的沐浴明衣。 薛绍不禁笑了,“有劳媵御了。不过,洞房花烛夜你二人还敢偷吃吗?” “贱妾不敢……”琳琅同时娇笑并红了脸,“贱妾”,她们说起来还有那么一点不顺口。但是满足与欣慰之感已经油然的表达了出来。 在她们面前,薛绍完全不用扭妮什么,坦然的伸开双臂让她们帮助自己除尽了衣衫,舒舒服服泡进了温暖的水池中。琳琅姐妹左右服侍,非常细心的替薛绍清洗了身上的每一寸地方。 肌肤相亲,薛绍无可避免的雄起了。可是琳琅今天当真是很“老实”,尽管她二人已经动了春情,但最多只是和薛绍亲吻和抚摸,没敢做出别的越轨之举。 薛绍下午就已经痛快淋漓的发泄过了,这时倒是把持得住。苦就苦了琳琅这对儿媵御,“美食”当前能看不能吃,最多只敢让薛绍的手来抚慰一番。好在薛绍的“手艺”还算不错,春心荡漾的琳琅姐妹总算是稍稍心安。 沐浴之后,琳琅给薛绍更衣。公主与驸马的洞房花烛夜,对媵御而言仿佛更加重要。琳琅在伺候薛绍更衣时,神情就如同即将前去朝圣的僧侣那样专注和虔诚。 薛绍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婚服,玉佩挂饰一丝不苟,就连每一根头发都被细心的打理了清楚。就如同现在不是去睡觉,而是去参加一个非常隆重而严肃的祭祀。 自己的新家,薛绍还是头一次进来,因此比较陌生。稍后琳琅与宫女宦官人等前后引领与跟随的,陪着薛绍走向洞房卧室。 走进洞房时,薛绍看到了一片花的海洋与花的世界。 太平公主从宫里挑来的十八名绝色舞伎,全在洞房里。她们穿着飘逸而轻薄的舞衣一同在起舞,有人演奏琵琶笙箫等乐器,有人向薛绍抛洒火红的花瓣。天音妙乐,绝美舞姿;玉体婀娜,春光乍泄! 薛绍恍惚感觉,自己仿佛已经不在人间,而是脚踏祥云到了极乐天堂,或是黄梁一梦误入了男人梦想中的完美世界! 这里,以后就是薛绍与太平公主最温馨的二人世界。 相比于庞大辉煌的宫殿,这个卧室并不太大,而且破除中原传统的采用了一个颇富藏传佛教风格的圆形屋顶,整个房间的四壁仿佛也是圆的,精致的壁画与奢华的珍宝饰品装点得相得益彰,在红烛之光的照耀之下,这里如同如同一个充满了奇幻气息又奢华瑰丽的艺术殿堂。 房子的中央,就是一张很大的圆形的床,从屋顶落下的红色床帘神秘的罩住了整张大床。 里面,藏着今天幸福的新娘,太平公主。 舞伎们翩翩起舞不停的向薛绍抛洒花瓣,房间里落下了厚厚的一层。同时,琳琅陪着薛绍慢慢的走向那一张藏身于神秘床帘下的大圆床。 到了床前三步远时,薛绍停住了。 前世今生历经无数生死风浪,薛绍此刻却有点像是初恋表白时的砰砰心跳。 深吸了一口气,他唤道:“安然,我来了。” 话音落,琳琅用蓝田玉制的如意钩儿将大红床帘向两旁缓缓拉开。满怀期待与惊奇的薛绍,入眼看到的却不是太平公主,而是穿着霓裳羽衣端端正正跪坐着的另一名媵御,陈仙儿! 这张床真的很大,大得像一个房间,足以让十个人并排躺下。在陈仙儿的身后还垂了一层朦胧的珠玉帘子,隐约可以看到凤冠霞岥的太平公主坐在那里。 “贱妾恭祝夫君与夫人,珠帘壁合!”媵御陈仙儿跪伏于床上拜道。 薛绍知道,她口中称呼的夫君与夫人一定是太平公主刻意吩咐过的。 洞房花烛夜,只应有夫妻。 薛绍对着陈仙儿微笑点头,“有请媵御,卷起珠帘。” 陈仙儿拜首称是,如同举行一场神圣的祭祀那样,缓慢的、恭敬的卷起了挡在薛绍与太平公主之间的,最后一层琼玉珠帘。 完美如童话的太平公主,慢慢的展现在了薛绍的面前。 美人如玉,巧笑倩兮。 第416章 夫与妻 陈仙儿用皇族御用的龙爵凤樽倒上了碧色的美酒,跪行呈到了薛绍与太平公主之前。琳琅则是各用一个托盘呈上了银筷与精细美味的羊肉,一同呈上。 洞房花烛夫妻交杯并同牢而食,这既是风俗也是礼仪。 薛绍与太平公主面对面的跪坐着,就如同两个正在接受上天祝福与洗礼的虔诚修士,各自取了一杯酒,对着对方。 在红烛与凤冠霞岥的掩映下,太平公主的脸红朴朴的,如同熟透了的草霉那般。美眸之中贮满了浓浓的爱意,饱含温情又带着一丝羞涩的凝视着薛绍。 “夫君,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去哪里,都要带上我!”太平公主说道。 薛绍不由得略微一怔,这话她从哪里学来的,这不像是一个公主能说出来的话啊! “怎么,你不愿意?”太平公主嘴角一扬不无俏皮的微笑,露出了珍珠一般洁白的贝齿。 “怎么可能?”薛绍微然一笑也举起了杯来,“从今往后,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们之间,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小夫妻俩交臂挽手,深情的凝望着对方,慢慢喝下了这杯酒。 随后,两人又同在一个碗碟里夹食了一块羊肉。 这两个小仪式一完,十八舞伎就奏起了一首悠扬轻柔的曲子,三名媵御也退出了帐帘外。 若大的一张铺满了鲜花的圆形婚床里,只剩下了薛绍与太平公主两个人。 两人仍像对食那样的盘腿坐着,看着对方。眼神之中,尽是对方能懂的爱情和语言。 此时此刻,任何的语言仿佛都已是多余。 薛绍弯下身,缓慢上前坐到了太平公主的身边。轻轻揽她入怀时,太平公主的神情中稍稍闪过一抹惊悸,马上又换上了之初的温馨笑容,扭头,近近的与薛绍对望。 薛绍心里清楚,太平公主虽然会嘴硬又俏皮的说起“啪啪啪”或者“敦伦”这样的事情。但实际上她和寻常的少女一样,对于男女之事既有着天然的好奇与向往,也有着一些怀春少女特有的羞涩与抵触。 现在已是到了洞房花烛的敦伦之时,太平公主“叶公好龙”的一面就无可避免的体现出来了。和两世为人经历无数的薛绍相比,现在的太平公主在男欢女爱方面纯净得就像是一朵,开在极地冰川之中的天山雪莲。 于是薛绍很有耐心很温柔的也很自然的,慢慢和太平公主拉近距离,先在潜移默化当中用爱意消解她心中的紧张与忐忑。 “安然,你今天特别漂亮。”薛绍认真的打量太平公主,声音听起来既温柔也真诚。 “言下之意,我以往不漂亮吗?”虽然是一句废话,但是太平公主笑了,笑得很满足。 “我说的是,特别漂亮。”薛绍伸手轻抚她凤冠上的宝珠,“你是我见过的,世上最漂亮的新娘子,没有之一。” “嗯……是嘛?”太平公主仍是有一点点紧张,虽然心里甜甜的,可是嘴上有点笨拙。 薛绍伸出手,轻轻的抚摩她的脸庞。太平公主先是紧张的稍稍一让,随即又抱歉的微然一笑,悄悄的将脸蛋儿贴了上来。其实以往,二人也曾有过一些并不十分深入但也比较亲昵的身体接触,比如亲吻和拥抱。那些时候,太平公主一点拘谨和紧张也没有。现在进行洞房,她反倒有些放不开了。 薛绍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另一只手也抚到了她的脸上,双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 “真美。” 这两个字的赞美,虽然简单,但是差点让太平公主的心都醉了。 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薛绍的双手轻柔的爱抚她的脸颊,轻轻的将她头上的凤冠取下,并将她的头发解散开来。 太平公主的呼吸稍有一点急促,两只手不由自主的紧张对握在了一起。 薛绍解下她的头发后,并没有像一个性急的初哥那样去亲她或是将她摁倒在床上,而是双手抚到了她的双肩上,沿着丝滑的嫁衣衣袖慢慢下移捂住了她的双手,轻轻的按摩她的手掌。 太平公主会意的松开了双手,暗暗轻吁了一口气,心中的紧张感消去了大半。 “薛郎……夫君!”太平公主心里仍有慌乱,口气也透着一丝彷徨,“会……会不会,很疼?” 薛绍不由得一笑,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么?原来你也和许多普通的女生一样,初夜会怕疼! “不疼。” “你骗人!”太平公主睁开了眼睛,懵懂且带着一丝愠意的噘着嘴儿嗔道,“内廷的彤史都说了,洞房初夜女人都会很疼的!” “不会很疼,一点点而已。”薛绍忍着笑,耐心的道。 “骗人!”太平公主皱了一下鼻子,讪讪的道:“我也问过琳琅了,她们都说疼……你是男人你又没有疼过,你哪里知道有多疼?” “咳……”薛绍只好用干咳来掩饰笑声,忙道:“我是没有疼过,但是据我感觉,稍稍的片刻疼痛之后,就会……” “就会如何?” “就会很爽!” 太平公主噗哧一笑连忙掩嘴,“我不信!我不信!” 薛绍撇了撇嘴,“你又不是没看到过,为何不信?” “我才没有见过呢!”太平公主的脸顿时就红了,想起了那晚在瑶池玉林偷窥的事情,心中顿时大窘。 薛绍哈哈一笑,太平公主窘恼的骂将起来,“坏人,坏人。” 这样一闹,之前的紧张与局促感觉顿时一扫而空了。薛绍也很自然的将太平公主揽进了怀中,让她慢慢的躺了下来,乌黑的长发铺散在火红的床褥上,如同池水中化开的一滩浓墨。 轻俯下身,薛绍一一的吻过太平公主的额头,眉宇,鼻尖和芳唇。 太平公主心中的紧张与羞涩总算被温馨的气氛与浓浓的爱意吹散开去。当薛绍吻上她的双唇时,她张开了双臂轻柔的搭上了薛绍的肩膀,随后挽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如胶如漆的亲吻在了一起。 薛绍始终保持着一丝冷静,没有将心中火热的冲动转化为急躁与粗鲁,而是将心中的深深爱意像涓涓细流一样的舒缓释放,尽量轻柔且耐心的与太平公主温情缠绵。 太平公主闭着眼睛,享受着薛绍在她耳边芳醇的蜜语,享受他深情的亲吻,享受他温暖又结实的怀抱。渐渐的她感觉身上有些燥热难耐,很想解除身上繁复的嫁衣。偏偏就在这时,薛绍那只轻灵如神偷的手就已经悄无声息的解开了她的衣服。 脖颈与胸口处传来一丝微微的凉意,太平公主心中略略一紧张,下意识的伸手要去遮拦胸口。 薛绍湿润而温暖的嘴唇就吻到了太平公主的手掌心里。 “别怕,宝贝。” 太平公主的手稍显紧张的犹豫停滞了一下,心中好像突然泛起了某种勇气,再将她的双手环到了薛绍的脖子上。 薛绍的嘴唇,悄悄的离开太平公主的樱唇,慢慢的下移,慢慢的吻了下来。 太平公主胸前的那一抹冰凉,终于被温暖所代替。 一声低低的呢喃,不由自主的从太平公主的樱唇间唤了出来。 这一记声音就像是个某个信号,两人心中所有的爱意与**在这一瞬间都被激发了。 薛绍毫不犹豫的含住了粉嫩的蓓蕾。 太平公主咬住红唇脖子往后一仰,浑身都发出了轻轻的颤抖。 薛绍的手,握住了她胸前的另一半。 “薛郎……薛郎!……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如同水到渠成。太平公主自己都很惊讶,为何想像中那么困难又那么复杂而且感觉会很疼痛很羞耻的一件事情,自己会做得如此坦然,如此顺其自然。 两个人就如同天与地的接壤、阴与阳的环抱那样,完美无缺的结合在了一起。 薛绍很努力的保持着温柔,把控着分寸。他的这一份成熟和疼惜使得太平公主的人生第一次,更像是一次完美的褪变,一个神圣的仪式。 哪怕是那一记刺痛传来之时,太平公主也丝毫没有想过要推开薛绍。那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感觉,这一记刺痛和殷殷的血迹,既是自己为爱情做出的心甘情愿的牺牲,也是对他们这份爱情与婚姻的见证与洗礼。 …… 薛绍将太平公主抱在怀里,轻抚她如墨铺散开来的秀发,亲吻她润洁的额头。 “薛郎,我们是夫妻了。”太平公主闭着眼睛,脸上漾着迷人的微笑,“原来这就是夫妻的感觉。两个人就像是一个人那样,没有隔阂没有距离,心与魂都像是连在一起的。” 薛绍吻她。 “我是妇人了。”太平公主的嘴角儿一扬,笑得既温馨又羞涩,还有标志性的俏皮。 薛绍将她往上搂了一搂,二人紧紧相依。然后,再吻她。 “是你的妇人。”太平公主的脸蛋儿挨着薛绍结实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闭上了眼睛喃喃的道,“我一定要给你生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一个怎么够?”薛绍轻抚她耳际散落的秀发,轻声道,“我们会有许多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和生命的延续!” 太平公主抿嘴一笑睁开了眼睛,手指尖儿轻轻的抚到了薛绍的脸颊上,“那你还,等什么?” 第417章 重生 天亮睁开眼睛的第一瞬间,薛绍看到了卧室圆形屋顶上美仑美奂的壁画,佛家飞天。 武则天信佛,受她的影响,太平公主也对佛教有一点兴趣。优雅美丽的飞天,是太平公主的最爱。 此刻,满头秀发铺散开来的太平公主仍旧慵懒的蜷在薛绍的怀里,呼吸均匀面色红晕,嘴角儿还挂着一丝温馨又满足的微笑。 绝大多数女人在其他人前会打扮得非常光鲜与漂亮,但是睡着了以后就不尽然了。理论上每天清晨将醒未醒之时,是一个女人一天中最不漂亮的时刻,有的甚至还比较的邋遢和狼狈。 但是太平公主,却是名符其实的睡美人。优雅与美丽,似乎已经镌刻到了她的灵魂之中,渗透在每一个细胞里。 看着身边如玉的美人,薛绍心中有一种恍如隔世难以置信的错觉。 他觉得,自己这一世的人生,从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曾经漂泊无依,曾经心如铁石,曾经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并最终已经死去的那一个自己,在这一天获得了真正的重生。生命因为归宿而有了生机,人生因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而有了希望。 人,就该活在希望之中。 薛绍的脸上泛现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轻轻的,吻在了太平公主的额头上。 就在这一瞬间,太平公主醒了。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她睁开睫毛弯弯的大眼睛,嘴角儿一翘微微一笑,然后手臂上移搭在了薛绍的另一侧肩膀,软绵绵的稍稍一欠身,柔若无骨的将一半身子压在了薛绍的身上,完全睡在了他的臂弯里。 然后,她再度闭上了眼睛,美|美的继续睡觉。 这份安宁和这份满足,对太平公主来说从未有过。这既是一种幸福,也是一份奢侈。 没有言语,薛绍怀抱着她,两人静静的躺着。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温馨与甜蜜,就如同无处不在的空气那样,将两人牢牢的包裹在其中。 良久。 “夫君,我饿了。”太平公主闭着眼睛如同梦呓一般,懒洋洋的说道。 薛绍不禁笑了,“都快到正午了,能不饿么?要不我们起床吧,今日还要宴请皇族和外戚。” 太平公主略微一怔睁开了眼睛,随即又懒懒的躺了下来噘起嘴儿,“我就要在床上吃,和你一起吃!” “你母后会来,或许皇帝陛下也会来。你也不起床吗?”薛绍笑道。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在床上吃!”太平公主撒着娇。 “好吧,那就在床上吃。”薛绍宠溺的轻抚她光滑的脊背,柔声道,“还疼吗?”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轻轻的皱了皱眉头,“可疼了!坏人,可疼了!” 薛绍呵呵直笑。太平公主撒起娇来,绝对无人可挡。或许她是真的有点疼,但是对于没病都要装出一点病来博取关爱与同情的太平公主来说,这一分疼痛绝对被她夸大了。 不过薛绍不介意,甚至很喜欢她这样的耍宝撒娇。 “那就你乖乖的躺着吧,我去给你取来膳食,就在床上吃。”薛绍亲吻她的额头,“说吧,想吃什么?” “我……我要吃你,嘿嘿!”太平公主勾住了薛绍的脖子,不让他起来。 “胡闹。”薛绍的手在被子里,在她光溜溜的屁股蛋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太平公主很配合的惊叫一声,如同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儿那样惊弹起来,然后就张牙舞爪的要撒咬薛绍。 两人光着身子,在床上打闹起来。然后不知道怎的,就稀里糊涂的又结合到了一起。 太平公主的表情和声音里透着疼楚与欢愉,有生以来从未尝试过的滋味,让她既害怕又渴望,最终是如痴如醉难以自已。 **之后,太平公主更是慵懒不想起身,她就像一只懒猫那样蜷在薛绍的臂弯里,哼哼唧唧的道:“我饿,我饿……可是我不想起床!也不想让你起床!” 无奈之下,薛绍大声呼唤,琳琅进来了。 这对儿姐妹媵御一直就在侧室里伺候,随时准备伺候新人起床更衣。同时她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做,就是把夫妻二人第一次同房后的床单更换并保存下来。那上面,有着太平公主的初夜之血。这对女主人和夫妻俩来说,都是极有纪念意义的物件。 可是太平公主才不管这些,她就是赖着不起床,还让琳琅把食物取到床上来吃。薛绍一切都由着她了,非但是没有催她起床更衣,还陪她一起光着身子窝在床上吃了一顿丰盛的美食。 这种事情别说是在皇族,就是在普通人家都可以算作是“离经叛道”。可是薛绍根本不在乎,在他看来,自己的女人就是用来宠的,宠得她无法无天别人都受不了,那才算是真的成功了。 新婚第一天就裸食算什么,就算太平公主想让全天下都为之疯狂起舞,薛绍也会不顾一切的去做到。这就是薛绍成亲之后——或者说重生之后的第一个态度! 小夫妻俩吃过了早饭,太平公主仍是腻在床上不肯起来。生理上的一些疼痛和心理上的依恋,让太平公主难以自拔,根本不想结束现在的时光。薛绍就一直耐心的陪着她,叫十八舞伎到了卧室里来吹拉弹唱翩然起舞,直到太平公主又满足的睡了过去,薛绍才自己悄悄的起了床来沐浴更衣。 家里已经来了宾客了。夫妻二人,总该有一个出来打一打照面。 公主与驸马大婚后,将有七日大宴要摆。这头一天就是宴请两家的内亲——也就是皇族和薛绍的亲戚。 这时,大哥薛顗夫妇和三弟薛绪夫妇,都已经到了太平公主府。府里的大管家朱八戒接待了他们,在前殿正堂奉茶。 洞房花烛夜之后夫妻晚起,这是人之常情,没人会那么不识趣的去叫醒酣睡的新人。尤其是薛顗和薛绪,巴不得薛绍睡得越久越好——那样或许更有希望早早的为薛家添丁呢! 所以,当薛绍出现在前厅拜见兄嫂时,薛顗的第一句话就是:“二郎,怎的这么早就起床了?” 薛绍就笑了,这都快到正午开饭的时间了,还早?换作是以往,崇尚儒家教条的大哥一定得教训我一顿才对了。 兄弟三人坐着喝茶说些家长里短,薛绍叫琳儿去唤太平公主起床更衣前来拜见兄嫂,薛顗夫妇连忙阻止,说就让殿下多睡一些时辰。自家人,不必那么多礼。 看得出来,薛顗夫妇现在真是把太平公主当成自家人了,他们对太平公主的喜爱和疼惜是发自内心的。 薛绍挺欣慰,有这样通情达理宽宏大量的兄嫂,真是一件幸事。至少,自己不必担心以后太平公主会在家里受什么委屈,妯娌之间更不可能会有什么摩擦和争斗。在薛绍看来,大家族里的这种内斗和矛盾理论上就是世上最无聊也最伤人的事情,那足以让一个男人焦头烂额无心他顾,也足以让一个家族走向衰败和分崩离析。 片刻后,太子李显到了。这一次,他没有再带他心爱的王妃韦香儿来。 薛绍兄弟三人出门迎接,李显倒是很和气没什么架子,笑呵呵和薛家三兄弟谈笑。四下看了看,他皱起眉头来问道:“薛驸马,你的妻子呢?” 薛绍道:“太子殿下,公主身体略感不适,仍在歇息。” “那怎么行!”李显有些愠恼的说道,“兄嫂高堂都已经到了府上,身为女主人,她怎么还能睡着呢?如此无礼,体统全失——薛驸马,你可不能太惯着她了!” 薛绍点头称罪,薛顗夫妇也连忙来帮劝,李显这才“勉强”息怒,像模像样的点了点头道:“好吧,那就姑且纵容她一回。薛驸马,以后你须得严加管教,莫让太平任着性子胡来。” “是。”薛绍不动声色的应了诺,心里就在暗笑,别看李显神气活现的好像挺威风,可是他那些话说出来完全没有一点底气和威信。或许他自己心底都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在装模作样,真要让他去叫太平公主起床,他绝对没那个胆——敢前去扰了她的清梦,太平公主真敢扔出一把夜壶来砸到她这个窝囊的太子哥哥头上! 兄弟三人将李显请到正堂入座,一同陪他饮茶叙话。薛绍与李显接触不多,通过最近几次的会面与交流,他感觉李显的确是一个缺乏主见而且窝囊糊涂的男人。或许他不傻,但是他绝对没有太平公主身上的那股子灵气,更没有武则天的气场和皇帝李治的那份深沉心机。 这样的一个男人,就不用跟他谈什么春秋大义和治国大道了。聊起斗鸡和射猎,李显马上就喜笑颜开。 正聊着,天后突然驾到了。 薛绍有点惊讶,怎么天后来得这么早,而且未经任何通传就突然驾到了,这样会让臣子完全没有做好迎驾的准备,难免有失礼数。这种突然袭击似的大驾光临。完全不符合她的一惯作风。 李显听说天后驾到,第一个从座位上惊弹起来,碎着步子连忙就往外走,到了门口仆人给他穿鞋时他都在不停的催促要他快一点、再麻利一点,神色颇为仓皇和紧张的赶着要头一个出去迎驾。 薛绍一家人都有点愣了,太子怎么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傻子都看得出来,太子李显对他那位强势的母亲大人了,真是害怕极了! 第418章 奇异的讯号 武则天来了,但是没有摆出天后的大排场。身边只带了几名侍卫和宦人,她的着装也显得比较的朴实,就如同闲时居家一样。 薛绍兄弟三人和李显却没有因此而怠慢,一同出门拜迎。李显排在最前,腰弯得最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脚尖,都不敢随意动弹。 “太子也来了。”武则天淡淡的说了一句,便道,“都免礼吧!今日是家宴,不必兴师动众。” “谢天后。”众人都站直了,薛绍就请武则天到前殿正堂安坐。 “我每日都在宫里坐着,难得出宫散一散心,到了自己的女儿女婿家里,你们就别逼我再坐着了。”武则天还难得的幽默了一把,微笑道,“薛绍,你陪我在你家里走一走,看一看。你这府第,我还从未来过。” “是。”薛绍当然是拱手应诺。 武则天自然也没有忘了薛顗和李显等人,再道:“太子,稍后会有你的几位皇亲要来,你就留在正殿代你皇妹应对一番。那孩子,肯定还高卧未醒。薛绍,是也不是?” 薛绍笑了一笑,点头。 “太平已经很懒惰了,成了亲嫁作人妇,可不能再如同在宫里做女儿时一样,她也得承担起这一份家业来。你呀,可别太惯着她了。”武则天虽是在数落,言语之中却是满满的溺爱,说道,“以后隔三岔五的,我也会来你家走一走看一看。要是太平犯了什么错又不知悔改,你便告之于我。我替你教训她!” 但凡不是太傻的人都听得出来,武则天这话说得是客气,但实际上很护短——我的女儿,只有我可以教训,其他人都不行! 摆明了,这是说给薛绍的兄嫂与弟媳来听的。婆媳关系和妯娌关系历史以来都是家中相处的一个老大难问题,武则天是过来人岂能不知?她这是在强势的给自己的女儿撑腰,生怕太平公主嫁进了薛家以后吃什么闷亏。 此时此刻,武则天已经不像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天后,反倒和天下间所有的母亲那样,用一颗凡俗的心在疼爱自己的宝贝女儿。 薛绍不傻,自然是听出了武则天的话中之意,忙道:“天后娘娘管教有方,公主殿下贤良淑德。我薛家上下都对公主非常的敬爱,相处一直融洽。天后虽然给了臣这个权力,但是臣恐怕没什么机会去找天后告状了。” 顺着武则天的意思,薛绍也幽了一小默。武则天呵呵一笑,现场气氛顿时融洽了许多。薛绍留意了一下兄嫂人等的神色和表情,看得出来,虽然薛顗等人听到了这些话心里多少有点不爽,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倒也挺能理解武则天的良苦用心,因此也没怎么在意。 “走吧,陪我到那一方石林走走。”武则天抬手朝前一指,前方柳林旁有一处碑林奇景,颇为奇壮。 薛绍陪同而去,太子李显和薛顗等人仍旧回了正堂。 武则天今天的心情仿佛是很不错,闲庭信步左顾右盼,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时不时的,她还和薛绍一同欣赏碑石上的书法与诗句,并发表一些自己的品评与见解。 武则天自幼读书勤奋博学,通读书史热爱书法。如果抛开她的政治身份不错,她本身还是一名文艺范儿的大才女。她对儒学与佛学的了解和研究,甚至远超当世的一些知名学者。皇帝李治从小也是个热爱诗赋书法和音乐的文艺青年,他当年之所以会拜倒在武则天的石榴裙下,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武则天和他有着足够多的共同语言。常言道读史以明智,武则天对史书的解读非比一般的深刻,这与她多年来的执政理政相得益彰,无形之中助长了她无数的政治智慧。 今天这样的私下一相处,薛绍越发觉得,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武则天虽是一介女流到现在也已经将近六十高龄了,可是仍旧精力旺盛思维敏捷,出口成章下笔成文。如果没有数十年如一日的积极勤谨和充足的知识储备,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武则天的勤奋和博学,足以令天底下的任何一个男人惊叹! 逛玩了一阵碑林后,武则天顺着柳林间的石甬道走到了一个刚刚开凿好的人工小湖边,看到那湖心还没有拆走的运船和没有最后落成的湖心亭,她摇了摇头,说道:“太平就是任性,府第落成之后还要追加木土,又将一个好好的牧马园挖成了水池。如此贪图享乐又喜劳民伤财,终非好事。这一次看在她大婚的份上,我就姑且不说她了。但是以后,薛绍你须得时时劝戒于她。住在宫外,切不可奢靡过盛。否则官员百姓们看到了,会心生不平之意。若是劳民伤财过盛,更会激起民众的憎恨和愤怒。总而言之,你们要学会——惜福!” “是,臣记下了!”薛绍拱手称是,惜福,武则天这话倒是说得中肯。 “你很睿智也很懂事,这是我放心将太平嫁给你的一个重要原因。”武则天停住了步子,她的亲随都很识趣的站在稍远的地方,没有走近窃听。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这是要跟我说点重要的事情了么? “虽然你还年轻,但你的身上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与稳重,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武则天话锋一转,同时也扭头看向了薛绍,说道,“但是,你切不可因此骄傲自满,固步自封。我对你的期待,远不止于一场北伐的军功。” “是!”薛绍拱手一拜。 “是——什么?”武则天问道。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臣在想,待七日大宴结束之后,臣就去兵部应职。讲武院荒废日久,也该重建起来了。” “嗯。”武则天点了点头,说道,“做为母亲,我希望我的女婿能够把一切都奉献给我的女儿。可是做为天后,我更希望你不要一味的沉醉在温柔乡中不可自拔。男人,终究还是要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不能整日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那样的男人,是没有用处的!” “臣记住了。”薛绍心里暗暗一动,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虽然我很想每时每刻都陪着我心爱的妻子,但是我更想为我们的命运和家庭去打拼! “今日之宴,你请了薛元超没有?”武则天再度话锋一转,这让薛绍感觉,武则天好像特别喜欢在谈话的时候突然转换话题,并热衷于让自己完全处于谈话的主导地位。 武则天的强势,真是体现在生活当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当中。 突然提到薛元超,让薛绍感觉有些始料不及——他不是都被“双规”了么,我又怎么可能请他来赴宴?昨天大婚之日,他们父子二人都没有出席! “没请?”武则天再又问了一声。 “是的,没请。”薛绍一板一眼的答道。 武则天也没有过多的表示,只道:“薛元超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如今的薛族族老与天下文宗,你理当去请。” “是,我马上去请。”薛绍抱拳应诺,心里惊道:武则天怎么突然传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讯号,难道薛元超有惊无险的已经过了这一关,马上又要复出了? “家中宾客极多,你还是不要亲自去了。”武则天轻描淡写的道,“让你兄长代劳吧!” “如此也好,我便去劳动兄长一番。”薛绍应了诺,武则天马上唤来了一名侍人,让他去给薛顗传话了。 薛绍心想,方才我与武则天这看似随意的几句交谈,或许就意味着朝中又要发生巨大的转变。原本看着就要倒台了的薛元超,居然又奇迹般的复活了。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呢? 薛绍一时想不通,武则天当然也不会像个教授似的给薛绍解释一番。两人又谈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武则天再道:“萧至忠倒的确是个勤谨能干之人。你不在讲武院的这些日子里,他操持得还不错。让他给你做副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不过,他终究没有你这样的远见卓识与开创之能。很久以前你就提过要让讲武院督办御林军的讲武盛会,如今也可以逐渐的开展起来了。你需要什么人力物力,只管提起。朝廷会尽量满足你。” “是,臣一定尽力尽力,办好讲武院!”薛绍心里总算有了一丝舒坦,觊觎了很久的第一桶金,终于在北伐结束、扳倒了李崇义与李尚旦后,快要到手了。 真不容易! 讲武院这个新兴的衙门,一定要办得有声有色才行! “你打算七日后赴任?”武则天问道。 薛绍点头,“是的,臣打算在七日大宴之后,就去上任。” “虽是显得仓促了一些,但也未尝不可。”武则天笑了一笑,说道,“太平那处,你得说通才行。她的性子我了解,大婚才七日你就一头栽进了讲武院,她必然不悦。” “天后放心,公主殿下其实还是非常通情达理的。我白天料理政务晚上一定归家,若有闲时必然陪她。如此一来,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了。”薛绍说道。 “那可不一定。”武则天呵呵一笑,指了指薛绍身后。 薛绍回头一看,太平公主来了。 第419章 三家气象 太平公主是乘着步舆来的,这是一种非常简易的出行工具,一般是腿脚不便的达官显贵所用。一眼看去就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宦官抬着一块木板走来,太平公主稳稳的坐在上面。 武则天看着她的宝贝女儿,神情之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也有一些欣慰。身为过来人,她当然知道太平公主在初夜之后会有一些身体不适,这种痛楚只是女人才能体会。欣慰的是,自己的掌上明珠终于是长大了,嫁作人妇了。 薛绍连忙迎了上去,“你不好好歇着,怎么来了?” “母亲大人来了,我怎敢躲藏?”太平公主冲薛绍伸手,薛绍将她抱了下来。 武则天主动走上前了几步,太平公主连忙拜下,“孩儿拜见母亲。” “乖。”武则天上前轻轻的拍抚太平公主的脊背,极是怜爱的道,“歇息好了么?” “甚好。”太平公主嫣然一笑,不忘拉住薛绍的手,“薛郎很疼我。” “嗯,那便好。”武则天满意的微笑点头。 薛绍只是微笑。从一些细微的言谈举止细节都可以看得出来,武则天当真是非常的疼爱太平公主。比如今天她比其他的宾客还要更早驾到,无非就是牵挂太平公主;适才她主动上前迎了几步,当然是不想让太平公主迈开脚来多走那几步。 武则天的舐犊情深,没有流于言表,但是发自内心。 “太平,薛绍说七日大宴之后,他就要去兵部应职。你如何看待?”武则天主动问起。 太平公主略感突然的微微一怔,然后看向薛绍,“薛郎,是这样么?” “你这孩儿,莫非为娘还会骗你不成?”武则天是又好气又好笑。 太平公主冲着武则天嘿嘿的傻笑,“娘,我随口一问嘛!” 薛绍点了点头,笑道:“我是这么打算的。你认为妥当么?” “既然你觉得可以,那就决定了吧!”太平公主很是大度的微然一笑,“反正你又不会离开长安。不是么?” “嗯,不会。”薛绍点头。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太平公主说道,“男人大丈夫,岂能痴缠于温柔富贵乡?能为朝廷效劳、为二圣为忧,也是我们夫妻二人的本份嘛!” 武则天甚感意外的凤眉一扬,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好像有点不太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太平公主的口中说出来的。 薛绍呵呵的笑,对武则天抱拳道:“天后,臣说得没错吧?公主殿下,一向宽宏大量、通情达理!” “嗯……那便如你所愿,七日后你去兵部应职吧!”武则天的表情中仍有那种挥之不去的惊讶,但未作张扬只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贤婿佳儿,夫复何求?——走吧,回正堂。” “是。” “太平,你回去歇息吧!”武则天道,“薛绍,你扶她乘上步舆,先送她去。” “娘,你都亲自来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岂能回避?再者,家里要来这么多亲族宾客,我身为家中的女主人怎能躲藏?”太平公主说道,“孩儿身体无恙,就准我与薛郎一同招待客人,一同伺奉你左右吧!” “好、好,就依你!”武则天连连发笑,怜爱的轻抚太平公主的脸庞,“太平,你真是长大了!” 三人离开小湖边,步行折返前殿正堂,太平公主也没有再乘坐什么步舆,而是挽着武则天的手臂,慢慢行走。虽然母女俩分开了还不到两天,可是就像分离了三年五载那样的极是不舍和依恋,好像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这倒是也可以理解,太平公主从出生之日起,就没有离开过武则天。太平公主一朝出嫁,虽然嫁得不远,可是这心里的感觉可就完全不同了。别说是骨血相连又朝夕相处了十六七年的一对母女,就算是一件用了十六七年的物件,谁又能轻易拱手让人、不再怀念呢? 薛绍不远不近的跟在母女二人身后,听她们言简情深的闲话家常,这份感觉倒是不错。武则天与太平公主,同是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她们母女二人演绎的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幕,又有几人能够亲眼看到呢? 三人缓缓漫步,回到前殿。远远就看到,殿前站着一些人在闲聊。不远处停了一些马车,应该是有许多宾客来了。 今日宴请的都是李家、薛家与武家的皇族与外戚。原本太平公主与薛绍成亲,与太平公主的母族武家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谁叫武则天如今的势力正如日中天,什么样的重大场合都少不了武家的人出现露一小脸儿。 薛绍远远的就看到武承嗣与武三思,兄弟俩人在一群年轻的锦衣男子当中明显是处于中间领导地位,其他人都围绕着他们周围。在那些“围观群众”当中,薛绍看到武懿宗和武攸归这一对混在军队的无能杂碎,给薛绍第一印象不错的武攸暨也在其中。 另有一拨人的排场则明显超过了这些年轻的武家子侄们,从他们的举手投足与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李家的皇亲。薛绍此前在左奉宸卫的顶头上司李孝逸就在那其中。昨天的正宴李孝逸就出席了,他是专程从并州赶来给薛绍道喜的。 高宗李渊和太宗李世民留下的子侄都不少,李家皇族开枝散叶子孙无数,居住在长安的也不在少数。这些李姓皇亲普遍都有较高的名望与社会地位,但是政治权力差参不齐。有的空剩名望和一些财富没有当官,有的像李孝逸这样身居要职深蒙圣宠,也有一些在地方州府担任刺史都督这样的要职。 相比于李武两姓的宾客,薛姓的宾客就显得有些势单力孤了。薛元超还没有来薛顗也不在场,剩下在场最有份量的一个也就是户部侍郎薛克构。 三拨人都站在屋前的空坪上,虽然三三两两的错落分开,但明显有着一个大体的“圈子”。一眼看过去,李家的人当然是人多势众而且个个富贵非凡,有的还官居高位。这一拨儿势力的气场,是完全压住了武薛两家的人,大有傲视群雄的意味。 另外两拨人的气象也是大不相同,武家的子侄们没有一个分开单帮的,牢牢挤在一起窃窃私语也不知在商议何事,时时还有人露出几抹不屑的冷笑,看起来不像是来赴宴,倒像是来寻仇滋事的。反观薛姓的人,大多是三三两两的分散在各个地方或赏花赏鱼或轻言浅笑,诗书传世名门子弟的斯文优雅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薛绍扫了这些人一眼,心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念头:十年之后当这三拨人再聚在一起时,又会是什么景象呢?李家的这些皇亲国戚会像历史上的结局那样,被武则天一番屠戮所剩无己吗?武家的这些子侄会随着武则天一起鸡犬升天、显贵无极吗? 更重要的是,到那时我薛绍和我们河东薛氏一族,又将是什么模样呢?! …… 看到武则天与薛绍及太平公主走来,李武薛三家的人一同迎上,拜迎。 “都免礼吧!”武则天笑容可掬没什么架子,在一些李家的长辈面前她还显得比较的谦逊委婉,说道,“今日是小女太平与贤婿薛绍的新婚家宴,特意宴请诸位皇亲国戚。大家不必拘礼,还请随意为好。” “谢天后!”众人一起应诺。 “薛绍,请诸位皇亲国戚,正堂高坐。”武则天道。 “是。”薛绍应了诺,上前迎请。 李姓的皇亲国戚们的反应都挺和善,薛绍本就是李家的外戚,她的母亲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嫡女,对他们来说薛绍本来就不是外人,如今娶了太平公主更是亲上加亲。 武家的人则就明显有点面善心冷了,武承嗣与武三思因为和薛绍的一场冲突被罢了官,到现在都闲在家里玩泥巴,武承嗣更希望自己是今天的驸马主角,他们和薛绍之间的矛盾似乎是显而易见;武攸归和武懿宗参与北伐一事无成还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巴不得薛绍早死;武攸宁在薛绍回长安之后与之“暗战”了一场,被薛绍砍去了两条狗腿子、财产也损失不少、更重要的是面子上很是过不去,他对薛绍的妒恨是表现得更为明显。当薛绍拱手请他时,他只是草草的拱手回了一礼,眼睛斜睨鼻子里还冷哼了一声。 薛绍微微一笑的淡然处之,只在心中暗暗记住了武攸宁那副其貌不扬的肥胖模样。他感觉有点奇怪,为何玄云子那样的倾国倾城,武攸暨也颇为英俊,偏偏他们二人的兄长武攸宁就生得还有几分丑陋了呢? 武攸暨依旧是风度翩翩容止淡雅,给薛绍回礼时神色之中还有几分报愧的意思,仿佛是为兄长的无礼在向薛绍道谦。薛绍淡然一笑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在意。武攸暨这才走向了正堂去。 武攸归和武懿宗这对儿狼狈兄弟几乎是没有正眼来瞧薛绍,不知是出于不屑还是害怕,匆匆回了一礼便快步追着武承嗣去了。奴才走狗腿子的架势做得十足,让薛绍看了很是想笑。 在众多的武家子侄当中,有一个人挺特殊。因为他既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和武承嗣这些人伙同在一起,而是穿着一身道袍手执一根抚尘,最后才进了正堂。 通报名讳时他自称是武攸绪,都没有报上官爵。 薛绍听到他的名字有点惊讶,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薛绍对他是不陌生的。 历史上,在众多的武则天的子侄当中武攸绪是最特殊的一个。他自幼清心寡欲虔心修道,曾经改换了姓名在长安卖卦为生。后来武则天登基之后授他大官,武攸绪辞而不受隐居嵩山,终生不受官职爵位,连朝廷送的财物也一并封存纹丝不动。最终,当绝大多数武家子侄在一系列的政治风波中死于非命或富贵不存时,只有武攸绪得了善终并始终受到李武两家皇族的信任与尊重,在民间也享有极高的声誉。 这时,就连太平公主也些惊奇的道:“薛郎,没有想到今天的家宴就连闲云野鹤一般的武攸绪,也来了!” 薛绍正欲答话,大门口停下了一辆制式非凡的贵族马车。他眉头一拧,“比武攸绪更让人惊奇的客人,来了。” “谁呢?”太平公主好奇的问道。 “中书令,薛元超!” 第420章 默契 六十岁,在民间百姓们看来已是花甲老人,只剩安享晚年。可是对于一名经验丰富、抱负远大的宰相来说,却正是年富力强的用志之时。 薛元超六十岁了,一直身板硬朗精神矍烁,从来就不会给人苍老年迈的感觉。可是时隔数日之后当薛绍再次见到他,却感觉他像是在一夜之间老去了十几岁。曾经那个神采奕奕不怒而威的天下文宗,如今气色晦涩精神萎靡,下车行走都要他儿子薛曜和一名仆人来合力搀扶。 政治上的失意与仕途上的挫折对一名政治家来说,无异于一名母亲亲自目睹了心爱的子女在自己眼前夭折。所受打击之沉重,非外人能够理会。 看到薛元超这副样子,薛绍多少有一点内疚。虽然薛元超的倒台并非完全是由自己造成,但自己至少也扮演了一回导火索的角色。 薛元超落地之后站稳,薛曜就递了一根拐杖给他。有了外人在场薛元超表现得很硬气,不要儿子搀扶坚持要自己行走,还把腰背都挺得很直。 薛绍给太平公主递了个眼色,夫妻俩一同迎了上去。 “小侄薛绍,恭迎叔父大人大驾光临!”薛绍先行出声拱手拜道。 “薛相公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太平公主也跟着微笑说道。 薛元超连忙将拐杖递给他儿子,拱手回礼,“老臣无礼,姗姗来迟。还请公主殿下与驸马莫要怪罪!” “岂敢!”薛绍连忙上前伸手过去,“有请叔父大人正堂高座,小侄理当亲自伺奉。” 薛元超连忙拒绝不让薛绍来扶,还没等他将薛绍推开,太平公主却走到了他的另一边搀住了他的另一条胳膊,雍容笑道:“薛相公就莫要推辞了。驸马一向敬重于你,这是他该做的。” “老臣,愧不敢当!”薛元超受宠若惊,连忙退让。 “薛相公,今天是个特殊的好日子。”太平公主小声道,“就请相公准允我夫妻二人,一同搀你入堂。天后娘娘,也在那里候着呢!” 薛元超眉宇一沉神情微变,眼神之中闪过一道厉道仿佛是在说“果然”! ——若非天后下令,薛顗又岂会擅自跑到薛元超家中,将他接来参加这个特殊的宴会? 薛绍不动声色,“叔父大人,请!” 薛元超扭头看他一眼,二人四目一触已是心照不宣! 顿时,薛元超原本晦暗的眼神之中,平添了几许生动的神采。他点了点头,“那老臣……就厚颜愧受了!” 一旁的薛顗与薛曜不知道三人在打什么哑谜,也不好插言,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薛绍与太平公主左右搀扶着薛元超这一位已经倒台了的老宰相,走向了前殿正堂。 薛绍与太平公主隔着薛元超对视一眼,各自微然一笑,绝对是心有灵犀。 此刻,薛绍无比感激命运与上苍,把太平公主这样一个聪明又贴心的好妻子赐给了自己。 毫无疑问,此刻的太平公主与薛绍心里想的一样——裴炎强势,正在全力打压他的强劲政敌薛元超,几乎已经大获全胜。薛裴二相在政事堂的争斗,其实也就是薛裴两个大世族之间的争斗。薛绍身为河东薛氏的子弟又与裴炎不和,当然会要受到牵连。如今薛绍刚刚仕途受挫实力不济,甚至连他兄长薛顗都即将被明升暗降的削去刺史之职,裴炎却是如日中天。此时此刻如果薛元超也彻底倒台,那对河东薛氏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沉重的打击,薛绍也将变得更加势单力孤、难以翻身! 虽然薛绍与薛元超此前有些私人的冲突,可是当他们面对共同的大敌裴炎之时,联盟是势在必行——身为薛家的媳妇,太平公主绝对意识到了这一点! 与此同时,太平公主还有一个他人所不具备的灵敏嗅觉,那就是对于天后意图的把握。适才天后亲自吩咐让薛绍去将薛元超请来赴宴,无疑就是在传递一个,想让薛元超复出的信息。或许,天后也对裴炎的过度膨胀也有了警惕和不满,重新扶植起一个可以遏止裴炎的敌人,势在必行——薛元超无疑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古往今来帝王心术,概莫如此! 夫妻俩一望一笑之间,心有灵犀一点通,所有的这些信息在一瞬间传达到了对方的心中。 默契,妙不可言! 当薛绍与太平公主左右搀扶着薛元超步入前殿正堂时,殿内安坐的李武薛三家的宾客,无不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于很多人看来,在政事堂的争斗中失势的中书令薛元超,不被朝廷问罪流放甚至抄家灭门就已是大幸。却不料他还能出席今日这种特殊又高规格的皇族宴会。更令人震惊的是,居然还是天后的爱女太平公主与驸马薛绍,一同搀他进来的。这份殊荣和优待,在场所有人包括天后本人,可都是没有享受到的! 一瞬间,在场的人心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有一些反应敏捷的人已经在对薛元超拱手或是微笑致敬。心思活泛又与薛元超及薛绍交情不错的李孝逸更是主动走上了前来,笑呵呵的拱手道:“薛相公,你老人家总算是来了!” “李梁公莫要取笑。有天后及诸位皇族老王爷在此,薛某岂敢称老?”薛元超连忙回了礼,然后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站到了武则天的面前。 “老臣薛元超,参见天后娘娘!” 武则天点头微笑,“薛相公,别来无恙乎?” “托天后娘娘的福,老臣一向安好。”薛元超拱手答话,一板一眼。 其他人都侧耳倾听,堂内非常的安静。 武则天呵呵一笑,“薛相安好,朝廷之福、天下可安哪!” 这一句话传递出来的信息,实在是太过重要了。武则天口称薛元超为薛相,言下之意就是仍然承认他的中书令宰相的身份。又说朝廷之福天下可安,毫无疑问就是在暗喻——朝廷需要你回来,大唐的天下仍是需要你这位老宰相! 武则天短短的一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话,让在场的大多数人心里都震撼了一回。当下就有许多人笑呵呵的跟着驸合,“天后所言即是——薛相公如若安好,确是朝廷之福、天下可安哪!” 薛绍如释重负的,暗暗吁了一口长气。他甚至忍不住想要挥一下拳头——连着倒霉,终于遇上了一件好事! 太平公主轻轻的挽住了他的胳膊,杏眼弯弯微然一笑,笑容既欣慰又温馨,显然是在与薛绍同乐。 立于堂中的薛元超哪能听不出武则天话中之意,他的情绪顿时变得有些激动,但在竭力压制,只是突然提高了声调大声的拱手拜道:“老臣老虽老矣,但若二圣召唤、朝廷有需,老臣时刻愿为大唐的江山社稷殚精竭虑、赴汤蹈火,虽万死,犹不辞!” “薛相公,言重了。”武则天仍是风清云淡的面带微笑,云袖轻挥抬手一指,“薛绍,还不快请薛相公入座?” 众人顺着天后的手一看,一名侍人拿着一个坐蒲走到了右侧的上首位置,将坐蒲放在了霍王李元轨的身边! 此等重大的宴会,座次鲜明是必须的。越有身份越有地位的人,座次就越靠近正上主位,并以右为尊。在整个会堂里,天后武则天的地位无疑是最高的,她居首座无人提出异议。但若论辈份,武则天也要称呼霍王李元轨一声“皇叔”。而且李元轨还不是李孝逸这种皇族旁枝,他是高祖李渊的亲生儿子,是太宗皇帝李世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是皇帝李治的亲叔叔。同一辈份的李孝逸,也要矮他一大头! 如今,天后却把薛元超的座位排在紧挨李元轨的位置、甚至还高过了同为皇叔的李孝逸,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同时心里也就彻底明白——薛元超,真的是要复出了! 薛元超扭头一看自己的座次,当众对着武则天拜了下去,当场老泪纵横声音哽咽,“老臣……谢天后娘娘赐座!” “薛相公,何故如此?”武则天亲自起身走到了薛元超身边,亲自将他搀扶起来,面带微笑握着他的手拍了两拍,“薛相有大功于朝廷,乃是社稷栋梁江山砥柱,理当受此恩荣——薛相公,快请入座!太平,薛绍,你二人还不快来伺奉?” “是。”薛绍与太平公主一同应了诺,左右上前扶着薛元超,安安稳稳的坐了下去。 左右近旁的李元轨与李孝逸都非常主动的对薛元超拱手致意,大有“欢迎队友归队”的意味。薛元超与薛氏一族一直都是坚定的李唐皇室拥护者,在李家的王爷们看来,薛元超当然就是自己人了! 薛绍的眼睛往堂内一扫,李薛两家这边格外的振奋与热闹,武家那边却是有一半人黑了脸。 薛绍暗笑不语,虽然武承嗣未必就是裴炎的亲密党羽,但是这些鸟人就是见不得我得了半点的好! 宴会开始了。 歌舞升平推杯半盏,这无甚可说。这样的宴会,吃饭从来就不是真正的主题。大家心里都在琢磨,原来天后的亲自驾临只是为了引出薛元超的突然出场……看来朝廷之上,又要出现一幕好局了! 第421章 好妻旺夫 宴席过半时,薛绍与太平公主一同来敬武则天的酒。武则天倒是笑呵呵的应承了,正待饮下之时,武则天突然道:“薛绍,今日薛讷和薛楚玉兄弟二人为何没来呢?” 薛绍答说,城门郎薛讷今日正要当值,薛楚玉刚刚与大将军程务挺率领羽林军仪仗护卫队回了皇宫,因此没来。 “派人去把他兄弟二人唤来吧!”武则天貌似很不经意的说道,“有件事情,本宫想要提前告诉他们。” 薛绍还没开问,太平公主心直口快的道:“母后,是何样事情呀?” 武则天呵呵一笑,“他们的父亲薛仁贵,快要回京了。” 此言一出,就像是在会堂之内再度扔下了一枚重镑炸弹—— 继薛元超之后,同是出身于河东薛氏的一代战神薛仁贵,也要复出了!! 薛绍的心里一阵暗爽,转头看着正在一边和武则天撒娇的太平公主,心说看来太平公主不是一般的旺夫呢,刚刚成亲洞房,这好事就接踵而来了! 长安城太大,等薛讷与薛楚玉赶到公主府时,宴会都已经结束,绝大多数的宾客都已经散去了。武则天没有急着走,她让薛绍和太平公主陪着她一同玩双陆棋,时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看来天后娘娘,今天的心情着实不错。 薛家兄弟俩匆匆赶来,一同拜见天后。 武则天兴味十足,一边和太平公主下棋一边笑容可掬的让他们免礼。兄弟俩站了起来,满头雾水还有一点心中忐忑,天后将我兄弟二人唤到此地,所为何事呢? 下了几招妙棋,武则天再度呵呵一笑,颇为随意的说道:“薛绍,不如你跟你的两位本家兄弟去说吧。本宫要和太平再下一局,就不用你从旁伺候了。” “好。”薛绍正求之不得,马上就将薛讷兄弟俩请到了厅外。 兄弟俩满怀期待的看着薛绍,薛绍故意神秘兮兮的笑道:“二位兄弟,不妨一猜?” 薛楚玉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道:“公子,莫非是家父即将回朝?” 薛绍脸一撇,“你这人,当真无趣!你就不会故意猜错几次,容我卖一卖关子么?” “公子,果真如此么?”薛讷人如其名,一向稳重到木讷,这时都有一点忍不住的激动了。 薛绍微笑的点头,“千真万确。适才天后娘娘已经告诉过我,说朝廷已经下发了敕令,召令尊回朝听用!” “太好了!”兄弟二人激动万分,挥拳庆幸。 薛绍的心里也是暗暗欢喜,宰相薛元超复出,战神薛仁贵再度启用,这对河东薛氏一族来说当然是好事。再者,对于两世从军的薛绍来说,薛仁贵这位鼎鼎战神也是心目中的传奇偶像之一。若能亲眼见到他,当然是人生一大幸事! 这时,薛讷与薛楚玉兄弟二人,同时对着薛绍单膝一跪抱拳而拜,“万谢公子,助我兄弟二人成全孝道!有请公子,受我一拜!” “二位兄弟,快快请起!”薛绍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笑道,“你我皆是同族兄弟。你父,即是我父。况且令尊一世英雄,天下谁不敬仰?他老人家已在荒野之地虚度了十年光阴,天下谁不痛惜?如今英雄归来,确是一件是值得万民欢呼、敌众胆寒的大好之事。我亦开怀无比,今日当与二位兄弟畅饮一回,不醉不归!” 薛讷兄弟俩开怀大笑,但又同时摆手,“不可不可!天后娘娘仍在公子府上,时刻都要伺候。再者,公子新婚燕尔岂能烂醉如泥,岂非是煞了大好风景、辜负了公主一颗芳心?公子若要谋醉,改日我兄弟舍命相陪。只是今日,无论如何都不敢应命!” 薛绍笑道:“好,那就改天!别忘了,我们可是约好了!” “万不敢忘!”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薛讷问了一个他兄弟俩都非常关心的问题,不知家父回朝之后,将会如何被用? “这个,天后未曾提及。我也不好妄言。”薛绍答道,“不过就算没有说破,你二人心中也该能想到一个大概。” 薛讷兄弟俩,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其实三人心里都有数,薛仁贵兵败青海湖被贬距今已有十年。虽然威名仍在天下流传、敌国依旧谈虎色变,但他在朝堂军队里已是人走茶凉。再者薛仁贵已近古稀之年,英雄迟暮难堪大任。按常理来说,这样一个年近七十被贬十年的老将,就算被召回朝了也顶多是承认他的往日战绩,给一份不错的待遇让他养老。可是现在大唐北防吃紧正当用人之际,北方的突厥胡人对薛仁贵的崇拜与惧怕已经达到了如同敬畏神魔的地步——薛仁贵的去向,极有可能是北方! 此时此刻,薛讷兄弟俩的心里是庆幸之余也有了一些担忧,朝廷不忘旧臣至今还能启用薛仁贵,已是万幸之事。但是古稀之年仍要征战四方不能安享晚年,何尝又不是一种残忍?尤其是对他们而言,身为人子不能尽孝膝前,更是一件天大的愧事。 “如若老父从军,我必当跟随。”薛楚玉眉头紧皱的对薛绍抱拳道,“不知公子,能否周全一二?” 薛讷也抱拳,说道:“薛讷无能,或可谨守家门。五弟英勇豪迈颇有老父之风,恰好跟随老父从征。公子若能周全,我满门上下感恩戴德!” 薛绍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会尽力!” “拜谢公子!”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薛讷公子拜辞了武则天,一同离去。稍后,武则天也启驾回宫,薛绍夫妻俩一同相送直到门口。 “回去吧,今日你们也都累了。”武则天在车上,笑容可掬的道,“多好的一对小夫妻啊,愿你们一直都像今日这般恩爱甜美!” “娘,我们一定会的!”太平公主脸上的笑容,写满了温馨。 薛绍拱手而拜,“天后放心,臣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公主殿下。” 武则天点头微笑,挥一挥袖,车驾启行。 太平公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马上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薛绍身上,哼哼唧唧撒娇起来:“夫君,我好累哟!” 薛绍连忙扶住她的腰肢,“辛苦你了。现在宾客都走了,你赶紧去歇息吧!” “不要!”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我们一共才有七天的清闲时间,往后你就要忙于政事了。这七天里,我一刻也不愿耽误,我要时时与你尽享欢娱!” 薛绍哈哈的笑,“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沐浴!”太平公主毫不犹豫的道,“我一直有个莫大的心愿,就是与你一同沐浴!” “啊呀!”薛绍夸张的惊叫了一声,“原来,你早就对我有了不良企图!” “呸!坏人!——你就说,愿也不愿?” “其实……我比你更早就有了这个企图!” 宾客退散,薛绍与太平公主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二人世界。 初经人事的太平公主,对男女之事充当了好奇与期待。沐浴之时,她就没能忍住的偷吃了一餐。随后小夫妻俩颇有兴致的一同抚琴弄筝,欣赏歌舞。日薄西山之时出了房来漫步湖侧欣赏秋日的夕阳美景。夜幕降临,婚房里是满满的春光与温馨。 甜美的时光,总是过得极快。七天的宴会,不同的日子在不同的地方宴请不同的人,相同的是薛绍和太平公主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享受新婚的浪漫与温馨。 第八天的清晨,薛绍即将离家去往大明宫应职。 太平公主破天荒的起了一个大早,不顾劝阻的摒退了侍女,非要亲自给薛绍更衣。 薛绍看着镜子里面,太平公主亲手替他抚平每一处衣服的折皱,神情非常认真和专注。 “这些事情有下人来做就可以了,你何必亲历亲为呢?”薛绍握住她的手,说道,“天还早,你何不多睡一会儿?” “等你走了,我再睡不迟。”太平公主将下巴搁在了薛绍的肩膀上,和他一同看着镜子里面,嫣然一笑道,“薛郎,你知道吗?能够亲手为夫君更衣送他出门,然后等他回来再与他一同用膳,这曾经就是我心中所想的,最开心也最温馨的事情。如今,我都办到了噢!” 薛绍轻抚她的脸庞,“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我若是不乖呢?我若是非要到处东奔西走不消停呢?”太平公主嘿嘿的坏笑。 “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捉回来。”薛绍轻轻的拎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大刑伺候!” 薛绍对太平公主的“大刑伺候”,用刑场地一般只在床上,偶尔也在浴室里。 “讨厌,坏人!”太平公主脸儿一红笑嘻嘻的站直了身体,“快走吧,时辰不早了。” 片刻后,薛绍骑上了他的威龙宝驹,太平公主站在高高的龙尾道尽头,对薛绍挥手相送。 薛绍回头微然一笑,扬鞭策马而去。 这样的一个完美温柔乡,薛绍离家之时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了。可是正如太平公主所言,男人大丈夫岂能痴缠于富贵温柔乡? 兵部员外郎薛绍,新办北衙讲武院——重生之后新的起点,新的篇章,就从这里开始揭开第一页了! 第422章 百废待兴 最近太平公主大婚,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场盛况空前的隆重婚礼,同时驸马薛绍也绝对是长安的重点“新闻人物”。所以今天,新婚燕尔的薛驸马突然出现在讲武院还引起不大不小的一场轰动。人们纷纷惊奇,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富贵子弟刚刚大婚,好歹也得享受个月把的新婚不问他事。薛驸马刚刚掉进太平公主的温柔乡,怎么这么早就舍得逃出来了? 甚至有人不怀好意的猜测,莫非是公主和媵御太过凶猛,薛驸马招架不住了? 薛绍没空理会这些空穴来风的八卦琐事,到了讲武院后第一时间就投入了自己的工作。 一别半年,讲武院这个刚刚起了个头的新兴衙门,现在已是一片死水,甚至变得可有可无。蓝田秘码本就简单,兵部的那一批书令使学会之后自行开始在军队里推广,讲武院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了。所以萧至忠整天闲得发慌,心里也憋屈——完全是在吃闲饭、完全没有存在感、更别提什么成就感了! 薛绍的归来让萧至忠喜出望外,因为此前薛绍就有过承诺,说讲武院将要大干一场的。 薛绍回归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停课,让那些挂羊头卖狗日整天犯闲无所事事的书令使学员们,都各归各家干他们的本职去了。 最初建立讲武院,教授蓝田秘码本来就只是个借口,真正的目标是为了整顿北衙御林军。那时候有李尚旦这个重大阻力在,一切工作都无法开展。现在北衙已经更换了两名“掌门人”,分别是左羽林卫大将军程务挺和右羽林卫大将军李谨行。 对薛绍而言,终于是到了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薛绍决定开个会,和属下一起商量今后的讲武院工作开展。结果发现,他这个兵部员外郎的手下居然只有三个兵,一个萧至忠,一个李仙缘。还有一个上官婉儿只是“友情客串”,更多的时候她是在为天后服务,在侍制院做事。 看来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人手。 薛绍想起了昨天武则天给他开的一张空头支票,需要什么人力物力只管提出,朝廷尽量满足。由此,薛绍也就不打算客气了——先给自己拉起一票人马再说! 薛绍认为,这一支人马必须是文武兼备的熟悉之人。既需要能抓笔竿子的书生,也需要能够亲自教习弓马的武术高手。思来想去又与萧至忠及李仙缘一同商议,薛绍开出了一份名单,打算四处去要人。 文职者,薛绍初步拟定了萧至忠、李仙缘和裴行俭带过的三名行军管记,苏味道、钟绍京和刘幽求。这些人薛绍都熟悉,而且各有所长可堪一用。 武职者,薛绍可不想放过薛楚玉和郭元振。这两个好兄弟自己用得实在是太顺手了,再加上他二人现在都在北衙御林军中当职,有他们当帮手将会极为得力。当然,御林军肯定不会放人,所以薛绍打算以“借用”的名义先把他二人租来再说。跟程务挺和李谨行这些人,根本犯不着客气什么。此外,薛绍还打算将自己以前在左奉宸卫带过的卢思义等那几名亲随弄过来。还有吴铭,这位经验丰富武艺高强的家臣,薛绍也打算将他带到身边用作“私人助理”和“军事顾问”。必要之时甚至月奴也能派上用场。月奴的武艺如何姑且不说,一场北伐之后她也是一名真正上过沙场、经历过战争洗礼的老兵了,总比那些连杀人见血都不知为何物的和平将领们,要更加了解战争的本质。 讲武院这个新衙门正当用人之际,薛绍一点也不会嫌弃自己手下的人多。至于讲武院的第一步工作计划,薛绍打算先从最近的对象入手——先组织北衙御林军来一场“千牛讲武”似的比武盛会,借此来激活那些养尊处优、整日飞鹰走狗斗鸡赌博的御林军将士们,让他们明白何谓竞争、何谓荣誉。 比武盛会如何办得好,薛绍打算用兵部的名义,让它成为一项北衙军的定制活动。原本,薛绍这位兵部员外郎所负责的“选院南曹”的本职工作,就是根据军中|将领的技能水准和所获战功,对其进行检选、提拔和裁汰。只不过这项工作与吏部的官员考评有功能重复的嫌疑,因此一直以来选院南曹都像是一个“空头衙门”,只是管着一批军事文献和地理图籍。现在,薛绍打算用“讲武院”这个新衙门,把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和工作都抓到自己的手上来。 要跟尚书六部之首的吏部抢饭碗,显然不是一件易事。但是薛绍管不了那么多了,天上不会掉馅饼,不争不抢谁会施舍? 议定了初步的工作计划之后,薛绍留下李仙缘看家,带着他的助手萧至忠开始四处奔波了。 薛绍最先就去了北衙,求见程务挺和李谨行这两位新上位的北衙御林军大佬。 一场北伐,非但是改变了朝堂上的政治格局,也彻底改变了北衙御林军的气象。以往北衙是李尚旦一个人说了算,与之平级的张虔勖更像是个应声虫。李尚理在这里一人独大的局面维持了很多年,现在已经彻底倒台。左右羽林卫新增设立了大将军,人员建制也有所扩充。程务挺与李谨行这两位在军中地位仅次于裴行俭的老宿,分别担任了左右羽林卫的大将军一职。 通过设立大将军一职,使得左右羽林卫成为了大唐最重要的两只保卫皇宫的御林军武装。同时,左右羽林卫大将军不受兵部和宰相的调度只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号令,他们的地位已经远高于其他各卫的野战军大将军。 随着裴行俭的隐退和羽林卫的堀起,程务挺与李谨行正是风头正劲炽手可热。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两位大将的突然发迹有些偶然,但实际上这一切都在天后与裴炎的掌握之中,薛绍对此心知肚明。 既然有过生死之交,现在又是同穿一条裤子都站在天后的阵营里,薛绍开口找程务挺与李谨行借人,都没有遇到什么阻力。两位大将都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将薛楚玉与郭元振“租借”给薛绍。同时他们承诺,一但讲武院要发起北衙讲武,左右羽林卫一定全力配合。对这两位远征野战打硬仗出身的大将来说,御林军的确是太过于懒惰与松散了,他们正愁没有好的点子把兵将练到生猛。薛绍的提议,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当天,薛楚玉与郭元振就卷起铺盖,跟着薛绍走了。马上,薛绍又带着这两位新召的跟班和萧至忠一起,回到了他的老家——左奉宸卫。 新上任没多久的左奉宸卫将军周季童,带着他手下的大兵小将们一起热烈欢迎薛绍的“衣锦还乡”,不由分说的就摆起了大宴来伺候。 酒宴之上,薛绍对周季童提出了“挖墙角”的不地道请求,结果周季童却是答应得非常爽快。因为早在薛绍回到长安之初,薛绍的亲随卢思义等人就已经提出过想法,想要跟着薛绍一起调任。表面看来这很伤了左奉宸卫将军周季童的面子,但在军队里,这就是常有之事。兵与将之间的关系纽带远非上下级那么简单,别说是一起调任,就是一同赴死也不稀奇。周季童本是带兵之人又欠了薛绍莫大的人情,当然乐意成全薛绍和卢思义等人一回,任由他们“私奔”而去。 薛绍对周季童感激不尽,周季童还了一笔人情也很是开怀,两人合作愉快的痛饮了一回,都喝到了半薰。 连续的奔波,时辰已近黄昏。薛绍将萧至忠留下和左奉宸卫的长史人等一同处理卢思义等人调令问题,自己和薛楚玉和郭元振一起离开了皇宫。 “百废待兴,忙啊!”郭元振出了皇宫就仰天长叹。 薛绍就笑了,“如果不忙,我会跑到羽林卫去抓你和薛楚玉的壮丁么?既然来了,就不要喊苦喊累,老老实实的给我做事!” 郭元振嘿嘿的笑,手指儿一勾,“去我家,喝一杯吧?最好是带上你的媵御陈仙儿,内子很是有些想念她的好姐妹呢!” “还是你带上令夫人,来我家喝一杯比较好。”薛绍笑道,“我可是答应了公主殿下,每日卸职之后第一时间回家的。” 郭元振哈哈的大笑,“看吧,成婚了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如此,我们就都不要为难对方了,还是各归各家吧!” “好。” 郭元振先行拍马走了。他也是新婚燕尔,正与娇妻你浓我浓的如胶似漆。 薛绍对薛楚玉道:“兄弟,你去把你兄长请来,晚上我们三兄弟喝一杯。令尊就要回归复出了,我们理当为他做点什么才好。” “楚玉遵命。”薛楚玉抱了一拳,再复问道,“但是公子,我们能为家父做点什么呢?” “可多了。”薛绍笑道,“别忘了,我现在是兵部的员外郎,虽然手上的权力还不大,但薛仁贵这样的名将战神要回归,我还是有些文章可做的。如果朝廷最终要将令尊派往北疆,对大唐和北方的胡狄来说都可以算作是一件大事,我打算先派人过去给他造势打下铺垫。那样的话,令尊上任之后会更加得心应手,对北方那些心怀不轨的突厥人来说,也是一个提前的镇摄!” “公子思虑周全,我先代家父谢过公子了!”薛楚玉抱拳再拜,“在下先行告辞,去请兄长一同前来!” “好。” 薛楚玉拍马而去。 薛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至从北伐归来一直都过的闲散日子,现在终于是忙碌上了。 忙一点也好! 爱情与家庭固然重要,但男人嘛,更应该在事业上找到自己的支点,并赢得自己的成就感! 第423章 埋下伏笔 谁也不会想到大唐帝国唯一的嫡公主,当今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堂堂的太平公主殿下,也会像一个邻家小媳妇那样在黄昏时分站在自家家院的大门口,焦急的等待着丈夫的归家。 薛绍骑着马回来,太平公主远远看到就从门内冲了出来,冲他挥手,“薛郎,夫君,你回来啦!!” 名符其实的喜笑颜开,欢呼雀跃。 薛绍不禁一愣,随即就笑了,“安然,你怎么这副傻兮兮的样子?” “我傻吗?傻吗?”太平公主笑嘻嘻的拍着薛绍的马鞍,“快下来,你倒是下来呀!” “干什么?”薛绍翻身下马,仆人将马牵去了。 “一天不见,我可想你了。”太平公主紧紧的挽住薛绍的胳膊,“走,带我去钓鱼!” “家里的池塘打理清楚了么?” “那当然,我每天都在亲自催促呢!刚刚放养了好多的鲈鱼进去!”太平公主心花怒放的神情,“我们自己钓的鱼再做成鱼丝鲙来吃,必然更加好味!” “那还用说?”薛绍也是来了兴头,“走了,钓鱼!” 太平公主像个小孩子那样欢呼起来,围在薛绍的身边欢快的跳跃起舞,如同一只漂亮的粉蝴蝶。 此时此刻,薛绍感觉一天的疲惫和劳累都已是挥之一空。 有家有妻的感觉,真好。 夕阳西下,小夫妻俩偎依相坐在精致的湖心小筑中钓鱼。太平公主把厨子都叫来了,只待钓起了鱼,当场就切作丝脍来吃。陈仙儿在二人身后隔了一层帘子在抚琴。 琴曲悠扬沁人心脾,杨柳依依佳人妩媚,薛绍未尝喝下一滴酒,却感觉自己都有些醉了。 蓦然鱼竿一沉,有鱼上钩,个头还不小。太平公主兴奋的大叫起来,“快,薛郎,将它钓起来!我要吃鱼、我要吃鱼!” 薛绍哈哈的大笑,“别急、别急!这鱼挺大……我靠!” 线断了,鱼跑了。 “好讨厌!”太平公主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没鱼吃了!” 薛绍扔了鱼竿悻悻的拍了拍手,趁太平公主不注意突然一下就跳进了水里。 “哇!”太平公主吓了一跳,“薛郎,你作甚?” 薛绍一个猛子就消失在了水面,不见踪影。太平公主虽然知道薛绍水性极佳缘仍是有些胆战心惊,连忙叫了几名识水性的家仆来准备下水帮忙。 这时薛绍在不远处冒了头,一只手上高高举着一条正在拼命摇尾巴的大鲈鱼。 “安然,有鱼吃喽!” 太平公主眉眼儿弯弯顿时就笑了,笑容温暖得就像这九月的阳光一样。 薛绍一不作二不休,亲手在水底捉了两条大鲈鱼起来。水性好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徒手捉鱼绝对是薛绍的一门绝技,当年和战友一同进行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没人不佩服他的这手绝活儿。 两条大鲈鱼,一条切了丝鲙一条烤了来吃。薛绍对太平公主说,今日有薛讷兄弟来作客。于是太平公主叫厨子再备了几壶好酒做了几味小菜,今日就将这湖小心筑当作临时的膳食堂了。 薛绍去换了一身衣服回来时,薛讷与薛楚玉刚好同时到了。四人就在湖小心筑里用餐,也没有太多的主臣身份顾忌,彼此相谈甚欢。 以往,外延的臣子们对养在深宫内延的太平公主是不尽了解的。在他们的印象中,太平公主殿下尊贵无极难以接近,估计也一定是不好相处。可是现在,薛讷兄弟却感觉太平公主和普通的女子其实没什么两样。她的雍容华贵固然无人可极,但一点也不端架子,很好相处。看着她柔养的笑容和端庄的举止,俨然就是一个大方得体又热情好客的贤内助。 私下的一场小宴会,让薛氏兄弟对太平公主有了一个非常直观的认识。以往对她的印象,也是大为改观。 席间三兄弟聊了一聊薛仁贵的事情,大抵是说一些他的光辉事迹,以及商量如何给他的回归复出铺平道路。 薛绍认为,在现在这个军队面临大变革的节骨眼上,人事更迭频繁,每个人都将面临莫大的风险与极佳的机会。对于河东薛氏大族而言,薛仁贵曾经是一根顶梁大柱,只不过这十年来一直倾塌下去了。现在如果能够趁此军队大变革的机缘将他再次扶正,对整个河东薛氏与大唐军队来说,都是极其有益的事情。 太平公主忍不住插了一言,“我母后向来推崇薛仁贵。不如,我去见她老人家,在她面前美言几句。或许,能有收获呢?” 三个男人一同看向太平公主,同时点头而赞,“公主殿下若肯出面,则最好不过!” “嘻嘻!”太平公主掩嘴而笑,“母后一般不许我干涉朝廷之事。但薛仁贵是我夫君的族伯,便也能算作是一件家事。我去说上一说,想必母后也不会责怪于我。” “多谢公主殿下!”薛讷兄弟俩一同拱手来拜。 “不必客气。都说了,是家事。”太平公主微笑道,“此外,慎言大哥(薛讷表字慎言)文武全才老道持重,如今却仍居城门郎一职,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现在既然薛元超都复出了,为何就不能提拔重用一下慎言大哥呢?明日去见了母后,我也会说的!” “讷,愧不敢当!”薛讷连忙拱手纳拜,太平公主口口声声的称他为“大哥”,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其实慎言大哥也不必谢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夫君。”太平公主微笑道,“薛族强了,薛郎必然得利;身边的兄弟得势了,薛郎必然沾光。如此互惠两利之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殿下睿智!”三人一同赞道。 “好了,吃鱼、吃鱼!”太平公主热情扬溢的笑道,“今日这鱼可是我夫君亲自下水捉来的哦,你们要多吃一些!” 小宴罢后,薛氏兄弟拜辞而去。 兄弟俩一同牵着马离开公主府,薛绍亲自相送。到了府门,薛讷由衷的感慨道:“公子,在下今日方才算是认识了太平公主殿下。” “如何说?”薛绍笑而问道。 “以往,太平公主殿下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就如同高在云端的天仙。可望不可及,神秘而飘渺。”薛讷说道,“今日私宴小会之后在下方才明白,原来太平公主殿下是如此的通情达理、睿智大气。真是不简单啊,她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你也不看,她是谁亲手带大的宝贝女儿?”薛绍笑道,“很多方面,公主都像极了她的母亲。稍有一点少年老成,已是不足为怪了。” 薛讷点点头,“公子,真是好福气啊!” “对了,我一直没有问请过,兄长志在何方呢?”薛绍问薛讷。 薛讷略微一怔,神情好似还有些腼腆,“在下文不成武不就,如今忝居城门郎一职都唯恐辱没了父辈的名声,又岂敢再有非份之想?” “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客气?”薛绍微笑道,“现在政局动荡军队变革,虽有风险但也机遇多多。兄长若有奋进之心、吃苦之志,或可以去边关军镇谋求军功,以图辉煌。” “讷,正有此志!”薛讷毫不犹豫的一抱拳,正色道,“男人大丈夫,岂甘于把守城门虚度一生?讷虽不敢自称将门虎子,但终归是军武人家出身的戎马子弟。若能去往边关杀敌报国,薛讷此生无愧于先祖!” “好。”薛绍抱拳回了一礼,压低了声音说道,“程务挺与李谨行都被调回了长安,北方边镇正当用人之际。令尊归朝之后或许就会被派往北方。不知兄长,肯去否?”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薛讷慷慨凛然。 “如此就先说定了!”薛绍低声道,“此乃我兄弟三人的的密谋,不可对外宣讲。若得方便,我定为兄长周全!” “拜谢公子!”薛讷再拜。 薛楚玉连忙道:“我也愿意追随父兄,去往北方!!” 薛绍便对薛楚玉道,“楚玉兄弟,你不妨先跟在我身边一些时日,先帮我把讲武院建起来。北方,或许我也会要再去征战的,而且不止一次!到时候,我的身边又岂能少了你?” “如此,则甚好!”薛楚玉激情澎湃。 薛绍点头,“以后,若我兄弟三人同在军方谋职,都便能彼此呼应鼎力襄助。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如此大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兄长俩告辞去了。 薛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今天自己算是为以后的发展,埋下了一记伏笔。朝廷即将处斩伏念等人,到时候北方必然出事。既然自己已经无力改变朝廷的这一决策,就只能为即将到来的战争提前做出一些准备。 如果北方真的再次爆发战争,裴行俭不知道还会不会复出,程务挺与李谨行也不知道能否抽身前往征战,唯独薛仁贵父子三人是一定可以派去征战的。到那时,或许正是河东薛氏打响翻身之仗的时刻到了。 思及此处,薛绍不禁暗自摇了摇头:我是如此的厌恶战争,却又对战争有着某些期待……安然,你会接受我的再一次远征么? 第424章 蒸蒸日上 接下来的几日里,薛绍就在讲武院新衙门的忙碌与新婚的甜蜜之中,渡过。 情窦初出始为人妇的太平公主,将一颗心完全放在了薛绍的身上。仿佛她生活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薛绍。大到薛绍的工作进展小到他每一件衣服的褶皱,太平公主全部都要悉心过问。 薛绍从来没有想到过,从小养尊优只会享受的太平公主,也会在新婚之后变成一个贤妻良母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诚然太平公主不会亲自给薛绍洗衣服做饭,但是她的手下从来就不缺少这方面的顶级“人才”。薛绍有时甚至会感觉到一些不适应,因为太平公主和她的“助理团队”几乎是将他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那样来照料了。 就连月奴都要“失业”了,薛绍见她整日无所事事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将她和吴铭一起带到了讲武院当作私人助理来用。毕竟这两个人对薛绍来说最是忠心和熟悉,使唤起来也是毫无顾忌非常的顺手。 讲武院的事情虽然多而庞杂,但是因为有武则天的亲自关注与助力,因此进行得相当的顺利。不到三日,薛绍要的人力资源就几乎全部到齐了。文有萧至忠、李仙缘、钟绍京、苏味道和刘幽求,武有郭元振、薛楚玉和左奉宸卫带来的十名亲随,再加上吴铭与月奴这两个私人助理,以及挂名在讲武院并负责通联天后的“高级文秘”上官婉儿,这些人一同组成了讲武院的第一批组织班底。 虽不说人材济济文武双全,至少让薛绍不再感觉独木难支了。 人员搭配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其他的事情也就相应的迎刃而解了。 薛绍先把讲武院从大明后宫的玄武殿,搬到了宫墙外的北衙校场,与羽林卫做了邻居。这样一来,讲武院的人出入官衙办起事来就方便多了,不必再受那些皇宫禁令的约束。羽林卫的两位大佬程务挺和李谨行都对薛绍很照顾,不仅仅是让出了最好的军舍与校场给他们,还派了好些军士帮忙给薛绍搬家、安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薛绍所需的一些军用物资也全由羽林军来提供了。 军人的办事效率就是高,不出几日,一个暂新的“讲武院”就成立起来了。比起当初窝居在玄武殿里的那个学堂似的临时机构,现在的讲武院颇有几分正规衙门附带军事院校的意味。按照薛绍的规划,这个占地面积达到近百亩的新讲武院被划分成了几个清晰的部分,有办公的官署、讲客的学堂和议事的议厅,也有专门的膳食厅与军工宿舍,还有用来讲武的校场与牧马的水草林地。 薛绍在讲武院的事业总算开了个好头,而且正在蒸蒸日上。 看得出来武则天的确是真的关心讲武院,她前前后后带着薛绍的顶头上司、兵部侍郎岑长倩和主管财政的户部侍郎薛克构一同来考查了三次,除了密切关注讲武院的工作进程,也多次吩咐不能在财政上苛刻了讲武院,凡是薛绍想要的人力物力,朝廷必须最大程度的予以满足。 讲武院的人得到了这个消息当然是欢欣鼓舞干劲十足。只有薛绍和岑长倩、薛克构这些人心里才清楚,表面看来天后现在对薛绍非常的照顾,几乎是破格的给予了他最大程度的方便。但实际上,这其中是有着深层原因的。 前不久北伐归来后,立下了赫赫战功的薛绍非但是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反而还被明升暗降踢出了军队。但凡知悉这些内情的人,无不觉得朝廷是亏待了薛绍。赏罚不明这是有失朝廷公允的,尤其是对军人而言这很伤士气、容易导致人心离散。 因此,不管是出于对女儿的溺爱还是对功臣的安抚,武则天都有必要在事后给予薛绍一定补偿。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平公主的嫁妆才会丰富得令人震惊,武则天对讲武院的关注也远超了正常的范畴。 对此,薛绍当然是心知肚明。于是他一面感谢圣恩,一面来者不拒的对武则天的照顾全盘接受——如果不要,天后或许还会觉得薛绍是在因为此前的事情在闹情绪了。 除了在人力物力上对讲武院特别的照顾,武则天还多干了一件安抚薛绍的事情。朝廷近日即将处斩突厥战犯阿史那伏念,定刑与赏功一并进行。在追论功劳时,功劳薄上赫赫写着是薛绍的侍姬安月浓在黑沙奇袭战中,亲自生擒了阿史那伏念。 生擒敌酋,这是莫大的军功。 虽然安月浓(月奴)不是真正的大唐军人,但是做为一名普通的百姓立下了这样天大的功劳,也是必须要重重赏赐的。再加上薛绍与太平公主大婚之时,跟随薛绍最久并与之出生入死的月奴并没有成为媵御之一。出于奖励与补偿,再或者因为月奴是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让武则天格外的欣赏,因此武则天极立主张要破格封赏安月浓。 就这样,朝廷封赏了月奴这样一名女子为“云骑尉”,这是七品勋官,等于是“官方承认”了月奴立下的战功。与此同时还封了月奴为正七品致果校尉,这是七品武散官,意味着月奴可以享受七品官的政治与经济待遇。 虽然朝廷没有给月奴封授叙职事官,这样她不会有实际的工作岗位,但这一纸赏令一下来,月奴就正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大唐武将,摇身一变就由平头百姓变成了一名仕族的官员,还是当今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将军! 赏令下达之时,薛绍特意在公主府里给月奴摆了一桌酒宴,宴请了一些军队里的袍泽来赴宴,好些个随军回到长安的三刀旅的兄弟都来了。故友相逢喜事临门,酒宴非常的热闹,月奴拿出了她在军队里才有的女汉子豪情,抡起大酒瓮和三刀旅的人拼酒,当场喝翻了一片的人。 太平公主算是大开了眼界,也隐约领略到了一些军伍豪迈之气。宴席上,这位帝国的公主与家中的女主人颇为大方,她从自己的珍藏当中挑选出了一套光鲜漂亮、价值不菲的明光战甲送给了月奴,当作贺礼。 月奴既感激又喜欢,马上就穿在了身上,赢得了一片贺彩之声。 薛绍感觉挺欣慰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月奴算是薛绍自己的“私人所有”,太平公主对月奴的照顾是一种宽宏与大度的表现。太平公主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大气与胸怀,殊属难得。 时间就在忙碌与充实中渡过,渐渐秋意日浓……是到了秋后问斩死刑犯的时候了。 这一日,薛绍有点事情得要去求见天后,于是带着萧至忠与月奴一起进了皇宫准备去宣政殿御书房。途经侍制院时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至从我成亲之后就再没有见到上官婉儿了,另外还有一些讲武院的事情要让他帮忙的,现在何不顺道进去看看? 于是薛绍让萧至忠在外面等着,带着月奴一起进了侍制院。 这里一如既往的忙碌,很多的女官、女使和宦官进出络绎不绝,走路都是打的小跑。朝廷每日发出的政令与诏令都不少,往来递请与批复的奏折也非常的多。天后与政事堂的宰相们只负责拟定与起草诏令、审核与批复那些奏折,具体的文案制作都要在侍制院完成。 因此,天后的“私人秘书班子”——宫廷女官们的工作量其实是很大的。 薛绍进来只为寻找上官婉儿。他随口叫住一个匆匆经过身边的女官问话,刚要开口,那女子一回头,两人都同时吃了一惊。 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首,这名女子正是薛绍在并州打过照面的、李仙童的元配夫人,卢氏。 上次并州一案结束后,薛绍只听魏元忠提起过李仙童夫妻的下落,据说李仙童目前正在东宫担任级别不低但没有实权的卫率武官,他的夫人卢氏则是被武则天用作了女官。薛绍回京之后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还曾以为他夫妇二人都是有意韬光养晦的藏了起来。不晓,今日就在这侍制院里偶然碰到了。 “薛公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卢氏倒是笑吟吟的挺客气,她看了一眼薛绍又瞟了一眼他身后的月奴,笑道,“不知公子叫住奴家,所为何事呢?” 月奴看到卢氏就恨得牙痒痒,直接把头扭了过去。 薛绍淡淡的道:“你走吧,没你的事了。” “那奴家就失礼,告辞了。”卢氏大不以为然的嘻嘻一笑还中规中矩的给薛绍施了一礼,这才抱着一堆文书走了。 “公子,就让月奴去找人打听。”月奴说道。 薛绍冷冷的瞟了一眼卢氏的后背,点头应充。 不过片刻,月奴就叫一名宦人领路,把薛绍请到了上官婉儿工作的官署里。 虽然从秋瑟院里被特赦了出来并且时不时的被天后唤到身边伺候,但上官婉儿已经不再是六品司言内廷女官,而是一名普通的没有品衔的宫中女使。她现在的本职工作,就是一名侍制院的打杂女工。 薛绍进去时,上官婉儿正和其他的几名女使一起,正在小心意意的装裱和制作一份诏令。尽管杂物如山周遭往来走动的人也不少,但是薛绍偏就一眼认出了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就是这样,尽管衣着普通、不施粉黛甚至藏身于不起眼的角落之中,她依旧能像黑夜之中的一点荧光那样,醒目耀眼。 第425章 放虎归山 上官婉儿见到薛绍还有点惊异。署里人多嘈杂,她将薛绍请到了门外,二人就在廊下说话。 今天的上官婉儿,当真是素面朝天衣衫朴素,和这里最普通的宫廷女使没有两样。可是她的绝美容颜与出众气质,依旧令她卓尔不凡。薛绍细下看她第一眼时心中突然一个恍然醒神,莫名的就想起了自家同心殿前,树立的那一尊飞仙玉女。 怪不得见到那尊雕塑时薛绍总觉得眼熟和亲切,原来,那尊雕像的五官与身段儿,颇有几分上官婉儿的神韵! ——难道是太平公主见上官婉儿拒绝了充当媵御,因此而刻意安排的? 心中浮现出这个诡异念头时,薛绍看向上官婉儿的眼色也略微有变。上官婉儿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但眼中闪过了一抹不经意的尴尬神色,连忙主动挑起话题打破了沉默。 “薛驸马来此寻我,有何贵干呢?”上官婉儿问道。 薛绍也收敛了神思,说道,“我已将讲武院搬迁到了北衙校场,特意通知姑娘一声。另外,此前讲武院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由内廷负责安排,现在院址搬迁到宫墙之外,那些人没有跟随同去。目前我们一群人的饮食起居是由程务挺安排的火头军代为打理,但我们总不能一直麻烦人家。因此我想请问姑娘,是否能在内廷调拨一些人手,来帮助讲武院打理内务?如若不行也不勉强,我会另想办法去外面聘请人手。” “此事好办。”上官婉儿微然一笑,答应得很肯定,“天后娘娘早有吩咐,务必要给予薛驸马最大的方便。现在只是调拨些许的火夫厨工而已,婉儿一定会尽快安排好的。” “那就有劳姑娘了。” 二人又聊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少都与讲武院的工作沾一些边。 其实两人都是心中有数,这些事情根本犯不着薛绍亲自来找上官婉儿说,随便派个人来跑一趟传口信就是了。如此寻了借口的没话找话在一顿瞎聊,两人反倒是越聊越尴尬,心里的话却始终是说不出来。 薛绍很想问一问,上官婉儿为何要拒绝充当媵御?可是薛绍感觉,这话一但问出口会更加尴尬,甚至两人都无法像现在这样坦然的对话了。 上官婉儿聪慧之人,当然知道薛绍心里在想什么。她也绝口不提过去之事,只是就事论事有问有答的和薛绍聊着一些工作琐事。 两个人,都非常默契的守着那一份界限,没有谈及最该谈、也最想谈但同时也最不能去谈及的话题。 片刻后,薛绍告辞而去。上官婉儿也未多言,施了礼转身进了她的官署,继续埋头做她的事情。 走出侍制院时,薛绍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月奴小心翼翼的道:“公子若是喜欢上官婉儿,直接派人去说聘到家里作了侧室便了。何苦如此长吁短叹?” “谁说我喜欢上官婉儿了?”薛绍脸一板。 月奴惊乍乍的闭紧了嘴巴连连眨着眼睛,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大婚之日你伙同她人陷害于我的事情,还没跟你算帐!”薛绍没好气的闷哼了一声,“再敢多嘴嚼舌,两罪并罚有你好看!” “公子恕罪,月奴知错了……”站在侍制院的大门口,月奴就要往地上跪去。 薛绍一把拉住她,“如此大庭广众,莫非忘了你现在已是七品武官,身上还穿的明光甲胄——可别丢了这身铠甲的脸!” “公子,月奴真的知错了……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月奴没有跪下去,但是低头哽咽眼眶都已湿了。 “我以为我不说你,你会自己懂事。”薛绍冷冷的道,“却不料,你一次比一次荒唐。黑沙城里,你帮艾颜招兵买马;回了长安,你帮她陷害于我——你二人究竟有何密谋?” “没有!公子,当真没有!”月奴很紧张的惊叫起来。 “别大呼小叫的!”薛绍低斥了一声,“自己想想清楚,回头要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若有半点遗漏,你也别就不必再认我了!” “是……”月奴的眼泪滚了下来,滴在胸甲上咚咚作响。 薛绍看到她这一副模样多少有点不忍,但是刻意冷着心不去哄她。一直以来,月奴都是薛绍自己最信任的人,可是她接连犯错、甚至还有了一丝背主作窃的嫌疑,这种苗头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否则,被惯坏了的月奴就不再是以往那个忠心不二的月奴,还留她何用呢? 一言不发,薛绍大步朝前走。月奴犹豫了一下,擦干了眼泪匆忙跟上。 稍后,薛绍带着萧至忠与月奴一起到了御书房外,求见武则天。却得知天后已经料理完了政务,去了御花园散心。于是薛绍只得请了宫人做通传向导,转道再去御花园求见。 今日阳光晴好,武则天的心情看似也还不错,正在御花园里欣赏几拨儿宫女宦官在对比蹴鞠,时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得知薛绍求见,武则天呵呵一笑,“薛驸马来得正好。若论蹴鞠,宫内恐怕没人能够胜过大名鼎鼎的蓝田公子吧?宣他过来!” 薛绍上前觐见,武则天笑容可掬,“驸马来得正好,不知你可有闲情,为本宫表演一番蹴鞠躬白打?” 薛绍略微一愣,随即就诺,“微臣遵命。” “好,那就有劳你了。”武则天颇有闲情雅致的笑道。 薛绍有些日子没有玩蹴鞠了,还是年初的时候陪太平公主玩过。今日拿起球来试了几手白打(花式踮球)却显得有些生疏,没了昔日的精彩。 宫人们照样掌声雷声的喝彩,武则天远远看着只是呵呵一笑,对左右道:“你们且看,今日的薛驸马俨然已不是昔日的蓝田公子。他这一手蹴鞠的绝技已经有些荒废了,却只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军国之事上。” 左右侍人都是机灵之人,连忙说道薛驸马如此转变,实乃二圣之福,公主之福,朝廷社稷之福。 把武则天哄得哈哈大笑,她说道:“以后,休要再称呼薛驸马为蓝田公子,那是对他的贬低!” “是!” 薛绍擦了擦汗喘匀了气儿,回到武则天面前拱手苦笑,“天后见笑,臣已多日不曾蹴鞠有些荒废,献丑了。” “无妨。”武则天微然一笑,“说吧,你此来所来何事?” 薛绍便从萧至忠那里接来一批文稿,交给了武则天看。这是最近讲武院鼓捣出来的重要工作计划,准备正式开办北衙禁军的讲武大会了。其中的细则,是薛绍按照参照前世的一些经历拟定出来的,主要是借鉴了体育运动会的操办形式和部队里的军事科目比武项目选定,甚至还给各项目的前三甲设置了金银铜牌。 若是某个现代人看到了这一份“计划书”,一定会啼笑皆非。但是薛绍说给身边这些大唐时代的人们听的时候,他们无不眼前一亮颇感惊奇。 武则天并非穿越者,她的表现也和其他人一样的甚觉新奇有趣,除了允诺薛绍的全盘计划和所需人力物力,还主动询间了一些她特别好奇的细节——比如颁奖仪式,该选哪些“嘉宾”。薛绍拟定的人选是左右羽林卫的将军和大将军们,武则天却说,骑射历来就是难度最高、也最重要的战斗技艺,她要亲自给骑射项目的头三甲,颁发象征荣誉与实力的奖章。 这对薛绍来说可以算是一个惊喜——这无疑是提高了北衙讲武会的规格和影响力嘛! 两人聊得还很投机,薛绍毕竟有着一颗来自21世纪的灵魂,很多时候他不经意说出的一个小点子都让武则天甚觉新奇连连称赞。 正聊着,一名侍人到了武则天的耳边,耳语通报了一番。 武则天不动声色挥挥手将他斥退,并将身边的近侍都使唤了开去,再对薛绍道:“薛绍,我有一事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请天后明示。”薛绍问道。 武则天说道:“你还记得那个突厥公主,阿史那艾颜么?” “臣记得。”薛绍点头,心里却微微一惊,武则天怎么突然在我面前提起她了? “她的来路和身份,想必是不用我来对你赘述了。”武则天说道,“这些日子以来,艾颜一直住在宫里。她很安全,也很自由。” 薛绍没有插言,静静的听着。 “原本她是应该和伏念一样,在三日后被秋刑处斩的。”武则天说道,“但是有人谏言说艾颜不能杀,而且于朝廷有大用。因此,本宫将她留下了。” 薛绍认真倾听的点了点头,“有人谏言”的那个人,或许就是薛元超了。他此前曾经答应过会尽力搭救艾颜一命。 其实救不救人对薛元超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艾颜的生死关系到薛元超的政治主张。如今看来,朝廷重新启用了薛元超同时也没有杀艾颜,这二者其实是统一的。换句话说,坚定政见的薛元超是既救人也救己。 “至于如何用她,目前尚存争议。因此本宫想要听一听你的意见。”武则天发问了。 薛绍眉头一拧,我的意见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和薛元超、裴行俭一样的,伏念与艾颜都不能杀!……现在又问,岂不是挖坑给我跳吗? “这么说吧!”武则天仿佛是看出了薛绍的顾虑,说道,“三日后朝廷即将秋刑处斩伏念等一干祸国殃民的人犯,同时,朝廷或许会派出一批人前往北方安抚草原部众。那其中,将有艾颜同行。” 薛绍心中斗然一弹眼睛都瞪大了,放虎归山?!……这是哪个傻逼想出的馊主意!! 第426章 信任与欺骗 虽然薛绍经历过许多严格的训练和生死打磨,极其善于隐藏内心的情感波动,但是在武则天的这双火眼金睛也不是吃素的。她已经从薛绍瞬间闪现的异样表情与眼神之中,看出了他针对艾颜一事的态度。 于是,薛绍还没有表态,武则天就意味深长的微然一笑,“罢了,不必说了。” 说罢,她就看向了薛绍的身后。 薛绍下意识的回头一看,艾颜来了。紧随其后的还有两名宫婢,看起来多半就和琳琅一样是身怀武艺的。 看这情形,艾颜应该是被软禁在宫里。薛绍觉得很奇怪,我大婚那一日,她是怎么跑到我家里去的?如果没有武则天的允许,她能出得了宫? 不及细想,艾颜已经走到了武则天的近前。她当然是看到了薛绍也在场,但她的表情神态就如同薛绍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只是中规中矩的给武则天行礼,几乎都没有用眼角儿来瞟过薛绍一下。 薛绍越发感觉,艾颜的变化是一日千里。现在的她,几乎都有一些让自己看不懂了! “艾颜,本宫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武则天问道。 艾颜低眉顺目的答道,“罪臣仔细考虑过了……罪臣,愿往!” 薛绍眉头一拧,愿意去北疆吗? “你答应就好。”武则天不动声色的道,“那么本宫提出的条件,你也是答应了。” “是的,罪臣全都一并答应了。”艾颜答道。 “很好。”武则天轻轻的摆了摆手,“没事了,你退下吧!” 艾颜道了一声诺,仍是没有多看薛绍一眼,转身就走了。 薛绍有点满头雾水,武则天提出的什么条件?为什么要当着我说呢? 艾颜渐渐走远了,武则天站了起来,慢条斯礼的踱到了薛绍的身边。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武则天淡淡的道,“没错,本宫让艾颜答应的条件,的确是与你有关。”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天后,如何就会与臣有关了?” 武则天的嘴角微微一上扬,露出了一抹玩味且带着冷咧意味的微笑,“让她成为你的媵人,如何?” “!”薛绍愕然。 “怎么,你很意外?” “没错,臣非常意外!” 武则天微微一笑,又走了回去坐下了,“你早该想到的,不是么?” “……”薛绍脑子里一时没转过弯来,非常无语。 “这既是你的私事,也是一件军国大事,你回去后仔细想想。”武则天仍是面带微笑,淡淡的道,“为将者戍边杀敌但求马革裹尸还,死亦不怕,又何惧多纳了一房小妾呢?” 薛绍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臣会仔细思考的。” “回去吧!”武则天轻轻的扬了扬手,“此事公大于私。你暂时大可不必让太平知晓。新婚燕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臣知道了。” 离开御花园,薛绍的脑子里面是一百万个问号在拼命的冒,眉头都纠结成了一团。他不经意的转眼看到旁边做一身英武戎装打扮的月奴,正耷着头满副认罪与难过的神色。 薛绍的心里斗然一亮,“萧至忠,你将这些文书带到讲武院,与同僚们好生商议执行。我另有一些事情,晚些再归。” “是。”萧至忠应了诺,带着武则天批复后的文案走了。 薛绍走到了月奴的身边,眉头微拧居高临下的盯着她,还围在她身边来回的走动仔细打量她,简直把月奴盯得脊背发凉浑身汗毛倒竖,又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我问你的问题,想好了么?”薛绍突然问道。 “想……想好了!”月奴有些慌张,嘴里打结。 “很好。跟我来!” 薛绍将月奴带到了龙首池雾月亭,四下无旁人,听她从头到尾详细的说了一遍,她与艾颜所有的秘密。 月奴前后说了近半个时辰,不时还委屈又自责的流些眼泪。薛绍听得很认真,也一直在留意月奴的所有微表情,最后他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月奴绝对没有欺骗自己,更无心害自己。 第二,月奴被艾颜欺骗了。 一个人的心境有多宽广或者心机有多深沉,处决于他的经历。 相比之下,在草原上经历了连番生死大变之后的艾颜,比一直长在府第高墙之内没有多少凶险经验的月奴,要心机深沉得多。 一开始,艾颜与月奴是天生的死对头,一天到晚掐架时刻都想揍死对方。后来不打不相识,两人反倒成了一对儿闺蜜。这倒是不打紧,一切的转折都发生在艾颜用离间计害死阿史德温傅父子之后。那时的艾颜,已经不再是开始那个心思简单性格冲动的草原公主,她经历了生死并透了人心,同时也一脚迈进了政治的门槛之内。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艾颜就启动了她的计划。她先是博得了月奴的同情与好感,并利用月奴死心榻地深爱薛绍的心思,开始唆使她执行一个——生子计划! 艾颜对月奴说,一个女人想要长久的留在男人心边,光想法子拴住他的心是不可能是的。尤其是薛公子这样的人,你一个出身卑贱的婢女是不可能拴住他的心的。要想薛公子一辈子不抛弃你,只有一个法子——母以子贵! 这些话说到了月奴的心坎里去,她不下一千次的想过要给薛绍生个孩子。可是肚子一直空空的,让她心里很是惶恐,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没有生育能力。 艾颜就捉住了月奴的这个心思,说她曾经在突厥巫医那里学了一些绝活儿,可以精准的算出女人什么时候行房特别容易怀孕,同时还会配制催情助兴的药物,增加怀孕的机会。 月奴暗暗欢喜,但又担心会害了薛绍的身体或是惹了薛绍不快。艾颜一再保证不会有事,月奴仍是不肯执行。这件事情一拖再拖,从草原拖到了长安,月奴也一直没有答应。巧不巧的是,这段时间内薛绍忙东忙西一直都没有近月奴的身,这让月奴心里也有了许多的失落与忐忑。随着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婚期一天天临近,月奴越发担心大婚后的薛绍不会再碰她,于是这才“豁出去了”愿意试一试。 于是就有了大婚之日,薛绍被下催情迷药、与二女疯狂**的荒唐之事。原本她们是把“动手”的日子定在婚前几日,但艾颜被软禁根本脱不开身,只在大婚之日才获准出宫一趟。 也就是在那一天,艾颜把处子之身交给了薛绍。 这件事情月奴其实不奇怪,因为很早很早的时候艾颜就对月奴说过她喜欢薛绍,同时艾颜还说草原上的女儿,不知哪天就会莫名其妙的丢失了处子之身,与其稀里糊涂的让浑身脏臭的草原人占了这便宜,还不如把处子之身交给自己喜欢与欣赏的男人。 同为女人,月奴当然会理解艾颜的这份心情。 于是,大婚那天薛绍真是累着了,两个女人心里都憋着劲儿,一个想生儿子一个要完成破处的“宏愿”,这让薛绍差点四肢发软爬不进洞房。 月奴说的故事,就是这些。 乍一听起来,除了风流香艳和荒诞不经,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薛绍把今天的事情联系起来一想,艾颜的动机可能就没那么单纯了——很有可能,她一直都是在寻求保命、寻求脱身。 对她这样的突厥“女战犯”来说,最有效的保全法子无外乎两条,第一,她对大唐朝廷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朝廷会考虑留她一命;第二,嫁给一个身份不低的大唐子民,成为大唐的媳妇。 第一个法子,薛绍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来了,他和裴行俭等人一力主张不杀伏念与艾颜。回了长安之后,又得到了薛元超的认可与助力。于是艾颜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配合薛绍的一切行动,助人且救己。 至于第二个法子——嫁为唐妇,艾颜理所当然的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当然就是薛绍本人了。她的这个想法,很容易就能征得天后及裴炎等人的首肯。原因很简单,突厥的公主给太平公主做媵人,不丢人;按照中原文化的传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艾颜嫁给薛绍做了小妾那就是薛绍的人,她做为“突厥公主”的这个身份就会被淡化许多。很自然的,草原部众对她这个中原的媳妇也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信任与拥戴。 只有这样,武则天和裴炎才会放心让艾颜去做草原的安抚使者。 薛绍再一琢磨,或许自己的大婚之日艾颜能够出宫,就是武则天亲自批准的。还有,武则天甚至有可能知道艾颜的“下药”计划并且没有阻止——生米煮成熟饭,还有比这个更能检验和拴住一个女人的么? 那一场荒堂**,很有可能既是武则天对艾颜的考验,也是艾颜献给武则天的一记“投名状”。 这件事情在丈母娘的角度看来非常的过份与难以容忍;可是在一名政治家的立场来看,小事一桩并且势在必行! 想到这里薛绍心里有点恼火,他妈的,把我当什么玩艺儿了?! “不行,不能让艾颜溜了!”薛绍突然拍案而起,“忍辱负重,必有深谋。我敢断定,艾颜一点也不想做什么公主媵御,更没打算安心嫁作唐妇。她只想逃之夭夭,回她的草原——此一去,便是放虎归山!” “公子,那该如何是好?”月奴很担心也很自责,“都怪月奴愚蠢,被她诓骗利用了还一直把她当作最好的知心朋友!她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她知道不能与公子厮守终生,她只盼能在临死之前与公子做一场露水夫妻!——我被她的单纯与执着感动了,于是才答应了她暂时不把这个秘密告诉公子!我对她那么信任,她却如此欺骗和利用于我!……时至今日,月奴真是没脸活在这世上了!求公子毙杀!” 【求票!】 第427章 人微言轻 月奴跪下了,额头贴着地板,嘤嘤的抽泣。 薛绍摇头,悠长的叹息了一声,“毙杀你?除了错上加错,还能有什么意义呢?” “公子……”月奴哭得稀里哗啦。 “算了,起来吧!”薛绍说道,“我还得回去再见一次天后。到时候,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再对天后说一次。” “是!”月奴一骨碌爬了起来,连连擦泪。 薛绍有点哭笑不得,伸手替她抹了抹眼睑下的泪花,又掐住了她的脸蛋,“你也是做将军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不嫌丢人么?” “……嗯!”月奴认真的点头,红着眼睛怯生生的傻笑,“公子,你能饶恕我么?” 薛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你只记住一个教训,以后有什么事情,多和我商量。别再自作聪明,自作主张了!” “月奴指天发誓,再也不背着公子做任何事情了!” “别废话了,走吧!” 两人原路返回去见武则天,结果她已经离开了御花园,去往后宫歇息。 薛绍只好决定,明天再带上月奴来跑一趟。 次日是双日,不上朝。薛绍这个兵部员外郎直接先去了北衙讲武院,上午忙活了一阵吃过午饭后,他才有时间带着月奴一起去皇宫宣政殿求见武则天。 虽不上朝,可是武则天却是很忙。薛绍来的时候她正在门下省的政事堂里与宰相们开会议事,薛绍等了约有一个时辰直到傍晚时分才被武则天召请御书房会面。 武则天问薛绍有何事,薛绍开门见山就是一句话,“天后,绝对不能让艾颜回草原!” 武则天一点不惊奇,淡然道,“说出你的理由?” 薛绍便道,“明日朝廷即将公开处决伏念等一干囚犯,此事传到草原,必然引起各个部落的震动。朝廷在这时候派人前往草原进行安抚,的确应当。但是谁去都可以就是不能让艾颜去!——她是阿史那汗室唯一的嫡系血脉了,她在草原上拥有无人可比的影响力。当初伏念就是看中了她特殊的出身与血统,才收她做了义女。从此伏念在草原上的威望日渐隆重,遂成一呼百应之势。虽然阿史德温傅是前后两次草原叛乱的真正祸首,可是如果没有伏念的出面,阿史德温傅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再一次发动叛乱,而且兵力比第一次还要多!——归根到底,阿史德温傅利用的就是阿史那汗室一族在草原上的影响力!艾颜对草原人来说,就如同中原王朝更迭中的末代皇族,或许她没有能力、没有野心、没有心腹、更加没有兵马,可是如果落在了草原人的手里,她就是一面招兵买马、聚拢人心的大旗!” 武则天既不插言也不表态的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轻轻的点一点头,等薛绍说到‘大旗’时她才插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艾颜就如同前隋末期亡之时,各路反王与义军将隋朝皇子拥立而成的傀儡帝王么?” “臣正是此意。”薛绍抱了一拳,说道,“若非艾颜有着如此重大的价值,阿史德温傅又怎会因为她而与自己的亲生儿子反目成仇刀兵相向,并最终双双陨命?——就算艾颜是草原上难得的美女,我也仍旧认为,阿史德温傅这样的枭雄更加看重的,是艾颜的血统与出身!” 听完了这些话,武则天在书房里慢慢的来回踱步,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 薛绍没有再说下去,静静的等着。 良久。 武则天说道:“薛绍,你的成熟与睿智,再一次令本宫感到惊奇。你可知道,你方才说的这些话,正是近日以来本宫与陛下、裴炎以及薛元超等人反复商论的核心与焦点所在?” 薛绍略微一怔,摇了摇头,“臣不知……” “那只能说,天下高见大多不谋而合。”武则天微然一笑,对薛绍投来赞许的眼神,“我没想到,你薛绍还只有弱冠之年,就能在军国之事上有如此深远的见识。朝堂上的许多王公大臣和亲身参与了北伐的大将,都没有你想得多,想得远。” “微臣僭越,请天后恕罪!”薛绍抱拳而拜,心里却在苦笑,拜托我不是来图表现、求表扬的,这些事情朝堂上的王公大臣想不到并不奇怪,因为他们没有牵涉其中更不了解其中的许多辛秘;从军的大将想不到也不奇怪,因为他们的本职只是打好仗,大多数的将军都是粗人懂不了太多的政治!除了裴行俭,其他的将军对这些问题甚至想都懒得想! 我却不同,我来自21世纪,我不仅仅知道这许多的来龙去脉,我甚至知道未来百年的大体历史走向!——眼前这样的节骨眼上,我怎么还能放任突厥人像历史上的那样强势堀起,成为未来百年之中大唐的心腹之患?! “你无罪。”武则天一边淡然的说着,一边稳稳的坐了下来,说道,“如果满朝文武都能像你薛绍一样忧国忧民、深谋远虑,何愁江山不固、社稷不昌?” 薛绍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天后,那艾颜究竟是……” 武则天面带微笑的轻轻摆了摆手打断薛绍的话,说道:“此事,本宫会与陛下以及宰相们反复的细细参详之后,慎重决定。” 薛绍心里一堵,这话的弦外之音好像是……让我别再废话了? “薛绍,以后针对军国之事乃至朝中大小事务,你但有任何见解,只管前来对本宫直言不讳。”武则天说道,“大唐,需要你这样的耿介之士与智慧才俊!” “是,臣知道了。”薛绍只得拱手一拜,得了,我不用说了,更不用把月奴叫进来再说一通更废的废话了! “你回去吧!”武则天笑容可掬的挺和善,说道,“太平还在家里等你呢!” “那臣就告退了!” 薛绍退出了御书房,面无表情快步如流云。月奴还在外面候着准备见驾,这时看到薛绍大步就走一点让她进御书房的意思也没有,她只好快步跟上默默的走在薛绍身后。 从离开御书房到走出皇宫,薛绍一路上片言不发脸色冷清,月奴都有点害怕了。骑马走出皇宫朱雀门之后,薛绍没有往斜对街的太平坊走,反倒是往相反的方向上了朱雀大街,径直往青龙坊的老家去了。 月奴步步紧跟却半句也不敢多问,心中惊讶又害怕的想道:看来公子今天真是有点生气了! 薛顗夫妇还在长安,并且就住在青龙坊的薛宅之中。薛绍一路骑行回到这里,下马进院连兄嫂都没有去拜见,直接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书房里,房门紧闭谁也不见。 薛顗夫妇很惊奇,逮住月奴追问二郎今天这是怎么了?月奴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一家人都有点忐忑不安。 不久,书房里传来一阵劈里叭啦摔东西的声音。 薛顗大惊,“二郎一向沉稳,今日究竟是谁被招惹了?!” 月奴连忙示意薛顗噤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字——天后! 薛顗的眼睛都一下直了,半晌无语。 “就让二郎发泄一番吧!”嫂嫂萧氏反倒是冷静,说道,“现在的二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不经事的二郎了。如今还能让他大发雷霆难以自制的,必然是大事。待他心情平复之后,夫君再去探问与开解不迟。” “也好。”薛顗深以为然的点头,“就听夫人的!” 过了许久,书房里总算安静了下来。一直心惊肉跳的薛顗小心翼翼的来敲门,“二郎,为兄可以进来么?” “吱哑”一声门被拉开了,薛绍站在门口苦笑,“兄长请进。” 薛顗进去之后掩上了门,往房里一看,顿时摇头。 满屋子乱七八糟的扔满了各式书籍,还有几样贵重的古董珍玩都被摔到了粉碎。 “二郎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如此大动肝火?”薛顗摊着双手无奈的说道,“摔了东西倒是不打紧,怒火攻心伤了身体可是不值啊!” 薛绍苦笑的摇头一屁股瘫坐了下来,“大哥,我一时跟你说不清楚!” “莫不是与公主吵嘴斗气了?”薛顗坐到他身边小心的劝道,“何必呢,她年纪小又出身娇贵,让她一让,不就过去了么?” 薛绍苦笑连连的直摆手,“大哥,你二弟还没有窝囊到,因为儿女情长与柴米油盐而行为失矩、大动肝火的份上。” “那是……”薛顗想问,又像有所顾忌。 薛绍长叹一声,再度连连的摇头,“我眼睁睁的看着大唐即将走进一个百年泥淖却有心无力、有志难酬,如何能够不焦头烂额、怒火攻心?!” “什么?”薛顗略微一惊,“此话何解?” 薛绍双眉紧拧的沉思了片刻,蓦然一抬头,“是关于突厥与草原部众之事!” “这……”薛顗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这类事情,与你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何干?这是二圣与宰相们该操心的!” “大哥,连你这么认为?”薛绍双眉紧拧。 “难道不是么?”薛顗的表情越加迷茫,“二圣与宰相们执政多年,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你一个初入仕途的弱冠仕子,何苦来哉要越俎代庖、杞人忧天呢?” 越俎代庖、杞人忧天? 听到这八个字,薛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连我大哥都会这样想,也就难怪武则天听了我的意见只是微微一笑的敷衍塞责了! 归根到底,还是我薛绍——人微言轻没份量! 第428章 空空如也 薛绍心里清楚,不是薛顗这个做大哥的不贴心、不疼爱自己这个弟弟,而是薛顗的思想局限在这个时代的范畴里,局限在儒家仕大夫的惯性思维之中。 对薛顗这样的人来说,在其位谋其事,本本份份尽职尽责这是应该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去觊觎,不该自己掺合的事情不去议论,守着中庸之道慎言慎行,这才是立身之本。 性格的差异与千年的文化代沟,让薛绍感觉告诉大哥太多对兄弟二人来说都是半点好处也没有。遍观身侧所有人,薛绍觉得除了裴行俭,恐怕再没有一个人能够与之商议此事。 可是裴行俭已经解甲归田远在河东闻喜乡野,而且彻底不问朝政了。 现在,薛绍终于有一点理解裴行俭辞官归隐时的心情了——有心无力有志难酬,朝堂之上执掌权柄与喉舌的重要人物全与自己不同心,自己秉承公心的说出想法非但不会被采纳还有可能被嘲笑甚至是被排挤,那么这官还做得有什么意义呢? 一时间,薛绍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他甚至想到明天就去把这鸟官辞了,和裴行俭一样游山玩水钓鱼去! 薛顗虽然看不透薛绍的心事,但却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连忙劝道:“二郎,人在官场不遭逢一点挫折是不可能的。你看当今几位宰相,最年轻的裴炎都有五十多岁了。他们都是从年轻走过来的,都是从不起眼的小官做起的。你如今所经历的一切,他们早就经历了不下一百回。时至今日他们非但没有消沉与退避,反而一步步的做到了宰相。若非是越挫越勇、矢志不渝,他们蔫能站在今日的位置,蔫有今日的成就?” 薛绍一想,大哥这话说得倒是在理。虽然我已两世为人、连生死都经历过了许多次,但是为官之道我却非常的生疏。很多时候,冷枪暗箭的官场比枪林弹雨的战场更加复杂与凶险。处理起问题来,不能再依照我以前养成的“单刀直入、擒贼擒王”的法子了。 “二郎,官场之上为人处事即是如此,哪怕你的意见再如何正确,你也得讲求一个表述的方法。”薛顗苦口婆心的道,“就好比针对突厥一事,那本不该是你份内之事,能不多嘴就尽量不要多嘴。如果你的意见非常重要非说不可,那也要尽量委婉的表达,不能直来直去——你想一想,你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把二圣和宰相们该思考该处理的问题说了个通透,那还要他们干什么?你让他们心里如何想?” “……”薛绍半晌无语。 “我也是一方刺史。在济州,没人比我大。”薛顗说道,“我的手下,也曾经有过好些个热血激进的年轻仕子。他们但凡有了什么想法,就非常急于表达,非常热切的渴望被官府采纳。如若不然,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怀才不遇,遭受了打压与排挤。经历多次之后,为兄总算是知道该要如何应对他们了。那就是——耐心的倾听他们的每一句,先让他们感觉自己得到了尊重。但是针对他们提出的意见,既不当场采纳也不当场回绝,只是对他们积极谏言的态度予以肯定和表扬。但是究竟该要怎么做,还是得由官府来做决定。他们提出的意见,最多只是一个借鉴。” 薛绍苦笑的撇嘴,“没错。我今天就是这样被人对付了。” “二郎,这并不是草率的对付,而是理智的折中之举。”薛顗说道,“我打个比方,你也曾经带兵打过仗,你的手下有很多的将士。如果针对某个作战方案你手下的每个将士都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意见是最正确的——你将如何定夺?” “最终,当然只会有一个办法被执行。而做出决策的那个人,只能是我。其他人,必须无条件服从!”薛绍说道。 “那不就对了?”薛顗双手一拍,“所有人都期盼着自己的意见被采纳,都坚信自己的意见是正确的。但最终只有一个意见得到执行。剩下的人非但要承受一次失败,还得无条件的服从自己并不认同的做法。军队里面讲求令行禁止,绝对服从,其实在官场上也正是如此,甚至更加残酷!” “我明白……”薛绍轻吁了一口气,政治斗争从来都是残酷无比的。因为政见相左而引发的争斗往往是你死我活,这远比军队里的命令执行起来要可怕得多。眼前就有一个好例子,裴行俭那样的功勋元帅、军队领袖,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乡野布衣。 裴行俭还算好的,历史上因为政争失败而家破人亡的,数不胜数。 政治,是没有人情可讲的! “既然明白,就不要想得太多了。”薛顗面带微笑的轻拍薛绍的肩膀,“你入仕还不久,这样的事情你以后还会遭遇很多。你要磨一磨自己的性子,慢慢习惯这种事情的发生。” “大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说的也很有道理。”薛绍眉头一拧话锋一转,“但是……” “但是什么?” “哪怕我的意见不被朝廷采纳,我也会依旧坚持。”薛绍说道,“一直坚持到,它被采纳的那一天!” 薛顗愕然,“你就能断定,你的意见一定会被最后的事实证明是正确的?二圣和宰相们的集体智慧合起来,还抵不过你一个人的瞎琢磨?” “并非此意。”薛绍摇头,“我相信二圣和宰相们比我聪明和理智一百倍。但是他们思考和决策的时候想得太多,顾虑太多,牵涉到的人事、利益与立场问题也更多。如此思前想后、百般纠结的绕来绕去,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情也能变得无比复杂。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做出的决定,你还能指望它特别的正确么?” 薛顗略微一惊,“二郎,这话可不能乱说!” “为何不能?”薛绍眉头一拧,“针对如何处理突厥俘虏一事,大唐军队的最高统帅裴闻喜解甲归田,同时程务挺与李谨行平步青云;中书令薛元超大起大落差点万劫不复,侍中裴炎顺势而起几乎独霸政事堂。我立下大功本该予以升赏却无缘无故被踢出军队……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证明了大唐的朝堂与军队正在遭逢巨大的风波,各方势力正在进行一场生死激斗。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还能冷静理智的做出客观而正确的决定呢?——这就好比我今天在盛怒之下把书房都给砸了,平常我会这么做吗?” “……”薛顗目瞪口呆,无语以对。 “陛下病重皇权外放,使得朝堂之上出现了剧烈的权力争夺。除非陛下奇迹般的痊愈重新出面执掌朝纲,否则,那些争斗必然使得我们的朝政陷入无休止的混乱之中。”薛绍脸色紧绷声音低沉,说道,“大哥,我急的怒的不是我的政见不被尊重和采纳,而是我们的朝廷、军队和国家,即将面临一场动荡与浩劫!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岂能袖手旁观,我岂能不惊不怒?” “二郎,你别说了、别说了!”薛顗既惊且怕的连连摆手,“你说的这些,全是你的一己猜测,没凭没据的。在为兄面前发些牢骚也就罢了。但在外人面前,切记慎言!你我皆是皇族外戚,还是不要妄议朝政、危言耸听为妙。” “好吧,那我就不说了。”薛绍轻叹了一声,点头。 薛顗抡起袖子来抹了抹额头冷汗,苦苦的笑道:“想必你也还没有用膳吧?我让你嫂嫂去张罗一下。” “不必了,大哥。”薛绍笑了一笑站起身来,“公主还在家里等我,我还是回去吧!” “如此,也好。”看到薛绍露出了一些笑容,薛顗也算是吁了一口气,忙道:“新婚燕尔,你是该多陪一陪她。” “那小弟就去了。” 离开薛府里,天色已黑。 等薛绍骑马穿越大半个长安城回到公主府,夜色都已深了。 太平公主仍然站在大门口内,静静的等着薛绍回来。 薛绍跳下马时,太平公主就快步迎了上来。原本以为太平公主会发脾气质问一番,不料她仍像往常那样满面笑容美滋滋的挽住薛绍的胳膊,“夫君总算是回来了!一日辛劳,定然也饿了吧?” “还好。”薛绍微笑的揽她入怀,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诸般不顺,太平公主几乎是我唯一的安慰了! “适才我娘派人从宫里送来一件物什,说是打赏给你的。”太平公主好奇的眨着眼睛,“你又立下了什么功劳吗,我母亲为何特意赏赐于你?” “赏赐?”薛绍有点意外,“什么东西?” “既然是赏给你的,当然得要等你亲自来接领。”太平公主抬手朝前一指,“呶,宫里来的使者,仍在正堂上候着呢!” “去看看!” 稍后小夫妻俩就从一名内廷宦官的手上,接领来一个锦缎包着的木盒子,说是天后特意赏赐给驸马的。 待宦官走后,薛绍与太平公主私下将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薛绍不禁愕然,太平公主当场惊道:“母后这是何意?!” . 【大家多多投票!】 第429章 七尺之躯 深夜,在享受了一番激情云雨之后,太平公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的蜷在薛绍的怀里美|美睡去,而是拿着那个空空的锦盒一直在看,闷闷发呆。 薛绍在外面忙碌了一天这时已经有些困累了,劝她一起睡觉。太平公主却是直摇头,“薛郎,母后为何赏赐这样一件东西,她老人家究竟是何用意呢?” “这有什么可琢磨的?”薛绍笑道,“往好了想,是她老人家想赏我,却不知赏什么才好,因为她最心爱最珍贵的掌上明珠都已经嫁给我了。” 太平公主嘻嘻一笑在薛绍脸上亲了一口,再又道,“那往坏了想呢?” “那也坏不到哪里去。”薛绍淡淡一笑,说道,“大概是她老人家在劝诫我,不要说空话、管闲事,免得吃力不讨好。” “咦?”太平公主连连眨动眼睛,“你又惹祸了?” “什么叫‘又’惹祸?”薛绍直撇嘴,“难道我惹过很多祸吗?” 太平公主倒是不紧张,掩着嘴儿吃吃的笑,然后顺手就将锦盒儿扔到了一边,一翻身抱住了薛绍,“罢了,不想了!抱着夫君睡大觉,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到十秒钟,太平公主酣然入梦。 薛绍轻抚着怀里美人儿光洁的香肩,暗自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武则天的意思恐怕就像大哥说的那样,鼓励我的耿直上谏、肯定我的忠诚之心,但是,最多只把我的谏言当作是一个参考。 没办法,毕竟武则天没亲自到过边疆前线,也不是了解历史走向的穿越者,我也无法拿出充分的证据向她证明,我的判断和预言是正确的。在我这个官场新人半吊子将军和老谋深算的心腹宰相之间,武则天当然更有理由采信宰相的意见!……什么时候,我薛绍才能成为当朝一言九鼎的首辅宰相? 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薛绍昏昏睡去。但是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薛绍因为太平公主自然的翻身惊醒了好几次。 每清醒一次薛绍的脑子里面就开始不由自主的思考草原的问题。到最后薛绍发现,自己真的是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完全把自己当作是大唐帝国的一员了。因为以往,薛绍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像历史上的薛绍那样只做一个短命驸马。现在他觉得,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仅要从军队着手,还要从朝堂着手。最终,自己的这些行为都将无可避免的影响到大唐军队的气象与朝堂的格局——这不等于就是要改变历史么? 当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兴衰紧密相联之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无非就是这种心境了。 次日,长安东市街口架起了一个刑场,宰相裴炎亲自监斩,朝廷在此公开处决阿史那伏念等一众突厥俘虏,共计三百余人。 这件事情非常的轰动,无数的长安百姓前去观刑。早在多日以前朝廷就已经开始大造声势,让伏念等人的罪恶行径在长安城里广为传播,说得要多邪恶有多邪恶,要多该死有多该死。甚至有些版本的传言将伏念说成了剖杀孕妇煮食婴儿的恶魔,长安百姓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生食其肉。 大唐的百姓是单纯而充满正义感的,他们对朝廷的官方言论向来是深信不疑。主张处决伏念等人的宰相裴炎,成为了正义的化身与大唐的英雄人物。刑场之上,百姓们对伏念等一干人犯极尽唾骂诅咒之能事,却在裴炎登堂亮相之时集体欢呼、跪地膜拜。 这一场大秀裴炎做得相当之成功,非是一般的春风得意。他不仅仅是实现了自己的政治主张、挤走了自己深为忌惮的裴行俭、打压了政敌薛元超,还赢得了无数百姓的赞誉与呼声。 薛绍没有去观刑。 虽然他对伏念没什么好感,但也深知伏念罪不致死。为了尽快平息草原战火、减少流血与战争,伏念还是做出了贡献的。更重要的是,薛绍无法直视朝廷的大刀愚蠢的砍下伏念的头,从而种下一颗隐患无穷的罪恶种子。 眼睁睁的看着错误的发生自己却无力阻止,这让薛绍感觉非常的不好。人微言轻的悲哀,薛绍现在是深刻领悟到了! 在讲武院里忙碌了大半天之后,有宦官来请薛绍入宫前往玄武殿,那里还有一批公用物资的点算需要他亲自画押。 薛绍便进宫去了玄武殿,发现这里仍有一些人手驻防,但不再是羽林军,而是换成了宫里的武婢射生手和宦官们。虽有些好奇,但薛绍的心情不那么美妙因此懒得多管闲事,只把管事宦官叫来准备在字据上画个押了便要走人。 正要落笔之时,薛绍凭借敏锐的职业警觉发现,楼上似乎有个人在一直盯着他看。蓦然一仰头,他刚好和一对乌黑湛亮的眸子四目相对。 这对乌黑湛亮的眸子里投射出非常复杂的神色,让薛绍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因为它们,属于阿史那艾颜。 “她怎么在这里?”薛绍问左右的宦官。 “回公子话,她是今天迁到这里来的。应该是上头的意思,小人也不大明白。” 薛绍点了点头,那应该就是武则天的意思了,将艾颜换了一个地方软禁。 “公子……要见一见她么?”不等薛绍发问,那宦官反倒是主动献了殷勤。 薛绍心里一亮,要不是有上头的授意,这小小宦官哪来狗胆主动说起此事? “她也算是我的一个故人,方便的话我倒是愿意和她说上两句话。”薛绍不动声色的道,“有劳公公,给我安排一下。” “公子,请!”宦官很懂事迎请薛绍入殿。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艾颜就住在薛绍昔日住过的二楼官署里。薛绍轻车熟路上去之后,小宦官很识趣的在楼梯口就止步不前了。 这用意已是再也明显不过,武则天就是想让薛绍与艾颜见一见面。 那就见呗!……薛绍也懒得多想了,直接上前敲了门。 “公子请进。”里面传出艾颜的声音,相当平静。 薛绍推门而入。 艾颜就站在薛绍当初经常站立的窗边,背对着他,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秋瑟院。 薛绍走进去,掩上门。艾颜也拉上了窗户,房间里突然就变得很暗了。 “开窗。”薛绍说道。 “你我夫妻之事,岂容他人偷间?”艾颜似笑而笑的转过身来,背剪着手嘴角儿轻扬,既像挑逗又像挑衅。 薛绍脸色冷清,“我只有一个妻子,太平公主。” 艾颜当场就笑了,“你在紧张什么?你是担心抵抗不了我的诱惑,回去无法向太平公主交待么?” “我最多是抵抗不住你的"mi yao"。”薛绍冷冷一笑,“别兜圈子了,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艾颜一撇嘴,“我一个阶下之囚,还能翻起什么大浪么?堂堂的裴公得意门生薛公子,闪袭黑沙生擒突厥可汗、踏平于都今山让十八部草原兵马灰飞烟灭,千军万马尚且不惧,还怕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妇人么?” “我不是来听你冷嘲热讽的。”薛绍仍是平静,淡淡的道,“你一直都在利用心智单纯的月奴,一直都在利用心怀愧意的我……” “心怀愧意?”艾颜突然打断薛绍的话,“薛公子,你是因何对我心怀愧意,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明知故问。”薛绍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当初我带你一同出使于都今山突厥叛军大营时,是我唆使你用美人计离间了阿史德温傅父子。从此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还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别往自己身上揽功了。当时他们父子"se yu"薰心、是我自己将计就计,与你何干?”艾颜满不在以为然的摇头笑了一笑,“薛公子,以往的事情都已是过眼云烟,我半字也不想再提。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好歹我们也曾一夜夫妻,你就不能许我百日恩情吗?” “如果你不去踏上那条不归之路,我非但许你百日恩情,还能娶你过门许你一世荣华。”薛绍平静的答道。 艾颜眉梢一扬眼睛一眯脸色微变,“你所言,当真?” “你还有什么,值得让我一骗?”薛绍淡然道。 艾颜略微一怔,随即就笑了,“也对。眼下我是无权无势亦无财。就连色也早就给了你。我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你一骗了。” “但你的心,从来就没有在我这里。”薛绍缓缓的摇头,“你人是在长安了,但你的心,仍是落在草原没有带回来。” “如此说来,你口中所言的‘不归之路’,就是指我铁了心还要回我的草原了?”艾颜问道。 “难道我说错了吗?”薛绍反问。 “难道‘想家’也是错么?”艾颜转过了身用侧脸对着薛绍,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充满了无奈、凄怨和愤懑,“试问薛公子,如果有人灭了你的国度、毁了你的家园,再将你掳到异国沦为阶下之囚,你难道就不思念你的国与家?” “搞清楚,你的国度是大唐,它没有灭;你的家园是草原,它仍然健在。”薛绍说道,“是你们愚蠢的发动战争,给我们共同的国度和你们自己的家园带来了灾难。” “好吧,好吧……我一介弱女子读书又不多,我说不过你这位饱读诗书的名门高才。”艾颜突然不争了,反倒是坦然一笑话锋一转,说道,“我只想问你,如果我回了草原,你还愿许我百日恩情么?” “你若愿留中原,我便纳你为媵。”薛绍注视着艾颜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否则——薛绍七尺之躯,已许邦国,再难许卿!” 第430章 天大的玩笑 薛绍转身要走的一瞬间,艾颜浑身一颤下意识的伸出了手,却突然又忍住了没有去拉薛绍的衣袖,只是生生的定在了半空,最终自己握成了一个拳。 薛绍走了,大步流云,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玄武殿的大门处,也消失在了艾颜逐渐模糊的视线之中。 “薛绍,我不怪你。只怨天意作弄,你我生来就是敌人。” “若留中原,纳我为媵。” “已许邦国,再难许卿。” “这两句话,我会永世铭记!” “但愿……你不后悔!” “我也……不会后悔!” 七日之后,左羽林大将军程务挺之子程齐之大婚,迎娶宰相裴炎之女裴氏。这一场婚礼虽然远远不及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大婚之规模,但也非常热闹。 一个是当今朝堂炽手可热的侍中宰相,一个是风头正劲的军队新魁大将军,这两家的联姻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也引来了许多的议论。 大唐是个非常讲求门第与出生的时代,闻喜裴氏是当世豪门大姓,程家却是一个小姓。按照世俗的观念来说,这两家是门不当户不对,是不宜通婚的。 但是武后执政之后为了打破这个传统的观念,新颁了《姓氏录》,强行规定天下的姓氏等级按在朝官员的品级而论。按这个说法,裴炎与程务挺两家联姻,恰是正当。 细心的人都看出来了,裴炎与程务挺一政一军两个大人物如此高调联姻,非但是有明显的“强强联合”的政治用心,也有公开拥护《姓氏录》并向武后邀宠的意思在那其中。这也就意味着,两人是在公开向天下人宣布自己的立场。 但有件重要的事情却只有“局中人”才知道了,那就是:裴炎仍是只将一名媵妾生的庶女嫁给了程齐之。这其中的用心,就真的非常之微妙了! 薛绍与太平公主一同受邀参加他们的婚礼。 到了现场薛绍发现,这场婚礼的举办模式倒是与自己的大婚有异曲同工的“反常”之处,那就是——嫁女的比娶媳的要办得更加盛大和热闹。再加上裴炎嫁出的只是一名庶女,这个反差就更加强烈了! 尽管如此,程家仍是兴高采烈喜庆无比。 但不是说程家父子都是奴颜婢膝的吹须拍马之人,怪只怪大唐的“门第观念”实在是太过深重,就连朝廷强行颁布的《姓氏录》也一时无法扭转人们的惯性思维。在天下人看来,程家这样的小姓就算做到了三品大将军,能娶到一名家道中落的闻喜裴姓女都已是万幸之幸,成亲之时程家还得要献上一笔数目可观的“赔门财”,以非常谦卑的姿态公开表示自己的门第不及女方——更何况,程齐之娶的还是宰相之女? 所以成婚之日程齐之是风光无比,那劲头活像是自己已经光宗耀祖了。就连他的死党兄弟程伯献与左奉宸卫的顶头上司周季童上前道贺时,程齐之都忍不住要炫耀几句。同僚们也给足了程齐之面子,纷纷表示自己的恭贺与嫉妒。 只有当薛绍带着太平公主到来时,程齐之就马上收敛了起来。裴家的女儿再如何尊贵,那还能贵得过大唐皇家唯一的嫡女——太平公主殿下么? 薛绍算是彻底明白了,大唐就是一个比门第比出身、拼爹又拼妻的时代。 盛装出行的太平公主,刚一亮相就成了满场焦点。她的公主身份固然是个重要的加分点,更加令她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倾城容颜和一身无人可及的雍容贵气。 薛绍都感觉,自己仿佛有那么一点喧宾夺主了。于是他早早的就带着太平公主躲到了待客厅里,只叫了程伯献、周季童和薛楚玉这几个亲密同僚一同饮宴叙旧。 闲谈之中大家很自然的聊起,怎么好兄弟刘冕今天没有来参加程齐之的婚礼。周季童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显然他是知情却是不方便说。 程伯献是个火热耿直之人,再加上多喝了几杯酒更是藏不住话,因此到处打听反复追问刘冕去了哪里,还骂骂咧咧的说他不够意思,兄弟的大婚都敢缺席。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周季童才低声对众人说,刘冕是被密派离京,执行重要公务去了。 众人心中同时一醒神,刘冕可是刘仁轨的亲孙儿,更是天子贴身卫率的重要将领,能将他派出去执行的“秘密公务”绝对不简单,说不得那就是国家机密! 于是,众人都非常识趣的不再追问,自然也就没人再怪刘冕了。 薛绍心中有所醒悟。他悄悄的将周季童请到秘处,问道:“表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只须答说是,或者不是。可以么?” 周季童仿佛是猜到了薛绍要问什么,身为天子御前近卫大将,“保密”是他的首要任务。但无奈自己实在欠了薛绍太大的人情,只好硬起头皮答道:“兄弟,你问!” “刘冕,是不是去了北方?” “……”周季童狠狠咬牙的沉默了片刻,一点头。 “多谢表兄了!”薛绍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只是想要自己心中有个数。我不会泄露任何事情出去的。” “我信得过自己的兄弟!”周季童将胸脯拍得扑扑作响。 薛绍马上与周季童分开二处,暗自重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苦笑,心说:艾终究还是走了,由御前近卫将领刘冕秘密护送,去了北方草原执行朝廷交予的“秘密任务”!……这算是她的选择,和给我的答复么? 参加了男方的“贺郎宴”后,薛绍将太平公主送回了家,自己和周季童、程伯献等人充当了程齐之的男方亲友团成员,去裴炎家里迎亲。 若非是与程齐之同僚一场,又与程务挺有着出生入死的大交情,薛绍是抵死也不想再踏足裴炎家里半步的。 裴家远比程家还要更加热闹,满朝文武仿佛都非常默契的颠倒了黑白,把主要的注意力投到了裴家,现场热闹非凡人声嘈杂。薛绍只想早点迎娶了新娘子出门完成这趟使命便好。不料裴家的门槛实在太高,程齐之费尽了周折、男方亲友团使唤尽了浑身解数,裴氏女仍是躲着不肯出来。 程齐之急了,这要是拿不出象样的“绝活儿”,今天这台阶还就下不了了。周季童与程伯献等人乱七八糟的给程齐之出主意,无一能够行得通。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条“小道消息”,说裴家门第极高,新郎官儿想要娶走新娘,非得借一条“天梯”来不可。 言下之意,非得要找一个十足尊贵的人来做个引婚媒人,敲开新娘子的闺房大门。 众人一同把眼光投向了薛绍,“薛驸马,这非得是你来出面不可了!” “我?”薛绍一愣,搞什么飞机,我只是来打酱油的! “薛驸马,算我求你了!”程齐之哭丧着脸,就差给薛绍磕头了。 薛绍苦叹了一声,“好吧,为了兄弟你的幸福,我只好卖一回脸了——就怕人家姑娘仍是觉得我的面子不够啊!” “你还不够,我们就更不够了!肯请薛驸马,不妨一试!” “行!” 在一群人的簇拥和大呼小叫之下,薛绍硬着头皮来到了裴氏女住的闺院,拍起了大门,“新娘子,我是汾阴薛绍,代为兄弟程齐之来央请姑娘出阁下嫁了!” 众人一片欢呼,喜庆又热闹。 良久,院内没有反应。 薛绍已是极不耐烦,但碍于颜面只好再度拍门央请,前后一共三次。 门仍是未开。 这下场面可就有点难堪了,现场突然变得有些静悄悄的。 薛绍咬着牙没有发作,对程齐之一摊手,“兄弟,没办法。我是爱莫能助了!” “哎……这可如何是好!”程齐之垂头丧气,直跺脚。 这时,院内传来一个冷嗖嗖的中年女声,“我裴家的女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请得出阁的。” 显然,这是裴氏女的母亲,程齐之的丈母娘在发话了。 程齐之倒是好耐心,连忙上前对着大门就跪拜下来,“肯请岳母大人明示,小婿该要请谁来迎亲叩门?” “就方才那位郎君的——夫人,即可!” 此言一出,满场惊哗! 薛绍的夫人,不就是太平公主殿下? 裴炎的庶女要出嫁,却要太平公主来迎亲,好大的口气!! 薛绍面不改色,心中已是怒火中烧:裴炎,你是故意要当众给我难堪,打我的脸是么? 跪拜于地的程齐之扭过头来两眼发直的看向薛绍,冷汗涔涔脸都白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薛绍的身上。 薛绍深呼吸,上前一步用力将程齐之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兄弟你要明白,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看在你父亲的颜面和你我兄弟的情份上!” 薛绍话音一落,现场气氛几近凝滞。大家都听出了薛绍的弦外之音——我只给你们程家父子的面子,裴家关我屁事! 不等大家回过神来,薛绍推开人群转身就走。 正在这时,闺院的大门却打开了。两名清丽媵人扶着一身鲜红嫁衣的新娘子站在门内,院里深处却暗传来一记浑厚悠长的男声—— “薛驸马何以如此冲动,竟受不起一点婚礼之上的言语玩笑呢?” 在场大多数人都很熟悉这个声音——裴炎! 薛绍马上站住了脚,回身呵呵一笑,“程兄弟,你的岳父岳母不过是逗趣而已!——你还不快快娶走你的新娘?” 众人顿时醒神,程伯献带头大家一同大声欢呼,掩盖了这一场近乎于短兵相接的尴尬冲突。 薛绍站在喧腾的人群之中冷冷的看着院子里,心说:裴炎,这一场玩笑你仿佛是开得太大了一点。我薛某人的脸,恐怕不是那么好打的! 第431章 刎颈之交 婚礼继续进行,场面依旧热闹。但是裴炎这一记满含嘲讽的玩笑,就如同一张大白纸上画出的一条黑线那样醒目与刺眼。 就从这一刻起,裴炎与薛绍的矛盾已是公开化了。 在场有很多的官员,他们既震惊于裴炎的狂妄,也惊诧于薛绍的激亢。他们想不通,裴炎身为一国宰相历来老道持重和天后的关系也是非一般的密切,为何今日在自家女儿的婚宴上,要如此公开的挑衅甚至可以说是“污辱”薛绍这样一个刚刚与太平公主成婚的驸马。更重要的是,薛绍也是天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啊! 是裴炎日渐位高权重已是有些飘飘然,还是薛绍真的做了什么事情触犯到了裴炎的底线,才使得裴炎不顾形象与后果的当众和他撕破脸呢? 人们不得而知! 在众多宾客面前,裴炎笑容满面春风得意,薛绍不动声色风雅依旧,可是他们身边的人都能感觉到,这两个男人的身上都隐隐透出一股攻击力十足的气场,就如同两只狭路相逢即将生死相搏的猛兽。 最紧张的,莫过于程齐之。原本成功的娶到了新娘子理当高兴,可是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接受宾客恭贺之时却忍不住浑身冷汗涔涔,时不时的对薛绍投去乞求原谅的目光。 薛绍总是对他淡然一笑轻轻点头,以示不必介怀。 程伯献等人则是佯装不知,依旧欢天喜地帮着营造婚礼气氛。直到新郎将新娘子接到了程家所有的礼节都举行完毕并且在婚宴上喝了几杯酒,薛绍才告辞要走。 这时候,程府的一名官家才悄悄的将薛绍请到了后堂一间静室,程务挺专程在这里等着薛绍。 薛绍方才进去,程务挺就匆忙上迎并亲自关上了门,然后一记长揖就对着薛绍拜了下来,“薛公子,千万恕罪!” “恶来将军,万万不可!”薛绍连忙将他扶住,说道,“你我生死与共、刎颈之交,你还是我的长辈,何故如此?” “哎,程某惭愧!”程务挺满面愧色拜着不肯起身,痛心疾首的道,“适才在裴府发生的事情,程某都听说了。都是因为小儿婚礼之故,害得公子当众失了颜面。程某,愧对公子!” “恶来将军,这其实不关你事。你大可不必自责。”薛绍淡然一笑。 程务挺站直了身体,浓眉紧皱一脸苦闷的连击了几下手掌,“裴相公,莫非今日是喝多了?” 薛绍仍是面带微笑的摆了摆手,说道:“恶来将军,你我之间过命的交情,我不妨跟你实话实话,也不怕你将我说的这些话,告诉裴炎。” 程务挺双眼一瞪,“薛公子如此说话,莫不是信不过我程某人?——没错,我程某人是和裴相公做了亲家,可是在程某人的心目中,没有谁比生死与共的袍泽更加珍贵!程某宁肯身首异处,也绝不可能出卖和背叛袍泽。抬头三尺有神明,程某此言若有半分虚假,管教程某死于葬身之地!!” “大吉大利的日子,恶来将军何故发此毒誓?”薛绍苦笑,说道:“其实,我与裴炎的矛盾由来已久。就算没有令郎的婚仪为借口,他也会寻着别的法子来羞辱打压于我。” “这!……”程务挺愕然一怔,恨恨击拳重叹了一声,“你二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又怎会如此?” “这可就真的是,说来话长了!”薛绍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 “那你何不,说给程某听听?”程务挺满副郁闷又满怀期待的看着薛绍。 薛绍一时无语以对。 看着眼前这位耿直磊落的凛然虎将,薛绍不由得想道:程务挺虽然战功赫赫,如今官也做到了三品大将军,儿子刚刚又娶了宰相家的女儿,可谓是春风得意达到了人生的顶峰。可是程务挺久在边塞再加上对于政治一向不是特别敏感,因此他对于朝堂内部的一些派系争斗并不是特别了解。比如裴炎与裴行俭之间的对立,裴炎与薛元超之间的政争,还有天后与皇帝之间的默契与分岐。 从北伐开始,程务挺就被天后与裴炎拿来当枪使了。程务挺相继帮助他们解决了李崇义与李尚旦父子、挤走了他最尊重的师长裴行俭,甚至从皇帝的手里抢来了一部分御林军的兵权。可是程务挺自己完全是浑然不觉,他以为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全是自己在边疆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全是自己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的! “薛公子,你倒是说话啊!”程务挺还急了。 “恶来将军,我知道你为人坦荡磊落,薛某也一直把你当作生死与共的袍泽。”薛绍眉头轻皱,语气真诚,“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你为难。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为什么?”程务挺更加急躁了,几乎是咆哮起来,“你若当真信不过程某人,我现在就……” 话说一半,程务挺突然就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尺许长的匕首来,猛然对着自己的左腕挥砍下去! 薛绍吃了一惊连忙将他双腕捉住,奋力将他的匕首夺了下来。 “薛公子,把匕首还我!让我自断一腕,以示真心!”程务挺既恼且惊,心说真没想到看似文雅的薛公子居然如此力大,轻松就从我的手上空手夺白刃了! “恶来将军,你……”薛绍真是哭笑不得,“你真不是愧‘恶来’之名,令郎大婚之日你身为高堂,也不忘在靴子里藏一把匕首!” 程务挺拍着脑壳连连苦笑,“习惯了、习惯了!——等等,你别岔开话题啊!快跟我说,你和裴炎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一言难尽。”薛绍将匕首放到了身后,说道,“你现在是御林军大将,只管一心效忠二圣便是。朝中一些繁杂之事,你不必过问更不必打听。将心若有动摇,你这御林军大将也就做不下去了!” 程务挺略微一怔,随即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薛公子所言即是,程某现在是御林军大将了,无法再像以前在边关带兵时那样无拘无束。但程某仍是要说,对程某而言,没有谁比我的生死袍泽更加重要——哪怕是我的儿子,我的亲家!” 薛绍心中微微一颤,很感动。 只有真正在战场上并肩浴血过的人说出来的这种话,才值得薛绍去相信,才也会让薛绍有所感动。 “恶来将军,有你这句话,薛某就知足了。”薛绍微笑道,“我也请你相信,无论我与裴炎之间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你与令郎始终都是我的生死袍泽!”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人将手,重重握在了一起。 一个时辰之后天都黑了,薛绍方才回到家里,还是程齐之派家人用马车送回去的。 婚宴之上薛绍没怎么喝酒,却和程务挺在后堂喝到了醺醉。太平公主接到薛绍很是心疼,连忙派人将他抬进了浴池里泡澡,又弄来了醒酒汤给他解酒。 太平公主亲自宽衣解带泡在了澡池之中,片刻不离陪在薛绍的身边。 酒醒过半一番温存之后,太平公主问道:“薛郎,今日在裴府迎亲之时,是否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薛绍并不否认的点了点头,这点事情想要瞒过太平公主,怕是不容易。 虽然太平公主从来不管朝堂政治,但是关于薛绍的一切,她事无巨细全都会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裴炎,也未免太过狂傲了!”太平公主杏眼一瞪柳眉飞扬,咬牙道,“若非我母后对他的一力提拔与器重,他蔫有今日?这才做了几天宰相,就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了!” 薛绍笑呵呵的连忙摆手,说道:“裴炎还没有幼稚到当众来欺负我。他今天这么做,是有深意的。” “有何深意?”太平公主好奇的问道。 “还不是为了,程务挺?”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意外的眨了眨眼睛,随即就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来跟我说说?”薛绍微笑问道。 “哼,看你这表情,是不相信了?说便说!”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你你我大婚之日,程务挺率领左羽林卫全军来为我的大婚仪仗队开道护行。当时,我当众赏了程务挺一对非常珍贵的玉麒麟,左羽林卫上下所有人几乎全都看到了。裴炎,当然也会知道!” 薛绍便笑了,“你是故意做给裴炎看的了?” “可不!”太平公主扬了扬眉,说道,“我知道你与程务挺是生死之交,但程务挺又即将和裴炎成为亲家。由此一来,程务挺对你们二人来说都将十分重要,我在帮你争取程务挺呢!” 薛绍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讨厌!”太平公主生气了,在薛绍的胳膊上掐了一把,“莫非我做错了吗?” “没错没错!我的宝贝公主岂能做错?”薛绍轻抚她的脸蛋,微笑道,“能有你这样睿智的贤内助,我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哼,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高兴!”太平公主别过了脸去佯装生气,“你方才大笑,分明就是在嘲笑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没有,真的没有。”薛绍不笑了,认真说道,“如果不是你先发制人,裴炎今天也不会故意当众挑衅羞辱于我。其实,裴炎今天是故意做给程务挺来看的。他是想让程务挺清醒一下,让程务挺在我与裴炎之间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明智的选择?”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裴炎当众羞辱于你,就是为了展示他的底气与实力,从而诱使与逼迫程务挺与你断绝关系,完全站到他的一方?” “答对了。”薛绍赞许的点头,太平公主说的没错,今天裴炎当众羞辱于我的行为看起来是既傻又天真,但其实是相当的精明。他是在拐着弯的告诫程务挺“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他这个没有上过战场的文人,好像不大理解何谓“袍泽”! “夫君,我如此冰雪聪明又体恤于你,可有奖励?”太平公主像条水蛇儿一样的,缠到了薛绍身上。 “赏你一场缠绵,如何?” “嘻嘻,那快点来嘛!” 第432章 战神归来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薛绍一边享受着新婚的快乐一边忙碌于日渐兴旺的讲武院,可以说是心无旁鹜。他既没有兴致去接近其他的女人,包括过门之后一直还没有圆房的媵人陈仙儿在内,也没有闲心去管其他的琐碎之事,包括虞红叶那边的产业状况与工作进展,甚至是裴炎的动向。 虽然说,在程齐之的婚礼上薛绍与裴炎的矛盾已经被公开并有了重大的激发,但归根到底两人还是同在天后阵营里的“战友”,只要天后一天还在,两人就不可能真的明刀明枪的干起来。再者说了,裴炎是当朝炽手可热的第一宰相,薛绍是一个连朝都不怎么去上的新任兵部员外郎,每天只在北衙出入。两人想要碰个面,都是极难。 因此,薛绍与裴炎之间的这颗“定明炸弹”虽是埋下了,但何时引爆还是个遥远的未知。 薛绍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专心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无论是人前人后(除了太平公主),他绝口不提裴炎更不议论与裴炎有关的任何事情。与此同时,裴炎仿佛也是“见好就收”没有再对薛绍采取任何行动,他甚至在天后面前表扬过薛绍在北衙的工作成绩,称赞薛绍是“文武全才、后起之秀”。 这八个字,是透过上官婉儿的口风传给薛绍的,也不知裴炎是何用心。 上官婉儿隔三岔五会往北衙跑一趟,或是代替天后来视察情况,或是给薛绍带来他想要的人力或是物力。渐渐的,上官婉儿就像是讲武院的“公关和外交部长”了。做为讲武院的一员,虽然他的“坐班时间”是最短的,但却是成了最不可或缺的得力臂膀。 只不过,除了工作上的一些正常交流,上官婉儿从来不与薛绍谈及任何私事,哪怕是一句也不愿多提。未免唐突佳人,薛绍也只好三箴其口,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不再多言。 天气转凉,秋意愈浓。 草木衰败,猎物无所遁形。又到了鹰击长空、胡人南下劫虐的季节。 这段时间,朝堂之上和军队之中都是分外的宁静,宁静得有点异常。在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躁动之后,大唐帝国仿佛是突然沉寂了下来。 这一日清晨,薛绍照例去往大明宫北衙应职,正要进入玄武门时,听得城头之上有人高喊了一声,“薛公子!” 薛绍抬头一看,是程务挺。 “恶来将军,何事唤我?” “当然是好事!”程务挺嗓门大还是个急性子,高声道,“公子稍后,我这就下来与你说话!” 薛绍便下了马,片刻后程务挺就从城头下来了,满面红光神采奕奕。 “恶来将军,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薛绍笑道,“莫非是要纳妾了,专请薛某前去喝杯喜酒的?” “公子笑话了!”程务挺哈哈大笑,说道,“我方才听闻,薛仁贵已经抵达了京城,今日就将入宫朝见二圣。你说,这是不是大喜事一件?” “哦?”薛绍也是精神一振,“消息准确?” “那还能有假?”程务挺信誓旦旦的拍着拳,“昨日,裴相公亲口告诉我的!” 薛绍不由得笑了,“恶来将军,你还真是口无遮拦,这种话也对我说。” “呃……”程务挺略微一怔,随即哈哈的笑,“薛公子不是外人,这也不是什么军国机密,说又何妨?” 薛绍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说道:“薛仁贵回来了,真是件好事。我对他仰慕已久,不知能否见上一面?” “你也仰慕他?”程务挺眼睛一亮面露喜色,连忙说道,“程某人早年刚刚从军之时就结识了薛仁贵……呃,还是不打不相识!从那时候起,他就是我心目中永远的老师,无敌的战神!一别多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身体是否硬朗?我真是特别急切想要见到他!” 薛绍这才想起程务挺与薛仁贵之间的那一段往事,当年17岁的程务挺如初生牛犊要去挑战薛仁贵,结果当然是输得心服口服,但两人不打不相识成了忘年之交。记得程务挺曾经亲口说过,他这一生只崇拜两个人,一个是裴行俭,再一个就是薛仁贵。 “奇怪,薛仁贵回京了,为何都没听薛楚玉说起?”程务挺仍在嘀咕。 “我想,离朝多年的薛仁贵是有意隐蔽行藏,不想大张旗鼓吧!”薛绍说道。 “应该错不了!虽然薛仁贵在战场之上如猛虎惊龙、千军辟易,但他为人向来是含蓄隐晦不喜张扬。更何况他这一回是被贬离朝有十年之久了。”程务挺叹息了一声,说道,“十年光阴哪!为将之人,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蹉跎?想来薛仁贵都已是七十高龄,不知……” “你是想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薛绍笑道。 “不不不,我可没说!”程务挺连忙双手一起挥摆,神色还有一点慌张,“薛公子我嘴笨,你可别给我设圈下套!别说是七十,就算是两百岁了,薛仁贵也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无敌战神!” 薛绍哈哈大笑,“稍后我派两个内侍去宫中打探一下消息,打听薛仁贵的动向。瞅个适当的时机,我们一起去拜访他老人家。如何?” “好极!” “那便一言为定了!” 稍后回了讲武院薛绍照例去校场上,和薛楚玉与郭元振等一群武将共练骑射。薛绍把薛仁贵回京的事情一说,众皆雀跃。对大唐的军人来说,薛仁贵绝对是神话级的偶像,没人不崇拜。 可是,原本最该兴奋的一个人却出奇的沉默了下来——薛楚玉。 薛绍将他叫到一边,“兄弟,你怎么了?” “无甚……”薛楚玉的表情有点古怪,脸上在笑但是眉头枯锁,“大概是我太过期待老父回归。真等到了这一天,却不知该做何样心情?” “仅此而已吗?”薛绍更好奇了。 “这……”薛楚玉欲言又止,表情很尴尬。 薛绍笑了一笑,“既然难于启齿,我便不再追问了。我已派了内侍去宫里打探他老人家的消息,稍后我会与程务挺一同去拜访他。你,要不要同来?” “当然要了!”薛楚玉答得斩钉截铁,但马上又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可是……” 薛绍在他肩膀上重拍了一下,“你何时变得婆婆妈妈了?” “好,我去!” 快到了傍晚,薛绍派去皇宫打探消息的内侍才来回报消息,说二圣一同接见了薛仁贵,谈了许久,并在宫中亲自宴请了他。据说,二圣只是与薛仁贵叙旧,并未谈及其他任何。现在薛仁贵已经离宫,好像是去了他的长子薛讷家中。 薛绍心想,二圣这是用叙旧的名义“亲自”考察了一番年近古稀的薛仁贵。将要如何使唤这员老将可能还有待商榷。如此说来,我们还要想办法再帮衬薛仁贵一把才行! 稍后,薛绍便约上了薛楚玉与程务挺,三人骑快马径直前往薛讷家中。 薛讷只是区区一介城门郎,官做得不大生活更是朴素,他的住处只是一栋不起眼的小民宅。三人骑马赶到那里,却见大门紧闭。 薛楚玉先下了马,既激动又惊讶的道:“大哥家中从不关门,哪怕到了半夜也只是虚掩。今日这是……” 薛绍眉头微皱,“莫非,你父亲料到会有人前来拜访,因此有意闭门谢客?” “以家父的性格,的确有这可能……”薛楚玉连忙抱拳,“薛公子,程将军,倘若当真如此,楚玉先行赔罪了!” 话刚落音,门被打开了。 薛讷站在门口抱着拳,说道:“薛公子,程将军,你二位……还是早早请回吧!” 薛绍和程务挺相视无语。 “真是多有得罪了!”薛讷一记长揖拜了下来。 “既如此,不可勉强。”薛绍释然的一笑,拱手回礼,“改日若得方便,我等再来拜访!” “只好如此了!”程务挺长声叹息,颇为懊恼。 “恭送二位!”薛讷兄弟俩一同拜在门旁,薛绍与程务挺便骑上了马转身离去。 绕着薛家的院子走出不足几步,薛绍蓦然听到院内传来一声虎吼似的厉喝——“孽障,你还敢回来面见老夫!” “父亲息怒!五郎这几年来南征北战屡立战功……” “你住口!——孽障,还不跪下!!” 薛绍和程务挺都大吃了一惊,难道是薛仁贵发了飙,在怒骂薛楚玉?! 很快,院里就传来了嘭嘭嘭的闷响之声,仿佛是棍棒打在人的身上,而且打得非常的结实! 薛楚玉,始终没有吭过声。 “要不,咱们看看?”程务挺性急,示意薛绍一同爬上墙头去瞄一眼。 薛绍连忙摆手,“还是别了。这是他们父子家事,被我们外人看到了薛楚玉颜面何存,薛仁贵也难免生气。” “如此,罢了!”程务挺连声叹息,“我真想不明白,薛仁贵的五个儿子当中,只有幼子薛楚玉是最像薛仁贵的,隐约就是大唐新一辈的战神。可是薛仁贵怎会如此痛恨和厌恶他这个幼子呢?” 薛绍苦笑了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的父子私事,我暂时不想过问了。我更加关心的是——朝廷打算如何来用薛仁贵呢?” 言者有心,听者有意。 程务挺心头一亮,当下一击拳,“薛仁贵复出,朝廷必当予以重用才好!我要去见天后,保举他老人家前去坐镇朔代二州!除了无敌战神薛仁贵,派谁前去镇守北面国门,我都不放心!” 薛绍笑了,“程将军所言即是!这,才是我们目前最该关心的事情!” 第433章 另辟蹊径 薛仁贵的归来,让薛绍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薛仁贵,他不仅仅河东薛氏南祖一脉军武世家的领军人物,还是所有大唐军人心目中的战神偶像,更是天下子民心目中的民族英雄。或许薛仁贵已经年近古稀不复当年之勇,可是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仍是无可取代的! 在如今这样一个军队内部格局发生重大变易的关键时期,薛仁贵的归来显得意义犹为重大。此前,军队的最高指挥权一直是由裴行俭来掌握,他的军事能力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因此就算二圣对他并不完全信任,也只能姑且用之防之。现在,二圣凭借一场北伐,在政治层面上挤走了裴行俭提拔了李谨行与程务挺。这两员虎将或许能够取代裴行俭在军事战争上的作用,但仍旧无法弥补裴行俭离去后留下来的重大空缺,从此,大唐的军队里已经没有绝对意义上的最高统帅了。李谨行也好程务挺也罢,他们最多只能算是将才,而不是裴行俭那样的帅才。 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薛仁贵归来了。他的出现,意味着朝廷仍旧需要顶尖的军事人才来填补大唐军队指挥的孱弱一环。 薛绍的心思,也正是动在这一环——既然大唐急需军事人才,我为什么不自己挤身其列,并借此机会多为大唐培养一批军事指挥的人才,从而在军方真正的站稳脚跟? ——还有谁,比李药师的嫡系门生更有资格,去争夺大唐的军事指挥权?! 薛绍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政治嗅觉变得灵敏了起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薛绍决定冒险去见——皇帝李治! 目的,主动请缨! 之所以说“冒险”,是因为现在整个大唐的朝廷都对军队里的权力格局与人事变迁相当的敏感。武则天刚刚一脚将薛绍踢出了军队,现在薛绍另辟蹊径去找李治“走后门”,这不是与武则天做对么? 但是富贵险中求,薛绍不想坐等自己的命运任由武则天和裴炎这些人来摆布。趁那个舅爷老丈人皇帝李治还在人世,就该多让他老人家发挥一点积极的作用才行!如果真到了武则天正式接管大唐权柄的那一天,薛绍必须让自己拥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在武则天的时代里求生存,这才是真正的活路! 想到便做到,这是薛绍一惯的行为风格。 次日清晨在讲武院里开过了例会之后,薛绍没有去校场训练而是在玄武门耐心的等候。辰时刚过,太平公主就来了。 小夫妻俩结伴进了大明宫,一同求见皇帝陛下。 薛绍知道,武则天在后宫里的耳目是无孔不入,强大的消息网是她统治后宫的镇山神器。如果自己私下求见皇帝,消息肯定很快就会传到武则天的耳中,从而引起武则天的警惕。如果是和太平公主一同求见皇帝,大可以说是例行的“晨昏定省”。纵然武则天知道了,也无话可说。 李治病体不适,每天早睡晚起。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他仍在沉睡。薛绍与太平公主便在他的寝宫之外静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薛绍没有等来李治的接见,却等来了武则天的驾临。 太平公主不知内情,见了武则天还挺高兴,上前问安撒娇不亦乐乎。武则天固然也是笑吟吟的,但不经意的瞟一眼薛绍,眼神之中却是带着狐疑与警惕。 薛绍心中略微一紧,黑山老妖的警惕性真是太高了! 武则天没有询问薛绍的来意,只说自己也是来探望皇帝陛下的。薛绍自然不好临阵退缩,只好和太平公主一同跟随武则天,进了皇帝的寝宫。 李治总算是起来了。听闻天后与太平公主及驸马一同前来探望,他的脸上泛现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让他们都进来吧!今日,家宴伺候!” 片刻后,薛绍独自端坐在正堂,武则天与太平公主左右扶着李治走了出来。薛绍特意细看了一眼皇帝的气色,还好,至少没有生命垂危的迹象。 这时,薛绍由衷的在心中祈祷李治长命百岁,活得越久越好。武则天,眼前的这位政治女强人和亲丈母娘虽然是自己的伯乐和后|台老板,但同时也是自己最大的绊脚石与上升阻力。薛绍已经尝试过了,想要在武则天的庇护与提拔之下获得独力与堀起的能力,这几乎是不可能——北伐一役与并州一案,自己立下的功劳还不够多吗?结果呢,回朝之后仍是一个花瓶驸马与光竿司令。 此时此刻,薛绍的心里已经非常的清醒,武则天的确懂得任人唯贤,但她对李家的皇亲国戚有着天然的戒心甚至是敌意。李治活着的时候,她或许不会发作;一但李治殡天而去君权出现空白,李武两家就会发生你死我活的争斗。到那时,李氏皇权的合法继承者、武则天的亲生儿子们都不会幸免于难,何况自己这个旁枝皇戚呢? 因此——趁李治还活着,多多积攒安生立命的资本才是王道! “天后,太平还有驸马今日一同前来探望朕了,嗬嗬!”李治爽朗的笑了几声,看似精气神还不错。 薛绍拱手而拜还未说话,太平公主笑嘻嘻的抢先道:“陛下,薛郎很有孝心哦!他跟我说,我们成亲之后还没有主动前来探望过陛下,因此专程约我前来晨昏定省呢!” “是吗?”李治坐了下来,抚髯而笑,“百行孝为先,朕没有白疼你们两个啊!” 武则天只在一旁微笑不语,时不时的帮助李治抚一下衣服、掖一掖披风,像一个贤妻良母一般。 “今日阳光不错,你们陪朕到后花园散一散步吧!”李治提议道。 “好啊、好啊!”太平公主最是高兴,哪怕是成了亲她在父母面前仍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那样天真烂漫,忙道,“皇儿想要蹴鞠呢,父皇陛下!” “嗬嗬,让你的薛郎陪你!”李治笑呵呵的道,“朕可是听内廷的人说过,薛郎犹善此道,天下难逢对手啊!” “嘻嘻,那当然!”太平公主越发有兴头了,一手就拉起薛绍,“薛郎快来嘛,我带你去更衣!” “公主殿下,莫要失礼。”薛绍站着不肯动,“陛下和天后都还没有动身呢!” “无妨,你们先去吧!”武则天笑吟吟的道。李治也摆手示意他们先去。 “那微臣就先行一步了。”薛绍施了一礼,这才跟太平公主一同走了。 出了宫殿到了后花园,太平公主吁了一口气拍着胸口,“怎么成亲以后,我感觉父皇和母后就不像以前那样亲近了呢?难道,嫁出的女儿就真的像是泼出的水?” 薛绍眉头微微一拧,“你有这样的感觉?” “有。”太平公主点了点头,“今日前来探望父皇,我感觉父皇和母后总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两个人都有很重的心事。” 薛绍心中略微一凛,就连太平公主都感觉出来了,李治和武则天岂能没有察觉?……看来,皇帝和天后都意识到了我是有所来意。他们的心事,都是冲着我来的啊! “薛郎,你今日怎会突然想到,约我同来探望父皇?”太平公主好奇的问道,“你是找他,有事吧?” 薛绍眉头轻皱四下环顾发现没有什么闲杂耳目,这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你事先为何不对我说?”太平公主轻声报怨。 “我若说了,你还能在天后面前坦然自若吗?”薛绍苦笑,“这件事情,必须瞒着天后才行!” “我就知道,果然如此!”太平公主轻叹了一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想不到吗?薛郎,别忘了我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心里想什么,不用说我也能猜个**不离十了!” “哦?”薛绍不禁一笑,“那你说,我在想什么?” 太平公主警惕的左右看了看,凑到薛绍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薛绍顿时眉梢一扬眼睛一亮,“知我者,安然也!” “还真是这样啊?”太平公主略微一惊,随即面露一丝愠色,“你不是答应过我,从此不再远征吗?” “我有吗?” “你就有!你就有!你说话不算数,我要生气了!” “嘘,别在这里争吵!”薛绍连忙让他噤声,回头一看,皇帝与天后在一群宦官宫女的陪侍之下,缓缓走来了。 “他们来了……薛郎,我瞅个机会帮你把母后支开!”太平公主急忙低语道。 薛绍点头,感激的微笑,稍稍握紧了一点太平公主的手。 太平公主则是小小自豪的咧嘴一笑吐了吐舌头卖了个鬼脸,仿佛是在说——瞧瞧,我很能干吧! 二圣来了,含冰殿的后花园里很快就摆开了阵势,一方由太平公主领头,一方由薛绍领头,比赛蹴鞠。 玩乐的气氛倒是十分热烈,二圣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时不时的还鼓掌叫好。薛绍与太平公主一直盼着武则天有事快点走,可老太太仿佛偏就是较上劲了,一直很闲很闲的陪着李治,不肯走。 薛绍心想,看武则天的这个态度,如果自己今天不能对李治说明意图,以后想要见到李治恐怕都有点难度了。 太平公主仿佛和薛绍想的也是一样,于是在玩到了香汗淋漓之时,太平公主跑到了武则天的面前撒娇,“娘啊,娘!薛郎太厉害了,我要你来给我帮个手!” “为娘老啦,踢不动蹴鞠了!”武则天笑吟吟的道。 “才没有呢!母亲看起来就像是我的姐姐一般,仍是非常年轻!”太平公主认真真的道,“帮我嘛,求求你了,帮我嘛!” “你这孩儿,口无遮拦!”李治和武则天一同哈哈大笑,李治不失时机的道,“天后,你就去帮太平一把好了。太平确实输得太惨了——薛绍,你过来陪着朕!” 李治如此一说,武则天也就不好再推辞了,只好前去更衣准备蹴鞠。 薛绍不动声色的抹着汗走向皇帝所在的凉亭,心里却有些小小的激动:机会,终于来了! 第434章 天命神器 武则天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花廊的转角处时,薛绍正好走到了李治的面前。 正欲参拜,李治让左右将他扶起,“朕坐得腿都发麻了。薛绍,陪朕到花园里走走。” “是。”薛绍心领神会,李治这是要避开左右宦官宫女的耳目。这些人固然不敢背叛皇帝,但他们直接接受武则天的管理。 县官不如现管,这个规则在皇宫里也是一样行得通的。 稍后,薛绍便扶着李治走进了花圃之中,身后跟着一群障扇宫女和拂尘宦官。 两人像模像样的赏了一阵秋菊,李治还饶有兴味的吟了几句诗让薛绍与之吟和,君臣二人玩起了风雅颂,不知不觉走到了花林密处。因此路径曲折枝叶遮拦,身后的宦官宫女,也渐渐离得稍远了一些。 “说事。”李治突然语音一沉。 “臣有二事,请求陛下成全。”薛绍言简意赅的直言。 “讲。”李治扭头看向薛绍,眼睛微微一眯,时常泛散的眼神斗然之间多了一丝犀利的神彩。 “臣仍是想要从军,并执掌一部份兵权。”薛绍说道,“裴公收我为门生,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是为了让臣当一个教书先生的。” 李治眉头微微一皱,“第二事如何?” “臣想要把讲武院办成一所,培养武将的军事学堂。”薛绍说道,“至从裴公卸甲归田之后,臣甚是感觉大唐将才凋零,就连薛仁贵这样的古稀老人都要重新启用。如果现在还不引起重视,今后的几十年里大唐的军队将会人才匮乏,无力与周边诸胡相抗衡。” 李治的脸色变得有些严峻。做为大唐帝国的最高领袖,他不可能意识不到薛绍所说的这个问题。实际上,这些年来李治被迫重用他并不十分信任的裴行俭,就已在证明了大唐帝国在李勣故去之后,再也没有一个文可安邦武能定国的军事帅才。 所以,薛绍提出的开办军事院校、为大唐培养将帅之才的构想,正合当前时势,也正中了李治的下怀! “讲武院……”李治低吟这三个字,“能像国子监那样,成为我朝最高的军事学堂么?” “陛下,事在人为!”薛绍斩钉截铁的道,“若有陛下的鼎力支持,臣必当夙兴夜寢办好讲武院。在臣有生之年,臣会让它源源不断的给大唐的军队输送无数的将帅之才!有了强大的军事做为后盾,大唐帝国必能强盛不衰!” “壮哉!”李治赞了一声,眼神炽热的看着薛绍,“但你凭什么让朕相信,你能办好讲武院?你凭什么让朕相信,你培养出来的武将能够堪得大用?” “就凭臣是当世唯一的卫公嫡传门生!就凭,臣仅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把三刀旅的一群新兵练成了可以奔袭千里直捣黑沙、于万军众中生擒伏念的精锐王牌之师!”薛绍眼神坚定,言语掷地有声,“只要陛下肯做臣的坚强后盾,臣就敢让大唐天下八十万军队脱胎换骨,臣就能让异邦诸胡望大唐军队之旌旗而仓皇遁走!” “你当真能够做到?”李治的表情有一点激动,但更多的是犹疑。 “臣,一定能!”薛绍答得斩钉截铁。 “需要多少年时间?” 薛绍微皱了一下眉头,“陛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短则三五年可见成效,长则十余二十年,或可脱胎换骨!” “三五年,十余二十年……朕恐怕,没有那个时间了啊!”李治抚髯长叹,连连摇头。 “所以,臣才会有第一个想法,希望能有一些兵权在手。”薛绍压低了声音,说道,“唯有如此,才能让臣在军队里扎下根来;唯有扎稳了根,才能抵抗风雨、逐渐成长!” 李治眼睛一眯蓦然扭头看向薛绍,“薛绍,你有野心!” “陛下,臣只有报负,没有野心!”薛绍毫不回避的看着李治,说道,“北伐之后,有一个的信念已经在臣的心中根深蒂固。那就是——臣渴望撼卫大唐的每一寸疆土不遭侵犯,臣渴望撼卫每一名大唐的子民不受欺凌。臣更加渴望,能够撼卫李唐的神器……不受玷污!” 最后一句话,让李治的神色微微一变! “李唐神器”,李家的皇权!——对于病入膏肓的李治来说,自己那个不中用的太子能否守住他遗留下来的那张龙椅,真是太令人担忧了! 李治无法像薛绍那样预料到今后几十年里即将发生的事情,但他对目前的局势的认识,比谁都要清楚。如今自己还活着,君权就已经受到了一些钳制与分化,以天后为首的一些人一直都在努力的争夺权力,岂图将他这个皇帝架空。太子李显可以说是自己几个儿子当中最无能的一个。一但李治自己归天,软弱无能又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的太子,能抗得过强势的母后与老道的宰相们吗? 可是对于天后和宰相这些人,李治明知道他们都有着强烈的权力欲、都有可能对自己的儿子造成冲击,可是李治又不能不重用他们。离了他们,大唐的整个国家都将陷入崩坏与离乱! ——“我死后谁来辅佐和保护太子,谁来撼卫李唐神器”,成了李治心中最大的一块心病。 今天,薛绍当着李治的面,将这个问题挑明了来说了。 “你的话,让朕想起了若干年前,朕要立天后为皇后时的情景。”李治眯着眼睛,用怀旧的口吻悠悠说道,“当时,大唐的朝政全由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一批顾命大臣牢牢把控,朕任何政令都发不出来,就立谁为皇后和太子这样的家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当时,朕请到了一个人来帮朕,结果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你知道是谁么?” “司空李勣,对么,陛下?”薛绍答道。 “没错,就是他。”李治眼神炯炯的看着薛绍,低声道,“你想做第二个李勣么?” “臣就是薛绍,臣不想做李勣。”薛绍答道。 “此话何意?”李治皱眉。 “臣的意思是,臣会像李勣那样在关键的时候,用军权来帮助皇帝陛下擅卫皇权。但是,臣还与李勣有大不相同之处。”薛绍说道,“因为,臣还是陛下你的亲处甥,是太平公主殿下的驸马!臣的血管里,流着一部份李家的血!!” 李治瞬间听出了薛绍的弦外之音——李勣是外人,臣不是啊!臣如果出手擅卫李唐的君权神器,那一定是真心真意的誓死守护,而不是像李勣那样仅仅出于报恩与功利! 李治眉头一拧双唇紧闭,重重一掌拍在了薛绍的肩膀上,“朕,没有看左眼!” “谢陛下!” “三日之后正逢十五日,朔望大朝之期。到时,朕要亲自上朝。”李治深吸了一口气,“你,也必须上朝!” “是,陛下!” 薛绍的心里,热血澎湃! 主动请缨,这是一场豪赌。如果李治当真能把事情办成,薛绍就能获得一段时间的特权并摆脱武则天与裴炎的控制,去经营自己的独家事业。更重要的是,薛绍急切想要一部份兵权,只有兵权在手,才会有真正的底气在乱局之中求得生存。 “年轻,真好啊!”李治凝视着薛绍,无比羡慕的神情,“朕多么希望,还能多活二十年。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朕去料理啊!” 薛绍不禁想起一首歌里唱的“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这样的话从帝王的嘴里说出来,感觉的确大不相同。此时此刻,李治的心里该有多少的豪情、不甘和遗憾? “朕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也窝囊了半辈子。”李治双眉紧锁,仰头看着远方,悠然道,“曾经,朕也希望自己能像父辈和祖辈那样,做一个大气雄武之君。可是三十多年的皇帝做下来,朕发现,自己最多只是做到了‘守成’。但凡取得了一点成绩,那都是因为我的父皇太宗皇帝陛下给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薛绍连忙道:“陛下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在你的统治之下,大唐这三十多年四海臣服民丰物阜,还是相当不错的。降伏百济平定高句丽,更是弥补了太宗皇帝陛下当年的夙愿。封禅泰山,更使得陛下的功绩古今共鉴。” 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李治不由得呵呵一笑,“朕做的这些,比起高祖皇帝开邦立国扫平乱世、太宗皇帝靖清宇内贞观大治来说,都是微不足道。更令朕担忧的是,现如今的大唐已是危机四伏、隐患重重。朕纵然有心改变一切,却已无力去挣脱现状,更无法向天索命啊!” 薛绍只能沉默。普天之下,肯定没人比李治更加清楚大唐面临的隐患与内忧。 “朕,唯有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代了。”李治双眼一眯,眼神斗然变得犀利,“薛绍,朕希望,你能像当年太宗皇帝留给朕的李勣一样……能够尽力的去撼卫帝王的天命,和大唐的神器!” “臣,誓死撼卫之!!” . [求定阅,求票票!] 第435章 二圣交锋 薛绍与李治并没有在花圃中多作逗留。当他二人回到球场安坐下来时,武则天刚好换上了一身特制的蹴鞠宫服回来。 看到武则天这副样子,薛绍不觉甚感惊叹,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太太,说她充满了“青春的活力”都不为过啊! 李治则是呵呵直笑,“朕的皇后,仍是风采不减当年哪!” “陛下取笑,臣妾当真是老了呢!”武则天笑吟吟的施了一礼,不经意的转眸看了一眼薛绍,那眼神让薛绍感觉她的内心活动非是一般的丰富。 毫无疑问,武则天一定是在怀疑薛绍趁她不在的时候,私下和李治说了什么。 稍后,武则天就在太平公主的央求与拉扯之下进了球场,两个当世最为尊贵与显赫的女人带着一群宦官宫女,与薛绍麾下的一批人比试蹴鞠。让薛绍大感意外的是,武则天的“老胳膊老腿”一点都不显得迟钝与乏力,相反,她的蹴鞠技艺非是一般的出众,宦官宫女们连连叫好,李治也不停的鼓掌喝彩。 薛绍更是大觉惊艳,武则天比李治还年长五岁,现在李治已是半失明半瘫痪,武则天居然还能生龙活虎的蹴鞠——上天,对这位传奇女性真是非一般的眷顾啊! 这一场蹴鞠下来,薛绍顺理成章的输给了武则天与太平公主领衔的“联合部队”,满场的欢声笑语,看似非常的融洽与和谐。 稍后,李治就在含冰殿的膳食堂里设安宴,款待新婚后第一次前来晨昏定省的公主与驸马,武则天当然也在席。 酒过三巡,李治摒退了左右侍人掩上了大门,说道:“天后,太平,薛绍,难得我们一家人能够坐到一起来用膳,现在便来闲话家常,说些小事。” 李治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其他三人都知道,皇帝口中的“小事”绝对小不到哪里去。 “陛下请说,臣妾洗耳恭听。”武则天率先说道。 太平公主与薛绍这两个晚辈都作认真倾听状,没有插嘴。 “既然是家常内事,那便是不足为外人道知的。”李治话锋一转,说道,“今日所议之事,切不可外传。” “是,陛下!”三人一同应诺。 李治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其实,就是关于薛绍的任职一事。” “陛下,可有训示?”武则天眉宇微沉,但不动声色的平静问道。 薛绍与太平公主则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都说只是闲话家常,天后不必过于严肃。”李治语调轻松,说道,“记得此前薛绍北伐归来之后朕曾经说过,要重用于他。但据朕所知,薛绍现在仍然只是六品兵部员外郎。天后,你不觉得这样安顿于他,有些屈才了吗?” “陛下,臣无才无德资历浅薄,如今忝居兵部员外郎一职犹恐不能胜任……” 薛绍说到一半,李治挥了挥手打断他,“不用你说。朕想听一听天后的意思?” 武则天仍是八风不动不慌不忙,拜了一礼之后侃侃道:“陛下,臣妾这么做,一是遵照了陛下的意思,二是参照当前的时势,三是为薛绍本人量身而制,并与阁部宰相反复参祥之后,做出的决定。臣妾扪心自问,目前这份职事对薛绍来说,是最为妥当的。” “天后,何不详细说说?”李治转头,看着武则天。 “是,陛下。”武则天显然是早已成竹在胸,她说道:“薛绍从入仕的第一天起,臣妾就一直在密切的关注于他。对于薛绍的文才武德与资历经验,臣妾都是了如指掌。北伐一役,薛绍的确是立下了奇功。如若论功行赏,他的职位至少应在羽林卫五品郎将薛楚玉与郭元振之上。但是当时的环境,容不得薛绍继续担任军职。臣妾的理由是,薛绍是裴行俭的嫡系门生,裴行俭刚刚卸甲归田放弃了军职,军队里顿时出现了一些纷乱,各方势力都对裴行俭空留出来的军权展开了殊死的争夺。在这样的情况下,根基浅薄又失去了裴行俭之庇护的薛绍,将很难在这场争夺当中胜出,甚至有可能遭受不必要的摧残。臣妾让他暂时脱离军队,其实是出于保护他的意图。” “臣,万谢天后娘娘的关爱与呵护,臣感铭肺腑!”薛绍拱手长拜。 “皇儿也要拜谢母后!”太平公主也拜了下来。 “你二人大可不必多礼。”武则天只是微笑。 李治点了点头,“这一点,朕也想到过了。薛绍,你的确不必埋怨天后将你临时请出军队。北伐结束之后,大唐的军队里的情况的确非常的复杂。听闻裴行俭卸甲归田,军队里还出过一些乱子,是程务挺和李谨行一同出面才将其抚平。为此,还秘密的抓捕了一批并处决了一批带头闹事的将领。试想,当时如果你还留在军队里,那些闹事的将领必然会找你带头。到时,你若伙同他们一同闹事,便是哗变谋反;你若不从,则会违背袍泽情义。左右为难,你能何去何从?当时,天后让你离开军队并且带着太平出去游玩,正是为了让你远避兵祸——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算是军国机密。今日告知于你,只是为了消除你心中的误解。” “臣对天后娘娘,从无怨言,更加没有任何的误解!”薛绍正色说道。 “如此便好。”李治抚髯微笑,说道,“但是天后,现在裴行俭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平息了,程务挺与李谨行也已经稳住了军队。是不是应该,恢复薛绍的军职了?” “此事,臣妾与阁部的宰相以及程、李二将,已在商榷之中。”武则天答道,“只念薛绍与太平新婚燕尔,岂能仓促之间就让他去军队带兵?如此一来,薛绍可就没有多少时间去陪太平了。” “娘,我不介意的!”出乎三人的意料之外,太平公主抢先说道,“薛绍喜爱军伍立志从戎,皇儿也一直很喜欢英武的将军呀!男人大丈夫理当有所报负有所追求,只要薛郎觉得喜欢和妥当,皇儿一定会全力支持他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为二圣分忧、为社稷出力的!” 李治和武则天不约而同的露出惊愕的表情,“太平,当真是与往日不同了!” “嘿嘿!”太平公主既自豪又有些腼腆的笑了起来,“皇儿现在……已经是薛郎的妻子了嘛!皇儿不再是任性的小孩子了!这些年来,母后不也是全心全意的辅佐父皇么?皇儿是在效仿母后,要做一个能干又体贴的贤内助!” “我儿,当真了得!”李治哈哈的大笑。 武则天则是微笑的点头,“太平,你真是长大了!” “全赖父皇和母后,教导有方!”太平公主十分乖巧的拜了下来。 薛绍欣慰的暗吁了一口气,安然,当真就是我的贤内助了! “天后,你也听到了。太平都不介意薛绍去带兵了。”李治说道,“朕的意思,与太平相差无几。既然薛绍是卫公的嫡传门生,又在北伐之时证明了他在军事上有着独特的异才,还是太平的丈夫、我们的半子女婿,为何就不能多给他一点栽培的机会呢?——我们家人说私话,再怎么说提拔与重用薛绍,也比倚赖外人要强吧?” “陛下所言,不无道理。”武则天低眉顺目,非常的冷静,“但是眼下,军队里的确是没有合适的空缺职事,能够安置薛绍。其实臣妾的话还并没有说完。让薛绍担任兵部员外郎一职主办讲武院,未必就不是重用。这比带兵更有意义,也能让薛绍经历更多的磨练、积累更多的经验。” 李治很是沉得住气,淡淡道,“如何说?” “开办讲武院,初衷便是用讲武的形式操练御林军,提高御林军的士气和战力。”武则天说道,“御林军是陛下的亲勋私军,是从天下军队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师。可是他们养在皇宫久疏战阵,再加上京师温柔乡的纸醉金迷,难免让那些将士们变得懒惰与荒废。如果薛绍能够通过开办讲武院来解决这一重大问题,那无疑是对保卫皇宫、守护陛下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此外,每年因为裁汰与更换御林军将士、以及御林军的腐败与堕落带来的其他开支,可是冠绝后宫私緍所有开支之首,一直居高不下甚至难以为继。如果薛绍能够让御林军紧张起来、凝炼起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问题了。从而,也就能节约很大一部分的军费开支。所以臣妾觉得,办好讲武院的意义是非常之重大的,一点也不亚于带好一只远征野战的府兵军队!” 李治听完后沉吟了半晌,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天后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所言甚是啊!” 薛绍虽然明知道武则天是在打太极推手,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在理。皇宫御林军的主体是左右羽林卫,其次还有千骑、左右监门卫和左右金吾卫。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薛绍是了解羽林卫,并且参与过远征、算过后勤细帐的。他清楚的知道,光是左右羽林卫这六千多人的军费开支,比两个军(两万五千人)的野战军还要高出一倍。而且,羽林卫的绝大多数军费开支,都用来维持羽林军的好吃好喝与高福利发放了。 一群待遇优厚、享尽清福的军人,能有多少战斗力呢?打磨羽林军,的确是势在必行! 说完那一番话,武则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一抹微笑,在李治看来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在薛绍看来则像是警告与敲打的冷笑,仿佛是说——你小子就不用找皇帝告状请命了,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第436章 天下武宗 眼看一切都将落入了武则天的下怀,李治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天后,既然你能想到让讲武院通过‘北衙讲武’来锤炼御林军,为何就不能往更深的层面去想呢?” 武则天眨了眨眼睛,“陛下,言之何意?” “讲武院,除了操练御林军,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吗?”李治反问道。 “陛下,何不明示?”武则天一脸狐疑。 “朕,也是突发奇想。”李治呵呵一笑,“既然讲武院能够锤炼军士,就不能培养将军吗?讲武院,能否像国子监那样成为大唐的最高军事学府,为大唐培养源源不断的军事人才呢?” 薛绍心中一动,皇帝总算干了一件靠谱的事情,他先把武则天的话套了出来,然后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巧妙的提出了我的“军校构想”。 老狡猾就是老狐狸啊,李治可能没有别的大本事,但是他谈话的艺术真是已经炼的炉火纯青了。或许,也只有他这一只和武则天做了三十年夫妻的老狡猾,能够把武则天也给“忽悠”进来! 不等武则天回过神来表个态,太平公主连忙拍起了巴掌,“父皇真是英明睿智!讲武院嘛,顾名思义,就该传授武艺教授兵法,培养许多的将帅之才。薛郎可是学了卫公兵法的哦,如果他能教出一些好学生为朝廷所有,大唐何愁没有将帅之才可用?我大唐的军队,又何愁外敌侵扰、宇内生患呢?” “兵者凶器,军国大事,岂容你一个小姑娘来妄议?”武则天没好气的斥责起来。 “娘,我都嫁人了……”太平公主撇着嘴,怯怯的道。 李治呵呵直笑的打起了圆场,“都说了是家人私语,太平姑妄言之我等姑妄听之,天后又何必小题大作呢?” “是,陛下。”武则天不动声色的低下一下头,双眉紧锁的沉思了片刻,再道,“陛下的意思,臣妾明白了。但讲武院仍处于草创之初,仓促之间恐怕办不下这么多的事情吧?” “仓促之间,固然是办不成。”李治说道,“朕的意思,也是想要给薛绍三到五年的时间先来实践一回。如若成功,就让讲武院永久的办下去;如若失败,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天后,你觉得呢?” “那依陛下之意,何时开始筹备为上?”武则天小心的问道。 李治将巴掌拍在身前的小桌几上,“就现在!——薛绍,你现在就可以动手去准备了!” “是,陛下!”薛绍心头暗暗激动,拱手而拜。 武则天也只好点了点头,“陛下立意长远高瞻远瞩,臣妾只能拜服。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臣妾也定当鼎力扶植薛绍,办好讲武院!” “薛绍,你还不谢过天后?”李治不失时机的道。 “臣,多谢天后!”薛绍拱手再拜武则天。 李治抚髯长笑,“今日我们家人的一番私语,或许就会给大唐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了。天后,至从李勣故去之后,你我不是时常感觉缺一股肱么?我们渴望人才,尤其缺少军事人才。但是我们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去搜罗将帅之才,却很少想过将帅之才也是可以主动培养起来的。正是薛绍这个最好的例子,让朕茅塞顿开啊!” “陛下,是如何茅塞顿,又是如何突发奇想的呢?”武则天很配合的问道。 李治呵呵直笑,说道:“天后你想想,薛绍年方弱冠从未涉及军旅,但是他至从拜入裴行俭的门下学了卫公兵法,又从军远征经历了一场北伐,就发生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巨大改变,朝夕之间就从一个鲜衣怒马的贵公子,变成了横扫千军的将帅之才。由此可见,将帅之才真的是可以培养与煅炼出来的!薛绍,不就是最佳的概模吗?让他来开办一个培养武将的军事学堂,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武则天面带微笑机锋不露,淡淡的道:“从大唐开国起,河东薛氏人才辈出,几乎每一代人都会出一个天下文宗。如今到了薛绍这一代,难道是要出一个‘天上下武宗’了么?” “天下武宗?”李治听到这个新名词先是一奇,随即就是一笑,“天后的意思是,薛绍以后会像薛元超那样,‘桃李满天下’么?” “陛下,是桃李满军队!”武则天侧眸看了一眼薛绍,意味十分深重。 薛绍一拱手,“陛下,天后,如果讲武院将来真能培养出三五将才,那他们一定是死心塌地效忠二圣、效忠朝延的!兵者凶器,选将比选官更加应该注重德才兼备。若是心术不正之人,哪怕是天纵奇才也不能任其学习兵法、执掌兵权!臣记得,当年的侯君集便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 “说得好。”李治抚掌而赞,“德才兼备,这理当成为讲武院遴选与培养人才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否则,若是培养出一个本事大却要造反的将军,岂不是适得其反了?” “是,臣谨遵陛下教诲!”薛绍拱手再拜。 武则天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一君一臣的一唱一合,脸上泛着莫可名状的微笑,完全是不动声色。 这一记微笑落在薛绍的眼里,让他感觉讲武院的未来固然是光明又伟大的,但也一定是……困难重重命运多舛的! “至于薛绍的军职一事,天后还是要多多留心。”李治再又扯回了这个话题,看似都有些“不依不挠”了,他说道,“军队之大,难道还容不下朕的一个外甥和女婿,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奇袭黑沙生擒了伏念的卫公门生吗?说将出去,岂不令天下人耻笑朝廷不会用人、辜负才俊?” “是,臣妾一定详加留意,尽早恢复薛绍的军职!” 眼看李治的态度如此坚决,武则天也算是做出了“保证”了。 “最好是,在北衙禁军当中给薛绍安排一个位置。”李治仿佛是有些得寸进尺了,他说道,“薛绍要办讲武院,院址就在北衙校场。若能在北衙禁军当中给他兼任一个军职,则是两全齐美最好不过。” “是,臣妾记下了!”武则天一一应诺。 “朕还是那句话。”李治把话又兜了回来,说道,“今日,是我们的家人私话,不足为外人道知。朕的初衷无非就是,既然用外臣也是用,自家人当中有了人才,为何就不能重用呢?古人云,内举不避亲嘛!——薛绍,你也切勿让朕、让天后和太平失望了。我们对你,都有着很高的期待!” “是,臣万万不敢辱没了皇家的尊严,更不敢辜负了陛下与天后的器重,也不敢枉费了公主殿下的信任!”薛绍拱手拜道。 “好了,朕想说的,差不多就都说完了。”李治笑容可掬的看向武则天,“天后,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武则天沉思了片刻,说道,“有!” 薛绍和太平公主同时心时砰砰跳了起来,她会说什么呢? “那你说吧!”李治还颇为期待的等着武则天的下文。 武则天微然一笑,说道:“就是关于薛仁贵的安置一事,臣妾想当着薛绍的面,在陛下这里讨一句准信。” 薛绍一听,武则天这话是有深意了——她仿佛是在暗示和怀疑,我在薛仁贵的事情上动了手脚! 心念至此,薛绍连忙拱手道,“陛下,天后,此乃军国之事,臣就不便旁听了。” “薛仁贵不是你的族叔么,这有何不便?”武则天淡然道,“你不是还托请太平来找我说项,想要给薛仁贵谋求一个好的安身立命之处么?” “娘,薛郎可没有对我提过此事!”太平公主连忙说道,“是我听他闲聊中无意说起过崇拜薛仁贵这位大唐战神,我也历来就对薛仁贵颇为敬仰,因此才会……” “太平,不必说了。”李治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呵呵一笑,“其实说白了,皇族无小事,家事即国事。薛仁贵既然是薛绍的叔族,那也就不是外人。再者,朕对这位老臣也是一直都有惦念的。如今天后已经召他回朝,朝廷又正当用人之际,这是好事一桩,你们又何必为此而争执呢?——天后,其实你的心中已有定案,何不说出来让朕听一听?” “陛下圣明。”武则天拱手拜了一拜,说道,“程务挺与李谨行二将归朝之后,大唐的北疆国门出现了空缺。臣妾已经和阁部的宰相计议过了,并且听取了程、李二将的意见,打算将薛仁贵派往代州雁门镇守国门。陛下以为如何?” “甚好。”李治二话不说就拍了板,“就按天后的意思办!” “是,陛下。”武则天淡淡一笑,深深的看了薛绍一眼。 薛绍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关于薛仁贵的回归与去向,我的确都有参与谋划。武则天故意当着我和皇帝的面说这些,是在对我发出某种警告么?……管不了那么多了,畏首畏尾的感觉,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再作一番闲叙之后,家宴散去。 薛绍与太平公主离开了含冰殿,往皇宫外面走去。 刚出了玄武门,太平公主就拍着胸口夸张的直喘粗气儿,“薛郎,今天真是好紧张、好紧张啊!” 薛绍笑道:“家宴而已,你紧张什么?” “别装了,你莫非就不紧张?”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小声说道,“父皇和母后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简直就差拿起刀剑来互砍了——这可全都是因为你啊!” 薛绍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天下武宗……薛郎,倘若真有那一天你的桃李满军队了,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呢?”太平公主定定的看着薛绍,一副不可思义的神色。 薛绍无法回答太平公主的这个问题,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想道:天下武宗”,天下武将出薛门?……我倒是希望,我真有当得起这个称号的那一天! 第437章 半壁江山 大唐朝廷至永徽年间起,就有了一个“单日上朝、双日不上朝”的成例。每月的初一十五则是朔望大朝,一般用来宣布或是公议重大的政务、军事和邦交大事,原则上但凡七品以上京官都要参加。 薛绍入仕也快一年了,总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还从未上过早朝。既然李治强调了要他在十五日去上朝,薛绍没理由再缺席。 可问题也就出现了——薛绍还没有上朝的朝服。 北伐回来后薛绍被削去军职任命为兵部员外郎,成了彻头彻尾的文官。可他还来不及定制新的官服就忙着操持婚事去了。仓促之间薛绍决定,只好穿上以前在左奉宸卫发放的千牛备身的花钿绣服去上朝。 十五日黎明,薛绍起了个大早去往皇宫,像许多的文臣武将那样去大明宫含元殿上朝。太平公主设计的这一套花钿绣服实在是太潮太惹眼了,再加上薛绍是头一次出现在早朝的班列之中,因此引来无数人的频频注目。 薛绍开始没觉得,后来看到了左奉宸卫的同僚程伯献与崔贺俭等人,发现他们都只穿着一套绯色的武官朝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服装可能出了点问题。找他们一问,薛绍这才知道原来千牛备身的花钿绣服早在一个月前就废止了,改为了绯色朝服。据“小道消息”说,这还是花钿绣服的设计者太平公主的意思! 薛绍顿时愕然,记得太平公主以前还真是说过这话,当时薛绍告诉太平公主自己可能要调离左奉宸卫不会再穿花钿绣服了。太平公主便说那就让所有的千牛备身都不许再穿,只有薛绍一人保留这款朝服。 起初薛绍以为那不过是太平公主的一句戏言,没想到今天还真是应验了。如今,薛绍独自一人穿着“新潮”又“时尚”的花钿绣服走在一群单一红绿色朝服的官员中间,要多醒目就多醒目! 今天,薛绍也头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了长安的标志性建筑——含元殿。抬头看去,大殿高阁飞檐奇险的含元殿气势磅礴宛在云端,极具视觉震撼力。白玉石板道彻成的龙尾道居然宽达八十余米,中间是一条醒目而辉煌的御道,专供皇帝使用。 人们用“如日之升、如在霄汉”形容含元殿的恢宏景观。但逢在这里举行盛大朝会之时,便也正应了薛绍剽窃的那一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程伯献等人都拿薛绍打趣,一会儿说他标新立异,一会儿说他久居深山不问世事,一会儿又说指不定殿中侍御史还会把他轰出朝堂。 殿中侍御史是御史台的官员之一,专门负责监督和导引朝会上的各种礼仪,同时负责纠察两京的违法乱纪与刑狱诉讼之事,职能不多但是权限不小。因为每天都能接触到圣上,因此殿中侍御史对京官的威慑力尤其巨大。 薛绍头一次来上朝没什么经验,听他们这么说心里还真有点嘀咕,都打算想办法再去换身衣服了。就在这时,几名绿衣官员排着整齐的队伍走来,但是没有在众官员候班的西朝堂停留,而是直接走上了龙尾道。 在那其中,薛绍看到了一个老熟人——魏元忠! “看,那就是殿中侍御史。”程伯献说道,“快要上朝了,他们先行入殿监督朝会礼仪。” 薛绍略微一惊,魏元忠以前不是监察御史么,现在做到殿中侍御史,升官了? 这时,魏元忠也注意到了“花枝招展”的薛绍。他顿时一笑,然后就朝薛绍走了来。 “薛公子如此奇装异服,也敢来上朝?”魏元忠开口就笑,笑得不亦乐乎。 薛绍有点窘,小声问道:“你不会把我赶出朝班吧?” “那倒不至于。”魏元忠笑道,“你只记住,朝会之上切勿交头结耳、高声喧华或是昏昏瞌睡、坐立不雅,否则都会被殿中侍御史记录在案甚至当堂轰将出去。当然,最忌讳的是……” “什么?”薛绍头一次来上朝,问得还挺认真。 魏元忠凑到薛绍的耳边笑道:“当然是打嗝放屁了!” 薛绍当场就哈哈大笑起来。 四周斗然变得寂静,薛绍的笑声一下就显得突兀了。 裴炎来了。 在场的大小官员纷纷拱手来拜,口称裴相公或是裴阁老。魏元忠也收敛了神色对裴炎拜了一拜,快步离去。 裴炎面带笑容,手执笏板略略拱手的对众多同僚回了礼,然后走到了薛绍身前来停住。 薛绍的手上也是拿的一块象牙笏板,碍着人多眼杂便也对着裴炎拱手拜了一拜,“见过裴相公。” “咦,薛公子怎么还穿的一身废止了的朝服来上朝呢?这也太不合时宜了。”裴炎没给薛绍回礼,而是做惊愕状的上下打量于他,最后眼光落在了他手中的象牙笏板上,“更奇怪的是,薛公子不是六品兵部员外郎吗,怎么也手执象笏前来上朝?这可是有违朝廷规矩的啊!” 大唐朝廷规定,五品以上官员才可以执用象牙笏板,“执象笏而上殿”成了天下仕人的一个成功的标志。薛绍的这块象牙笏板是当初官拜千牛备身时,和花钿绣服一同发下来的。千牛备身算是官员中的另类,虽然只是六品武官但特许可以执用象牙笏板来上朝。“衣绿执象”本就是千牛备身的一个重要标志。 听到裴炎这么说,在场所有官员都静悄悄的。大家全都心知肚明,裴炎就是在横挑鼻子竖挑眼,故意当众为难薛绍。 薛绍的神情是很是淡然,脸上还挂着微笑,说道:“裴相公真是一位勤勉为政的好宰相啊,事无巨细尽皆要管,连殿中侍御史的活儿你也兼任了。裴相公,你如此操劳过盛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啊!你若积劳成积了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大唐的朝廷岂非痛失栋梁之材?” 现场突然变作一片死寂。虽然众所周知薛绍与裴炎很是不和,但今天薛绍这话也算是反击得够露骨了,往难听了说就是在骂裴炎——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裴炎死瞪着薛绍脸都涨红了,但是居然没有发作。 “裴相公,你息怒。”薛绍面带微笑,用低至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堂堂的宰相当众和我一介六品小官争执吵骂,成何体统?” 裴炎喉节一滑就像是生生的嗯下了一大口闷气,冷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了,直接走到了所有官员的前面,排在了文官班次的头一个。 满场鸦雀无声,就像是被裴炎的愤怒气场给完全镇住了。当朝第一宰相的威风,瞬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薛绍漫不经心的冷冷一笑,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神气个屁!”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一半以上的官员听到了。很多人回头来看薛绍,个个面露惊愕惶恐之色,仿佛都是在发出惊叹——你也太牛逼了,居然敢这样当众来骂裴炎! 裴炎蓦然沉喝一声,“即将上殿了!朝班之中,不得交头结耳、东张西望!”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站直了,个个目不斜视。 薛绍满不在乎的冷哼了一声,心说,裴炎现在你了解我当初在程齐之的婚礼之上,被你当众羞辱的心情了吧?别人怕你这位当朝第一宰相,我小小的兵部员外郎对你却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有种你尽管放马过来! 不久,含元殿钟鼓楼的鼓声响起,文武官员分作两批,从宽达龙尾道的两旁分别走进了含元殿。薛绍走在文官班列的中间位置,行至一半队列突然停住了。众皆错谔之时,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皇帝陛下驾到!” 众皆扭头一看,果然,龙尾道底处行来一队车驾,前后护驾的正是奉宸卫的将士,张打的也是皇帝的仪仗。 躲在后宫养病多时、久疏朝政的皇帝突然出现,让官员们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记惊嘘,“陛下来了!” 李治下了车,让人抬着他走上了龙尾道中间的御道,众官员立于御道两旁,弯腰拱手山呼万岁,送李治先行进入含元殿。 这时,官员们惊愕的发现,在抬着李治入殿的众多奉宸卫将士当中,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夹杂在那其中,极是惹人注目。 他身材高大挺拔,眼神内敛沉寂,步步稳健甚至虎虎生风,一点也不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更不像是一个宦官! 薛绍一眼看到他,情不自禁的就想起了薛楚玉!——五官体格甚至是神态表情,薛楚玉都像极了这位白头老者! 在场的众多官当中,已经有人禁不住低声呼出一个名字——“薛仁贵!!” “真的是薛仁贵!”薛绍不禁心中惊叹起来:李治怎么会想到,让薛仁贵抬他入殿上朝? 官员们纷纷错愕不已,已经有不少人在交头结耳低声议论。 “停。”一个声音不大不小的响起,李治的座椅停在了龙尾道的半道上,就在离薛绍不远的地方。 所有人都噤了声。 李治病怏怏的躺在座椅上,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御道两旁的文武百官,问道:“薛爱卿,你累了么?要不,朕找个年轻人来替你?” “启奏陛下!”薛仁贵声如洪钟、势若奔雷,“老臣还有些嫌弃这些年轻人腿脚太慢、走得不稳!” “薛爱卿老当益壮,甚好!”李治赞了一声,再道,“以卿之大才,远不只托起朕之一人,理当让你擎起大唐的半壁江山,方才适宜!” “谢陛下!”薛仁贵用他苍老的声音,嘶吼! 这三个字传进了薛绍的耳朵里,犹为震撼!他凝神看着这位虎老威不倒的苍劲老者,心中默念道: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大唐战神——薛仁贵! 第438章 李治的逆袭 龙尾道上演的这一出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情,薛仁贵,高调复出了! 薛绍的心里却比其他人想到了更多的一些东西,那就是,当年战败之后的薛仁贵是李治贬出长安的,一去就是十年;现在,薛仁贵却是武则天主张招回来的由此一来薛仁贵乃至河东薛族南祖一脉,都应该欠下武则天一个大大的人情。 可是今天龙尾道上的这场戏一演,所有人包括薛仁贵本人在内,都会认为是是皇帝不忘旧臣重新启用了薛仁贵。这一份大大的恩情的施予者,马上就从武则天转换成了李治。 “偷梁换柱,李治也够贼的啊!”薛绍的心里有点想笑,更多的是感觉到……自己仿佛又学到了几分厚黑的本事! 今日的朝会就像是二三十年前一样,李治端坐在龙椅之上,他的皇后武氏在后面垂帘听政——二圣同朝。 只不过,当年的年轻夫妻,如今都已过不惑之年。武则天仍旧藏身在珠帘之后朦胧其庐山真面目,李治则是暮气沉沉的一副病怏怏的气色,曾经的“日月同辉”,如今已是昏明了然。 薛绍所站的班次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原本并不打眼。但他一身另类的花钿绣服,让他有些醒目起来。以至于在例行的参拜之后,珠帘后的武则天刻意问了一句,“那个着装另类之人,是谁呀?” 武则天这么一说,众人都看向了薛绍。 “启奏天后娘娘,是微臣,兵部员外郎薛绍!”薛绍站出了班列来,参拜。 武则天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你还没有定制新的朝服吧?” “回天后娘娘话,正是如此!”薛绍说道,“臣仓促之间只好穿上旧的官服前来上朝,肯请陛下恕罪,肯请天后娘娘恕罪!” “这次便就罢了。下次,不可如此。”武则天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李治突然道:“薛绍,你穿的是千牛备身的旧朝服,花钿绣服吧?” “回陛下,正是!” “朕记得,这套朝服是太平自行设计定制的,后来成为了奉宸卫千牛备身的朝服。”李治说道,“虽然这套朝服已经废止,但念在这是太平的一番心血,而你又是太平的驸马,朕特许于你今后依旧可以着此朝服,前来上朝!” “臣,谢陛下!”薛绍拱手参拜,心里惊讶道:李治今天硬气了啊,当众和天后对着来! 武则天倒是没有多说,但群臣却纷纷的在心中惊讶:一件花钿绣服而已,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细节,裴炎因此对薛绍发难,天后当众点名来说,皇帝也大张旗鼓的为薛绍开了一个另类的特例……今天的朝会,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呀!莫非皇帝是要公开向天后与裴炎发难了? 朝会开始了。 一番既定的开场陈辞之后,裴炎与薛元超等几位宰相相继提出了一些军政之事,让群臣公议各自发表意见。薛绍对这些事情插不上什么言,但学会了一些朝会礼仪。比如群臣争相提出意见时,那情形有点像是现代的学堂里上课。有意见的举起手中的笏板来,由殿中侍御史指定了谁,谁才可以发言。宰相表态之后二再有了明确批示,相关部门的大臣还得将做笔记——将要点记得笏板之上以免遗忘,回去之后还必须得要执行的。 朝会过半,薛绍仍是一言未发一字未记,感觉自己就是来打个酱油的。 这时,一直罕有言语的李治说话了。 “朕也有一事,要宣布。” 众人都听清楚了,李治说的是“宣布”,而不是让群臣公议。 “请陛下明示。”群臣一同拜道。 李治说道:“薛仁贵,何在?” “老臣在!”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须发银亮苍苍的薛仁贵站了出来,身上穿的是青色的八品小官的官服。 “薛爱卿的大名,想必在座的诸位都是如雷贯耳;同时,薛爱卿戎马半生为大唐立下的赫赫战绩,也是四海皆知标秉史册。”李治说道,“以往的事情,朕不愿再多说。朕现在想要宣布就是,朕要再一次的重用薛爱卿,并将我大唐北面的国门托负给薛爱卿!——薛仁贵,你敢接旨吗?” “老臣仍像四十年前一样,愿为陛下、为大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薛仁贵跪了下来,声音有些嘶哑,显然是老泪纵横了。 “那好……薛爱卿,你听好了!”李治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中气不足或许也是有些激动,他说道,“朕要恢复你平阳郡公的爵位和上柱国的勋官,并封你为左领军卫大将军兼任检校代州大都督,总领朔代云三州兵马和北疆防务!” “老臣……”薛仁贵以头撞地哽咽难当,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谢陛下天恩!” “快,快扶老将军起来!”李治连忙说道,左右伺候的殿中侍御史连忙上前将薛仁贵扶起。 对于薛仁贵的任命群臣无不惊愕,薛绍也有些惊讶——官爵封到了郡公,对臣子来说就差一级“国公”就要到顶了;“正二品上柱国”则是勋官的最高级,这无疑是一名征战沙场的武将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三品左领军卫大将军,这是除了一些不带兵的虚职之外,武将所能获得的最高级别的职事官。当然最重要的是坐领三州兵马并总领北疆防备的“检校代州大都督”这个官职,几乎就相当于裴行俭当时率军出征时担任的“行军大总管”一职,差别只在于一个是和平时期的“大军区总司令”,一个是前线的“作战总指挥”。 李治没有食言,他是真的重用了薛仁贵,并且将整个大唐的北面国门完全托付给了薛仁贵! “薛楚玉、薛讷何在?”众的惊愕未定,李治又出声唤道。 “臣在!” 兄弟俩一并站了出来,让大家感觉有些反常和奇怪的是,薛仁贵的嫡长子薛讷穿的是七品官的绿色官服,而庶出的第五子薛楚玉,则是一身儿绯色的五品官服。 这时众官员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问题:就因为一场北伐,薛楚玉跟在薛绍身边立下了奇功并被裴行俭重用和举荐,从此,原本只是羽林军中一介小小队正的薛楚玉,青云直上做到了五品郎将;而薛讷当时没有参与北伐,任凭他是名门嫡长子,七品城门郎还是那个七品城门郎——看来跟对了人和做对了事,远比出身和嫡庶要重要得多啊! “虎父蔫能有犬子,朕命你兄弟二人,同去代州辅佐你父,镇戍北疆!”李治当众宣布,“你二人的官职任命,朝廷不日即将下达。” “臣,谢陛下天恩!”兄弟俩也一同跪下了,谢过皇恩。 薛绍欣慰的暗吁了一口气,薛仁贵虽然威名远扬但毕竟是老了,上阵不离父子兵,李治的安排还是很周全也很人性化的。从薛讷兄弟俩的官职任命可以看出,调拨他兄弟俩同去代州这件事情,李治是没有和天后及宰相们商量就乾坤独断的拍板了。他一回,真是拿出一点皇帝的气魄来了! “陛下,臣有谏言!”这时裴炎举起了手中笏板。 李治皱了下眉,但点了点头。殿上侍御史用手中笏板挥指了一个“请”的动作,裴炎站了出来,朗朗说道:“陛下,臣以为薛讷与薛楚玉,不应该跟随薛老将军一同前往代州!” 众皆一惊,李治明显是有一点不耐烦,但和颜悦色的道:“子隆(裴炎的表字),说说你的看法?” 裴炎执笏拱手拜了一拜,说道:“按大唐定制,父子叔侄等至亲之人不得同州为官,不得同军为将。否则,将有结党伙朋之嫌。尤其代州大都督府兼掌军政之权,为避嫌疑更忌父子同州为官、同军为将!臣深知薛老将军为人高风亮节,其二子也都是忠诚刚正之臣,但此例一开会引来他人竟相效仿或是猜忌中伤。还请陛下三思!” 众人一听,裴炎说得倒是句句在理。作为一国宰相,这样的事情他也的确是有权力也有义务来进行劝止。但深知内情的人都想到了,裴炎是极其忌惮薛族在大唐的北疆聚拢成一个手握重兵的军事集团,再一串联起朝中的薛元超与薛绍,那将足以和裴炎抗衡,甚至有可能会形成一股空前强大的、足以左右朝廷军国大事的新兴力量!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武则天也坐不住了,她的声音从珠帘后传了过来—— “陛下,裴子隆所言极有道理。陛下,何不三思而后行?” 这时,文武朝班里有不少人举起了手中的笏板。但凡有点眼力劲的人都能看出,这些人**不离十的都是天后与裴炎的拥趸。因此不用他们出声,李治就知道他们想说的是什么了! 这时,薛仁贵高高的举起了他手中的竹林笏板,手臂和银亮的胡须一同在剧烈的颤抖! 李治将手一抬指向了薛仁贵,“爱卿有话,快快请说!” 薛仁贵站了出来,非常郑重的对着上方一拜,“陛下,天后,裴相公所言极有道理!臣老则老矣,但仍能开得三石之弓、夜驰千里而杀贼,完全不用他人代劳!犬子皆是不肖,老臣眼不见心不烦,不愿将他们日夜带在身边,以免污我耳目!——老臣肯请陛下收回成命,千万不要让薛讷与薛楚玉跟随老臣去往代州了!” 包括薛绍、裴炎和李治在内,众皆愕然、沉默! “陛下,薛仁贵真乃体恤君心的社稷之臣!”武则天在珠帘后慷慨又感激的说道,“陛下何不应允了他,以全他忠君爱国之志呢?” 李治以手捂额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既如此……朕就采纳裴子隆与薛仁贵的谏言了!” “陛下圣明!”群臣一同为皇帝陛下的“开明纳谏”,开始山呼万岁。 薛绍则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此前,大唐的朝政已经被天后和裴炎等人把持得太死了。现在身为皇帝的李治想要来个突然的大逆袭,还真是难度不小! 【求定阅,求票票!】 第439章 冰冻三尺 此时此刻,李治的心情远比薛绍还要郁闷,甚至可以说是痛苦。 表面看来,皇帝今天大张旗鼓的重新启用薛仁贵并派他前去镇守北面国门,很是大气和威风了一把。但实际上,这是天后与宰相们的主张。甚至到了快要接见薛仁贵时,李治都不知道这位十年前被他贬出的老臣已经回到了长安! 所有针对薛仁贵的人事任命,都是事先已经拟定好了的。皇帝李治,只不过是动一动嘴皮子在朝堂上说了出来而已。到了李治想让薛讷和薛楚玉一起陪同薛仁贵前往北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话好像不太灵了。身为皇帝,大唐帝国的九五至尊,李治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朝堂之上想要办点事情,居然处处掣肘!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太宗皇帝李世民留给李治的重要训诫。这让李治一直深信,纵然皇帝拥有普天之下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也要讲道理、守制度,天下臣民才能服他,这个江山也才坐得稳。 但实际上,如果李治是李世民那样一个威服四海又常年亲政的帝王,就算他偶尔干出一点逾越制度的事情,手下的臣子是不会提出强烈反对的。就算有意见,大臣一般也只会私下提出谏言,至少不会强迫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收回成命。 因为,皇帝的颜面与威信本身就是朝堂之上最大的政治! 所以,当裴炎以宰相的身份搬出制度来否决李治的时候,李治终于发现,虽然自己仍然是大唐的皇帝,但自己离这个国家和这个朝堂似乎真的是有些生疏和遥远了——就连宰相,都可以因为一件小事而当众将驳他的面子了! 此时此刻,李治真的很想当廷废了天后,砍了裴炎。可是他更加清楚,现在的大唐朝廷就算没有他这个皇帝,照样可以运转自如;但如果没有了天后与裴炎,或许就将天下大乱,这是李治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同时李治也更加明白,自己今天面临的这个局面,其实不能全怪天后与裴炎,那全是他自己这个皇帝一手造成的。如果自己能像太宗皇帝那样的英果睿智文武双全,他的皇后肯定只能在乖乖的藏在后宫里,走不到朝堂的前台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来罹患痼疾无心理政,大唐的朝政不会被他人牢牢把持,本该属于自己的至高权力,也是不会一点一点的被天后与宰相们蚕食鲸吞!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李治现在回光反照似的想要奋发雄起,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彻底的改变这个局面了。 满朝文武仍在山呼万岁,歌颂皇帝陛下虚怀若谷从谏如流。但坐在龙椅上的李治却是半点高兴的神彩也没有,他正以手捂额闭目不动。 此时此刻,他心中深深的懊悔、痛苦、无奈和愤怒,没人能够体会! “诸位爱卿,陛下龙体欠安,今日朝会就暂到此处吧!”珠帘之后武则天,这时候发话了。 “慢着!——天后,朕很好。”李治突然出声打断,“朕还有些事情,必须当着满朝文武,说上一说。” “有请陛下垂训。”武则天不动声色。 “北伐凯旋之后,对有功将士的封赏一事,朕还从未亲自过问。”李治说道,“此乃军国大事,朕不希望有任何的赏罚不公之事发生,以免寒了众将士之心。裴子隆,你来告诉朕,上次北伐谁的军功最高?” 裴炎心中细细一斟酌,答道:“回陛下,挂帅出征的裴闻喜裴老令公,当居首功。但大军凯旋之后,裴闻喜突生恶疾卧床不起,因此不受封赏辞官回乡了。朝廷苦苦挽留不得,只得依允。” “裴老令公告病不出,实乃朝廷重大损失啊!”李治叹息了一声,再道,“其次呢?” “其次,当属行军道副大总管程务挺的军功,最高!”裴炎答道,“朝廷参凭军功薄所记,依照四善二十七最考校办法已经对程务挺进行了提拔与封赏,并已诏告天下以示公允。” 李治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程务挺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的确是实至名归——程将军,今日来了么?” “陛下,臣在!”程务挺连忙站了出来。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里他一直在边关征战,很少亲自见到皇帝。今天在朔望大朝上被皇帝亲自点名,程务挺的神情还挺激动。 “真是一员虎将啊!”李治笑呵呵的点头而赞,说道,“程将军,你既是行军道副大总管,理当知道北伐的大小事情与一切经过吧?” “回陛下,臣知道!”程务挺答得一板一眼。 “那你跟朕聊一聊,在上次的北伐当中,都有哪些人表现得特别出众,给你的印象特别的深刻?”李治就像闲话家常一般的说道,脸上也是笑眯眯的,“也好让朕,对征战之事有所了解。” “是,陛下!”程务挺是个耿直之人,当下就准备拉开话闸子好好的说上一说。 就在这时,程务挺冷不丁的发现一旁的宰相裴炎正在一个劲的给他递眼色,程务挺看倒是看到了,但不知其意,只是一个劲的纳闷……裴相公这是何意呢? “怎么,朕问你的话,还需得他人点头了你才肯回答吗?”李治冷嗖嗖的扔出了一句。 程务挺一慌,“陛下恕罪,臣绝非此意!” 裴炎也被当众狠狠的噎了一回,乖乖站直不再给程务挺递眼色了。 “那你还不快说?”李治满是一副煞感兴趣的神情。 “是,陛下!”程务挺犹犹豫豫的,说开了,“要说上次北伐,让臣感觉最是惊奇的人,无外乎是初涉军旅的薛绍薛驸马,和他麾下率领的一支小股新军,三刀旅!” 满朝上下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记惊嘘,李治打蛇上棍似的说道:“那就将你所知道的薛驸马与三刀旅的事迹,详细对朕说来听听!” “臣……遵命!” 薛绍终于意识到,李治兜了好大一个圈子,仿佛是在把话题往他薛绍的身上扯!……身为皇帝在朝堂之上居然要这样的委曲求全,也真是憋屈到家了! 骑虎难下的老实人程务挺,当着满朝文武和二圣的面,把他知道的薛绍从军的大小故事详细的说了个透。 在没有发达通讯的大唐时代,京城的官老爷们是很难详细了解到战场上的详情的。再加上隔行如隔山,他们就算听到了一些风闻,也不会反复推敲探个究竟。今天听到程务挺这样当廷一说,不少人时时发出惊叹之声。尤其是说到薛绍率领三刀旅的人奇袭黑沙生擒伏念的时候,满廷更是响起一片喝彩之声! 公道自在人心,这种以少胜多的奇迹战例和赫赫战绩,还是能够博得大多数人的认可与赞赏的。 说到后面决定最终胜负的于都今山一役时,程务挺这个老实人半点贪功的意思也没有,他把自己完全说成了一个只是负责冲锋陷阵的战术执行者,而把绝大多数的功劳归到了前军行军长史、实际的作战指挥者薛绍的头上! 朝堂之上惊奇与喝彩之余,隐隐有了一批窃议之声—— “想不到,初次从军的薛驸马居然能够立下如此奇功!” “莫非是天生奇才?” “你错了,他可是卫公嫡传、裴公门生!” “名不虚传、果然是名不虚传哪!” 裴炎静静的站在首位,双手执笏搭在小腹之上,双眼微闭如同入定老僧,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程务挺一边说一边瞟着裴炎的表情,越说心里越是忐忑。可是箭上弦上不得不发,让他这个老实耿直之人当着皇帝与满朝文武的面突然改口来撒谎,他是万万做不到的。更何况,现在他谈论的对象还是薛绍!——那既是皇帝的外甥与女婿,也是自己的生死袍泽啊! 所以,程务挺或多或少也是有一点点私心的。他何尝不是一直认为,朝廷针对薛绍的战后封赏有失公允?所以,今天既然皇帝挑明了来问,他就一五一十的挑明了来答。按照程务挺的逻辑来说,就算事后有谁要来怪罪一番,那也总好过犯下欺君之罪嘛! 薛绍了解程务挺,所以最能理会程务挺此刻的用心。他的心里是既感动又有些婉尔,心想老实人突然玩个心眼,反倒会让聪明人猝不及防难以招架! “程爱卿,照你所说,薛绍斩获的军功仿佛不比你小啊!”李治反问起来。 程务挺当堂一愣,一脸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陛下,臣读书不多又常年在边关征战,对朝廷的‘四善二十七最’这一类麻烦得要死的功过考校办法,不是太了解。” 当场就有许多人暗笑起来,薛绍也是心中婉尔,原来程务挺也会耍宝装傻啊! 李治也是呵呵一笑,“你讲得很好,且先退下。” “是,陛下!”程务挺大喇喇的走回了他的班列,偷偷的瞟了一眼裴炎,却发现裴炎面无表情眼睛看着别处,连余光都懒得回自己一眼。 程务挺索性把眼睛也盯向了自己的脚尖,嘴里低声的嘟嚷道:“程某人摸着良心说的实话,也会犯错?” 站在他身后的老将军李谨行冷嗖嗖的低声回了一句,“恶来啊恶来,朝堂之上可不比军队之中。说实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程务挺先是一愣,随即狠狠一咬牙扭头低声回了一句,“再如何,也好过说谎那么不要脸!” 【票太少,票太少!】 第440章 内举不避子 今日这朝堂之上,可谓是风云变幻,暗流汹涌。 薛仁贵的强势回归带来了军队格局的重大改变,从此大唐安置在北方的军队算是有了一个新的统帅。针对这位重新崛起的老将,皇帝李治对他展开了公开的拉拢,薛仁贵本人也表达出了强烈的忠君报恩之意。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薛仁贵的复出实际上是天后与裴炎的安排。皇帝想要多卖一点人情出去,都不那么容易。这也就意味着,就算薛仁贵心甘情愿的要站在皇帝这一方,但他的实际行动仍然受到天后与裴炎的严密掌控。否则,薛仁贵也就不会当廷示弱,主动推掉了皇帝的一番美意要派他的两个儿子与他一同出征。 换句话说,临阵磨枪的皇帝李治实际上出手太晚了,薛仁贵的崛起恐怕只是一个外表美丽的汽泡。既然天后和裴炎能让薛仁贵一飞冲天,也就有那个能耐让他一跌倒底。 认清了事实的李治,已经无法指望薛仁贵太多了。如果这员老将能在古稀暮年尽到他的本份、给大唐守好几年国门,对李治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与收获。 立竿见影的猛药没了指望,无奈的李治只剩最后一个办法,立足长远埋下一个重要的伏笔,把希望寄托到年轻人的身上。这一回他采取了迂回的办法,先是借由裴炎之口引出了程务挺,然后再诱导程务挺当众说了一通薛绍远征的故事。 姑且不论程务挺是真的不懂政治还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总之,他的一番精彩演说淋漓尽致的达到了皇帝想要的效果。 薛绍参与北伐的事迹与功勋,终于是完全的公开化了。再联想到李治当初的那一番话,说是“朕不希望有任何的赏罚不公之事发生,以免寒了众将士之心”,李治的用意就已是相当明显——他要重新给薛绍给定封赏! 裴炎用制度否决了皇帝李治的用人方略,斩断了皇帝对薛仁贵的拉拢,同时也就等于是加强了自己对薛仁贵的控制,并阻止了河东薛氏在朝廷控制薄弱的边疆地带形成暗藏威胁的军事集团;李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马上利用制度进行了一个反击,要求朝大唐的朝廷对薛绍赏罚公允! 不管当时武则天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没有给予薛绍合理的提拔与赏赐,李治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完全符合制度的,因此绝对无可厚非,任何的私心、隐情与阴谋都无法在现在这个时候站到台面上来,对李治的意见进行驳斥。 这就是阳谋的霸道之处! 程务挺的话说完,珠帘后的武则天沉默了;站在朝班前列的裴炎,也沉默了。 憋屈了大半天的李治,终于是扬眉吐气了! “吏部尚书何在?”气一顺,李治的声音都硬气高亢了许多。 “臣在!”吏部尚书魏玄同连忙出班启奏。 “告诉朕,你们吏部是如何参评与厘定薛绍的功勋等级的?为何他出征前就是五品郎将,打完仗立了大功回来,反倒成了六品文官?”李治义正辞严,“薛绍立下的这些功劳,难道军功薄上都没有记载吗?朝廷的四善二十七最考校办法,你们都孰视无睹了吗?” 魏玄同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总不至于把责任推到裴炎与天后的身上,因此慌忙跪倒下来惶惶称罪,“微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朕命你重办此事!”李治拍了一记龙案,声色俱厉,“如此赏罚不明,谁还愿意出生入死保疆卫国?岂不寒了众将士之心!” “臣知罪!臣马上着手,重办此事!”魏玄同以头贴地的跪着,惶惶应诺。 “还不退下!”李治这回当真是威风了一把,口气极硬。 “是……”代为受过的魏玄同憋了一肚子鸟气,灰头土脸的退下了。 武则天与裴炎一声不吭。虽然李治给足了他们面子只是拎出了魏玄同来狠狠鞭鞑了一顿,但李治那些声色俱厉的话语就像是一记记耳光那样,直接抽打到了他们的脸上! 薛绍站在朝班之中,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是惊涛骇浪的在翻滚。他心想,怪不得李治私下强调一定要我今天来上朝,原来他的心里早就有了这样一个成熟的阳谋!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薛讷和薛楚玉或许都只是李治抛出的过河小卒,就等着裴炎出手来吃掉,然后他将自己摆在一个受欺负的弱者位置,既麻痹了对方又吸引了众多大臣的同情——他真正的逆袭,正是眼下针对我的这一出啊! 此时此刻薛绍的心里不由得惊叹起来,或许李治相比起李世民和武则天这样的千古强人来说,是显得比较的软弱和无能。但好歹他也是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了,真要玩起权术来那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再者,众所周知程务挺是天后和裴炎的人,但正是程务挺的一番话,直接帮助李治完成了他对天后与裴炎的逆袭。 由此可见,李治对程务挺的性格和立场的把握,当真可以用炉火纯青来形容。帝王的必修课之一“识人之能”,李治学得可是半点不差! 一时间,薛绍甚至对李治有些刮目相看了……怪不得,历史上的武则天再如何强势和揽权,但她在李治的有生之年也从未流露出任何的称帝之意,残害李唐宗室和豢养面首这样的事情,更是连影儿都没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武则天这样的人做三十年夫妻,李治再无能也肯定是他的过人之处的! “薛绍,你自己有何话说?”李治的一句话打破了薛绍的沉思。 薛绍连忙站了出来,当廷拜道:“回陛下,臣一切听从朝廷的安排。升官也好降职也罢,文官也好武将也罢,皆是为朝廷出力、为二圣分忧。臣绝无二心、绝无他念!” “你这话不对。”李治毫不客气的当场教训起薛绍来,说道,“表面看来,你这么做是虚怀若谷高风亮节了,但实际上,你是隐瞒了自己的才干没有充分的报效社稷。再者,有过必罚有功必赏向来是我大唐的原则与法度。你有功未受赏,即埋没了才干委屈了自己又破坏了大唐的原则与法度,于公于私皆是罪过!”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薛绍连忙乖乖的俯首称罪,心里却是有些想笑:李治的这手明贬暗褒,真是玩得漂亮啊! “罚!朕当然要罚你了!”李治一拍龙案看似还挺生气,停顿一下他好像是在思考,转头又道:“天后,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罚薛绍才好?” 珠帘后的武则天呵呵一笑,和颜悦色的道:“陛下,不如就让你的贤婿与爱将,继续带兵操劳去吧!” 众人一听这话,心中纷自明了——天后顺坡下驴了,“识时务”是她这些年来修炼出来的最大的能耐之一! 这一回合,明显皇帝陛下大获全胜了! 薛绍的心里当然是最激动的,武则天终于亲口答应让我重回军旅了,我的豪赌成功了吗? “裴子隆,你的意见呢?”李治仿佛是故意问道。 裴炎站了出来,手握笏板恭敬一拜,说道:“臣以为,二圣所言甚是恰当。既然薛驸马是难得的将帅之才,目前国家又正当用人之际,军队若弃薛驸马不用,的确是一大损失!” 裴炎的话一点也不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外了。面对李治的阳谋就连天后都服软了,裴炎的本事再大,还能逆龙鳞而上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薛绍心里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能够同时战胜天后和裴炎这两位强人,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病怏怏的空壳子皇帝李治,这次真的是用生命来演绎一出精彩的阳谋! “既然如此,朝会散后朕要与天后一同前往政事堂,会同宰相和重臣一同商定此事。”李治看着薛绍微笑的点头,“子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唐的朝廷永远都是赏罚分明、惟才是举!” “陛下圣明!”满朝文武,再一次山呼万岁。 退朝了。 薛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含元殿,又是怎么下了龙尾道的。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大明宫的丹凤门外。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对薛绍来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短短的半天时间,自己经历的事情和大脑里思考的问题真是太多了! “薛公子!” 有人在唤,薛绍循声望去,原来是殿中侍御史魏元忠。 “兄弟何事唤我?”薛绍上前一步问道。 “不知公子可否稍移贵步,屈尊前往寒舍一叙?”魏元忠拱手拜道。 “求之不得。”薛绍毫不犹豫的拱手回礼,“我正愁有一肚子的话,无人叙说呢!” 魏元忠挺谨慎,小声说道:“为免他人闲杂议论,公子不妨先行回府,但在一个时辰之后再行前往城南永安坊。在下会在要道之处,亲自恭迎!” 怎么搞得像是地下党接头? 薛绍笑了一笑,“好,一言为定!” 【请大家多多投票!】 第441章 天后的密探 傍晚时分,薛绍到了魏元忠的家里。 魏元忠的家里的相当简洁而干净,一看就知道他和李仙缘一样没有成亲,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不过两人最大的不同也在于,李仙缘是暂时没人愿意嫁,而魏元忠则是没什么人想要娶。 两人对几而坐,魏元忠刚刚把一杯茶放到薛绍的面前就说道:“其实在下早就想要和公子促膝一谈了。无奈公子回京之后一直忙碌,在下没有那个机会。” “你我兄弟,还有什么客气可讲?有话只管说来。”薛绍接过茶来饮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好,那我便说了。”魏元忠也没有绕弯子,直言道,“至从并州李崇义一案后,我感觉天后对你是特别的关注与器重。在我暂离并州回朝叙职的时候,天后多次找我问话,问的全部都是关于你从军的情况。” 言者有心听者有意,薛绍心中一亮,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天后对我从军前后的一切所作所为,全部了如指掌?” “我不想瞒你,的确是这样。”魏元忠说道,“说得难听一点,我魏元忠也可以算作是一个探子,天后派我去关注你的一举一动。” 薛绍点了点头,“魏兄,真是没把我当外人。” “其实薛公子早就应该能够想到,天后每时每刻都在密切的关注着你。你所做的任何事情,天后几乎全部都在掌握之中。”魏元忠说道,“我并非是在说,天后是因为不信任你而处处派人监视你。相反,正因为她对你非一般的器重,所以才想掌握你的一切行动,知道你的一切想法。” 薛绍暗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心想这或许正是武则天独到的“器重”之法。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天生就需要安全感。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如同一个妻子会密切关注他心爱的老公的一切行动与心理变化那样,武则天也会特别的“关注”她器重的大臣!——或许正因如此,武则天才在历史上搞特务政治搞得出了名! “可是薛公子,你做的几件事情,却着实让在下替你捏了一把冷汗!”魏元忠突然说道。 薛绍眉头一皱,“何事?” “大大小小,好几桩了。”魏元忠说道,“比如,你与上官婉儿的事情。” 薛绍眉梢一扬,“我与上官婉儿之间,清清白白!” “是,或许你二人之间在身体上是清白的。”魏元忠表情严峻的看着薛绍,“薛公子,但实际上呢?……不必明说,我想你心里一定是有数的!” 薛绍沉默。 如果自己和上官婉儿之间的“精神出轨”能够被判刑,的确早就够得上杀头了。毕竟上官婉儿是后宫的女子,是皇帝的女人! “针对上官婉儿的事情,天后还是表现得十分大度的。”魏元忠说道,“她甚至指派上官婉儿去做太平公主的媵御,不是么?” “你居然知道?”薛绍有点惊讶。 魏元忠苦笑了一声,“实不相瞒……这是我私下给天后的谏言!” “什么?”薛绍不由得一惊,“你的谏言?” “没错。”魏元忠点了点头,“有一天,天后突然找我问起你与上官婉儿的事情。我虽然不知内情,但我明白,如果不是有所查觉或是有着确凿的证据,天后不会贸然来问我的。当时我就猜测,既然她老人家找我这个外人问起了,肯定就是不想拿这件事情来惩罚你。于是我就顺着她的意思,提出了那样的谏言。结果……天后也就真的采纳了!” “魏兄,当真睿智啊!”薛绍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儿,原来武则天把我盯得这么紧! “至于上官婉儿最终没有做成太平公主的媵御,就是后话另说了。”魏元忠说道,“我感觉,天后对你其实还是比较的开明和包容的,毕竟你是外延之臣,上官婉儿是内廷之女。再者,你还是太平公主的驸马。另有一事,你在没有预先告知于她的情况之下,私下跑到了蓝田县去把瑶池玉林给夺了,那可是武攸宁的产业——薛公子,你难道不知武攸宁是现如今所有的武家子侄当中,官做得最大也离天后最近的?” “我知道。”薛绍深吸了一口气,“但武攸宁欺人太甚,我总不至于哭哭啼啼的跑到天后面前去告状吧?” “薛公子请恕我直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魏元忠说道,“常言道打狗尚且欺主,更何况武攸宁是天后的心腹和侄儿?诚然,你也是天后器重的人才和太平公主的驸马,但你和武攸宁的矛盾在天后看来就是同室操戈,这是很令天后恼火的。我打个比方,假如某天你看到月奴和琳琅在家里打起来了,且先不论她们谁对谁错,薛公子你的心里能痛快么?” 薛绍双眉紧皱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以后我会多加注意。” “毕竟天后是一个胸怀颇为宽广之人,这两件事情还自罢了。”魏元忠说道,“但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着实让我大吃了一惊啊!” “你怎么吃惊了?”薛绍问道。 魏元忠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也算是局中之人,知道此前北伐结束之后天后为何要让你暂时离开军队,也没有对你官职进行大的调整。薛公子你自己难道就不知道,那是天后想要让你脱身在风波之外,她是在保护于你?” “我知道。”薛绍点头,“这件事情,二圣已经当着我的面,明说过了。” “既然如此,薛公子为何还要改换门庭去求皇帝陛下撑腰,如此急于重回军队呢?”魏元忠摇头叹息,“你若安心稍等数日,天后自然会有所安排的。今天在朝会之上你也看到了,天后与裴炎被皇帝陛下狠狠的教训了一顿,颜面无光极为被动。这可全都是因为你啊!” “魏兄,你的意思是,我很有可能已经得罪了天后,对么?”薛绍说道。 魏元忠的神情非常的严峻,“难道不是么?天后对你如此的关爱与器重,你却背着她另谋高就。这换作是任何人,也难以接受啊!” “魏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薛绍苦笑不已。 魏元忠略微一惊,“莫非其中,还另有隐情?或者是,薛公子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此刻薛绍心想,既然魏元忠是天后的心腹,我何不将一些话委婉的说出来,转借他口说给天后来听呢? “其实,我何尝不知天后对我万般器重,恩重如山?一直以来,我也唯她老人家马首是瞻,绝无二心死不旋踵。”薛绍说道,“可是天后的身边,并非只有我一人哪!别的不说,周国公武承嗣老早就想做太平公主的驸马,为此我与他反目成仇,顺带着也就和其他一些武家的子侄闹翻了脸。还有裴炎,他是天后的得力臂膀与当朝宰辅,但也因为政见不同我与之水火不融。我们来设身处地的为天后想一想,她的手下有这么多的人,犯得着为了牵就我一个人,而贬斥其他的所有人吗?……为了不让她老人家为难,有些困难我只好去搬请皇帝陛下帮忙了。话说回来,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背叛天后嘛!” “道理是这样,没错。”魏元忠说道,“但二圣之间有争,这是大小臣工全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没人会把事情说破。今日,因为你的缘故皇帝陛下当着满朝臣工的面,把天后和裴炎死死的打压了下去。天后,难免不会认为你是在背主作窃,从而牵怒、疏远、甚至惩戒于你啊!” “如果天后真要这么做,我也认了。”薛绍说道,“其实我最真切的想法是,裴炎一味想要打压我薛族,我不想任其摆布。但这件事情我无法去找天后帮忙,因此只好找到了皇帝陛下。我从未想过要背离天后,实际上,天后也一直都是比较支持我从戎的。从现在起,如果我能在军队里干出一番成绩,将来不也正好为天后所用么?” 听到这话,魏元忠的眼睛顿时一亮! 薛绍的心里想得很清楚,一但牵涉到政治,跟武则天这样的人讲亲情、谈信任是没什么用的,她这样成熟老道的政治家也不会把一时的小恩小怨太当回事——唯有和她谈利益,才最有收效! 因此,薛绍刚才最后的这一段话最大的的亮点,不是巧妙的将矛头完全指向了裴炎,而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价值——就算自己将来在军队里混好了,也依旧还是天后的人,而且能为天后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就不是武则天最想要的么? “如果薛公子当真是这么想的,在下愿意代替薛公子去向天后解释,以免天后误会。”魏元忠说道,“你我为臣,固然忠君为上。但天后待我等恩重如山,再怎么说也不能过河拆桥、见利忘义啊!” “魏兄所言即是,薛某宁死不做此等小人!”薛绍认真的说道,“其实我入仕尚浅见底有限,在我看来二圣俱是一体,效忠天后即是效忠陛下,效忠陛下即是效忠天后。尤其站在私人的立场来说,二圣一个是我岳父一个是我岳母,我再如何糊涂和愚蠢也不会厚此薄彼呀,否则太平公主都会不答应!” “那倒是。”魏元忠的表情总算释然了一些,说道,“看来我这个密探,总算是知道该要如何去向天后回话了。薛公子,我毕竟是个外人。我说的话,天后未必会全信。该要如何打消她老人家心中的怀疑,归根到底,还是得要薛公子自己拿出行动来才行。天后,可不是凭借三言两语就能哄骗的人哪!” “魏兄这话,说得实在。”薛绍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请多多投票!】 第442章 心向正朔 回到家里,薛绍发现魏元忠无心之下打的那个比方应验了——月奴和琳琅在后院小湖畔边真的打起来了,还动了刀剑! 薛绍顿时大为光火,正要上前怒斥制止,却发现不远处的凉亭下坐着太平公主。她一边吃着可口的点心一边饶有兴味的围观,旁边还有杨思勖在指指点点的解说,陈仙儿也坐在一旁抚琴,弹的一首极为激昂的武曲。 薛绍这才略略放心,原来不是真的打架,而是在切磋武艺。可是刀剑无眼,伤到怎么办? “住手!”薛绍上前大喝了一声,三女连忙收手一同纳拜,陈仙儿的琴音也嘎然而止了。 “薛郎,她们三个练得好好的,你为何要喝止呢?”太平公主还有点不乐意了,怏怏的抱怨道。 薛绍走到太平公主的身前,说道:“无缘无故的,怎么在家里动起了刀剑来?万一伤到了人,多不好。” “哟,心疼了呀?”太平公主翻起了小白眼,杨思勖连忙退到了一边去。 薛绍坐到太平公主的身边,笑眯眯的哄了她几句,太平公主方才打消了愠恼,小声道:“我闲来无事让她们比试一下武艺并让杨思勖从旁指点,当然是为了让她们提高技艺以便护主得力。还有一层用意嘛……我跟她们说了,她们三人各自为战谁最后得胜,就可以在今后的五天之内给你侍寝!我呢,自己一个人睡去!” 薛绍不由得一愣,“没来由的,你怎会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太平公主顿时一撇嘴,“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薛绍不知如何作答,好像怎么回答都是错的,于是苦笑,“安然,是不是我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你生气了?” “不是啦!”太平公主嘻嘻一笑,凑到薛绍耳边小声道:“我天葵犯了呢!” 薛绍这才恍然,不由得笑了,“那我也照样可以抱着你好好睡觉,不用睡到别处。” “薛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也没有那么自私。接下来的四五天里,你愿意睡在哪个房间就去睡到哪里好了,我不会生气的。”太平公主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我说认真的!——她们是你的媵人,你有这样的权力!” “好,此事暂不提了。”薛绍轻吁了一口气,神色略显疲惫。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了?” “没事。”薛绍勉强一笑,“可能是有些累了。饭熟了么?” “熟了,熟了,就等你回来一起用膳呢!”太平公主笑嘻嘻的拉着薛绍的胳膊,“今天全是你爱吃的菜哦!夫君辛苦了,回到了家里就不要再想那些烦心事了,好么?——琳琅,月奴还有陈仙儿,我命你们今天一同陪夫君用膳,都要好生伺候!” “是!”众女一同应诺。 小夫妻俩挽着手走向膳堂,太平公主来了月事有些虚弱和烦闷,但见薛绍心情不佳她便一直强颜欢笑,想哄薛绍开心。薛绍何尝不知她的用心,因此心中颇为感动——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呢? 于是薛绍也暂时将朝中的那些烦恼事抛到了脑后,和颜悦色兴致勃勃的和自己的娇妻美妾们一起用膳。有史以来,这还是薛绍头一次和她们同聚一堂,气氛最初有些尴尬和生涩,但有太平公主的居中调和,渐渐就融洽与随和了起来。 现在,薛绍越来越感觉家里有太平公主做主,还真是不用自己操什么心。哪怕自己在外面再烦再累,回到家里面对这一片温暖与惬意,也能很快拥有一个好心情。 其实男人就像是一块电池那样,在外面奔波劳累耗光了电,回到家里就是为了休息充电的,那样才能继续面对明天的辛劳与困难。所以人们都说,每个成功的男人的背后一定有个默默付出的贤内助。 薛绍觉得自己是幸运而幸福的。他渐渐的越来越爱太平公主,也越来越爱这个家了。 席宴过半时,大家的心情都不错,但是太平公主突然有些愁眉不展。薛绍问起,太平公主怏怏的道:“薛郎,我天葵犯了……” “我知道。你现在身体不适,心情不好吧?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薛绍拉着她的手小声的安慰与哄逗,太平公主仍是愁眉不展而且连连摇头。 “那是,有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了么?”薛绍问道。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但不肯说。薛绍耐心的反复的询问,太平公主方才小声说道:“我没有怀上我们的孩儿!” 薛绍这才恍然,微笑道:“无妨。我们都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不是么?” 太平公主勉强的笑了一笑,叹息道:“我多想早尽的给你生个孩子啊!那样,我们就真的是亲人了!” 孩子?亲人? 薛绍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对于坐拥天下的皇族来说,就连普通百姓都能唾手可得的亲情,反倒是最为珍稀与难得的东西了! …… 次日不用上朝,薛绍直接去了北衙讲武院。这里仍在修建与改造之中,大清早的就有了匠人在此忙碌,四处堆满了各种木材与石料,喧嚣之中一片烟尘弥漫。李仙缘与萧至忠、苏味道等人正在忙于整理各类文案,薛楚玉等一批武将则是在晨炼。整个讲武院内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每个人都是精气神十足。 薛绍很满意这样的状况,这是他一直都在努力营造的氛围。 更衣之后提箭上马,薛绍也像每天一样投入到了骑射的训练之中。骑射一直都是薛绍的最弱项,但他不从隐瞒或是避讳,每天都向薛楚玉这样的绝顶高手讨教和切磋。大半年过去之后薛绍的骑射水准进步十分神速,已经由一个最初连马都骑不太稳的门外汉,渐渐升级为一个准高手了。 今天在练骑射的时候,薛绍感觉薛楚玉有些心不在蔫,甚至输给了自己两靶。薛楚玉从来不在校场之上放水,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五郎,稍后你到我的官署里来。”当着众人之面,薛绍只是如此说道。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薛绍对薛楚玉的称呼变成了亲昵的“五郎”。 “是。”薛楚玉惭愧的苦笑了一声,点头应诺。 晨炼罢后众人一同用了早膳,薛楚玉就到了薛绍的官署里来报道。 薛绍请他坐下之后,问道:“五郎,你还在为昨日早朝的事情郁郁不乐吧?” 薛楚玉点了点头,“没想到横生枝节,我兄弟二人不能陪同老父一同去往北方了。我还只有十岁的时候,家父就被贬到了象州,从此将近十一年未曾见面。不料匆匆一晤,家父又将离家而去。他已经七十高龄,我恐怕……” 薛绍点了点头,“老骥伏励,志在千里。令尊在这样的年龄还要去征战沙场,的确是可敬又可叹。如果我们年轻一辈能够肩挑重任,又何须劳动他那样的老人家呢?” 薛楚玉顿时眼睛一亮精神也有些亢奋了起来,“公子,如果北方真的再起战事,我们会有可能前去助战吗?” “一切皆有可能。”薛绍说道,“现在我们最该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干出成绩让人刮目相看。那样,我们才能显示出自己的身价,才能在朝堂之上军队之中,拥有一定的发言权。光是指望别人的垂怜来安排未来,是不牢靠的。归根到底,我们还是要靠自己!” 薛楚玉不傻,他听出了薛绍话里的意思:光是眼巴巴的盼着天后再给一次机会去从军远征是不稳当的,还是要凭自己的实力去争取。再联想到昨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薛楚玉知道薛绍是在对他传递一个重要的信号——讲武院,以后或许要更多的向皇帝陛下靠拢了! “楚玉知道了。”薛楚玉会意的点头,然后郑重一抱拳,“楚玉会一直追随公子,万死不辞!” “好兄弟。”薛绍微笑的点头,“有件事情你心里清楚就可以了。那就是,我们讲武院永远都是立足于军队并为战争而服务的——不打仗,我们做什么?” “如此最好!”薛楚玉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并且壮志踌躇! 兄弟俩聊得更火热,李仙缘来敲门,“公子,有中宫使者到!” 薛绍起了身,“有请!” 一名宦官双手托着一份黄葛纸卷而来,“陛下手敕,薛绍领受!” “臣薛绍,受敕!”薛绍接过手敕,宦官未有多言马上就走了。 手敕是“简装版”的圣旨,一般用来传达帝王临时的命令,没有圣旨那么正式与隆重。薛绍拆开这份手敕一看,李治要他明日上朝听封! 薛楚玉也看到了,顿时面露喜色的抱拳而拜,“公子,恭喜你要晋升了!” “不知将我封我什么样的官职,陛下还卖关子了。”薛绍说道,“昨日朝会之上你也听到了,陛下想要让我重回军队,担任军职。” “这是好事啊!”薛楚玉说道,“北伐归来之后,我与郭元振都因为军功而连升数级做到了五品郎将,你却只是一个六品文官,这也太不合时宜了,我们都为你打抱不平。现在好了,总算是要还给你一个公道!” “这个公道,还得是艰难又凶险啊!”薛绍摇头叹息,“昨日魏元忠还特意把我请去说话,告诉我说,我可能是得罪天后了。” 薛楚玉略一皱眉,马上说道:“公子,请恕楚玉直言——人中朝中,哪能不得罪几个人?官做得越大或是越久,背负的矛盾与非议也就会越多,哪能在乎得过来呢?公子不是常说‘小胜靠智,大胜靠德’,因此我也一直认为,无论为官为将,只要心向正朔便可人正不怕影子斜,但求忠君报国问心无愧即可!” 薛绍顿时心中一亮,“说得好!——小胜靠智大胜靠德,心向正朔,但求问心无愧!” 【求票!求票!!】 第443章 将星闪耀 次日,薛绍起了个黎明大早,前去上朝。 他的心情因为充满期待而有一些难以平复的激动,这感觉,就如同当年参加完特种兵集训营之后,听候最终选拔结果的时刻。 仍是那一身花钿绣服,薛绍引来许多人的注目。前日皇帝陛下在朝会之上当众宣布,特许薛绍可以穿着废止了的花钿绣服前来上朝。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人们普遍的心态。所以,虽然事情不大,但因为花钿绣服成了独属于薛绍的“特权”而引来了一番议论与关注。 薛绍无心理会这些闲心碎语,他迫切的想知道今天的朝会,将会给自己、给大唐带来一个什么样的转变。从他接到“相亲”的命令、刚刚踏足长安的那一天开始,薛绍就一直都在努力的想要改变命运。但是绕来绕去,自己好像始终都挣脱不了命运的束缚,始终都和历史上的那个“花瓶驸马”如出一辄。 所以薛绍无比渴望,今天的朝会是一个人生的转机。如果自己能够成为一名拥有实权的将军,从此在军界牢牢的站稳脚跟,以后才有可能真正的壮大与成长。像现在这样永远活在武则天的庇护与安排之中……薛绍实在想不出,自己凭什么去改变命运! 朝会开始了,李治并没有来,依旧是武则天来主持朝会。她离开了珠帘之后坐到龙椅之下的位置。 临朝称制,她距离那张龙椅仅一步之遥。 薛绍的散官本品是文官,因此位列文官班次之中。今日小朝会,来上朝的官员都有坐垫可坐,薛绍坐在了一堆儿中级文官的中间。若非这一身另类的花钿绣服,他并不打眼。 说了一些朝政之事后,武则天说有重要的官职调整任命,然后司礼太监就开始宣读了。 结果,宣读的第一份任状就让满朝文武都心中一凛——意外! 刚刚上任不久的“同守中书令”崔知温被免去了官职,改任同中书门下三品,依旧知政事。 也就是说,崔知温仍然是政事堂宰相班子的一员,只不过身份稍稍降低了一点,不再与中书令薛元超平级了。这也就意识着,薛元超恢复了他在中书省的绝对领导地位,变向的就是获得了晋升。 同时,薛元超还被任命为太子东宫右庶子,裴炎被任命为太子东宫左庶子。 “左右庶子”是太子东宫左右春坊的重要官员,相当于朝廷三省六部建制中的门下侍中与中书令这样的官职。 这样一来,薛元超与裴炎同时兼任上了辅佐太子的重要职能。 众臣心中大多都是明白,虽然这一记任状只是人事上的“微调”并没有彻底的改变朝堂堂格局,但薛元超的地位真的是大大提高了。刚刚还在政斗中失败的薛元超,现在又和门下侍中裴炎再一次的平起平座了。从中不难看出,皇帝陛下肯定是觉得裴炎现在真是太过膨胀了,必须要对他有所遏制。薛元超的提升,显然就是陛下的意志的体现! 薛绍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大婚之日,武则天刻意要他去将“双规”中的薛元超请来。那个时候,武则天就已经表达出了一些对裴炎的忌惮。所以不难推测出,今天的这一次针对宰相班底的人事微调,肯定是二圣的共同意见与合力促成。否则单凭李治独自一人,将很难撬动天后与裴炎的联盟。 由此可见,二圣之间虽然矛盾重重相互有争,但在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上还是非常同心的能够达成共识。这好像,正是他们夫妇俩这些年来的最为重要的相处之道! 至于将薛元超与裴炎分别任命为东宫的重要官员,倒是不奇怪。因为大唐向来就有宰相兼任东宫官职、辅佐与教导太子的惯例。但如果联想到李治的身体状况和现在的政治形势,不难让人想到,李治这是有一点“安排后事”的用意在里面——他希望这两位重要的宰相能够辅佐太子顺利的接班,然后成为新君的左膀右臂! 薛绍不由得想到了本朝最初的两位顾命宰相,长孙无忌与褚遂良——难道李治还没有吃够顾命大臣的苦,想让自己的儿子也尝一尝吗? 很快薛绍反过来一想,除了托孤给这两位宰相,李治又还能用谁呢?难不成,他还能全权委托给天后吗?……换作我是李治,我也一定纠结得蛋疼无比! 这时,朝会的第二份重要的人事任命开始宣读了,白发苍苍的薛仁贵上前跪伏接旨。就如同前日朝会上李治许诺的那样,薛仁贵正式恢复了郡公的爵位,官拜三品大将军兼任检校代州大都督。 大唐的战神回归了,军队的格局也因此而改变了。在京,有左右羽林卫大将军程务挺与李谨行位列十六卫大将军之首,拱卫皇城保护中宫;在外,针对局势不稳战事随时可能爆发的北方,有了一名重要的边帅薛仁贵主持北方的军事,守护国门防范外敌。 细心的人已经品味出来了,薛仁贵与薛元超同是出身于河东薛氏,两人一文一武都获得了晋升。这是否意味着,皇帝陛下要用薛族的力量来平衡一下裴炎与天后的联合势力呢? 薛绍心想,大唐实行的是门阀政治,帝王在世家之间进行力量调控实属常见。平衡臣属力量使之势均力敌,帝王才好从中驾驭。还是应了那句话——帝王心术在作怪! “薛绍接旨!”司礼宦官尖锐又通透的大嗓门突然响起。 薛绍恍然醒神,出班奏拜,“臣薛绍,接旨!” “大唐皇帝令——” 随着司礼宦官的腔调拉起,朝堂之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盯到了薛绍的身上。跪地接旨的薛绍则是心脏砰砰直跳,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听着圣旨中的内容。 “……授薛绍策勋上轻车都尉,免其本品文散官,改授正四品上阶武散官忠武将军,封河东开国伯爵,改任兵部员外郎为检校兵部员外郎,另授羽林千骑中郎将,仍命,兼领兵部选院北曹讲武院职事。钦此!” “臣薛绍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绍喊得慷慨激昂,内心热血沸腾! 满朝文武则是发出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惊嘘之声——薛绍这下,真的是平步青云了! 策勋上轻车都尉是正四品勋官,更多的只是一个荣誉本不足为奇。但是上次北伐归来之后薛绍是没有被封授勋官的,也就是说,他的战功没有得到朝廷的承认,任谁都会非常的憋屈。现在,朝廷总算是还给了薛绍一个公道! 至于爵位河东开国伯爵,这对薛绍来说并不算什么。毕竟他本就是皇亲国戚现在又娶了太平公主,再加上有一个做了国公的亲哥哥,自己再加封一个伯爵最多不过是锦上添花。 这份任命当中,最重要的当属把薛绍的文散官本品,改封为了正四品上武散官“忠武将军”。这意味着薛绍从此就是真正的将军了,而不是千牛备身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伪将军。以后,薛绍的各方面待遇与晋升评定,都要按武将的标准来执行,凭军功而不是靠政绩——那意味着薛绍的根,已经扎在军队之中;他将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到军国之事与战争当中来! 当然,很多人对于薛绍新拜“羽林千骑中郎将”更加瞩目。这个四品中郎将的官不是特别大,比起十六卫大将军来还有不小的差距。但它的职能,实在是太特殊了! 千骑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太宗皇帝李世民的身上。当时李世民在北衙禁军中当中挑选了一百名能骑善射、武艺出众的军士,主要的任务就是陪伴自己打猎、练箭,有时也兼顾一些贴身保镖的职能。这一百骑精锐之士穿五花袍、骑六闲马时常陪伴在皇帝左右,当时号称“百骑”。 皇帝李治上台之后组建了左右羽林军,让它们独立于朝廷的十二卫府兵之外,成为了自己的私兵,专门用来镇守皇宫,号称“御林军”。随后,李治效仿他的父亲在羽林军当中挑选精锐之士,赐以五花袍和六闲马,并将百骑扩充为“千骑”。 从此,千骑就成了北衙禁军的重要一员。虽然它在编制上是隶属于羽林军的,千骑的统帅也被称为‘羽林千骑中郎将’,但实际上千骑是比较独立的,他们甚至不需要在财政和军备上依靠羽林军的拨给。现在,羽林卫的大将军和将军,已经很少直接插手千骑的内部家务事,因为千骑直接接受皇帝一个人的领导! 换句话说,薛绍现在成为了北衙禁军的重要力量、皇帝的精锐私兵——“千骑”的最高统帅! ——兵权在手,侍帝之侧! 除了在级别上略低于左右羽林卫大将军,薛绍的实际职能,已经与程务挺、李谨行并驾齐驱了! 这不是平步青云,是什么? 薛绍的座席,当场就从文官班列,移到了武将班列之中。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坐回去的。刚刚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身边有两个坐席空了,薛楚玉与郭元振也出班接旨了。 最后一封任状,让薛绍再度喜出望外。 皇帝这回是帮助薛绍挖了墙角,此前在左右羽林卫当中分别担任五品郎将的薛楚玉与郭元振,也随薛绍一同调任到了千骑,分任羽林千骑左右郎将,成了薛绍的左膀右臂。萧至忠升官了,被任命为千骑长史。其他如李仙缘、苏味道和卢思义等人,都纷纷担任了千骑的文武官职。 薛绍在讲武院的文武班底,几乎全部跟随薛绍一起,空降千骑! 满朝文武仿佛已经看到,就在皇宫北衙,在一批年轻的将星正在冉冉升起,闪耀在大唐的天空之下! 【求票求定阅!】 第444章 天后的礼物 下朝之后,薛绍与郭元振、薛楚玉等人一同前往吏部,更换新的官凭告身。 连同薛绍在内,所有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喜悦,但绝不是因为升官发财对大家有多大的诱惑。其实薛绍等一些奉宸卫出来的人由文官改为了武官,在仕人的眼中还是“由清转浊”的倒退。 真正让大家兴奋而激动的是,这样一群志同道合之人终于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最好的舞台。这个舞台,是如此的来之不易和期盼已久。未来,因为这个舞台而充满了希望和无限的可能! 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壮心不已。 程务挺带着他的儿子程齐之一起专程找到了吏部,来给薛绍等人祝贺。不过片刻,李谨行与牛奔、周季童与程伯献等人都来了,一群人都挤在了吏部,把这里当成了客堂一般道贺笑语不断。 吏部尚书魏玄同与薛绍交情泛泛但是和薛顗、薛克构等人是至交。看到这么多人一齐挤到了吏部,魏玄同倒也和气并主动提出说,薛绍等人应该摆一摆烧尾宴,庆祝升迁。 程务挺等人连忙称是,甚至马上就有人提出了请哪些厨子来主厨,用什么样的好酒待客,地点最好是选在薛绍的家里。太平公主府嘛,够大够宽敞更重要的是够气派! 薛绍的反应却是非常平静,待众人的兴头稍稍平息,他说道:“我建议,还是不要摆烧尾宴了。” “为什么?”程务挺头一个叫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为什么不能庆贺?” “恶来将军,我不肯摆烧宴,当然是有原因的。”薛绍说道,“我们这些人都还很年轻,最年长的也还不到三十岁。满长安望去,尽是官职比我们大、岁数比我们长、辈份比我们高的。今日我们不过是调任千骑成了小小的将军而已,如果大肆庆祝,会让人觉得我们年少轻狂、小人得志。再者,我们今日的晋升并非是凯旋之后的封赏,而是朝堂竞争的结果。我们调任千骑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有人被我们挤走了,他们心里本来就有怨恨。我们和千骑的旧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如果我再大肆庆祝高调炫耀,未免太过轻浮也显得不太厚道。如今多事之秋,如此张扬竖敌之事,还是能少则少,能免则免吧!” 众人一听,都觉有理,于是纷纷点头称是。 程务挺也不再多说,只道:“既然薛公子如此谦虚谨慎,那我老程也就不多说了。以后我们是就是同一阵营的同僚了,千骑的军屯就紧紧挨着我们左羽林卫。以后我们一定要多多往来,时常切磋啊!” “这是必然!”薛绍笑道,“恶来将军,我知道你操练骑兵最是擅长,普天之下难有比肩之人。我要练兵,肯定会要请你前来指点,你可不敝帚自珍、藏着掖着!” 程务挺哈哈大笑,“那我老程也不能白白的便宜了你——你操练三刀旅的那一套法子,也得教给我才行!” “好,一物易一物互不吃亏,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 众人谈笑生欢,心情都非常的愉悦。待薛绍等人各自办完了官凭告身将要离去时,吏部尚书魏玄同将薛绍请到了他的官署里,关上了门。 “魏尚书,有何指教?”薛绍很谦逊的拱手问道。 魏玄同苦笑了一声,说道:“薛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日前四下都有传扬说咸阳县令姚元崇爱民如子治政有方,惩恶扬善不避权贵,使得咸阳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地方百姓争相为之兴建生祠,对其感恩戴德。不过旬日之内,接连有三道监察御史前往咸阳考察官风民情,回报的口吻尽皆一致,都对姚元崇赞不绝口。甚至就连疏离朝政的太子殿下也曾亲口对我说起,姚元崇确是一名勤政爱民的好官,是个可堪大用的栋梁之才。” 薛绍不由得心中暗笑,虞红叶的工作能力和办事效率还真是非比寻常,连太子都帮着她当推手了! “薛公子,老夫想问的就是……这一切,是不是你在背后操纵?”魏玄同说罢,眼神炯炯的看着薛绍。 薛绍哈哈的大笑,“魏尚书,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想我薛某人虽是皇亲国戚,但自己要做到一个四品将军还得托陛下鸿福。我何德何能,做成这样的大事?” 魏玄同呵呵的笑着摇头,“薛公子,这是把老夫当外人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在下不知,魏尚书言外之意?” “那老夫就冒昧的问上一句,瑶池玉林与红叶商肆,与公子可有瓜葛?”魏玄同笑得意味深长。 薛绍知道魏玄同不是外人了,当场哈哈大笑,但是笑而不语。 魏玄同点是微笑的点头,说道:“薛公子,那姚元崇的确是个人才。但他入仕尚浅,何必如此着急的削尖了脑袋要往朝堂中枢挤呢?让他在地方州县多磨炼磨炼积累一些施政经验,其实并非坏事。” 薛绍抱拳而拜,“一切,当然得是魏尚书说了算。” 魏玄同呵呵笑着点头,“有薛公子这句话,老夫就心安了。其实姚元崇参加科考的时候,老夫就特别留意于他了,还曾经想过收他为门生。但他是户部侍郎薛克构举荐的,老夫不好夺人所爱,因此没有造次。” 薛绍哪能不明白魏玄同的意思——你若愿意让姚元崇认我做了老师,我便许他平步青云! “如此,则太巧了!”薛绍马上说道,“我也曾不止一次的听姚元崇说过,他向来推崇魏尚书的才学文章与道德人品。若有机会,我替你二位引荐一番,也并无不可。” 魏玄同会心一笑,“那薛侍郎那处……” “放心,我那族伯最是宽宏大量、通情达理。有我去说项,他必定不会有任何意见!”薛绍信誓旦旦的说道。 “好,好。”魏玄同也不造作了,爽快的道,“公子若能成全老夫爱才之心,老夫必当厚报!” “不敢。”薛绍拱手拜道,“君子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呢?” “多谢公子!” 闲聊数句后,薛绍离开了吏部。一路上他都在心想,虽然魏玄同为官多年一直都有极佳的道德风评,但官场上的人都不会去干没意义没好处的事情。尤其是混到了魏玄同这种级别的骨灰,活雷锋是绝对不存在的。现在魏玄同居然会主动提出要收姚元崇为学生,难道真的只是看上了他的才华与能力吗?……那天的大朝会上,皇帝李治借由收拾魏玄同拐着弯的扇了天后和裴炎的脸,魏玄同肯定是有所觉悟了,于是他就想出了一个辄儿,借由姚元崇这个中介向我们这个“圈子”靠拢,那也就是隐晦的向皇帝陛下靠拢嘛! 由此可见,在许多朝臣看来,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皇帝陛下的心腹红人了! ……那武则天会怎么看呢? 薛绍不由得拍了拍脑壳,二圣相争,朝臣难做啊! “薛公子,这边!”正琢磨着前面拐脚处有人喊,原来是郭元振。 “何事?”薛绍上前问道。 “我们更换了官凭,当然也得更换官服啊!”郭元振兴奋的道,“千骑的军服是从太宗皇帝陛下手上一脉相承传下来的五色袍,与其他府卫的军服全不相同。我们都在这里等你,一起去尚衣局定制新的官服将袍,还得去军器监领用新的铠甲刀箭呢!” “好,一起去!” 一群人兴高采烈的去了尚衣局,马上就有裁缝来给大家量体裁衣。薛绍头一个开始,但裁缝不肯给他做五色袍,说太平公主特意吩咐说,以后无论薛驸马调任了什么官职,他都只能穿花钿绣服!——“既然你来了,不如就给你添置几套秋冬花钿绣服吧!” 薛绍无奈只得答应。众人都哈哈大笑,说估计以后满长安的人肯定都能认识“奇装异服”的薛驸马了! 一番折腾之后,已是黄昏。众人各自散去,薛绍也回了太平公主府。 今天,太平公主没有在院前等着薛绍,而是坐在前宅正厅上发呆。 薛绍走进去后发现,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空盒子,和那天武则天派人送来的一模一样。 “安然,你闲来无事又把这东西翻出来看什么?”薛绍好奇的问道。 太平公主满腹狐疑的问道:“薛郎,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情惹母亲不高兴了?刚才,她又派人送了这样的一个空盒子来。” “什么?”薛绍很惊讶,拿起盒子来仔细一看,没有夹层没有特殊,就是一个盛装高档玉器和奢贵珍玩的漂亮盒子。 “我母亲接连送来两个这样的空盒子,究竟是何用意?”太平公主满心忐忑,“薛郎,我最近足不出户没有过问外界之事,朝堂之上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薛绍眉头轻皱,把自己调任千骑的前后经历简要的和太平公主说了。 太平公主惊愕不已还面露一丝惶恐,“薛郎,你这么做就不怕得罪我母亲?” 薛绍双手一摊,“我左一点有备忠君,右一点得罪天后,站中间又会有人说我处事奸滑鼠首两端——我能如何?我该如何?” “……”太平公主无言以对的沉默了。 薛绍眉头紧锁的拿着那个盒子看了半晌,太平公主突然道:“那个送盒子的宦官还在外面等着你回话呢!” “回话?”薛绍眨了眨眼睛,“来人,请中宫使者进来!” 宦官进来了,拱手拜道:“薛驸马,天后特命小人问上一句,驸马可曾喜欢这前后的两件礼物?” 【求定阅,求票票!】 第445章 赤胆忠心 薛绍与太平公主顿时面面相觑,和上次送来空盒子不同,这回天后居然还要问个究竟了! 太平公主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对那宦官道:“天后恩赐,我们夫妻俩当然是欢喜万分、感恩戴德。待我与你一同回宫,当面向天后她老人家答谢。” “既如此,殿下请!”宦官不动声色,嘴很严实。 “我与你同去。”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拉了薛绍的手腕一把而且用了一点暗力,对他摇了摇头,“已是夜间,男人岂能入宫?请许我一人前去,夫君不必担忧。” 薛绍知道她是想要单独去见武则天说些好话求求情。她母女二人自有默契,多个外人在场太平公主反倒不好发挥。 “既然如此,殿下不妨早去早回,我让杨思勖与琳琅陪你一同入宫。”薛绍说道,“再者,请容我片刻时间准备一点回礼,敬献天后。” “好。” 薛绍独到离开走到了珍宝阁,这里陈放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和古玩珍品,大多是新婚之时太平公主带来的嫁妆和宾客的贺礼。薛绍挑选了一阵,觉得武则天应该不会稀罕什么珠宝玉器,好像回赠什么礼物都不会衬了她的心。他无意中看到一对儿名叫“麒麟胆”的夜明珠,记得好像是新罗的使臣送的礼物。再一联想到那两个空盒子,薛绍计上心来。 他叫人取来天后送来的两个盒子,再将这两颗麒麟胆涂成了一模一样的红色,再两个盒子稍加改造并将麒麟胆固定在了最中央。 处理完毕后,薛绍将两个礼盒拿出去给了太平公主,让她带去回赠给天后。 “薛郎,你这是何意?”太平公主大惑不解。 “天机不可泄露。”薛绍微笑,轻吁了一口气,“天后看了之后,自会明白的!” 太平公主眨着她那双聪慧的大眼睛稍一琢磨,顿时恍然大悟,“天后一定会喜欢的!” 薛绍笑眯眯的轻轻在太平公主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若是离了你这张儿巧嘴,她老人家也未必能喜欢!” “嘻嘻!”太平公主自豪的笑了起来,“那我去了噢,薛郎!万一母亲留我夜宿,我今晚便不回来了。你……你可要老实一点!” “如何才叫不老实?”薛绍笑道。 有外人在场,太平公主乍乎乎的连瞪了薛绍两眼,“我走了,我走了噢!” “我送你登车。”薛绍笑着扶她登上了马车。 临上车时太平公主稍稍用力的拧了薛绍的手掌一下,凶巴巴的低声道:“家里美女如云,你晚上就别出去了。要听话,知道么?!” 薛绍闷头大笑,“去吧,去吧,我又不是三岁孩子!真是的!” “你要真是三岁孩子,我倒省心呢!”太平公主悻悻的撇嘴,小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男人就爱偷腥!家里的女人再漂亮,也比不上外面的野女人来得诱惑和刺激!” 薛绍做惊愕状,“这些陈腔滥调你都从哪里学来的?安然,你怎么不学好啊!” “我打你!居然敢这样说我!” “好了好了,别闹了。”薛绍笑道,“中宫使者在等着,可别让他看了笑话。”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这才乖乖登上了车去。 琳琅骑着马儿各自伴在太平公主马车的左右,眼神幽幽的看着薛绍,仿佛是在叹息:难得公主殿下离开家中,我二人却做了护卫随行,真是倒霉! 太平公主的车儿终于走了,薛绍略略吁了一口气。心想,我和武则天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复杂了。要是没了太平公主从中调和充当“润滑剂”,还指不定要闹到什么样的局面上。她送来的那两个空盒子究竟是何用意,当真难猜。或者说,我怎么猜都有可能是错的……现在就看,太平公主如何在她母亲面前发挥了! 夜幕降临了,薛绍泡在豪华的大澡堂里脸上盖着一条温热的毛巾,闭目养神。 蓦然听得门外很有轻微的脚步声,薛绍不用睁眼去看就知道,这个轻如猫步但又步步稳健的脚步声,只属于武艺非凡的月奴。 她仿佛在门前犹豫,该不该出声或是敲门。 薛绍暗自一笑,故意装作不知让她晾在门外。 良久之后,月奴仿佛是放弃了敲门,想要离去。 “进来,侍浴。” “是!”月奴这一声可是答得干脆利落又兴奋激动。 薛绍不由得笑了,太平公主真是杞人忧天,家里这么多女人对我虎视眈眈的,时刻都想与我偷腥,我哪里还有闲心出去鬼混?” 月奴进来了,眼中精光奕奕脸上带着红韵却不敢直视薛绍。她背着身脱到了精光,轻手轻脚的泡进了水里,慢慢游到了薛绍的身边。 “公子,月奴侍浴来了。” 薛绍拥她入怀,刚刚挨到她的身子,月奴就“嘤”了起来。 “至于么?”薛绍笑了。 月奴羞得一脸通红连忙将头埋进了薛绍的臂弯里,“公子,月奴想煞你了……” 片刻后,就在月奴忘乎所以的亲吻薛绍的全身时,悠远之处传来轻柔的琴声。 两人的动作同时一滞,也同时想到了一个人,陈仙儿。 这个技艺超凡又隐含忧伤之意的琴声,只属于陈仙儿。 月奴眨了眨眼睛,“公子,不如今晚你就……” “我的事情,还用得着你来安排吗?”薛绍淡淡的道。 “月奴万万不敢!”月奴连忙称罪,小心翼翼的道,“月奴只是觉得,陈仙儿不远千里孤身一人来到举目无亲的长安,过门也这么久了……想想也挺可怜的!” 薛绍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我自有安排。” “是,公子。” …… 太平公主进了皇宫,直奔武则天的寝宫。 武则天刚刚沐浴罢了,正躺在榻上习惯性的翻看一本书籍,准备入睡。得闻太平公主求见,她不由得会心一笑将书搁下了,“让她进来。” 太平公主亲自捧着两个锦盒儿进来了,步履轻盈满面春风笑吟吟的当堂跪下,“皇儿拜见母后!如此深夜叨扰母后安寝,皇儿有罪,请母亲责罚!” “好了好了,你就不必这样假惺惺的了。”武则天笑道,“过来,到为娘这里来。” “好,我来了!”太平公主一骨碌爬起来,就如同孩提时代一样笑嘻嘻的坐到了武则天的身边然后偎在了她的怀里,神气活现的摇着手里的两个盒子,“娘,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武则天早就看到了,笑道:“这不是为娘赠予薛绍的礼物么,怎会被你拿到了这里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娘,你就猜一猜嘛,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薛绍的回礼么?”武则天笑道。 “猜对一半了!”太平公主得意洋洋的卖起了关子,“母亲你不妨继续猜下去,我敢打赌,你肯定猜不到的!” “我若是猜中了呢?” “那皇儿今晚就陪你睡,不回家了!” 武则天哈哈的大笑,“这可不见得是什么好处。大半夜的我还要亲自给你盖被子。你这孩儿,无论春夏秋冬睡都要光着身子睡,睡着了还喜欢踢被子!” “娘,你就别说孩儿的这些陈年糗事了。你快猜嘛!”太平公主撒起娇来。 “罢了,为娘猜不中,你说吧!”武则天笑呵呵的道。 “娘,你看!”太平公主直接将两个盒子打开了。 武则天细看了两眼,“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两颗新罗来的夜明珠,名唤麒麟胆。”太平公主说道,“这是薛郎特意给娘挑的哦,漂亮吗?” 武则天试着伸手拿起来看一下,却沾了一些红色的染料到手上,于是惊奇道:“染的?“ “是呀,薛郎亲手涂染的呢!”太平公主撇了撇嘴,“我都责怪他了,为何好好的珠子要涂成这个模样?他却说,既然是送给天后的,就一定要涂成这样的红色!” “这盒子好像也改动过了。”武则天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拿起一颗珠子来端祥,口中低声吟道:“红者,赤也!麒麟胆,放中央……” “娘,我知道了!”太平公主做惊喜状,说道,“是赤胆忠心,对也不对?” “赤胆忠心?”武则天面带微笑,淡然道:“两颗赤胆忠心,那岂不就是有二心了?!” 太平公主顿时脸色大变,惊讶道:“母亲,你怎么这样想呢?” “难道不是么?”武则天转头看着太平公主,神色复杂。 太平公主脸色一正,非常认真的说道:“娘,我知道薛郎肯定做了什么事情让你生气了。我今天在家里也骂过他了,他却很无奈的回答我说,‘我左一点有备忠君,右一点得罪天后,站中间又会有人说我处事奸滑鼠首两端,我能如何?我该如何?’” 武则天眉头一皱,“他真是这么说的?” “娘,孩儿还能骗你么?”太平公主认真说道,“虽然我嫁给了薛绍,可母亲永远是我的母亲,这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孩儿是很顽皮,但孩儿从小到大可曾欺骗过母亲么?” 武则天若有所思的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娘,薛绍他也不容易。”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道,“父皇既是他的岳丈又是他的亲舅舅;你是孩儿的母亲也是他的岳母更是他的恩师伯乐……人孰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蔫嘛!他入仕尚浅不太懂事,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教训一顿骂上一骂让他醒悟并从此改过,也就罢了。母亲对大臣们不是一向宽宏大量的么,若是有谁犯了错,一向都是先念其功再数其过的。我就不信了,自家的女婿还比不上外人亲近呢?” “你这孩儿尖牙利嘴,今日偏就是为薛绍讨保求饶的来了。”武则天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再又拿起了一颗红色的珠子,微然一笑,“那便看在你的面上,这颗珠子我收下了!——另一颗,你看着办吧!” “多谢母亲!”太平公主欢天喜地的谢过,马上拿起了另一颗珠子唤道,“来人,将这珠子洗洗干净了研磨成粉,留予天后养颜之用!” . 【票票雄起!】 第446章 新官上任 太平公主留宿皇宫,一夜未归。 天明时薛绍刚刚醒来,发现身边已经无人但洗脸水已经打好,将要出行更换的花钿绣服已经折得工工整整放在中厅,就连靴子都刷得一尘不染放在了出门的鞋榻上。 这自然都是月奴的杰作。 薛绍会心一笑,有段日子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 洗漱罢了出得门来,月奴早已更衣完毕换上了一身英姿飒爽的军服战袍,并伺候薛绍吃了早饭以后两人一同离家,去往大明宫玄武门。 “公子,你终于被朝廷封为千骑中郎将了!”月奴喜形于色就如同她捡了天大的便宜一样,笑得合不拢嘴,“这回总算是撞大运啦!” 薛绍顿时笑了,“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这四品中郎将,难道是我碰运气捡来的么?” 月奴连忙自己掌嘴,“月奴该死!这区区中郎将本就该是公子应得的!我还觉得公子屈才了呢! “若是到了宫里,你应该说万谢陛下恩赐,天后器重。”薛绍道,“记住了?” 月奴直轮眼珠子,“公子,难道做官就一定要说假话、拍马屁么?” 薛绍哈哈大笑,“你就当是吧!” “可我不会呀!”月奴还急了,“那我到宫里不说话了,可千万别坏了公子的事情!” 薛绍再度笑了,“看来你真是长劲了,还学会闭嘴了。” 月奴连忙捂住了嘴连连眨着眼睛,含糊不清的嘟嚷道:“那我真的不说话了。” 今日不用上朝时间也很充裕,两人且走且聊一同到了北衙,刚刚进了讲武院衙门,就看到里面热火朝天的。薛楚玉等人今天都没有练箭,正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为何都不练武,却聊得如此开怀?”薛绍跳下了马,上前问道。 薛楚玉上前拜道:“公子……哦不,这以后要称呼将军了!——将军,我等正在商议,就等将军到了之后,我们跟随将军一起去往千骑营屯上任!那里已经布好阵势,准备恭迎新任千骑中郎将了!” “就为这事?”薛绍笑道,“五郎,别人我就不说了。你和郭元振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值得乐成这样么?” 郭元振笑嘻嘻的上了前来,说道:“将军,咱们是见过大世面,几十万人的阵仗嘛!但那几十万人当中,只有百十来个是咱们带的兵,见了大世面也只是过了一回眼瘾啊!这回不同了,千骑可是皇家御率,精锐中的精锐。五色袍、六闲马,多威风!兄弟上千,多过瘾!” 薛绍摇头就笑,“你这满身的绿林匪气,就是改不掉!” 众人全都一起哈哈大笑,显然是兴致勃勃情绪高亢。 这时卢思义与唐真一同骑着马跑了回来,报道:“报薛将军,千骑已经集结完毕,请薛将军莅临检阅!” 薛绍笑道:“你们这两个新上任的校尉,还挺尽职嘛!——说来听听,千骑的兵马给你们的感觉怎么样?” 卢思义抱拳道:“薛将军,实话实说,千骑的装备是天下第一精良绝对无人可比,兵员也的确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高大威猛英武不凡,不少人还口若悬河的喜欢吟诗作赋呢!不过,他们可能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不少人都发了胖,动起来也显得有些懒散。至少,不像我们左奉宸卫的人那样精神抖擞。我们当时可是每天都要护卫在二圣驾前的,容不得半点懒惰与荒废啊!” “意料之中。”薛绍说道,“千骑是羽林军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是皇帝陛下的心头肉,是天底下待遇最好的一群兵老爷,而且他们全都是世家子弟出身,从小就是娇生惯养更加没有上过战场。千骑干得最勤的事情,大概就是穿上他们漂亮的五色袍、骑上神骏的六闲马,在二圣出行之时前后开道显摆威风。羽林军偶尔还参加围猎或是野战远征。千骑,更像是一群空壳子仪仗兵。就算是再精锐的勇士,过惯了这种疏懒无忧的日子也有可能变成废人一个。” “将军所言极是!”卢思义说道,“我这个新校尉大清早的过去让他们集结操练,喉咙都喊破了他们还慢吞吞的爬不上马,好些人还骂骂咧咧的有些怨言。我气极了真恨不得抽他们几鞭子!——哪有见过这样的懒兵哪?” “但你又不敢抽,对吧?”薛绍笑道,“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是有家世有背|景的,否则进不到千骑里面。宰相门房还七品官呢,这些兵老爷只为二圣当差,那个个都是眼光于顶趾高气扬的。” 卢思义直愣神,“将军,你还没去过千骑营屯呢,怎么就知道得这么清楚?” 薛绍笑道:“你以为我这个千骑中郎将是随便任命的么?讲武院即将开办的北衙讲武,还不就是冲着这些兵老爷去的?” “我说呢!”卢思义就笑了,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笑。 “好了,全体整理仪表衣妆,随我去往千骑营屯。”薛绍大声一喝,“新官,上任!” “是!——” 片刻后,薛绍等一群新官一同骑着马,到了千骑营屯。 所谓“千骑”,现在其实只有八百人马,四个团的标准编制,当然全都是骑兵。现在,他们列成了四个骑兵方阵,等着新任中郎将的检阅。看到薛绍等人前来,队伍里发出了一片窃议之声—— “那就是薛绍,太平公主的驸马?这么年轻,凭什么当咱们的中郎将?” “听说他还是裴行俭的门生呢!一场北伐打出了名声,朝廷论功行赏、陛下亲自提拔,才让他平步青云成了咱们的将军!” “就凭他那模样,能打出什么名声?依我看多半是裴行俭和其他一些阿谀奉诚人为了在皇帝陛下面前邀宠才给薛绍捏造的军功,就是为了方便现在提拔他!说白了,他就是靠着这张脸傍上了太平公主,方能在朝中混迹!” “咦,怎么还有个女的?好像还挺漂亮!” “好大的胸哇!!” “口水擦去,丢人!” “那应该是前不久朝廷破格封授的天下唯一女将军,安什么吧?” “对,听说是薛绍的侍姬!” “我就说吧?全都是任人唯亲!……也有任人唯胸的!” “其实我早就认识他薛绍了!两年前,平康坊;他上半夜,我下半夜!嘿嘿,鼎鼎大名的蓝田公子,自然是到哪儿都不能离了女人。” “哈哈哈!一说蓝田公子我就想起来了——就这么个废物竿子现在成了我们的中郎将,真是晦气啊!!” “果然晦气,当真晦气!” 队伍里交头结耳叽叽喳喳的一片,不像是军队里,反倒是有点像是到了菜市场。 薛绍看到这副景象,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发作。郭元振有点恼火抬手一指正准备上前开骂,薛绍制止了他,说道:“急什么,咱们有的是时间收拾他们。慢慢来。” “一群孬货!”郭元振恨得牙痒痒,“比我们当初带的三刀旅的新兵还不如!” “那可不一定。”薛楚玉淡淡的道,“这群兵老爷,可比当初三刀旅的新兵傲气得多。” “有傲气才好。”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是个年轻的爷们都会有傲气,没傲气就真的是孬货了。” “将军说得是。”薛楚玉会心一笑,低声道:“要是没傲气,收拾起来也没那么过瘾了!” 郭元振也笑了,“有道理!有傲气的混蛋收拾好了,那都是有用的好蛋!” 薛绍看着他们两个,“看来你们都已经攒足了精神,准备收拾这群高贵的菜鸟了?” “那当然!” “绝对是迫不及待!” 薛绍嘴角一扬微然一笑,“我突然有点怀念,被一群新兵蛋子背后大骂,但是当面屁都不敢多放一个的感觉了!” “同有此感!”薛楚玉和郭元振一起大笑。 片刻后,薛绍带着一群新官共同登上了点将台,稳稳站立不动如山,也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八百骑兵。 千骑的人开始都不以为然满不在乎,该聊天的尽情聊天想挠头的脱了头盔挠个痛快。但是在被薛绍这些人整齐划一不怒而威的站在点将台上盯着看了一阵后,队伍里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千骑们感觉有点异样,心中纷纷想道薛绍他们在玩什么诡计?怎么来了这么久既不发令也不动弹,全像一群木头似的瞪着咱们?难道咱们比宫里的美女还要漂亮么,非得这么死盯着看?……还看,都看得我们脊背发毛了!……他娘的,别看了! 队伍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也没有人丝毫乱动了。 薛绍这才动了身,独自一人从点将台上走了下来,仍是不说话,只是走到了队伍中间,一排一排,一列一列的看过去,把每一名士兵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仔细。 凡是被薛绍注视的士兵,无一例外的从头到脚有一些发寒,感觉就像是被当众剥光了一样,极不适应、极不舒服。偶尔有一两个人与薛绍对视一眼以示报怨与抗议,薛绍就直接逼视他的眼睛,直到看得他转过脸去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为止。 点将台上的郭元振实在忍俊不禁想笑了,低声对薛楚玉道:“兄弟,咱们将军这一手玩得太绝了。他就像一个色眯眯的哑巴,全把这些高贵的菜鸟当成了脱光衣服的漂亮大姑娘死盯着来看,也不嫌害臊!” 【票票雄起!】 第447章 对症下药 点将台上差点就笑场,所有人一起拼命憋笑。 只有薛楚玉很是淡定,低声的道:“你忘了当初我们调教三刀旅的时候,将军说过的一段话?” “什么话?” 薛绍说道:“将军曾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的内心是强大还是弱小,是真诚还是伪善,是绝对掩饰不了也伪装不来的。现在,他就是在用眼神挑衅与征服这些高贵的菜鸟,并测试他们当中每一个人的胆量与底气!” “好玩,我也去试试!”郭元振兴头上来了,摩拳擦掌。 “你还是别去了。”薛楚玉冷嗖嗖的道,“不然,这些高贵的菜鸟会真的以为你这位新来的将军有龙阳之癖。万一有人一状告到了御史台,你固然可以名扬天下,但你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薛五!!!”郭元振急了,“今、今天就是打不过你,我也要跟你单挑!” “当真?”薛楚玉一板一眼的问道,表情很是认真。 “绝对当……不得真!”郭元振呵呵傻笑,“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薛绍在阵列中看完了走回来,暗暗瞪了他们一眼。两人马上严肃了起来,不再说笑了。 卢思义和其他三名校尉各自带着一个团的兵在列队,这时拍马上前来抱拳大声道:“属下第一团校尉卢思义,谨代表千骑众将士恭迎薛将军走马上任!请薛将军训示!” “请薛将军训示!”众将士一起唱诺,倒也有点威势。 薛绍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没事,散了。” 卢思义当场一懵,众人也都愣了愣神。 “这就……散了?” 薛绍淡淡的道:“我没有重复命令的习惯,该干嘛的都干嘛去,今日到此为止。” “是!” 千骑们都一阵哂笑,纷纷暗说摊上这么一个不管事的中郎将倒也不错,反正他也只是捡了个官职来混日子的,咱们也就不必当真了! 薛绍一声令下,众千骑一哄而散。由于没有出行护驾的任务,除了少数人跑到校场骑一骑马射一射箭,其他的大多数人都钻进了营房里。睡觉的睡觉,吹牛的吹牛,也有人提前跑到了火头军那里要了几个菜喝起了小酒,更有一些人扎堆玩起了斗鸡,大呼小叫乌烟瘴气就如同市井赌场一般。 薛绍等人则是进了官署里收拾各自的办公室。薛楚玉和郭元振还有长史萧至忠等人全都看不过眼了,纷纷跑到薛绍的官署里来,说将军今天是何用意,怎么如此不作为呢? “我自有计较。”薛绍没有解释,说道,“从今天起十日之内,你们谁也不要多管闲事,让他们一切如常。” “薛将军,这可不是你一惯的带兵风格啊!”郭元振惊讶道,“三刀旅的纪律是何等的严明,就是敌人的大刀撂到了脖子上,你不下令,士兵们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你看看这群孬货,哪里还像是皇家御率,分明就是一群地痞流氓!这还不管不治,如何了得?”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千骑和三刀旅的新兵们不同。新兵稚嫩,简单,耿直,有什么缺陷和问题那是一目了然。千骑则是一群见过世面又滑头狡诈的世家子弟。新官上任之时彼此摸不清脾性,他们先会伪装起来试探我们的治军尺度与心理底线。所以我要求,这十天里我们什么事情也不要管,我要他们把所有的陋习和缺陷都暴露出来,如此方能对症下药。所以我要求,你们只要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可以了。等时间一到,自然有他们好受的。” “哈哈,原来如此!”郭元振大笑道,“看来陛下还真是用人得法,用世家子弟来对付世家子弟,再也合适不过了!” “你闭嘴!”薛绍没好气的斥骂了一声,再对薛楚玉道,“五郎,这几天你就盯着校场那里,看看都有哪些人自发的去训练,谁训练得最刻苦,谁的武艺最出众。就算千骑懒散惯了良莠不良,但我相信这里面也还是有真正的精英的。对于这些人,我们要重点的培养!” “交给我了。”薛楚玉应诺。 “那我呢?”郭元振问道。 “我不在的时间里,你必须在。大小的事情,你都可以代我处置。”薛绍说道,“这就是你的任务。” “属下领命。”郭元振不嘻笑了,抱拳应诺。 “萧至忠,你负责整理刚刚交接来的文案。”薛绍说道,“我要尽快的知道,这八百号人所有的来路和底细,以及前任将领们的所有情况。” “属下领命。”萧至忠应诺。 “李仙缘?李仙缘!”薛绍唤了两声不见人,骂咧起来,“那神棍疯到哪里去了?” 郭元振马上出去找人,没多时就把醉醺醺的李仙缘给拎回来了。原来李仙缘刚刚一散伍就跟着那些士兵们跑了,混在了人群里和他们一起斗鸡喝酒,玩得不亦乐乎。 众人全都哭笑不得。 薛绍拎住李仙童的衣襟怒喷了他一满脸的茶水,李仙缘方才一惊一乍的醒了过来。 “李仙缘,你是嫌这个九品兵曹参军事的官太小,还是怎么?”薛绍故意板着脸问道。 “岂敢、岂敢!”李仙缘见薛绍脸色不佳,连忙站直了身体说拱手道,“将军你是了解我的,我虽然大小是个官,但一向没有官架子。我到了哪里都是与民同乐打成一片的,嗬嗬嗬嗬!” “笑个屁!”薛绍没好气的道,“我给你的任务就是,继续和他们打成一片称兄道弟。然后,摸清楚他们所有的门道。比如在哪里吃喝嫖赌,都有哪些违法乱纪的行为。” 一群人全都乐了。 “啊?”李仙缘愣得眼睛都瞪大了,“那不就是让我去当奸细和叛徒吗?” “奸细是没错,叛徒谈不上。”薛绍也笑了起来,“你得先想清楚,你是谁的人?” “好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李仙缘晕乎乎的轮着眼珠子,“那我现在可以回去喝酒了么?” “去吧,酒囊饭袋。”薛绍笑道,“但你的嘴巴最好是严实一点,喝醉了也不要胡说八道。要是走漏了风声,你这九品官可都没得干了。” “行,我知道了。”李仙缘笑嘻嘻的应了诺,涎着脸冲薛绍伸出了一只手来,“将军手头要是宽裕的话,不如先预支一点酒钱给我?——我这也是奉命公干哪!” “出去!”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李仙缘歪歪斜斜的走出了官署。 “李参军,请稍等!”郭元振跟上了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包东西。 “还是你仗义!”李仙缘马上喜笑颜开,撒腿就小跑起来,仍是跑得歪歪斜斜的。 “苏味道、刘幽求、钟绍京!”薛绍再次下令道,“你三人轮流留守讲武院监督那里的工程进度,或是带上书令使一起辅佐萧至忠处理千骑的文案。另外你们要联系一下将作监,我要将讲武院和千骑营屯之间的栅墙拆除,把两处的校场与牧马地连成一片。然后我还会设计一个新的训练场,请他们尽快动工开始修建。有什么处理不了的问题,再来直接向我汇报。” “是!”三名刀笔文官一同领命。 合作这些日子以来,薛绍觉得裴行俭带出来的这三名刀笔吏还是非常能干的,交待的事情从来不打折扣,办得是既快又好,自己已经越用越顺手了。 “卢思义和唐真、潘奕等,你们这些新上任的校尉、旅帅和队正,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你们麾下的士兵。”薛绍下令道,“十日之后,我要你们闭着眼睛也能说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外貌特征、性格特点和优劣长短!” “是!”众麾下一同应诺。 “任务都分派下来了。大家各司其职忙碌起来,同时也要紧守口风不得泄露机密。”薛绍站起了身来,“十日之后,见分晓!” “遵命!” 众人领了诺一同散去,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月奴马上送上了一杯茶,“公子快请歇歇,真是辛苦了。” “比起远征在外,这有什么辛苦可言。”薛绍笑了一笑拿起茶来喝了一口,“你义父呢?” “义父在替公子洗马。”月奴答道。 “他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呢?”薛绍眉头一皱,“去,把他叫来。” 月奴马上出去,将吴铭叫了回来。 “吴铭,以后你就不要亲自为我洗马了。家里有仆人,军队里有火头杂役,哪里还轮得到你来干这种事情呢?”薛绍说道。 吴铭笑了一笑,“我看反正是闲着,就怕那些人伺候不好公子的汗血宝马。” “以后你不会再有这样的闲时了。”薛绍说道,“我到千骑新官上任,你要辅佐我操练兵马。士兵们的个人武艺我就交给你来指教了,我要求你按照临战前线烽火斥侯的训练标准,来操练他们。” “公子,他们是皇家御率,为何要当成斥侯来练呢?”吴铭好奇的问道,“烽火斥侯,那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训练的时候,都是有可能要丧命的!我怕这些世家子弟兵,适应不了。” 薛绍淡然一笑,“现在不必多问,你只管执行便是。十日之内,你给我制定一份训练计划。到时候,我会参照你的计划来执行他们的训练。” “是。”吴铭不再多问,抱拳应诺。 薛绍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像个老爷那样把两条腿搁到了桌几上,嗬嗬一笑,“再高贵的菜鸟,也还是菜鸟。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们了!” 【求票,求定阅!】 第448章 三把火 接下来的十天里,薛绍在千骑基本上是“毫不作为”。除了有一批工匠来修建训练基地与各种房舍搞起了一片烟尘,千骑们觉得他们的生活和以往没有任何的改变。 最初,千骑们的心里还多少有一点忐忑,对薛绍这位上任的新官把持一个观望的态度。可是观望了三五天之后,他们发现薛绍真的是完全不管事,甚至比前任的中郎将的管理还要松散。 于是千骑们渐渐放松了警惕,很快就把平日里的一些习气都表现了出来。 除了偶尔出习一下天后需要的仪仗场合,千骑们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训练场上始终是人影寥寥,火头军则是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因为这些兵老爷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喝玩乐,火头军几乎要十二个时辰待命,随时准备给兵老爷们烧菜温酒做好吃的。 有时会有一些人偷偷跑到玄武门以北的皇家禁苑去打猎,山羊野兔这些猎物用麻袋装了回来然后就扔给火头军负责烹食,接下来肯定就有一群人酩酊大醉,日常的训练与巡逻肯定是不会参与了,有的人甚至连出行的任务都敢逃避,躲在营房里呼呼大睡——而且是抱着大姑娘呼呼大睡! 千骑的人都不缺钱,有钱自然就有姑娘。狎妓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把女人带进军营里来,而且是皇宫北衙的军队里来,可就真的有点说不过去了。 可是这件事情对千骑的人来说,仿佛是习以为常,几乎都处于半公开的状态了。千骑的人都有本事有门路,和守城的羽林军关系打理得非常不错。千骑们哪怕是半夜里从平康坊带女人回来,羽林军也会悄悄的给他们开城门。 玄武门这样的军机重地,大门居然能在半夜被随意开启,这无疑是一件非常严重的大事。与此相比,诸如横行里坊、打架斗殴、欺负百姓之类的事情,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长安的百姓,对千骑的个别人早就怨声载道,报官的也不在少数。但是长安的县衙面对这些老爷兵明显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再者顾及到皇家声誉,绝大多数的案件都被压了下来。在分管长安城的万年县衙与永安县衙里,千骑犯案累积的卷宗有三尺多厚,无一侦破无一落实。 薛绍把这些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但仍是隐而不宣。千骑的人只当薛绍不知情、不管事,依旧玩得潇洒混得痛快。 十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日清晨,千骑营地里像往常一样吹起了号角,可是队伍集结的速度非常的懒散与缓慢,很多士兵衣冠不整打着哈欠。有的连马鞍都懒得套上了只是牵着一匹裸马前来列队,只想尽快走完这个过场了回去睡大觉。 但是很快,千骑们发现了今天与往常的不同之处。平常都是郭元振站在点将台上,随便说几句一天的事情就算完了。可是今天,薛绍带着薛楚玉、郭元振一并站在台上,旁边置了一副几榻,长史萧至忠执笔临案而立。四大校尉和其余官将一并站在薛绍的身后,另有八名红衣刽子手扛着行刑大刀于四方压阵。点将台下,十六面大军鼓整齐罗列,旌旗林立猎猎翻滚,俨然是一副野战军沙场点兵的备战姿态! 看到这副阵仗,机灵点的人都醒了神,马上加快了脚步整理衣装,不敢再作造次。可是也有一些兵头儿老油子们没把这当一回事,依旧慢慢吞吞懒洋洋的。 薛绍头一次穿上了他的明光战甲戎装披挂的出现在千骑营屯里,一改往日的斯文儒雅,神情严肃到冷酷,就如同那天马上就要率领三刀旅的人去奔袭黑沙了一样。 郭元振与薛楚玉不约而同的想道,好吧,那个三刀旅的魔鬼旅帅又回来了! 队伍集结完毕,各队各伍开始清点人数。开始还有人谎报,薛绍叫卢思义亲自带人下去复查,结果发现差三个人没有前来集合。 “把人给我找来。”薛绍没有急于发怒,淡淡的下令。 卢思义马上带人去找,因为早就摸清了千骑这些人的路数,很快就手到擒来。三个光绑子的醉汉连同三个衣冠不整的女子,一同被拎到了点将台前。 千骑的人开始悄悄的议论纷纷—— “薛绍不是不管事的么,今天是突然发的什么疯?” “我早就说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是一直隐忍不发!” “这人够阴的!” “那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做做样子就罢了——难不成他们还敢把崔老大怎么样?” “那倒是!——他敢乱来,我们兄弟们就跟他拼了!” …… “肃静!!” 薛绍猛然一声怒喝,吓得身边的人几乎都要跳了起来。千骑们也吃了一惊,安静了下来。 点将台下,三个光帮子的醉汉仍是迷迷糊糊的,一个醉得太厉害瘫坐了在地上,另外两个挤在一起站得歪歪扭扭,有恃无恐满副傻笑的看着薛绍。三名妓子倒是有点怕了这副阵仗,挤作一团头也不敢抬。 薛绍看了一眼站着的那三个光帮子大汉,萧至忠马上就递上来一份书卷,上面写着他们的所有资料。 坐着的大汉名叫崔清风,三十多岁,在千骑组建之初就加入了军队。虽然混到今天也只是一个连品衔都没有的火长,但因为资格最老年龄较大再加上出身于清河崔氏大姓,因此在千骑当中拥有很高的威望。虽然他是个沦落到充军的大姓世家的破落户,但他也还是有一些人际关系的,左奉宸卫的千牛备身崔贺俭是他的堂弟,两人常有往来;同中书门下三品崔知温,则是他的族叔。 站着的两个大汉其中一个叫赵义节,出身于军武世家。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是大唐的将领,都在战场上牺牲了。皇帝钦点将他招进千骑里来的,算是照顾烈士遗孤。另一人叫陈三斗,是武攸归的小舅子。原本他只是一个做小生意的贩夫,但因为武攸归托了天后的福一夜之间飞黄腾达做到了千骑左郎将,于是他也跟着沾光到千骑里面来混一碗饭吃。如今武攸归刚刚被薛绍等人从千骑挤走,陈三斗的心里自然是憋了一肚子火,时常背底里谩骂薛绍。 所有的情况就如同薛绍要求的那样,调查得丝毫不差。 薛绍冷冷的瞟了一眼这三个人,知道他们就是千骑士兵当中的几个兵头儿。对于薛绍这些空降来的官长,千骑的士兵多大是阳奉阴违没有真正当一回事;对这些兵头儿,他们才是真的唯马首是瞻。 毫无疑问,这三个人非但不是软柿子,还是典型的硬茬儿。看他们现在这副有恃无恐尾大不悼的神情就能知道,他们根本没把“不管事不作为”的中郎将薛绍放在眼里。 “你们三人,为何不来集合?”薛绍平静的问道。 “呃——”崔清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先是打了一个臭气薰天的酒嗝,然后笑嘻嘻的道:“薛将军,我们喝多了,睡过了。” 薛绍不动声色,抬手指了一指那三名妓女,“那是何人?” “当然是我们的相好啊!”赵义节争着喊道,喊得非常大声,理直气壮。 陈三斗则是满怀敌意的斜瞟着薛绍,明目张胆的不屑与嚣张。 “哦,这样。”薛绍也不声张,淡淡的道,“萧长史,宣读军规。” “是!” 萧至忠应诺站了出来,开始大声宣读千骑军规。队伍当中的千骑们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妙—— “薛绍今天要来真的了?” “不会这么小题大做吧?” “谅他也没这个胆儿!咱们的崔老大可是千骑的元老,岂是他能动得了的么?赵义节是陛下的人,陈三斗还也武家的人呢!” “看看吧,看看吧……” 三名醉汉摇头晃脑的站着,满不耐烦。萧至忠的军规还没有读完,崔清风就嚷了起来,“我要撒尿!” “薛将军,不如先帮我们解了吧,这绑得太紧了!”赵义节嚷道,“我们没来集合,是我们错了,我们下次不会了。” 陈三斗冷嗖嗖的道:“装模作样读什么军规,没事就散了吧,我们还要睡觉呢!” 薛绍完全不予理会,其他人也最多只是冷冷的瞟他们一眼,同样不予理会。 萧至忠的军规读完了,拱手退下。 薛绍站上了前来,大声道:“相信你们刚才全都听清楚了。大唐的军规,想必你们也都不陌生。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千骑,是陛下的亲勋部队,是皇家御率,是大唐最高贵的军队。因此,千骑的将士理当比普通的卫士更加遵守军规、服从命令。非如此,不能保证千骑是一支纪律严明、作风严谨、战力出众的精锐之师!” 新上任的千骑中郎将终于训话了,满场静悄悄的。 三名醉汉的酒好像也醒了一多半,定定的看着薛绍,满怀狐疑与敌意。 薛绍也看向了他们,“萧长史,你负责执掌军规。告诉我,眼前这三人所犯何罪?” “是。”萧至忠再度站了出来,依照军规一条条数落下来,给崔清风等三人罗列了十几条罪状。小的罪状有军容不整、藐视官长、军中酗酒、逃避操练,大的罪状有私逃离军、携妓入营、夜越皇宫、私闯禁内。 萧至忠每说一条,崔清风等人的酒就醒上一分,队伍当中就发出一阵骚动与惊哗之声。很多千骑的心里开始既惊且惧——坏了、坏了,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眼看就是要杀鸡儆猴了! 第449章 清理门户 满场议论纷纷,眼看将要哗然! “将要如何判罚?”薛绍的脸色沉了下来,大声喝问道。 “回将军话,这三人既触犯了军规,又违反了律法。数罪并罚,理当先处以五十军杖的肉刑!”萧至忠一板一眼的答道,“然后再将其收监,并将其夜越皇宫、惑乱禁内的罪名报予大理寺发落!如不出所料,理当判处枭首死刑!” “打了还要抓,抓了还要杀?”众千骑惊叫起来,“下手也太狠了吧!” 眼看阵营当中有了一丝不安的骚动,薛绍给薛楚玉递了个眼神。薛楚玉会意,提起方天画戟飞身上马奔到了阵前,高举手中方天画戟雷霆大喝道:“本将奉命在此监督行伍序次,敢喧哗吵闹擅离本位者,一律军规严惩!改滋事犯上者,有如此桩!” 一声喝下,薛绍手中的方天画戟凌空一斩,大腿粗的一根拴马驻被拦腰斩断,光滑的斩面如同镜子一般泛着寒光。 众军士全都被吓懵了。既然都是军人,他们当然知道这个方天画戟有多么的沉重,想要挥动已是不易,更何谈轻松斩断如此断大的一根立地木柱?再者北衙早有传言“飞骑玉冠莫与争雄”,薛楚玉早已在羽林军中扬名立万,谁不怵他? 行伍之中瞬间安静下来,人人噤若寒蝉! 薛绍冷峻的微然一笑,“来人,将崔贺明、赵义节、陈三斗三人一并拿下,每人处以五十军棍,即刻执刑!” “是!”刽子手大诺一声,一同上前。 崔贺明当场就跳着了大叫道:“谁敢动我?!” “我是陛下钦点入伍,我爹是大唐英烈,我祖父也是大唐英烈,谁敢造次?!”赵义节也吼了起来。 “姓薛的,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担保有人饶不了你,一定十倍奉还!”陈三斗的声音不大,但是尖着嗓门儿阴阳怪气。 “就从他开始——”薛绍一抬手指向陈三斗,“行刑!” “是!”四名红衣刽子手大诺一声,上前就拖人。 崔贺明当场跳着大叫起来,“兄弟们,薛绍滥用私刑,大家反了他!” 行伍之中有不少崔贺明等人的心腹,听到这一声喊刚准备动弹一下,蓦然听得一声“呼”的大响,迎面一股杀气劲烈寒风反倒将他们逼得倒退了一步! 薛楚玉的方天画戟凌空一扫,厉声喝道:“敢擅动半步者,视同兵变谋反杀无赦!” “兄弟们别听他吓唬!动手哇,干掉这伙白脸的娘贼!!”崔贺明气急败坏的跳脚大骂。 蓦然有道疾影一闪,随即就是“嘭”的一声大响,身材高大的崔贺明一头栽倒在地,众皆大惊。 再一细看,崔贺明的一颗人头已是滚到了五尺开外,只剩一个无头的身躯兀自在地上抽搐,脖颈之间鲜血狂喷! 薛绍冷面寒霜的站在崔贺明的尸体旁边,手上一把出鞘的千牛御刀闪着寒光,刀尖一滴鲜血慢悠悠的滴落到了泥土里,溅起极小的一丝烟尘。 蒙住了的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时,只听得点将台上的郭元振啧啧的赞了一声,“砍头如切菜、杀人不沾血,千牛御刀,果然是绝世神兵哪!” “此人当众犯上并煽动造反,按大唐军规十三斩令第七条与大唐永徽律十恶不赦罪之条款,我已当场亲手毙杀之!”薛绍将手中的千牛御刀高高举起,“再有造次者,与之同罪!!” 全场再度寂静,寂静得可怕。千骑们集体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抽搐不停的尸体,甚至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呼吸之声。若大的校场之上,只剩瑟瑟的秋风呼啸声与猎猎的旌旗翻滚不息。 “吟……” 薛绍手中的千牛御刀迎风自鸣的声间,让在场所有的千骑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寒颤。 “众将士全都听着!”薛绍高举千牛御刀,沉声大喝:“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的资历有多老,无论你的出身有多高贵,无论你的背|景有多雄厚——只要你是千骑的一员,只要你的我薛绍的麾下,就务必时时刻刻把大唐的军规一字不漏的牢牢记在心里,千万不要触犯!否则,你随时有可能像崔贺明一样,变成一具无头的尸体!” 众千骑再度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好些人心中惊惧万分的骂出了一个本不该用来形容薛绍的词……暴君! “咣啷”一声,千牛御刀无血归鞘,薛绍大步踏上点将台,“将人犯拿下,即刻行刑!” “是!” 红衣刽子手再度应诺,上前将赵义节与陈三斗扭翻在地倒拖而行。这下他们不敢闹腾叫喊了,像条死狗一样一声不吭看都不敢多看薛绍一眼,乖乖的让刽子手们将他们绑到了拴马柱上,抡起了粗大的军棍对着后背和屁股一顿海扁狂揍。 这种大军棍,别说是五十棍,就是十棍下去如果打得结实了,都有可能把人打得残废! 地上的尸体和鲜血还没收拾,赵义节与陈三斗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千骑们无不心惊胆战。 行刑过半,两个人都被打得血肉模糊,晕了过去。 “姑且寄下其余军棍,将其关进大牢,等候移交大理寺!”薛绍下令,麾下照办,马上就将两条死狗拖走了。 薛绍再一次像那天一样,慢悠悠的走到了行伍之中,一个人一个人的看过去,仔细的端详。 这一回,没有一个人敢与薛绍对视了,不少人浑身如同筛糠,有两个胆小的还吓得尿了裤子。 “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薛绍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姓薛名绍字承誉,河东汾阴人,官拜正四品羽林千骑中郎将,也就是你们在场所有人的统领!” “北伐之时,有不少背地里骂遍我祖宗十八代、但是当面屁也不敢多放一个的士兵给我起了一个诨号,叫做魔鬼。我不介意你们也在背后这样骂我;但是,谁敢违抗命令或是触犯军规,我肯定会让他知道魔鬼一词的真正含义!” 全场静若无人,以至于薛绍一个人的声音,能让八百号人都听得非常的清楚。 “在千骑,有一条军规是别的军队所没有的,也是最不能违反的。你们全都要听清楚了——无能,就是犯法!” “因为你们是千骑,是陛下钦点的皇家御率,你们享受着大唐天下最高等的卫士待遇,拥有最高贵的头衔,也就应该具备与之匹配的实力,应该成为最精锐的卫士!” “从今天起,你们每天都要接受最残酷的训练,每隔一个月,都要接受最严苛的考核!考核成绩最差的,哪怕你是宰相家的公子,也一定会被我扫地出门!有谁吃不消、受不了、看不惯的,趁早滚蛋!——我薛绍的麾下,绝对不要一个孬兵!” 说到这里,薛绍停顿了一下,大步走上点将台沉声大喝,“有没有孬种,现在就要退出的?!” 再怎么废,千骑的人也都是一群热血方刚的汉子,其中不少还顶着精锐与天才的光环才加入了千骑。听薛绍这么一激,所有军士的怒气和好胜心全都当场被激发了出来,一同大声吼道——“没有!” “很好,看来一个个的都是硬汉,都是精英。”薛绍冷冷一笑,“光靠嘴巴说是没用的,我等着看有哪些孬种会被最先淘汰,滚出千骑——别瞪着我,就算你们在心里把我谋杀了一百遍,我也仍旧活蹦乱跳的。真有本事,就拿出到校场上比划去。军队里的爷们,从来都是靠实力说话,靠拳头吃饭!” 稍作停顿,薛绍大喝一声:“全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很好。”薛绍冷峻的微然一笑,“各团校尉,把你们的人分别带走,按我制定的训练计划,以团为单位即刻开始训练!一个月,见真章!” “是!” 军士们各自散去。相比于集结时的懒惰与散漫,现在他们个个精神抖擞队伍整齐划一。 “他们不是真正的废物,而是一群腐化与堕落了的精英。”薛绍若有所思的道。 郭元正抹了一把冷汗,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与鲜血小声道:“将军,今天是不是过火了一点?这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兄弟啊!” “我没有这种兄弟。”薛绍淡淡的道。 萧至忠连忙上前来抱了一拳,小声道:“郭将军,崔贺明除了今天犯下罪过,手下光是亲手犯下的人命就有三条,全都是因为强抢民女犯下的。此外,他暗中勾结绿林匪类,干过不少违法乱伤天害理之事,是赫赫有名的长安一霸。万年县衙里有一大摞卷宗全是记载他犯下的事情,下官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看完,真是触目惊心啊!” “原来如此,那真是该杀!为民除害!”郭元振对着尸体狠狠的啐了一口,“长史何不早说,我来动手便是,又何必脏了将军的御刀?!” “我也是一时技痒。”薛绍呵呵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热心,那就由你把他的尸首送到万年县衙去,让衙门做销案处理。” “这可真是个好差事!……杂碎,死了还要累害本将军一回!”郭元振直撇嘴碎碎念的骂咧了一阵,又道,“这些千骑的害群之马把我们的名声都搞坏了,我要让县衙张贴告示安抚百姓,让百姓们知道是我们的新上任的薛将军清理了门户,为民除害了!” 薛绍竖起了一个大拇指,郭元振哈哈的大笑,方才还有些不耐烦的马上变得兴致勃勃,“那我去了!” “薛将军,余下二人,如何处置?”萧至忠问道。 “先关两天。”薛绍说道。 “下官就怕,迟则生变啊……”萧至忠小心的说道。 薛绍冷峻的微然一笑没有答话,心中却道:萧至忠跟我的日子短,暂时对我还不太了解。他居然看不出来,我要的就是这个——变! 第450章 同生死,共进退 千骑的校场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集体操练的场面。薛楚玉做为千骑副将,专司负责日常的操练。此刻,大校场上烟尘滚滚人喊马嘶,虽然还配不上“虎狼之师”的美誉,但至少有了几分军队该有的威壮之势。 薛绍在校场上观望了一阵,心里对这一批士兵的特点与成色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简单来说,这群人的基础与底子不是三刀旅的新兵可以比的,毕竟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此前都是精锐之士。如果练好了,千骑的战斗力绝对是超一流的。 但问题也正是在于,想要练好他们,远比练新兵要难。因为他们都已经习惯了现有的生活节奏,每个人的心志和来路都比较的复杂,不像新兵那样的简单。 所以薛绍认为,千骑的能力绝对不是问题,关键在于态度。要练好千骑,首要在于“攻心”。只要把这群人的心拿下了,剩下的就都好办了。 “将军,我仍是觉得今天你当众砍掉崔贺明的脑袋,不是太划算。”郭元振仿佛是思考了许久,认真的说道,“诚然他是个该死的败类,但你大可以将他交给有司,借刀杀人即可。又何必亲自动手呢,难道只是为了立威?” “立威只是其一。我也是思之再三,才决定必须亲自动手。”薛绍说道,“如你所见,眼前的八百士兵就像是一群羊,自己内部早就已经有领头羊。我们这些初来乍道的将军在他们看来是外人,甚至是敌人。崔贺明等人就是羊群的领头羊,千骑的人他们为核心牢牢的抱成一团,像是一块针不插不入水泼进的铁板。军队里面从来都是强者为尊,如果我想真正成为他们的领袖,就必须粉碎与瓦解他们现在的这个旧有的团体。要做到这一点,最快捷也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我亲手干掉他们的领头羊,取而代之!” “可你却先失去了人心的拥护啊!”郭元振说道。 薛绍摇了摇头,微笑道:“他们本来就不拥护我,我又还能失去什么呢?” “……”郭元振愣了一愣,点头,“这倒是句大实话。” “我这是先威后恩,破而后立。”薛绍说道,“既然他们打从心底里不喜欢我,不拥护我,我也就不必在意他们再对我有什么别的看法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威镇之,是最快捷也最有效的方法。至于人心拥护与袍泽感情,时间一长自然就能建立起来了,这一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原来你是头脑清醒的谋定而后动,看来是我多虑了。”郭元振吁了一口气,心情变得轻松笑嘻嘻的道:“另外两个关在牢里半死不活的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还要砍掉吗?” “砍不砍的,不重要。”薛绍淡淡的道,“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另一种较量!” “你是指,和他们的背后势力的较量?”郭元振问道。 “没错。”薛绍说道,“崔贺明作恶多端十恶不赦,就算是崔知温与崔贺俭这两个同宗的亲戚都对其敬而远之。我动手之前早就和崔贺俭交流过了心里有底,这才果断的亲自动手清理门户。另外两个人的情况与崔贺明不尽相同,他们犯下的事没那么严重,而且一个是陛下的人一个是天后的人。所以,我在等着一场,和二圣的直接较量!” “咝……”郭元振吸了一口凉气,“你疯了?” “一点也不疯。”薛绍自信满满的微然一笑,说道:“我之所以敢在这件事情上与二圣交锋,是因为我代表的是正义与律法。如果二圣真的出面给这两个人求情,我会坚持我的主张。因为在军队里,人治是绝对不能高于法治的。否则将威遭到亵渎,军令形同虚设,从而军不成军。” “公子,你可别忘了二圣是拥有高于一切的至尊大权的!”郭元振惊讶道,“如果二圣强制下令,你将如何?” “绝不妥协。”薛绍淡淡的道,“如果我在千骑当中连‘执行军法’的权力都受到束缚与干涉,那我宁愿不干了!” “呃……”郭元振这下有点被吓到了,小心翼翼的道,“那你针对那两个人的处理意见,是什么?” “人犯移交大理寺,公开审理给军规与律法一个交待!”薛绍说道。 “那岂不是家丑外扬,让二圣也颜面无光了?”郭元振神情紧张的摇起头来,“公子,我劝你三思。毕竟你上任才不久,凡事不妨慢慢的来。” “有些事情可以慢慢的来,但是军法如山,在这一点上我绝不含糊!”薛绍说道,“并不是因为我固执或是矫情,对一名将军来说,没有什么比他手中的军法更加重要的了!” “理解了。”郭元振点了点头,眉头紧皱颇为担忧的道,“如此看来,这件事情才刚刚开始啊!往后,怕是会有一场激烈的交锋!” “我早就有这个心里准备了。”薛绍微然一笑,“二圣既然让我统领与整治千骑,就必须要给我足够的信任与自主权。否则,我宁愿他们把这个官职收回去!” 正说着,有小卒来报,说左右羽林卫大将军李谨行与程务挺一同来访。 “请他们入营,到我的官署奉茶。”薛绍说罢,对郭元振笑道,“第一波较量,开始了!“ “他们?”郭元振惊讶道,“不会吧!” “你难道忘了,千骑在名义上是隶属于羽林军的一个翊府。”薛绍笑道,“我在这边砍了人,他们怎么也得问上一问嘛!” “那倒是!” 稍后二人就到了薛绍的官署,李谨行与程务挺已经先到了,各自只带了几名亲随,看起来至少不会是兴师问罪。 军人不喜欢绕弯子,李谨行见到薛绍头一句话就说道:“薛将军,你这上任的第一把火,可是烧得有够劲烈啊!” 薛绍抱拳赔笑,“抱歉了,老将军,程将军。我都没有事先告知你们一声。” “千骑名义上属我们管,但实际上只听命于陛下。所以公子也就不必跟我们客套了。”李谨行将手一挥,说道,“问题在于,你在这边砍了人抓了人,我们也不能无动于衷啊!” “哦,这怎么说?”薛绍好奇的问道。 程务挺苦笑,“薛将军莫非忘了,那三个混蛋是怎么在大半夜进的皇宫?” “对了,玄武门是羽林军把守的城关!”薛绍一拍脑门儿,“莫非二位将军,也要动手整治羽林军?” “不瞒薛将军,我二人早有此心。”李谨行说道,“但我们两个老东西,可没有薛将军你这样的魄力!” 程务挺也道:“我二人此前都是在边关苦寒之地带兵的边帅,在朝中没有根基,对御林军的同部情况也不太了解。虽然我们已经做了一段时间的大将军了,可是感觉就像是完全被架空的一样,手下的将佐与军士对我们阳奉阴违,没有真正把我们放在眼里。真正拥有威望与掌握实权的,仍是原来的一些将领。我二人处处掣肘,形成摆设!” 薛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这早该想到的,不是么?连我这种出身颇高的皇亲国戚在北衙带兵,都有一点被手下的老爷兵看扁。程务挺行伍出身门第不高,李谨行更是靺鞨酋长归顺而来,再加上这两名大将都是从野战军空降来的“外人”,羽林军当中的那些世家子弟与官二代、将二代们怎么可能真正把他们当一回事呢?……别说是他们两个了,记得当初李尚旦面对裴行俭那样的天下名帅,都是满鼻子不屑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的。 “我们真是左右为难啊!”李谨行拍着手,懊恼又无奈的道,“官场相逢彼此还可以虚伪客套一番,行为处事大多灵活圆滑;但是军队里讲究的就是一个令行禁止,容不得这些。所以常言道京官难为,遍地都是王公贵族,惹不起;其实御林军的大将才最是难做!” “听二位的意思,是想趁我动手的机会,一同发力整治麾下、竖立权威?”薛绍笑道,“你们早说嘛,我一介晚辈,怎能抢在了二位前辈的前头?” “薛将军,你就不要取笑我们了!”程务挺苦笑不迭,“实不相瞒,依着我的性子,早就想要砍他娘的几颗脑袋了!可是我一直都被左右劝阻,也一直都憋着忍着!——我带了几十年的兵,几时这样的窝囊犹豫过?真是他娘的晦气!” “薛将军,我们可没有你这样结实的底气啊!初来乍道未及施恩,我们是不敢妄自立威的。”李谨行说道,“现在既然你带了个头,那我们想不动手都不行了。崔贺明这号人我知道,确实该杀,薛公子今日一刀可谓大快人心!——那么,我们麾下那些守城渎职的混蛋,也就同样该死!以前我们都还忍着捂着,现在既然事情已经被公开,我们再不动手砍他们,皇帝陛下可就要动手砍我们了!” “是这道理!”程务挺大力击拳,“我二人就是特意前来与你知会一声,现在左右羽林卫要与千骑保持一致,一同开展大力整治了。来了压力,我们一起顶着!出了事情,我们一同承担!——总而言之,我二人愿与薛将军,同生死、共进退!” “好!”薛绍喜出望外的大赞了一声,“有二位将军助阵,我的底气可就更足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谨行是个急性子,马上道,“事不宜迟,薛将军不如马上提审将那两个被收监了的家伙。老夫和恶来要当面听他们说上一说,都有哪些羽林军替他们半夜开城门!” “好!——二位大将军,请!” . 【请多多投票!】 第451章 公道自在人心 摄于薛绍的一刀之威,赵义节与陈三斗彻底的老实了,对薛绍与程务挺、李谨行的问题是有问必答,希望能够将功补过逃得一条性命。 程、李二将从他们的嘴里,问出了不少人的名单。拿在手上,他们颇为头疼。 一番对谈之后薛绍方才知道,原来羽林军远比千骑要复杂得多。千骑毕竟只有八百号人,左右羽林卫加起来可是有六千人的。再加上此前是李尚旦当家作主,现在李尚旦虽然被拔除了,可是他留下的派系仍然存在。 再者,在左右羽林军设置了大将军以后,顺理成章的也就在各自增设了一名将军,这个人选是在内部提拔的。加上原有的一名将军,左右羽林卫一共就有了两名大将军、四名将军。除了程务挺与李谨行这两名大将军,其他人都是羽林军旧将,势力盘根错节彼此关系复杂。 总而言之,羽林军内部是派系林立,宛如军阀割据!在这样的情况下,李谨行与程务挺想要完成“大一统”,那真是难上加难! “看来羽林卫大将军,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胜任的!”程务挺都有点灰心了,连连摇头道,“我还是喜欢在边疆带边军,手持斧铖代帝行令,令行禁止不从者斩,一切事情都好办。哪像御林军,大将军就连生样予夺之权都没有,一不小心还有可能会要得罪哪个宰相王公!” “依我看也只有薛公子这样的人,才能带好御林军。”李谨行也连连摇头,“今日那一刀,斩得何等的痛快淋漓!换作是我们,哪儿敢呢?” “二位大将军,其实大可不必报怨。”薛绍说道,“二圣让你们统领左右羽林卫,是寄予了厚望的。你们不妨放开手脚来干,得罪了谁都要比辜负了二圣强,对吧?” “言之有理!”两个大将军异口同声的赞同。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坚定信心,一同大刀阔斧的对北衙的军纪来一个大整治!”薛绍说道,“不管他人的后|台有多硬、背|景有多深,我们代表的是正义与律法,背后有陛下撑腰——还有何惧?” “好!”二将一同大声道:“那就干了!” 稍后程务挺与李谨行就走了。与来时的忐忑与被动不同,他们从薛绍这里仿佛获得了精神上的动力与底气上的支撑。三个人,仿佛也结成了一个临时的同盟。虽然薛绍的辈份与官职都要比他们低,但两个大将军都心里有数,薛绍既是这一场“整风运动”的发起者与推动者,还是这个同盟的“精神领袖”。 二将走后薛绍却在心里打鼓,我劝他们归劝他们,但问题是陛下会给咱们撑腰吗?……李治性格软弱,扛不住压力了就推卸责任的事情干了可是不止一回了,当年上官仪就是这么死的;在与天后宰相们的较量之中,李治也是绕尽弯子、步步忍让! 还真是令人担忧啊! 黄昏时,薛绍走出玄武门准备回家。一路过来,他感觉到每一名羽林军的脸色都很沉肃,仿佛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一样。 估计是程、李二将,已经在羽林军当中开始整风了。 刚出了玄武门,薛绍看到一队熟悉的车驾,太平公主居然在这里等着他。 “安然,你怎么在这里?”薛绍好奇的上前问道。 太平公主神秘兮兮的“嘘”了一声,“回家再说!” “行。” 小夫妻俩结伴而行。 原来太平公主昨晚陪同天后夜宿皇宫,今日特意在此等候薛绍下班了一同回家。到家之后,太平公主越加神秘的将薛绍叫进书房里并斥退了左右所有人等,认真的道:“我有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情,如此隆重?”薛绍问道。 “你今天是不是杀了个人?还抓了两个人?”太平公主问道。 薛绍笑了,“消息传得可真快啊,连你都知道了!” “我一整天都陪着天后,我能不知道吗?”太平公主皱起了眉头,“薛郎,你是不是有一点太过火了?” “哪里过火?” “你上任不久立足未稳,怎能滥开杀戒呢?”太平公主说道,“你那一刀下去,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啊!” “包括天后吗?”薛绍的眉头皱起,脸色也有些沉了下来。 “你还生气了是吗?”太平公主好像也有点不快了,说道,“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安然,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想因为这些公事与你争吵。”薛绍尽量心平气和,说道,“军队自然有军队里的一套行事办法,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反倒会一事无成。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了,总之,这一次我是三思而行,绝不是一时冲动。” “这么说来,就算是我母后要出面干涉,你也不会卖她老人家一个颜面了?”太平公主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薛绍点了点头,“是这样。” “薛郎,你不要太固执了!”太平公主仿佛是动了一点气,“杀了人又打了人,你要竖立恩威也达到目的了,何不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呢?又何必因为一点小事令我母亲为难并四处竖敌结怨呢?” “你是指陈三斗吧?”薛绍说道,“他是武攸归的亲戚。一定是武攸归去找天后求情了。” “薛郎,你要这样想才对!”太平公主苦口婆心的劝道,“武攸归原来是千骑左郎将,为了给你和薛楚玉等人挪让位置,天后都把武攸归从千骑调离了。武攸归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要治死他的小舅子。你觉得合适吗?” “安然,我半点针对武攸归的意思也没有。是那陈三斗太不识时务,自己撞到了我的刀口上。”薛绍说道,“千骑纪律涣散宛如一盘散沙,二圣任命我为千骑中郎将并命我整治千骑,我就必须尽职尽责。千骑里面的人,个个都有来路,个个都有背|景。如果我因为顾及一些人事关系而处事不公或是枉废军规,那我还做这个中郎将干什么?——如果我看在天后的面上释放了陈三斗,那的确能够成全我对天后的小忠与私义;我坚持执法严正、维护军规森严,这是对二圣对朝廷的大忠,是出于公义!二者权衡,你认为我该如何选择?” “……”听完这一通话,太平公主沉默了。 薛绍没有再急于争辩,给了太平公主充分的思考时间。他深信,无论是武则天还是武则天调教出来的宝贝女儿太平公主,都是一定能够明白自己说的这一番道理的。 如果武则天真是一个因私废公、器量狭窄之人,那她也就没那个可能成为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薛郎,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些大道理,有时未必能够敌得过人心。”太平公主说道,“或许人们一时拿不出充足的理由来反驳你或是让你改变主意,但律法也不外乎人情,如果你做得太过刻薄绝情,那也是会被人记恨和报负的!” “我知道。”薛绍点了点头,“公道自在人心,我的心里也是有着一竿称的。如果我有私心只是为了针对武攸归,那么今天被砍头的就一定是陈三斗。实际上,我与崔贺俭还是袍泽好友,但我杀的却是他的族弟崔贺明。理由只有一个,陈三斗罪不致死,崔贺明死有余辜!” “那么赵义节呢?”太平公主说道,“我是认识他的,因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被我父皇接到宫里来照顾。他是个孤儿,他的祖父与父亲都是大唐的英烈。就算不看我父皇的面子,你也应该看在其祖其父的英魂的面子上,饶他一命!——他们不都是大唐卫士的概模吗?” “不用看任何人的面子,我也不会杀赵义节。因为他也罪不致死。”薛绍说道,“我最多把赵义节与陈三斗交给大理寺处罪。他们触犯军规我已经处罚过了,可是他们同样也触犯了律法!” “薛郎,你千万不要这么做!”太平公主着急了,连忙道:“千骑是皇家御率,你若是将他二人交给大理寺审判,无疑是将家丑外扬,有损皇家声威。” “那千骑犯法,就不追究了吗?”薛绍说道,“长安的百姓对于个别横行霸道的千骑已是怨声载道,如果不给他们一个说法,怕是更加有损皇家声威吧?!” “……”太平公主再度沉默了。只不过这一回她瞪着薛绍,仿佛有点生气。 “安然,你别生气。”薛绍说道,“我不是有意与你对着干,在公事上,我有着我自己坚定的原则与底线。不光是你,哪怕是陛下或是天后当面这样问我,我也会当面这样回答!” “……你这犟驴!”太平公主真的生气了,恨恨的骂了一声跺脚就要冲出去。 “安然!”薛绍连忙将她拉住,笑嘻嘻的道,“我说话语气太冲,向你赔罪还不行吗?你别这样!” “我才没有那么小家子气呢!”太平公主站住了没跑,但是翻了薛绍一个白眼,“我是要赶回皇宫去,代你向我父皇与母后陈述你的这些道理!” “现在去?这不刚回来么!”薛绍连忙劝道,“明天我自己去说就行了,不用麻烦你了。” “不行!”太平公主很坚决,“万一你也用这副强硬的腔调与二圣对谈,哪怕你再有道理,他们也说不定当场就会砍了你!” 薛绍不觉脖子一凉,讪讪的道:“你放心,我不会。今天就不去了吧,在家好生歇息便是。” “薛郎,还是让我去吧!”太平公主的语气柔和了一声,轻叹了一声道,“如果不是二圣分别对我有所交待,我也不会过问你的公职之事。为免夜长梦多,我必须尽快进宫回话为妙!” . 【求票,求定阅】 第452章 兵来将挡 薛绍没有再拦太平公主,任她去了宫里。 虽然这一次的事情,薛绍一点也不指望太平公主能帮上什么忙,甚至希望她离得越远越好,但也不能枉废了她的一番好意。 次日天明时,太平公主仍未归来。薛绍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已经断定,这一次太平公主帮不上自己什么忙了,这件事情最终还是得由他自己来了断和收场。原因很简单,太平公主再懂事,也懂不了军队之事;太平公主再高贵,也高不过律法森严。 这是一场非常严肃的政治较量,太平公主这个局外人能够向二圣转承薛绍的几句话就已是难能可贵,她干涉与决定不了太多的事情。 今日有小朝会,薛绍比平常起得要早,但他没有去上朝而是直接到了千骑营地,这里的晨训都还没有开始,萧至忠与郭元振等人都还没有来。他叫上了唐真和几名心腹亲随径直去了军牢把那两名人犯提了出来,叫唐真马上押着人交往大理寺,并叮嘱他必须是亲自交到大理寺丞狄仁杰的手上。 先下手为强,薛绍不想再跟谁磨磨叽叽争来吵去,甚至不想再给自己留后路! 接下来,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晨训过后,薛绍刚刚回到官署,郭元振穿着一身朝服找了来。 “将军,你没有去上朝么?”郭元振问道。 “千骑一共才这几个人,都去上朝了谁来干事?”薛绍不经意的道,“以后若无特殊情况,就由你和萧至忠负责上朝和会议这一类的事情,我和薛楚玉主持早上的训练。” “若是平常,倒不打紧。但今天的朝会上发生了一些与将军有关的事情。”郭元振说道,“殿中侍御史点你的名不见人,先给你记了一笔。” “你就说,是什么事吧?”薛绍并不在意什么殿中侍御史。 “还不是昨天的事?”郭元振的神情凝重了一些,说道,“有御史上奏,说你倚仗兵权滥用军法、私设公堂草菅人命。” “呵,还恶人先告状了!”薛绍冷笑一声,“崔贺明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煽动造反,我依法斩之还叫草菅人命么?——你就没有当廷说清?” “我当然说了!”郭元振说道,“但是告状之人另有一番说辞,与我的说法大相径庭。按照御史台的惯例,一但双方辩辞出现巨大的出入,就会双方都不予采信,只能另行立案调查!” “这么说,我要被御史立案调查了?”薛绍都要气乐了。 “应该是。”郭元振一脸菜色的苦笑,“就看御史台何时派人前来传唤对你殿开调查了。” “让他们查!”薛绍冷笑不迭,“查得越清楚就越好,老子人正不怕影子斜!” “话是这样没错。”郭元振直挠头,“可是将军上任才十天就被御史查问,怕是都开了个先河。就如同百姓口中所言的‘生不入官门死不下地狱’一样,为官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被御史立案调查。传将出去极其有损声誉,甚至可以算是仕途上的一记污点!” 薛绍淡然一笑,我都准备和二圣玩命掰腕子了,还会担心这种屁事?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那么缺德,要跑到御史台去投状告发。”郭元振独自嘀咕,“我私下找魏元忠打听过了,说是有人往御史台投的匿名信状。我怀疑,要么是千骑的人,要么是崔贺明的亲戚朋友,再不就是……” “猜个屁!”薛绍没好气的打断他,“既然我干了,就不怕承担后果。管他是谁告的状,我就坐等御史驾到!” 郭元振撇着眉毛苦笑不迭,“我估计告状之人的主要目的,还是想救牢里的那两个人。因为,一但御史对你展开立案调查,你的公职就要暂时停止。那样,他们就有机会救人了。” “想得美!”薛绍哈哈一笑,“老子今天没上朝,就朝这点时间抢先一步把人移交到大理寺去了!” “……”郭元振当场表情一僵,哭笑不得,“那你还真是把事情做绝了啊?”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薛绍一拍桌子,“管他是谁,放马过来!” “将军,我忍不住要多嘴一句……”郭元振苦着脸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一向不是如此冲动的,这一次就为了两个不相干的小角色,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甚至赌上自己的官职与前程么?” “问得好。”薛绍呵呵一笑,“但我没打算回答你!” “呃……那算了,我不多嘴了。”郭元振无可奈何,“我去一趟左羽林卫,适才经过玄武门时碰到恶来将军,他让我抽空过去一趟,该是有事。” “去吧!” 郭元振走后,薛绍坐下来看一些萧至忠交来的文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守在薛绍官署外的侍卫进来报告说,有讲武院来的人求见。 薛绍以为是苏味道有事来了,于是叫人进来。 不料,那人还没在门口出现,薛绍先是闻到了一股幽幽香气。 这个味道薛绍似曾相识,让他心里的某根弦都不自禁的弹了一弹。抬起头来,他刚好和一对清亮的美眸相对而望。 上官婉儿! 两人对视了一瞬,薛绍当场就笑了,没错,上官婉儿也是讲武院的“编外”在职人员! “婉儿见过薛将军!”上官婉儿一板一眼的行礼。 薛绍微然一笑,“免礼,请坐。” “谢薛将军。” 上官婉儿也不矫情,便在客席坐了下来,然后就是公事公办的拱手一拜,说道,“婉儿受天后所托,特来求见薛将军。” 薛绍眨了眨眼睛,上官婉儿说得可是真委婉,以往不都是“奉天后之命前来公干”,或是“天后命你”之类的么? “天后有何吩咐?”薛绍也同样公事公事的问道。 上官婉儿没有直视薛绍,低眉顺目的说道:“天后娘娘想请薛将军,帮一个忙。” 薛绍马上就意识到,很有可能是跟陈三斗有关。于是道:“若是私事,天后之事便是臣下之事,薛绍义不容辞。若与公事有关,还请姑娘明示?” “天后想要请求薛将军,放陈三斗一马。”上官婉儿说道,“天后说了,此事与公事无关。她老人家是以岳母的身份,私下请求薛将军帮这个忙。” 薛绍一听这话,心里就堵上了。一向那么强势的武则天,居然以这样的低姿态来给我施加压力。她的姿态越低,我若拒绝便就越显得不给她面子了!……以退为进软刀子威胁,狠哪! 再者,她明知道我与上官婉儿有一些暖昧纠葛,却偏偏还派上官婉儿来传话,不就是在暗示我“不看僧面看佛面”的要把这件事情“私了”么?……老太太的用心,真是深沉哪! “薛将军意下如何?”上官婉儿追问。 薛绍双眉微皱,“请姑娘回复天后,我已经放了陈三斗一马了。” 上官婉儿终于抬了头看向薛绍,眼神之中有一些惊讶的神采。 “怎么,姑娘很意外?”薛绍笑道。 上官婉儿连忙收敛了一下神色,拱手道:“薛将军,那我可以见一见陈三斗么?” “抱歉,不可以。”薛绍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 上官婉儿秀眉微颦,“我若是不见到陈三斗本人,回去之后无法向天后交差。还请将军体恤成全!” “婉儿姑娘,你不要误会。不是我刻意为难于你,而是……陈三斗已经不在千骑营中了。”薛绍说道。 上官婉儿微自一惊,“薛将军将他逐出千骑了?” “不是,我已将其移交大理寺法办。”薛绍答道。 “啊?!”上官婉儿惊叹了一声整个人都坐直了,急切道:“那你还说,你放过他了?” 薛绍摊开手掌略微一笑,“至少,他没有变得和崔贺明一样。” “公子……你!”上官婉儿急了。 “怎么,不继续称呼我薛将军了么?”薛绍笑了一笑。 上官婉儿的脸上略微红了一红稍显尴尬,马上恢复了平静,说道:“薛将军,你如此处事,未免太过草率了。你明明知道陈三斗是武家的亲戚,还……” 薛绍摆了一下手打断上官婉儿的话,“请姑娘恕我无礼打断。陈三斗是谁的亲戚,与我如何处置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一切都是按照军规与律法的条款章程在办事;至始至终,千骑针对陈三斗的处理都是公开、公正的,其中没有任何人的私心干预。” 上官婉儿眼神凝重定定的看了薛绍半晌没说话,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叹息而出,把脸转到一边低声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这样,才是你的性格!” “姑娘既然早就知道了,又何必绕弯子呢?”薛绍笑了起来。 “你还笑?”上官婉儿一转眸瞪向薛绍,“你这样,才正是我最担心的!” “你也会担心我吗?”薛绍似笑非笑的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脸上一红连忙挪开了眼神不与薛绍对视,“薛将军,请你不要岔开话题!” “哦!”薛绍不由得笑了,“那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都闯大祸了,还在这里嬉皮笑脸!!”看到薛绍这副神情,上官婉儿真是有些气恼了,声调都高昂了许多。 “我既不贪赃也不枉法,能闯什么祸呢?”薛绍不以为然的淡淡道。 看到薛绍这副准傻充愣满不在乎的神情,上官婉儿咬了咬牙做了一个很淑女的“吞咽”的动作,看那情形,仿佛就是想一口将薛绍吞了方能解气! 【请大家支持正版阅读!】 第453章 敢作敢当 这是薛绍头一次见到上官婉儿生气,但是薛绍非但不紧张反倒是笑了。 芳颜带愠,犹显娇俏。 “昨天就有人到御史台告发于你,折本直接递到了天后的面前,但是天后将事情压下来了。”上官婉儿说道,“不料今日早朝之上,有铁面无私的侍御史越过了他的上峰,在朝堂之上公开的告了你的状!天后早知内情,便叫郭元振公开辩解,这才勉强在百官面前给你留了一丝回旋的余地。但是现在你却将人移交给了大理寺,难道你自己也想将事情闹大吗?一但大理寺公开审理案件,御史台肯定也就会对你立案调查。到时满城风雨,人们还不知道你这个新上任的中郎将是如何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了!” “天后的好意,我算是心领了。但是我认为,天后其实没必要这么做。也不应该这么做。”薛绍说道。 “你……你说什么?”上官婉儿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都像是气乐了。 “婉儿姑娘,你别生气也别激动。”薛绍轻松的笑了一笑,说道,“我认为,我向大理寺移交千骑的人犯和御史台要查我,这完全是各行其道的两码事。御史台要查,那就应该让他们好好的查,天后没必要也不应该出手干涉和阻拦,这最起码就违备了律法的公正。再者,原本我没有什么问题的,经由天后这样一遮一掩,人们反而会认为我有大问题了!” “薛将军,你……你!”上官婉儿这下真是气乐了,苦笑不迭的摇头并重重的叹息,“请恕婉儿无礼!婉儿实在是忍不住要骂你一句——你还真是不知好歹!” “咳!……”薛绍干咳了一声,仍是笑了。 “不知好歹”这种话换作是从别人的嘴里骂出来,薛绍保不齐就要火冒三丈;但从上官婉儿的嘴里说出来,却明显是另一个味儿。薛绍非但生不起气来,反倒觉得心里很受用。 因为,上官婉儿越生气就越代表她在乎! “薛将军,你若一味傻笑,婉儿便请告辞了!”上官婉儿真有点气乎乎的样子了。 “好,我不笑了。”薛绍勉强忍住笑,正了正脸色说道,“不如这样吧,我去见一次天后,当面向她老人家陈述。” “……这岂不是显得,我特别无能?”上官婉儿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好像有一点委屈。 看到上官婉儿这副表情,薛绍差点就心软了,但马上就回过了神来,说道:“婉儿姑娘,这件事情与你没有半点关系。这完全是我的公事,你只不过是居中传了一次话而已。” “哎……你为何还不明白!”上官婉儿叹息了一声,摇头,转过了脸去。 薛绍微微皱眉,狐疑的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的眼睛只是看着窗外,完全无视薛绍的逼视。 薛绍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上官婉儿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什么意思呢? 这一场暖昧的“冷战”刚刚拉开战幕,突然有个人冒冒失失的闯进了薛绍的官署,一边闯还在一边喊,“将军,这下了不得了!” “慌张!”薛绍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 郭元振如同被当头打了一棒生生定住,往屋里一看顿时醒了神,连忙又退了出去像模像样的站在门外抱拳道:“属下失礼,请将军恕罪!——将军,属下有要事秉报!” “薛将军公务繁忙,我先告退了。”上官婉儿连忙站起了身来。 薛绍点了点头,“有请姑娘屈尊,先在议事厅稍候。我马上就来。” 上官婉儿翩然而去,郭元振走进房来夸张的吸着鼻子,“真香啊!” “你想打架吗?”薛绍不怀好意的斜睨着他。 “嘿嘿!不敢、不敢!”郭元振怪笑了两声,“她什么时候来的?好歹你也要关上门嘛,也省得被人撞破好事!” “胡说八道。”薛绍道,“你刚才说,什么事情不得了?” “你应该能猜到的!”郭元振撇了撇嘴,“左右羽林卫都快炸锅了!” 薛绍眉头一拧,“具体是什么情况?” “程务挺与李谨行同时在左右林羽卫开始整顿军纪,一出手就抓了不少人。”郭元振说道,“这才过了不到一天,他二人就遭遇了很多托关系走后门前来说情求保的,其中不乏皇亲国戚与尚书宰相这一类人。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觉得非常的为难。” “这些,都是预料之中的。”薛绍点了点头,“羽林军内部有什么反应?” “这才是我说的,不得了!”郭元振说道,“羽林军内部反应十分的激烈,一伙儿将军以‘法不责众’为由带头一起逼宫,军士几乎快要哗变。程务挺与李谨行眼看就快要扛不住了。” 薛绍若有所思的缓缓点头,“程务挺刻意让你过去看上一眼,意思就是催我尽快做出一个表率。” “我猜,他也是这个意思。”郭元振说道,“虽然他们两个的官职比你要高,但要论起在长安的根基与地位来说,他们两个边帅远不如你。千骑羽林本是一体,现在你们合力要拿北衙禁军动刀子整改军纪,他们二人底气不足,这件事情只能是你来牵头表率!——将军,你肩膀上的担子仿佛是更沉了啊!” 薛绍微微苦笑,“刚刚有个人,给我施加的压力远比羽林军的两位大将军,都要大多了!” 郭元振恍然醒神,低声道:“上官婉儿,代表天后来的?” “不然,你以为呢?”薛绍板着脸瞪着他。 “原来不是私下幽会啊……咳!”郭元振直挠头,“天后直接来干预了,这可如何是好?” 薛绍眨着眼睛想了一想,“现在关键就看,陛下那边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不如,我们先把赵义节放了,以获取陛下的支持?”郭元振说道。 “糊涂,馊主意!”薛绍没好气的骂道,“那不是摆明了循私舞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郭元振苦笑不已,“那该有如何是好?” “没别的办法了,我只能亲自前去,直接面对二圣。”薛绍说道,“若能说通,北衙禁军整顿军纪的事情就能推行下来,我们三个北衙禁军将领的位置也才坐得稳。” 郭元振双眉紧锁沉思了片刻,苦闷的点了点头,“除了你,我们都不够资格去直接面对二圣。这件事情,看来也就只能如此解决了!——问题是,如果你没能说服二圣呢?” “那我这千骑中郎将也就算是做到头了。”薛绍说道,“男人大丈夫敢做敢当,到时我会尽量承担所有责任,不拉程务挺、李谨行、薛楚玉和你们这些兄弟下水。” “你这不对!”郭元振惊道,“不是说好的,程务挺和李谨行会与你一同承担所有的责任么?” “话虽如此,但事情是我最先挑起来的,他们是迫于无奈了才追随于我。真要他们一起承担责任,那会显得我太不仗义、太不厚道了。官职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丢了信义,那才是我最大的损失和最大的耻辱。”薛绍说道,“至于你们,到时候都给我老实点,别傻不兮兮的东奔西跑为我请命开脱,或是干些别的傻事。就算犯下了天大的错,我也仍是太平公主的驸马,怎么也不会倒霉透顶,最多就是罢职了事。你们可千万不要乱来,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死了我们,就等着落井下石抓把柄了!” “……”郭元振既苦恼又感动,一时无语以对,只能是用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不说了,我走了。上官婉儿还在等我。”薛绍起了身来往外走。 郭元振突然一把抓住薛绍。 “干什么?”薛绍诧异的看着他。 “我们在三刀旅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同祸福、共生死!”郭元振看着薛绍,非常认真的说道。 薛绍眨了眨眼睛,突然咧嘴一笑甩开了郭元振的手,“像个婆娘,要死要活的——我走了!” 上官婉儿很少像现在这样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秀眉紧皱就没怎么展开过。蓦然一抬头看到薛绍走来,她连忙迎了上去,“公子,如果还来得急,请你马上|将人从大理寺追回。” “还是这一声公子听得舒服。”薛绍笑道,“薛将军,听起来太生份了。” “我是认真的!”上官婉儿急切之下提高了声音,“公子,请你务必仔细考虑一下!” “没什么好考虑的。”薛绍说道,“我大清早就已经,把人犯送到大理寺交给狄仁杰了。” “狄仁杰?!……”上官婉儿几乎是吸了一口凉气,这位法官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人犯落在了他的手上,就算是太宗皇帝和他自己的祖宗再世,也是没得人情可讲了! “没错,就是那个一年审了两千多件案子无一错漏无一人喊冤,数十年来唯一一个在吏部的考评当中得过‘中上’的大理寺丞,狄仁杰。”薛绍一板一眼的说道。 上官婉儿几乎是恨得牙痒痒了,一字一顿的道:“我非常的了解他,不用你长篇大论的来向我诠释!” “哦,我倒是忘了,上官姑娘博闻强识,对本朝的典章制度、人物风评与事迹秘闻,一概了如指掌。”薛绍笑眯眯的道,“那么问题来了,上官姑娘知道元芳是何许人也吗?” “……”上官婉儿略微一愣,连连眨动她那双灵气四溢的美眸,“我仿佛不曾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薛绍忍不住哈哈的大笑。 “我不理你了!”上官婉儿终于看出来薛绍是在调戏她了,一抚云袖就往外面走去。 第454章 翅膀硬了 “姑娘息怒。”薛绍连忙一闪身拦在了上官婉儿的前面,笑道,“我是看你太过紧张和严肃,于是请你放松一下。现在我就随你一同入宫面见天后。但有任何事情,我都会亲自去面对。” “哎……”上官婉儿避开薛绍的眼神幽幽的叹息了一声,“原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却非要大动干戈……真不让人省心!” 上官婉儿的最后一句话,将薛绍的心微微触动了一下。 “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薛绍轻声道,“婉儿你应该相信我,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我真猜不出你的把握从何而来,还是仅仅出于对我的安慰?”上官婉儿说道,“就连太平公主给你说情解释,都被天后严厉斥退了。稍后见了天后……你就自求多福吧!” 太平公主,果然失手了!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不多说了,走吧,进宫见天后!” 上官婉儿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的点头,“走吧!” 两人选择了最短的路径,直接穿越大明宫内廷后宫去往外延御书房见天后。途经含冰殿时,上官婉儿提醒道:“公子,你要不要先去见一回陛下?” 薛绍摇了摇头,“不去了。我直接去见天后便是。” “为什么?”上官婉儿很是不解。 薛绍看得出来上官婉儿是真心关心自己,而且她的心里像明镜一样,她肯定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皇帝陛下现在才是他薛绍真正的靠山。 “北衙闹得沸沸扬扬,也有御史在朝堂之上公开弹劾于我。这么大的动静,陛下不可能不知道。”薛绍说道,“含冰殿离北衙这么近,但是陛下一直没有任何的表态。我估计他老人家现在正在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将要如何面对和处理这一次的危机。如果我什么努力都还没有付出就屁颠颠的跑到陛下面前求助,那我是不是太无能了?……再者,如果让天后知道我先来见了陛下,她会以为我是搬了陛下当救兵再去对抗于她。那岂是明智之举?” 上官婉儿眼睛一亮大有“恍然大悟”的意思,随即点了点头低声道:“看来你与陛下之间,已经有些默契了。但我听说你这一次抓的人当中另有一个叫赵义节的,他可是陛下的人哪!……你难道也不打算,给陛下留几分颜面么?” “赵义节也已经交给狄仁杰了。”薛绍用事实说话。 上官婉儿微微苦笑,轻轻摇头,“我真是多此一问!……快走吧!” 两人到了宣政殿御书房,薛绍在外候召,上官婉儿先行入内述职。 武则天正坐在书案边批阅奏章,见到上官婉儿进来就自己停了笔,“事情办得如何?” 上官婉儿当堂跪下,“婉儿无能,请天后娘娘降罪!” “哦?”武则天的声音当中,透出了一丝意外与惊奇。 上官婉儿跪在地上没动,武则天若有所思的眨动了几下眼睛,“你退下吧!” “请天后娘娘降罪!”上官婉儿仍是跪着不动。 武则天淡然一笑,说道:“不干你事,你退下便了。” “是……”上官婉儿这才悄然退出,感觉后背都快要汗湿了。 武则天在书房里踱起了步子,低声的自语,“真是奇了怪了,竟连上官婉儿也说不动他!薛绍,难道你非得拿起这样的一件小事大做文章,并与我为敌吗?” 这时一名宦官入内奏请,说薛绍在书房外求见。 武则天眉头一皱,“让他进来!” 薛绍入内奏请参礼罢了,站在堂中。武则天凝神看着他,一言不发。 薛绍也不急于说话,只是站着。武则天也很沉得住气,只是死盯着他看。两人就像是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战争,在用意念和耐心进行激烈的交锋。 御书房里的其他人,都非常识趣的悄悄退下了,掩上了门。 沉默良久。 “薛绍,你来求见本宫,为何不说话?”武则天说道。 “臣,是在等着天后娘娘降罪,责罚。”薛绍拱手道。 “你何罪之有?”武则天问。 “臣无罪。”薛绍答得毫不犹豫。 武则天眉头一皱,“既然无罪,本宫为何降罪于你?” “臣无罪,但是臣有错。”薛绍说道,“臣未能帮上天后的忙,让天后失望了。天后对臣恩重如山,臣辜负了天后。” 武则天一听这话,基本上就已经明白了薛绍的意思——我秉公办事,既没有失职犯罪也没有贪赃枉法;但在私人的立场上来讲,我也知道我的确是对不住你! 一句话,公私分明! 一时之间,武则天差点找不出话来质问与反驳薛绍。他那一番话虽然说得婉转,但是占尽了道理。 “薛绍,你是觉得你现在翅膀硬了,对么?”武则天的话有一点冷嗖嗖的,透出一丝盎然怒意。 她的反应不出乎薛绍的预料之外。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自己被属下一句话呛死,哪怕那个属下再占道理也会心里恼火!……就算是太平公主说的,公理未必就一定架得过人心! 但是薛绍知道,自己现在除了一抗到底、一硬到底,绝对没有了别的退路。否则,那就是假意秉公,那就是装腔作势巧言令色! 于是他道:“如果天后只是需要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那臣宁愿折断自己的翅膀,从此不再飞翔;如果天后欣赏的是博击长空的雄鹰,那臣的确希望我这一对孱弱的翅膀能够早一点长硬!” 武则天一言不发,凤眉龙睛怒盯着薛绍,看似想用眼睛里面喷出的怒火,将薛绍烧成灰烬一般。 “骨骨”一声细响,薛绍知道,一定是武则天的牙齿在咬得响。老太太虽然年近六旬了,可是她的满口牙齿依旧保存得非常完好无一缺失。 御书房里的气氛,瞬间接近凝窒的状态。 薛绍仍像当初那样站着,微微低头的拱着手,不动如松。 武则天瞪了薛绍半晌,看到他完全不为所动,心中的怒火反倒是渐渐的消了下去,到后来却感觉到了一丝惊奇……今日这般景象,换作是别的任何一个别的大臣,恐怕是早就跪下来请罪求饶磕头如捣蒜了;哪怕是裴炎那样的中枢宰相,至少也会急切的开脱解释。可是这个薛绍居然半点慌忙也没有,更没有半点认罪与解释的意思,他难道就不怕本宫一怒之下治了他的罪?他究竟是以何为底气?他真以为自己的翅膀硬了? 心中一动,武则天说道:“薛绍,你是在等着陛下又来替你说项么?” “臣没有。”薛绍拱手,正色说道,“恰好相反,臣见过天后之后,还得再去陛下那里请罪。” “为何?” “就如同,臣在天后面前请罪一样。”薛绍说道,“臣没有罪,但臣有错。” 武则天当然知道薛绍也抓了赵义节,那是皇帝陛下的人。听到薛绍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再次惊奇了……这一回,薛绍居然连陛下的帐也不买了! 武则天不禁冷笑了一声,“薛绍,你还只是区区一介中郎将就敢如此托大,倘若今后做了更大的官,如何了得?” “回天后,只要臣是在军队里带兵,无论是没有品衔的火长还是统率三军的大总管,臣的行为处事之道必定一如既往,绝无更改!”薛绍答得一板一眼。 “难怪你一进军队,就像是换了个人。”武则天若有所思的说道,“告诉本宫,你为何如此?” 薛绍拱起了手来,认真答道:“天后,军队不同于别的地方,一人为将统率成千上万的人,唯有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方才指挥得当。如果凭借个人好恶与私心私情来决断三军之事,绝对导致赏罚不均、人心离散。就算为将之人再如何英明神武、公正严直,只要他敢用人治来代替法制,哪怕一时之间能够赢得人心处事公断,长久下去这只军队也会变得军纪涣散、离心离德。这样的军队就如同一盘散沙,未战已败!既然二圣与朝廷委我军职,我就必须尽职尽职带好这一只军队。令行禁止、军纪严明是保障军队战斗力的先决条件。如果因为有人说情或是施压我就法外开恩,对我个人而言这其实并非坏事,因为我既能不罪人还能赚取一些人情眷顾。但是对整支军队来说,我却破坏了它的军纪与制度,这不是假公济私的渎职又是什么?——臣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愧对朝廷、愧对二圣!” “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本宫都明白。”武则天听完之后不动声色,淡淡的道,“你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本宫,并没有要求你做非常出格的事情。得饶人处且饶人,律法也不外乎人情——你偏就做不到吗?” “天后,臣要做到你所说的那样,其实非常的容易!”薛绍说道,“相反,臣要做到你不想看到的那样,才是真的非常之难!” “!!!”武则天的眼睛赫然一亮——薛绍的这句话让武则天意识到,薛绍的确与众不同。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相反,他非常的懂。但是他更想做一名出色的将军,而不是像大多数官场上的人那样,和光同尘随波逐流! 武则天,沉默了。 于私来说,她当然希望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青年将领和自己的亲女婿能够乖乖的听自己的话。这恐怕是每一名政治家和每一个丈母娘共有的私心。 但是于公来说,武则天也明白这天底下像薛绍这样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了。遍视古今官场,九成以上的人都不会冒着得罪上峰的危险去坚守制度、维护公义。 武则天执政大唐近三十年,她眼中走过的文臣武将不知凡己。她知道,和光同尘之辈当中不是没有人才,但这一类人很难成为真正的国之栋梁;后者那样的耿介刚直之士,不见得每一个人都是栋梁之材。但是至少,他们于国于民于社稷于朝廷,大有裨益难得可贵! 武则天,缓缓的坐了下来。 薛绍拱手而立不动如松,心中想道:武则天之所以能成为中国历史上的唯一女皇,凭的不光是阴谋与运气。更多的,是她真正具备一患儿帝王该有的胸襟与胆略! 小胜靠智,大胜靠德! “薛绍。”武则天突然唤道,声音沉肃而凝重。 “臣在!” “去做你,该做的!” 【求票,求定阅!】 第455章 突破与转折 离开宣政殿走下龙尾道的时候,薛绍右手的食指与无名指下意识的夹了一下。如果现在能有一只古巴雪茄,薛绍不介意点燃了抽上两口,虽然他没有烟瘾。 就像以往很多次执行任务成功了那样,事后点上一只雪茄,既是一种庆祝又是一种莫大的放松。 这一次的胜利,来之不易。更重要的是胜利背后的意义,犹其重大。 薛绍已经非常明朗的向武则天表露了自己的心迹,或者说是向她说明了自己的“职业定位”——不作笼子里的金丝雀,要做博击长空的雄鹰! 然后,武则天认可了!! 此刻,薛绍心里的感觉远比第一次从武则天这里谋到了官职、甚至要比娶上了太平公主,还要更加的兴奋!因为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千骑与羽林军的胜利,更是自己抗争命运的一次重大突破与转折! 从最初到现在,武则天绝对算得上是薛绍的“伯乐”,但是她对薛绍的控制与管束也是相当的严格。诚然武则天一直都很欣赏薛绍的能力,但她从未把薛绍当成真正的“大才”来看待。她对薛绍时时敲打令其不得越雷池半步,几乎将薛绍的手脚捆得严严实实。 往难听了说,武则天是想把薛绍调教成一个机械的工具和无脑的鹰犬,这要求薛绍绝对的听话、绝对的老实;如若不成,那薛绍就只能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花瓶驸马——仅此而已! 这一次的事件,薛绍淋漓尽致的展现了自己的个性与追求。虽然薛绍至今也不敢说他完全的了解武则天,可是他有个大概的印象,历来有很多名家点评过武则天,说她虽然权欲强烈擅长阴谋心狠手辣,但实际上她骨子里也是十分欣赏忠直耿介之士的。在她十几年的女皇生涯中,她杀了不少反对她的人,但是对于狄仁杰这一类敢于逆鳞直谏的忠义耿介之士,她一直都非常的欣赏并给予了保护与重用! 针对武则天的这一点个性,再联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薛绍决定不能再一味的在武则天面前掩饰与隐忍,越顺着她,只会越令她看轻自己、束缚自己!——放手一搏,才有奇迹! “薛郎!”一声熟悉的呼唤,将薛绍从天马行空的思索当中唤回了现实。 “安然?”薛绍扭头一看,太平公主正从他的后方走来。估计她是刚刚从宫殿的回廊转角处走来,因此自己此前没有注意到。 “你已经见过天后了?”太平公主快步走来,神情有些急切。 薛绍的眼神很不老实的落在了她随着步伐颤动的雪白胸口,真是一片春光明媚。 然后,薛绍色眯眯的笑了。心情一放松,他的花花肠子就习惯性的苏醒了。 太平公主何尝读不懂薛绍这样的表情与眼神,她当下就有些微愠,低声嗔道:“你也不分个场合!……我问你,天后怎么说的?” 薛绍微然一笑伸手轻轻的揽住了太平公主的腰,示意她与自己同行。二人一边走下龙尾道,薛绍一边说道:“天后赐我六个字,你猜是什么?” “此事就此作罢?”太平公主的神情略有些紧张。 薛绍神秘兮兮的笑着摇头。 眼看薛绍卖起了关子,心情正当急切与担忧的太平公主越发焦恼,耐着性子再猜了一次,“回家面壁思过?” “怎么可能!”薛绍不无得意的嘿嘿一笑,“再猜、再猜!” “……”太平公主恼了,银牙咬紧杏眼一瞪,“阉了送进宫来!” “噗——” 薛绍一口就喷了出来,当场哭笑不得,“安然,有你这样诅咒自己夫君的么?” “你若再不直言,我还有更难听的!”太平公主柳眉飞扬小嘴儿一翘,佯装生气的跺了跺脚,“快说!!” 薛绍条件反射似的一扭头就盯向了太平公主的胸口,这一跺脚,直是波涛汹涌啊! “你倒是,说不说?!”太平公主很是羞愤,一伸手就掐住了薛绍的腰间软肉。 “咝……”薛绍夸张的吸起了凉气,忙道,“天后说,去做你该做的!” “什么?”太平公主微微一惊便松了手,马上道,“你骗我!” “我有这个必要么?”薛绍不再调笑,自信满满的微微一笑。 “我去面见天后替你说项,她的态度都是极其强硬,甚至动了一些怒气。”太平公主很是迷茫的道,“一夜之间,她的态度怎么转变如此之大?……薛郎,你是不是又搬请陛下助阵了?!” “没有。”薛绍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开玩笑,说道,“这一次是我自己主动上前辩解,当面说服了天后。” “这……”太平公主满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连我都无法说动天后分毫,你是如何办到的?” 薛绍咧嘴就笑,故意装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惹得太平公主又跺起了脚来。于是薛绍又饱了一回眼福。 “你就不能有个正经吗?我在问你话呢!”太平公主真是要气乐了,作势又要来掐薛绍的腰。 “安然,你的天葵什么时候结束啊?”薛绍讪讪的色眯眯的说道,“这两天没跟你一起睡,我都……” “闭嘴、闭嘴,马上闭嘴!”太平公主的脸都红了,“说正事——你是如何说服天后的?” “那你陪我一同去求见陛下吧!”薛绍道,“我们边走边说。” “好!” 小夫妻俩一同乘上了太平公主的马车结伴而行,边走边说。将要到了含冰殿时,薛绍已经把事情说完。 太平公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如此强硬的顶撞,我娘居然没有生气?她非但没有生气,居然还准了你放开手脚去办事?” “没错。” “这……”太平公主很惊讶的表情,“我真没想到!” “那只能说,你不了解你娘。”薛绍微笑道。 “胡说!”太平公主柳眉儿一扬,“我还能不了解我娘吗?” “知子莫若父倒是经常听说,知母莫若女,未曾听闻。”薛绍笑道,“你所了解的天后,很多只是局限于她做为一位母亲的这一方面。其他的方面,你还真是未必了解!” “……”太平公主沉思了片刻,不得不表示认可的点了点头,“或许,真是这样!” “你的母亲,大唐的天后。如果她是一个心胸狭隘、自私自利的女人,那她还有可能辅佐陛下执政大唐三十年而不倒吗?大唐还能有今日之泱泱大势吗?”薛绍说道。 “听你这么说,你倒是挺了解我娘了?”太平公主煞感兴趣的抱住了薛绍的胳膊,“快说说,你都知道一些什么?” “圣心难测,我怎么可能了解?”薛绍说道,“我只是在面对公事的时候暂时忽略了她的性别与其他的私人身份,把她当成了一位睿智又明理的朝堂执政者!” 太平公主愕然,“这便是你处理此事的心术?” “没错。”薛绍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一般来说,天后若有事情安排都是派出使臣传话,或是直接发出手敕。但是这一次她却借你之口向我转述让我放他陈三斗一马,便足以见得这一次的事件对天后来说,真是微不足道的一件私人小事。” “是的,我也想过这一层。”太平公主说道,“其实我母后根本不可能在乎什么陈三斗这样的肖小,只不过是武攸归可怜巴巴的去向她求情了,她看在武攸归刚刚被削去了官职的份上才答应替他说上一句话。尽管如此,我母亲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当成大事来办,只是随口对我一说,便算完了。只不过她老人家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不买她的帐!” “由此可见,天后真正在乎的并不是什么陈三斗的死活或是武攸归的面子,而是她自己的威严遭到了欺犯,这才是她生气和发怒的真正原因。”薛绍说道,“所以,就算我事后反悔再放了陈三斗,天后仍会生气。她要的已经不是陈三斗的自由,而是要我给她一个交待!” “怪不得天后再派上官婉儿去求情,你仍是不肯放人或是示弱,反倒还亲自跑到了天后的面前来顶撞解释!”太平公主惊讶道,“如果当时你被上官婉儿说服,那你可就惨啦!” “可不!”薛绍扬了扬眉梢,“那会让天后感觉我宁受美色诱使,也不听她号令!” “哼!你敢说,你半点也没有被上官婉儿迷到吗?”太平公主的话里马上多了一丝酸味儿。 “咳……说正事!”薛绍一本正经的说道,“好在天后是个明理大气之人,在得知我的用意与志向之后,她非但没有责怪于我,反倒让我放开手脚去干。说实话,我对她挺佩服的。” “佩服她什么?” 薛绍认真的说道:“人一但居处高位手握大权,就容易膨胀自己的欲望、放任自己的怒火、更难听进逆耳之言。可是天后她能够自行克制并采纳逆耳之言,这份胸襟和修养,我真的自叹弗如!” 太平公主听得很认真,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突然道:“你是在拐着弯的对我说,让我以后不那么刁蛮任性吗?” “天地良心,绝对没有!”薛绍很无辜的瞪大了眼睛。 “就有、你就有!” “安然,你果然冰雪聪明、悟性极佳啊!” “还说没有?还说没有!” 打闹之中,车马停住,含冰殿到了。 “薛郎,要我随你一同入殿,求见父皇吗?”太平公主问道。 “不用了。”薛绍说道,“今日是为公事而来,我不想与你一同出现。” “你敢嫌弃我?”太平公主佯怒。 “怎么可能?”薛绍呵呵直笑,“你也不希望我是一个凡事都不能离了公主帮衬的废物驸马吧?——乖乖听话,回家等我!” “哼!” 太平公主气乎乎的冷哼了一声,但脸上却是挂着温馨又自豪的笑容,凶巴巴的道:“回家就回家!——今晚,让你好看!” 第456章 威震北衙 李治懒洋洋的坐在御花园里晒太阳,得知薛绍来求见,他呵呵一笑,“终究还是来了——把他叫来吧!” 薛绍入内觐见,李治给薛绍赐了一座,就在自己的身边。 “薛绍,你来见朕,所为何事?”李治主动问道。 “陛下,臣是为赵义节一事前来。”薛绍答道,“赵义节违反军规,臣已将其拿下治罪,并移交给了大理寺。” 李治不动声色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做出一个“静候下文”的表情。 “陛下……”薛绍面露一丝愧色,笑道,“臣知道他是陛下收养在宫里的英烈遗孤,臣下手有点重了,因此……” “因此什么呢?”李治淡淡的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以为朕会包庇他吗?” “臣并非此意。”薛绍连忙拱手。 “没错,朕是借太平之口转话与你,想请你网开一面。”李治说道,“但如果赵义节当真是犯了法,该如何处判的就如何处判,朕绝无二话。” “陛下英明!”薛绍拱手一拜,心里却是微微一惊,怎么李治变脸就像翻书一样,昨天还想保他赵义节,今天就是这一番道理了? “朕既然许你官职,就是让你尽职尽责。”李治说道,“份内之事你自专便是,又何必东奔西走四处请示?” “臣知错了。臣以后,一定改过!”薛绍点头,心里也是醒悟了!——李治一定是知道我已经去见过天后了! “在你的推动之下,北衙禁军开始顿整军纪。这是件好事,早就该办了。”李治说道,“程务挺和李谨行打仗都是好手,但是在京为官他们难免有掣肘之感。朕任命你为千骑中郎将,也正是此意。你与程、李二将正好互补、相得益彰。以后,朕的北衙禁军就交给你三人了。除了朕外,任何人都无权插手北衙之事——薛绍,你要记住了!” “是,臣记下了!”薛绍拱手而拜,心想陛下是在对我的处事表示一些不满,言下之意大概是在说‘既然你是朕的人,北衙也是朕的军队,你又何必去向到天后解释?’……夹在二圣中间,真是难以为人! “赵义节,本质其实不坏,只是有着一些官宦子弟的通病,喜好吃喝玩乐。”李治话锋一转,又道,“薛绍,以后但有类似的事情要办理,朕不会对你强加干涉或是有所怨怼,只要求你事先知会朕一声,如何?” “臣遵旨!”薛绍认真答道,心里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李治的话虽然说得委婉,但实际上就是在表达他的意见与不满。相比于武则天的的意见“去做你该做的”,李治的心胸似乎不那么宽广! “朕给你一道手敕。”李治挥了挥手,近侍取来一个早已备好的锦盒交给了薛绍,薛绍双手接近,“臣谨遵敕令!“ 李治说道:“现在,朕正式授你千骑专断之权,有如出征在外天子钦授‘至天至地**斧铖’,可自秉军法先斩后奏。以后,千骑的所有事情都由你来处理,就不用移交大理寺或是再作别的请示了。” “臣谢陛下!”薛绍郑重的拜谢,心想李治授我专断全权,实际就是想要把武则天完全挡在千骑的大门之外。如果不出所料,李治肯定也给左右羽林卫的大将军程务挺与李谨行下发了这样的敕令! 李治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北衙禁军是皇帝陛下的私人亲勋部队,李治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部门,干涉北衙禁军的内部之事! 这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天后;任何部门,当然也就包括大理寺和兵部这样的衙门! “薛绍,朕跟你说一句大实话。”李治双眼微眯表情凝重,低声道,“朕虽然还是大唐的皇帝,但是朕能够新手掌握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北衙禁军,是朕目前最倚重的军队。你与程、李二将,是朕最为器重的将领。可以说,朕甚至把生家性命都交给了你。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朕!” “臣知道。”薛绍拱手正拜,“朕誓死效忠陛下,死不旋踵!” “好。”李治轻轻的点了点头,“你去忙吧,朕累了,想歇息。” “臣告退!” 薛绍退出了含冰殿,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 事情,算是暂时平息了。但是薛绍的心里,却是难得轻松。从李治的话里不难听出,他是寄厚望于北衙禁军,并且容不得任何人对北衙禁军有半点染指。这和当初李尚旦掌权之时,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此前的北衙是李尚旦一人说了算;现在,是换作了程务挺、李谨行与薛绍三足鼎立。 偏偏这三个人,又与天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所以李治表现得很紧张,他非常担心自己最后的护身王牌被天后笼络。今天李治交给薛绍那一份专权权断的手敕,其实就是为了宣示他对北衙禁军的绝对主权!……二圣之争,已经涉入了朝廷与军队的每一个角落,无一人能置身事外! 薛绍觉得,自己是所有人当中,最难为人的。他的心里甚至萌生了这样恶狠狠的念头,都说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二圣相争天下不宁。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死一个的好! 但转念一想,薛绍又觉得李治还是多活几天的好,至少也要等到自己把军队的事情撸顺了再去……“咳咳,我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呢?他可是我的亲舅舅和泰山老丈人哪!” 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薛绍回到了千骑驻地的官署当,却发现李谨行与程务挺都在议事厅里等他。薛绍连忙前去会客。 “让二将大将军久候,薛绍之罪!”薛绍抱拳道,“不知二位大将军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李谨行的表情有点激动,拿出了一个薛绍非常眼熟的锦盒来,“公子请看,这是何物?” 薛绍不用看已经猜了个**不离十,但仍是打开了看了。果然,是一份陛下的手敕,授予李谨行在右羽林卫的专断全权。 “我也有!”程务挺也拿出了同样的东西来。 李谨行哈哈的大笑,“这下好了,有了陛下钦命授权,我们终于可以大刀阔斧的干事,不用再有任何顾忌!” “是啊!”程务挺既兴奋又欣慰的表情,说道,“有了陛下的明确表态,管他皇亲国戚还是宰相尚书,都不敢再行干涉北衙之事!以后,北衙就是我们三人说了算,唯独听命于皇帝陛下一人而已!” “这事情可就好办多了!就像以往统率边军一样,令行禁止莫敢谁和!”李谨行哈哈的大笑。 薛绍面带微笑的将手敕折好放回锦盒,再将盒子还给了李谨行,说道:“二位大将军所言甚是,以后再也没人敢于干涉北衙之事。不瞒二位,陛下也赐给了我这样的一份手敕!” “果然不出所料!”程务挺与李谨行异口同声,然后一同抱拳大笑,“陛下英明!” 薛绍微笑的点头,心想,李谨行与程务挺都是相对比较单纯的野战边帅,他们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这份手敕背后的深刻含义!……天后将他二人提拔上来,却被陛下挖了墙角。真不知,天后将会做何感想! “薛将军,我们不妨将陛下手敕遍示诸军。我就不信,有谁还敢造次?”李谨行说道,“从今天起,我们就齐心合力的大力整治军纪。待到上下齐心令行禁止之日,便是北衙禁军威震天下之时!” “好!”薛绍大声赞许,并且伸出了一只手掌来,“那就让我们齐心合力,重振北衙声威!” “齐心合力,重振声威!”程务挺与李谨行都伸出了手来,与薛绍重重的握在了一手。 有一件事情程务挺与李谨行虽然没有挑明了说,但他们两位身为官长却亲自屈尊跑到了属下薛绍的官署里来商议此事,其中就有对薛绍表示感激与尊敬之意。 程务挺与李谨行上任林羽卫大将军已有多日,却一直在职不掌权,二将心中的郁闷与憋屈,可想而知。所以,李治的授权手敕对他们来说意义非比寻常。他们心里也非常的清楚,如果不是这一次薛绍大力推助北衙的军纪整顿并且四处活动,他们是得不到这一份授权的! 所以此刻,北衙的三员大将同是心照不宣。程务挺与李谨行的心中,又对薛绍平添了许多的感激与敬重之情。 接下来就如同商议好了的,北衙三员大将把皇帝陛下的手敕遍示诸君,宣示自己对军队的绝对权力。北衙禁军全军上下顿时一片整肃,绝对没人再敢发起“逼宫”之事,否则崔贺明就是下场! 北衙整风,终于可以大刀阔斧的正式开始了! 这头一枪算是打响了,可是薛绍一点也不满足。他开始着手办理第二件重要的大事——重组千骑! 以往统率千骑的中郎将与左右郎将人等,薛绍不想评价他们的能力与态度,但是对于他们点选的这一批人,薛绍是不尽满意的。其中或有精锐,但是鲜衣怒马的膏粱子弟太多,真正有本事而且吃苦耐劳、敢于舍命的硬汉武夫只在少数。 因此,薛绍想要招收一批上场战场、立过战功的军士战官和平民勋官进入千骑。可是这样一来,就严重违反了北衙禁军的征兵制度——只收世族官宦子弟! 薛绍心里清楚,世上最难之事莫过于改变人们的惯性思维,革新旧有的制度。因此,想要办成此事一点也不比打响头一枪来得轻松。甚至,还要更难! 【求定阅,求票票!】 第457章 风云人物 “北衙整风”,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波。 由于北衙禁军的兵员来路大多是世家子弟与官宦人家,因此整风牵扯的方方面面非常之广,朝堂之上关注此事的人占了大多数。针对北衙的三员大将程务挺、李谨行和薛绍,朝臣们当中有人击节赞叹有人咬牙切齿,有人热心助力有人冷眼旁观,更多的是把持一个怀疑与观望的态度——这三个根基浅薄的将军,能撬得动来路复杂、盘根错节的北衙禁军吗?! 无论如何,薛绍等人的名字频频出现在朝臣相聚的各个场合,一时已成长安的风云人物。 大理寺经过了七天的调查取证,决定公开审理赵义节与陈三斗一案。薛绍深信,主理此案的狄仁杰在这七天里绝对没有一刻是轻松的。这件案子就如同一颗烫手的山竽,大概也就只有他狄仁杰敢接! 开审之日,薛绍做为千骑中郎将受大理寺之邀,坐堂听审。主审法官,当然就是大理寺丞狄仁杰。其实薛绍是自己主动要求前来的,这件事情因他而起,又怎能把烫手的山竽扔了出去就不管不问,那也太不负责、太不仗义了! 薛绍去的时候做一身戎装披挂,而且带上了原来左奉宸卫的十名亲随。这些亲随现在已是穿五色袍骑六闲马的千骑将官,虽然只有十人但气场威势十足。陪着薛绍往公堂上一站,俨然就像是十尊金刚。旁人看在眼里心中十分明了——薛绍这是给狄仁杰壮底气、镇场面的来了! 皇家御率的人被司法部门来审,这种事情非常少见。审千骑,更是头一遭。这件事情在长安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许多的长安百姓前来旁听。其中不乏以往被千骑欺压了的苦主,他们迫切想要知道大理寺能把这件案子审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来?新上任的千骑中郎将薛绍,究竟是在虚张声势的为自己谋求虚名,还是真心诚意的整治军纪、为民请命? 公堂开审之前,宫中突然来了一名宦官使者,是皇帝陛下特意派来旁听的。他的出现让现场的百姓发出了一片惊嘘——看来这真是一件大案,连皇帝陛下都亲自关注了! 大理寺便在公堂之上置了两席竹帘,薛绍与那名宦官使者一同登堂旁听,但不得妄自出言叨扰司法审讯。很多的仕人百姓则是在公堂阶沿之外围观旁听,把整个公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随着鼓声响起,被长安仕民誉为“神断”的大理寺丞狄仁杰登场了。 薛绍透过竹帘看着狄仁杰,不由得会心一笑,倔老头儿还是那样,微胖,沉稳,机锋内敛不怒而威。 仕人百姓们自发的拱手来拜狄仁杰,口称“神断狄公”,对他非常的尊敬。狄仁杰立于公堂之下拱手回了一礼,便归回其位开始审理案件。 案件本身,其实非常的简单。赵义节与陈三斗在军队里犯的事,诸如携妓入营、夜逾皇城这些都轮不到大理寺来审。狄仁杰要审的,是万年县县衙移交来的民事案件,也就是这二人此前在长安犯下的欺男霸女、为害乡邻这一类事情。 这样的事情,哪怕是放在一名普通的百姓身上,都算不得什么惊天之事。杀人放火这样的案件,县衙里每年都要开审不少。但因为赵义节与陈三斗是吃皇粮的千骑将士、是皇帝陛下的人,长安的仕人百姓才特别的关注。 狄仁杰一番陈词之后,人犯赵义节与陈三斗被带上了公堂。堂外的仕人百姓争先恐后的踮起脚来观望,这两人身着囚衣被带上公堂,虽然垂头丧气但是行走自如衣不带血,看起来并未受过什么大刑。 审案的过程也没有出现围观群众期待中的那种一波三折与火花四溅,面对大理寺摆出的确凿证据和狄仁杰义正辞严的审讯,赵义节与陈三斗对犯下的所有事情一并供认不讳。最后,狄仁杰当堂宣读了二人涉案所犯的律法条文,并根据律法判处这两人罚交一比赎铜抵偿受害苦主,并且各判了千里流放之刑! 赵义节和陈三斗估计是心里有底,知道这场大霉是倒定了,所以在公堂之上一句废话也没有说。听到宣判之后也都没有喊冤,表现得挺老实。 下判之后,堂外的百姓们拍手称快,一同盛赞狄仁杰“神断清明,为民做主”。 狄仁杰下了堂外拜谢百姓之后,再问薛绍与宦官使者,可曾有何意见? 赵义节与陈三斗自然是早就知道薛绍在堂上旁听,这时一同叫了起来。 “薛将军,人孰无过,你怎能对我二人下如此重手?”最先叫嚷的是陈三斗,“都说法不责众,如果我二人受此流放之刑,千骑当中至少有一半的人也该流放!——那又该是如何说法?” 赵义节相对平静,只道:“薛将军,我一时糊涂铸下大错,本该反躬自省无话可说。但我赵家戎武传承一门忠烈,今日赵某只求将军看在我祖我父的面上襄助一把,能将赵某流放到边远军镇充一小卒,就让赵某戍边杀敌、戴罪立功!” 原本没有半点波澜的审案,因为两名人犯的叫嚷突起风云。堂外围观的百姓顿时议声大作,都把注意力投到了帘后的薛绍身上。 狄仁杰审时度势,说道:“薛将军,本官虽已下判,律法之外还有人情。为了平息众议抚慰民心,你不妨出来现身说法,主持一番公道。” “好。” 一声落定,薛绍走了出来。 明光甲,五色袍,腰上挎着千牛御刀,十名亲随一同布列于身后,薛绍的亮相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仕人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 “这就是那一日和太平公主成婚的薛驸马?……今日看来,判若两人啊!” “好英武的郎君!” “且看他如何说法,能否让我等心服口服!” 堂中站着的两个人犯,陈三斗满不服气的斜睨着薛绍,赵义节则是双眉紧锁表情沉肃,眼神之中既有恼怒和悔恨又有充满期待,颇为复杂。 “陈三斗,方才你说‘法不责众’,此乃大谬!”薛绍刚一出口,全场瞬间寂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陈三斗满不服气的道:“那为何只抓我二人,却不见其他的千骑就案受审?你分明就是为了扬名立万杀鸡儆猴,为图一己之私才逮了我们两个做替死鬼!——我们不服!” “你会服的。”薛绍很平静的说道,“数日前我去面君,陛下曾经亲口对我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以前你们没有就案受审,是因为没有东窗事发。现在你二人被我抓了现行移交法办,还有何狡辩?至于其他的犯案千骑,我今日当着狄公与在场的所有旁听之人公开表态,我薛绍绝不偏袒、绝不姑息其中的任何一人!从今往后只要是我千骑部众,无论是触犯了军规仰或是违反了律法,一律公正法办!” “好——”围观百姓们一起大声叫好。 “你也说了是从今往后!”陈三斗倒也会扣字眼,大声叫道,“那以前犯的事就不予追究了吗?——我二人也是以前违反了律法,为何就要办了我们?” 在场好多人一起摇头,都在心中无限鄙夷这个陈三斗——简直太小人、太不仗义了!是你自己倒霉撞到了刀口上,居然为了自己脱身却不惜拉上所有的千骑袍泽一起下水! 就连赵义节都看不过去了,低声道:“陈兄,你我倒霉便了,又何必牵扯他人?” “你傻啊!”陈三斗咬牙切齿的道,“凭什么就只有我们两个倒霉?要么大家一起受罚,要么放了我们两个!否则,何以服众?” “小人住口!”薛绍沉喝一声,陈三斗骇了一弹慌忙住嘴,现场也再度安静下来。 薛绍对着狄仁杰拱手一拜,说道:“狄公,凡是牵涉到千骑犯案的卷宗,我已经请万年县衙移交给了大理寺。还请狄公勿辞辛劳尽快审理结清,也好给长安的百姓一个交待!” “此乃本官份内之事,定当竭尽全力!”狄仁杰拱手还礼。 陈三斗当场傻了眼,“薛绍,你疯了!你居然把千骑所有的兄弟都给卖了!” “闭嘴!”薛绍怒喝一声,“兄弟这样的字眼,你不配挂在嘴上!” “你!……”陈三斗的脸一下就涨红了。 薛绍冷笑了一声,说道:“没错,以往千骑当中的确不乏有人在军营之外犯事,给长安的父老乡亲带来了很多的麻烦与危害。这虽然是薛某人上任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我仍要代表所有的千骑部众,先给长安的父老乡亲赔罪认错!——请,受薛绍一拜!” 说着,薛绍就弯腰拱手对着堂外拜了下去。 公道自在人心,围观的仕人百姓们颇知好歹,连忙回礼。 “如大家所听到的那样,我已经主动将千骑犯案的所有案件卷宗移交给了大理寺交给了狄公。相信狄公不日就将审理出一个结果来。到时,无论是哪名千骑,无论是财产赔偿还是死刑流放,必不姑息一人,一定会给所有的受害苦主与长安百姓们一个满意的交待!”薛绍对满堂的百姓说道,“此外,薛某今日放话在此。如果还有没有报案的受害苦主,欢迎来向狄公报案,或是直接向我投诉,狄公与我一定会为他主持公道!——至于那些犯案的千骑,我深信他们都是敢作敢当、知错就改的真汉子,绝对不是陈三斗这样的败类小人!我薛绍统率的千骑当中,也绝对不会再出现第二个陈三斗!” “好!!!” 满堂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之声,百姓们激动不已大声叫好。其中不乏有一些以往被千骑欺负了的苦主,当场痛哭失声,争着抢着要涌上前来当场拜谢薛绍与狄仁杰。 群情激昂之下场面一度混乱,几乎失控! 薛绍暗吁了一口气,希望就从现在开始,千骑能以一个崭新的面目出现在百姓公众的面前! 第458章 天将降大任 案已结清,狄仁杰下令要将两名人犯带下堂去。 犯了众怒惨遭唾弃的陈三斗已经彻底蔫了,不敢再作叫喊。赵义节却是挣扎着不肯走,“薛将军,我求你帮帮我吧!——我不想去岭南苦寒之地虚度余生,我要去边疆,我要去杀敌!” “狄公,不如留他稍停一步。”薛绍说道。 “好——将赵义节带回来!”狄仁杰答应了,小声道,“此人虽然罪当流放,但念其颇有悔改之意心中尚存善念,薛将军不如就成全他一回,却也无伤大雅!” 薛绍微微一笑,“知我者,狄公也!” 赵义节再被带了回来,当堂对着薛绍跪了下来,磕头磕得砰砰作响,“求薛将军相助!求薛将军成全!” “你起来吧!”薛绍叹息了一声,说道:“大理寺判你流放之刑,律法森严绝无更改。至于流放到哪里,也不是我能说了算。除非有陛下特赦下令,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赵义节跪地不起磕头不止,“薛将军是皇亲国戚又是陛下爱将,薛将军一定能有办法的!赵某给你磕头了!” 薛绍挥了一下手示意,左右亲随将赵义节拉了起来。 “郑公公,陛下命你前来旁听此案,可有什么谕令下达?”薛绍转头来问与之一同听审的宦官。 郑宦官连忙给薛绍施了一礼,说道:“陛下没有谕令下达,只令小奴前来旁听,回去之后只把审案的一切经过原原本本的秉报于陛下,即可!” 薛绍微笑的点头:“那你切记不要忘了,将赵义节在公堂上的悔改之意与殷殷肯求转达经陛下知道。” “小奴万不敢忘!” “另外……”薛绍呵呵一笑,说道:“郑公公不妨也在陛下面前多替赵义节美言几句。人孰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蔫。如果陛下能够特赦下令将赵义节流放到边关充军给他将功折过的机会,或许大唐就会少一个罪孽深重的囚徒,却多一个英勇杀敌的猛士了!” “小奴一定尽力而为!”郑宦官答得非常的肯定。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薛绍这是拐着弯的在帮助赵义节请命。皇帝关注的就是赵义节,既然薛绍都已经当众把话说开了,皇帝哪里还有不成全的道理? “赵某,拜谢将军!!”赵义节激动之下,再度跪倒。 堂外的仕人百姓们纷纷赞叹,说薛绍既公正严直、恪尽护法又不缺人情味道,确是难得! 案子审完了,围观百姓纷纷散去,但议论之声不绝于道。想必用不了多久,今日堂审之事与薛绍、狄仁杰的大名,就将传遍整座长安城池。 薛绍与狄仁杰一同下堂,到了官署里歇息。 两人非但没有轻松与喜悦,还不约而同的有些苦闷。 “薛将军,难不成你真打算把所有的千骑案件,都交给本官来处理?”狄仁杰苦笑不已的道,“倘若如此,千骑内部必然风波骤起人心惶惶。薛将军,你这是作茧自缚啊!” “小人发难,我是箭上弦上不得不发。”薛绍也是苦笑,说道,“话已经放了出去,我再无退缩之可能。其实,就算没有陈三斗的当堂发难,我也有此打算。我希望千骑的部众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必须要敢作敢当——来人!” “将军有何号令?”卢思义马上出来应诺。 “你现在就带几个兄弟去一趟万年县衙,把那里所有的千骑案宗全都取来,交给狄公!” “是!” 狄仁杰当场肃然而起,对薛绍拱手便拜:“薛将军,真乃言出必行大丈夫!” “狄公过誉了。”薛绍还礼,苦笑,“都说狄公智深如海,可否教我回去之后将要如何稳定军心,平息众怒?” “薛将军谦虚了。”狄仁杰呵呵直笑,说道,“你是带兵之人,最懂军士之心。既然你心中早有念想,必然是胸有成竹。又何必再问狄某这个外行之人?” 薛绍苦笑的摇了摇头,“办法是有,但未必行得通。至少,也要狄公肯助我一臂之力才行!” 狄仁杰抚髯哈哈大笑,“薛将军果然不是空手而来!——请说,本官该要如何助你?” “狄公睿智,我这点心事定然瞒不过你。”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其实在我上任的第一天,我就立志想让千骑改头换面。这第一步,就必须要把以往千骑犯下的案子做一个了结,先给百姓们一个交待。说实话,把自己的麾下交给外人去治罪,这是带兵之人的一个大忌,最容易导致军心涣散、离心离德。正因如此,前几任的千骑中郎将都是拼命的护短,不许外人挠动千骑将士的一丝一毫。长此以往,就养成了千骑的蛮横骄纵、违法乱纪。长安的百姓对千骑怨声载道,官府却拿千骑无可奈何!” “是啊!”狄仁杰点了点头,说道:“狄某身为法官,早就听说过千骑的事情。但是长期以来狄某从来就没有接到过一棕千骑案件的上报。下面的官府,把所有和千骑有关的案件都给压了下来。狄某也曾主动问过,但下面的人振振有辞,说这是为了维护皇家声誉与陛下尊严。涉及陛下,大理寺也无权再作干涉——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加上下面的人拒不上报案件,狄某纵然有心查办也只能按章办事,因此徒呼奈何啊!” “归根到底,这就是官官相护,欺上瞒下。”薛绍说道:“他们压得住案子,压得住百姓的怨恨吗?时间一长,百姓对千骑的愤怒与憎恨,就将转化为他们对官府和朝廷的不满、对律法与陛下的怀疑。那些人所谓的忠君,其实是欺君、害君!——所以,我宁愿冒上这一次的风险,这必须要把千骑历年来积累的案件全部偿清。短时间内,我或许会被人怨恨和指责。但时间一长,人们就都会知道我这样做是对的!陛下,也一定会理解与支持我的行为!” “薛将军真乃慷慨忠义之国士,兼有大智慧与真勇气,绝非一般俗吏可比!”狄仁杰再度拱手正拜,“狄某,敬佩!” “狄公谬赞,多礼了。”薛绍连忙回了一礼,说道:“我虽然把大的方面考虑得比较周全了,但具体操办起来,还须得狄公鼎力助我才行!” “薛将军,只管示下。”狄仁杰说道,“狄某力所能及,必当竭力相助!” “好,有狄公这句话,我才敢放开手脚来办事。”薛绍说道:“据我调查,涉嫌犯案的千骑不下百人之多。薛某闲来无事也曾读些律法书籍,知道他们犯下的案子是否严重,该要受到什么样的处罚。据我粗略了解,其中的确有人够得上贬斥流放,甚至是杀头的罪过。” “哦?”狄仁杰略略惊讶,“千骑当中,还有比赵义节、陈三斗犯罪更加严重的?” 薛绍苦笑的点头,“他二人只是刚好撞到了我的刀口之上,因此被判为了典型。实际上,他们还不是千骑里面最坏的!” 狄仁杰吸了一口凉气,“将军有何打算?” 薛绍眉头轻皱,说道:“我的想法就是,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恶徒与害群之马留在千骑、伴随于帝君之侧。但是,我也不能再把他们推到公众的面前来公开受审,这的确有损千骑名声与皇家声威,陛下的面子上会很过意不去。” “言之有理。”狄仁杰深以为然的点头,“律法公正固然重要,但我等为臣之人也不能对君威君颜弃之不顾。” “所以我打算,用军法处置他们!”薛绍眉宇一沉,说道:“陛下已经授我千骑专断专权,我可先斩后奏。待我处理了这一批人,再以千骑的名义私下联系受害的苦主给予他们一定的补偿并还他们一个公道。狄公以为,如何?” 狄仁杰认真的思考了片刻,点头:“合情合理又合法,将军所虑,甚妥!” “那么针对这一批受害最深的苦主,还请狄公出面先行安抚。”薛绍拱手拜道:“至少,别让他们闹到公堂或是大肆宣扬。” “好。此事包在狄某身上!”狄仁杰拱手还礼,答得斩钉截铁。 “至于另外一些作奸犯科的,只要犯的事情不是特别严重,我希望都能以协商的方式来处理。毕竟都是一些陈年旧案了,如果全都翻将出来一一审理,会有小题大做与图求虚名之嫌。”薛绍说道,“那些受害的苦主,我希望狄公能够尽量找到他们,然后由狄公代为居中调查进行协商。协商的结果,无论是该登门赔罪还是偿还物件、赔偿钱财,仰或是欺男霸女了将要退还大活人、再或者负上其他的责任的,我一定全力督办件件落实。绝不偏袒姑息千骑任何一人,也绝不让一名苦主还抱有怨言!” “如此,大善!”狄仁杰赞道:“其实律法审判的最终目的,并非是要拿人索命,而是解决争端、约束恶念、导人向善。将军所说的调解协商之法,甚合律法本意,更高于刑罚本身!——善,大善!” “既然狄公也对此认可,看来确是可行。”薛绍轻吁了一口气,“既如此,我回去之后就会即刻开始操办此事。狄公但有任何事情,可随时派人知会于我。但有任何难处,狄公务必直言不诲。” “好!”狄仁杰拱手而道:“你我二人,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薛绍稍稍吁了一口气,心想一副担子刚刚放下,我还没来得及享受一番轻松与胜利的喜悦,马上另一副新的担子就又压上肩来。好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第459章 恩威并施 人们比较习惯用“雷声大雨点小”来形容某种办事风格。这一次的千骑整风却是刚好相反,先是下了一场暴雨,然后才看到闪电听到雷声,让人猝不及防! 最先被当作典型来处理的三名千骑,崔贺明被当场处决,陈三斗受被军刑之后被流放到岭南至少是三年之内不得返乡,以后也甭想参加科举入仕或是入伍从军了。运气稍好的赵义节,也落得个流配边疆充军苦役的结局。 面对这样的一场暴风雨,等千骑将士们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全都淋湿了。 千骑以往军纪涣散,其中的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违反过军纪、触犯过律法。再加上陈三斗这个小人在大理寺上的公然叫嚣拉人下水,薛绍也当众表了态要追究所有的犯罪千骑。这就像是暴雨降临之后的雷鸣闪电,让千骑内部一片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他们这些人的反应,让薛绍真正体会到了制度与权力的力量。 大理寺公审的第二天,薛绍前去求见皇帝李治。如同他李治嘱过的那样,薛绍把接下来要干的重要的事情,向李治做了一个汇报。 “涉案者将近百余人”,听到这个数字,原本支持北衙禁军整顿军纪的李治,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千骑一共只有八百人,你一下要处理这么多?”李治担心这一点。 薛绍说道:“陛下,兵不在多在于精,天子亲军理当德才兼备,绝不能以次充好。若是让一群肖小留在千骑当中,陛下与后宫这些内眷的安全将会越没有保障。臣领军,首重纪律。如今率领千骑,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李治认可的点了点头:“但是,突然一下清除百余人出去,动静未免太大了一点。你能另行采取柔和一点的法子吗?” 薛绍知道,李治是在怀疑自己新官上任之后趁机铲除异己,是在借整风的名义消除前任长骑官长的势力。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种事情的确是司空见惯。薛绍当然也不能把话挑明了和李治辩论,否则会显得皇帝心胸太窄、疑心太重。 尽管李治的确是心胸略显狭窄,君王的疑心向来也是最重。 薛绍只道:“陛下,其实臣并非是想将这一百余人全都清除出去。除了极个别罪大恶极之徒,余下之人都是可以给一次改过之机的。臣已经想好了柔和的处理政策来完成千骑的整风。臣甚至都已经请求了大理寺的配合,只等陛下点头了。” “哦,说来听听?”李治很感兴趣。 薛绍便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 李治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颇为赞许的点头:“薛绍,你的办法还算不错,既能消弥以往千骑犯法在百姓心中积压下来的怨气,又能竖立自己的恩威和新的军队风气。看来,你的确是从卫公兵法和裴闻喜那里,学到了带兵的精髓啊!” “陛下,臣入仕尚浅缺乏经验,一切不敢托大。只有陛下说好,那臣才敢大刀阔斧的去执行!”薛绍答道。 李治呵呵一笑,显然是对薛绍的谦逊很是满意,他道:“朕准了,你去干吧!至于那极个别罪大恶极的千骑,该拔除的还是要拔除了。朕的亲军当中,不能留这些害群之马!” “臣,遵命!”薛绍心中一笑,难得李治也会这么爽快。看来适时的拍一拍马屁,也还是有好处的! 薛绍回了千骑之后,并没有急于张打“整风行动”的最后一张牌。相反,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干,让他让手下的千骑将士们心中的忧惧与怀疑好好的酝酿了整整七天。 风声鹤唳的恐惧,几乎快要在千骑们心中留下的心理阴影。他们头一次感受到原来军法和将军们是如此的可怕,原来以往那些枯燥的却不用时时担心被绳之以法的军旅生活,是那样的可贵。他们甚至在心中祈祷薛绍能早一点出招给个痛快,别再这样一直拖下去了。这种心理上的折磨,远比军棍打在身上还要更加要命! 薛绍的这一手“心理战术”取得了空前的成绩。以往那些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的千骑将士,现在都没有一个敢来正眼看薛绍。要是不小心在半道上遇到了,那情形要说他们像是老鼠见了猫都不为过。每天的晨训再没有一个人敢拖拖拉拉的迟到,哪怕是薛绍没有出现在点将台上,他们也时刻感觉薛绍的眼睛是无处不在,自己的一切行动都逃不掉薛绍的眼睛。 薛绍的“将威”和军纪的威摄力,完全建立起来了。有了忌惮和约束,现在的千骑才终于有了一点军队的样子。军令如山令行禁止,再也没人敢像崔贺明等三人那样挑衅长官,更不可能还有私离军营、夜逾皇宫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让薛绍感觉,时机到了。 为将者,当有“威”是不够的,还得有恩于麾下才能真正的凝聚他们的力量。 大理寺公审后的第九天,薛绍举行了上任之后的第一次正式的,全军火长以上|将官会议。会议的内容,当然就是整风运动。 薛绍把所有的千骑犯案卷宗都搬了来,对号入座,下发到每个团、每个旅、每个队,层层下达让全军所有人都知情。由于证据确凿,再加上有了崔贺明和陈三斗这些先例,全军上下无不以为薛绍又要大刀杀戒了。 如此一来,将有一百多号人面临军法与律法的双重制裁! 这可真是一枚重镑炸弹,让千骑整个炸了锅。大多数的犯案之人悔恨不矣的四处求饶,痛哭失声的不在少数。有些人甚至写好了信件与家人决别。更有一些犯事严重的人反应过激想要逃出军队,甚至要和薛绍拼了! 薛绍要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反应。 对于那些犯事严重又反应过激的,薛绍采取了严厉镇压的铁腕手段,要么当场斩杀要么抓了起来当众军法处决了,同时再将他们犯下的案子和人头一起遍示全军,军法的震摄力再一次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至于犯事严重却没有过激反应的,薛绍还是饶了他们一命,只将他们从千骑里面清除出去,视情节严重与否分别将他们调任到了别的军队或是地方军府、边关军镇继续从军。这一点不难办到,薛绍本身就兼任了兵部员外郎的官职,在军队内部调动几个士卒完全没有问题——从吃皇粮的天子亲军变成普通的小卒,这无疑也是一个严重的惩罚了。不过比起砍头流放来说,仍是好了许多。所以这一批被处理了的人,虽然心里多少会有点怨气,但终究是无话可说。 对于另一些犯事不严重而且有了悔过表现的千骑,薛绍对他们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让他们痛哭流涕之后,再给了他们弥补过错重新做人的机会——把他们交给了狄仁杰,让狄仁杰带着他们去直接面对他们曾经犯下的案子,并寻求受害人的原谅。 薛绍对他们说,除非你们欺负过的苦主原谅了你们,并有他们和狄仁杰一同来给你们说情,否则,你们除了要受军法与律法的制裁,也别想再回千骑! 这样一来,一个有趣的现象就发生了。几十个犯过事的千骑都带上了赔罪的物什与钱财并请了狄仁杰引荐,跑去苦苦哀求他们曾经欺负过的百姓们。 虽有作秀之嫌,但长安的百姓们对于此事仍是拍手称快。至少薛绍说的话兑现了,至少,千骑的人以后肯定是不敢再耀武扬威欺压百姓了! 有了德高望重能力出众的狄仁杰居中调停,绝大多数的苦主还是选择原谅了犯事的千骑,同意来替他们向薛绍求情。薛绍言出必行,允许他们重回千骑戴罪立功。 不过,薛绍也从中分辩出了三五个软硬兼施威胁苦主的混帐千骑。对于这些人,薛绍毫不犹豫的就将他们军棍伺候然后赶出了千骑,发配到了千里之外的军镇去吃沙子。 半个月后,千骑整风终于完美收官。上任之初的千骑中郎将薛绍一口气杀了四人贬了十一人,和大理寺一起处理和调停了两百多棕千骑旧案,涉案的受害百姓多达千余人。 至此,千骑内部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于挑衅薛绍的将威,没有一人敢于置疑军令如山。每一名千骑的枕头下面都有一份自己亲手抄录的大唐军规,时时读颂生怕忘记。与此同时,不少“浪子回头”的千骑对薛绍还是充满了感激的,毕竟薛绍给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没有不分良莠的一棍子粗暴打死。 再者,薛绍联合大理寺狄仁杰一同处理与停调的做法也让千骑们意识到,其实薛绍并非只是一个真正冷酷的暴君。对于麾下的将士他也是会“护短”的,只不过他护短的方式和前几任千骑中郎将的“放任自由”与“蒙混包庇”不同。 后者的护短,短时间内会让千骑们感觉很爽很惬意,但终究一日会害了千骑;薛绍的护短则是,不仅仅给他们擦干净了屁股重新做人,还让他们从此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不用再担心被人憎恨与唾弃,也不用因为害怕被军法和律法制裁而睡着了也被吓醒! 与此同时,薛绍并不是一个曲高寡合爱摆臭架子的人。“以心换心”的建立袍泽感情早已是他的一种本能,都不用刻意的经营与伪装。 日久见人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尽管千骑们私下里仍旧称呼薛绍为“魔鬼”,但他们也看到了薛绍严厉与冷酷背后的,人情味道。 恩威并济,薛绍终于把千骑的人心,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第460章 御前红人 对于薛绍在千骑的一切动作,病卧后宫的皇帝李治全都看在眼里。 同时,也是喜在心头! 常言道旁观者清,李治把千骑的每一点第一滴的变化全都看在眼里。至从薛绍接手这一支天下最尊贵的军队,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让它由最初的散漫无章、徒有其表,转变成了纪律严明、精神抖擞。有了千骑做为表率和模板,左右羽林军的整风运动也进行得有声有色。一个月之内,北衙禁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军队的气质都变了。 李治当然心里清楚,这些变化都是薛绍带来的。他带着赌博性质的给北衙禁军注入了薛绍这一股新鲜血液,收获了意想不到的上佳效果。尽管薛绍有些事情处理得并不十全十美,但李治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最是了解这天底下最多的就是那种,因为害怕犯错而中规中矩或是夸夸其谈的座谈客,缺的就是薛绍这一类敢打敢拼敢作敢当、勇于创新并且魄力十足的能臣干将! 李治感觉,自己病了这么多年就没再遇到过一件真正值得自己开心的事。时至今日总算是有一个薛绍让他惊喜的横空出世……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落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于是乎,一直都是病怏怏、死气沉沉的大唐皇帝李治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欣慰的笑容,好像病都好了几分。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赌对了,薛绍的确是一个值得自己去培养与托付的后起之秀。甚至于,程务挺和李谨行这两员声名赫赫的沙场宿将,和薛绍比起来都有那么一点黯然失色! ——“他还是朕的亲外甥和乘龙快婿,这多好!” 接下来的七八日之内,李治派出了二十七次内侍使者给薛绍递送封赏。大到宫中珍藏的名贵珠宝或是武将至爱的宝刀金鞍,小到一餐膳食或是一盘水果,李治一点也不想低调的向所有人展示了,他对薛绍的器重与偏爱。 此前的长安风云人物薛绍,如今已是公开的皇帝陛下的御前红人。 对于这一切,薛绍既无法回避也不能拒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皇帝的所有赏赐照单全收,同时专注于千骑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一概不与掺合不与过问。 树欲静而风不止,尽管薛绍已经尽量低调行事了,但是皇帝陛下的御前红人当然是谁都想要巴结一下。于是乎,无论是太平公主府还是薛绍在青龙坊的故居,每天都许多人前来造访。 太平公主府的门槛高一点,不是五品以上的京官或是与皇族沾亲带故,一般人不会冒昧来访,毕竟这里还住着大唐帝国的太平公主殿下。青龙坊的薛氏故居可就是宾客往来如鲫了。尽管这里住的已经是薛顗夫妇、薛绍本人很少回来,但是薛府的管家陈兴华受大小官员所邀的应酬都要排不过来了,又何况是薛绍的亲哥哥呢? 从前,薛绍倒也偶有同僚或是袍泽往来走动,但绝没有现在这番“门庭若市踏破门槛”的景象。他没有想到,一场“整风”运动居然就让自己莫名其妙的红了。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心里非常的清楚,眼下有多少人在明里巴结奉诚于他,但肯定也有更多的人在暗底里忌恨诅咒他。 至少武家子侄那一拨儿人,是怎么也不会看自己顺眼的。尽管现在他们全都非常小心翼翼的藏着,但只待时机一到,他们一定会像被逼急了的疯狗一样大肆反扑。 这其中,尤以争夺驸马失败的武承嗣、因上官婉儿生仇的武三思、被挤出千骑的武攸归、暗战过一场的武攸宁还有獐头鼠目的武懿宗——为甚! 数一数还真不少,已有五个。薛绍很想伸出一只手,每根指头戳死一个算完事。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的手指一戳出去,就有被斩断的风险。 薛绍很清醒的明白自己现在有多少实力和份量。所谓的“御前红人”,只是皇帝李治给了他一个好看的脸色而已。帝王这一类人往往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他今天能笑嘻嘻的和你说话,明天就能板下脸来打你的板子;他会破格的重用、提拔甚至偏袒庇护于你,也会在危机来临之时果断的把你踢出去当替死鬼。 更重要的是,这一类事情李治以前可没少干。 所以,薛绍一点飘飘然也没有。相反,名声越大、拍马奉诚的人越多,他越觉得心里没底,越有一种危机感与紧迫感。 ……他已经有点,期待战争的来临了! 军纪整顿完毕,北衙禁军的巨大变化还只是一个开始。很快,“北衙讲武”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薛绍把这一项重要活动的时间,定在最寒冷的冬季三九天里。 新鲜的举措、森严的军令、丰厚的奖励还有荣誉的诱惑,让北衙禁军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刻苦大练兵。 北衙讲武的内容,远比奉宸卫的“千牛讲武”要丰富的多。除了个人武艺的单挑较量,薛绍还拟定了十几项个人与团体的竞技项目。除了军队里常见的箭术、马术、翘关和摔跤等等,薛绍还增加了短跑、长跑、负重越野与模拟实战的阵战夺旗、斥侯对决和蓝田秘码这一类比试。 薛绍甚至把现代的足球运动带到了军队里,并让自己麾下的每个团都组建了一支足球队。业余的时间里,千骑们不再为了打发闲暇的时光而犯愁,新鲜而富有激情的蹴鞠新玩法,让他们半夜里做梦都会喊出“射门射门”的呓语。 很快,薛绍“发明”的这种蹴鞠新玩法就在北衙禁军里流传开来,程务挺成为了这项富有激情的新运动的头号粉丝——他最爱踢前锋,进球的快感能让他不顾大将军形象的脱光了上身衣物满场飞奔。 甚至,程务挺等人向薛绍提出了强烈的要求并开始不厌其烦的反复游说,想让讲武院把足球比赛也列为一项“北衙讲武”比试项目。程务挺的意思是,虽然蹴鞠跟打仗没有多大关系,但是这对于培养卫士们的集体荣誉感非常有效。再者,玩蹴鞠强身健体又打发时间,总比让麾下的卫士们偷偷摸摸的斗鸡赌博要强吧? 薛绍哪会不同意呢?他只是故意调一调程务挺等人的口味、故意激发他们对蹴鞠的热情而已。于是在推辞了几番之后,足球比赛就成了北衙讲武的“非正式”比试项目。也就是说,只跟娱乐与荣誉有关,绝不掺合其他的奖励与惩罚。 薛绍的用意很明确,娱乐健身可以,但绝对不能玩物丧志、本末倒置! 但是这对程务挺等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时间,北衙禁军内部掀起了一股“足球热”。尽管大唐也很流行“马球”,但是马球的对抗性、技巧性与娱乐性又哪能和激情四射的足球相提并论呢? 很快,足球运动就从北衙禁军当中向外流传了。左右奉宸卫、左右金吾卫和左右监门卫这些军队最先效仿,渐渐的又向其他各卫部队和各个军府流传开来。热血激情又体魄强壮的大唐军人,成了足球运动的第一批忠实粉丝。 名师出高徒,薛绍麾下的“千骑足球队”无疑是王牌之师。屡有其他军队的球队来找千骑挑战,无不铩羽而归! 一千多年后的全球最热体育项目,意外的在大唐的军队里绽放出了奇异的光彩。 薛绍并没有指望通过足球来赢得什么物质或是赚取什么名声,他更加看重的是,足球让千骑焕发了意想不到的激情、责任感与荣誉感,并且干掉了他们绝大多数的业余时间。没了私下开赌和狎妓游荡,手底下的人比以前好带多了。 这对薛绍来说,便已是足够。 上任千骑中郎将已经有两个月了,薛绍把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在了北衙,这难免引来太平公主的一些不满发泄。尽管她已经最大程度的对薛绍表示理解与支持了,但女人从来都是感性的动物,所有的道理全都明白,但心里就是不痛快! 如此一来,薛绍和太平公主就像所有的小夫妻一样,小吵小闹再所难免。初为人妇的太平公主渐渐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婚姻与爱情并非全都是甜蜜与温馨,偶尔也会有苦涩和郁闷——但就像是一桌子菜那样,如果全是甜食谁又能吃得下嘴呢? 正是因为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吵小闹,让薛绍与太平公主之间的了解与依赖与日俱增。 太平公主曾经也生过薛绍一夜的气不理他,但第二天清晨她就跑进了皇宫腻在她母亲武则天的怀里。只不过她绝不是去告薛绍的状,而是代表自己这个家去“联络”和天后的感情。 因为太平公主细心的查觉到,薛绍现在已经成了满朝文武心目中的“御前红人”,这难免让自己的母亲心中有所想法。对于这些微妙的关系,薛绍肯定不方便亲自出面去处理,太平公主就非常主动的把任务挑到了肩上。 这让薛绍想起了前世曾经在网络上见过了一段妙语,“吵了架气乎乎的冲出门去,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个菜,这就是婚姻”。 婚姻与事业双轨同步前行,薛绍的人生曲线全都在向上积极的发展。“御前红人”的前途,似乎是一片曙光! 第461章 超时代构想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转眼寒冬就降临了。 这是薛绍穿越之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他发现,大唐时代关内的天气并非像21世纪的北方那么寒冷,降雪不多也不是特别的干燥,最冷时也不过零下三四度的样子,倒有点像现代江南的气候。 这非常有利于冬训的进行。 大唐的所有军队,都是要进行冬训的。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冬天没有农忙。 北衙讲武近在咫尺,千骑和羽林军都卯足了力气在苦炼,希望在第一次举行的北衙讲武大会上取得骄人的成绩。军人都是争强好胜的,胜利和荣誉对他们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再者,北衙讲武并非只是单纯的比武竞技,它还关系到吏部对武将的政绩考评。就算是最普通的士兵,如果他能在北衙讲武的大会上一鸣惊人,那也极有可能被破格提拔为将官。 二圣都直接关注了北衙讲武,而且赋予了讲武院一部份低级将官的提拔权力。虽然这个指标不多而且最高级别也只能提到旅帅,但这对普通的士卒来说,“由兵到官”是他们从军一辈子也可能无法逾越的天堑。薛楚玉那样的绝顶牛人当年从军于西域,征战五年立下赫赫战功之后加入羽林军,也只是做了一名队正而已! 北衙讲武,让其他的南衙十二卫的府兵眼红到想要杀人。因为目前,这一场军中盛会规定只有北衙禁军才有资格参加。这也就意味着,南衙的所有将士提着脑袋在战场上玩命才好不容易攒到的一点军功,还比不上北衙禁军在讲武大会当中夺得一个名次。 公平吗? 这当然不公平! 但是,谁叫人家北衙禁军是天子亲军?! 南衙府兵当然不敢把矛头指向皇帝陛下,于是乎,主持这一场盛会的薛绍成了“众矢之的”。 但是,他们又拿薛绍没有半点的办法! 同样是人,凭什么人家薛绍就能有这样的创意?同样以前也是带府兵的普通将官,凭什么薛绍就能混到天子御前去统帅禁军?同样是投胎,凭什么薛绍就投在了皇亲国戚家?同样是男人,凭什么人家薛绍就娶到了公主? 不管是羡慕嫉妒还是恨,针对薛绍的争议再一次弥漫在了朝堂内外。御前红人薛绍,又因为“北衙讲武”在这个冬天里大火了一把。 眼见“北衙讲武”还没有正式举行就在军队里产生了如此剧烈的反响,薛绍灵机一动找到了兵部尚书岑长倩,向他提议说,是不是可以用兵部的名义发布一份布告,就说,目前北衙讲武只是在北衙禁军当中“试行”。一但这套方案得到了完善,就会在全军推广。到时,所有的大唐军人都有机会参与“北衙讲武”——当然,仅限各卫各府选拔出来的精锐前来参加! 岑长倩主持兵部的工作已有多年,凭他丰富的工作经验,当下就觉得薛绍的主意绝对可行。现在,全国上下军府无一不是府兵兵源奇缺,勉强从军了的府兵也缺乏一股奋发向上的激情。如果有北衙讲武做为诱饵,相信会对军队产生极其正面的督促和刺激作用,会让大唐的军人在没有战争的时候,也积极的投入到训练当中来,以期待凭借过硬的军事技术在北衙讲武当中夺魁,从而完成一次“科举及第”似的鲤鱼跃龙门! 于是,岑长倩非常果断的同意了薛绍的提案,并且向朝廷做出了汇报。朝廷也是立刻拍板,准许执行。就这样,薛绍的大名和这一份朝廷的诏令一起传遍了大唐军队的每一个角落。可以说,现在凡是有了大唐卫士的地方,就绝对有人知道“薛绍”之名! 其实,薛绍在向岑长倩说出这个提案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开创武举”的念头。这个提案本身,也很有通过武举来选拔人才的雏形。但薛绍也知道,目前开创武举的环境和条件还很不成熟,先通过北衙讲武在全军、全国进行一番预热,绝对是个好主意。一但让大唐的军人和百姓对习练武艺、提高军事技能有了热情和期盼,并形成一套成熟的选拔机制与操作模式,那时再要正式的开办武举就是水道渠成! 这个时候,薛绍这颗来自21世纪的脑子发挥了巨大的超时代的作用。他记得,中国历史上的科举大致成型于隋朝,但是武举却是创办于唐代。很巧,历史上开办武举的还正是薛绍的丈母娘、大名鼎鼎的女皇武则天! 从武则天伊始,武举在中国历史上一脉相承的保留了下来,直到清朝末年才被废止。 薛绍心里的想法却是,既然我都一手创办了“讲武院”并立志将它建成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所正规军事院校,又岂能让“创办武举”这样的事情再让武则天去办? 先用“武举”从广大百姓和军队的各个角落里广泛的遴选人才,再将其中的精锐选入讲武院来学习深造,再由讲武院向军队里输送各类军事人才——这样一套完整的超时代的军事人才培养构想,已经在薛绍的脑子里面逐渐成形了。 如果这个构想能够成为现实,薛绍知道,那用不了多少年自己真的会成为名符其实的“天下武宗”。 理想是远大的,但事情要一件件的来做。目前,薛绍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放在了这一次的北衙讲武上。随着大会日期的一天天临近,薛绍越来越忙,夜不归宿都成了常事。 有了此前的几次争吵与冷战,现在太平公主更加懂事也更加理解薛绍了。 这一次薛绍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回家了,太平公主居然亲自带上煨好的补汤来了北衙探望薛绍。她既不吵也不闹更没有半点愠恼的表现,但是非常固执的一口一口亲自喂着薛绍,“逼”着把一整罐汤都喝光了。 然后,太平公主自己乖乖的回了家。 薛绍无疑是很感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一致来劝让薛绍今晚回府一趟。他们说,讲武院再忙也还有我们撑着,将军千万莫要冷落了太平公主这么温柔体贴的好妻子! 薛绍也就不再矫情,将重要之事对属下做了一番交待之后,他骑上威龙宝驹就直奔太平坊。 在离太平公主府不远的里坊街道中间,薛绍看到了一辆熟悉的太平公主府专用制式的马车正从往对街驶去。这附近一大片全是太平公主府的地界,显然那辆马车是刚刚从太平公主府里走出来的。 薛绍正准备开声问一句是何人车马,那马车倒是自觉的停住了。车上下来一人,穿着一身简约朴素的襦裙女装戴着一顶长及脚腂的黑纱帷帽,就在街边拜倒了下来。 “贱妾拜见夫君!”是陈仙儿。 薛绍不禁有点好奇,这种流行于武德年间的及脚帷帽早就过时了,现在的大唐贵族女眷出行戴的帷帽最多只遮到腰间,大多数的都是飘抚在胸前卖弄性感。陈仙儿的这一身打扮显得极其保守,甚至可以说是古板老土。 “免礼。”薛绍问道,“天色已晚,你穿成这样要去哪里?” “回夫君话,贱妾这是……这是……”陈仙儿耷着头,有些吞吞吐吐。 薛绍眉头一拧,“怎的像做贼一样?难不成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陈仙儿顿时就慌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就磕起头来:“夫君明鉴,贱妾万万不敢越雷池半步!” 薛绍不由得咧了咧嘴,“起来说话,大街上的跪什么跪。你若有事要办,就去办好了。我只是出于好奇随口问上一问。” 正说着,太平公主闻声从府里走了出来,“咦,夫君回来了?仙儿你不是去见你娘舅了吗,怎么又跪在这里?” 薛绍略微一愣,“她舅舅?” 陈仙儿这才说道:“是的,我舅舅刚到了长安,住在郭元振郭将军家中。我表妹郭夫人派人来请,让我过去拜见舅父大人。” 薛绍眨了眨眼睛,“岳丈来了,居然都没听郭元振说起过。” “你们两个大男人都把整个人都扑在了北衙,又哪里还知道家中之事?”太平公主数落了一句,又道,“仙儿你快去吧!天色将晚了,你速去速回。” “是,殿下。” 陈仙儿刚要走,薛绍说道:“仙儿,跟你舅舅说一声。明日不妨来府里做客。” “多谢夫君,我一定转告舅舅知道!” 陈仙儿再次登上马车走了,太平公主喜出望外的上前来,“夫君,你终于肯回来啦?!” 薛绍呵呵直笑,“你都亲自跑到北衙去寻人了,我哪里还敢不回来?” “胡说,我哪有去寻人?我只是去送汤而已,嘿嘿!”太平公主笑得贼兮兮的,欢喜的挽住了薛绍的胳膊拉他一起进府。 薛绍顿觉婉尔,别说,太平公主干的一些事有时候的确是蛮可爱的。她如果是咄咄逼人的跑到北衙去要人,薛绍或许也会回来,但回家后的场面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的温馨。但她只是跑去送一碗汤只字不提要薛绍回家的事情,这既在同僚面前给薛绍留足了面子,又达到了“寻夫归家”的目的。 小伎俩,其中却蕴含了为妻之道的“大智慧”。薛绍越发觉得太平公主真是冰雪聪明,非比凡俗! 第462章 敬若神明 小夫妻俩,终于又坐到一起享受温馨的晚餐。 席间薛绍闲聊式的问道:“安然,陈仙儿有没有说,她舅舅柳盛来长安作甚了?” “她还没有见到她舅舅呢,哪会知道?”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个柳盛,我倒是记得。当初我派杨思勖去并州把陈仙儿接到长安来了以后,他就被吓得辞去了并州司马的官职,告老还乡了。如今陈仙儿已经是你的媵人,我猜,他是不是想要托走你的门路,谋求一官半职呢?” 薛绍微然一笑,“这极有可能。” “柳盛的为人品行与文章才学如何?”太平公主问道。 “尚可。”薛绍眨了眨眼睛,“怎么,你想成全他一回?” “柳盛辞官虽然不是我直接迫使,但或多或少也跟我有一点关系。我倒是想要给他一些小小的补偿。”太平公主说道,“再说了,陈仙儿可是你的媵人,如果她舅舅当真是不远千里来求官的,看在仙儿的面上成全柳盛一回又有何妨呢?否则,人家岂不是白送你一个亲外甥女?” 薛绍尴尬的撇了撇嘴,“你还对此事耿耿于怀?……你若当真不喜欢陈仙儿,又何必选她做了媵御呢?” 太平公主略微怔了一怔,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薛郎,你一直冷落陈仙儿是怕我嫉妒,对么?你冷落她其实是为了保护她,对么?”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没想到太平公主的直觉如此灵敏……没错,她猜的基本算是比较的准。但也不完全对! “看来我猜的没错。”太平公主把筷子一放起身就要走,“不吃了!” “安然,何必呢?”薛绍连忙拉住她,“我难得回一趟家,莫非还要吵架不成?” “是你逼我的!”太平公主的表情看起来比较凶悍,但她这样的表情往往意味着她其实没有真的生气,薛绍早就熟悉了。 于是薛绍笑眯眯的哄她,并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说道:“冰雪聪明的公主殿下,果然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我承认,我是故意冷落的陈仙儿,成亲这么久了我都一直没有碰过她。我也承认,我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担心她遭来你的嫉妒,你不是说过一直都想杀了她么?” “胡说八道!”太平公主有些忿忿,“我都宽宏大量的帮你把她娶回了家来,你却如此小心翼翼的在家中护着她,不就显得我特别的虚伪、特别的跋扈、特别的不明事理吗?” 薛绍愕然的连连眨眼,心说你怎么能这么凶悍,把所有的道理都占尽了呢? “没话说了吧?”太平公主作势挣扎,“我生气了,我不理你了!” “好,我错了,我向你赔罪。”薛绍打着哈哈陪着傻笑,说道,“那我今晚就把她给睡了,好不好?” “你敢!!!”太平公主咬牙大怒,左右拎住了薛绍的耳朵,但是没舍得用力。 薛绍真是哭笑不得,“左右都是个错,那我还能怎样?” “此事以后再说,今晚你是我一个人的!”太平公主松开了薛绍的耳朵,但又非常霸道的搂紧了他的脖子,咬着牙瞪着眼表情非常的凶恶的在他耳边说道,“管叫你三天不回家!我若不把你治得双腿发软眼冒金星,我就不是大唐帝国的太平公主殿下!” 薛绍嘴角一咧笑得贱兮兮的,“公主殿下,臣病重,臣求治!” 于是一夜恶战,黎明方休。 大唐的官员都是有“旬假”的,逢年过节或是家中有事也有别的假期,如同现代的公务员那样待遇非常的人性化。但是薛绍至从成亲之后就一直很忙,这两三个月几乎就没有休过假。今天却被太平公主一双美腿死死缠住起不来床,于是被迫休了一天的假。 到了午时太平公主睡足了,薛绍才得已起床。随后,小夫妻俩又上演了一出“恶习”,衣不蔽体的在床上共进了午膳。这时薛绍方才从琳琅的口中知道,陈仙儿的舅舅柳盛已经在府里等了两个时辰了。 太平公主吐着舌头扮鬼脸,“薛郎,你真是太失礼了!” “还敢说我?都是你害的!” “嘿嘿,你还是赶紧去应付客人吧!”太平公主懒洋洋的一个大翻身又睡了下来,睡姿还极不淑女,“我吃饱了就得再睡一会儿!” “懒猫!” 薛绍更衣之后去往客厅。 柳盛端端正正的坐在客厅里,眼睛都没有乱看,显得颇为拘谨。陈仙儿则是站在一侧陪同,同样也是中规中矩目不斜视。舅甥俩几乎连一句交谈都没有,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薛绍走进客厅时,柳盛连忙起身相迎,陈仙儿也拜了上来。 “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薛绍很是和气的一脸笑容,语气也比较的温婉,“仙儿,你怎能让你舅父大人如此久候?何不早去叫醒我呢?” “贱妾不敢……”陈仙儿的声音很小很细。 “在下冒昧前来,怎敢扰了公子清梦?”柳盛连忙说道,“她就算是想去,在下也是一定会拦着她的!” “你们两个,就是把自己当了外人。”薛绍摇头笑了一笑,“坐吧,都坐!” “夫君与舅父大人对谈,贱妾不敢入座。”陈仙儿轻声道,“请夫君恕罪,请夫君容许贱妾退去!” “让你坐,你便坐。”薛绍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 陈仙儿却是吓得浑身都在发抖,“贱妾……遵命!” 柳盛本就有些诚惶诚恐,看到薛绍提高嗓门他都有点被吓着了,口不择言的道:“仙儿,你、你应该听公子的话,莫要惹他发怒!” “仙儿不敢……”陈仙儿的声音越发小了,看那情形都快哭了。 薛绍当真是无语,苦笑的摇了摇头,“罢了,你还是下去休息吧!本来是想家人一本叙叙亲情,看你这情形却是要痛哭一场了。” “夫君息怒,贱妾告退了……”陈仙儿如蒙大赦,逃一样的走了。 薛绍禁不住吁了一口气,仙儿居然比府里的丫鬟还要更加怕我。我有那么面目可憎么?还是,她的心里当真是积压了太多的委屈?……还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柳盛见薛绍心情不佳,都不敢说话了。 薛绍连忙请他坐下,说道:“柳司马多时不见,一向可好?” 柳盛苦笑,“在下,早已不是并州司马了。” “我知道。”薛绍点头,笑道,“被太平公主给吓的,把官辞了。” “在下惭愧!在下当真是万分惭愧!”柳盛的脸都臊红了,说道:“当时的情景……” 薛绍笑呵呵的摆着手打断了他,说道:“现在我与太平公主已经成了亲,仙儿也是我的媵人了,我们都已经是一家人。过去的那一点不愉快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 “是,公子所言极是!” 薛绍问道:“你不远千里来长安,有何贵干呢?” 柳盛一板一眼的答道:“因是小婿家书相请,说小女日夜思念父母,我与茁荆才一同来了长安省亲。” 薛绍知道,柳盛是个心里有想法但是嘴又比较笨还放不下面子的厚道人,于是主动问道:“你正当壮年,有没有想过再度出仕谋个一官半职?” “呃……”柳盛的脸又红了,看来是被薛绍说中了心事,吞吞吐吐的道:“不敢欺瞒公子,在下确有此念!” 薛绍呵呵直笑,“既如此,你直言何妨?一家人,何必见外。” “在下……却是有些羞于启齿!”柳盛的表情挺尴尬,双手在大腿上轻微的来回搓动着。 “这样吧,你在长安多住些时日,我去打听打听,活动活动。”薛绍说道,“看能不能给你谋个一官半职,让你再度出仕。” 柳盛闻言大喜,当场就给薛绍拜了下来。 “快快请起!”薛绍笑着将他扶起,“怎么说你也是我的老丈人,哪能一直拜我呢?” 柳盛尴尬又感激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道:“公子,仙儿自幼丧了父母,我又时常在外为官,她因此没了管教不太懂事。她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薛绍表面是答应了,心里却是苦笑一声,是我冷落了她,该要请她多多包涵才是! 寒暄一番后,柳盛不顾薛绍的挽留,未敢叨扰匆忙告辞走了。 薛绍的心里其实清楚,自己现在已经是“御前红人”了,名声也传到了极远的地方。柳盛此来长安,其实就是为了托自己去谋求官职。要不然,为何他女儿与陈仙儿成亲的时候他都没来长安,却偏偏这时候来了呢? 正琢磨着,陈仙儿走到了薛绍的身前,款款一拜低着头道:“夫君,贱妾想要求你一件事情。” 薛绍有点意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成亲之后陈仙儿第一次主动接近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开口求人。 “什么事,你说。”薛绍说道。 “贱妾想要肯求夫君,不要帮我舅父谋求职官。”陈仙儿小声的说道。 薛绍更加意外了,“为什么?” “舅父大人若是品行端正确有才学,不用夫君出手相助,他也是可以重新得到朝廷启用的。”陈仙儿不敢直视薛绍,小心翼翼的说道,“若是舅父大人无才无德夫君却帮了他,我怕外人说道夫君任人唯亲、以私废公、以权谋私。倘若如此,仙儿百死莫赎!” 百死莫赎? 听到这个字眼薛绍的心里不是太舒服,于是道:“仙儿,我帮不帮柳盛谋求官职,其实跟他是不是你的舅父关系并不大。此事姑且不论,我且问你,你为何在我面前如此惶恐不安,我有那么可怕么?” “夫君不可怕。但我对夫君,非常的敬畏!”这一回,陈仙儿答得一板一眼。 “敬畏?”薛绍眉头一皱,感觉很意外。 “是的!”陈仙儿非常肯定非常认真的点头,“贱妾就如同敬畏神明那样的,敬畏夫君!” 第463章 成全 北衙讲武七天后就将开始,还有无数的事情等着薛绍去处理。只在家中歇息了一天,薛绍就急忙要赶回北衙了。 太平公主虽是不舍,但没有阻拦。而且她主动把柳盛的“单子”给接下了,说夫君既然这么忙,就不要再为这种事情去奔波了。我每天都是闲来无事,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办吧! 薛绍知道,太平公主还没有闲到去为“情敌”的舅舅谋求官职的份上。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和谐家庭氛围。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薛绍觉得太平公主真的是拿出了主母胸襟、体现了公主风度。自己如果再一味的冷落陈仙儿,倒有点辜负太平公主的意思了。 于是薛绍做出了一个比较大胆的决定,让陈仙儿率领太平公主豢养的十八舞伎,来给北衙讲武大会充当司仪并参与开幕献艺。太平公主一听,这事儿可是真新鲜,她非但是很大方的同意了还把杨思勖派给了薛绍,还说开幕之日她一定要亲临现场,陪二圣一同观礼。 于是乎,陈仙儿和那十八个如花似玉的绝色舞伎,带着各种乐器和舞服跟随薛绍一同回了北衙。 当薛绍带着她们进入玄武门时,城楼上下的羽林军以为是一群仙女下了凡来,全都惊呆了,当场流下口水的人都不在少数。当然也有不少人表示了置疑和震惊,怎么薛将军刚刚主持了北衙的军纪整顿,现在就亲自带了女子进军营来? 薛绍索性公开的带着这些女子去见了左右羽林卫的大将军程务挺与李谨行,将事情对他们说明了。两位大将军当然不会提出什么反对,只是吩咐说务必要安排好这些女子的饮食起居,切勿让北衙的粗野汉子骚扰到了她们。 薛绍将她们安排在了讲武院里居住,划了一整栋单独的三层斗拱大瓦房给她们做为宿舍。他再让杨思勖从内廷选来几名信得过的习武宦官与射生宫女做为她们的保镖,院内院外一共设下了三层岗哨,都由杨思勖和卢思义这些薛绍的心腹之人负责戒备,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防备十分森严。 北衙讲武,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从比赛场地到马匹道具,再有后勤服务与奖品福利及食宿安排等一系列事情,全都要落实下来了。新进的陈仙儿和十八舞伎也得赶紧培训,教会她们如何做好司仪。 余下的几天里,薛绍忙得焦头烂额。最让他头疼的,无疑是培训那些女子做司仪。这类事情别人都不会干,薛绍也是头一遭,因此都只能摸石子过河,且教且学。好在这些女子都曾在宫里呆过,对各类礼仪都非常的熟悉与了解,因此倒也不难调教。 薛绍还请尚衣局的人给她们专门定制了他亲自设计的司仪制服——加入了旗袍特色的襦裙唐装,花纹则是采用了太平公主设计的花钿绣服的式样。薛绍相信,这种极能体现女子身体性感曲线的服装一定能够符合唐人的审美,到时,这十八舞伎定会成为北衙讲武大会的一道风景。 尚衣局的人不敢耽误了薛绍交待的事情,日夜赶工总算在大会开幕的两日前的夜间,将司仪服装送了来。 薛绍叫陈仙儿等人马上试穿,稍后自己要亲自检验。 一群女子欢天喜地的试穿新衣,嘻嘻哈哈的笑闹成了一团。待换好衣服之后,杨思勖来请薛绍去检查。 薛绍过去时,十九名女子整齐的站成一排,身上穿着清一色的大红色司仪制服。 其实,不懂什么服装设计的薛绍设计的这款“新衣”,有点像现代的新娘结婚时穿的那种旗袍唐装。上半身是略带紧身的旗袍领襦衫,虽然不像大唐的贵族女子所穿的襦衫那样酥胸半露,但是这衣服勾勒出来的婀娜女体曲线,却比裸露更加让人喷血。下半身则是一改唐朝襦裙的宽松风格,是比较修身的开叉包臀一步裙,这让她们每个人都显得精神又干练,行走间不经意的偶露一下大腿,简直让人目炫神迷! 陈仙儿和这些舞伎每天跳舞,个个都是超一流的模特身材,绝对穿出了薛绍想要的味道——漂亮干练,性感而不媚俗,美艳而不妖冶! “很好,就是这样。”薛绍很满意。 陈仙儿等人听到了薛绍的夸奖,个个欢欣鼓舞喜笑颜开。 薛绍看着她们,心里隐约有一股火焰在慢慢的升腾。这些女子的身材实在是太好了,再穿上这样一种不露比露了还要性感的服装,真是让人心头火起! 陈仙儿是媵人,其他的舞伎都是家里的奴婢随时都可以成为薛绍的小妾。这要换作是在家里,薛绍会毫不犹豫的把她们拖进房间,尽情享用。可是现在是在纪律森严的军营里,自己刚刚还搞了一场北衙整风,薛绍只好生生的忍了下来。 北衙讲武举行的前一天下午,太平公主的车驾浩浩荡荡开进了宫来,当然是取玄武门路径,然后就顺理成章的去了讲武院探亲。 薛绍接到太平公主自然高兴,带她一同观赏了陈仙儿等人的司仪表演。太平公主不觉眼前一亮,“她们穿的什么衣服,好漂亮!” “是我设计的司仪礼服。”薛绍笑道,“你难道没有看到,衣服上面有很多花钿绣服的纹理?” “看到了。”太平公主颇感新鲜好奇心大起,“我也要穿来试试!——陈仙儿与我身材相仿,我就穿她的!” 薛绍不由得笑了,“好,你让她拿一套新的给你换上试试。” 太平公主神秘兮兮的凑到薛绍耳边,“我就要她身上这一套,还要让你来帮我穿!” 薛绍心里哪能不明白,太平公主又是动情了。 “陈仙儿,随我来。”不等薛绍多想太平公主已然下令,又道:“驸马,带我二人去你的官署吧!” “好,随我来。”薛绍外表平静,但心里已经砰砰的跳了起来,小别胜新婚,再加上每天都被这些女子诱惑,他心里哪能没有想法呢? 陈仙儿毕恭毕敬的跟在二人身后,全然猜不透他们夫妻二人此刻心里都在琢磨的同一件事情。 薛绍的官署挺大,其实就是讲武院最里层的一整进院落。正厅两旁有茶室与议厅,后面隔了一间办公书房再进去就是他的私人卧室。 太平公主拉着薛绍,火急火燎的直奔卧室,其他人都很自觉的在官署外停住了。到这时陈仙儿仿佛才想到了一点什么,面红耳赤脚下迟疑,犹豫着要不要跟跟着一起进卧室。 “仙儿,你还不进来?”太平公主发令了。 “是……”陈仙儿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太平公主已经在宽衣解带,上身脱得只剩一件奢华的金色文胸了,“你还不快脱?” “殿下,这衣服我已经穿脏了,不如让我去另取一套干净的来?”陈仙儿连忙道。 “不用了,就要你身上这一套!快点!”太平公主很不耐烦。 “是……”陈仙儿低怯了的应了一声,纤纤手指犹豫不决的伸向了领口。 薛绍站在两名女子中间,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真是,乱花渐入迷人眼! 陈仙儿看着近在眼前的薛绍和已经把上身脱光了精光的太平公主,顿时一阵心慌意乱,脸上如同火烧一样。 “慢吞吞的,你在害怕什么?”太平公主很是坦然的仅用双手捂在自己胸前,稍稍歪着头,俏皮又带着挑衅的看着陈仙儿说道,“薛郎是你的丈夫,你还不敢把身子给他看吗?” “不、不是……我这就……脱、脱!”陈仙儿嘴里直哆嗦根本不敢抬眼看人了,怯生生的转过了身去,开始解衣。 太平公主嘻嘻的贼笑,像春藤一样的缠到了薛绍的身上,一只手已经极不老实的摸向了薛绍的身下。 不料,薛绍比太平公主更不老实,早已贲张雄起。 “薛郎,你很坏哦!”太平公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娇嗔嗔的道,“你是因为仙儿如此动情,还是因为我呢?” “……”薛绍没有说话,一把将太平公主抱了起来。 太平公主惊叫了一声,随即就咯咯的大笑。 随即,陈仙儿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二人躺倒在床的声音,粗重的呼吸,还有他们相互撕扯衣服的激情动静。 陈仙儿这下真是蒙了,衣服已经脱了一半,还要不要脱下去?公主与驸马毫不避讳的在自己面前激情缠绵了起来,自己需要回避吗? “仙儿,你的衣服怎么还没脱下来呢……唔,轻点儿!”太平公主的声音里,透出无限的痴缠与魅惑。 “脱……我脱完了!” 陈仙儿豁出去了,一口气将上身的旗袍襦衫脱了下来。 “拿……过来呀!”太平公主喘着粗气,声音已是有些模糊不清了。 “是……”陈仙儿侧着身子一步步的挪过去,仿佛是有些胆战心惊的把衣服递了过去。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陈仙儿一把拉得倒在了床上。 陈仙儿下意识的想要发出惊叫,马上被太平公主捂住了嘴,“你想害死夫君的话,就尽管大叫!” 陈仙儿仰面朝天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平公主,心慌意乱的点了点头示意不叫。 “嘻嘻,这件也脱掉!”太平公主伸手一扯,将陈仙儿身上的文胸扯歪了。 陈仙儿,终于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她像一只在暴风雨中受到了惊吓的小鸟,浑身筛糠似的发抖,但是一丝也不敢乱动,只好“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仙儿,这将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太平公主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一样穿透了陈仙儿的一切紧张与防线,直入她的脑海之中,她在说道:“我要成全你,让你成为薛驸马的女人!……你谢恩吧!” 第464章 揠苗助长 天快黑的时候,太平公主才离开讲武院,去往后宫歇息准备明日陪天后一同观礼讲武大会。 薛绍送她到了内廷大门附近,很是有点赧然的小声问道:“安然,你今天是何用意?” “能有何用意呢?”太平公主庄端又贤淑的坐在马车上,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淡淡的道:“夫妻行房而已,还能有别的什么吗?” 薛绍呵呵的笑,“罢了,回家再说吧!” “我带仙儿去了宫里让她晚上陪我一起睡,明天你就别让她操劳了。”太平公主小声道,“女人破了身,很疼的!” “……行!”薛绍看了一眼另一眼马车,陈仙儿就坐在那里面。 “我们走了。明天再见哦!”太平公主贼兮兮的坏笑起来。 薛绍点了点头,马车开走了。到这时薛绍仍是想不明白,太平公主今天为何要这样。很显然她是有备而来,绝不是一时兴起了瞎胡闹。 薛绍转念一想,罢了,这些都是家务事,就让她这个主母来处理和安排吧! 次日黎明,北衙校场内鼓声大作、金角喧天。造势已久声名远扬的第一届北衙讲武大会,终于开始了! 六千羽林军和八百千骑将士一同集结在了大校场上,衣甲鲜明刀戈煞雪,气势十分的雄壮。不明就理之人看到这副情景,还以为他们是要即将远征了。 在比武正式开始之前,薛绍与程务挺、李谨行一同主持清晨的阅兵与祭祀。祭坛之上鼓角声声战旗翻滚,身着鲜亮之极明光战甲的薛绍穿上了一领及地长摆的五色大战袍,在祭坛之上焚香祷告、诵念祭文。 名义上也一同主持举祀的程务挺与李谨行,更多的时候只在一旁充当陪伴与看客。倒不是他二人乐于这样“绿叶衬鲜花”,实际上薛绍也一直都在极力推辞不想独占了风头,而是程、李二将自知驾驭不了这样的场面,唯恐自己粗鲁惯了不识风雅不知礼数,败坏了此间的庄严与美观。 当薛绍登上搭好的高台祭坛之时,长长的五色战袍逆风飞扬,台上数千将士引颈而望。 程务挺就站在薛绍身边持香而拜,回头往下看了一看后,低语笑道:“老将军,我二人也跟着薛公子沾了一回光,做了一回神仙中人。你看台下那些将士,无不羡慕薛公子风采卓绝有如天神下凡!” 李谨行也是嘿嘿一笑,“这样的场合,还是只有薛公子能够驾驭得来。我等大字不识几个又兼粗鄙惯了,哪能干得这种文绉绉的风雅之事。再说了,若这一身大祭的戎武盛装穿到我们这两个老家伙身上,岂不是怡笑大方?” “是啊,这种事情还是要年轻英俊的人来做,哈哈!”程务挺傻笑起来。 薛绍在前几步的地方焚香,听到他们两个说这些怪话都差不点忍住要大笑。谁能想到两个叱咤风云的沙场宿将,也会聊起这样的话题来! 祭祀方罢,二圣就带着太平公主和许多的文武大臣,一起来观礼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兴致都颇高。薛绍迎了上去,先把二圣和公主先请到了主观席上安坐。 李治今天的气色和心情看来也是极好,他不顾天后等人的劝阻,坚持登上了马车并让薛绍骑马从旁引领护驾,一同在北衙禁军的队伍前走了一遭看了一阵,大有阅兵的用意。 难得在公众面前露面的皇帝李治居然大驾光临了,这让北衙的禁军十分振奋,三军将士高呼万岁,久久不停。 面对这样激情澎湃的呐喊,病体沉重的李治仿佛都有些热血沸腾了,他说道:“薛绍,你没有让朕失望。自从让你统领千骑之后,朕的北衙禁军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看到他们如此的雄壮与威武,朕心甚慰!” “谢陛下夸赞!”薛绍拱手而拜。 “传朕旨意,北衙禁军所有将士皆赐白绢十匹,以资鼓励!”李治高兴之下,就对薛绍许下了承诺。 薛绍抱了一拳,大声呼喝道:“陛下有旨,传朕旨意,北衙禁军所有将士皆赐白绢十匹!!” “万岁、万岁!!”禁军们高声欢呼。 李治呵呵直笑,心情极是爽朗。 薛绍明白,李治此举在于收买禁军人心,但是以往就是这种无功受赏的事情享受得太多了,才让北衙禁军丧失了奋进之心与激昂的斗志。 李治的心倒是挺细,注意到了薛绍脸上的一丝异色,于是问道:“薛绍,你可是有话要说?” “这……”薛绍故意迟疑。 “直言无妨,朕想听你的实话。”李治面带微笑的说道,“无论你说什么,朕赐你无罪!” “谢陛下!”薛绍策马上前了两步,小声道:“陛下,你要赏赐禁军将士,这无可厚非。但现在北衙禁军手无寸功却受封赏,这会让他们滋生骄傲自满不思进取之心。于长远看,并非上策。” 李治呵呵一笑,“你是在劝朕要赏罚分明,不要乱了军中法度是吗?” “臣正是此意。”薛绍抱了一拳,说道,“军中但凭赏罚分明来稳定军心、鼓舞士气。以往,北衙禁军就是因为享受了太多的无功受禄,才变得不思进取人心涣散。如今北衙讲武的旨要,就是为了激烈他们的进取之心。” 李治听了这些话倒是颇为大度的呵呵一笑,“那你方才,为何又不劝止于朕?” “陛下是北衙禁军之主,君无戏言军令如山,既然陛下金口已开,又岂能收回?”薛绍说道,“所以,臣绝对不能劝止陛下。但臣必须在事后,提醒陛下!” “薛绍,你成长得很快。入仕不过短短一年,你成熟了许多。”李治看着薛绍,欣慰的点头微笑,“你的谏言,朕已经牢记在心中。以后但凡与北衙禁军有关之事,朕都不会忘记提前与你商议,再作定夺。” “臣,谢陛下!” “继续努力,朕对你寄予厚望!” 数千禁军和天后及满朝文武,都看着薛绍走到了皇帝的马车前,君臣二人一番密语,谈笑生欢。 薛绍是皇帝陛下的御前红人,这已经不是秘密。但是看到眼前这一幕,观战台上的天后、裴炎、薛元超与李谨行、程务挺等人全都各怀心事的思忖起来。 太平公主的眼珠子左挪挪,右看看,心里忍不住有些忐忑起来。 虽然太平公主人不在官场,但是这些年来她当真是看多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事情。这满朝文武,都在巴盼着得到陛下的宠遇,就如同一个大家族里所有的妻妾都想得到夫君的迷恋与眷顾一样的道理。 所有人都在争,唯有一人独享专宠,这能是好事吗? 太平公主的心里真是有些纠结了,以前她极度渴望二圣能够优待薛绍,给他更多的机会与提拔;现在,她反而在心里祈求自己的父亲别再这样对薛绍公然示宠了。因为,这很有可能会让薛绍遭来无数的嫉恨。哪怕是与薛绍要好的程务挺和李谨行,都难免心生不平、暗生妒忌啊! 李治风风光光的阅了一阵兵后,北衙讲武终于是正式开始了。今天开幕之日有二圣与文武大臣前来观礼,因此薛绍牵就了他们的口味,先给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歌舞,随后就是一场足球比赛,真正的比赛却只有一场骑射。 歌舞没甚稀奇,倒是充满激情的足球比赛让二圣与满朝文武全都眼前一亮。大唐流行马球,但因为受到马匹这种“奢侈品”的限制,马球一般只在贵族当中流行,武则天就犹好此道。今日当她看到不用马匹的足球比赛也一样的好玩而且比马球更有激情,武则天时时发出爽朗的大笑,连连称赞这真是一个雅俗共赏的“创举”,并号召满朝文武和天下子民都可效仿。李治听天后这么说了,马上就做下了一个顺水人情把武则天的倡议当成圣令诏告于天下知晓。 历来皆是上行下效,皇族喜爱的东西必然引得举国臣民的效仿。如今李治还用圣旨来推广“足球运动”了,这真让薛绍感觉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咱们的足球,终于是要雄起了吗? 二圣的大多数注意力被别开生面的足球比赛吸引了,太平公主却有些心不在蔫,她瞅了个空溜到薛绍身边将他叫到僻静一旁,小声耳语道:“薛郎,你今日太过张扬了!” “你以为我愿意么?”薛绍皱了皱眉头,“陛下有令,我还能抗拒不成?” “父皇也真是,他难道想不到,这样公然施宠会将你置于众矢之的招来无数羡妒,会害了你么?”太平公主小声的报怨起来。 “陛下心如明镜,岂能不知?”薛绍低声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老人家现在非常急切的想让我快速成长起来,好让我承担更多的责任么?” 太平公主稍稍惊讶同时眼睛一亮,心中已是明白了大半,小声在薛绍耳边道:“难道父皇想要让你,成为第二个李绩?” 薛绍微微点头,“大致不差。” 太平公主的眼睛顿时就瞪圆了,“眼前有现成的程务挺与李谨行他不去笼络重用,却来将你揠苗助长,我父皇莫非是老糊涂了?!” 薛绍当场一愣,随即就笑了,揠苗助长?形容得倒是贴切! 第465章 明争暗斗 北衙讲武第一天上午举行的足球比赛,让二圣与满朝文武大开了眼界,勾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 按照事先的安排,北衙禁军的八只球队在四个场地分别比赛,比赛的时间用壶漏计量大约只有四十分钟一场,当天就角逐出冠亚军来。最后的决赛在程务挺亲自担纲前锋的左羽林甲队,与郭元振把守球门的千骑丙队之前举行。 其实,如果不是羽林军与千骑各自分组比赛,程务挺哪有可能杀进决赛?羽林军和千骑之间的足球竞技水平,大有差距。 决赛之时程务挺看到郭元振就傻眼了,比赛还没开始他和郭元振讨价还价,请他让自己进两个球。郭元振才不答应呢,弄得程务挺这个大将军很没面子。比赛一开始,羽林队与千骑队的实力差距就马上体现出来了。别说是攻破郭元振的十指关了,羽林队想要杀到郭元振的地盘来都难,大将军前锋程务挺几乎连球都要不到。比赛刚刚过半,羽林队的球门就被凶悍的千骑前锋洞穿了四次! 决赛有数千北衙禁军围观,呐喊震天激情澎湖。观战台上的二圣与文武百官也被感染了,不时发出欢呼与喝彩之声。 今天的北衙讲武开幕式,举行得特别成功! 比赛结束后,程务挺万般沮丧的带着他的人走下比赛场地,郭元振则是带着千骑的悍将们接受满场数千人的欢呼。场面非常的热闹,充满了激情。 薛绍走进人群中接到程务挺,笑呵呵的道:“恶来将军,对不住了!” “太不给面子了,居然灌了我们七个球!”程务挺仿佛还有一点动气了,气乎乎的道,“郭元振那小子当真可恶,我让他放我进一个球,他死活不肯,还把我铲倒了一次!——瞧瞧,膝盖都摔破皮了!回头我非揍那臭小子不可!” 薛绍哈哈的大笑,“纵横沙场杀人如麻的恶来将军,居然会为了一场足球比赛如此较真,膝盖破了皮也会破口大骂,真是笑煞人也!” 程务挺先是一愣,随即也嘿嘿的笑了,“这东西确是好玩,没有打仗的日子里拿来消谴再好不过。咱们这些军汉谁不是二竿子爆脾气,谁不想争个第一?一不留神,就较真了!” “理解,理解。”薛绍笑道,“恶来将军,赶紧梳洗一番,二圣要给你们颁奖赏赐了。” “这还有赏赐?”程务挺顿时乐了,“好,我们马上就来!” 稍后,冠亚军的两支队伍一同到了祭台上来,接受二圣的封赏。皇帝陛下的出手很是阔绰,给两队的队员每人赏了一领西蜀异锦所制的战袍披风、一副金雕马鞍和一匹六闲骏马。 千骑的将士每人都是骑的“六闲马”,但这是公家所有的东西。所谓六闲马,是指养在皇城内苑“六闲厩”的马匹,是从陇右与河北的国家牧马场进贡的战马,是大唐帝国骑兵战斗力的保障,价值不菲。此前太平公主送给薛绍的两匹汗血宝马,则是六闲厩里专供皇族御用的极品神驹,绝对的有价无市。 皇帝的大手笔赏赐,让足球队的将士喜出望外,山呼万岁。而那些没有加入球队的人则是痛心疾首叫悔不迭,发誓以后一定要混进球队里去。 李治再一次的收买到了人心。 与此同时,武则天也没有闲着。在重大的公众场合里面露脸是她人生的必修之课——她负责颁给冠军球队,颁发了奖杯! 这个奖杯可是用纯金打造的。鉴于某种丢人的心结,薛绍把它设计得形如“大力神杯”让自己yy了一把。不过取的名称则是“尚武杯”。其实从西汉时起,富有对抗性的蹴鞠就成为了广泛流行的体育运动,当时大汉王朝秉诚“治国习武”的宗旨推广蹴鞠,不仅让它在军队里广泛流传,也在贵族当中普遍流行。大唐王朝同样也是尚武成风,薛绍将此杯取名为“尚武杯”,正有承习古风、发扬于今的意思。 虽然冠亚军的物资奖励是一样的,但是天后亲自颁发的纯金尚武杯,着实让郭元振等人欢欣鼓舞了一把。所有的千骑将士大声欢呼激动不能自己,那情形活像是他们打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胜仗,或者是……中国队真的夺到了大力神杯! 欢快又激情的气氛在这时达到了顶点,大大的风光了一把的武则天也是满面春风,欢笑不已。那些随同武则天一起颁奖的司仪舞伎果然是当场让所有人惊艳了一把。她们刚刚一登场,凭借奇异又性感的服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现场围观的数千禁军发出了一片惊嘘之声,一时间连天后的风头都有些被盖住了。 武则天看到这些女子也颇为惊奇,问薛绍她们穿的都是怎样的奇装异服?薛绍便说,这是臣自己专为她们设计的“花钿唐袍”——又是薛绍自己取的一个新名字。 武则天是女人,女人天性都是爱美的,而且她从来都是一个敢于特立独行、喜欢标新立异的人。对于花钿唐袍武则天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笑道:“薛爱卿果然富有主见极能创新。这些新衣虽然不合礼制但也颇为惊艳,给今天的讲武大会增色不少——以后宫中但有娱玩歌舞之事,此等花钿唐袍便可登堂亮相,倒也是一番艳丽光景!” “天后宽宏圣明!”薛绍拱手笑道,“其实公主殿下也甚爱此衣,天后若喜,我让公主殿下给天后定制送去,天后不妨一试。” “哦?”武则天哈哈的笑,“贤婿有心,贤婿有心了!” 在场许多人都围观着薛绍与天后相谈甚欢,很多人的心里又有了想法,无非是认为薛绍左右逢源,既讨好着陛下,又亲近着天后。 薛绍与太平公主夫妻俩的却是心里有苦说不出,夹在二圣中间谁能一碗水担平?都不能得罪,也都不能太过亲近——真是难于为人! 午膳时分,讲武大会告一段落,薛绍安排了饮食招待前来观礼的文武大臣们。不过二圣没有逗留,带着太平公主等人一同回了后宫歇息用膳。 下午的骑射比赛皇帝李治是没有亲临观瞻,天后和太平公主倒是来了。不仅是来了,母女俩还给骑射比试的前三甲颁了奖,奖品是上品宝弓与锦缎数匹,当然也有象征荣誉的奖牌。 听说“玉冠将军”薛楚玉要参加骑射比赛,所有的北衙禁军几乎都泄了气,一致认定他们只有争夺第二名的机会了。最后的结果,冠军毫无悬念的花落薛楚玉之家。 颁奖之时武则天向薛绍提议,说已经得过名次的人以后就不要再参加比赛了,像薛楚玉这种已经成名的高手和校尉以上军官也应该主动退出,好给更多的低下层将官和普通的卫士,更多的表现与获奖机会。 薛绍当场就答应了。他心里很清楚,武则天向来注重搞好“基层关系”,她在十几年前提出的“建言十二事”施政纲领,其中有一多半都是关注和提高低下层人仕的待遇,这让她在社会上和军队里赢得了广泛的民意与人心支持。否则,光凭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和各种阴谋阳谋,一代女皇是无法正式的走上历史舞台的,那最多让他成为吕后或者慈喜之类的人物。 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男人要当上皇帝并坐稳江山尚且难于登天,何况是一个女人? 薛绍觉得,在与武则天的相处当中但凡涉及到与政治有关的东西,一定要忽略她的“性别”,把她视为一名纯粹的政治家,那就对了!——如果像后世某些不知历史、不解政治的空谈客那样,一切以“道德挂帅”的传统观念和跟风的态度去评价与对待武则天,非但是极度的幼稚和愚蠢,还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北衙讲武,一共进行了五天。李治毕竟身体不适,除了开幕那天现了一下身,基本上再没有出现过。天后却是来得很勤,除了有两天是因为主持大朝会和接见外宾使臣耽误了,其他的时候她是有空便来,至少保证每天都到场并且参与了颁奖。 当获得名次的北衙将士高兴又自豪的从天后手里接到象征荣誉的奖牌时,他们无形之中也就认识了天后,记住了天后,并且对天后的鼓励与褒奖记忆犹深甚至感激涕零。 薛绍看在眼里,悟在心中。李治花了大价钱来收买北衙人心,武则天则是身体力行的来亲近北衙禁军,在生活的细节中“和群众打成一片”。 物资的收买与感情的笼络,哪个更有效呢? 为期六天的北衙讲武,圆满结束了。 闭幕之时李治出现了,像开幕那天一样坐着马车阅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武则天陪着李治一同登了车。于是乎,北衙禁军们喊的不再是“陛下万岁”了,而是“圣人万岁”。 二圣同朝,天皇与天后都称“圣人”! 薛绍心想,此时此刻李治的心里一定非常的郁闷,他花了大价钱和大心思想要“独霸”北衙禁军,却又被天后趁虚而入的捡了一些便宜人情去。 二圣之间的明争暗斗,还真是无处不在! 第466章 非奸即盗 北衙讲武顺利的结束了,北衙将士们还意犹未竟的沉浸在这一场别开生面又充满激情与收获的盛会之中,薛绍已经在着手忙碌别的事情了。 按照二圣事先的允诺,讲武院拥有破格提拔两名副旅帅、四名队正与四名副队正,或是与这些官职等同级别的武官指标,将在讲武大会的优胜者当中遴选。 虽然北衙禁军里的所有士兵都是吃皇粮的“雇佣军”,但军官毕竟是少数。大唐绝大多数的军人穷其一生南征北战,临老了仍是个普通的士兵。或许有人能凭借军功得授“勋官”,但都只能享有荣誉与待遇,不是真正名义上的“官”。 在大唐这样一个“士农工商”等级森严的社会里,由民到官,是天底下成千上万人梦寐以求。于是这一次,薛绍手中的十个“提干”的指标,成了数千北衙禁军、乃至朝野内外许多人一起盯着的香饽饽。一时间,很多人开始往来走动,几乎把一切能走的后门能托的关系都用上了,希望能够得到薛绍的特别眷顾,把握住这一次破格提拔的机会。且不说每天都有人当面来找薛绍说情通融,太平公主府与青龙坊薛氏故居的门槛也要被踏破了,就连程务挺与李谨行这位老上司都来找了薛绍,希望薛绍提拔一两个他们指定的人选。 僧多粥少,薛绍感觉到了在京城为官的最大难处——只要涉及到利益分摊,人际关系就会变得非常难处! 规章制度的确是摆在那里,但如果真的按章办事不讲情面,那很多与你关系密切或者是付出了巴结讨好与奉诚拥护的人难免心寒,失望之后就会没了指望,就会有所疏远甚至是背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上真正能够做到无欲无求大公无私的人,只是极少数而已。谁不指望抱上大腿平步青云,就连薛绍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二圣的特别关注与破格提拔,自己一介纨绔哪有可能蒙受朝廷重用并在短短的一年之类数次升迁,乃至于官居显位呢? 这一份十人提干名单,前前后后琢磨了近一个月,仍是没有敲定。 阴风怒号,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降临了,纷纷扬扬的就下了一天两夜。因为天气恶劣道路难行,薛绍就没有回家留在官署里,不厌其烦的和薛楚玉、郭元振与萧至忠等人一起,商议这份该死的名单。 北衙讲武结束后,薛绍趁热打铁的向朝廷提出了一些工程需求,希望把千骑与讲武院的官署及营地合并一处。这项请求很快获准,如今两块地界已经联成了一片,并翻修了一栋非常豪敞的大宅做为薛绍等人的官署。 今天是薛绍第一次在新官署里开会,因为来的都是几个熟人老友,薛绍特意设宴置茶相待,算是一半办公一半聚宴,气氛比较的随和。 “依我看,这件份名单再怎么设定都是要得罪人的,我们就不必商议了。”郭元振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咱们不妨写个二三十人的名单上去,让吏部去复查。把这烫手的山竽扔给吏部去算了!反正他们历年主持四善二十七最的功考早就干惯了这样的事情,不愁再多干一次。” “糊涂!”薛绍当场就不客气的骂了起来,“这是二圣给我们讲武院的特权,你却要主动放弃!世上还有比这更蠢的事情吗?” “呃……”郭元振苦笑,“那你说,怎么定吧?” “确实难办!”薛绍也是摇头苦笑,“如果是按规定来办,在这一次讲武大会当中表现优异的普通士兵就有二十七个,这其中包括两只冠亚军足球队的队员。本身从这些人当中挑十个就是有难度的事情,更何况还有一些来说情的?别的人不讲,程务挺与李谨行这两位老将军的面子我们不能不给吧?如果我们给他二位面子,那问题也就来了——那些宰相王公和我的亲戚、你们的友人、还有我们自己的亲随们,要不要特别照顾呢?……总之,手背手心都是肉,确实难办!” 商议又陷入了熟悉的死循环怪圈,众人都沉默了。 薛绍喝了半盏茶,颇不耐烦的把杯子一顿,“京官难做,人情世故利益纠葛,让人头大!如果是出征在外行军打仗,只须把功劳薄一翻,什么都是一目了然!” 薛楚玉眼睛一亮,说道:“公子所言极是。如果有机会让北衙禁军出征一次,回来之后论功行赏以军功定提拔,最能服众!” “只是可惜了,想法是好的,机会目前是没有的。”薛绍苦笑。 “公子,有的!”薛楚玉说道。 薛绍意外的眨了眨眼睛,“你有消息?” 薛楚玉点了点头,说道:“老将军李谨行近日生病,想必你们都知道吧?” “当然。”薛绍说道,“我们不是先后都去探望过了么?老将军病得挺重的,都卧床不起了,牛奔每日床前榻后的伺候,倒真像是亲生的儿子。” “是啊,公子你是和太平公主殿下一同去的,我是昨日与兄长一同去的。”薛楚玉说道:“当时我兄弟二人正在老将军的病房里与之闲叙,朝中突然来了使臣宣老将军进宫,说是商议重大军国之事。老将军不顾病体沉重,让家人将他抬上马车,顶风冒雪的进了宫去。” “有这等事?”薛绍眉头略微一拧,若有所思道:“老将军只是一员统兵打仗的杀场宿将,并无参政议政之权。朝廷在风雪天里紧急召他进宫议事,或许真是与征战有关!” “难道是北方生了乱子?”郭元振一下坐直,人就来了精神。 薛楚玉的脸一下就板紧了,“我与兄长也正是如此猜想。家父去了北方也有数月了,如今隆冬之际北疆风急雪紧,若是草原趁此叛乱,家父必然难于应对!公子……” “不必说了。”薛绍将手一扬,“我马上进宫,去探一探陛下口风!” “公子稍安勿躁。”沉默寡言的萧至忠说话了,劝道,“老将军紧急进宫所议之事必是关乎朝廷机密的军国大事,若非受邀参与否则不得议论打听。公子此去,会有僭越泄密之嫌,还望三思。” “萧长史心思缜密谨慎持重,好啊!我们这几个粗鲁军汉还真是不能少了你的耳提面命、悉心指点。”薛绍笑呵呵的道,“你看,我约上太平公主殿下一同去后宫以晨昏定省为由去面圣,再从陛下那里旁敲侧击的讨一讨口风,如何?” 众人都呵呵直笑,“如此甚好!” “那喝完这盏茶,我就冒雪回家。” 一盏茶没喝完,宅外传来了一阵女子的欢笑之声。众人都很惊讶,军机重地怎么会来了女人,守门的卫士居然既没阻拦也没通报,简直是犯浑! 薛绍马上带着人从官署里走了出来,刚冒头,迎面就飞来几个雪球。 “嗬、嗬!打他们、打他们!” “打呀、打呀!!” 无数的雪球呼啸而来,薛绍等人连忙躲闪,身上仍是落下了几下。 户外传来一片银铃般的欢笑之声,“哟,你们几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也有溃不成军的时候呀!” 这个声音薛绍再熟悉不过了,除了太平公主也没人能够大摇大摆的闯进千骑宿地来打雪仗。 “殿下,我们投降了!”郭元振很没节操的最先喊了起来,“与殿下交战,我等甘败下风!” “丢人,滚一边去!”薛绍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自己上前笑嘻嘻的道,“太平,你怎么来了?” “你不投降是吧?”太平公主不怀好意的后退了几步,笑嘻嘻的道:“琳琅、仙儿,和我一起砸他、砸他!!” “呼呼呼——”一群雪球飞驰而来,薛绍哈哈大笑的跳脚躲闪。 郭元振等人一溜烟儿的躲进了官署里关上了大门,并在里间喊道:“薛将军,我等都是无心恋战的残兵败将了,你赶紧力挽狂澜啊!” 薛绍陪着太平公主玩乐了一阵打雪仗,直到太平公主觉得尽兴了方才停歇,进了官署里来烤火取暖。 “这宅子是以前千骑的官署吧?翻修得不错嘛,华丽宽敞又暖和,还收拾得挺干净!”太平公主四处观瞻了一阵,说道:“难怪你都不想回家了,是不是官署里藏了别的女人?” “大男人倒是有几个,正在那边喝茶。”薛绍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太平公主翻了个小白眼,“你都两天两夜没回家了!” “我正准备回去,并且找你有事。”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什么事?” 薛绍在太平公主的耳边,耳语了一番。 “你想去行军打仗?不可以!”太平公主的反应挺激烈,不容分说的道,“如此隆冬,怎能行军?再说都快过年了,你就不能省心一点?” “我未必就会出征,只是想要心里有个底。”薛绍说道,“帮帮我,陪我一起入宫面圣吧!”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办法?”太平公主撇了撇嘴,“但你必须先要答应我,若非朝廷主动下令征召于你、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你不可行军远征!” “行!”薛绍微然一笑,“安然,你真是我的好妻子、贤内助!今生有你,再无所求!” 太平公主斜着眼睛满腹狐疑的瞟着薛绍,嘴里碎碎念的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第467章 薛郎请战 薛绍叫千骑的大厨做了两样李治喜欢的精致糕点,小夫妻俩一同入宫面圣去了。 看着太平公主的马车走向大明后宫的玄武门,郭元振一个劲儿的嘿嘿傻笑:“做驸马就是方便,想什么时候面圣,就什么时候面圣。别的文武百官除了宰相尚书和大将军这样的人,一辈子也难得有一次面圣的机会。” 薛楚玉站在他的旁边,表情是千年不变的八风不动天塌不惊,淡淡的又认真的道:“可惜,陛下的三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了。” “你什么意思?”郭元振瞪着眼前这个说笑话也摆着一张臭脸的家伙,很恼火。 薛楚玉转过头来,仍是面无表情,“不过,就算三位公主都没出嫁,可能也没你什么事。” “薛楚玉,你是想打架吗?!”郭元振气急败坏。 薛楚玉认真的点头,“有一点。天气冷,我们活动一下吧!” “……呆子!”郭元振很是无语,拔腿就跑了。 小夫妻俩到了含冰殿,却意外的发现常年在此养病的李治不在殿中。一番打听,才得知皇帝去了天后常住的寝宫,蓬莱殿。 太平公主嘿嘿坏笑,“我父皇和母后,怕是有段日子没有住到在一起了噢!” “人小鬼大!”薛绍没好气的斥责她。 “谁说我小?”太平公主扬眉瞪眼,“我都要当娘了!” “什么?”薛绍略微一怔,随即大喜,“真的?!” “咳咳……或许,大概,好像是……快了!”太平公主哼哼哈哈的打着幌子,说完就一溜烟的跑掉钻进了马车里。 薛绍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显然太平公主仍是没有怀孕……怎么就还没有怀孕呢?难道是我努力不够或者枪法不准? 小夫妻俩只好转道去往蓬莱殿面圣。快到殿前时薛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记得上次自己去面圣是悄悄去的,结果等了半天等来了武则天。此后李治就移居到了天后常住的蓬莱殿,打此以后谁想面圣都丝毫逃不过天后的眼睛和掌握了! 马车未停时太平公主看着手里的糕点犯愁了,说既然二圣都在我们却只带了陛下爱吃的糕点,用意也太明显了,天后面上说不过去的。 薛绍想了一想,看着宫殿的屋檐下吊着的那些冰榴子,不由得灵机一动,“是到了我献手艺的时候了。” “你说什么?” “还记得,冰冻的风铃吗?” 太平公主眼前一亮,拍手笑道:“薛郎,你好聪明!” 薛绍呵呵的笑:“天后信佛,风铃也有用作佛家法器。想必天后会喜欢的。” “那还用说?赶紧动手呗!” 薛绍就地取材斩来冰块,在太平公主和侍儿们漂亮的冬衣上取了一些彩色的丝绦,现做了一串漂亮的风铃。随后小夫妻俩一同入宫求见二圣。 下雪天寒,二圣都在蓬莱殿里歇着没有外出,马上就准许了薛绍与太平公主的觐见。小夫妻俩带着一盒糕点与一副风铃步入丹墀,说是前来晨昏定省给二圣礼拜。 二圣接到小夫妻俩倒也高兴,太平公主早已捧着糕点腻到李治的身边喂他吃去了,武则天则是看着薛绍手里的东西好奇:“薛绍,你手中所持何物?” “回天后,这是臣亲手所制的一副冰冻风铃。”薛绍双手捧上,说道:“臣记得天后崇信佛法,风铃也有做为佛家法器之用。臣便用冰块亲手做了一副,献与天后。” 原以为武则天就算不喜欢,也至少不会当面嫌弃。岂料薛绍的话音一落,武则天的脸色当场就变了,“拿去,扔了!” 薛绍和太平公主同时意外的一怔,李治正张嘴要吃糕点的动作也停滞了,摆了摆手示意左右宫人将薛绍手中的风铃取去。 薛绍茫然的站着,眼睁睁看着一名宦官走上前来,将他手中的风铃拿到了宫门之外,扔得一片砰当作响。 “母后……”太平公主一时都有点蒙了。 听到太平公主这一声唤武则天才稍稍回神收敛了怒气,“薛绍,不关你事。实在是听到这个‘佛’字,本宫的心中之怒就难以平复!” 太平公主这才略略放心,薛绍则是有些好奇了,问道:“天后信佛,天下皆知。今日却是为何……天后恕罪,臣本不该打听!” 武则天摆了摆手,转头看向李治,“陛下,该跟他说么?” 李治的表情挺平静,拿起一块温热的方巾擦了擦胡须沾上的糕点粉末,淡淡道:“天后想说,那便说吧!” 薛绍一下就来了精神,接下来天后所说的,必然不是小事! “薛绍,你与太平都坐到我的身前来。”武则天说道。 薛绍应诺,和太平公主并排坐到了武则天与李治的下手位置。两旁没有左右史官,显然,这会是一番禁中密语。 “你二人可曾听说过,当今世上还有一个光明圣皇帝?”武则天开口的一句话,就让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吃了一惊。 太平公主忙道:“竟有此等事?!” “普天之下,臣只尊天皇与天后为圣,却从未听说有什么光明圣皇帝!”薛绍抱拳道,“天后,竟是何人如此大胆,妄自称帝?” “这是朕登基以后,第二个称帝的野匪!”一向说话有气无力的李治,声音里透出了一丝愠气,“永徽四年,女匪陈硕真于睦州发动反叛,置百官建衙署,修天子基建万年楼,自称文佳皇帝。反叛不到一月,她就被剿灭了。没想到时隔三十年,又有一人敢在朕的天下称帝!——绥州杂胡白铁余,篡改佛法以邪教愚惑当地百姓,敛财之余还煽动叛乱,他也学了陈硕真的设百官置衙署并号称‘光明圣皇帝’。七日前,逆贼白铁于已经在绥州起兵反叛,他们杀命官夺府库、焚毁官衙强拉人丁入军从叛,已经接连荼毒了城平、绥德、大斌三县!” 薛绍顿觉震惊,本以为是突厥那边出事了,没想到是有人称帝!……怪不得今天武则天听到“佛”字就恼火,原来白铁余是以“伪佛教”来煽动造反的! “因兵戈与风雪阻隔,朝廷于昨日才收到千里之外绥州叛乱的消息。”武则天说道,“值此隆冬年关之际白铁余悍然叛乱,我看他是不想活到明年了!” 薛绍知道,朝廷对于这种公然叛变还敢称帝的逆匪,除了剿灭绝对不会有别的处理办法。昨日朝廷派特使召李谨行顶风冒雪的入宫,肯定就是商议此事。再听二圣今天的口气,朝廷大概是想派御林军出战! 思及此处,薛绍郑重一抱拳:“陛下,天后,臣请命率领王师前往绥州,平定叛乱!” “啊?!”太平公主惊叫。 “你?”武则天略略惊咦。 李治不吭声,定定的看着薛绍。 薛绍站起了身来,走到堂前郑重的拜下,“臣薛绍,请命出征,平定绥州白铁余叛乱!请二圣,恩准!” “薛郎……”太平公主愕然的怔住了,眼神之中意味万千,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武则天眉宇微沉的凝视了薛绍片刻,转头道:“陛下,你意下如何?” 李治不动声色,淡然道:“薛绍,朝廷是要派兵出战平定叛乱。但是你所率领是的千骑皇家御率,以戍卫宫掖为要。而且你麾下的人马不足八百。还是罢了吧!” “陛下,请听臣一言!”薛绍抱拳,正色道。 “唔,你说。” 薛绍说道:“陛下,值此隆冬之际,各地的府兵要来京城上番都是相当的困难,如今镇守京师的府兵人马不多也不可轻动。如果再从中抽调人手去往千里之外的绥州平叛,势必导致京城守备力量薄弱,若有他敌趁虚而入,则京师危矣,此乃国家大忌。再者,如果像上次北伐一样再临时征募官健(雇佣军)前去平叛,仓促之间难以办成,这样的军队战斗力也很难有保障。白铁余称帝叛乱,若不尽早尽快将其平灭,势必祸及邻州邻县甚至惑乱天下人心,后患无穷!因此臣认为,朝廷必须尽快派出精锐御林军前往平叛!——由陛下的亲勋部队前去剿灭叛乱,也最能匡扶正朔、安抚民心!” “说得好。”李治点头赞许。 “薛绍,不瞒你说,这两日宫中所议此事,得出的结论与你相若。”武则天接过话来,说道,“朝廷准备派谴北衙禁军大将率领御林军,前往绥州平叛。但是在选派将领的人选问题上,出现了争议。左右羽林卫大将军程务挺与李谨行,本是二选其一。但李老将军不幸罹患了重病,难以成行。若将程务挺派出,北衙禁军又将群龙无首。余下将军似张虔勖、范云仙等又恐其难以速胜凯旋。因此,选将之事,一时两难!” 武则天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薛绍哪里还能不明白? 当下薛绍也顾不得别的许多了,当堂就拜倒在地砰砰的磕了三个大响头,“求二圣恩准,让臣领兵出征!一月之内若不能剿灭叛乱,臣愿承担一切责任!” 李治与武则天对视一眼同时扬起了眉梢,眼神复杂。 “薛郎,你疯了!”太平公主终于按捺不住了,跳了起来叫道,“绥州远在千里之外,又值隆冬飞雪之际,你如何凭借八百兵马就去平定数万人的叛乱?——不可以,我不同意!” “殿下,请原谅!这一次,我意已决!”薛绍双眉紧锁的凝视太平公主的眼睛说得斩钉截铁,并且慢慢摘下了自己头上所戴的官帽,沉声道:“臣今日就在二圣面前立下军令状,一月之内臣必然平定叛乱、凯旋而归!!——否则,请取我乌纱再斩我头!” 第468章 八百虎狼 听到薛绍这话,太平公主先是呆愣了片刻,然后就慢慢的把脸仰了起来看向了屋顶,喃喃的道:“疯了,真是疯了!” 然后,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李治给武则天递了个眼神,武则天起了身来扶住太平公主,“太平,来!” 母女俩离开了正堂走进侧厅。太平公主倒是没有大吵大闹,只是临进门时回头幽幽的看了薛绍一眼。 薛绍看到,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失落与悲怆。记得就在不到一时辰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的答应太平公主说不去出征,现在马上就食言了……罢了,温柔乡英雄冢,真要干点大事,非得狠一狠心不可! “薛绍。” “臣在!” 李治清咳了几声,说道:“朕知你胸怀壮志报国心切,但也不必如此操之过急。你上任千骑不久,麾下军队操练不足也没有作战的经验,再加上人马不够事起仓促,这一仗如果派你去,将会有很大风险。” “陛下,臣不这么认为。”薛绍果断答道。 李治略一皱眉,“说一说,你的想法。” “臣认为,臣就算只率本部千骑八百人前去平叛,也必能得胜。”薛绍拱手,正色道,“臣的理由,有三!” “说。” “其一,王师以正讨逆,军心必然旺盛贼军势必惶恐。绥州百姓虽一时之间被贼军淫威裹挟,但只要王师一到,百姓必然投诚归顺。”薛绍说道,“臣只带八百千骑前去,但绥州一带的大唐子民都会是我们的盟军!人心所向即是大势所驱,我军必胜!” 李治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下去。” “其二,兵不在多,在于运用得法。”薛绍说道,“臣虽不才,已师从裴公学习兵法,参与北伐也曾大小数战并尽皆得胜,并非只会纸上谈兵。臣能凭借百人新军就端了突厥人的黑沙牙帐,如今亲率王师正兵讨逆,更有玉冠将军薛楚玉与足智多谋的郭元振以及老道持重的萧至忠为辅翼,面对一群装神弄鬼的杂胡野匪乌合之众,蔫有不胜之理?臣并非是轻敌傲慢,而是臣确有必胜之把握!!” 李治再点头,“其三呢?” “其三,臣麾下的八百卫士虽然未经战阵,但个个都是精锐之士,有如初生虎狼。是虎狼,就总会有亲自捕食的第一次。在此之前,或许会有人把狼视为犬,把虎看作猫。但虎狼就是虎狼,天生就是要吃肉喝血的!”薛绍重重一抱拳,“陛下,我做了千骑八百卫士的统帅,就一定会为他们八百人的性命负责。同时,臣也敢于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这八百兄弟!臣对他们有信心,他们一定会是这天底下最精锐的猛士,他们必能所向披靡天下无双!——他们现在唯一缺的,就是用实战来磨炼自己与证明自己的机会!” “薛绍,朕知道你的勇气与信心了。但是……”李治双眉紧锁,压低了一点声音,“你知道,这八百千骑耗费了朕多少的心血、时间和军费吗?朕若答应了你,哪怕你凯旋而归,能保证他们八百人一个不少的全回来吗?……哪怕是少了一个,那也是无法弥补的损失啊!” 薛绍表情一滞,愕然!……李治啊李治,你养这么一群兵,难道只是把它们当作花瓶摆设来充门面的吗?当兵的不打仗,不如吃屎去算了! “朕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是跟随裴行俭远征銮战出身的将领,你们忠心体国用兵如神,铮铮铁骨热血激昂,令朕感佩。”李治说道,“但是御林军的事情,和野战远征军是两回事。你懂么?” 薛绍眨了眨眼睛心中细细一思索,仿佛是明白了一点——李治病体沉重指望着平稳过渡、顺利交班,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身边能够多攒一点实力和资本做为保障,于是他不惜花费重金来收买羽林军与千骑的人心。同时,他最害怕的当然也就是已经拥有的实力和资本,突然流失。 如果流失,他恐怕再没有机会去筹措这样的一笔资本了!归根到底,李治认为自己没时间了,他赌不起也更加输不起了! “陛下,千骑需要打磨。征讨白铁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实战机会。”薛绍说道,“现在的千骑虽然走出去好看,但臣认为,至少目前而言他们还不配称之为真正的军队,因为他们没杀过人、没见过血、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与战争的洗礼。这样的一群人,是无法肩挑重任力挽狂澜的。陛下花费了这么多的人力财力与时间精力来打造的千骑,难道只是寄望于他们充当摆设,或者仅仅是起到一点威摄的作用吗?” 这一席话,可算是说到李治的心坎里去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死后发生政变或是兵变。一但出现在这样的情况,就只有军队能够力挽狂澜。但如果是一支中看不中用只能吓唬人的军队,显然是无法办到这一点的! “那……万一有了重大的折损,如何是好?”李治眉头紧皱,左右为难。 “陛下可曾听说过,打铁的故事?”薛绍说道。 “如何说?” 薛绍说道:“铁匠想要打制精铁,会要将一块顽铁反复的粹炼和敲打,期间火星四射、碎块片片掉落。一块上百斤的铁打到最后,可能只剩三四十斤,甚至更少。但是那最后剩下的,才是真正堪用的铁精;此前被打磨掉的,只是残次废品而已——军队也是一样的需要粹炼!一支百战余生的钢铁之师,远胜于十倍于己的乌合之众!” 李治略略一眯眼,好像听清楚了薛绍的话中之意——千骑还是不成熟的半成品,需要经过实战的打磨才能肩挑重任! “告诉朕,你能不能既打赢这一次场,又保证千骑的人精不发生大幅度的锐减?最好是,把八百卫士变成八百精锐?”李治仿佛是妥协了,但他也很贪心! 薛绍却是笑了,“陛下,臣不仅能达到你的要求,还能让千骑的队伍更加壮大和威武!” “如何做到?”李治好奇的问。 薛绍便将心中预谋已久的想法说给了李治来听——从野战军当中征招百战余生的军士战官或是平民勋官,进入千骑! 李治听了以后,当场就皱起了眉头:“朕的御前禁军,岂能用平民?” “陛下若要派上实用,此为上上之策!”薛绍小声说道,“军士战官是以战争为生并且百战余生的沙场老兵,平民勋官更是立过军功的战场英雄,没人比他们更会打仗,也没人比他们更加服从军令易于管教。相反,官宦人家出身的御林军卫士虽然身份高贵仪表出众还能识文断字、知晓礼仪,但他们也同样有着眼高手低、害怕吃苦、爱命惜死、贪图享受的坏毛病,养他们也远比养平民禁军要贵得多!——简而言之,陛下如果只是需要一支衣冠楚楚的仪仗卫队,臣绝不会献上此计。如果陛下是真的需要一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精锐虎狼之师,那陛下不妨考虑一下臣的谏言!” 李治若有所思的缓缓点头,“你的话,朕记下了。朕会仔细考虑的!” “臣再次肯求陛下,准许臣的请战!”薛绍再次拜倒下来。 “咝……” 李治仿佛是在长长的吸气,忧心忡忡的道:“八百人?……八百人哪!” 薛绍真想跳起来狠狠的掐几下李治的脖子,并且对他大吼——你丫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果断一点?能不能像个真正的帝王那样有一点胆略和霸气?! “陛下!” 突然一声呼喊,武则天来了。 “唔,天后来了。”李治有点漫不经心,“坐吧!” 武则天走了过来却没有坐下,而是正儿八经的对着李治郑重一拜:“陛下,臣妾以为,薛绍之请,可准!” “哦?”李治颇感意外,“天后的意思是,准他率领八百千骑去征讨白铁余?” “御林军只派八百人,但绥州附近不是还有军镇军府吗?”武则天说道,“离绥州不远,就有夏州都督王方翼所率领的戍卫大军。何不召他辅佐薛绍,一同前往平叛?” “什么?”李治有点愕然,“让王方翼,辅佐薛绍吗?!” 薛绍也有点意外,王方翼何许人?那是和程务挺齐名的人物、是大唐在西域的一道屏障和一根顶梁大柱! “这有何不可呢,陛下?”武则天说道,“白铁余叛乱称帝,必须有朝廷派的名将督战、王师征讨方能彰显陛下的炎炎君威。诚然王方翼是沙场老将、军队元宿,但薛绍是北衙禁军的大将,是陛下的亲外甥和太平公主的驸马。以薛绍的身份和地位,让王方翼辅佐于他,正能体现陛下对王方翼的信任与器重!” 薛绍听出来了,武则天的意思是让王方翼去搞定白失余,我薛绍只要去绥州打一趟酱油厉练一下即可,到最后照样不会少了我的军功!……古往今来,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 李治哪能不明白武则天的意思,但他仍是眨巴着眼睛琢磨了一阵,说道:“太平的意思呢?” “陛下,此乃军国之事,何需动问太平?”武则天一句话就顶了回去。 李治差点被噎死,脸皮都抽搐了几下。 这时,太平公主走出来了。她面无表情也没有去看薛绍,只是静静的走到李治的面前拜倒下来,“陛下,驸马若在家中,儿臣自会狠狠管他;但若他到了朝中军中,那他就是二圣的臣子与大唐的将军……儿臣,无权干涉!” 李治悠长的叹息了一声,“薛绍,朕准了!” “谢陛下!”薛绍正拜。 太平公主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薛绍的身边,静静的看着他,“我恨你!……望你,盼你,早日凯旋归来!” 第469章 铁血备战 薛绍走出蓬莱殿的时候,刚刚停了半天的雪又飘了下来。。。森冷的北风呼啸而起,吹得鹅毛片大的雪花纷纷扬扬四下散落。 二圣将太平公主留住了没有让她跟着薛绍一起走,大概是不想让她去承受分离之苦,也不想薛绍走的时候因为儿女情长而牵肠挂肚。 薛绍停在廊间的一个窗户旁看着外面的雪景,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高高的隆起。冷咧的空气冲入肺腔,非但没有让他感觉到一丝的寒意,反而有些热血沸腾! 终于有了一次,单独领兵出击的机会!! 薛绍的手情不自禁的拍在了窗棱上紧紧一握,木质的窗棱发出“格格”的声响差点就被他的双手捏到粉碎。 “薛绍。”廊道的另一头传来一记呼声,是武则天。 薛绍收敛神色转过身来拱手一拜,“微臣参见天后。” “免礼,随我来。”武则天面无表情身边也只有两名心腹的内侍,她随手推开了身边的一间房门走了进去。 “是。”薛绍跟了进去,两名内侍就在门口站着,像是把风一样。 武则天没有入座的站立在房内正中央等着薛绍,眼神炯炯。 “天后有何吩咐?”薛绍上前拱了拱手。 “白铁余篡改佛教,以邪术惑人煽动谋反,罪不容诛!”武则天的声音很沉,隐隐透出一丝怒意,“朝廷出兵平叛,这是必然。但这样的邪教光是用军队去剿杀是远远不够的,那些善良而单纯的百姓已经被他们的邪教所蛊惑,哪怕是杀掉了匪首,邪教的教义仍是残留在百姓的脑海中,余孽深重或为隐患。因此,本宫要选派两名精通佛法的大师随你一同前去,以佛法正朔破除他们的歪理邪说,解救那些被蛊惑的百姓。所以,你此行必须要将白铁余邪教彻底的斩草除根,绝对不能留下任何的后患!” “臣遵命!”薛绍抱拳一拜,再道:“天气恶劣,臣只怕那两位大师不堪行军之苦。” “你放心,他们都是四方云游餐风露宿的世外高人,区区一点行军之苦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会在今晚城门关闭之前去往千骑营中,与你汇合。”武则天说道,“此外,你刚才是不是跟陛下提了,想要在府兵当中挑选军士战官与平民勋官加入千骑,壮大声威?” “是,臣提了。”薛绍心中微微一惊,我刚刚才和李治说了,他转头就告诉了武则天! “此事陛下仍在考虑之中,但本宫认为或许可行。”武则天说道,“在陛下点头之前你不妨多多留心,看有哪些人有资格被选入千骑。但你要注意一点,就算是在寒门子弟当中遴选军事人才,也同样不可忽略了他们的才学与品德。陛下的御前亲卫,必须是德才兼备。” “是,臣记下了!”薛绍心中略感欢喜,没错,这是武则天的一惯作风——不拘一格降人才,她一向是非常关注和尊重寒门子弟的,这些年来她破格提拔的寒门仕子不在少数,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北门学士”! 这时,武则天面带微笑的递给薛绍一个小布包,“这是本宫从大慈恩寺的住持**师那里,专门为你求来的一个护身法符,保你平安康泰。你收下吧,贴身佩戴为好!” “臣,多谢天后!”薛绍有点意外,连忙双手收下了。 “不必谢。”武则天微笑,表情少有的柔和还带着一丝慈祥的味道,“你是太平的丈夫,本宫的女婿。就如同世间所有的岳母疼惜女婿那样的,本宫疼你就是疼太平。” “臣……小婿,拜谢岳母大人!”薛绍拱手再拜。 武则天微笑的点了点头,声音柔和的说道:“明日早朝之后,朝廷就将正式下令命你带兵出征。时间仓促天气恶劣,你须得好生准备——你,去吧!” “臣,告退!” 薛绍告辞离去,虽然明知道这是武则天特意施予的一些小恩小惠,但心里感觉还是挺暖的……细节决定成败,武则天笼络人心,确实有一手啊! 薛绍回到千骑营地,天色已近黄昏,正是军队里开饭的时辰。他回到自己的官署脱去了身上厚厚的锦衣棉裘,穿上了冷硬的明光战甲和五色战袍,佩挂起千牛御刀,还找出了自己珍藏的那一个,当初刚刚加入三刀旅时下发的越骑挂鞍小号角。 随后,一身戎装的薛绍大步流云的走上了点将台,将手里的越骑号角吹响了! 士兵们刚刚吃完了饭,或在刷碗收拾或在三三两两的闲谈走动,听到这个号角之声都很惊奇——他们从来没听过这种战阵号角的声音! 只有薛楚玉与郭元振认得这个声音。 此刻,他二人正窝在火头军那里吃着军官小灶喝些烧酒取暖。听到号角之声他二人条件反射似的一下就蹿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扔下了美味的食物和浓香的美酒,在一群士兵们惊愕的注视之下,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冲向自己的官署。 “擂鼓集结!” “紧急战备,全军集合!!” 二将一边飞奔,一边大声怒吼。 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难不成还有叛军杀进了皇宫?! 鼓声大燥,千骑营地里顿时像是烧沸了的一锅水,猛烈的翻腾起来。所有将士飞快的更衣集结,很快就在点将台前列队完毕。 薛绍戎装披挂纹丝不动站在点将台上,头上肩上已经积了挺厚的一层雪,一言不发表情严肃到冷酷,看得千骑的将士们心里一阵泛寒,纷纷在想惨了惨了,看这情形魔鬼将军今天又要收拾人了! 薛绍猛一扬手,鼓声停歇。全场静悄悄的,只剩北风呼啸的声音。 “刚刚如果是有敌人前来突袭劫营,你们就全军覆没了!!”薛绍运足中气了沉声大吼,吼得近旁的郭元振都心肝颤了起来,心里直叫苦——惨了! “薛楚玉、郭元振!” “属下在!”二将出班应诺。 “方才你二人在哪里?”薛绍沉声问道。 “我二人一同去了膳食堂,正在吃饭喝酒。”薛楚玉如实答道。 “酒囊饭袋!”薛绍毫不客气的大声怒骂,“我跟你们说过,我不在的时候,至少要有一位将军留守官署,你二人却一同跑去喝酒,视军令如无物!——萧长史何在!!” “属下在。”萧至忠站了出来。 薛绍满面怒容的拿马鞭指着薛楚玉和郭元振,“这两个渎职的酒囊饭袋,该要如何处罚?” “按军法,当处二十军棍,以儆效尤!”萧至忠答道。 郭元振愁眉苦脸的看着薛绍,看那表情都快哭了——今天这是什么情况,如此小题大做? 薛楚玉心知肚明的抱拳一拜,“属下犯错,甘愿受罚!” “啊?”郭元振略微一怔,接连和薛绍与薛楚玉交换眼神,心中终于明白——这是要出征打仗了!杀鸡儆猴,是为了严明军纪让全军都紧张起来。于是他道,“属下,也愿受罚!!” 全军肃然,甚至有人都被吓傻了——连薛楚玉和郭元振都被收拾了,这回真是要出大事了! “萧长史,大战在即不宜打伤征战之将,你且将他二人的军棍记下,命其戴罪立功!” “是。”萧至忠应诺。 薛绍大喝道:“全军听令!——即刻起千骑进入战备状态,任何人不得外出不得再与外界之人接触,违令者视同泄露军机之罪,必斩不赦!我给你们一夜的时间做好轻装上阵、奔袭远征的准备,明日辰时,全军开拔!军法如山令行禁止!” “是——” 全军八百人的神经瞬间就被薛绍绷紧了。虽然他们大多数都认为,这又是薛绍搞的一出突然袭击似的“野外特训”,但尽管如此也没有一个人敢掉以轻心。魔鬼将军主持的铁血特训,在千骑们看来已经跟实战没什么区别了! “薛楚玉整顿兵马器械,郭元振打点后勤粮草。”薛绍对左膀右臂下令,“时间紧迫,手脚要麻利!” “是!”薛郭二将同声应诺,心里知道看来是真要出征了。于是他们一同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眼神之中似有火苗跳跃,心中已是热血激昂。 “酒囊饭袋,还敢笑。”薛绍低声的骂了一句,再大声道:“全军退散!” 八百人马紧张有序的退散下去,各就各位的忙碌起来。 稍后,薛绍派苏味道去了一趟兵部衙门,从选院南曹的军事图籍库藏之中调用这次出征将要用到的军事地图与地理县志。再又派了一名宦官侍人去了青龙坊,把吴铭和月奴叫来。三天前刚刚下雪之时薛绍派他们回老宅探望兄嫂,赠送一些寒衣被褥与火炭等物,现在正好召回一同出征。 千骑营屯里夜火通明的忙碌起来。有了吴铭和月奴帮忙打点闲杂之事,薛绍自己却是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于是就在官署里细细的查看地理图册与军志县志。 看了没多久,守门的卫士前来报告薛绍,说有一男一女两名年轻的羽冠道人前来求见,声称是奉天后之命前来薛将军麾下听用。 “天后不是说佛法大师么,怎么又派的两个年轻的道人?”薛绍有点好奇,“让他们进来。” 等那二人进了官署,薛绍眼前一亮更觉惊奇——居然是司马承帧与玄云子! 第470章 大雪满弓刀 司马承祯和玄云子这两位绝对称得上“偶像派”的羽冠,一改平常的飘逸潇洒之造型,每人都着一身短襟胡服外加一领粗麻布制避雪斗蓬,手中的拂尘也收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马鞭和护身短刃。。。 看最新最全小说此外,他们的冬装和常人的秋装好像没什么区别,特别单薄看着都冷。 “嗬!”薛绍看到他们这个造型颇为惊奇,笑道,“二位这是要去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了?” 司马承祯微笑答道:“我二人本就常年飘泊于江湖之间,道常无为而不为,道常无欲乐清净,故令天下常正。” 薛绍顿时就笑了,“子微先生,在下只会厮杀不懂道学。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 “师兄的意思是说,我二人绝非仗剑江湖的游侠。”玄云子接过话来,说道,“做这副装扮,只是为了便于行军跋涉。” “师妹糊涂。”司马承祯训斥起来,“薛将军谦虚一句,你便当真了么?”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是真不懂,没什么好谦虚的。”薛绍摆着手连笑了几声,说道:“天后娘娘说,要派两位精通佛法的大师给我充当辅佐,我以为会是两个老僧,却不料是你二位。着实令我惊奇。” 司马承祯面带微笑的说道:“家师精研道经、佛理、儒义,尽毕生之心血将三者融会贯通,成就茅山道派。我二人学艺不精连家师的皮毛都未尝悟得,但要对付区区一个妖言惑众的白铁余,还是绰绰有余的。” 薛绍点了点头,司马承祯这样的雅士高人是绝对不会吹牛的,崇山天师潘师正所领的茅山道派经由皇帝李治的亲手推广,已经是当今天下道学主流。几十年前玄奘法师才从印度取经回来,外来的佛家学说正处于一个发展阶段。茅山教虽然是道家学派,但是对佛学的研究并不比纯正的僧人差多少。武则天用国家“正统”的宗教学说去粉碎白铁余的伪佛教邪说,可算是对症下药。 “薛将军,军队何时出发?”玄云子直截了当的问道。 “很快。”薛绍答了一句,对外面唤道,“来人!” 校尉亲随卢思义走了进来,“将军有何号令?” “从你的团里挑出十名精锐,专门负责沿途保护这两位羽衣真人。”薛绍说道,“切记,好生伺候休得半分怠慢。否则,军法伺候!” “属下领命!”卢思义郑重应诺。 “且慢!”司马承祯连忙说道,“薛将军,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二人不需要保护,更不需要伺候。我们既受朝廷征召随军出征,就和他们一样都是大唐的卫士。所不同的是他们用的是刀剑杀敌,我们用的是学说正法!” “卫士?”薛绍笑了,“子微先生,你和仙姑都是天师高徒名人雅士,岂能视作卫士?……卢思义,还不请二位下去休息?” “慢。”玄云子再度出声阻止,说道,“薛将军,看来你是担心我二人受不得行军之苦,也禁不起战场风险。其实你真的多虑了,我二人常年行走于江湖,深山之中常遇豺狼虎豹,绿林之间不乏响马盗贼。尽管如此,我二人无不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此外,我二人既然敢受朝廷所召为将军所用,就绝对不会成为将军的累赘。相反我们应该留在将军的身边,早晚议事参赞军机,以期早日剿平叛乱清净妖孽。” 参赞军机? 薛绍真想把他们轰出去,军事机密是你们这种人能够瞎掺合的吗?天后派你们来是有政治上的需要和宗教上的作用,或许还有充当监军的用意,但你们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但薛绍也不想当面和他们起什么冲突,只是微笑道:“既然如此,就屈尊你二位暂时充当我的行军管记,在行军长史萧至忠的麾下听用并随我左右。如此,也方便我早晚之间向二位智囊讨教请问。” “遵命。”司马承祯和玄云子一同抱拳应诺,挺像是听话的属下。 “二位真人,请。”卢思义客客气气的将他们请了下去,安顿生活打点起居。 他们刚一走,薛绍就摇头苦笑,“天后怎么派来这么两颗古玩瓷器一般的宝贝疙瘩,万一打起仗来伤到或是磕到哪儿,我怎么赔得起?” “公子莫要小看了他们。且看他二人在如此飘雪寒冬却只穿一身单薄衣装,就知他们内府充盈不畏严寒。”吴铭了上前来,小声道,“那个年轻的道人面如冠玉气蕴微泛,内家功夫的底子极其深厚,武艺身手也必定极强。那个女冠也弱不到哪里去,估计月奴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薛绍不由得心中略微一凛,这么长的时间以来,还真没见有哪个女子比月奴还要能打,玄云子真有那么厉害?……能被吴铭这样的绝顶高手称赞,想必也是不凡! “天师潘师正隐居嵩山,北瞻太室峻极于天,西望少室莲花覆地。他的道观与少林寺所处的少室山隔山相望,算来当年我们还是邻居。”吴铭带点戏谑的说道,“久闻潘天师大名,他不仅精研佛、道、儒三家学说,还内炼金丹外练武艺。少林寺对他的武艺很好奇,但一直弄不清楚他究竟有多厉害。只知道他在九十六岁高龄的还能提着满满的两大桶水,在险峻的山岭之间如履平地往来如飞。” “这么厉害?”薛绍很惊讶,那不就跟武侠小说里一样了? “传言即是如此,实情如何,无人知道。”吴铭笑了一笑,说道,“不过,他在数月前以九十八岁高龄无疾而终羽化登仙,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此长寿,确是高人!” “数月前?”薛绍道,“我怎么没听说?” “那时公子正在草原上指挥于都今山一役,怎能听说呢?”吴铭答道。 “怪不得我一回长安,很快也就看到了玄云子。之前他们两人也是在并州的。”薛绍说道。 吴铭的眼睛微微一亮,“公子是说,也在并州遇到了他们?” “没错。” 吴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薛绍也没有再多问,其实他的心里也想一个问题——那天在瑶池玉林里突然出现的奇怪人影,会不会就是司马承祯呢? 次日黎明,千骑营屯里就响起了集结的号角。八百人马以极快的速度在校场整装待命,薛绍在官署里等着朝廷的令文下达。 千骑将士们按照薛绍的要求,人马轻装上阵没带多少辎重,此刻全都站在风里雪里纹丝不动的等着。到现在,他们也仍旧以为这是薛绍发动的一次“凛冬特训”。谁也不想在这样的特训里掉链子,因为那很有可能意味着要从千骑卷铺盖走人。 薛绍站在官署里看向校场,所有的将士都快要变成了雪人。其实他不想这么折磨千骑将士,但是接下来的风雪天急行军远比这样苦站要辛苦百倍。如果有谁不能适应这样的严寒,不如趁早发现让他留下来,省得还没开战就冻死在了半道上。 于是,薛绍非常狠心的没有让他们挪窝避雪,最多允许他们在统一的号令之下集体动弹一次,抖掉身上的积雪。 一个时辰之后,朝廷的公文总算下来了。薛绍将使者请进官署,关起门来接令。 皇帝钦命下旨,旨令走的是中书拟旨门下检视再由尚书兵部发令的正规渠道,公开合法的授予薛绍为西平道行军总管兼领陇右道绥、延、银等三州黜置使,夏州都督王方翼为行军副总管,一同征讨绥州叛乱的白铁余逆党。 行军总管等同于前线军区司令,是作战指挥的临时官职。让薛绍惊喜的是,朝廷还加授他为“兼领陇右道诸绥、延、银等三州黜置使”,这个黜置使的权力可就大了! 黜置使相当于是代表皇帝出巡的特派钦差大臣,这让薛绍在绥州、延州和银州的三州之内可以先斩后奏便宜行事,可以行使一切行政、司法和军事权力,包括任意调动州县所属的官员与兵马,包括对州官和边将的生杀予夺! 这三州之地,也正是白铁余的邪教波及最为广泛与严重的地方。 “将军,这回咱们算是扬眉吐气、出人头第了!”郭元振心情大好的说道,“行军总管兼领三州黜置使,这种事情一般只有裴公那样的人才有资格担当啊!” “有什么好乐的?”薛绍心花怒放却故意板着一张脸,“有多大权力就有多大压力,不懂吗?” “是是是,那当然是了!”郭元振乐不可吱的一阵傻笑。 薛楚玉淡淡的说了两个让郭元振瞬间气煞的字眼——“呆子。” 接罢圣旨,薛绍满副戎装的大步走上点将台。 班声起,风云动。 八百多人,都一同注视着薛绍。 薛绍凝神环视,看遍在场所有人。他们的盔甲几乎快要结冰,他们的刀剑和弓弩上面已经有了一层白皑皑的积雪。 “接下来,你们会遭遇到比现在痛苦百倍的事情,甚至有可能会丢掉性命。”薛绍大声说道,“有谁撑不下去或者是不想丧命的,现在退后一步。我一概特赦不予追究!” 薛绍说完后等了半晌,全场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动弹。 欲将逐轻骑,大雪满弓刀! “咣当”一声,千牛御刀龙吟出鞘。 “出发——” 第471章 黑猴挡道 大明皇宫的玄武门轰然洞开,北衙禁军千骑所部自组建以来,第一次奉命远征。。 程务挺就站在城楼上,眉宇微沉的目送千骑从门洞里飞驰而出,渐行渐远。薛绍走出城门时向城楼上看了一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风急马响,彼此无法通得言语。程务挺对薛绍郑重一抱拳,薛绍点头一回礼然后飞驰而去。 “后生可畏。”程务挺低声自语,“大唐军队的今后数十年里,必将是薛氏一门独领风骚!” 他身边的副将左羽林卫将军范云仙却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大将军,薛驸马真有如此能耐么?依属下看,他这一次也只是假借出征之名,依靠夏州都督王方翼去混得一些军功罢了!对此,朝中上下谁不是心知肚明呢?” “如你这般说法,年中北伐之时,我老程就是依靠薛驸马混到的一笔军功,才得到这个大将军之职!”程务挺如此说道。 “呃!”范云仙当场愕然。 程务挺淡然一笑,“薛子当为天下雄……拭目以待吧!” 世人都知行军苦,但行军最苦莫过于在风雪天里疾行远征。 大雪越紧,冷风如刀。薛绍一行八百余骑顶风冒雪前行,走出不到十几里就有一半人冻僵了,有毛发厚重的人胡须都结了冰,必须用小刀削去。尽管千骑的装备是大唐军队当中最好的,从头到脚都有御寒的军用品,但仍旧无法与大自然的寒威相抗衡。再加上道路积雪严重马匹脚力不济,刚刚出了长安城薛绍就只好下令休息。 千骑将士们以为,差不多是抵达目的地了。在这冰天雪地里进行一场野战操练,肯定很苦。 可是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薛绍就下令再度启行,直望西北进发。 就如此走走停停,一整天下来千骑走出了一百余里,入夜时分在京畿临县的军府中安营扎寨住了下来。 所有的千骑将士几乎都被累趴冻僵了,草草的吃了一些晚饭后就要入睡。薛绍下令全军每一人都要烫脚了才许睡,所有的马匹都要加食夜料并升火祛寒。 这时千骑将士们才算是有所醒悟——我们这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啊?莫非是远征? 薛绍把消息管得很严,有些事情是只有将军才能知道的。 入夜后薛绍带着吴铭和月奴一起去探望司马承祯和玄云子,发现这两人神采奕奕一点疲累的迹象也没有,寒冷的风雪也没有将衣衫单薄的他们冻出一个什么病症来。 真是奇人! 薛绍的心里隐隐惊叹。他开始有点相信吴铭所说的,嵩山茅山派的道士们大概都修炼了一些道家的气功武术之类,而且修为不低! 稍后薛绍与薛楚玉、郭元振等人商议,按照今天的这个行军进度,等赶到绥州就要十天,太慢了。对此,行军最有经验的薛楚玉说千骑是第一次奔袭远征肯定不习惯,更加不习惯在风雪天远征。第一天就能跑出一百二十多里,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以后每天适量的增加一些路程,如果能够增加到日行三百里,那就非常不错了! 薛绍就问,当年你跟随在黑齿常之麾下与吐蕃交战之时,风雪天日行军是多少? 薛楚玉答说,越骑日行五百里!——戍边的野战军习惯了顶风冒雪的艰苦行军,他们的马匹对严寒的抵御力都比长安的御马强得多! “如此说来,大唐的西军确实可称为精锐之师!”薛绍不禁感叹道。 “裴公在西域经营了十数年,麾下带出了很多吃苦耐劳、能征惯战的虎狼之师。”薛楚玉答道,“黑齿常之与娄师德所领的河源军,夏州都督王方翼所领的安西军,堪称大唐西军的中流砥柱与精锐代表。” “这一次朝廷命令王方翼做我的副手共讨白铁余,我估计王方翼不会心服。”薛绍淡淡的笑了一笑,说道:“五年前,他就被朝廷任命为检校安西都护,辅佐裴公一同平定了逆贼李遮匐勾结西突厥贵族发动的叛乱,并主持修建了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镇’,从此他就一直独力担纲大唐西域的所有军务,可以说是这半壁江山的顶梁大柱。如今,他这位栋梁勋臣、军之元宿却要在我的手下听用,就算王方翼本人虚怀若谷不予计较,我估计他的部下也会叫屈不平,心存芥蒂。” “将军所虑甚是。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早有思虑。”薛楚玉答道:“裴公退隐之后,大唐的军队里以王方翼、程务挺和李谨行的资格最老、名望最高。尤其到了西域这种地方,除非是裴公亲临,否则没人敢不服他王方翼,包括镇守河源的黑齿常之与娄师德,甚至包括出身北军的程务挺与李谨行。” 薛绍笑了一笑,“那你知道王方翼的秉性脾气么,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上峰,该要如何与他这位功勋老将相处呢?” 薛楚玉摇头,答得简单之极——“不知。” “那你们呢?”薛绍又问郭元振与萧至忠等人。 萧至忠等人都摇头,郭元振却是嘿嘿的傻笑不语。 “说话!”薛绍老大不客气的踹了郭元振一脚。 “咳,我说、我说!”郭元振连忙道,“我建议我们应该先搞清楚,王方翼有没有待字闺中的女儿孙女……之类的!” 李仙缘马上认真真的点头,“我附议!” “你们两个,一起滚出去!” 千骑继续顶风冒雪的挺进,越往西北走,天气越是寒冷。尤其是越过洛水之后,便迎头顶上了长城那边吹来的寒冷北风,真正是泼水成冰。 可是千骑每天都在增加行程。确实有一些人因为生病或是冻伤或者不堪忍受的掉了队,但大多数人硬生生的挺了过来,经受住了这样的考验。四天的行军,薛绍率部走完了将近八百多里的风雪路程,离开了锦绣繁华的京师长安,踏入了苍凉雄劲的西北边塞。 终于抵达延州了,这里是与白铁余叛乱的绥州毗邻的近州,也是薛绍这位黜置使能够行使钦差特权的三州之一。 薛绍下令大队人马稍作整顿,命郭元振带一队人先行上前通传州县,做好接应。一般来说,朝廷的圣令会比新上任的官员先行一步,以便地方州县提前做好准备。但这一次薛绍紧急出征的人马,显然是比朝廷的使者驿马要走得快得多,前面经过的好几个州县都不知道薛绍来者何人,还是薛绍出示了官碟和圣旨才得以通行无阻并享受了沿途的补给与接待。 一路上来,郭元振干这种“通传”的事情已是轻车熟路了,今日他像往常一样带着一队兵马五十人,去延州治下的延昌县做个通传。 兵马抵达延州应该是可以作个休整了,郭元振等人的心情还算轻松。延州荒凉而且多沙,郭元振等人一路过去时没见到几个人烟村落,却遇到了不少逃难的流民。询问之下得知,他们都是绥州那边逃亡而来的百姓,延昌县不予收留放他们向关中逃难,一路上已经冻死饿死不少人了。 郭元振听了很气愤,“如此冰天雪地居然敢把难民驱赶出城,这不是摆明了取人性命么?那是什么狗屁县令!——兄弟们,与我一同进城,先把那延昌县的狗官拿了,交给薛将军治罪!” “是!” 千骑将士们都打起了精神,一路上只顾着行军又苦又闷,现在终于有点事情可干了。到了自己的“地盘”上,钦差大臣的威风也该抖上了一抖了! 郭元振带着五十骑直奔延昌县城,一路上过去发现了好些尸体,既有逃难的百姓,也有持带刀枪的军士,几处地方好像还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布满鲜血的痕迹。 “大家小心戒备!”郭元振提高了警惕,莫非白铁余的叛军已经波及了延昌县? 行至一片丘陵土山之前,郭元振等人被一个临时搭筑的军事关隘给拦住了。关卡之上插着大唐的军旗,关卡由土木沙袋所筑并立了塔哨了望,后面暗藏了许多的箭厢射手。 “这临时搭建的土隘虽是草陋,倒也占据要冲扼守险地合得兵法。”郭元振远远的看了一眼多少有点惊奇,“延昌县距离绥州还有两三百里就防得如此森严,看来白铁余闹出的动静当真不小!” “站住——前方来者何人!!” 郭元振等人还没上前搭话,关隘上就有人在大声咆哮了。很快就有铜锣响起,关隘上下顿时冒出了一两百张弓弩,全都上紧了弦冷嗖嗖的瞄着郭元振等人。 “反应倒挺快,训练有素嘛!”郭元振丝毫也不禁紧张,反而笑了起来。 旁边的千骑也跟着笑了,因为关隘上的人大多是一身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和他们这些英武帅气的千骑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山林里放出的瘦黑猴儿。一路上过去,郭元振等人见到不少这样的“卫士”。说他们是卫士,那其实是一种客气。因为他们只是受雇于地方衙门负责地方治安与各类土木建设的“土兵”,干一点活儿拿一点赏,偶尔参与治安活动会发一些弓箭和刀枪,但连军服都没得派发。 “停止上前,否则射杀!”城关上的人又喊了,伴随着一阵弓箭拉得咂咂作响。 郭元振再又笑了,“得了!皇家御率,被一群山野的黑猴子挡了道!” 第472章 未战损将 随着锣声响动,关隘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渐渐已经聚集了两三百人。后面赶来的这批人显然更像是农夫,因为他们手里的兵器竟然还有木叉和锄头,有的直接搬着一块大石头准备往下砸。 看到这副情形,千骑们真是哭笑不得,郭元振更是快要气乐了。 “土兵们!”郭元振大声喝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王师,专来平定白铁余之乱!——尔等速速打开关隘放我等进城,稍时迟了,尔等耽待不起!” 本以为这样会唬得那些土兵们放下弓箭打开关隘,不料关上有人大喝一声,“兄弟们严加戒备,白匪又来使诈骗关了!” “白匪?”郭元振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见过如此体面英俊的白匪吗?别有眼不识泰山,我们是陛下御前亲卫羽林千骑!还不速速开门,迎接王师?” “呸!该千刀的白匪,别以为你们换了一身好皮,就可以骗开关隘!你们若是千骑,那我就是驸马薛承誉了!”城关上那人大声啐骂,“兄弟们,拉紧弓弦通通瞄准,手里的家伙全都招呼好了!只要他们敢上前一步,一概格杀!” 郭元振当场就要气蒙了,“你阿爷的,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偏就上前,看看你们这群土兵将要如何射杀御前亲卫!” 说罢,郭元振喝止众人,自己勒马上前走了两步。 “放箭!!” “嗖嗖嗖”箭啸之声大起,一片箭矢飞射而来。紧随其后的还有斗大的石头和自制的农具等物,乱七八糟扑头盖脸的一起向郭元振招呼了来。 “黑猴子,还真敢射!”郭元振大吃了一惊,跳马就逃! 后面的千骑也吃了一惊,连忙拔马后退。幸好这些人的马匹都是千里挑一的六闲马,个个的骑术也不差,不然还真要折损在这里了。 郭元振逃退了一截,虽然没有被伤着但是颇为狼狈,因此真是气煞了,大喝道:“上弦!!“ 一声令下,五十名千骑一同拉弓满月瞄准了关隘之上。 关隘上的人发出了一片骚动,所有人都把头缩了起来,只剩一些箭矢藏在暗厢里还在瞄着楼下的郭元振等人。 郭元振气劲儿一过冷静了下来,心想不知者无罪,他们都是普通的土兵和百姓,这样做也是谨慎起见。 “放下箭。”郭元振下了令,众千骑都把箭放了下来。 城关之上有几个大胆的人,又冒出了头来,“白匪们,你们别费力气了!要想从此过,除非插了翅膀飞过去!” 郭元振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情绪,勒马上前一步,心平气和的道:“乡亲们,兄弟们,你们真的误会了。我们真正是长安来的兵马,是来平定白铁余叛乱的。除非你们是白铁余的同党,否则,请你们快点打开关隘放我等入城。后面还有西平道行军总管与钦差大臣所率的主力大军等着入城,你们千万不要耽搁了大事!” 城关上的人开始争论叫嚷—— “别听他胡说八道!” “什么西什么平,总管啥的我们听不懂!” “还钦差大臣呢,呸!——咱们这里穷乡僻壤的刺史都不愿理会,哪里还会有钦差跑来瞎管闲事?” “这是白匪假扮的!听他们说话一溜一溜的头头是道,肯定是早就想好了的!” “放箭、放箭!” 又是一串箭雨下来,郭元振只好再次后退。 “郭将军,这怎么办哪?”千骑卫士们的头都大了,“这些黑猴子,说他不通打也打不得,若是叫不开关隘入城通报,咱们回去了怎么向薛少帅交待?” 薛绍得授“行军总管”一职相当于人们口耳相传的“元帅”(大唐目前没有元帅这个官职);又因薛绍少年得志,所以属下人等都开始尊称薛绍为“薛少帅”了,其实主要还是为了区别对他与对薛楚玉的称呼。 “我再试试。”郭元振稍稍上前了一些,大声道:“城关上的乡亲与兄弟们,我身上带有官凭告身与通官文碟以及朝廷下发的令文,你们不妨看上一眼,就知道我们不是假冒的了!” “不看!人都能假冒,文书有啥不能造假的?” “再说了,咱们也不识字!” “哈哈哈!”城关上的人大声傻笑,笑得还挺自豪。 郭元振无语了,咬了咬牙再道:“这样吧,你们把主事的官员叫来,他必然是识字、也必然是认得官凭与令文的,让他来分辨!” “休想!” “我们大名鼎鼎的郭县尉,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郭元振几乎要吐血了,一个最多七品芝麻大小的县尉,还“大名鼎鼎”了!……忍了忍,他道:“既然你们郭县尉不愿现身相见,那放我独自一人入关去见他,总行吧?——我就一个人进去,你们这么多人总不会怕了我一个吧?” 关上的众人一听,这仿佛是可行。 “那你可不许耍什么花样!” “只许一人上前来,弃了马、不许带兵器!” “我们放下吊篮拉你上来!要是发现你耍诈,我们就松了吊篮摔死你,或是一拥而上把你撕成碎片烤了吃!” 千骑们听到全都快要把肺气炸了,“土兵!暴民!黑猴子!蠢猴子!” 郭元振连拍了几下脑壳,“行,就依你们的!” 然后,郭元振不顾属下的劝阻,独自一人下了马卸去了所有的兵器,举着双手走到城关前面。 城关上一两百人的家伙什全都对准了郭元振。 郭元振向有胆气,这时泰然自若的举着手,笑眯眯的道:“乡亲们,兄弟们,你们都看清楚了?我就一个人来的,没带兵器,只有怀里揣了两折文书。你们快放吊篮下来吧!” “好,你等着!” 不久,一个大吊篮嘎吱嘎吱的从头顶落了下来,郭元振坐进篮子里,吊篮又嘎吱嘎吱的升了上去。 “乡亲们,兄弟们,在下郭元……” 不等郭元振拱着手把话说完,一群土兵和农民一拥而上把郭元振从吊篮里拖了出来死死摁在地上,大声叫骂—— “掐住!赶紧掐住!” “堵上嘴巴!” “打!打晕了最省事!” 郭元振落进了人堆里双拳难敌四手,如何叫喊对方也不理会,只感觉眼前人影绰绰然后砰砰当当一阵乱响,就——晕了! 城关上传来一群人的胡乱叫嚷—— “扒衣服!——这衣服真漂亮哇!俺一辈子没见过!” “拿来!俺的!让俺弄回去给俺婆娘改条裙子来穿!” “捆结实了,带去交给郭县尉处置!” 城关下的千骑们目瞪口呆,彻底傻了眼。 “我的娘啊!郭将军被俘虏了?!” “这……这如何是好?” “打将上去,救人要紧!” “不能打,那可都是平民百姓!再说了,万一我们动武,他们要把郭将军扔下来摔死可如何是好?” “那还说个屁,赶紧回报薛少帅!!” 在一群土兵和乡民的大声欢呼声中,五十名千骑风卷残云般的呼啸而去。 尽管他们马术依旧精湛身影仍是潇洒,可此刻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那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丢人啊!丢人丢到十八代祖宗那儿去了!堂堂的御前近卫大将和整整一队的千骑精锐,居然被一群土兵和乡民给弄得丢盔弃甲,连主将都被活捉了! 薛绍带着主力大部在一个依山背风又临水的山石坳里整顿,正在分发一批防寒的油脂给大家涂面,火头们也升起锅来煮了热水准备让众人烫脚祛寒。就在这时,五十名前哨骑兵匆忙奔回,薛绍以手搭沿一看,得了,排头不见郭元振! 五十骑仓皇落马,队正上到薛绍跟前把方才发生的事情都给说了。 说完后,薛绍的脸绷得像是刀也剁不进去。那名队正曾是薛绍在左奉宸卫的亲随之一,向来最是敬畏薛绍,此刻和他身后的五十名前哨骑兵全都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 “还没见着白铁余,咱们就先损了一员大将。”薛绍呱唧呱唧的鼓起掌来,“千骑、千骑,真不愧是精锐之师、虎狼之师啊!” “少帅,那些土兵和乡民实在愚顽不讲理……”队正急欲分辩。 “住口!”薛绍怒喝一声,“是不是上了战场被敌人砍杀了,你也还能跳起来理论一番?!” “属下知错!”队正和所有的前哨骑兵全体跪下,“请少帅责罚!” “丢了主将,你们居然还有脸回来!”薛绍沉声喝道,“你不再是队正,降为普通卫士。余下人等,除一月军禄。我观尔后效,最好是戴罪立功,再有犯错必定重罚不赦!” “是!”队正和卫士们一同应诺,受了一罚心里反而是吁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被砍头!阵前丢失主将败阵而归,按军法来说真是够得上砍头了! “少帅,让我去一趟。”薛楚玉上前来请命,“耽误下去,我真怕那些无知的乡民会坏了郭元振的性命。” “那呆汉整日嬉皮笑脸掉儿郎当,让他受点活罪长点记性也好。”薛绍闷吁了一口气,“全军整备,集结出发!我亲自上前,叩关救人!” “是!!——” 薛绍亲率主力开往关隘,滚滚铁蹄踏着地面卷起的阵阵烟尘,隔了老远就把关隘上的土兵和乡民给吓坏了。待其走近,不太牢实的沙土关隘被震得一阵颤悠,几乎未战而先倒。 看到千骑们旗帜鲜明衣甲显赫,清一色的良驹神骏更是让这些骡子都骑不上的土兵和乡民亮瞎了眼,城关上已经发出了一阵惊悸的骚动。 薛绍拍马上前看着眼前的沙土关隘和城关上那一群破衣烂衫的土兵乡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郭元振啊郭元振,这件糗事,老子会笑话你一辈子的! 第473章 天兵天将 千骑们看到薛绍上前,连忙上前来劝,“少帅切勿上前,那些黑……土兵和乡民会射箭扔石头的!” “是吗?……我看未必!”薛绍仍是骑着马,缓步上前。 城关上的土兵和乡民看到这样的阵势,几乎有点傻了眼。如今城关下面有个穿金甲、披五色袍、骑赤焰马的武将走来,他们不禁开始嘀咕—— “这么多的骑兵,全是好马好甲还有大红的龙旗,大概不会是白匪了!” “如此阵势,恐怕真是官军啊!” “下、下面那人仪表非俗英武不凡,好像比县令的架子还要大,莫非真是长安来的大官?” “他过来了、过来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城关上吵作了一团,八百骑兵不动如山岿然如林,强大的阵势着实把城关上的土兵和乡民震慑到了。再加上薛绍不怒而威的气场与浑然无惧的底气,反倒是将城关上的人都给镇住了。 “我乃长安薛绍!”薛绍走到城关上方,大声喝道,“速开城关!” “噗!——”城关上某个土兵当场就吓得一喷,连忙叫道:“假的、假的!!” 众土兵和乡民一看,他就是当初对郭元振喊了那句“你若是千骑,我就是薛承誉”的土兵小头目。 “薛绍有什么了不起,我凭什么要假冒他?”薛绍淡然的站在城关下方,一句话就让城关上的所有人闭了嘴,鸦雀无声。 薛绍再道:“你们之前捉走的,是我的副将郭元振。他官拜五品,是羽林千骑右郎将。你们赶紧把他放了,休要滋事。现在开关,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既往不咎。否则,你们以为这小小的土丘能挡得了我麾下的军队吗?” 城关上的土兵乡民们一起身上发寒,小肚腿儿抽起筋来。八百精锐骑兵,对北伐那样的大战役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是拿到穷乡僻壤的延昌县来说,已是“天兵天将”一般无可阻止的存在了。 土兵和乡民们心里慌了,开始七嘴八舌的商量—— “挡是肯定挡不住的,怎么办哪?” “那莫非真是长安来的驸马薛承誉?……惨了,我死定了!” “你没听他说,现在开关既往不咎?” “那、那开是不开?” “郭县尉呢?怎的还没来,赶紧再去请啊!” …… “速开城门!”薛绍有点不耐烦了,怒喝一声。 这一声怒吼彻底粉碎了土兵和乡民们的心理防线,城关上的人都把头缩了回去,一起大声叫嚷,“快、快去搬请郭县尉,请他来做主!” 薛绍皱了皱眉,看来那个郭县尉在本乡本土还挺有威望,这些人都听他的。也罢,我就等那个当官的来了再说。和这些不通文不懂事的土兵乡民,确实说不大清楚。 只是过了片刻,城关里发生了一股小小的骚动,有人在大叫,“郭县尉来了!” “快、赶紧打开城关!恭迎王师!”显然是那个郭县尉的声音,薛绍一听,仿佛还有点耳熟。 一群人前拥后齐的跑到城关附近打开了大栅门,薛绍独自一骑站立在关口,看到里面一群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人,簇拥着一个英武的戎装少年郎走了出来。 薛绍意外的眼前一亮,抬手一指大声喝道:“怎是你小子!!” 众土兵和乡民们大吃一惊,郭县尉在咱们延昌县就像是神灵一样的,却被眼前这个大官如此颐指气使的喝呼为“小子”! 戎装少年郎听到薛绍的声音浑身都颤,连忙快跑了几步扑通一下跪倒在薛绍的马前,呜咽涕泣的磕起头来。 “属下郭安,拜见旅帅!……哦不,拜见薛少帅!” 薛绍哈哈的大笑跳下马来,一把拽住郭安将他拉住,“起来!!” “我不起来!”郭安像个孩子那样放声大哭起来,“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薛少帅!我就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没出息,哭什么!”薛绍大力的拍打他的肩膀。 薛楚玉非常意外的跳下马走过来,惊道:“真是郭安!……北伐过后,你不是留在右卫勋一府统领三刀旅么,何时跑到了延昌县来做县尉?” “玉冠将军?你也来了!”郭安看到薛楚玉又是一阵激动和流泪,“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快,快请进关!!” 后面的土兵和乡民们全都傻了眼,扔了手里的家伙什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连连磕头不停的称罪求饶。 “乡亲们,不知者无罪。我言出必行,既往不咎。”薛绍大声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后仍是一阵拜谢,个个如同仰望神明那样眼巴巴的看着薛绍。 “乡邻们,这就是我时常与你们说起的,我以前所在三刀旅的旅帅、如今的驸马都尉、千骑中郎将薛承誉薛少帅!”郭安大声的、自豪的说道,“现在,薛少帅奉皇命出征到此,前来征讨白铁余逆党!白匪猖獗不了几天了,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土兵和乡民们大声欢呼,呼啦啦的又跪倒了一片,拼命磕头。这下,薛绍是如何唤请都叫他们不起来了。这些乡民苦盼朝廷王师来救都快盼瞎眼了,如今王师终于抵达延昌,他们个个感激涕零痛哭流涕难以抑制。 在延昌百姓的夹道欢迎之下,薛绍与他麾下的八百骑兵风光入城。县尉郭安亲自给薛绍牵马引道,百姓们焚香遮道拜于道旁,如同恭迎神仙下凡,欢喜之余恭敬异常。 薛绍进城之后稍加留意,发现延昌真的不是一般的穷困,入眼所见连一套像样的房子都没有,道路泥泞不见商铺,百姓们个个破衣烂衫面黄肌瘦,除了郭安几乎再没看到一个身强体壮营养充足的。 县城内也没个像样的屯兵之地,郭安百般惭愧的请薛绍将兵马暂时屯扎在了县衙里,稍作整顿。延昌的百姓们马上自发的前来犒军了,各家各户都献出了家里最拿得出手的食物——最好的,也就是两只下蛋的老母鸡和几只鸡蛋了。 薛绍看到这一幕心里有点发愁,看来延昌县是无法给我军提供什么补给了。 稍后郭安带着薛绍一行人去看望郭元振。这位阴沟里翻船的千骑大将被打晕了还没醒,郭安已经请了郎中在给他医治,所幸没有大碍。薛绍留下了精通医理的吴铭和两名小卒在此照看,随后一行人到了县衙。 郭安置宴款待,但县里缺食少物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美食,还是薛绍自己拿出了一些随军的干肉与蒸饼,才勉强凑出了这一顿饭来。 “郭安,延昌县怎么如此穷困?你又是怎么到了这里?”饭菜还没做好,薛绍发问了。 “说来惭愧!”郭安一脸愧色,说道:“北伐结束之后我随军回到长安,本来裴公是想把我调到南衙的右卫官署里任职,不料一场动荡裴公隐退了。紧随其后,右卫的好多将官和同僚都被踢出军队或是贬出了长安。像我这样跑到千里之外的延昌县来当县尉,还算是好的。好些个郎将、校尉和旅帅,都被发配到了岭南流放,这辈子怕是难有翻身之日了!” “这事我知道。”薛绍双眉紧锁的点了点头,就是那一场北伐结束之后的军队大风暴,很多裴行俭的亲随、心腹和铁竿拥护者,都被清洗了! 事情敏感,郭安也很识趣的不再多议了,转而说道:“延昌县一直都很穷,大概是相邻数州治下最穷最苦的一个县,民风彪野私斗成风,违法犯罪的事情层出不穷。我上任县尉之后发动乡民组建了土兵,开始大力整治地方治安,先后打掉了几伙地痞流氓和山匪恶霸,从此民风清朗了许多,百姓们也肯下地干活儿了。渐渐的就能够自给自足,至少没再饿过死人也没什么人去逃荒了。” “县尉司职武事,你算是尽到了自己的本份。我见那些土兵和乡民对你极是拥护,可见你在此地甚得人心。”薛绍说道,“对了,你们的县令呢?我入城已有多时,怎么一直不见他来见我?” “县令……他……”郭安犹豫不决,好像有点难于启齿。 “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薛绍说道,“这一次我奉命出征,除了执掌军队,还钦授三州黜置大权,延州就归我管。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天榻下来了也砸不到你的头上!” “薛少帅还肩负钦差黜置大权?”郭安眼睛发亮喜出望外,连忙道,“既然如此,薛少帅你真得管一管我们的县令还有延州的刺史这些人!他们简直太不像话了!” “说!” 原来,至从白铁余发动叛乱之后,延州刺史就把所有的兵马、军器和粮食都调到了自己的手边,屯集在州城治所延安县内。不仅如此,他还对州城治下的其他各县提前征收了三年的赋税,美其名曰“厉兵秣马、讨伐白匪”。从此,延州刺史府对其他各县不闻不问,既不置兵守城防备匪患,也不给百姓拨放一粒救济粮食。 与此同时,其他各县的官员都放弃了自己的职守,跑到了州城延安去“避难”。延昌县的县令和主薄人等就带着全家老小和家产奴婢都跑了,只剩郭安这个县尉还留在这里,率领土兵防范白匪入侵守得一方城池未失。 州城延安大门紧闭不放一个流民进城,逃难的百姓没有办法,只好在这隆冬飘雪的日子里离景离乡逃往关中,无数人冻死或饿死在道途,再不就是被白匪劫杀了。 如今,延州治下八县除了州城治所在的延安县和郭安所在的延昌县,其余六县都发生了大面积的百姓逃荒与白匪入侵,几乎快要成了空城死城! 第474章 重操旧业 听完郭安的一番叙述,薛绍早已是怒火中烧,但是神情淡漠未形于色。。。 郭安很惊讶,心想一别数月,三刀旅的魔鬼旅帅怎么像是换了个人?按照他以往纯粹的军人作风,不是应该马上点起兵马冲向延安,把刺史等人砍了再说吗? 薛楚玉等人包括月奴在内却是非常的淡定,因为他们对薛绍的反应倒已是一点不奇怪。今日的薛少帅,已经不是昔日率领三刀旅奇袭黑沙的那个拼命三郎了。不是说他官做得大又娶了公主就变得怯懦惜命了,而是这几个月来薛绍在长安经历了太多的官场历练和**的洗礼,尤其是在成亲之后薛绍更加成熟和稳重了许多。否则,除非二圣和宰相重臣们都已经把国事视为了儿戏,不然不会让薛绍单独挂帅出征,并委以州县黜置大权。 “郭安,延州在我黜置大权之内,你所说的这些事情我会一一调查清楚,定会给你们延州的军民百姓一个合理的交待。”薛绍不惊不怒有条不紊的道,“当务之急,我的军队必须得到休整与补给,并想办法联系上夏州都督王方翼。他麾下的安西军,是我这次平叛的主力。现在你能帮我的,就是搞到军队的补给!” 郭安已经非常熟悉并无比怀念当初三刀旅的那个,智勇双全热血激昂的魔鬼旅帅。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郭安感觉眼前这位薛少帅仿佛更加值得让他托付性命! “薛少帅,你放心!哪怕是卖儿卖女、割去自己身上的肉来下锅,我郭安也绝对不会饿着任何一位千骑的兄弟!”郭安给出了斩钉截铁的答复。 “胡说八道。”薛绍笑了,“你帮我管够三天的军需伙食就够了,不许卖儿卖女偷蒙拐骗更不能搜刮百姓,办法你自己去想。三天之后,我自有办法解决眼下难题。” “属下保证完成任务!”郭安郑重的抱拳应诺,神情激动而兴奋,就像是回到了三刀旅一样。 “薛楚玉。” “属下在!” 薛绍下令道:“让兄弟们好好的休整三天,养精蓄锐。三天之内除非有我将令,否则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走动,违抗军令与肆意扰民者——皆斩!” “是!” 这时饭菜陆续上来了,薛绍二话不说将手一挥,“不说了,吃饭!” 郭安有一肚子话想跟薛绍来说,但见薛绍什么事情也愿不再谈了,只得生生的忍住。 饭罢之后众人一同回军营,这里已经搭起了简易的行军营房,勉强把千骑的人马安顿了下来。 在长安享受惯了锦衣玉食的千骑将士们,现在突然一下面临缺衣少食军需匮乏的境况,非常的不习惯。尽管延昌的百姓已经尽可能的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们吃了,但仍是杯水车薪,千骑的军粮主食还是少盐没油的野菜煮粗糠。他们对这样的东西根本无法下咽,于是无比怀念他们前几天一直都非常嫌弃的蒸饼和咸干肉。 “在军需补给恢复正常以前,你们不吃就得挨饿。”薛绍对他麾下的卫士们说道,“饿着肚子打仗,就得丢掉性命。你们自己看着办!” 听薛绍这么说,千骑们放弃了各种美丽的幻想,开始一边呕吐一边吞咽黑糊糊的粗糠煮野菜。薛绍完全是心安理得,和野外生存吃虫子老鼠相比,粗糠野菜简直就是绿色天然的美味好食品。 郭安身为地主自然很是愧疚,一个劲的给千骑的将士们赔礼道歉,并保证尽快解决伙食热水与寒衣被褥等问题。同时他的心里很好奇,这些补给物资全都屯放在州城延安,薛少帅既然是行军总管与钦差大臣,为何不去征用呢? 这个问题,包括薛楚玉在内的其他所有人都有想到。但薛绍只字不提,他们没人敢问。 入夜之后,薛绍把薛楚玉私下交来交待了一些事情,然后月奴都没有带,只身一人悄然离营来到了延昌城北门附近。等了片刻,一道黑影如同夜隼一般飞闪而至停在了薛绍的面前。 吴铭! “公子,何事吩咐?”吴铭很是好奇的问道。 薛绍神秘一笑,“不必多问,随我来!” 话刚落音,薛绍像一只灵巧的猿猴那样攀着城墙的凹凸之处飞快的爬了上去,几个起落就上了城头,悄无声息的跃了出去。吴铭会心一笑,轻松自如的飞爬而上,一样的翻墙而过。 两道黑影隐藏在夜色之中,像无声的幽灵那样飞快的向北飞奔,直到前方再度出现一座更大的城池,方才停歇。 薛绍与吴铭的身手及体力,都是一样的出类拔萃无予伦比。此刻矗立在他们眼前的,就是延州的治所,延安县城。 “公子是想进城看到一些,钦差大臣看不到的东西么?”吴铭心中已有所悟,于是问道。 “还是你这位老斥侯了解行情。”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延州行为反常,一定内藏玄机。相信钦差大臣抵达延昌的消息会很快传到延安,我要趁他们做出下一步反应之前,把该查的东西都先查个清楚。一但我以钦差大臣的面目出现在他们眼前,很多东西就都会隐藏起来了!” “公子睿智!” 薛绍不由得微然一笑,和吴铭这位大师级的“唐朝特工”出来执行任务,绝对是默契又省心,换作是月奴都还多有不便。他举目看向延安城头,上面火把林立不时有巡逻的卫士走过,看来戒备颇为森严。 但是这种程度的戒备,对于吴铭这种级别的老斥侯和薛绍这样的特种兵王来说,实在是有些小儿科了。两人没有花费多大力气就潜进了城内。随后,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来了一番超专业级的易容改扮,摇身一变成了两个破衣烂衫的流民藏进了黑暗之中。 延安城并不大,但比延昌县繁华多了。二人先把城内的情况摸了个大概,得出了一个结论——州城延安是外紧内松,表面看来厉兵秣马对外防范甚严,实际上城内是一片松弛,值此深夜仍未宵禁也没见到几个巡逻的卫士,酒肆一带却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甚至有那么一点歌舞升平的意味。 这样的气氛,显然和战备警戒相去甚远! 薛绍知道自己算是来对了,这延安城里一定大有猫腻。一番商议之后二人兵分两路,薛绍直探刺史府,吴铭则是去了酒肆人最多的地方打听消息。二人约定无论有否收获,或汇合或单走天亮之前必须脱身离城,在延昌县城外的废庙碰头。 刺史府不难找,薛绍很轻松的就翻了进去。有些日子没有干这一类差事了,重操旧业的薛绍非但干得轻车熟路,还有一种久违的刺激感。他已在大唐的官场上混熟,知道一般的刺史府至少有四进天井和院落,最里面的一层才是刺史的办公官署。他决定先去那地方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没有再想办法另行打探。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薛绍刚刚摸到第一进院落就听到了一阵夸张的喧哗之声。 这一片喧哗之声在曾经的“蓝田公子”听来是非常的熟悉,其中有斗鸡的呐喊和行酒令的呼斥,也有赌博之人怒拍桌子的叫骂,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哀号和专业到夸张的叫春。 薛绍可就纳了闷了,这里可是刺史衙门的公堂所在,怎么会变得像是赌场窑子了? 小心翼翼的隐蔽行藏,薛绍最大可能的靠近了公堂悄悄的观察。他发现,平日用来升堂问案的公堂之内,聚集了大约二十来个身穿铠甲或是军服的男人,摆了很多张军队里惯用的火头桌。这些原本是供火头军切菜剁肉的长条木板桌,被公堂里的那些人当成了赌桌、酒桌和洞房里的大床。有六七个女人被剥光了扔在桌子上任由这些军人轮番凌虐,看似其中或有妓女或有强掳来的平民女子。 薛绍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等待捕食的猎豹,静静的观察着那些人。他心想,按常理来说,大唐地方州县的政权与军权是绝对要分离开的,刺史府与军府形成相互的衔制,一般不准互通往来否则会有军政勾结的不轨之嫌。看眼前这情形,延州府的军人都跑到刺史府的公堂上来吃喝嫖赌了,明显已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薛绍观察了一阵,不难从这群军人当中认出了他们的头领,其他的军士都称他为“邓果毅”——姓邓的果毅都尉。 果毅都尉是地方军府的二把手,算是地方上不小的武官了。 邓果毅今天的手气很背,输了斗鸡输骰子,输了樗蒲又输簸钱,就连行酒令也输得稀里哗啦。但他没有像其他的军士那样赌输了就爬到那些**的女人身上撒气,而是接连再赌,直到赌得身无分文他才大骂了几句别人作弊然后走出了公堂,步履颇为烦躁的往内进院走去。 薛绍很小心的跟了上去。 邓果毅一路穿行无人阻拦,直到走过了四个天井到了最里间的院落。那里有一间房里亮着灯,隐约传出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调笑的声音。薛绍知道,理论上那应该是在喝花酒。 邓果毅挺不客气的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倒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薛绍躲在暗处向内一看,有个年约五十的中年富态男子,左拥右抱两个衣衫单薄坦胸露乳的年轻女子,已是喝到半醉。很显然,这两名女子比公堂里的那些姿色身材都要好多了。 “哈哈,你又输光了吧?”中年男子显然是见惯了邓果毅的这副德性,不以为然的笑道,“你们快给邓果毅消消火!” 邓果毅也当真不客气,不由分说的就脱下了自己的裤子,提起其中一个女人让她扶在墙上屁股对着自己,劈劈叭叭旁若无人的就干起了苟且之事。中年男子和另一名女子发出阵阵淫笑,两人也开始剥衣去衫的苟且乱来了。 薛绍恨得牙痒痒,真他妈的晦气,千万别长针眼才好! 第475章 好戏上演 一番**的苟且之后,邓果毅和那个中年男子提裤子不认人,吵骂着把两名女子轰了出去。。。 看最新最全小说随后两人紧闭房门凑在了一起,交头结耳的商议起一些什么事情来。 薛绍心中一动,该是到了有所收获的时间了! 他极其小心的靠近了那间房贴在了窗户下面,集中精神发挥起出色的听力,开始窃听。 “稍后你派个心腹趁夜出城一趟,把我的口信带去传给光明圣人。”显然是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他说道:“就说延州已在我们的全盘掌控之下,所有的兵马、钱粮、军械、壮丁和女人我都牢牢实实的握在了手心里。你顺便问上一问,光明圣人准备何时派人前来接手城池,或是把我们一同转移到绥州去?朝廷一定会派兵马前来征讨的,延安一介孤城怕是难守。” “好,那我派犬奴儿亲自前去走一趟,他是光明圣人送给我的心腹。”邓果毅说道,“但是周府君,要我说你就是胆子太小了。如今寒冬腊月道路难行,军队补给十分困难,朝廷哪会派兵前来征讨?就算是来,也得是来年开春以后的事情。倒是夏州那边的王方翼,是个大麻烦。姓王的老小子手下握有三万多兵马,这些年来没少打仗,连吐蕃人和突厥人都说他是**的老骨头,磕碎了牙也啃不动。” 薛绍心头一凛,他们口中的“光明圣人”应该就是自称“光明圣皇帝”的白铁余了。听这二人口气,“周府君”应该就是延州的刺史,他和邓果毅都已经暗中投靠了白铁余,就等着“光明圣人”前来接收城池、物资和人口了! “邓果毅,话是这样没错。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周刺史一介文官,显然是比邓果毅谨慎胆小多了,他说道:“之前阿史那伏念和阿史德温傅一同在草原上发动叛乱,人马不少于二十万。朝廷在旬月之间就召集了三十万大军派裴行俭率军前去征讨,摧枯拉朽的就把突厥人打烂了。如今……” “周府君,你多虑了!”邓果毅不以为然的拍着桌子笑道,“朝廷那边时局动荡不休,裴行俭已经退隐北伐军已经解散,最能打仗的程务挺和李谨行都被皇帝老儿召到了身边护驾,朝中几乎无将可用。无奈之下皇帝老儿只好让薛仁贵那把老骨头重新捡了出来,让他带着关内为数不多的一点征战人马去了代州镇守北疆。现在,长安那边就算是想派兵,也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了。那些上番京师的泥腿子府兵也就只能种一种田或是充一充人数。皇帝老儿一向怯懦小器优柔寡断,他花费大价钱豢养的北衙禁军,怎会舍得抛放出来进行远征?不然都没人替他把守皇宫了。所以,短时间内朝廷的兵马是不会来的——若非是看到了这样的局面,筹备多时的光明圣人又怎会趁机起事呢?” 薛绍一听,这个半调子军官邓果毅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看来平常他没少对长安那边动心思。但他居然完全忽视了我薛某人在朝廷与军队里的存在,消息也不是特别的灵通——那就等着倒大霉好了! “那你说,光明圣人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来接收城池?”周府君仍不死心的追问。 邓果毅哈哈的笑,“怎么,你这位从龙功臣已经急不可奈的,想要坐上王公宰相的宝座了?” “哈哈,邓老弟你也少不得要封个大将军,甚至是出将入相啊!”周刺史也大笑,仍道:“但我最怕的,还是夜长梦多。远的不说,延昌那边就有个极不听话的县尉叫郭安的,他不听本府的召唤执意留守延昌,还召集两百多土兵乡勇在县城内外筑起了城防,意欲抗衡光明圣人的义师。我打听过那小子的来路,是从长安贬出来的,曾经追随在裴行俭的身边做过书令使,还和驸马薛绍做过袍泽,曾经一起打过奇袭黑沙和于都今山之役那样的险仗、硬仗。” “郭安是吧?我知道那小子!”邓果毅说道,“延州治下别的县令、县尉和主薄人等都乖乖听话的带着家眷老小迁至州城,要么乖乖归顺要么就被我们暗中收拾了,唯有郭安那个刺头是个隐患。我曾联络光明圣人麾下的将军徐大功,请他带了一些兵马试探的攻打过一次延昌。结果,徐将军硬是被郭安那小子带着一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流民用农具和石头给打得溃败,一路扔下了几十具尸体。那一仗还让姓郭的小子打出了一点名堂,远近的流民都去归附于他,把他视作神明一般敬奉。” 薛绍听了心中暗暗欣慰,能够得到敌人在背后的称赞,郭安真是干得不错,出息了! “那咱们是不是得要再想办法,干掉郭安那个隐患?”周刺史毕竟是做贼心虚,担忧的说道,“万一让他坐大,纠结起一支人马来在咱们背后捅一刀子,那滋味可不好受!若是让光明圣人知道了也会指谪我们办事不力,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啊!” “你是刺史,还奈何不了他一个县尉吗?”邓果毅挺不耐烦的说道,“明日派人去延昌跑一趟,好好的跟郭安说因为他保境安民有功,刺史府准备给他一笔封赏,让他到延安来领赏,顺道一刀割了便是。” “这行不通,至从光明圣人起事之后,郭安是打死也不离开延昌半步。此前我已经征召过他好几次了,他全都推脱不来,显然已是对我颇怀戒心!”周刺史无奈的说道。 邓果毅想了一想,再道:“延昌城里现在一直缺衣少粮,你不如派人给他送一点粮食寒衣过去当作诱饵,再跟他说因为器重他的武艺人才,想要任命他为州城守备,率领州兵马主持州城防务。郭安年轻冲动而且很想有一番作为,他一定架不过这等功名利禄的诱惑,必然会来!” “好计策!”周刺史哈哈的大笑,“还是你们从军之人,更加懂得卫士之心啊!” “区区一个郭安,本将还没放在眼里!”邓果毅吹嘘了起来,拍着桌子嚷道,“他若来了则是最好;倘若仍旧冥顽不灵,本将亲率兵马去把他的延昌破城夷为平地,就当是献给光明圣人的见面之礼!” “好!有邓老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周刺史拍案而喜,“来邓老弟,请满饮此杯!” “干了!——喝完这杯,我去另叫两个姑娘进来,要骚一点的、奶大屁圆的!” “哈哈,邓老弟习武之人身板就是好啊!” “周府君,你还不是一样的老当益壮?” “哈哈哈!” 两人志得意满的笑作一团,薛绍听到这里就悄悄的溜走了。另行在刺史府里摸排了一阵,薛绍没再发现别的有价值的东西,于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顺手牵羊的还带走了一副弓箭。 趁着夜色,薛绍离开了延安城,然后埋伏在了延安通往绥州的必经之路上。 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薛绍在来延州之前就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工作,了解当地的地理情况是必不可少的,兵部选院南曹里面多的是这方面的详实材料。从郭安那里,薛绍也了解到了不少。 夜色深沉天寒地冻,薛绍就像前世执行狙击任务那样安静的潜伏着,一双眼睛如同冰冷的野狼之瞳,密切的关注着路上的一切动静。 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延安城门悄然打开,里面奔出三骑。薛绍静静的藏着,等那三骑奔到近前突然大喝一声“犬奴儿纳命来!” 对方只当是仇人寻仇,其中有人条件反射的大叫一声,“何人害我?” 他话音未落,薛绍手起弦响飞快的射出两枚箭矢,已把另外两人射杀!——这些日子以来每天和薛楚玉这位绝顶高手一起练箭,真是没有白费工夫! 剩下一人显然就是犬奴儿了,他见情况不对拔马就逃。薛绍哪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一箭过去就把他的座下马给撂翻了,然后飞身而上|将摔倒在地的犬奴儿一拳就打得昏了过去。 这时薛绍定睛一看,犬奴儿居然是个汉胡混血十七八岁的清秀男子,喉节明显胸脯平坦但身上穿的是一身妖艳的女人衣服! 薛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猜测这个犬奴儿很有可能是白铁余和邓果毅共用的“娈童”。 “死变态,居然还搞基!” 薛绍心里泛了一阵恶寒,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尽快的清理了一下尸体和现场,将犬奴儿绑好架在了一匹马上,自己骑上了另一匹马,两骑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天亮了。 薛绍和吴铭、薛楚玉以及郭安一同从中军帐里走出来,若无其事的扯着闲谈,一起去火头军那边自己取用饭食。军士们见到此景颇为惊奇,倒不是他们看出了事关昨夜的端倪,而是薛绍和薛楚玉都没有躲起来享受特殊的军官饮食,并且自带饭碗来和军士们一起吃大锅里的粗糠炖野菜了。 郭安又如昨日一般给众千骑将士们道歉,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今晚一定会让兄弟们吃一顿好的,以后也会再有如此粗劣不堪的饮食了! 薛绍心里就好笑,你倒是神机妙算,知道延安那边的周刺史今天会派人来送粮食。 等着吧,好戏就要上演了! 第476章 战斗打响 千骑今日休整,但薛绍严令他们不得外出以免扰民,于是他们自发的玩起了“雪地足球”,一时玩得热火朝天。 隔着一堵县衙的围墙,那边是就是土兵们的驻地,好像正在进行操练。 薛绍原本是在看球赛,听到隔壁的声音一时好奇就走过去看了看。结果他发现,那些土兵虽然个个衣衫褴褛又黑又瘦,但是训练起来特别的认真和刻苦。看他们使枪用箭的模样绝对不是假把式,而是练出了一点真功夫。 “今天我往死里练,明天上了战场就真的死了!”正在主持训练的郭安非常的凶狠,连骂带动手的。 “你们两个是在练拳,还是大姑娘绣针?” “下手重一点,打得再准一点!” “你现在轻手轻脚的怕伤着你的弟兄,实际上是在害他!” “训练场上的苛刻与玩命,是军人真正的慈悲!” 听着郭安的这些咆哮那些土兵个个毫无怨言,反而练得更认真了。 薛绍不由得会心一笑,郭安这臭小子把我以前在三刀旅练新兵的套路,都用在这些土兵身上了。他应该不是第一天这样了,不然不可能凭借这样的一群土兵打退白铁余麾下大将徐大功的进攻。 郭安练得正起劲不经意的看到了薛绍,连忙小跑上前来欢喜的道:“少帅,我肯求你能不能指点我们一下?” 土兵们一见薛绍来了,纷纷肃然起敬。 “少帅,你是我们所有人心中的偶像神砥。要不你给我们说两句也行啊!”郭安再次肯求。 “好吧,我就和弟兄们聊两句。”薛绍笑了一笑走上前,土兵们喜出望外激动不已,不等郭安下令已经把队伍站好了,个个笔挺标直,颇有几分威壮的气势。 薛绍走到他们面前审视了一阵,说道:“你们很好。你们比我见过的许多正规军,都要更好!” 郭安和土兵们个个激动不已。 薛绍说道:“郭安把三刀旅的精神带到了延昌,带到了你们当中。我很欣慰,也很感动。虽然你们连军籍都没有,甚至没有军粮、军服和像样的兵器,但我从你们的身上看到了三刀旅的不屈、精悍、勇猛和团结。在我眼里,你们和郭安一样,都是合格的三刀旅卫士!” “多谢少帅!”郭安带头大声的喊了一声,所有的土兵一同大喝,很多人感动得流泪了。 “英雄不问出处。你们已经创造了一些奇迹,但我相信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满足目前的成绩。”薛绍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就与郭安一同在我的麾下效命。我会给你们想要的一切军用物资,还有正式的军籍!我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成为正规的大唐卫士,特别优秀者与立下军功者,我会考虑把你们转为吃军饷的军士战官,甚至破格提拔为——军官!” “好!——”大声的欢呼。 郭安兴奋又感动,热泪盈眶的说道:“少帅大恩,郭安与这些穷苦的弟兄们没齿难忘!” “他们是你的弟兄,也就是我的弟兄。”薛绍拍他的肩膀,说道,“之前你们在物资匮乏的境况下独守孤城抗拒强敌并立下战功,殊属不易。接下来,我希望你能率领他们创造更多的奇迹!” “好!只要少帅一句话,我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郭安指天发誓。 “我虽是奉了皇命前来出征,但麾下人马不多,一时之间也难以和主力大部汇合,目前正当用人之际。”薛绍说道,“你有没有办法,再多召一些人来?必须是真正能打仗的人。粮食军械之类的,我会想办法解决。” “能!”郭安答得斩钉截铁,说道,“我上任本县之后操练土兵打击匪盗小有成绩,临县的丰林、延川等县也来请我帮助他们操练土兵,维持治安打击匪盗。我先后在四个县带练过上千数的土兵,白铁余叛乱之后延州各地都组织起了乡勇保卫家园,也曾有成批的人马前来投靠,但我养不起他们只好生生的拒绝了。现在很多土兵乡勇都散落在延州治下各地,只要我派人去请他们一定会来!” 薛绍闻言心中暗喜,“你估计能召到多少人?” “一千人,不成问题!”郭安答得很肯定,“而且,全都是一来就能上阵打仗的!” “全部召来,多多益善!记住,最好是隐蔽行事,不可张扬!” “是!——我马上着手去办!” 两人正说着,郭元振一摇一晃的走了来,恼羞成怒的在骂咧,“昨天谁打的我?给我站出来!” “闭嘴!”薛绍当场就笑了,“你还好意思嚷出来,还嫌不丢人吗?” 郭元振的脸一下臊红了,哭丧着脸走过来,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孩子。 “行了,别做起这副哭丧的嘴脸。”薛绍说道,“我有事情要让你办。” “行,吩咐吧!”郭元振抹了两把脸,勉强打起精神。 郭安见他二人要说事,道了一声罪走了。薛绍对郭元振说道:“稍后你帮我演一出戏,必须趾高气扬、必须耀武扬威,最好是还有小人得志!” 郭元振一愣,“什么戏?” 薛绍便在他的耳边说了。 郭元振一咧嘴,“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昨天已经实践过了。事实证明,你擅长此道!”薛绍大笑。 “好吧……”郭元振直摇头,苦笑不已,“少帅,我稍稍的提个建议行吗,你下令便下令,能不挖苦人吗?” 稍后,薛绍召集众人第一次开起了正式的战前军事会议,并特意把司马承祯和玄云子也都请来了。 “目前的情况是,我军远来疲惫缺衣少粮,王方翼麾下的主力大部远在夏州,白铁余叛军的势力范围刚好处在我军和王方翼的中间。短时间内我们无法和王方翼汇合,必须依靠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与白铁余周旋。”薛绍说道,“首先第一个该做的,我们必须弄清楚白铁余叛军的内部虚实和兵力分布情况。但是千骑一直还没来得及训练专门的斥侯。这个任务,谁能完成?” “公子,我去。”吴铭出声答话。 薛绍摆手,“你不行。我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办。” “薛少帅,就让贫道与师妹去吧!”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外,司马承祯出来领命了。 “你们?”薛绍心里倒是想把他们撇开也好放开手脚干事,但他们毕竟不是自己麾下的将士,万一这两个宝贝疙瘩出什么事回去之后都不好交待,于是他道,“你们不行,绥州那地方太危险,并不适合云游!” “薛少帅,我们两人去,远比你们任何人去都要安全。”司马承祯说道,“白铁余诈称皇帝起兵造反是以佛教起家的,绥州数县遍布他的信徒,建了许多的佛堂每天都在宣讲佛理,对往来的僧侣道士出家人也比较的敬重。我二人虽是羽冠但也精通佛理,以此作为护身比什么都安全。或许我们还有机会接触到白铁余然后相机行事,也犹未可知。” “不行,太危险了!”薛绍仍是拒绝。 “薛少帅,你就让我们去吧!”玄云子也说道,“我们此行前来的使命,就是辅佐薛少帅用兵。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们的学说去粉碎白铁余的歪理。若不深入了解切身体会,我二人又如何行事呢?最后岂不是白来了一趟,将要辜负朝廷所托?” 薛绍皱了皱眉,你以为那些嘴里念着佛号的叛军真的个个都是善男信女吗?那都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玩命的歹徒,否则也就不会造反了。你这么一个女神级的玩艺儿主动送上门,不是羊入虎口么? 司马承祯微然一笑,说道:“薛少帅请放心,就算无有建树,我二人也必能来去自如全身而退。若无这点信心,贫道与师妹也就不会顶风冒雪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给薛少帅添麻烦了。” 薛绍心中一凛,这个道人厉害,仿佛是能看透人心似的! 当着众人之面薛绍总不能反复的争执一番,于是道:“既然二位真人如此信心百倍,那就劳烦你们走一趟了!但请记住,凡事勿要涉险,但以安全为要!” “遵命!” “我会让吴铭和月奴,负责与你们的接应及联络。”薛绍说道,“具体的方法,稍后你们可以和他二人私议。” 司马承祯和玄云子一同应了诺,这便请了吴铭和月奴一同告退离去。仿佛他们一直都是心中有数,有他二人在场薛绍会有点碍手碍脚,于是一直都表现得非常的识趣。 现场就只剩下薛楚玉、郭元振、萧至忠、郭安和薛绍的几名心腹亲随卢思义等人了。 “好了。现在我们开始正式召开,第一次战前军事会议!”薛绍语音略沉,所有人都振了振精神。 “有确凿证据表明,延州已经暗中投靠了白铁余。”薛绍说道,“现在,延州上下除了州城延安和我们所在的延昌县以外,其他各县基本上已经废了。延州刺史府把全州上下所有的官将、兵马、粮食和财物都屯集在了州城延安,只等白铁余来接掌。今天他们会来送一批粮食并骗取郭安前往延安,其实是想要干掉郭安以绝后患。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趁白铁余还没有拿下延州,先下手为强夺取州城延安做为我们立足的据点!——战斗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打响了!” 所有人都认真的倾听着,非常的严肃。 薛绍沉声道:“时间仓促不及详议,我自决断!众将士听我号令,分派使命!” “是——!” 第477章 打草惊蛇 在这种山野地方,郭安手下的土兵更加熟悉本土地形和语言风俗,远比薛绍麾下的将士更能胜任“斥侯”的角色。午饭过后,郭安派在外面的暗哨斥侯回报消息说,州城延安方向来了一队人马,约有二十余军士和百余名脚夫,押着一批粮草往延昌县来了。 薛绍叫大家各就各位做好准备,务必要演好这第一场戏。 当那一队粮草队伍走入延昌县时,郭安亲自前去按引。负责押运粮草的是一名延州军府的队正叫邱炎,以往也曾与郭安相识。 “郭县尉,我奉命给你送来一批救济粮草,你赶紧验收一下。”邱炎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另外,周府君还让我转告于你,让你随我回一趟州城,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还有一封书信让我带给你。” “多谢邱队正了。”郭安接过书信一看,当场面露喜色。 邱炎显然是知道内情的,连忙打蛇上棍的问道:“郭县尉,何等好事让你喜笑颜开呢?” “没有、没有!”郭安笑呵呵的打着幌子,“城中正好缺粮,邱队正就把粮草送来了,我当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啊!” “别想诓我。”邱炎撇了撇嘴,说道,“我都听到风声了,说周府君器重于你,准备请你去州城总领城池防备。如此重用,郭县尉你肯定会要高升了啊!” “哪里,哪里!”郭安笑呵呵的道,“承蒙府君错爱,郭安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唯恐辜负啊!” 两人正聊着,迎面来了几个穿金甲、着五色袍、骑高大骏马的人。邱炎一眼看到就大吃了一惊,“那是何人?” “快噤声!”郭安连忙叫了一声再迎将上去,郑重一拜,“郭将军,何事劳动你老人家的大驾,亲自来了?” “废话,我能不来吗?”郭元振气乎乎的喝道,“我的弟兄们都吃了几顿的粗糠煮野菜了,听说城里刚刚进了粮草,你赶紧给我送过去!” “郭将军息怒,城里的土兵和乡亲们都把吃食省给了你们,早就连粗糠煮野菜都吃不上了。”郭安可怜巴巴的道,“不如……你也分一点粮草给我们,我们吃饱了也才有力气伺候你们哪!” “少废话,通通拖走!”郭元振很恼火,“折腾了半天你就弄来这么点粮食,不见酒也没有肉,我们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赶紧再去张罗,弄些酒肉来吃!” “郭将军,这……”郭安的表情,都快哭了。 “他真的是将军?”邱炎小声的问郭安。他看着眼前张扬跋扈的郭元振直接傻了眼,心想哪里冒出的这么一号人物,我事先居然全不知情! “竟敢置疑本将?!”郭元振怒气冲冲的瞪向了邱炎,“你是什么东西,哪里冒出来的玩意儿货?” 邱炎虽然有点忌惮但毕竟是个有火气的男人,当下就有点恼了,“我乃是延州军府步射团队正,邱炎!我奉将令来给延昌郭县尉送粮草,可不是给你们的!” “叭!” 邱炎话音未落,郭元振一马鞭子就抽了下来,直接打在了邱炎头盔上并且骂道:“好你个不知死的山野小队正,竟敢对本将咆哮!——别说你这个芝麻绿豆大的武官,哪怕是你们的刺史和都尉亲自来了,见了本将也得乖乖下拜!” 邱炎被激得怒气冲冲本待叫上身边的人一起发作发击,却被郭安将他死死抱住了,“邱队正千万不可造次!这一位乃是长安来的郭元振、郭将军!” 长安来的?! 听到这几个字眼,邱炎当场就像是被劈头淋了一桶冰水,马上镇住了。 郭元振得势不饶人,再用马鞭指着邱炎的鼻子骂道:“我看你这副不知死的蠢才德性,便知你们的刺史和都尉也都是寻死的货色!钦命西平道行军总管兼三州黜置使薛绍薛少帅,已经率部抵达延昌两日,你们延州上下官将除郭县尉以外,居然无一人前来拜谒!——那你们就全都等着被扒了官皮,回家种田吧!” 说罢,郭元振闷哼了一声,调转马头就回头走了,临走还不忘加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蠢玩意儿!——郭县尉,赶紧把粮草拖来,升火造饭!” “是……”郭安忍气吞声的应了诺。 邱炎则是浑身一个激灵,惊问道:“郭县尉,那真是长安来的将军?他方才说什么……西平道什么大使,太长我没听清楚——是哪一号人?” “没错,刚刚打从长安来了这么一群伺候不起的大爷。”郭安无奈又委屈的叹息了一声,把薛绍与郭元振等人的来头,对邱炎说了。 “我的娘啊!”邱炎被吓得惊叫了一声,“如、如此寒风朔雪,他们是怎么来的?” “鬼才知道!”郭安直摊手,“说是奉命前来征讨白匪,但他们来了以后全都趴在窝里歇着,吃要吃好的喝要喝好的伺候不好就用鞭子招呼,哪像是来打仗的,分明就是来走个过场蒙混军功的!” 邱炎非常警惕的听着郭安的一字一句,这时心中一凛,小心的问道:“他们这副好吃懒作的鬼模样,还能混到军功?” “嗨,夏州那边不是还有王方翼么?”郭安说道,“你看这群大爷个个鲜衣怒马趾高气扬的,就知道他们都是京城里作威作福的人物。陛下御前的千骑亲卫嘛,谁背后没个当大官的撑腰?主将薛绍我认识的,他托了天后的福拜在裴行俭的门下做了挂名学生,便跟着裴行俭北伐混到了一笔军功,打完仗回朝后又做了驸马,这才二十出头就被提拔为羽林千骑四品中郎将。反正他早就干惯了蒙混军功谋官敛财的事情,现在再多干一次又有何妨呢?——朝廷授他为行军总管,却让夏州都督王方翼辅佐他用兵。这用意不是明摆着了么?” “有道理、有道理!”邱炎心中连连闪亮,如此重要的情报,我若回报给刺史和都尉知道,必有重赏! “你还在这里多说什么?”郭安也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了,说道,“赶紧回报周府君,让他前来拜谒钦差啊!稍时迟了,那些长安大爷又要抡鞭子抽人!” “好,我马上就去!!”邱炎比郭安还心急,都顾不上其他的随从军士和脚夫了,拔腿就要跑。 郭安却一把将他揪住了,在他耳边小声叮嘱,“记得劝说府君,要多带一点孝敬的东西!这些长安大爷爱好极多,好酒好肉财色兼收那是一定的。把他们哄开心了说不定还能升个官、得个赏!” “那是、那是!”邱炎都不想多听废话了,匆匆应付了几句拔腿就跑,跑出几步又跑了回来,“周府君让你回州城,你现在跟我一起走吗?” “周府君都要亲自来了,我就不去了吧?再说了,钦差大臣就在眼前,我要是敢溜走那不是找死么?”郭安催道,“你赶紧走吧,把钦差大臣来了的事情告诉周府君,让他赶紧安排打点。我倒是想跟你一起走呢,留在这里伺候这帮长安来的大爷,别提有多憋屈了!” “行,那我先走一步了!” 很快,邱炎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延昌,归心似箭的奔回州城去了。 薛绍早就乐坏了,真没想到这两个姓郭的演戏演得这么好,不拿奥斯卡可惜了。 “少帅,我们这样打草惊蛇又耀武扬威的,万一把延州的那批人逼急了要跟我们动手,光凭我们八百人和延昌这个小小的县城可不好招架啊!”郭元振说出了他的担忧。 “放心,绝对不会。”薛绍微微一笑,说道,“在没有和白铁余沟通说好之前,他们也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再者,我们越是嚣张跋扈,他们反而越容易掉以轻心认为我们好对,容易稳住。” “一针见血。”一向少言寡语的萧至忠说道,“我估计延州那边的人在得知了情况之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先要稳住我们。想必用不了多久,那个周刺史就会带着好酒好肉毕恭毕敬的前来拜见少帅,顺便探一探我们的虚实。同时,他也会把消息传递给白铁余知道,和他商量下一步的动作。” “郭元振你看,萧长史的心思是多么的缜密,哪像你这一介武夫,只会扯嗓子呦喝、抡鞭子抽人!”薛绍笑道。 郭元振直叫屈,“那不是你让我干的吗?” 众人一同大笑。 “好,下一场戏马上就要开始了。”薛绍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用我们的趾高气扬和好逸恶劳,来麻痹姓周的那群人。务必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只是一群身价不菲来混军功的高贵废物。”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郭元振说道,“你是想诱使那个姓周的玩艺儿动钦差大臣的歪心思,想去白铁余那里纳献一条投名状?” “你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的智力水平了。”薛绍笑道,“看来昨天的伤,应该是完全好了吧?” 众人再次大笑。 “没好,我要吃药!!”郭元振气急败坏的大叫,索性身子一歪就朝薛楚玉的身上靠了去,“头疼,背我回去歇息!” 薛楚玉闪身一让,郭元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众皆听令!”薛绍一声喝,所有人又都严肃紧张起来。 薛绍呵呵一笑,“还是附耳过来吧!我要教你们每一个人,如何演好下一场戏!” 第478章 自投罗网 一场好戏过后,邱炎这条香饵被薛绍扔回了延安,而吴铭则是扮演了“鱼钩”的角色,尾随邱炎而去。。。 邱炎一行人抵达延安时,天色已晚。吴铭很轻松的跟着他们一起混进了城去。钦差大臣率军而来的事情非比小可,再加上邱炎立功心切,因此不敢耽误半分马上就进了刺史府,直接向刺史汇报。 吴铭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的贴在房外倾听。周刺史得知了消息果然非常的震惊,马上就叫来了邓果毅和另外几个重要的人物一起相商。不出薛绍的意料之外,他们决定一边稳住钦差大臣一边积极与白铁余联系,并且提出了活捉薛绍献给白铁余的想法。值此非常时期若能挫败朝廷王师,并让自己手中如果握有“当朝驸马”做人质,必是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他们对夏州的王方翼也非常的忌惮,对白铁余是否能够扛得住王方翼的攻击也提出了置疑。于是乎,“稳住钦差”成了周刺史等人目前不二的选择。万一白铁余被王方翼打败了,他们这一群人或许还有机会“拨乱反正”并且傍着薛绍寻求一个升官发财。 吴铭听了冷笑不迭,这些肖小的如意算盘也未免打得太响了,难道都把别人当作白痴了么? 这时候吴铭心里暗暗有点佩服薛绍的心思缜密、智计过人了。之前邱炎抵达延昌的时候最先就见识到了千骑的张狂与轻浮,这不难让他们把薛绍想像成一个徒有其表的纨绔子弟。用自暴其短来示弱与麻痹敌人,这一招不可谓用得不妙。 周刺史等人商量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终于拍板定案,决定连夜清点起一批物资,明日黎明就给延昌的钦差大臣送去。顺道,也好先探上一探薛绍的虚实。 稍后,邓果毅就亲自带人前去装载物资了。 吴铭尾随而去,摸准了他们的仓库位置所在。他发现这里的防备相当森严,有很多的军士巡逻看守。仓库足有十几间,每间都很庞大。延州治下五个县的所有钱粮物资和提前征收的赋税都存在了这里,此外还有一大批准备用来响应白铁余起事的军械。吴铭粗略估算了一下,这里的军械足以武装一支上万人的军队,粮草能够供给一只五万人的部队吃上一年有余。此外,其中的一个仓库里还关押了一批人,男女老少都有,人数不下百余。 上次薛绍与吴铭潜入城中探查了一夜,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想要找到这个地方,但仓促之间没有任何的发现。隆冬季节孤军深入,后勤补给是一个最大的麻烦。再者,周刺史挟持了大批的官员及其家属,并掳虐了很多的平民女子。这些人也是必须要解救的。 这就是薛绍派给吴铭的,重要任务。 邓果毅带人清点起了一大批“物资”,除了很大一笔粮草酒肉和寒衣被褥等物,还有一批夹藏在其中的金银珠宝,另有十名漂亮婀娜、风情万种的年轻女子。 为了稳住与讨好薛绍,他们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摸排清楚之后,吴铭悄无声息的全身而退,连夜赶回延昌把所有的信息回匮给了薛绍。 薛绍等人全都没有睡,就等着吴铭回报消息。随后,薛绍与众人连夜商讨对策,决定将计就计也先把周刺史等人稳住,但一定要赶在白铁余发难之前占领延安,夺取军需物资、解救被俘人质。然后以延安为据点,对付白铁余的叛军。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只等天亮之后周刺史前来自投罗网。 先后两次夜探延安去进行情报收集工作,薛绍意识到了自己的身边有多么的需要“斥侯”,总不能每次都亲自出马,或是完全依靠吴铭一个人。以前自己没有做为主将单独带兵出征的经历,因此体会不深。这一次的远征白铁余让薛绍意识到在冷兵器的战场上,斥侯就是将军的眼睛和耳朵,直接关乎生死存亡。 于是薛绍再一次的提出,要请吴铭帮他训练一批自己能够用得顺手的斥侯。 吴铭给出的答复让薛绍很意外,他说,之前在长安的时候我没答应,是因为公子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公子在左奉宸卫的亲随和千骑的将士,个个都是精悍之士,但他们都是有背|景有来历的世家子弟又是皇帝的亲卫,不适合做斥侯。 “依我之见,郭安训练的那些土兵,其中或有一些人能够被培养为公子的心腹斥侯。”吴铭说道,“斥侯必须无条件的完全听命于他的将军,就像是将军的‘私人卫队’,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人不在多但必须个个都能独挡一面。并且,他们必须绝对的忠诚与绝对的可靠,必须宁死也不会泄秘和出卖!” “好。就从即日起,你帮我留意郭安手下的那些人,从中挑选人手。”薛绍说道。 “公子身边已有的可信赖之女子,也未尝不可成为公子的斥侯。”吴铭说道。 “女子?”薛绍挺好奇,“你是说月奴?” “除了月奴,公子还可以考虑别的女子。”吴铭说道,“人们印象中的斥侯都是男人,因此往往会对男人颇怀戒心,对女子掉以轻心。这时,如果公子能够拥有一批女斥侯,在很多特殊的时候或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薛绍微然一笑,吴铭这位大唐时代的斥侯大师,居然都已经领悟了现代“特种作战”的精髓——但求一个出奇不意! “好,此事就从现在开始着手来办。”薛绍说道,“我的身边,迫切需要一批忠心又能干的人。我对他们的要求时,他们不属于任何人甚至不归属于朝廷与军队,只属于我一个人。平日里他们是我的亲随与护卫,行军出征时他们是我的斥侯——吴铭,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了!” “是。” 次日午饭之前,延州刺史周运明和果毅都尉邓载化一同押送着大批的物资,浩浩荡荡的赶到了破敝的延昌小县来,迎接钦差大臣。 薛绍躺在行军床上不肯起来,故意把他们在县衙外晾了足足一个时辰。 周运明和邓载化倒是耐得住性子,一个劲的给挡在外面的郭元振赔礼道歉说好话,还塞给了郭元振不少的好处,肯求他帮忙说项让薛绍原谅他们的无礼过失,出来相见。 郭元振摆足了谱敲尽了竹杠,,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进来请薛绍。 周运明和邓载化相视冷笑,什么样的将就带出什么样的兵,由此可见薛绍是个因私废公、贪得无厌的纨绔膏梁。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能耐,能成就什么大事?朝廷居然会派他来出征,真是瞎了眼了! 薛绍和郭元振也躲着在笑,两人不急不忙的喝了两盏茶,这才懒洋洋的出来相见。 “下官延州刺史周运明、延川府果毅都尉邓载化——拜见薛少帅!” 公堂之上,这两个人把礼仪做得很足,腰都快要弯得像煮熟了的老虾。 薛绍斜着眼睛冷漠的瞟了他们一眼,一声不吭,慢吞吞的坐了下来。 周运明和邓载化忍气吞声的再拜了一次,再唱了一次诺。 “我听到了。”薛绍满不耐烦的道,“坐吧,都坐!” “谢薛少帅!” 两人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目不斜视,一副等着挨训的样子。 薛绍都懒得看他们,眼睛直接瞟到了公堂外的院子里,那里已经停放了很大一批满载的车辆。 周运明心随眼动,连忙道:“禀薛少帅,下官得知薛少帅率军赶到,连夜送来了一批军需物资。还请薛少帅笑纳!” 他话音刚落,邓载化摆了一下手,门口鱼贯走进来十名花枝招展的漂亮女子,款款的在薛绍面前跪成了一片。 薛绍当场就笑了,“她们,也是军用物资?” “薛少帅说是,那她们自然就是了。”周运明小心翼翼的赔着笑,低声说道。 “咳……”薛绍板着一张脸干咳了一声,“我们是陛下御前近卫,军纪一向森严。郭元振,还不把这些姑娘带下去?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是!”郭元振应诺而动,招招手把十名女子带走了。 周运明和邓载化一同心中暗笑:他果然收下了! “周刺史,邓果毅,你二人远来辛苦了。吃过饭了没有?”薛绍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和颜悦色的问道。 “有劳薛少帅挂心,我二人已经在路上吃过干粮了。”周运明小心翼翼的答道。 “堂堂的刺史和果毅都尉,怎能以干粮果腹呢?”薛绍拍了拍身前的桌几,“来人,本帅要置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周刺史与邓果毅,马上准备!” “多谢薛少帅!”两人心中暗喜,我二人来了这么久,他不军情不问民生,只看美女只问酒饭!——这薛绍果然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 “不必客气。”薛绍笑眯眯的道,“延州还好吧?白铁余在绥州发动叛乱,没有给延州带来太大的损失吧?” “没有、绝对没有!”周运明信誓旦旦的道,“白匪发难之后,下官马上召集全州上下的官员与将士同心协力防备白匪。为了抵御白匪并最大可能的保存实力以期将来讨伐白匪,下官已经下令全州除州城外的所有下县坚壁清野。白匪就算是来了,也在延州讨不到什么好处了!” “哎呀,周刺史真是深谋远虑,国之良材啊!”薛绍打着哈哈一阵称赞,心里却在怒骂:你这个阴谋投敌的狗官害得无数百姓流离失冻死路旁,还敢号称是坚壁清野抵御白匪? 第479章 如意算盘 薛绍用周运明送来的好酒好肉,借花献佛的款待了他们一阵。席间,薛绍和郭元振等人极是豪迈的展现了一下他们这些达官显贵在京城久经沙场练出的“海量”,一杯接一杯,喝酒比喝水还猛。 周运明和邓载化开始还很谨慎很小心,就怕酒后失言因此不敢敞开了喝。但是给京城来的钦差陪酒由不得他们不尽力,再加上经过一番观察之后他们认定薛绍等人只是纨绔脓包,因此也就慢慢的放松了谨惕,开始舍命陪君子了。 在薛绍等人的轮番夹攻之下,周运明和邓载化很就就醉得东倒西歪,说话也大着舌头了。 薛绍开始套他们的话,“周刺史,白铁余在绥州闹得凶是不凶,手下有了多少人马?” “白匪以城平县为据点,已经攻拔了绥州的两个县。三县人马约有近两万之数了。”周运明没了防备,大着舌头说道,“不过薛少帅放心,他们是不会来打延州的。” “为什么呢?”薛绍貌似不经意的问道。 旁边的邓载化略一醒神,连忙给周运明递眼色。周运明仿佛也是醒了神,呵呵的干笑搪塞起来,“绥州与延州之间隔了一座千年老山。这大山延绵一两百里,大树遮天杂草丛生常年云雾缭绕,其中道路役崎岖难行再加上猛兽豺狼极多,寻常之人根本不敢迈进去。因此它有了一个恶名,名唤‘鬼头山’,意思是走进了这座大山就像是有鬼压在了头顶,随时可能被勾去了魂魄丢了性命。那样的山间小路,军队是难以挺进的。如果白匪胆敢来犯,我们只要在鬼头山前扼险而守,就能让白铁余的叛军寸步难进。” “那我就放心了,哈哈哈!——来,干杯!”薛绍一边大笑,一边心里想道这个周运明肯定是在骗我,世上哪有仅凭一座山就能当作天险来防住敌人的?山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说是这不知名的鬼头山,九州大地上的三山五岳也从来没有起到过“屏障御敌”的作用。我估计他跟我说这样的话是想让我麻痹大意,然后趁我不备给我来个瓮中捉鳖,将我拿下献给白铁余去……行,我便将计就计! “有下官和邓果毅镇守城池,薛少帅大可放心!”周运明不失时机的开始表忠心、献功劳,他道:“延昌是个破蔽小县,房屋残漏物资奇缺,城池的防御能力也十分低下。下官唯恐薛少帅与千骑的将士们在这里受了苦,或是万一有贼寇来犯会惊扰了少帅大驾。少帅若不嫌弃,大可以将部队迁到州城延安去驻扎。那里兵多粮广民丰物阜,一定不会让少帅失望的!” 薛绍不禁笑了,果然是酒一喝高,就马上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这时郭元振醉醺醺的插了一句嘴,“邓果毅,延安城里姑娘多吗?我们这些兄弟在长安可是全都风流惯了,一路走来延州已经做了十几天和尚,哪能继续憋得下去?” “有、有!多得很!”邓载化连忙说道,“郭将军来了是贵客,邓某必当竭尽所能,以尽地主之谊!” “嘿嘿!”郭元振笑得极其**,一个劲的给薛绍递眼色。 “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薛绍还给他一句官腔十足的喝斥和一个暗含鄙夷的眼神,心里知道这家伙虽是在演戏,但也有一半的真话。若非如此,还真的难以骗过眼前二人。他们可都不傻,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 “少帅恕罪,属下喝多,失言了!”郭元振连忙起身,抱拳请罪。 “给我出去!”薛绍顺坡下炉,使了一下官威。 郭元振悻悻的退了出去,邓果毅也马上找了个借口离席,快步去追郭元振了。 薛绍心里暗笑,我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这些臭味相投的家伙打成一片。非如此,不能让你们完全的放松谨惕! 二将出去后,薛绍正了正脸色,说道:“周刺史,本帅是奉了皇命前来讨伐逆匪的。千骑也绝对不像是郭元振说的那样,每日风流快活。” “是,是,下官知道。”周运明一个劲的点头哈腰。 “既然是奉命出征,就该把队伍拉到迎敌的最前线。”薛绍一本正经的道,“延安是延州的州城,又毗邻绥州离白匪最近。本帅决定后天就把队伍进驻延州,你赶紧回去准备一下!” “是,下官领命!”周运明赶紧应诺,心花怒放——这可真是大鱼进了网兜了! “延州现在,共有多少兵马?”薛绍再又问道。 至此,周运明已是心中狂喜全然没了防备,连忙答道:“延州军府设在延川县,原有四个团的兵力,共计八百人。白匪叛乱之后下官紧急征召兵勇,扩充至两千人。如今全部屯守在延安县中。” “才两千人?白匪可是有三个县的地盘、近两万人马!”薛绍顿时变了脸色,迟疑道,“那我还是……等王方翼的主力来了,再考虑进驻延安的事情吧!” 周运明一听可就急了,忙道:“薛少帅大可不必担忧,延安城池坚固粮草军资十分充足,再加上有鬼头山这道天险屏障,别说是两万白匪,就是十万大军来了也可坚守。延州军民听闻朝廷王师驾道,个个欢欣鼓舞引颈而盼。少帅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这样啊?”薛绍极是为难的表情,讪讪的嘟嚷道,“但问题是,你们那儿的人马也太少了!加上我手下的八百骑,也才不到三千人!出行之前我就想过了,没个十万大军我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打招呼。怎么说,我也是西平道行军总管兼三州黜置使,还是陛下的外甥、当朝驸马、裴公的学生……” 絮絮叨叨的,薛绍说了好一阵。反正把自己但凡拥有的名头都给念了一遍,严重的发泄了一下对延安兵微将寡的不满。 周运明越听越好笑,更加认定眼前这个钦差大臣是个贪生怕死虚张声势的主。等薛绍念完了,他方才小心的劝道:“薛少帅,你是行军总管兼三州黜置使,可以便宜行事随时征兵嘛!——延州府里军械充足,可以一夜之间组建起一支万人的新军。少帅若有需要,下官会竭力相助!” “征兵?这倒是个好主意!”薛绍咂了咂嘴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说道,“这样吧,你替我送一批军械来,我就在这延昌县里发布黜置使令,征集兵勇。等手下有了四五千人马,我敢与白匪周旋。到时,我再率军队进驻州城。” “啊?”周运明不禁傻了眼,心里骂道你也不用贪生怕死到这样的程度吧? “怎么,有何不妥吗?”薛绍把脸一板,“你若是不愿意,我让银州刺史府送过来便是了。远是远了一点,但你可别以为,只有你们延州有军械储备!” 周运明一听急了,难不成这薛绍还要跑路,溜到远离白匪的银州去作威作福? “少帅息怒,下官并非此意!”周运明连忙解释道,“只是天气恶劣物资转运困难,不如就请薛少帅直接去延安招兵,有何不可呢?” “不行!兵太少,我绝不进驻延安!那里直接面对白匪,你以为我活腻了吗?”薛绍的表情,都像是要翻脸了。 周运明不敢再争,连忙说道:“好吧,那么下官明天先运送一批军械过来,然后就由刺史府在延昌本县主持征兵。少帅看,如何?” “好。”薛绍同意了,“你先运一千套军械过来。等招足了一千个兵勇,我再考虑进驻延安。” “下官,领命。”周运明应了诺,虽然心里有了一些忐忑,但大抵放心。 宴罢之后,周运明和邓载化就一起走了。约定,后天午时以前将军械运至延昌。 他们刚一走薛绍就给郭安下令,让他率领麾下最精干的土兵,埋伏到延州通往绥州的必经之路上,就是薛绍擒来犬奴儿的地带。并且,薛绍派了吴铭做他们的助手。 郭安不辱使命,果然捉了三条“舌头”回来——周运明派去联络白铁余的密使! 一番审读之后密使交待说,周运明紧急联络白铁余,说自己有望把薛绍骗入延安,成瓮中捉鳖之势。只要白铁余发兵前来攻打延安他们就会里应外合的响应,先是兵不血刃的解决薛绍的军队然后活捉薛绍本人。非但是城池唾手可得,还白赚一个当朝驸马做人质俘虏。到时就算是王方翼率军来攻也一定投鼠忌器,还能以薛绍为要挟与朝廷坐地起价的谈判! 薛绍等人都笑了,这厮长了一颗自得其乐的猪脑子,偏偏还能把如意算盘打得很是漂亮! 两日后的正午时分,周运明和邓载化再一次来了延安。这一次他们来的人很多,除了押送一千套军械的民夫还带了一千兵马,个个全副武将。美其名曰是护送军械,但实际却是做贼心虚的持有防备之心,于是把延州的军队带了一半在身边以防万一。 薛绍等人看着这些兵马都乐了,心想这些军队马上就会是我们的了!还有那一批军械真像是及时雨一般,郭安从四乡八野召来的土兵,正缺这批东西! “虽非出自本心,但周运明和邓载化总算是干了一件好事!”薛绍私下对薛楚玉和郭元振说道,“所以稍后砍他们脑袋的时候,轻一点儿!” 第480章 滚滚洪流 周运明和邓载化率领兵马押着物资,进了延昌城。 章节更新最快延昌的百姓突然看到这么多的兵马有些意外和紧张,周运明和邓载化则是底气十足有恃无恐。二人到了县衙附近早有郭元振亲自来接,把这三十多车军械拉到了县衙隔壁的府库去交接。 周运明和邓载化不疑有他,任凭郭元振将物资接走了,然后二人像那日一般进了县衙来拜见薛绍。 从心理上讲,周运明和邓载化认为自己无比的安全,因为他们的一千兵马就停留在县衙外面的街道上整装待命。只要他们一声大喊,这一千兵马就能在一瞬间冲进县衙,把所有的一切都砸成粉末。 二人进去之后,薛绍亲自在等,并且早就准备好了一桌上好的酒饭做为接待。周运明和邓载化更加放心了,大摇大摆的入了席,开始和薛绍推杯换盏谈笑生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征兵的事情。 酒席过半,薛绍说席间枯燥了无生趣,不如叫两个武士来表演一下舞剑——“邓果毅你的武艺如何?不如就和我的副将薛楚玉来对武一番吧!” 邓果毅先是推辞,后来驾不住薛绍的软硬兼施,只得应诺。 稍后二人就登了场,薛楚玉冷面寒霜像是临战杀敌一样,让邓载化很是忐忑。竹丝声起,邓载化轮起剑来刚刚甩了个花哨的剑花,薛楚玉就一脚将他踢翻了。 “哎呀!”邓载化倒地大叫一声,“薛将军,剑舞不是这么耍的!” “某生平只会杀人,不会跳舞!”薛楚玉沉喝一声,一脚踏在了邓载化的胸膛上,“你输了!” “这……这是做什么?”邓载化动弹不得眼睛发直,懵了! 周运明仿佛也意识到了一些不妙,惶惶然的小心道:“少帅,邓果毅多喝了两杯无意之中冒犯了薛将军,还请少帅下令让薛将军饶恕了邓果毅吧?要是因为一场剑舞而伤了和气,多不划算!” “你是在威胁我吗?”薛绍的声音一沉,慢慢的站了起来。 周运明浑身一颤,仰头怔怔的看着薛绍,突然心底泛起一股无边的寒意……眼前这个人,好像和前两天不一样了! “少、少帅……息怒!”周运明也站了起来,伺机想往外逃。 被薛楚玉踏在脚底的邓载化拼命挣扎,薛楚玉脚下猛一发力,顿时踏得他气海翻腾眼冒金星差点晕死过去,喊都喊不出来了。 “来、来人!来人啊!” 周运明知道坏了,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声的呼叫。 薛绍也不拦他,双手剪背的站着目送他跑出了县衙,冲到了街道上。 周运明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跑到县衙外一看,当场傻了眼! 他们带来的一千人马,倒是还留在原地。但是,他们个个跪在了地上以手抱头,像是一窝鹌鹑那样挤成了一团。在街道的两头,站满了穿明光甲、着五色袍骑六闲马的千骑将士,每人手里的弓箭都拉到了满弦,像两堵墙一样把街道的两端完全封死了。在街道两侧的房屋间隙或是里坊墙头,密密麻麻的站满了面黄肌瘦的土兵,但是每人手里的弓箭全是崭新发亮的,一样都是拉满了弦对着那一群鹌鹑。 郭安正带着一队人走在这群鹌鹑当中收剿军器,已经装了满满的几车。 “这……是怎么回事?”周运明如遭雷击脑子里轰的一响,当场就像是麻木了。 “周刺史。”一身崭新戎装的郭安走了过来,拍了拍胸膛,说道,“多谢你慷慨仗义送给我们这些军用物资,下官和这些苦命的土兵兄弟,总算是有御寒的军服可穿、有杀人的横刀可用了!我们再也不用拿锄头和石头去和白匪交战,也不用老是担心自制的猎弓会被拉断。当然了,我最感谢你让我们终于吃上了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 周运明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看着郭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官公务在身很是忙碌,感激的话就只能说这些了。告辞!”说罢,郭安转身又走了回去,继续监督手下的土兵们收剿军械。 周运明宛如石化,呆立当场。他左看看,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千骑骑兵;右看看,是一群鹌鹑挡道头顶还密密麻麻的满是弓箭手;前方是一堵大墙,大到他搭梯子都翻不过去;身后是延昌县衙,那便是万丈深渊。 四面八方都被围死,如同铁桶一般。哪怕是长了翅膀能飞,那也会瞬间被射成马蜂窝! “扑通”一声,周运明瘫倒在了地上,“死了!” 薛绍不急不忙的走了出来,身边跟着郭元振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英武亲随。薛楚玉则是提着邓载化的一条腿,像是拎小鸡一样的将他拖了出来,一甩手将他扔在了街道上,重重的摔在周运明的身边。 “啊!!”周运明吓得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旁边挪动。 邓载化在地上摔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叫道:“薛少帅,我们未曾犯错,为何要如此对我们?” “对、对!”周运明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声叫道:“我二人尽职尽责保境安民,延州寸土未失、百姓分毫不损!最多就是迎接钦差大臣来迟——但不知者无罪,薛少帅又何苦如此薄情?我二人可是未尝亏欠了你!” “嗬!你还真是义正辞严、声声血泪呀!”薛绍笑着说道,笑得仍像是之前的那个纨绔脓包一样。 周运明和邓载化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同时在心里骂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失心疯了吧! “来人,把我准备的礼物带上来,给周刺史与邓果毅看看。”薛绍下令道。 亲随应了诺,折返回去捉了一个人来。 周运明和邓载化看到那个人就当场傻了眼——犬奴儿! “认识么?”薛绍淡淡的微笑着,问道。 “不……不、不认识!!”邓载化最先大叫。 “巧了,他却认识你们。”薛绍说道,“犬奴儿,告诉我他们是谁?你跟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犬奴儿早就被收拾得半点脾气也没有了,为了保命他连忙说道:“少帅,他们年长的一个是延州刺史周运明,年轻的一个是延川府果毅都尉邓载化!小、小人是白铁余送给邓载化的……的……” “的什么?” “娈童!” “哗——” 全场爆发出一片惊嘘之声。不光是千骑和土兵们惊叹,就连延州来的兵都惊讶了! “胡说!”邓载化急了,大声叫道,“薛少帅,你何苦找个无耻小人来栽赃于我?” “你倒是嘴硬。”薛绍仍是笑眯眯的,说道,“犬奴儿,他们说你是栽赃的小人。你可知栽害朝廷官命,是杀头的罪?” “不,小人没有栽赃!小人有证据!”犬奴儿急了,连忙大声道,“邓载化的大腿儿根上左边有一块拇指大的胎迹黑块,上面还长了黑毛儿!” “你……你胡说!”邓载化急忙大骂。 “来人,脱!”薛绍一声令下,几名亲随冲上前来二话不说把邓载化当众剥了个精光。 好多人伸长了脖子来看,然后发出了更大的一片惊嘘之声。 “果然如此!” “堂堂的武将,居然贪好男风!” “你怎么不骂他暗中通敌?——那个娈童可是白铁余送给他的!” “没错!——这个奸贼,着实该死!!” 一时间骂声四起,很多延州的士兵都在跟着一起骂了。他们当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不知道周运明与邓载化已经暗中投敌的,只是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薛绍仍是那样笑眯眯的,说道:“周运明,邓载化,我大可以一刀砍了你们图个省事。但我必须要让你们死个明白,也好给延州的父母乡亲们一个交待!” “你……你血口喷人,无中生有!”邓载化大骂。 周运明则是急忙跪倒在地一个劲的磕头,“薛少帅睿智,邓载化暗中通敌下官已经注意他很久了,只是不及汇请!下官与他全无瓜葛,还请薛少帅明察!” “我这狗官,着实奸滑!”薛绍大喝一声,“你每日都在刺史府里开赌设嫖,和邓载化沆瀣一气甚至同堂淫乐,以为本帅不知吗?” “这……绝无此事!”周运明傻眼了,脸都发白了。 “你们拘押了百余名延州的官员及其家属还有平民女子,将他们和搜刮的民脂民膏看押在一起,地点就是延安县城以北的祭旗坡。”薛绍如数家珍的说道,“你们早就商定要捉拿于我献给白铁余作为进献之礼;于是你昨天回去之后就派了三道密使去联系白铁余,和他约定起事的时间。这三道密使其中还有一个,是你周运明的小妾的亲弟弟,你不会不认识吧?” 薛绍话一落音,那三个密使就被五花大绑的提了上来。 周运明如遭雷击,当场瘫倒在地。 “奸贼!卖国求荣、荼毒百姓的奸贼!!”有人大声开骂了,众人循声一看,居然是延州来的一名军官。 他这一开骂,整群的“鹌鹑“都叫了起来。 “杀了他们!” “处死奸贼!” “我们才不要跟着他们谋反叛逆!” 薛绍振臂一挥,全场顿时寂静。他一抬手指向那名军官,“从现在起,你取代邓载化,暂任延川府果毅都尉一职!” “谢少帅大恩!!”那人大喜过望,其他的士兵也当场幡然醒悟,群情激昂的叫道—— “我们一同投诚薛少帅!” “杀了奸贼!!” “将奸贼千刀万剐!” “撕成碎片了喂狗!!” 怒气冲天,汹涌澎湃! 若不是有千骑和土兵在场镇劾,这些人眼看着就要冲上来了。 周运明和邓载化早就吓傻了,瘫在地上都动弹不得! 薛绍微然一笑,“看来不用我们动手了。公道自在人心,你们犯了众怒。现在,这些延州本土的将士很想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喝你们的血!!” “饶……饶……”周运明一脸发白浑身哆嗦,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薛绍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说完,薛绍就带着薛楚玉和郭元振等人,全部往衙门里走去。千骑和土兵们收起了弓箭,延州兵一起怒吼,像滚滚的洪流一样扑天盖地的冲向了周运明与邓载化…… 第481章 断子绝孙 对薛绍来说,要处死两个阴谋投敌的狗官其实是小事,最大程度的减小内耗并尽快恢复延州的原有秩序让它成为己军的根据地,才是重中之中。。。 一千延州兵投诚了,他们用剁碎周运明与邓载化表明了自己弃暗投明的决心。薛绍这位钦差大臣表现出了他的大度,当场赦免了所有的军士命他们戴罪立功,并且火线提拔了孙庆福——就是那个最先站起来痛骂周运明的队正小军官,做为新任的延州军府果毅都尉。 随后,薛绍让孙庆福率领本部的人马做前哨,自己亲率千骑与郭安招集的一千一百余名土兵尾随其后,向延安城进发。 延安城里还有周运明的许多党羽,他们手下有军队控制了刺史府衙门,城防也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孙庆福率领本部人马回城,周运明的党羽不疑有他开门迎入。孙庆福进城之后突然对城门戍卫发起攻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城防。 薛绍趁势率军杀入,他亲率一部份千骑与土兵直奔刺史府,把许多正在刺史府里聚众赌博淫乐的叛逆逮了个正着,一个不留全部就地正法。薛楚玉由吴铭带路,率领另一部分千骑骑兵直奔祭旗坡,如神兵天降一般杀了那里的叛逆一个措手不及,将拘押在那里的许多延州本地官员及其家属还有一些平民女子,全部解救出来。郭安率军随后赶到,将这里的所有军备物资都控制了起来。 所有的行动,在一个时辰之内全部宣告结束。延安城里的百姓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刺史府的大门口亮出了钦差皇榜和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 薛绍将周运明等人阴谋投敌的事情公之于众,被解救的官员们现身说法,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的延安百姓们这才恍然大悟,在刺史府前拜倒一片感谢薛绍的救命之恩。 延州,算是拿下了。薛绍想要战前跟据地,有了。 平叛主力王方翼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延州与夏州之间,夹了一个绥州,那刚好是白铁余叛军的老巢所在。信使要想绕开绥州去夏州王方翼那边,就得辗转数百里穿越茫茫的荒野戈壁。这样的隆冬飘雪季节,荒野戈壁的杀伤力一点也不亚于造反的军队。 于是乎,薛绍这位行军总管现在更像是一个光竿司令。在与王方翼取得联络并获取帮助之前,他只能孤军奋战! 平定延州之后,薛绍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宣布刺史府即日起改为西平道行军总管府兼三州黜置使钦差行辕,延州一切军政大权尽归薛绍掌握。 然后薛绍发布了第一道黜置使令,延州刺史府归还此前提前征收的三年赋税,并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这件事情,光凭一个总管府是肯定做不来的,地方县衙才是实际履行这项命令的关键所在。薛绍清点官员人等,发现延州治下八县的县令全都不在了。有三个是周运明党羽,人头已经挂在了刺史府外;另有五个不愿附逆的早就已经被周运明杀害了。 于是薛绍在那些被解救的官员当中火线提拔出了八个县令,让他们各回各县恢复县衙的正常工作,首要之急就是退还赋税、开仓赈灾、唤回并安抚本县流离失所的百姓。此外,薛绍还允许县衙临时征招一定数量的土兵,用来加强本地治安,防备白匪入侵。所需的兵器、军粮和其他军用物资,一概由总管府提供,并给这些土兵发放一定数量的军饷,视同官府雇佣。同时薛绍也下了严令,县衙征招的每一名土兵都必须造册登记,视为西平道行军总管麾下的正规卫士,必须接受大唐军规的约束并受行军总管的号令节制。 换句话说,薛绍是让八个县衙帮他召募兵勇! 八个县的县令都受了薛绍的救命之恩与提拔知遇之恩,哪里还有不誓死效忠、拼命做事的?再加上薛绍广散钱粮救助百姓,早就收获了大批的民心。一时间,延州上下从军如潮,人人争先恐后。短短不过五天时间,八县就给薛绍送来了三千兵勇。 延州是个偏远小州,百姓贫苦人口稀少,全州上下一共只有不到两万人。八州送来的三千兵勇加上此前郭安麾下聚集的千多人,几乎全延州上下所有的青壮都来追随薛绍了。他们当中有很多都是父子兄弟一同从军,来的时候,家中的老幼妇孺一路挥泪相送,如同死别。 薛绍和千骑的将士们非常的感动,同时也非常的为难。战争非同儿戏,胜负难于预料。如果这一仗打起来,谁也无法保证那些土兵们会不会一门上下男丁尽去。就是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于是薛绍尾婉的劝请那些土兵,最好是每户留一个男丁,不要举家从军。可是他们不听。延州本地的百姓,比薛绍更加渴望用自己的力量捍卫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己的亲人。 薛绍肩膀上的压力也是斗然大增,并且左右为难。手下无兵,仗当然没法打;手下有兵了,却要去打一场让很多人家断子绝孙的战争! 除了几员臂膀和一小队亲随,薛绍把所有的千骑将士都分派到了土兵们当中去,让他们担任队正和火长一类的低级军官职务。等到打起仗来,就让千骑身先士卒的带着这些土兵们冲锋。 薛绍对麾下的千骑将士们说,在战争与生死面前,不分贵贱不论良莠一切平等。你们如果希望自己能够赢得这一场断子绝孙的战争并且成功的活下来,就得像我这个“魔鬼将军”操练你们一样的,去狠狠的操练自己带的这些土兵。他们能在训练场上多学一点杀敌的本事,打起仗来就能多几分活命的机会。同时,你必须把你的袍泽视为你真正的骨肉兄弟。因为到了战场上,你身边的袍泽都把性命托付给了你,你的性命也就托付给了他们。这份信任与尊重,甚至是超越骨肉兄弟的! 延州城里,很快掀起了一股练兵狂潮。 经历,永远比说教更能让人明白事理。 千骑的将士们现在终于明白,魔鬼将军薛绍此前的良苦用心了。原来训练场上的苛刻与不近人情,才是军人真正的慈悲! 进入延安的第七天,月奴回来了,带来了几个重要的消息。 此前,薛绍让吴铭与月奴负责和司马承祯、玄云子的联络。事情安排下去之后,薛绍就没有再过问了。这些日子以来薛绍一心扑在军务上忙得焦头烂额,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乃至于月奴消失了几天,薛绍都浑然不觉。 原来,月奴是扮作了随身的道僮儿,跟在司马承祯和玄云子的身边一起去了绥州。他们三人在绥州各地转悠了一圈,虽偶有惊险倒也平安无事。司马承祯和玄云子时常出没于各个佛堂,和那里面的僧人议说佛法,每每说得人心服口服,惊诧莫名。 明明是两个道士,却用佛法把和尚说到闭嘴,能不让人惊讶么? 司马承祯与玄云子身为天师潘师正的高徒,在大唐全国的宗教界来说都是数一数二的非凡卓绝之人,很自然的就引起了白铁余手下人的注意,并且直接汇报到了白铁余那里。 自称“光明圣皇帝”的白铁余号称以佛教“立国”,倒是没有为难司马承祯与玄云子,反倒是把他们客客气气的请了过去奉为座上贵宾,摆出了一副虚怀若谷的驾式,向两位“世外高人”请教佛法,连续三天几乎不眠不休。之后白铁余大呼相见恨晚,想要拜他二人为正副国师,但被二人婉拒了。但是白铁余不死心,软硬兼施的将他二人留在身边,一日三餐都要与之同桌共享,就连心腹之人汇报重大军情,白铁余也不避讳他们。 司马承祯和玄云子用这样一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法子,成功的潜伏到了白铁余的身边。 这对薛绍来说,还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月奴带来的第一个重要情报,是白铁余的叛军正在全力攻打绥州治下的龙泉县。 在此之前,白铁余以城平县为据点,已经攻下了绥德与大斌二县。这两个县算是绥州治下的富裕大县,突下杀手的白铁余没费多大功夫就拿下了这两个重要的粮仓和钱库,叛军势力一时大增。龙泉本是一个破敝小县,但白铁余的叛军偏偏在这里啃到了一块磕牙的硬骨头。 由于已经打草惊蛇,龙泉县提早做了准备。他们的县令抵死不从叛军,把全县的百姓都发动起来一起抗拒。白铁余大怒,派麾下最能打的将军、原绥州府折冲都尉令狐祖率五千军马前去攻城,结果硬是打了十多天没打下来。 因为后院不稳,白铁余才一直无心派兵南下,收取已在囊中的延州。否则,薛绍今日是否还能安坐在延州城内,都是未知。现在,白铁余已经知道薛绍率军收复了延州,他非常的震惊同时也非常的愤怒,于是就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到了龙泉县。他把令狐祖撤了回来镇守城平县老巢,亲自率领两万大军杀奔龙泉县,声称城破之日鸡犬不留,要屠城! 听完月奴说的这些,薛绍剑眉立竖拍案而起,把月奴吓了一跳! “公子息怒!白铁余罪该万死,但公子莫要为他动了肝火,伤了身子!”月奴急忙劝请。 “白铁余,才是最该断子绝孙的那一个!”薛绍深呼吸,“现在,我就要去成全了他!” 第482章 被诅咒的战争 司马承祯和玄云子把事情做得很到位,还特意绘制了一副军事地图,详细的刻画了白铁余叛军的兵力分布与岗哨情况。。。出于保险起见,玄云子用自配的药水把这副地图画在月奴的后背上,乍一眼看不出什么异常。但用她特配的药水一涂,地图就会如同刺青一样的显现出来,等个把时辰又自动消散了再也不会出现。 薛绍觉得挺惊奇,这样的化学技术在现代很常见,没想到古人也有自己独特的法门,真是应该用在军事上——待回头再向玄云子讨教! 稍后薛绍亲自动手,将月奴后背上的地图拓画了下来。因为这一场战争,薛绍都好久没有亲近女色了,乃至于拓写地图之时都有些心猿意马蠢蠢欲动。事罢之后他就和月奴狠狠的温存了一番。 两人都熬得有些够呛了,瞬间天雷勾动地火,激情四射淋漓尽致。 薛绍觉得,若论床第之欢,还是月奴最合自己心意。这姑娘的身材绝对是自己所见过的所有女人当中,最好的一个。再者她习武身体好,哪怕自己表现得再如何野兽她也承受得住,而且甘之若饴。 与月奴行欢,那是真正的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随后薛绍就召集众将议事,把地图展示给他们来看,并把白铁余叛军的新动向说给了他们听。 “这对我军来说,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郭元振说道,“白铁余在城平县起家,那里是他的根基。现在白铁余亲率主力去攻打龙泉了,要是我们可以一举端掉他的老巢城平,那他就会成为无根的流寇,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众将都比较认可郭元振的观点,纷纷点头称是,也有人积极请战。 薛绍说道:“从大局来说,如今大唐四海呈平人民安居乐业,白铁余的叛乱是逆天而行不得人心。但是他在绥州活动了很多年,利用佛教蛊惑人心,麾下还是聚集了一批被他蒙蔽的死忠。他麾下的军队约有两万多人,其中有将近一半是他的信徒和被裹挟的百姓,再有一些附逆的府兵、监狱里面放出来的囚徒和花钱从西域、草原各地雇请来的胡人打手。” “少帅,请容我来说两句。”薛楚玉说道,“在我看来,白铁余麾下虽众,但却只是一批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不是有着严格纪律与强烈信念的真正的军队。这样的乌合之众最大的特点就是,如果打顺风仗,他们会越打越疯,真当自己是受到了神佛庇佑的王者之师,战无不胜。但如果是打了败仗,就很容易信心崩塌兵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我们和白铁余的第一战,只能胜利不能失败。如果我们能够一举端了他的老巢,就如同郭元振说的那样,白铁余就会成为无根的流寇,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说得好。”薛绍点头赞许,在自己这批人当中,薛楚玉的从军时间最长、作战经验最丰富,本身还是将门虎子,想必从小就从他父亲薛仁贵那里学到了很多的军事知识。他的见识,是非常独道而精辟的。 “少帅,打吧!” “直捣城平,断了他的根!” “我来打先锋!” 众将摩拳擦掌,踊跃请战。 薛绍却没有急于表态,他冷静的看着众人,发现萧至忠沉默不语若有所思,于是问道:“萧长史,你有什么想法?” 萧至忠犹豫了一下,说道:“少帅,在下一介书生不懂军事。看到众将请战拳碰撞,本不该泼上冷水,但是……” “萧长史,你是文官,你思维稹密谨慎持重,思考问题的方法也和我们这些武夫不同。或许你现在担忧的,正是我们忽略了的,也正是我们最致命的错误所在。”薛绍说道,“广开言路博采众智,才能得出最为合理的结论。就算是泼冷水,也好过箴口不言——你尽管说吧!” “好,那我便说了。”萧至忠说道,“我在想,如果城平那里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当我军前去袭杀白铁余的老巢时反而落入他的夹击包围之中,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薛绍和郭元振、薛楚玉等人同时眼睛一亮,其他一些人则是差点吓出一身冷汗,惊道:“不会吧?莫非司马承祯和玄云子会想陷害我们?” “他们不会。”薛绍说得斩钉截铁。 萧至忠皱了皱眉头,“少帅何以如此信任他二人?” “说实话,我跟他们一点并不太熟,更谈不上什么信任。但是,我信任天后。”薛绍说道,“无论如何,天后不会拿这种军国大事开玩笑。所以,天后特意派来的人,绝对可靠!” “他们肯定不会出卖少帅的!”月奴信誓旦旦的脱口而出。 薛绍扭头看着月奴,月奴再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真的!” 薛绍不由得笑了,这憨姑娘心里就是藏不住事,她肯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所以才会说得如此肯定。 “但我仍是认为,战争的胜负与军队的存亡,不应该建立在简单的信任之上。”萧至忠说道,“司马承祯与玄云子毕竟是方外之人,不是我们的袍泽。或许他们的忠诚没有问题,但难保他们会做出军事上的错误判断,从而误导我军。” 薛绍眉头略皱,“萧长史的意思,司马承祯和玄云子也是有可能被蒙蔽和利用的?” “当然有这个可能。”萧至忠说道,“我反复调查过白铁余的出身与履历,他是汉胡杂血,他既在中原游荡过也在草原上生活过,他了解汉人又了解胡人。他读过书练过武,犯过罪充过军;他既和吐蕃人打过仗也和行走在丝路之上、来自天南地北的商人做过生意;此外,他还熟读佛经又懂得六种番语。他能把天竺传来的佛经篡改成自己的学说并蒙蔽那么多的信徒,足以见得他这个人是相当精明也是相当狡诈的。” “萧长史说得很有道理。”薛绍说道:“你还有什么高见,只管说来!军事会议就是要广开言路、博采众智!” 萧至忠点了点头,再道:“既然白铁余是用虚假佛法去蒙蔽和裹侠他人,那么他自己是肯定不会信佛的。司马承祯和玄云子虽是智慧超凡的世外高人,但若论狡诈与阴险,他们一定不是白铁余的对手。所以我认为,司马承祯和玄云子能够这么轻松的混进叛军当中并蒙受白铁余的敬重与倚赖,其中必有蹊跷。所以我觉得,城平那里或许就是一个诱杀我军的陷阱!——司马承祯和玄云子,很有可能是被白铁余利用了!” 萧至忠这话一说出来,把月奴都惊出了一声冷汗,“不会吧?” 薛绍眉头一皱,“如果是呢?” “那玄云子惨了!”月奴惊道,“白铁余虽然没有挑明,但我看出来了,他对玄云子颇有企图。那些天里白铁余打着讨教佛法的幌子,频频靠近玄云子并屡献殷情。有一次喝多了酒,白铁余还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如果他能娶到玄云子这样智慧又倾城的女子为妻,那他宁愿不信他的佛也不要他的国了,愿与玄云子隐居深山逍遥一世!” “这遭瘟烂肚的酒肉和尚,真是欺世盗名忝不知耻——呸!”郭元振当场就骂了起来。 薛绍的脸绷得有一点紧,“那玄云子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看到薛绍变了一些脸色月奴有点害怕,惶惶然的道:“玄云子一笑置之,什么也没有说。” “那不用说,司马承祯也只是一笑置之了?”薛绍问道。 月奴连连点头,“他两人没事就笑,神神乎乎的,我也不懂他们笑些什么!” 薛绍苦笑一声,“那我在笑什么,你又知道么?” 月奴脸一红,吐了吐舌头,“公子是在笑我笨……” 其他人都笑了,月奴气恼的大喝一声,“除了公子和义父,你们都不许笑!——谁笑我揍谁!” “安将军威武,你们都严肃一点!”薛绍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不要笑了,然后自己说道,“行军打仗,必须要先做好最坏的打算。诚如萧长史所言,如果城平县那里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如何?” “我们固然可以不予理会,但龙泉县满城百姓肯定难保,司马承祯和玄云子也危险了!”郭元振说道。 众人一同点头。 郭元振平常嘻嘻哈哈的,但只要正经起来他的脑子远比一般人都要活泛,这是大家公认的。否则,薛绍也不会一直把他当作左膀右臂来用了。 “这么说,就算明知道城平县是个陷阱,我们也不得不往里面跳了?”薛绍反问众人。 所有人沉默不语,表情难看。 薛绍双眉紧拧思考了片刻,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那我们就去,找白铁余打这一仗!” 众人都吃了一惊,萧至忠连忙道:“少帅,你要三思!虽然你有责任保护司马承祯和玄云子并拯救龙泉县的满城百姓,但如果有可能会把全军的性命都搭进去,那这一仗也是不能打的!毕竟你最大的任务,是平定叛乱、拯救更多的百姓!” “我知道。”薛绍轻轻点头,眼中精光闪闪,“这场仗如果打了,我很有可能会后悔;但如果不打,我必定会后悔!” 众皆愕然! 萧至忠的表情都凝滞了,喃喃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这场战争难道难道被厌胜之术诅咒过了吗?” “你说得没错,这就是一场被诅咒了的、罪该万死的、断子绝孙的战争!”薛绍深呼吸了一口,“所以,现在不是商量打与不打的问题;而是商量,如何打!” 第483章 自寻死路 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薛楚玉与郭元振也感觉,今天的薛绍是如此的陌生。这位第一次单独领军出征的少帅,与他以往在长安时的谨慎与小心判若两人。他的狂野他的大胆和他的霸道,让他的左膀右臂都感觉到了惊讶和震憾!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薛绍。” “一直以来,他压抑得太多,沉默得太久了!” 在场很多人,一起在心中想着这些,却没有去思考薛绍提出的问题——这一仗怎么打! 不是他们不愿意想,而是想无可想。无论是从兵力还是从局面上看,薛绍决定主动出击的念头全都是在自寻死路。这是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仗,如何能打呢? “既然你们都不说,那我来说。”没有一个人支持,但薛绍半点气馁也没有。他走到一旁拿来一摞茶杯,然后先放在了三个茶杯在桌子的正中央,摆成了一个品字状。 “诸位请看,这里就是城平县叛军的老巢。”薛绍一边摆碗,一边说道,“白铁余的手下还是有将军的,他们的军营布防十分合理。这三座营屯的左右两侧分别屯扎着轻骑兵,机动力极强。一但城平县遭遇来犯之敌,这两路骑兵可以在全城范围内的任何地带,往来驰援。如果有人进去劫营,他们就能像两扇门一样的随时关闭,成合围之势。在最里面屯扎的兵马则是弓箭手与步兵,他们的箭雨可以把任何来犯之敌射成刺猬。如果敌军来犯凶猛,他们也可以随时缩进城内,依靠城池来进行防御。” 所有人都安静的听着。从薛绍的这些话来判断,就算有几万兵马前去攻打防备如此森严的城平县也未必就能轻松攻克。可是现在延州一共只有几千人……很多人一边听着一边想着,都有点不寒而栗了。 “平常,城平县的驻军总数约在两万左右。其中骑兵大约六千,余下尽是步兵与弓箭手。”薛绍说道,“可是现在,白铁余把这一部份主力撤了出来,带去攻打龙泉县了。如今留守城平县的是他麾下大将令狐祖从龙泉撤回来的残兵败将,防御力空前薄弱。从司马承祯传回来的消息判断,城平县里屯放着白铁余叛军所有的军饷和粮草物资,绝大多数叛军首领的家也都安在城平县里。诚如薛楚玉所说,这样的乌合之众是经受不起什么打击的。城平若失,白铁余的叛军必然遭受毁灭性的打击,甚至瞬间土崩瓦解。当然,我们不能对战果抱有太大的幻想。但我们更加不能坐视他去屠杀龙泉县的百姓!” “少帅,万一白铁余没有把主力撤走,只是故布疑阵吸引我军前去攻打城平呢?”郭元振提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别急,我马上就要说到这一点了。”薛绍再拿了两个碗,放在那三个品字碗的旁边,说道,“如果白铁余是在设伏围歼我们,那么他的兵马只可能藏在这两个位置。也就是说,白铁余本人,也很有可能是在这两个位置!他那样的草头王,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的。他一定会呆在兵力最为雄厚的地方。我说得对不对?” 所有人大吃一惊,薛楚玉惊道:“少帅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先佯攻他们的城平军营,然后把白铁余的主力吸引出来夹攻我们。一但白铁余出来包抄,那么他的位置也就暴露了。这时候,我们再去掉转枪头前去袭杀白铁余本人所在的位置?” 薛绍一拳砸到桌上,“没错!” “我的天哪!”郭元振当场打了个寒颤,“这真是个不要命的打法!” “我有问题!”薛楚玉急道,“万人交战的大战场,如何判断白铁余的位置所在?” “我们不是还有眼线埋伏在白铁余的身边么?”薛绍说道,“这样的突袭,肯定只能在晚上进行。只要白铁余的大军出来合围掩杀我军,我就让月奴放起火来,报告白铁余所在的位置!” “我的天哪,这太疯狂了!”郭元振再打了个寒颤,“少帅,能换个别的打法么?这个……太冒险了!” 薛绍一扭头看向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郭元振茫然摇头,脸色都有点发白了。 “公子,那我马上回去!”月奴说得斩钉截铁,“只要听到兵马动静,我马上放火!” “安将军,你等等!”郭元振急忙拉住月奴,说道,“你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再回去,会被白铁余宰了的!” “我不怕!”月奴毫不犹豫的说道,“如果我不回去,司马承祯和玄云子就不知道公子的作战计划,到时就无法与公子形成配合!——再说了,你们现在商量的是最坏的局面。万一我没有暴露呢?万一白铁余真的率军去攻打龙泉了,城平县唾手可得呢?” 郭元振愕然,喃喃道:“你怎么跟少帅一样的疯狂?” 月奴咧嘴一笑,“月奴愚笨呆痴一无所长,唯一能够给予公子的,就是誓死追随!” “我还没有下令,你们全都闭嘴!”薛绍板着脸喝斥,心里却如同被三棱军刺狠扎了一记。 “是。”月奴抱拳一拜,“月奴谨听号令!”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再拿起一个碗来,“我们继续说!——如果白铁余的主力要在城外设伏袭杀我们,那么这两个位置就是他最佳的伏兵地点。我们只能派一路前锋前去试探性的攻打他们的军营,如果对方没有设伏,那么后缓主力跟上,一鼓作气踏平军营、夺取城池;如果对方有设伏,那么后方主力相机行事,直接袭杀白铁余所在的位置,擒贼擒王!” 萧至忠连忙说道:“少帅,如果出现最坏的情况,那一路先锋就必然陷入重重包围难以生还,对么?他们既是摧城拔寨的先锋,又是引诱白铁余主力现身的诱饵,对么?” 薛绍沉默。 萧至忠急了,大声道:“少帅,我以行军长史的名义,否决你的作战计划!” “为什么?”薛绍沉声道。 “太不人道了!”萧至忠说道,“你用一路先锋的性命,去引诱白铁余上钩!这一路先锋,必死无疑!你的这个作战计划,会死很多的人!成功的机会,实在太过渺茫!身为行军长史,我不能同意你执行这个作战计划!” “你刚才,跟我谈到了人道?”薛绍面无表情,说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战争的本质就是杀伐,杀伐的本性就是冷酷无情!军人上了战场,谁还跟你讲人道?你不杀死敌人,敌人就要杀死你!是战争就要死人,怎么打都要死人!我跟你讲人道,白铁余会跟我讲人道吗?” “少帅,你大可不必如此急躁!”萧至忠急忙劝道,“你完全可以等王方翼的主力到了,用正兵决战的方式来讨伐白铁余。如今朝廷的诏令都还没有走到王方翼那边,你就马上要和白铁余决战了,有必要吗?” “那我就能眼睁睁的看着白铁余,去把龙泉县屠了吗?”薛绍大声喝问。 萧至忠苦着脸,小声道:“少帅,那是你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朝廷,是不会怪罪你的!” “萧长史,你职责所在要否决我的作战计划,我不怪你。但你刚才说的这话,真的错了。”薛绍平静的说道,“你们谁来告诉我,国家为什么需要军队?军队是用来干什么的?” “护国安邦,保境安民。”郭元振答道。 “说得好。”薛绍点点头,说道,“军人的使命就是护国安邦、保境安民。如有必要,军人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换取百姓的存活,不仅仅是值得,还是我们的本份与职责所在。如果要我在这里坐视白铁余屠城而不做为,这已经是我这名军人所能犯下的最大的罪!到时,朝廷会不会怪罪于我,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能够断定的是,我一定饶不了薛绍,我会亲手砍掉他那颗满脑子想着升官发财的头胪!” 萧至忠目瞪口呆。 满场寂静。 良久。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我打先锋!” 众人扭头一看,薛楚玉! “二竿子,你疯了!”郭元振拍桌子跳骂起来,当众骂起了他私下给薛楚玉起的绰号。 “我没疯。”薛楚玉仍是那副死活不惊也不苟言笑的样子,平静的说道,“郭将军,我们跟着少帅从三刀旅走到现在,当初一百人尚且敢去劫杀千里之外的黑沙牙帐,把整个草原都捅了个底朝天。如今我们奉旨出征吊民伐罪手下已经有五六千兵马,却不敢和区区一个草头王白铁余去玩命么?是不是我们的官做得大了,在长安那个温柔乡里泡得太久了,就真的变得瞻前顾后、贪生怕死了?” “二竿子,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郭元振怒了,抡起拳头砸起了桌子,“我是成亲了有家室了,官也做到了五官通贵!但今天这先锋,我还就打定了!” “是我先说的。你争什么?”薛楚玉很是平静。 “我宁死,也不受你这窝囊鸟气!”郭元振非常的激动,大声叫道,“少帅,今天这先锋你若是不给我,我们兄弟没法儿做了!你的号令,我听;回长安,我们绝交!” 薛绍冷冷的看着他们两个,沉默,眼神如刀。 萧至忠一个劲的给他们两人使眼色,郭元振总算是按捺了下来,吐了一口闷气,抱拳一拜鼻子里哼道:“冲撞主帅搅扰军议,我知罪。稍后,我去自领军棍!” “知罪就好。”薛绍仍是非常平静,凝视了郭元振片刻,说道,“前面一句是少帅说的。下面这一句,是薛绍说的——郭元振,兄弟是一辈子的。不是你说做就做,你说不做就不做了的!” 郭元振猛然扭过头去,犟着脖子拼命的忍拼命的忍,眼泪还是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第484章 疼 军事会议被迫暂停。。。 薛绍让众人都散去休息片刻,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绪,不要再在郑重的军事会议上感情用事。 天已经黑了,天上一点星光也没有,阴风怒号泼水成冰的冷。 薛绍站在刺史府的院子里,看着光秃秃的枝杈子入神。月奴站在他身后三步之外的地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像以往每次那样的,静静的陪着。 “陪伴是最深情的告白”,薛绍鬼使神差的想起了这么一句,心中隐隐一痛,扭头回看月奴。 “公子,你冷么?要不要洗个脚?”月奴嘴角儿一扬憨憨的笑起,仿佛在薛绍的面前,她永远都是一个不可能有心事和秘密的**的婴儿。 薛绍微笑的摇了摇头,心里突然有点自责。心想我曾不止一次的骂月奴憨,骂月奴傻……但是她真的憨,真的傻么? 月奴永远都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为此不顾一切,不惜生死。 我薛绍呢?……我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永远看不到岸的方向,却在不断的挥霍别人对我的感情。太平公主的霓赏羽衣,上官婉儿的二月桃花,月奴的憨憨一笑……我才是那个憨人、傻子! “少帅。”一个声音打破了薛绍的胡思乱想。 薛绍回头一看,是萧至忠。 月奴静静的退到了一旁,萧至忠走上前来,弯腰拱手一拜,“打扰少帅了。” “我知道你念头不通达。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薛绍微笑道。 “在下一介书生,确是不懂军事。方才在军事会议上,我也不是有意驳回少帅。实在是在我看来,你那样的作战计划太过疯狂和不理智了。”萧至忠说道,“有些话,在下只敢私下来问少帅。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少帅见谅!” 薛绍微笑点头,“越真心的话,往往越是刺耳。我现在,就特别渴望能有人刺一刺我。” “那我就说了!”萧至忠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少帅,在下实在想不通。你出身高贵前途光明,长安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天下无人不羡慕。但你为何偏偏选了这样一条充满艰辛与凶险的从戎之路? 薛绍微微一笑,双手抬手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看到了什么?” 萧至忠皱眉,摇头,“我看到少帅在掐自己的脖子。但我不明白,你有何深意?” “其实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套着一副命运的枷锁。我也不例外。”薛绍说道,“很多人选择逆来顺受,甚至忽视它的存在。但是我选择了挣扎,我想要摆脱它。” 萧至忠的表情很凝重,“那会很疼。” “没错,相当疼。”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不仅仅是自己疼,我还带着许多人跟我一起疼。我的亲人,我的女人,还有我的兄弟,他们都很疼!” “值得吗,少帅?”萧至忠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活出个人形,活出一个我想要的人形,而不是那副枷锁给要预设的样子。”薛绍说道,“挣扎是很疼,但如果不挣扎我会活得很窝囊,或者死得很窝囊。如果是你,你选哪个?” “……在下,不知道!”萧至忠深吸了一口气悠长的吐出,说道,“其实在下无意刺探少帅的内心,多有冒犯。我想说的是,少帅既然是三军主帅,不是应该放眼大局么?龙泉县的胜败存亡,对比整个战局来说只是一个角落。如果因为一个角落而赌上全局的胜败甚至是主帅的生死,在下以为,这并非明智之举。在下更加以为,少帅并非是那种会为了一时激愤而弃大局于不顾的人。所以我想知道,少帅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薛绍心里微微一动,萧至忠果然睿智过人心细如发,他肯定是想到了一些,别的将军们没有想到的问题! “少帅若不方便说,在下也就不问了。”萧至忠说道,“你是主帅,仗要怎么打当然是你说了算。我身为行军长史,有必要提出自己的建议。我还是认定,仗没必要打得这么冒险。说不定王方翼那边,现在已经出兵了!少帅再等几天,又有何妨呢?” “萧至忠,你是一个聪明人更是一个厚道的好人,还是一名非常合格的行军长史。”薛绍说道,“以上言语,句句肺腑。但我能跟我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抱歉!” 萧至忠沉默了,脸绷得紧紧的。 不表态,有时候也是一种表态。萧至忠知道,他心中的猜测已经是**不离十了。只不过薛绍永远不会承认,自己也永远不该问出口来。 “在下告辞……”萧至忠恭恭敬敬的拱手一长拜,准备走。 “萧长史。” “属下在。” 薛绍微然一笑,“谢谢你。” 萧至忠苦笑一声,这算是默契吗?……看来我心中的猜测,真的是对了!薛绍,真是太疯狂了!他的脖子上,究竟套的一副什么样的枷锁,值得他如此拼命的抗争? 军事会议再度召开。 气氛很凝重。看将军们的表情,薛绍知道他们已经趁刚才暂歇的时间,凑在一起商议过了。 “你们有什么想说的?”薛绍主动发问。 有一个让薛绍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说道:“少帅,让我来打先锋!” 郭安。 薛绍看到他,就想起了那一群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土兵,他们刚刚吃上了饱饭,穿上了军服。 薛绍的心脏,紧紧的一缩。 “我比他们,都更加适合打先锋。”薛绍没有发问,郭安主动给出了解释。 “为什么?”薛绍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 “城平县的军营,是依傍鬼头山最险峻的北麓建造的,把它当作一道天险屏障来防御外敌的入侵。如果真有军队前去攻坚,他们建在山麓的防御工事和弓箭手,能杀死数倍的敌人。”郭安说道,“郭将军与薛将军非常的骁勇善战,但他们手下的骑兵和陌刀手,打不了这种山林之间短兵相接的肉搏仗。我的手下有一千二百多名土兵。他们全是本地人,其中还有不少人是常年在鬼头山一带穿行的猎户和药农,进了林子一住就是半个月。就算不是猎户和药农,他们也习惯了钻林子、走山路。我们可以翻山越岭避开叛军对向外侧的防御箭塔,从他们的后背展开袭击。那样能够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成功的机率,也大很多。” “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考察鬼头山的地形。据我所知,它的北麓是飞鸟难渡、猿猴不跃的万丈悬崖,非常的险峻。”薛绍说道,“别说是军队,就算是武功绝顶的武林高手也难以从那里下去。告诉我,你能怎么做?” “少帅,我们自有办法。我们当中有很多的猎户和药农,常年在那种地方打猎、采药。”郭安郑重一抱拳,“让我去吧!我军的优势兵力和机动骑兵,应该用来冲击白铁余所在的阵营,或是做为最后总攻的主力!这个先锋,非我莫属!” “……”薛绍咬牙沉默。 郭安上前一步再一抱拳,几乎是咄咄逼人的大声道:“少帅,我知道你怜悯我们这些人,但是,我们真的不需要怜悯!我们是很穷、很黑、很脏、很丑,但我们一直都活得很痛快,很爷们儿!我们和少帅、郭将军、薛将军一样,是有勇气的男人,是有责任的卫士……少帅,以前是你教我的——誓死撼卫之!” 三刀旅,撼死撼卫之! 所有人沉默了。 “这一仗,会死很多人……”萧至忠喃喃的说道。 郭安咧嘴一笑,“迟早一天,我们都会死。要么埋在黄土里,要么埋在别人的心里!” 薛绍的心,一阵剧烈的疼。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坟;一颗心,怎么埋? …… 次日,夜晚。延安以北,鬼头山前。 没有火把,没有光亮,郭安和他手下的一千二百多号人整齐的站成一个方阵,每人手里捧着一碗热酒。 薛绍站在他们面前,捧着酒,说道:“兄弟们先行一步,薛绍即刻便来!” “干!” 一片咕咕之声,土兵们喝完了手里的酒,然后不约而同轻轻的将酒碗放在了自己身前。 薛绍正准备把碗摔碎,看到他们这样有点惊讶。 郭安面露愧色的笑了一笑,说道:“少帅,这碗可漂亮可贵了,他们舍不得摔。” 薛绍的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一把拉住郭安紧紧拽进了怀里抱住,“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 一千二百名土兵,很安静的看着。 “少帅,我要走了。”郭安非常用力的挣扎,扭头示意旁边的月奴。 薛绍松开了他,看向月奴。 月奴嘴角儿一扬憨憨的笑了,“公子,等我回来,再给你洗脚。” “好。”薛绍点头一笑,眼眶如针刺一般的疼。 “走了!——少帅保重!” 郭安转身就走,他麾下的土兵们静静的跟着他,头也不回的一同走进了黝黑的鬼头山里。 月奴也跟着一起走了,穿着一身灰旧的道袍,背着一个青布的背囊,脚步一如既往的轻盈,就如同她永远都不会有什么沉重的心事。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薛绍感觉眼前整座大山都像是对着自己压了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心里很痛,压得他想要对着这座大山,跪下去…… 【求票】 第485章 杀气腾腾 清晨,月奴踩着冻得发硬的残雪,一路嘎吱作响的走进了清云道观。 一切如昨没有异样,月奴暗暗的吁了一口气。 这里是司马承祯与玄云子来了绥州以后的落脚之处,地处城平县郊野,道观不大但环境很是清幽,正合了那一对闲云野鹤的味口。 月奴一边往玄云子所住的客厢走去,一边心里乱七八糟的的嘀咕:司马承祯和玄云子这一对男女,一个英俊潇洒都快和我家公子有得一比,女的漂亮得不像活人真有几分仙女的味道。他们这样整天腻在一起,怎么就没腻出一点情爱之事来呢? “是僮儿回来了么?”月奴刚刚走到院落间,房里就传来了玄云子的声音。 “是我回来了,观主。”月奴答了一声,警惕的四下留意,并无异样。 “进屋来。”玄云子的声音很平静。 月奴推门进去,发现玄云子像往常一样盘坐在蒲团上闭目颂经,这便又吁了一口气,懒懒的躺在了一旁的暖榻上哼道:“这一趟,可算是累死我了!” 玄云子看着月奴微然一笑,“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怎么可能?”月奴说道,“我是那种无始无终的人么?” “你不是。但是薛公子有足够的理由,将你留下。”玄云子说道。 月奴马上一翻身坐了下来,挪到玄云子的身边近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恰好相反,公子派我前来,是为生死相关之事。” 玄云子略一皱眉,“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月奴吃了一惊,“你担心什么?” “薛公子派你何来,那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玄云子说得像是饶口令。 但是月奴听懂了。她愕然的看着玄云子,“你既然知道那可能是个陷阱,还叫我回去告诉公子?……你、你想害死公子吗?” “我若想害死公子,有成千上万的机会,又何苦自己涉险来到绥州?”玄云子说道。 月奴一时无语以对。 玄云子说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相信白铁余会亲率主力,前去攻打龙泉。我敢断言,薛公子也不会相信。” 月奴顿时傻了眼,“你自己都不信,还让我回去报信?……你疯了?!” “我的使命是刺探敌情,你的使命是负责传信。余下的事情,全在薛公子掌握。”玄云子非常的平静,说道,“真正疯狂了的,是薛公子。就算没有我回报军情,他也一样会想办法打这一仗。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我知道的告诉他。该要如何决断如何用兵,全在他的掌握。” “我的天哪!……”月奴目瞪口呆! “事已至此,呼天呛天也没用了。”玄云子手中的拂尘一扬,“月奴,我们必须竭尽所能的帮助薛公子!” “那还用你说?”月奴急了,“我现在就去杀了白铁余那厮,一了百了!” 玄云子苦笑,“如果事情真有这么好解决,还用得着你来动手?” 月奴连连眨眼按捺住自己,沉下心来小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公子时常夸你智慧过人,让我什么都听你的!——现在你说话,我照办!哪怕让我去死,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玄云子略微一怔,凝神看着月奴,淡淡的道:“月奴,你真幸福!” “呃?”月奴眨了眨眼睛,“没来由的,你说这个作甚?” “我一直都希望能为了一个人或是一件事,舍生忘死不顾一切。”玄云子微微一笑,轻轻摇头,“可惜,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扯这些闲淡?”月奴真急了,瞪圆了眼睛急道,“快说,接下来如何行事?” 玄云子不由得笑了,刚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坐好,焚香!” 月奴也查觉到了,连忙像个乖巧的道僮儿那样横坐在了玄云子的身边,摆弄起香炉来。 院子里传来一片脚步声,急促而沉重,隐约还听到铠甲与兵器撞击的声响。有一个脚步声走到门口停了下来,然后就响起了一个粗重的男人嗓门。 “仙姑,我可以进来么?” 玄云子和月奴同时一凛神:白铁余来了! “请进。” “多谢!” 白铁余还挺有礼貌,轻轻的推开了门。二女朝他一看,同时心里一惊。 白铁余是汉胡混血,四十岁上下,身材高大长相并不难看,平常老喜欢做一副闲散的居士装扮,借以标榜他的清高与超然。但是今天他穿了一身戎装甲胄腰上还挎着一把长刀,身后的院子里也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甲兵。 杀气腾腾! “道友何以带着一身杀气,闯进这道家清净之地?”玄云子问道。 “仙姑恕罪。其实我是要去带兵出征了,恰巧经过此地想来看望一下仙姑,却不及更换戎装,于是就冒昧闯了进来。”白铁余和玄云子说着话,眼睛却一直落在月奴的身上。一双碧绿色的眸子仿佛要把月奴给瞪穿一样,眼神如同刀锋。 来者不善,玄云子和月奴当然知道他说的是鬼话。 以往在玄云子面前一直非常礼貌和谦逊的白铁余,今天没有脱鞋就直接走了进来,在干净的蔑席上踩出了好几个脏兮兮的脚印。 月奴有点恼火,“道友,你怎么不脱鞋呢?” “仙姑,你这僮儿有点意思。”白铁余站定了,手握刀柄冷冷的笑着,居高临下的看着月奴,说道:“有事没事她就往鬼头山里钻,难道那山里有她埋的财宝,或是住着她的亲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也明白不过。月奴的行动,是早就被白铁余给盯上了。 “我让她去延州,给我取了一些经书来看。”玄云子依旧很淡定,说道,“当时我与师兄云游到了延州,不慎将一些经书遗落在那里的崇平观里。” “是么?”白铁余仍是不动声色的冷笑,“延州现在是薛绍在坐镇,他们没有为难你的僮儿吧?” “怎么可能呢?贫道方外之人,无关国事不系红尘,谁也不会为难我们。”玄云子微笑的答道。 “哦,那就好。”白铁余呵呵一笑仿佛什么也不在意似的,说道,“我今日此前,其实是专程要请仙姑随我一同前去征战的。不知仙姑可否,赏个脸?” “贫道出家之人,岂可亲睹杀伐之事?”玄云子皱眉,摇头,“请恕贫道难以如命!” “仙姑不是一直劝我善待人命休战止杀么?”白铁余的脸上几乎泛起了一层阴气,弯下腰来虎视眈眈的看着月奴和玄云子,说道:“现在我要去杀人了,杀很多的人。仙姑就不想再劝一劝?” 玄云子闭上了眼睛,做入定颂经之状。月奴也生生的忍着,没有搭理白铁余。 白铁余不急不忙的踱了两步,突然呵呵一笑,“我要杀了你的僮儿,你觉得如何?” 月奴心头火气差点就跳了起来和白铁余拼个死活,玄云子睁开眼睛淡然一笑,“为何?” “因为她通敌。”白铁余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我自然相信你是派她去延州崇平道观取拿经文的。但是我的手下人回报说,她去延安城里见了薛绍。僮儿,你说是也不是?” 月奴恨得牙痒痒的别过脸去,不理他。心想事情都明摆着了这厮还在这里装腔作势,真想大嘴巴活活抽死他! “你要杀人,我拦不住。”玄云子淡淡的道,“如果有条件,你便开口说来。” “和仙姑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白铁余又是呵呵一笑,摸着下巴上三寸来长的赤黄色胡须踱了两步,说道:“这样吧,仙姑。要么现在我把你的僮儿交给外面的一百铁甲卫士来发落;要么,你跟我走。” “奸贼,你大可一试!”月奴忍不住跳了起来。 玄云子拂尘一扬挡在了月奴的身前,月奴双目之中如同喷火咬得牙根作响,生生的忍住了。 户外院子里的铁甲卫士同时将手里早就架好的弓架一拉上弦,一片咂咂声响。 “还是仙姑识得时务。”白铁余不慌不忙的呵呵笑道:“谁也挡不过万箭齐发,我可不想误伤了美人。” “你要我,去哪里?”玄云子显然是做出了选择。 白铁余志得意满咧嘴一笑,“洞房!” “畜牲!”月奴骂了起来。 白铁余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薛绍那个纨绔膏梁果然很会享受,随便抛出来的一个侍姬都是极上良品,非但是身材够辣,性格也很够劲!——月奴,朕恕你辱君之罪,并许你做为仙姑的随嫁媵人,一同侍奉于朕。仙姑当然是皇后了,你倒是也有资格做个贵妃之类。” “满嘴喷粪!”反正都把话敞开来说了,月奴索性破口大骂,“你这不要脸的草寇,自封一个狗屁皇帝!谁要做你的皇后?谁要做你的贵妃?你去马圈里找几匹母马来成亲吧!” “哈哈哈!确实够味!你可比那些躺下就只会张开双腿的蠢笨女人,有趣多了!”白铁余放声大笑,“仙姑,你决定吧!——要么让她被门外的一百个男人活活弄死,要么让她做你的随嫁媵人,只被我一个人弄!” “你总算是把你,所有的伪善和假装都撕去了,白铁余。”玄云子慢慢的站了起来,表情平静得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轻轻的扬了一下拂尘,说道,“走吧,我要看你如何用兵!你若打赢了这一仗,我就心甘情愿做你的皇后!” “很好!”白铁余一咬牙一握拳,牙齿和拳头全都骨骨作响,“我一定会把薛绍生擒而来,然后让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和你们两人一起洞房——通宵达旦!” 【求票】 第486章 高贵的疯子 百里大山,冰天雪地。。。很多树被积雪压倒在地,成了天然的路障。 郭安一行千余人在这野兽都很少出没的冰封大山里,穿行了两天两夜。寒冷成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几乎所有人的身上都结了冰。还有一些人全身都结了冰,像我是冰雕一样和整座大山融为了一体。 未及开战,郭安的麾下就已经折损了一百多人。有冻死的,有摔死的,也有被饥饿的冰原狼拖走的。 他们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时间掩埋袍泽的尸首,更加不敢稍作停留。在这样的地方剧烈运动之后停下来全身都会结冰,那就可能再也起不了身了。 可是现在,郭安他们不得不停下了。前方,一道三来丈宽的绝壁山谷挡住了去路。 “这里叫鬼口崖,老一辈的猎人给起的名字,就是说这里能像鬼口一样的吃人。”猎人向导跟郭安说道,“这山谷一年四季云雾不散,看不到底,听说下面直接通到幽冥地府。上面连鸟都不怎么飞,猴子也不敢来。曾经有大胆的人爬到这悬崖下面采药,看到鬼魂飞来飘去。回去就一病不起,死了。打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到这里来。” 这个传说在延州本地流传甚广,在场好些人已经不寒而栗。 郭安紧紧皱起了眉头,往山谷下看去,一片云雾缭绕看不到底。他踢了一块石头下去,听不到响。 “还有别的路吗?”郭安问。 向导摇头,“鬼头山其实是两座山,这里就是分界。咱们要是想绕过去,就得从山脚下绕走一百多里。再者就算我们把整座山都绕过去了,也绕到不了城平县军营的后面。” 郭安抬手朝前一指,“你的意思是说,过了这道坎再翻过前面的山,就是城平县军营的后方了?” “没错。”向导说道,“过了前面那个山头,就是一道悬崖。悬崖下面,就是城平县的军营。” 又是悬崖……郭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们必须想办法过去!——所有人,一起想办法!” 有人开始嘟哝,“那除非是长了翅膀,不然怎么过去?” “弩索!!”郭安大喝一声,叫人扛来了一副硬弩弩索。 “看到对面那颗大树了么?”郭安指着对面,说道,“对准一点,把硬弩射上去!” “是!” 土兵应了诺,四五个人一起摆弄这张用来攻城守城的硬弩,嗖的一声射了过去。 中的! 硬弩稳稳的扎在了那颗大树上。郭安用力扯了几下,很牢实。 “我先过去!”郭安一边说,一边卸下身上的铠甲、棉服和弓箭等物。 “郭县尉,你不能去!”马上有人来拦郭安,“太危险了!我去!” 郭安一把将他狠狠拽住,“都只有一条性命!这里没有县尉,只有袍泽——退后!” 那人愣了一愣,郭安一把将他推开。不料马上有四五个人扑了上来,不由分说的将郭安死死拽住。郭安挣扎,他们索性将郭安摁倒在了地上。 “郭县尉,你不能冒险!万一没了你,我们就全完了!——六子,你小子最瘦,你上!” “好嘞!” 六子马上开始脱卸衣甲,郭安被摁在地上大声咆哮,“混蛋!六子还只有十七岁,他还是个孩子!” “郭安尉,俺都成亲了!俺的婆娘都怀着大肚子,快生了哩!”六子咧着嘴傻兮兮的笑着,露出两颗虎牙,一脸的稚气。 “不要让他去……”郭安拼命的挣扎,声嘶力竭的大叫。 “没事的!俺时常跟俺爹一起进山采药,荡绳索最拿手了——你们看着!”六子甩了甩胳膊,双手紧紧握住了绳子。 所有人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睛看着六子。 六子喝斥了一声,抓紧绳子身子一荡,出去了! 山谷间的寒风吹得呼呼直响,如同鬼哭。六子双手抓住绳索交替前行,瘦弱的身子被寒风吹得左摇右晃。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它一起晃动,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眼看快要到了对岸,六子突然停了。悬在那里半晌没动。 “坏了,他没力气了!”郭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六子突然扭过头来,大声的叫了一句,“绳子结冰,俺的手冻坏了!……俺好冷!” 话音没落,绳索突然一弹,六子瘦弱的身子就这样没声的掉了下去。 “六子!!!” 郭安拼命的用头撞地,“混蛋,你们混蛋!!” “他还是个孩子!!” “让我去——” 又一个人跳了上去,这次用衣服包住了手。行到一半,绳子叭的一声断了! “老刘——” 又是一阵悲怆的惨呼。 “再来!这次拧两股绳子一起射过去!” “让我上!我瘦,我手有劲!” “你有个屁的劲,你跟我扳腕子试试?” …… 郭安把整张脸贴在了地上,刚刚流出来的眼泪就结成了冰,将他的脸和这块黑土地粘在了一起。 总算有人顺利的爬了过去,劲弩再次发射了几次,对面的人将几道绳子绑在树上,绑成了两条上下错落的索道。这样,就可以脚踩一条索手握一条索,行走过去。 “抓紧时间,多建索道!”恢复了自由之身的郭安下令,“所有人脱去硬甲厚裘,每人只带一把兵器和一顿干粮,其他的东西全部扔掉!” 土兵们开始集体脱衣卸甲,并如法炮制的拉起了二十几条这样的简易索道。 近千人,开始艰难的攀爬逾越。 索道断了很多条,有一些人摔下去了。 有人走到一半就已经被冻死,也摔下去了。 郭安定定的站在对面,看着那些瘦弱的土兵,一个一个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不停的踏上索道,向自己这边爬来。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 鬼口崖,活下来的人会永远记住它的名字。 死了的人,会永远被活着的人记住。 …… 深夜,阴风怒号,泼水成冰。 薛绍弓着腰,牵着马,如同匍匐一般行走在没有路的山林之间。 地上很滑,四只脚的马匹都很容易摔倒。冻硬了的树枝像刀子一样的锋利,已经割破了很多人的脸。不小心摔一跤的话就会滚出很远,地上突起的坚冰和石块像锥子一样能够刺破棉甲,把人像糖葫芦似的洞穿。 有将近五千人,像薛绍这样的爬行在鬼头山里。这样的深夜,除了阴魂也就只有薛绍他们,还会出现在鬼头山里。 郭安走了三天了,就快到了约定的作战时间。 这三天里,薛绍每一秒都度日如年,从未有过的焦虑和烦躁。很多时候,他都宁愿自己永远都像前世那样,单枪匹马的去找人拼命。哪怕最后死掉了,也只是一场胜负、一个了结而已。 不像现在,太多的人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薛绍,还要把自己葬在薛绍的心里。 这将是一笔无法偿还的亏欠,和一片永远没有墓碑的坟。 前方猫着腰跑来一个人,速度很快相当灵巧。薛绍所有人都在“爬”,只有他是在跑。 薛绍知道,除了吴铭,那不可能还有别的人。 “吴铭,前方什么情况?”薛绍出声问道。 吴铭凑到薛绍的身边,“公子,咱们就快要走出这道山口了。前方,已经接近叛军的斥侯侦察范围!” “是爬,爬——不是走!”旁边的郭元振开始插科打诨,“我的娘啊,我的小蛮腰都要折了!” “你闭嘴!”薛绍没好气的斥了一声,说道,“时间刚好,现在正是半夜最冷的时候。除非叛军的斥侯像我们一样的疯掉了,否则不会跑到这里来侦察。吴铭,你替我传令下去,让薛楚玉的骑兵先最走出林子拉起警戒线,万一遇到敌军斥侯让他务必一个不剩的全部干掉!必须保障后续部队的安全集结!” “是——” 队伍继续向前爬进。 郭元振忍不住问了一句,“少帅,你说郭安他们能顺利杀到那些鸟人的身后么?” “能。”薛绍眉头深深的一皱,“一定能!” “能就最好……”郭元振非常小声的说道,“但凡事,得做最坏的打算吧?” 薛绍怒目一瞪,“你什么意思?” “不不,我不是怀疑他们的志气和决心,我是觉得……太困难了!”郭元振仍是非常小声的说道,“咱们抄的最近的路,爬了一天一夜才爬出这么一点远的距离。他们可是绕着大弯的翻山越岭,好多结了冰的悬崖连猴子都爬不了。他们怎么过去啊?” “我不知道。”薛绍深呼吸了两口,“我只知道,郭安一定能办到!” 郭元振愕然,然后苦着脸看着薛绍,“那万一呢?” “没有万一!”薛绍猛然回头,一把拧住郭元振的衣襟几乎是脸对着脸,对他低声吼道,“他们敢把性命都交给我,我还不能给他们一点信任吗?” 郭元振默然的点了点头,“我错了。” “你没有错。作为我的副将,你时刻提醒我多作考虑,这是对的。”薛绍深呼吸了一口,松开他,拍了拍他的胸膛说道,“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没有什么还能阻止我打这一仗!” 郭元振吃了一惊,反过来一把揪住薛绍的衣襟,“你早有打算——万一郭安失败了,你就自己率军前去劫营打草惊蛇,对不对?” “你少废话,留点力气杀敌吧!”薛绍一把打掉郭元振的手,扭头走了。 郭元振目瞪口呆的愣住了,这个高贵的疯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第487章 大鱼 郭安觉得,自己和身边的这些弟兄,已经完全变成了真正的野兽,还是不长毛也能在冰雪中生存的怪哉野兽。 不然,怎么可能凭借一身被冰块与岩石划到支离破碎了的单衣,在不能生火的情况下,还活到现在呢? 他们所有人都把横刀绑在了手臂上,稍后战斗起来,刀就不会因为手指冻僵麻木而脱手。 潜伏。 还剩八百人。八百头从猿猴都无法逾越的鬼口崖过来的怪哉野兽,用燃烧血液来抵御彻骨的寒冷。 前方,就是城平叛军的大营。最靠进悬崖的地方,就是他们的中军帅帐。在每个正常人类的正常思维中,那里是最安全的位置。除非前面的三座军屯全部陷落了,中军帅帐才会面临敌人的进攻。 或许薛绍本就不是正常的人类,郭安也不是。 中军帅帐里,传出了女人的声音,很**。 郭安想咧嘴笑一下,发现脸皮动不了了。然后他扬了扬手,将孙庆福和另外几名副手叫到了身边。 “一对一嘴对耳的传下去,从现在起全部看着我。”郭安小声的说道,“我一冲出去,你们就全部跟着冲出去。所有人封住嘴,不许叫不许喊,只管见人就杀。还有,不许放火!” 众人不解,孙庆福问道:“放火烧营,不是挺好么?” “不可以,这是军令!”郭安沉声道,“大营火起,会误导了主力!” “是!” 众人散去,开始一对一的传达军令。 郭安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黑乎乎一片空洞的夜空。 “如果能够活下来,我一定要回一趟河北英烈村。”郭安牵强的抽动嘴角笑了一笑,说道,“我要告诉睡在那里的弟兄,我们三刀旅,又多了一千多号弟兄!” 漆黑的夜空,遥远的地方,升起了几盏孔明灯。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那是主力发来的进攻信号,他们到位了! 郭安一咬牙,猫着腰悄悄的朝中军帅帐接近。其他人像是幽灵一样跟着郭安一起猫着腰爬了出去。 女人的叫声越加**,显然是快要到了某个妙境。中军帐里有几个男人在大声的调笑,大着舌头喊着酒话,醉意很浓。 郭安把一块布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全身体肌肉在一瞬间绷起,纵身一弹整个人像一把刀那样射向了中军帅帐! 寒光绽闪军帐被划破,郭安如同一头饥饿到发狂了的猎豹冲进了帅帐之中。对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郭安手起刀落,砍下了一颗人头! 无头的尸体扑面倒在了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身上,血喷到了帐篷顶上。正爽得够劲的女人突然受了大惊吓,当场白眼一翻口吐白沫浑身硬挺挺的一翻,生生被吓断了气。 “鬼啊——” 帐篷里的另外几个男人发疯似的叫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往外逃。 郭安三步追上一刀一个,将他们全部砍翻在地。 整个军营里炸了锅! 黑夜之中,一群衣衫褴浑身冻到青紫不似人形的“怪物”,全部堵着嘴,挥舞着绑在手臂上的横刀,一声不吭的开始见人就砍杀。 被袭击的叛军以为是鬼头山上的山魈夜鬼下来杀人了,魂飞魄散胆肝俱裂,拼命的逃跑、拼命的喊叫,却忘了他们也是手中有刀可以反抗。 “呜——呜!” 叛军的军营里,响起了示警的号角。 薛绍像一根弹簧似的跳起,一翻身骑上了马,“全体备战!——听我号令,不得妄动!——薛楚玉何在?” “末将在!”薛楚玉勒马过来,将方天画戟往冰硬的泥地里一插,如同敲在铁石之上发出铿锵大响。 “我把所有的精锐骑兵都交给你了,不多,就一千!”薛绍说道,“你现在就带着这一千号人,去给我藏起来,藏到我离远一点的地方,安全的地方。” “是……”薛楚玉抱了一下拳,凝神看着薛绍。 薛绍也回看着他,说道:“你就不用听我号令行事了。看到什么地方起了大火,那就是你该去的地方。“ “是……”薛楚玉应诺,表情犹豫。 “还不快去?”薛绍很恼怒的喝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 薛楚玉皱了皱眉,说道:“少帅,请不要自己……” “你闭嘴!”薛绍大喝一声打断他的话,“执行军令!” 薛楚玉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一扭头看向郭元振,“你知道你该做什么,对吧?” “啪——” 薛绍一马鞭子抽到了薛楚玉的跨下马儿身上,那马受了痛,嘶叫一声载着薛楚玉跑了。 郭元振咧着嘴嘿嘿的笑,“二竿子,你也有挨抽的一天?” 城平县城东郊野,依水傍林处,叛军大营中。 白铁余猛然掀开棉被翻身而起,现出一身铁甲戎装和怀里抱着的宝刀。 “来了!” 话音刚落,他麾下的大将徐大功闯了进来,喜出望外的惊叫道:“陛下,来了、果然来了!” “慌什么!”白铁余喝斥了一声,“传令,备战!” “陛下,我们都备了好几天了,还备什么战?”徐大功急切道,“一鼓作气冲过去,杀光唐军活捉薛绍,更待何时?” “愚蠢。”白铁余不轻不重的骂了一声,上前来拍了拍徐大功的肩膀,说道,“难怪你永远只能做一名冲锋陷阵的将军,却不能像令狐祖那样独挡一面。” 徐大功愣了一愣,“大哥……哦不,陛下,我又说错什么了?” 白铁余对他这位昔日的兄弟、现在的心腹将领笑了一笑,说道:“你钓过鱼吗?” “咱们这里,没有鱼。”徐大功茫然的摇头。 白铁余哈哈的大笑,“放长线,才能钓大鱼。离岸太近的地方只有一群小鱼咬饵。小鱼贪吃又没心机,咬钩咬得是又勤又急。你听这鼓角的动静,一片慌乱之声。像不像是小鱼在咬钩?” “呃……反正我没钓过鱼。”徐大功还挺执着,坚持道,“我是真的没有钓过鱼!” 白铁余再度笑了,“那等我打下了长安,带你去曲江池皇家园林钓鱼。听说那里的鲈鱼是又大又肥,但是寻常的百姓不可以在那里打鱼,只有皇亲国戚和王公宰相才能吃到那里的鱼。我还听说,裴行俭特别喜欢钓鱼。他和薛绍,就是在那里钓鱼认识的。” “大哥……陛下,我的大哥陛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扯什么钓鱼的闲淡?”徐大功急了,“你赶紧下令,让我带弟兄们杀过去吧!不然,一会儿薛绍就要溜了!” “不会,绝对不会!——我在唐朝的军队里当过兵,我知道他们习惯的打法。他们不会一开始就拼命冲锋的,肯定是先锋刺探,主力伺机而动。现在军营那边的动静并不大,真实情况便可想而知了。”白铁余微微一笑,摸了摸下巴上的三寸赤黄色胡须,悠闲的说道,“更重要的是,薛绍既然敢打这一仗,就绝对不会溜,也绝对不会龟缩在延安城里看着自己的部下替他打这一仗。说实话,我挺欣赏那个薛绍的。要是我的手下能有这样的人才,何愁打不进长安呢?” “……”徐大功茫然的轮了轮眼珠子,无语。 “不过,我更欣赏他的女人!”白铁余突然哈哈的大笑,“等我打进了长安,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太平公主捉来,不眠不休的干她三天三夜!” “哈哈哈!——等老大玩腻了,也让兄弟们弄口汤喝!”徐大功笑了,笑得口水四溅。 白铁余斜睨着徐大功抹了一把脸,冷冷道:“再敢放肆,朕就把你那喝汤的玩艺儿,剁了!” 徐大功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罪臣该死,陛下恕罪!” “传令三军按兵不动,听朕号令行事!敢有妄动者,斩!”白铁余沉声说完这句,马上又诡奇的一笑,摸着下巴说道:“另外,赶紧去把朕没过门的皇后请来,让她换上凤冠霞帔;还有那个大胸脯的小贱人,一并换上嫁衣给朕带来——是到了她们履行诺言,与朕大婚洞房的时候了!” 叛军军营里的战斗,进行到了胶着状态。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惶之后,叛军们还是回过了神来,开始反击。 虽然屯守在这里充当诱饵的叛军人数不多,但至少也是四五倍于郭安。很快,他们就依靠人数优势在各个局部的范围内,对郭安等人形成了包围歼击。 郭安等人虽然舍生忘死的打这一仗,但毕竟是强弩之末了,因此死伤惨重。但是他们没有一个退却,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身后只有悬崖,没有退路。战死,几乎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战斗,进行得非常惨烈。 薛绍骑在马上,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弓,脸板得像一块铁。 战斗已经打响半个时辰了,叛军的主力,还是没有现身。薛绍不能仅仅凭借自己的猜测就去判断,白铁余是真的去了龙泉,还是故意按兵不动等着大鱼上钩。他只知道,现在每多熬一秒,郭安等人就少一分生还的机会。 “我是大鱼。大鱼,现在来了!” “咣……朗——” 一声金属长吟之声,千牛御刀出鞘了。 薛绍高举御刀大喝:“众将士,随我杀……!” 吼声未毕,薛绍猛然感觉后颈吃了重重一记暗算,当场眼冒金星头晕眼花的朝旁一歪,勉强撑住没有摔下马来。 众皆大吃一惊,定神一看,郭元振正抡着一条马槊策马站在薛绍的身后。 【求票】 第488章 烽火戏诸侯 薛绍慢慢的扭过头来,捂着后颈呲牙咧嘴的瞪着郭元振,“我……杀……了你!” “不晕?!……我、我下手……太、太轻了吗?”郭元振一脸惶恐的看着薛绍,手都在抖了。() “砰当”一声,千牛御刀掉到了地上。 薛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吴铭一个箭步上前,将摔下来的薛绍稳稳接住。 郭元振抹了一把冷汗。 “老吴,少帅就交给你了!无论胜败,你都必须保证他能活着回到长安!” 吴铭轻轻一点头,“知道。” 郭元振跑上前去飞快的脱下薛绍身上的花钿战袍披风,拿起了他的千牛御刀。一边干着这些事情,他一边嘿嘿的傻笑:“你说的,兄弟是一辈子的!可不能因为我揍了你一下,就不认我这兄弟了!” 吴铭双眉紧皱,“我代少帅说一句,我最多揍回你三顿。” “谢了!” 郭元振呵呵一笑,翻身骑上了薛绍的威龙神驹,高举千牛御刀大声喝道:“看什么看,千牛御刀、花钿战袍不认识吗?——现在我就是薛绍!众将士,随我杀入军营!!” 一骑如火,郭元振最先冲了出去! 此前愣住了的其他人这时恍然回神,大声的咆哮冲了出去。 “杀啊!!!” 三千人,三千男人,三千大唐的死士,惊天动地! 军营战阵中的郭安大吃了一惊,怎么回事?怎么主力往这边杀来了!! 下一秒,郭安明白了。 “少帅,你这是何苦?!” 三千人如狂潮一般,袭卷敌营。由于此前郭安的突袭,敌军的守营兵马都杀向了内营救局。现在郭元振率军杀去,虽然有所阻拦但是强度不大,两营轻骑已经人去楼空,正营的箭厢里面也没几枚冷箭射出。 郭元振一路冲杀过去,杀得很顺,但是越杀心里越凉。 “坏了,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这里真是白铁余设下的陷阱!!” 一念至此,郭元振大声吼道:“掌旗使,给我把旗帜举高一点!” “让叛军肖小们知道,皇家卫率千骑的厉害!!” “薛”字帅旗高高扬起,逆风飞扬。 众人都醒神,一边厮杀一边怒吼——“王师来伐,还不跪降!” “少帅亲征,天下无敌!!” 先被突袭失了主将陷入群龙无首之混乱,现在又被大军掩杀,驻守军营的叛军支撑不住了。一群叛军弓箭手掩护着十几名鼓手,敲响了四面大军鼓。 “嘭——嘭——嘭!” 震耳欲聋的巨响压住了数千人的怒吼,在夜空之中传开数十里之远。 白铁余的大营中,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包括玄云子。 此刻,玄云子穿着一身红艳艳的凤冠霞岥,静静的站在白铁余的身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一旁的两根大木柱上,一边绑着月奴,一边绑着司马承祯。 “皇后,你听到了么?鼓声!”白铁余哈哈的大笑,“薛绍,果断中计了!”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玄云子淡淡的道,“我言出必行,你可别只知吹嘘。” “行!”白铁余大喝了一声,上前踏出三步抽出腰间的佩刀,“朕令——全军突击杀向军营,全歼唐军生擒薛绍!” “诺——” 上万人大声应诺,然后就是一片震撼的衣甲刀剑声响。滚滚的骑兵如同乌云盖顶一样冲向军营方向,步兵弓手紧随其后,漫山遍野的冲杀起来。 白铁余慢慢的归刀入鞘,单手叉腰的站在点将台上,环首四看,这里装点得像一个婚堂一样,大红大艳。 他志得意满。 “一个时辰。”白铁余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月奴的身边,凑得极近的看着月奴,还伸出一枚手指勾住了她的下巴,说道,“最多一个时辰,我就能把你家公子擒来。然后,我会扳住他的脖子再用木签子撑住他的眼皮,让他看着我一寸一寸的割碎你的衣服。你放心,我的刀法很好,保证不会伤到你的一丝皮肤。我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我用舌头亲你的脸,亲你的嘴,亲你的脖子然后舔着你丰耸的胸脯。你会大骂,你会扭动,然后你会呻吟,你会**的渴求我狠狠的干你!” “呸!” 月奴忍了许久,一口痰水吐在了白铁余的脸上,怒骂,“丑八怪,你下辈子也没这机会!” “我现在就有!”白铁余大怒,刚要伸手去抓月奴的胸部,身后传来玄云子的声音—— “白铁余,你若不守信,我现在就咬舌自尽。” 白铁余的手生生的定住,然后哈哈的大笑,“对,对。男人必须守信!朕是男人中的男人,更应该守信——大胸脯,朕暂且先饶了你!你听着,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和朕后宫所有的女人一样,每天晚上都渴求朕来宠幸于你!” 月奴冷笑,“你后宫里养的是一群喂了春药的母猪吧?不然怎么可能会盼着你这个比猪还丑的丑八怪去宠幸!” “你一再的说朕丑?”白铁余像是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冷的笑话一样,不可思议的叫道,“大胸脯,你是不是瞎了眼睛?朕活了快四十年,夸朕英俊的人或许不多,但还真没人说过朕长得丑!” “那得看和谁比。”月奴很是不屑的撇着嘴,被绑着了也晃起了脚尖,“跟我家公子比起来,你就是一口连皮都长皱了的大黑猪!” 白铁余气得愣住了半晌,猛一抬手想要抽打月奴,一扭头看到了冷冰冰的玄云子,又呵呵的笑了两声放下了手,“小娘皮,嘴倒硬!没关系,朕心胸宽广虚怀若谷,不与你一般见识!稍后把薛绍擒了来,朕到要剥了他的皮来看看,他的皮是怎么长的!” “白铁余,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被绑住了的女子,算什么本事?”玄云子淡淡的道,“你若真能把薛绍擒来,又何须在此多费唇舌?” “是,皇后说得极是。”白铁余不急不忙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伸手想要抱玄云子一下,玄云子马上朝旁边一躲。 “我还不是你的皇后。” “嗬嗬,用不了多久就是了。你看,这婚堂都准备好了!”白铁余眯着眼睛,眼睛缝里闪出两道淫猥的光茫,说道,“等捉来了薛绍,拜完了堂,我要让全军的将士欢呼庆贺!然后,我们就在这里洞房花烛,在几万人面前洞房花烛!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羡慕,我娶到了这么好的一个皇后!” “粗鄙野胡,无耻流氓,你连猪都不如,还敢诈称皇帝!”月奴啐骂不停。 “啧啧,好像你也是混血杂胡吧,哪能这样骂自己人呢?再说了,朕还是你的夫君呢!”白铁余摇头叹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有完没完?”玄云子依旧很是淡定,说道,“洞房花烛,你的烛呢?” “呃……这个!”白铁余一介胡人还真没怎么把中原的婚俗放在心上,这时干笑了一声说道,“夜风太大,点不起蜡烛。算了吧!” “不行。”玄云子不容辩驳的道,“少了一样,我都宁死不嫁。” “行行——来人,赶紧去弄红烛来!”白铁余不耐烦的叫道。 “不麻烦了。”玄云子平静的说道,“白铁余,你听说过烽火戏诸侯吗?” 月奴心中一亮:烽火?烽火!……玄云子好机智,我可真没白忍这么久! 白铁余眨了眨眼睛,呵呵一笑,“皇后,朕虽然粗俗野蛮但确实也读过几本书,不然也打不下这一片大大的江山。难道,你也想让朕给你来一出烽火戏诸侯,博你一笑?” “怎么,难道我不配?”玄云子冷冷的道。 “配,当然配!你可比褒姒那个祸国殃民的蠢娘们漂亮和聪慧了一百倍还不止!——但是朕,绝对不是周幽王那样的昏君!”白铁余哈哈的大笑。 “废话连篇!”玄云子很不耐烦的把凤冠都取了下来,“我冷,赶紧给我升起大火来取暖!” “呃……早说嘛!”白铁余一拍脑壳,同时一脚踹向他身边的近卫,“你没听到吗?升火!快升火!升起大火!!——烤羊!烤全羊!烤很多的全羊准备犒军!” “是,陛下!” 月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感激的看向玄云子。 玄云子仍是那样淡淡的静静的站着,像是永远也不会有任何值得他紧张的事情发生。 叛军的两万余主力,从两个方向像潮水一般汹涌的扑向了郭元振和郭安。他们确信不疑,那一面大旗的下面就是唐军主帅薛绍。捉了他,能换来无数的金银财宝! 于是他们杀得很猛,如群狼夺食。 夜色之中,惊天动地的喊杀之声震动了整座鬼头山。城平县里所有的狗发疯似的叫了起来,百姓们全部被吓醒,家家户户点亮了灯,全城都亮了。 薛楚玉和他麾下的一千骑兵,全体静静的看着军营的方向,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铁青,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一样。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袍泽被围歼,一个个战死。 心如刀割,纹丝不动。 熊熊的篝火,燃烧了起来。为了献些殷勤,白铁余让人把火烧得很大很旺,火苗蹿得比营房还高。 “将军——火!!” 薛楚玉和所有人一起看向东北方向,所有人在同一瞬间热血沸腾,被那天边一点红光,烧红了眼睛! “那不是火。”薛楚玉举起了他的方天画戟,指着火光的方向,“那是阵亡兄弟们的——魂!” 一千骑飞掣而去,风卷残云,譬若惊飙! 第489章 马踏连营 “这将是朕,有生以来最开怀的一天!” 白铁余的声音很宏亮,拿来了一副形如小提琴、名叫“柯布孜”的胡族乐器,坐在了火堆边摆好了架式。 章节更新最快 玄云子一身火红的凤冠霞帔映着熊熊的火焰,分外妖娆。白铁余身边的心腹和近卫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皇后,你是古往今来最美丽的女人!——朕要把这首动听的曲子献给你,朕要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白铁余双手高举显示他的乐器。 玄云子淡淡一笑,扭过头,把眼眸投向了远处无边的黑夜之中……没有动静。 “你笑了,你笑了,哈哈!朕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皇后一笑!”白铁余放声的大笑,开始忘情的演奏乐器。 玄云子转过脸来看着白铁余,摇头,叹息。 白铁余正演奏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玄云子神色中的异样。 月奴看到了,不由得异讶的扬了一下眉梢,心中惊道:难不成玄云子还对白铁余动了心?……不会吧?怎么可能,这么丑的大黑猪! “报——陛下!我军已将薛绍的人马全部包围了!”一名斥侯快骑飞奔而来。 白铁余停止演奏猛然站起,“确定是薛绍亲自领兵?” “薛字大旗,千真万确!”斥侯答道,“另有营中救出的受伤袍泽来报,说薛绍穿花钿袍、骑汗血马、挥千牛御刀身先士卒杀进军营!” “好!!”白铁余大声喝道,“传令下去,捉活的!一定要捉活的!” “是!——” 月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会吧?……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公子的装束都说得丝毫不差,不会是真的吧! “皇后,你听到没有?薛绍真的中计了!”白铁余放下乐器走到玄云子的身边,背剪着双手笑眯眯的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的,甚至不会难为他。之前说的那些,只是开一开玩笑罢了。朕立志做个明君,怎么可能干出那等荒淫无道之事呢?——朕,要重用薛绍!要让他当我的兵马大元帅,率军杀进长安!” “你思虑太甚,高兴太早。”玄云子淡淡的一句话,像是一桶冰水泼到了白铁余的头上。 白铁余正兴高采烈,当场就把笑容僵住了,有点恼怒的道:“你就这么瞧不起朕?” “我永远只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玄云子的表情平静得就像是在独自颂经一样,淡淡的道,“若逞口舌之争,匹夫皆能一统天下。” 白铁余差点被一口呛死,愣了半晌,突然大笑,“朕真是好福气,朕讨了一个睿智又明理的皇后——想那名垂青史的长孙皇后,也不过如此!” “白铁余,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乐极,容易生悲。”玄云子淡淡的道。 “谢皇后提点。”白铁余不以为然,笑眯眯的对玄云子拱手一拜,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长孙皇后。朕对你,言听计从。” 玄云子不惊不怒不喜不忧,如同自说自话淡淡的道:“当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就是意外最容易发生的时候。” “是么?”白铁余笑了一笑,“朕活了三四十年,从来不做没把握之事。皇后,我知道你看扁朕。朕不着急,朕也不争辩。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了解朕,也会爱上朕的。” 玄云子摇了摇头,再次叹息。 这一次白铁余看到了,他皱了皱眉,“皇后,何故长吁短叹?” “抱歉了,白铁余。”玄云子冷不丁的说了这一句。 白铁余猛然一怔,“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一片滚滚惊雷之声从西南方向传来,冻得僵硬的大地仿佛都发出了颤抖。 “敌军!敌军骑兵!!”营外有士兵大叫,一片示警的锣声响起。 白铁余猛然醒悟当场跳叫起来,“皇后,你出卖朕?!……火,快灭火!!” 玄云子仍是那样云淡风清的看着白铁余,第三次摇头叹息,“到现在,你仍称我为皇后?” “我!……”白铁余瞪大眼睛如同见鬼似的瞪着玄云子,猛然拔刀对准玄云子的头顶劈砍下去,“我杀了你!!” 玄云子居然没躲闪,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右手从宽大的嫁衣袖袍里伸出来,纤纤双指后发先至,如同蜻蜓点水一样在白铁余执刀之手的手臂飞快一戳。 “啊——”白铁余惨叫一声,快刀脱手! 玄云子左手一扬执刀在手,看也不看回头一掷,那刀子像长了眼睛一样扎在了一根木桩上,月奴身上的绳子应声而断! 白铁余踉跄后退两步,惊慌不已的看着玄云子,“你、你竟有如此武功?!” 不光是白铁余,就连月奴也有些惊呆了,真人不露相,绝好身手! “我说过了,当你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就是意外最容易发生的时候。”玄云子仍是那样平静,微微皱眉的看着白铁余,说道:“你输了,受缚吧!” “放屁!”白铁余后跳两步大喝起来,“杀了她,杀了她们!!” 白铁余的百名近卫大声咆哮,挥舞刀剑向玄云子和月奴杀来。其中有一人挥刀去砍司马承祯。 这时,一直被绑得严严实实从来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司马承祯,突起一脚踢中那名近卫的手腕,近卫惨叫横刀飞起。刚刚脱身的月奴正好欺身赶到,跳将起来捉住横刀刷刷两声将司马承祯身上的绳索斩断。 一排弓箭手满弦射来,月奴惊叫一声“小心”,司马承祯足尖点地如同飞鸢一般飞快跃起躲过箭矢,然后轻飘飘的单足立在了木桩上。 月奴挥刀砍去迎面而来的箭矢没有受伤,心中再度一惊,司马承祯也这么厉害! 玄云子和司马承祯、月奴三人,被白铁余的一百名近卫围在核心。三人被围得像铁桶一样各自施展武艺防身,竟然没人能够伤了他们分毫,倒是不断有近卫被他们打杀。 白铁余彻底傻了眼,而且有点后怕……此前我只知月奴会武,再顺手绑了一下看不顺眼的小白脸司马承祯。没想到玄云子的功夫这么厉害,这三人想取我性命曾有无数机会,为何一直隐忍不发?! “报……报陛下!”营门口踉踉跄跄跑来一人,“敌军来势凶猛,抵挡不住了!” 白铁余大惊失色,“哪里来的兵马?有多少人?” “黑夜之中不知多少!只、只知道为首一员大将使的方天画戟,如飞鹰一般连人带马跃过一人多高的拒鹿,见人就杀无法阻挡啊!” 白铁余浑身一记寒颤,薛楚玉!薛绍手下使方天画戟的,只有薛楚玉!! “示警、示警!召回大军救驾!!”喊完这句,白铁余再也顾不上什么皇帝的尊严和兄弟的义气了,扯上几名心腹近卫扭身就逃! 十几名叛军慌慌张张的擂响了大鼓、吹响了号角。 玄云子被包围在刀光剑影之中,冷眸一闪瞟到了白铁余的后背,便从自己的头发上取下了一枚新娘发簪,纤指一弹将其当作暗器打出。 “啊——”白铁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单膝跪翻在地,左膝膝弯里被一枚发簪击中,尖尖的发簪簪头已经从前膝盖冒了出来! “陛下!”近卫们惊声大叫,抬起白铁余仓皇逃遁。 “哪里走!——”一声霹雳怒喝震耳欲聋,一道疾影如闪电一般刺向白铁余! “薛楚玉!!”月奴惊喜的大叫,“快捉了那厮!” 薛楚玉一人一骑一把方天画戟如入无人之境,人马飞跃而起直接从一群近卫的头顶跃过,当场吓瘫了好几个人。 “咔喀喀——” 方天画戟飞扬而起,衣甲平过声声脆响,瞬间倒翻了四个人,个个支离破碎。 正抬着白铁余仓皇逃遁的几名近卫当场腿都吓软了,再也顾不上他们尊贵的皇帝陛下,连滚带爬哇呜怪叫的自顾逃命了。 “逆贼,受死!!”薛楚玉一声爆喝,汗血宝马怒啸一声抬起前蹄朝白铁余踩去。 薛楚玉要用战场之上最残酷也最泄恨的马踏极刑,处死白铁余! 白铁余躺在地上如同魂已出窍,看到当头一个巨大的黑影压来,都忘了叫喊与动弹,眼睛一闭就准备受死。 蓦然一道快影飞闪而来,在汗血宝马踏下之前将白铁余拖走了。 薛楚玉吃了一惊,“玄云子?” “薛将军,他还不能死。”玄云子用一只手擒住白铁余的后脖子,将他死死的压弯在地。 薛楚玉一皱眉,玄云子是天后派来的人,肯定自有主张! “也罢,交给你了!”薛楚玉扬了一下手中的方天画戟,一拧身,又杀了回去。 “皇、皇后……谢谢你救了朕一命!”白铁余哼哧哧的道。 玄云子一掌抚在了白铁余的后脑上,白铁余眼白一翻,当场晕瘫了过去。 “你终于不会再说废话了。” 白铁余的几名近卫,仍在拼命的擂鼓。薛楚玉和月奴等人非常默契的没有去“打扰”这几个擂鼓的家伙,让他们尽情的擂个痛快。 鼓声传到了远处的军营战场,战场上的叛军全都懵了—— “怎么回事?” “陛下擂鼓求救!” “坏了,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陛下遇袭了!!” “速速撤军,回救陛下!!” …… 这个时候,薛绍醒来了。后脑和脖子这一片地方青疼,几乎动弹不得。 “公子,你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脑子里面本来还有一点迷糊的薛绍瞬时醒时,当场跳了起来大声怒骂:“郭元振,我要杀了你!!” 【求票】 第490章 黑虎掏心 形势逆转。 男人打架,就讲求一个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男人组成的军队打仗,便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原本白铁余的叛军主力杀得正起劲,突然听到后方鼓响求救——皇帝老子被人打了,那些大将和士兵哪里还有心思战斗?于是慌忙撤军,回救中军。 郭元振和郭安等人几乎全部抱定了必死之心,在与四倍于己的敌人生死激斗。看到敌人突然撤退,他们心中都是一阵狂喜——我军调虎离山成功,薛楚玉直捣中军了! 这个时候,郭元振展示了他杰出的一面。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头脑发热的想要追击撤逃的叛军,他当即立断的下令,不许追击,火速拿下城平县城! 薛绍站在鬼头山的山坡上,看到大战场上一片混乱,大批的人马举着火把冲向东北方向。与此同时,城平县的县城附近则是一片兵荒马乱,城头火把乱晃人影飘乎,发出了激战的号角鼓点之声。 薛绍顿时重重的一击拳,“这就对了!” 吴铭心头一亮,说道:“公子,郭元振率部前去攻打县城了吗?” “没错!”薛绍按捺不住的激动,说道,“只有薛楚玉和打晕我的那个混蛋知道我的全盘战术!佯攻军营、直捣中军,这两路人马哪怕都不得手,只要能有一拨人马腾出手来攻打县城,则必能拿下!——只要这一手‘黑虎掏心’能够成功,我军就能得胜!” 吴铭恍然大悟,黑虎掏心!原来这才是公子的全盘战术当中,最为核心与精华的部分!——军营虚晃诱敌主力,薛楚玉直捣中军擒王,如此这般两回折腾,城平县城没理由还不空虚。这个时候,无论我军哪一支军队腾出了手来,务以夺取县城为要!哪怕没有击溃叛军,哪怕没有捉到白铁余,只要拿下了城平县,叛军就会成为没有补给、没有归路的无根飘萍,这伙乌合之众必然一轰而散! “吼——” 城平县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吼叫之声,几乎将夜色都震碎了——郭元振,攻破了防守薄弱的城平县! 城平县的城楼上放起了火,巨大的唐军军旗在火光的照射之下左右挥动,唐军将士摇晃火把发出响天彻地的欢呼之声! 薛绍站在半山腰上看到这一幕,像个孩子似的跳叫起来,欣喜若狂的抱住了吴铭,挥舞着拳头大声的叫,大声的吼,最后大声的哭了起来! 吴铭像个老父亲那样拍着薛绍的背,不言不语,面带微笑。 城楼之上,郭元振在拿着鞭子抽打兴奋过头的唐军将士。 “喊个屁!别喊了!” “布防,马上布防!!” “卢思义,你带一队人去接管军械库藏与钱粮府库!有敢趁火打劫者,给我砍了!” “郭安,你去接管县衙,烧掉白铁余的伪皇宫!出示圣旨张榜安民!” “孙庆福,带你的人去捉拿白铁余的党羽并控制其家眷,务必一个不留全部拿下!” “唐真、潘奕,你二人去负责城中戒严!” “本将亲自坐镇城头,指挥布防!!——众将士依令而行,不得有误!!” 郭元振一一下令,众将应诺分头去办。这个时候,众将士开始明白为何薛绍会把郭元振当作左膀右臂来用。或许他是有点掉儿郎当不正经,但真正办起事来,他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的头脑,在所有人都陷入了兴奋的疯狂之后他还能清醒的指挥若定,并且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薛绍与吴铭火速从山坡上下来奔向城平县城时,薛楚玉正在叛军的大营里四处放火。两万多人的军营,被他们烧成了一片火海汪洋。在回援的叛军赶到之前,薛楚玉带着他麾下的骑兵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奔向了城平县城。 玄云子与司马承祯一同押着被打晕了的白铁余,在月奴和薛楚玉派给的十几名骑兵的护送之下走在队伍的最前。薛楚玉的马极快,很快就赶上了他们。奔到城前只肖将方天画戟一挥,所有人都认得是薛楚玉回来了! “快开城门,接应二竿子进城!”郭元振在城头之上,喊得声嘶力竭。 城门轰然大开,月奴、玄云子和司马承祯一行人先行冲了进去。薛楚玉把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插翻身下马,稳稳站定正对着来时的方向。随后赶到的骑兵不用发号施令,以方天画戟为标竿,调转马头在薛楚玉的身后站成了一个锋矢冲锋阵的式样,准备迎击追来的敌军。 郭元振连忙在城头上喊道:“二竿子,不用打了,进城来吧!那群叛军没了粮草也没了攻城器械,咱们站在城头之上白白的用弓箭射他们多过瘾?别逞英雄了,快进城来!” 薛楚玉根本不予理会,倔强又傲慢的,静静的站在他的方天画戟旁边。 郭元振愣了一愣,喃喃的骂道:“这厮真是个二竿子,任务都已经完成了,他却非要把敌军打怕了才肯收手!” “郭将军,啥叫二竿子?”旁边一名小卒,小声的问道。 郭元振嘿嘿一笑,“听说过长安的喝道五佰吗?” “没有……小人是延州新入伍的府兵,还没去过长安上番。” 郭元振笑道:“长安的京兆尹出巡的时候,走在仪仗队伍最前面的两个小吏名唤‘喝道五佰’,职责是手执长竿驱赶路人回避。因为他们不近人情、脾气粗暴又喜欢惹非生非的欺负人,所以长安的百姓就给他们取了个绰号,叫二竿子!” 小卒好奇的轮了轮眼睛,“郭将军,薛将军欺负过你吗?” 郭元振顿时大怒,一巴掌就拍到了他的头盔上,“你作死!” 小校顿时脑袋一缩,灰溜溜的闪了。 回援的叛军主力看到自己的营房变成了一片火海,地上遍布自己人的尸体皇帝老子也不见了踪影,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有侥幸逃生的白铁余近卫向领军的大将徐大功报告,说有一股唐军轻骑突袭大营劫走了皇帝陛下,奔城平县方向走了。徐大功不敢怠慢,连忙率军冲向城平县。 这个时候,叛军的军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动摇。很多受雇而来的胡人和被裹挟的百姓,趁着夜色纷纷开溜。 兵败如山倒,溃兵如狂潮。 战局不利时,一个逃兵能够卷走十个逃兵;十个逃兵,就能形成一股逃兵大浪潮! 徐大功率领人马冲向城平县,越冲发现身后的人马越少。原来的两万多人如同汪洋的一片,如今跟在他身后的居然寥寥可数! 徐大功大惊失色,带上心腹们勒转马头开始大声喝斥又挥刀砍杀,总算拉回了一些逃兵,勉强拉起了一只四五千人的人马。 “跟我杀回城平,夺回城池营救陛下!” 徐大功一声怒吼,挺着一竿马槊冲向城平县。 薛楚玉站在他的方天画戟旁边,不动如山。人也像一竿方天画戟那样的笔挺,刚硬。 他身后的骑兵整齐划一的将马槊对着斜下角四十五度的模样,连马匹的马头都是齐的,像是用一根线拉直了量过一样。 前方现出一片火把,如同火海滚滚而来,喊杀震天。 薛楚玉冷冷的看着眼前这副阵仗,翻身上马,提起方天画戟朝天一指。 “尽情,厮杀!!” 四个字一喊出来,所有的骑兵血管里的血液就像是汽油沾上了火星,嘭的一下就燃了起来。 铁骑狂奔,如同射出的箭一样冲向了数倍于己的叛军。 薛楚玉和那竿方天画戟,就是这一枚箭的箭头! 黑夜之中,徐大功一部人马举着火把,薛楚玉这一拨儿骑兵是摸着黑冲过来的。早在并州之时,薛楚玉就跟着恶来程务挺学习了骑战之法,后来青出于蓝成为了三十万北伐大军的精锐之王“跳荡军”的主将,是裴行俭手里最锋利的一把杀敌快刀。 后来,只要是薛楚玉带过的骑兵,没有一个不是以一挡百的精锐! 两军相撞,如同两列疾驰的火车头撞在了一起,轰然剧烈! 薛楚玉在暗,一早就瞅准了火把丛中的那一面敌军帅旗。只是头一个照面,敌军大将徐大功还没有看清薛楚玉的模样,一颗脑袋就被削得飞到了天上去! 虎入羊群,大开杀戒! 城平县的城头上,鸦雀无声静成了一片。从这里看过去,数千名叛军组成的火把大阵,很明显的被一枚箭头似的骑兵冲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在敌军队伍的边缘地带,又出现了大面积的逃兵现象。 郭元振和上千的唐军成了离战场最近的一批嘉宾观众,个个看得目瞪口呆,都忘了擂鼓助威或是欢呼呐喊。 半晌后,郭元振狠狠的啐了一口,“二竿子,真不是人!” 正在这时,城头上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郭元振?郭元振呢!” 郭元振顿时心里一慌,连忙扯过来一个受伤的军士在他身上擦了很多的血,全都胡乱的抹在了自己脸上,然后就地一倒脑袋一歪闭上了眼睛,嘴里却在咬牙切齿的哼道,“谁敢出卖我,我斩谁命根子!” 旁边人的全都呆若木鸡。脚步声响,众人回头一看,薛绍和吴铭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正举着火把大步走来。 “郭元振何在?还不滚出来见我!” “少、少帅,郭将军受伤失血,已经晕倒了!” 第491章 安西虎师 薛绍闻言大吃了一惊,急忙扒开人群冲进去扑到郭元振的身边,一不留神,他的马靴踩中了郭元振的手指。。。 看最新最全小说 郭元振心里那个惊天动地的喊疼,但是必须忍着不能吭声。 薛绍察觉到脚下异样准备挪脚时,看到死死闭眼的郭元振,眼珠子就在眼皮下拼命的转,脖颈处有青筋暴起额角还冒出了冷汗。 混蛋,跟我装晕?! 薛绍心里顿时明白,也就不焦急了。索性装作不知继续踩着郭元振的手指,大声叫道:“郭将军,郭元振!你怎么样了?” “少帅,郭、郭将军他,血战至今,力竭晕倒了。”郭元振的亲随壮着胆子帮忙说谎。但是神色飘乎,不敢直视薛绍的眼神。 不错嘛,手下的人还挺忠心,只是演技不佳前后的说辞都不一样。 薛绍心里冷笑了一记,不动声色的道:“还不赶快把郭将军抬下去治伤!” “是!”郭元振的亲随们如蒙大赦,七手八脚的把郭元振抬走了。 薛绍站到女墙边看了城下片刻,向守城的军士大致打听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得知郭元振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顿时放心,心里对郭元振是既爱又恨还忍俊不禁哭笑不得。 “鸣金收兵,把薛楚玉召回来。”薛绍下令。 手下应诺,马上鸣金。 薛楚玉率领他的跳荡精骑杀得正过瘾,冷不丁的听到城头传来了唐军收兵的金角之声。薛楚玉心里略略一惊,郭元振是肯定不会对我鸣金的,肯定是少帅进城了! “兄弟们,撤了!”薛楚玉当即立断,率军回撤。 跳荡精骑像一枚锋锐的锥子扎进了叛军丛中左右搅扎了一阵,又飞快的拔拉了出来。数千叛军就如同一个人被刺中了要害,当场轰然倒塌。 如蚁巢倾覆,溃散四方! 薛绍站在城头上,看到薛楚玉一众骑兵如疾风一般冲进城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回落到了原地。 薛楚玉进了城,翻身下马跑上城头。薛绍大步迎上去,高声喊道:“五郎,如何?” “少帅,无恙!” 兄弟俩同时吁了一口气,走到身前对视一眼,一击拳一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城头之上,再次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胜利,来得如此的艰辛,如此的奇妙,又是如此的酣畅淋漓! …… 此时此刻,远在夏州都督府里,王方翼正拍案而起,怒目圆瞪。 “朝廷圣旨昨夜即到,为何迟迟不报?” 面对王方翼的愤怒,前来报信的副将一脸难色,小心翼翼的道:“都督,你最近太过操劳,好不容易歇下片刻,末将不想打扰。” “糊涂!” 年近六旬的王方翼大喝一声,长及腹部的三尺灰须激昂抖动,一双眼睛瞪到极圆恰如虎目一般,怒道:“军国大事,岂同儿戏?休说是老夫睡下了,哪怕是死了过去,也得敲着棺板把我叫醒来——说,朝廷如何下令的?” 副将连忙说道:“朝廷特授羽林千骑中郎将薛绍为西平道行军总管兼三州黜置使,主持讨伐白铁余叛乱。命都督为……副行军总管,辅佐之!” “什么?”王方翼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满副不可思议的神色,“薛绍?就是那个刚刚娶了太平公主、折腾什么北衙讲武的驸马薛绍?” “没错,就是他。” “哎……!!” 王方翼的一声长叹,仿佛是从腹腔里喷发出来,闭上眼睛无奈的摇头。 副将小心翼翼的道:“都督,朝廷怎会做出如此安排?” “这你还看不出来,分明就是天后的主意。”王方翼苦笑的摇头,“薛绍是她的心腹爱将,还是她的宝贝女儿太平公主的爱郎。白铁余叛乱,在天后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于是么,就让薛绍这颗大宝贝疙瘩出来走走过场,混上一些军功回朝之后也好升赏提拔。” “末将,也这么觉得……”副将撇了撇嘴,小声道,“那个薛绍最近折腾出了不少事情,名头倒是挺响。但是一个出身贵胄二十来岁连鸡都没杀过的人,能有什么本事能耐?裴闻喜收他为门生,多半也是拗不过二圣的颜面。后来一场北伐,李谨行、程务挺和薛绍三人的军功最高,一同被调到陛下身边充任御林军大将。一时间,薛绍被许多人当作了少年英雄一般来推崇。也就只有咱们这些内行人才知道,薛绍一介纨绔哪能打来什么军功呢?还不是裴公为了顾及二圣的面子,无奈之下只好昧着良心在军功薄上给薛绍捏造来的?” 王方翼老眉深皱,沉默不语。 副将说得越发起劲了,“像薛绍这种皇亲国戚,最是薄情寡幸贪功近利,不知民间疾苦不知军旅艰辛!偏偏他却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还要跑到军队里来出风头!为了给他长脸挣军功,就得有无数苦难的兄弟去战场上白白送死!北伐已经死了那么多,现在可算是轮到咱们夏州了!” “尽说废话!”王方翼怒斥了一声,没好气的道:“朝廷只让我们去征讨白铁余,没让我们说长道短,品评他人!” “都督,咱们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只要你一声令下,安西虎师火炕也敢跳,几时有人发过怨言?”副将说道,“但是这一回,兄弟们的心里却是老大不痛快!” “你们有什么不痛快的?”王方翼怒目而瞪。 副将撇了撇嘴,悻悻的道:“朝廷这样安排,分明就是让我们夏州的安西军去拼命,给薛绍打军功!我们安西虎师从来就不怕死,但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为了素不相识的一介纨绔去拼命,咱们不乐意,不痛快!” “糊涂!”王方翼拍案而起,怒声斥道,“我们是大唐的卫士,所作所为尽皆为了保境安民!仗还没打,你们就想着如何分功——老夫手下,怎会教出你们这种急功近利没出息的东西?” “都督息怒……末将知错了!”副将连忙抱拳来拜,一脸愧色。 “别看你跟了我二十多年,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必斩不饶!”王方翼厉声怒斥。 “末将再也不敢!” 王方翼闷哼了一声,来回踱了几步,长长的灰须一阵飞扬。 思忖片刻后,王方翼下令道:“传老夫将令,即刻整顿兵马不带辎重,轻兵兼道直奔绥州!三日之内,打下城平生擒白铁余!” “三日?”副将当场一愣,如此天寒地冻冰天雪地的日子,三天打下城平活捉白铁余?……太苛刻了! “怎么,老夫麾下的虎师骑兵,这点本事都没有?”王方翼冷冷道。 “不,我们一定行!区区一个草贼白铁余,我们安西虎师还没把他放在眼里!”副将连忙说道,“但是,都督何以如此心急,此等天气连辎重都不带的话,兄弟们会很苦!” “哎……就让兄弟们吃一点苦吧,待回头,老夫再犒赏补偿他们!”王方翼长叹了一声,无奈的摇头,说道,“既然是天后的意思,老夫岂敢有半分怠慢?” 副将顿时一醒神,明白了! 世人皆知,夏州都督王方翼出身于太原王氏,当世一等一的豪门大族。王方翼的祖母,还是大唐高祖皇帝李渊的妹妹同安大长公主。这样的人家,在整个大唐来说都可算是尊贵无极的。就是现在领兵来征的驸马薛绍,要论出身门第也要输让王方翼几分。 但是王方翼的父亲早丧,他的祖母容不得克夫的儿媳妇,将她们母子赶出了王家。于是,王方翼自幼就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一切自食其力。 虽是显贵之极,但王方翼从小就过得很苦。但也正是这些苦难磨励了王方翼坚韧的性格并造就了他一身的文武大才。后来王方翼有一个堂妹嫁给了现在的皇帝李治并做了皇后,王方翼这才真正迎来的人生的转机。他渐渐从一介县官做到了如今的夏州都督,成为主理一方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撑起大唐在西域的半壁江山。 可是王方翼的那个堂妹——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皇后,在与天后的争宠之中失势了,与萧淑妃一同死在了天后的手上。随即,天后对太原王氏与兰陵萧氏的族人,进行了一番血洗和打压,甚至把他们的姓氏都给强行改成了“蟒氏”和“枭氏”。 此事天下震惊,至今无人不知。 王方翼身为王皇后的近亲,本该受到牵连。但是皇帝陛下对王方翼依旧予以重任让他坐镇夏州,但这不代表王方翼的心里没有阴影。这些年来,每每听闻朝中来人,王方翼就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以为是天后要来斩草除根。现在,难得天后如此“器重”的让他王方翼去给薛绍打一份儿军功来,王方翼哪里还敢罗皂? “三天之内拿下白铁余”,如此办事利索,或许还能让天后心里舒坦一点,至少不会让她捉到什么借口和把柄;要是王方翼敢有半分拖拉或有不满怨言,那恐怕就得等着新帐旧帐一起清算了! “都督,你也太不容易了。末将多言,末将惭愧!”副将想清了这些,连忙抱拳谢罪。 “不说这些了。”王方翼深呼吸了一口,昂然站起抚髯而道,“连夜擂鼓聚将整顿兵马,安西虎师兵发绥州!!” 第492章 真的疯子 黎明,城平县中。 稍事安顿之后,薛楚玉向薛绍大致说了一下,劫袭白铁余帅营的事情。得知月奴无恙,玄云子救下白铁余并将他劫到了城内,薛绍心中更是宁定,当下决定先去亲自看一下白铁余。 薛楚玉派的一队骑兵先把玄云子等人送到了城里,就在城楼不远的一处守城军士的营房里落了脚。薛绍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刚刚走进去还没看清人头,就听到一记女声高亢惊叫“公子!!” 然后就是一个热乎乎软绵绵的身子,扑进了薛绍的怀里,放声大哭。 不用避什么嫌了,薛绍当众紧紧的抱着月奴,让她哭了个痛快。 “对不起月奴,让你受委屈了!” “公子不应该对月奴说对不起!月奴为公子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 “你说得对!……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说,对不起!” 月奴哭得更凶了。 稍后,月奴带着薛绍去看白铁余。司马承祯守在一间营房外面。 “仙长,这次多亏了你。万分感谢!”薛绍上前,抱拳。 “贫道没做什么。”司马承祯回了一礼,说道:“少帅,贫道想求你一件事情。” “仙长请说。” “请暂时不要处决白铁余,可以么?”司马承祯说道。 薛绍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司马承祯说道:“白铁余妖言惑众,裹挟绥州军民造反。其人或可诛,其军或可灭,但他的那一套歪理邪说在当地百姓的心中已然荼毒成灾,势成妖孽。我二人奉天后之命到此,就是为了消弭这一妖孽。” 月奴顿时恍然,惊道:“难怪白铁余自己都说,以你们深藏不露的身手,早有千百次的机会取他性命,却一直没有动手!” 司马承祯微笑点头,“杀人其实很容易。但有些人就算死了,他留在世间的余音也会经久难消。” “仙长说得对。杀人屠军只能治标,破除邪法才是治本。”薛绍说道,“我会竭力支持你们做好接下来的事情。白铁余,我暂且不杀。” “多谢少帅!”司马承祯稽手拜谢。 “仙长不必多礼。”薛绍问道:“你师妹,玄云子呢?“ “就在里间,为白铁余治伤。”司马承祯说道。 薛绍愕然,“治伤?” 司马承祯微然一笑,“师妹精通医理,白铁余的膝盖被暗器刺穿,师妹在为他紧急疗伤。少帅若想看个究竟,请入内一观便是。贫道回避了!” 司马承祯说罢,施了一礼翩然而去。 月奴惊讶的连连眨动眼睛,玄云子不会真的对白铁余动了心吧? 薛绍扭头看向月奴,“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月奴有点惊慌,连忙道,“这个司马承祯从始至终少言寡语,这些天来和我说的话不上十句。但我知道,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暗中操持。玄云子也只是依计而行。” 月奴的心事全写在了脸上,薛绍看在眼里没有说破只是点了点头,“天后绝对不会派一个不相干不做为的人,和玄云子一起来到绥州。司马承祯,真人不露相。” “对对对,他就是真人不露相!”月奴连声道,“他的武艺极是高超,卜一出手,把我都惊到了!” 薛绍眉宇一沉,“极是高超?比你如何?” “不知道。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无可并论。”月奴摇了摇头,“他的功夫轻盈飘逸全无杀气,但我感觉没人能够伤得了他。我的武艺学自义父师出少林,偏向于刚烈实战之用。除非我二人对场一场,否则难辨高下。” 薛绍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不说了,进去看看。” 二人走进军帐里,有四名薛楚玉麾下的骑兵在这里照看。薛绍一进去,他们就都回避了。 白铁余仍是晕着,躺在一张军榻上。玄云子刚刚给他包扎好了膝盖,还给他盖上了一床被子。 “仙姑可好?”薛绍问道。 玄云子起了身来微然一笑施了一礼,“贫道安好,少帅如何?”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白铁余,高个子大脸盘,赤黄色的胡须,偏向于胡人长相的混血儿,四十岁上下。 “贫道斗胆救下白铁余,还望少帅恕罪。”玄云子拜言道。 薛绍笑了一笑,“你做得对,白铁余还不能死。方才,司马仙长都与我说了。” 月奴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干急着。 玄云子看了一眼月奴,不由得笑道:“月奴姑娘,可有话说?” 薛绍说道:“你也憋得够久了,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说吧!” “噢……”月奴吐着舌头讪讪的笑了一笑,小心翼翼的道:“仙姑,你是不是对白铁余,太好了一点?” “你是指,我救下了他的性命又帮他治伤,对吧?”玄云子微笑道。 月奴连连点头,“此人罪孽深重还对你抱有觊觎之心,并且屡次轻薄于你,你还如此对他?我想不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贫道是出家之人,世间生灵无分贵贱无分善恶,在贫道看来皆是一般。”玄云子面带微笑的淡然说道,“此外,他是对我抱有非份之想,但他没有做过一件真正伤害到我的事情。哪怕是针对月奴姑娘你,他也只是凶神恶煞的吓唬过你,没有真正过动你一根毫毛。不是么?” “这倒是真的……”月奴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这人嘴上很贱,但是,哪怕是我被绑得牢牢实实了,他也没有对我动过半分手脚。否则,我肯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如果当真有此风险,我与师兄蔫敢拉你下水?否则,少帅必然饶不了我们。”玄云子笑道,“此等罪过,当真是承担不起!” 月奴愕然,“你们早就有心里有数?” 玄云子笑而不语。 “这不像是匪胆草寇的行为。”薛绍皱眉看着晕倒在那里的白铁余,“为什么?” 玄云子微然一笑,“少帅若有兴趣,不妨亲自审问白铁余。他根本就没有晕,装的。” 玄云子话音刚落,白铁余噌的一下就坐了起来,“皇后,这你就不对了!” 月奴闪身上前,飞快拔刀抵住了白铁余的脖子,“别动!!” “贫道暂且回避了。”玄云子道了一声,飘然而去。 薛绍双眉微皱,走到了白铁余身前。 白铁余脖子上架着一把刀,抬着头看着薛绍,傻兮兮的咧嘴一笑,“名不虚传,是挺英俊。” “看来你比我相像中的有趣。”薛绍努了一下嘴,月奴拿开了刀子。 “哎呀——”白铁余长叹了一声仰面躺了下去,双手枕着脖子,仍是傻兮兮的笑着,“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你好像没有半点的灰心丧气,更没有求饶活命的念头,甚至沦为了阶下之囚也没有半分的畏惧?”薛绍很好奇。 “嘿嘿嘿!”白铁余笑了,枕着胳膊晃着脚尖,笑得很傻也很爽。 “混蛋!”月奴看到他这样子很生气,咣当一下又拔出了刀来。 “喂喂,月奴姑娘!我可没有把你怎么样,你不用这样恨我吧?”白铁余一下弹坐起来,貌似惊怕的挥着手,“你长得这么俊、身材这么辣,我手下有好多的兄弟都想一亲你的芳泽,全都是我在拦着啊!” 薛绍摆了一下手示意月奴退下,平声静气的道:“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嘿嘿!”白铁余仍在傻笑,摇头晃脑的傻笑,“二十几年前,当我还只是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放羊娃的时候,我就在想,人活一辈子一定要干出一点大事。这天底下九成以上的人,每天都在忙碌奔波,或为名,或为利,或为美色,或为江山。我将来,一定要干出一番与众不同的大事业。什么都不为,就为了让全天下人的都知道我白铁余,与众不同!” “疯子!”月奴鄙夷的骂了起来。 “咦?嘿嘿!疯子,骂得好!”白铁余大笑,一手指向薛绍,“如果我是疯子,那他也是疯子! “我宰了你!”听闻白铁余辱及薛绍,月奴大怒。 “你先出去。”薛绍拦住了月奴。 月奴愤愤的怒瞪了白铁余两眼,不甘的出去了。 薛绍拉了一条马札过来坐在了白铁余的对面,凝神看着他。 “只有疯子,才对疯子有兴趣!”白铁余咧着嘴嘿嘿的笑,也是一样的凝神看着薛绍,“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单凭区区一个绥州和我这样一个放羊娃,怎么可能颠覆一个气象正盛的泱泱帝国呢?你说对吧!” “既然自知必败,你为何还要铤而走险的举旗造反?”薛绍问道。 白铁余先是一愣,随即又是一笑,“你率军来攻,又有必胜的把握么?” 薛绍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白铁余眉开眼笑,眼中精光四射,“只有疯子,才配当疯子的对手!这一仗我虽是输了,但是我输得非常的过瘾!” 薛绍面沉如水,说道:“如果我输了落在了你的手上,你会如何?” “放了你,再打一次!”白铁余毫不犹豫的说道,“但我不会放了玄云子和月奴,也不会放弃血洗龙泉的计划!因为只有这些条人命握在我手上,你才会拼命跟我打!你才会发疯了似的跟我打!” “你真是个疯子!”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骂道,“你什么都不想要,财富、权力、哪怕是美色,你都没有真正放在眼里。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整个天下随你一起疯狂!” “对,你说得对,就是这样!”白铁余手舞足蹈的大笑起来,“知己啊知己!败在了你的手上让我无怨无悔、非常痛快!——不如你放了我,让我去收拾兵马,再跟你打一次?!” 第493章 倾国倾城 薛绍不想在白铁余这里再浪费哪怕是一秒钟的时间,这厮完全就是个狂人,疯子,神经病! 走出这个帐蓬后,薛绍莫名的感觉心里很闷,身上的铠甲尤为沉重起来,领口位置夹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他焦恼的撕扯衣服的领口想要松开一些,却死活也扯不开。顿时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了,他感觉自己仿佛是都被一张鱼网紧紧的裹住无法动弹! 帐篷里的白铁余,仍在薛绍的身后放肆的大笑,大声的叫喊—— “薛少帅,疯子与圣人只有一线之隔,并且同样的迷人!” “都说红颜祸水,其实男人也可以倾国倾城!我们两个就是这样的男人,男人中的男人!我们拥有同一种能耐,蛊惑人心!” “我们都能让其他人如痴如醉的迷恋我们、出生入死的追随我们!” “咱们两个,根本就是同一类人!” “所不同的是,你生在了贵族世家,我却是山野村夫!” “如果能够早些相遇,你我二人联手共事,天下唾手可得!!” 薛绍心里的一股无明业火腾的一下就冒了起来,猛然一拧身折回帐篷,抓住白铁余的衣襟,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大嘴巴子。 “你打吧!哈哈哈!你打吧!你越生气,就代表我说得越对!说到了你的心坎里去!”白铁余一边挨打一边疯狂的大笑,“总有一天你会走上和我一样的路,让所有人和你一起疯狂!到那时你会什么都不求,因为你什么都拥有了、什么都不稀罕!你唯一的喜好就是看到整个天下在你眼前愤怒的燃烧,然后你就会像我这样大笑,开心的大笑,哈哈哈!——这就是男人的倾国倾城!” “草你妈!我打你个倾国倾城!”薛绍真的发怒了,巴掌变成了摆拳和直拳,如同雨点一般落在了白铁余的面部和头上。 白铁余瞬间变得鼻青脸肿嘴里的鲜血四下飞溅,这下真的晕死了过去。 月奴和玄云子听到动静赶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双双目瞪口呆。 薛绍心里隐伏很久的一头噬人野兽,仿佛是被白铁余的胡言乱语给释放了出来。他宛如发狂的沉声怒吼,高举拳头骨骨作响,眼看就要一拳下来结果了白铁余的性命! “少帅,手下留情!”玄云子大声疾呼,一闪身上了前来挡在白铁余的身前。那张宛如冰清的绝色容颜,就停在薛绍的拳头前面,不到三寸之处。 薛绍眼中杀气腾腾如同扑食的猛虎,一只怒拳嘎崩作响的激烈颤抖,但终究是没有打下来。 “你真当他是你的男人,如此舍命救他?”鬼使神差的,薛绍怒声斥问。 玄云子微微一皱眉,平静的道:“公子,何必为一疯子而动怒?请务必控制心魔,绥州之乱尚未完全平定,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听玄云子这么一说,薛绍心中恍然一激灵,总算是回过了神来。 扔掉白铁余收起拳头,薛绍深呼吸了一口额头冷汗直下,匆匆对玄云子抱了一拳以示歉意,他一拧身就大步走了。 “月奴,快去照看你家公子。”玄云子连忙低声急语,“他最近太紧张太压抑了,去让他放松一下!” “噢……”月奴连忙快步跟上薛绍,脸上一片红韵……让公子放松?无非就是那样嘛! 薛绍独自一人走在兵马混乱人来人往的夜色之中,不停有人向他行礼问候,他都熟视无睹浑然不觉。 这一刻,薛绍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出窍了,像是回到前世的军旅生涯。好多次执行任务以后回来,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特别累,特别紧张,特别敏感,特别容易愤怒。 ……战后心理综合症,发作了! 战后心理综合症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是指军人在遭遇重大的战争压力与死亡威胁之后,产生的一种心理失调的后遗症。主要表现为恶梦、性格大变、情感分离、麻木、失眠、易怒、过度警觉、失忆和易受惊吓。 要想控制或是抑止战后心理综合症的发作,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马上进行性处理。这是古往今来的很多战争当中,不乏军队纵容狭妓或是掳掠奸淫的主要原因所在。 这是薛绍来了大唐以后这么久,第一次发作。第一次单独领兵出征,又行此险策与白铁余决战,薛绍心里的压力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公子,你去哪里?”后面传来月奴担忧和急切的喊声。 这一记声音像某个心锚一样,让薛绍心里的邪火疯狂燃烧起来了。 薛绍猛然停步,回走几步一把抓住月奴的手腕,“跟我来!” 月奴从未见过薛绍这样的神情,都有点被吓坏了,一声不吭的被薛绍拉着走,后来几乎是跑了起来。 薛绍显然是没耐心也没时间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了,他拉着月奴跑到城楼驻军的火房柴草间里,三下五除二的撕去了月奴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前奏,沉声一吼他就疯狂的冲刺了起来! 月奴浑身紧绷大汗淋漓,绷直了脚尖仰起了脖子,死死捂嘴咬住牙关不敢发出声音。 随着薛绍激烈的冲刺,从未有过的强烈感觉几乎让月奴晕厥了过去,身上抽筋似的颤抖起来。 意乱情迷,魂飞天外! 良久过后。 薛绍浑身发软大汗淋漓的,趴在月奴丰满柔软的胸前,闭目喘气。 月奴拥抱着薛绍,温柔的轻抚他的后背与脸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酸。 “公子,你受苦了……”说着,月奴的眼泪叭嗒嗒的流了下来。 薛绍没有吭声也不动弹,像是晕厥了一样压在月奴身上,浑身的力气包括心力,都像是全部放空了。 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一睡不起。 半个时辰以后,所有的唐军将士开始发疯似的满城寻找他们的少帅。薛绍却与月奴,开始了第二轮的激情燃烧。 负责城中戒严的唐真带着一队人找到了火头柴房这里,远远就听到了“安大将军”**的声音。这些家伙们瞬间摇身一变,成了摆在四周百步开外的戒严警卫,闲人一概免入。 当然他们也告诉了众同僚,少帅无恙,少帅很好!大家各司其职,不必分心不必牵挂! 天亮了。 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窗棱射进柴房落在薛绍的眼睛上,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堆铺了战袍的草垛上,月奴躺在臂弯里蜷得像一只小猫正在打着微鼾,两人身上盖着厚实的军服。 心中的压抑感,终于一扫而空。 薛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伸展四肢。 月奴惊醒了过来,“公子,你还好吧?” “好。”薛绍展颜一笑将月奴搂进怀里深深的吻她,“昨夜,委屈你了!” “不委屈……很舒服!”月奴仍是那样傻兮兮的笑着,还不忘补充一句,“真的,从未有过的舒服!” “傻妞……” 片刻后,英武仪表光彩照人的薛少帅,回归了他的军队。众将士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对昨夜之事只字未提。 薛绍巡视了一遍城中,重点考察了一下县衙、府库与军屯、城防这些地方,大体满意。 城平县是白铁余的老巢,拥有很多的愚忠信徒,可以说他拥有一些“群众基础”。最初薛绍还有些担心收复城池之后会有信徒闹事,但现在看来情况比自己相像中的要好。 推根究底,虽然那些信徒们对白铁余比较的信任与推崇,但大唐王朝在他们的心中毕竟还是正朔正统。要这些信徒们跟着白铁余吃斋念佛、捐钱捐物的没问题,要他们跟着一起造反,那显然还是超出了百姓们的心理底线。 所以,接管县衙的郭安张榜安民之后,又兼有军队按管城中的治安巡逻,城平县城里还是大体安宁。 接下来,薛绍开始着手操办两件大事。 头一件,就是派兵前去解救正在被叛军围攻的孤城,龙泉县。薛楚玉和他麾下的精锐骑兵成了当仁不让的担纲者。当天他们就领命而去,直奔龙泉。 第二件重要的大事情,就是听取司马承祯和玄云子的建议,在白铁余占领的城平、大斌、绥德三县进行“正统”的佛法宣传活动,破除白铁余那一套歪理邪说留下的隐患。 要做到这一点,前提是收复大斌与绥德二县。 白铁余的主力已经溃散,但仍有小股的余孽逃蹿和盘踞在这两个县里。薛绍让苏味道书写了檄文与劝降书,先给这两个县送了过去。同时他整顿兵马准备武力收复,如此双管齐下的来收复城池。 至此薛绍感觉,击败白铁余的主力拿下了城平县,忙碌才算刚刚开始。身边正当用人之际,郭元振那厮居然还在装死。 “那是等着我去亲自上请啊?”薛绍恨得牙痒痒,于是真的上门去“请”了。 看到薛少帅带着月奴和亲随们一起驾到,负责照顾郭元振的亲随有些心惊肉跳,手足无措。薛绍懒得听他们的废话扯谎,将他们轰出了郭元振的房间,独自一人进去并关上了门。 门刚刚关上的一瞬间,原本躺在床上装死的郭元振呼哧一下就跳了起来跪倒在地,像一只拼命讨好主人的哈叭狗儿那样“人立”而起挥舞着一对爪子不停的拱手作揖,嬉皮笑脸的道:“少帅,你可算是来了!我、我等你好久了!” 第494章 少帅的心迹 看到郭元振这副猥琐又奴才的滑稽样子,薛绍真是哭笑不得,很想大嘴巴抽他,又很想捧腹大笑。 但都忍住了。 “怎么,等着我来揍你,还是用军法处决于你?”薛绍板着一张臭脸,很凶恶。 “你要揍,那就揍吧!”郭元振撇着脸,可怜兮兮的道,“要军法处斩,那也行。反正我这条烂命早就已经交给你了。如何处置,都是你的权力!” “贱人,你给我起来!”薛绍既好笑又好气,上前一把捉住他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脸对着脸沉声低喝道,“为何打晕我,再假冒我去冲锋?我就那么贪生怕死,轮得到你来做我的替身吗?” “不不,不是!当然不是了!”郭元振哭丧着脸,小心翼翼的道,“我们是少帅的兵,全都有种!我们全军上下包括萧至忠那样的文吏在内,就没有一个是怕死的!将者军之魂,这一切当然都得归功于少帅!” “少拍马屁!”薛绍的脸色沉了下来,“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这一仗我确实贪生怕死的当了逃兵,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郭元振仍是那副贱兮兮的样子,小声说道,“刀剑无眼,少帅纵然英勇无畏,万一有个闪失,你固然是壮烈勋国了,但同时也就等于是帮助白铁余声威大震啊!再者世人和后人也会认为,大唐的驸马和行军总管兼钦差黜置使居然死在了一介肖小白铁余的手里,那多丢人啊!少帅就算是英勇勋国了,恐怕也会在史书上留下一则笑柄吧?” “……”薛绍无语以对,郭元振的确考虑得比较深远。 “所以,怕不怕死是一回事;能不能死,完全是另一回事!”郭元振小心翼翼的道,“少帅,你说,我说得对也不对?” 薛绍松开了他,叹了一口气坐到了郭元振的床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对吧?” “嘿嘿,少帅英明神武智深如海,我怎么能猜到呢?”郭元振贱贱的笑着,膝盖撑地的爬到薛绍身边,很是奴才的给他锤起了腿。 “起开!弄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薛绍没好气的把他推开,板着脸说道,“别跟我嬉皮笑脸的,好好说话。” “好吧,好吧!”郭元振如蒙大赦的爬起身来,开始飞快的穿衣服。 薛绍看到他这副鬼样子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很显然,这个家伙在使劲了浑身的解数想要逃脱一顿胖揍,或是免除军法处置。毕竟,“袭击官长”这种事情在军队里绝对是够得上杀头的罪名! 等郭元振换好了衣服,薛绍让他坐了下来,说道:“郭元振,你跟我说一句实话。这一次的城平一战,你是不是认为我做得过头了?” 郭元振转了转眼珠子,“没有。” “信不信,我军法砍了你?” “有、有!确实过头了!”郭元振做惊怕状,连声答道。 薛绍轻叹了一声,“我知道,这一次我亏欠了太多的人命。很多坟都要葬在我的心里,永世没有墓碑。” 郭元振终于不再嬉笑了,小声道:“少帅,是战争,就会要死人。这是你第一次担纲主帅领兵出征,心里会有一些杂念,也属正常。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裴公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你是在说,我妇人之仁?”薛绍说道。 “不是。”郭元振说道,“我们都已经参与过一次北伐大战役了,见过不少死人。我们都不怕死,也都亲手杀过人。妇人之仁这样的字眼,早就与我们无关。只是这一次的城平之战,少帅采取了一个比较极端的打法,葬送好些人命。因此,有了一些良心不安。” “你总算是说实话了。”薛绍长吁了一口气,说道,“郭元振,你既是我的副手,也是我的兄弟。薛楚玉不在,这些贴心的话我只能跟你说。你心里怎么想的,就都说出来吧!” 郭元振轻轻的点了点头,坐到了薛绍身边来,小声的说道:“其实这一次出征,就算少帅高坐在延州城里毫不作为,也照样能够平定白铁余。” 薛绍眉头轻皱,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只要我耐心的等着,夏州都督王方翼就会把白铁余的人头乖乖的献给我,让我带着它回长安去领赏受封。” “王方翼与天后的关系,想必少帅是心知肚明了。因此,等仗打完了王方翼肯定会这样告诉朝廷,是主帅薛绍指挥得当作战英勇,平定了这一次的叛乱。所有的功劳,都该归得薛绍所有。”郭元振小心翼翼的道:“但我知道,那样的结果完全不是少帅想要的。否则,我们又何必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不远千里跑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受罪呢?” 薛绍苦笑了一声,说道:“天后让我不远千里的跑到西北来吃这一碗嗟来之食,吃完了就回朝领赏受封。她老人家心里清楚,王方翼一定会很听话很会做事,会把这碗嗟来之食做得又香又甜,让我吃得又饱又体面!” “可是少帅,分明就不是那种爱吃嗟来之食的人物。”郭元振也苦笑了一声,说道,“刚出长安,少帅就顶风冒雪一路催促带着我们拼命赶路,不就是想要赶在朝廷的圣令到达王方翼的手上之前,自己先和白铁余交一交手么?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一仗肯定会打得很艰苦很凶险。因为我们手上没什么东西,兵马、钱粮、军械、了解敌情,要什么缺什么,我们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尽管如此,少帅你还是想要亲手干掉白铁余,坚决不吃那碗嗟来之食!” “我是不是很自私?”薛绍凄迷的笑了一笑,声音有些低沉,“为了自己的尊严和荣誉,我害死了那么多的人?郭安和他麾下的那些土兵,个个都是重情义轻生死的好汉。他们甚至还不认识我,就已经把性命全都交给了我。我却真的派他们去送死了,死得一点音信都没有,连壮怀激烈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但唯一做成的事情,就是在开战之初打乱了敌军大营里的部署并吸引了他们的布防兵力,为主力袭营减少了损失!” “哪有那么多的壮怀激烈和死得其所?”郭元振轻叹一声,“每一场战役,都会有很多人死于无名甚至死于窝囊,真正成为了英雄的只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每一个英雄的脚下都踩着无数袍泽的尸骨。老话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这是每一名军人都要面对的宿命!” “郭元振,我是不是变了?”薛绍突然问道。 郭元振略微一怔,眨了眨眼睛,“少帅是指哪方面?” “很多方面。”薛绍说道,“从北伐结束回到长安开始直到今天,我感觉我变了,我都快要不认识我自己了。城平之战这样的打法,以前的我是绝对接受不了的。可是那天我明知道会有牺牲会有浪费,我还是接受了郭安的请战……我甚至等着有人主动出来请战!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变得如此的残忍和冷血?” 郭元振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满满的都是苦涩,“少帅,你是卫公传人,是正统传承的兵家大者。我想裴公在传你兵法的时候一定跟你说过,兵者凶器,那是杀人的玩艺儿!都要杀人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道义和情义可讲?身为一名主帅最应该对战争的胜负负责,不择手段的获得胜利才是他最该做的事情。所以,他必须接受很多的残忍和无奈。有些时候为了全局的胜利,主帅甚至要主动去做一些残酷和冷血的事情……这他娘的,就是战争!” 薛绍沉默了。 这他娘的,就是战争! 八个字,道尽所有军人心中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无奈。 其实这些道理,薛绍全都懂。他甚至在前世,就已经懂了。只不过那时候他是一匹孤狼,自己只负责自己的一条性命,差不多就行了。可是现在,太多的人把性命交给了自己。自己固然要对整场战争的胜负负责,但自己真的能够做到战争需要的残忍与冷血吗? 想要成就大事,就真的必须要冷酷无情么? 薛绍现在知道,一名出色的统帅需要的不仅仅是高超的兵法和睿智的头脑,更需要一颗承受压力的大心脏! “少帅,我现在特别想知道,夏州都督王方翼得知你已经独自打下城平之后,会是何样的心情?”郭元振看到薛绍闷闷不乐,说起了这事。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我不想知道。我的事情,与他无关。” “哪能与他无关呢?”郭元振笑嘻嘻的说道,“其实,朝廷、二圣与宰相官僚们只关心奏折上写的那个战争的结果,所有的伤亡在他们眼里都只是冷冰冰的数字而已。所以,朝廷上的那些人怎么看待城平一战,倒还只是其次。他们甚至早就知道,你此战必胜只等着立功受赏了。到头来,军队里的将军们从此怎么看待少帅,这才是最重要的!——少帅拼死也不吃那碗嗟来之食,自己凭本事吃饱自己,不就是为了真正的证明自己一回么?一名将军的名气与威信,只能凭借战绩来获取,别无二法!”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郭元振,你就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事情也瞒不了你。你知道得这么多,我是不是应该考虑杀人灭口呢?” “别别别!——我只是一条蛔虫,一条微不足道又忠心耿耿的蛔虫!”郭元振又恢复那副死贱样,像条哈趴狗一样的拱手作揖,嬉皮笑脸的道,“少帅,咱们该去干正事了!还有大斌、绥德这两个县城没有归复,就都交给我吧?我只要五个团,五个团的兵力,我就能把这两个县通通拿下,献到少帅麾下!……我我我,我将功折罪!” “四个团!”薛绍冷冷的说了一句,抬脚往外走。 “四个团?八百人也够!”郭元振在薛绍身后嬉皮笑脸的大声叫道,“但我全要老兵,其中还必须有一个团的掠阵轻骑!我还要二十挺云梯、三十张攻城劲弩和一千民夫运送辎重!” 薛绍不答话,一边暗笑一边往外走,他居然像菜市场卖蔬菜的大妈那样跟我讨价还价,真是个十足的贱人! 【求票】 第495章 浪子回头 次日午时刚过,薛楚玉凯旋班师,带回了叛军大将令狐祖的人头,龙泉县兵困得解。 与薛楚玉一同回来的还有龙泉县的几位老人,其中有两位是一对夫妇已有百岁高龄,是方圆百里内出名了的寿星寿婆。他们代表龙泉县的父老乡亲,专程前来答谢薛少帅的救命之恩。 薛绍亲自置宴款待这些老人,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龙泉县的前后战况。 不听不知道,听了之后,薛绍肃然起敬! 龙泉只是一个偏僻小县,人口稀少物产匮乏,城池也非常的破败。但是龙泉县里有几处清泉远近闻名,据说饮之者可以延年益寿,用来浴沐则可肤疾尽祛。更有传言这泉中曾有龙子隐现,“龙泉”一名因此而来。 白铁余起事造反之后,最先打下了大斌、绥德这两个粮仓钱库较为丰盈的大县充作军资,下一个目标马上就锁定了没什么人口和油水的龙泉县。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冲着龙泉去的,他想掘干龙泉找到龙子,做一个乘龙上天的真龙天子。 龙泉小县没有守兵,平常只有一些受雇于县衙的衙役和乡里的土兵负责维持地方治安。白铁余派了大将令狐祖率领五千人马前去收取城池,可谓是给足了龙泉县的面子。 本以为手到擒来,谁知道龙泉的百姓宁死不从,自发组织起了武装反抗。每家每户的男丁都成为了战士,老人、女人和孩子就充作民夫打理后勤,打起了一场全民战争! 令狐祖初来乍道不及防备,居然被龙泉县的百姓打了个猝不及防的伏击,首战就丢下了一百多具尸首,输了个灰头土脸。令狐祖大怒,开始全力攻城。龙泉县的百姓死守城池,伤亡惨重。其中,有一个途经此地的流放囚徒在战斗中作战英勇并擅长指挥表现得非常的出色。龙泉能够守住,此人居功至伟! 在先后的战斗中,龙泉县的县令、县尉和主薄这些书生官员全部亲自上到前线,身先士卒的与叛军交战,结果全体阵亡。后来,那名囚徒被龙泉的百姓推举为首领,领导他们继续对抗叛军。令狐祖手握大型攻城器械,用尽了水淹、火烧、放毒、堀地穿城的各种狠辣手段,全被那名囚徒首领识破并一一化解,叛军始终无法攻破龙泉县。 龙泉小县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死守了二十多天,打退了叛军七十多次的进攻,击毙叛军二千八百余人,但是自己的损失也非常的惨重。这个不足万人的小县城,男丁几乎全部死光了,到后来就连老人和女人都上到城头来御敌,至少死伤过半。 就在守兵死伤殆尽、城中粮草尽绝、城池即将陷落之时,薛楚玉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以雷霆之威把令狐祖的军队砸了个稀巴烂。令狐祖本人,还被薛楚玉阵斩于马下,叛军当场溃不成军四下逃散! 在薛楚玉的军队冲杀叛军之时,龙泉的县城大门被打开了。那名囚徒首领带着城中仅剩的十几名带伤青壮和数十名老人冲了出来。他们疯狂的打杀叛军,甚至像野兽一样的用牙齿去咬叛军的喉咙,其势之猛其性之烈,让薛楚玉等人都大吃了一惊! 在薛楚玉的军队进城之后,那名囚徒首领依旧穿上了囚衣带上了枷锁,准备前往他的流放地,贺兰山怀远军镇。龙泉县所有的百姓一起阻拦不让他走,并集体跪求薛楚玉赦免了这名囚徒。 薛楚玉很感动,但他没有这个权力,于是委婉的拒绝了。于是,龙泉的几位老人一起来了城平,当面肯求钦差大臣薛绍,特赦那名囚徒。 百岁老人对薛绍道:“薛少帅,无论他曾经犯下过什么样的过错,哪怕是杀人放火,经此一战他也将功折罪了。龙泉之事原本与他无关,他只是路过而已。但他能够坚持留守龙泉并舍生忘死的与叛军交战,最终做到了保守城池不失,护得一方百姓。此等功德,真乃忠义名将所为!老朽枉活百岁,还真没有看到过哪个内心邪恶之人,会肯如此仗义牺牲。由此可见,他当初犯罪肯定只是一念之差一时之过,他的本性仍是淳良!……我等老朽代表龙泉县所有的幸存百姓,一同肯求薛少帅,饶恕了他的罪过吧!” “老人家,薛某确是钦差大臣,那名囚徒虽是途经我的黜置治下,但却是律法叛决流放到怀远军镇的罪犯,我没有权限特赦于他。”薛绍耐心的温和的说道,“但薛某确实钦佩这样的好汉。他的事情,我会具表早奏朝廷,并代为请求朝廷下令特赦。老人家你们放心,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一定竭力助他免去罪过,重新做人!” 老人们一听,都挺欢喜,纷纷拜谢薛绍。 “少帅……”这时,薛楚玉喊了一声,却欲言又止。 薛绍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吞吞吐吐了?有话就说!” “不是属下犹豫,确是受人所托,不让属下实情上禀。”薛楚玉面露难色,小声说道,“其实那名囚徒……是我们的熟人。” “熟人?”薛绍好奇的道,“我们什么时候,有个这样的熟人?” 薛绍一时未有想起,旁边的萧至忠一拍额头惊讶道:“薛将军所言,莫非是那个被贬出千骑、自请充军的——赵义节?” 薛绍猛一醒神,“当真是他吗?!” “没错,就是他。”薛楚玉点点头,说道,“他自惭形晦就怕辱没了祖先因此不敢说出真实名姓,只对龙泉县的百姓说了一个自取的诨号,叫‘囚大’。龙泉的百姓都这么称呼他。我也是当面见到了赵义节,方才认出。他反复叮嘱于我,让我不要将他的真实身份告之少帅,并坚持去往怀远军镇服他的充军苦役。” “那你就听他的了?”薛绍一击掌,“快带他来见我!” “怕是不行了,少帅……”薛楚玉说道,“赵义节伤得很重,仍不顾龙泉百姓的挽留,坚持要求两名公人押着他离开龙泉去往怀远。可是走出没有几里,就因失血过多晕厥不醒,两名公人连忙将他拖回了龙泉县城。如今赵义节已是性命垂危,奄奄一息。到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五郎,你怎么也不留住他呢?”薛绍有点焦急的站了起来,“龙泉县缺医少物,速派军医携上好的药物前去医治!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救活他!” “少帅放心,属下已经把自己手下最好的医官和最好的药全都留在了那里,命其全力救治!”薛楚玉抱拳道,“属下是想留住他的,可是……他说无颜来与少帅和千骑的兄弟们见面,并以死相求让我守口如瓶。此等刚烈义士,属下不敢强留,只好成全!” 萧至忠悠长的叹息,说道:“赵义节军武出身,满门忠烈。当初他在千骑时曾经一度堕落迷失自己,后来被罚反倒幡然醒悟自请充军。今日的这一场经历,赵义节算是给自己的祖宗有了一个交待,也对自己的良心进行了一番救恕。少帅,知错能改善莫大蔫,不如就将功折罪特赦了赵义节,让他重回千骑吧?属下以为,赵义节这样的忠烈之人、敢战勇士,正是我千骑梦寐以求的德才精英。错过了,当属可惜啊!既然赵义节是千骑贬出来的人,少帅或可行使钦差特权。就算不能,也可以回了长安之后再去寻得周全。属下,求少帅三思!” 就连一向最能坚持原则的萧至忠都出面求情了,薛楚玉和众将都一同求情起来。那些老人们顺势都给薛绍下了跪,纷纷涕泣相求。 “众位请起!”薛绍斩钉截铁的说道:“赵义节的事情由我而起,由我而终。如今,全都包在我身上了!” 众人一同大喜,薛绍的心里其实也比较高兴。浪子回头金不换,世间能有几人能像赵义节这样,给自己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呢? 黄昏过后,天色将晚。就在城平县城即将关闭之时,数骑快马飞奔而来,持捷报而入城。 郭元振率四团兵力前去收复绥德、大斌二县。因为早有檄文劝降敲山震虎,绥德未经交战早早投降,大斌虽是负隅顽抗,但被郭元振砍下了百颗人头之后叛军士气尽灭,郭元振一鼓作气就拿下了城池,尽诛城中叛军余孽。 短短几天的时间,绥州全境光复,叛军势力土崩瓦解! 薛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满足。 夜里,失眠多日的薛绍睡得正香,猛然听到一阵突兀的金角示警之音。 莫非还有叛军作祟?! 睡梦中的薛绍猛然惊醒像一根弹簧那样跳了起来,飞快的穿衣服。月奴也一并起了身来,和薛绍一同穿衣披甲。 片刻之后薛绍一脚踢开房门冲出来,正看到卢思义带着一队兵奔跑过来。 “什么情况?”薛绍大声喝问。 “斥侯来报,城西方向出现无数兵马,不知来历!”卢思义紧急报道,“属下已命城防示警,全军备战举城戒严!” “做得好!随我一起去城头!”薛绍赞了一声大步前行,“薛楚玉呢?” “薛将军与他麾下的骑兵从未卸甲随时候命,就在城楼守军的军屯里,听候少帅调谴!!” “好样的!”薛绍双眉立竖眼中杀气腾腾,“传令,让薛楚玉随时准备出城迎敌!我倒要看看,白铁余的手下还有谁有能耐,胆敢纠结人马反攻王师!” 第496章 拔虎须,踢虎臀 隆冬深夜,整个城平县城幡然惊醒满城警戒。 章节更新最快惊慌的百姓们听到了高亢激烈的金鼓之声,看到了城内无数兵马正在紧急集结,城头之上火把林立一片刀戈肃杀。 “又要打仗了!!”百姓们惊慌失措,纷纷躲进家里紧闭大门,个个噤若寒蝉。 薛绍以最快的速度跑上了城头,“敌情如何?” “斥侯在城西十里处发现大批兵马,来历不明。进军方向就是城平县城。现在已有小股兵马到了城前三四里处,人数约在千余,好似先锋。” 守城将刚刚汇报完,薛绍眉头一拧,“我已经看到了!” 那一拨先锋已经走到了城平县的城头之下,目力所及的位置之内。 薛绍看到,那是一群清一色的骑兵,张打的火把很少,只能隐约看到几面大旗在飞扬,却看不清旗号。 “严加戒备!”薛绍下了令,守城军士全体弓箭上弦。 城下的骑兵缓缓走近,在离城墙约有一箭之地停下了。 城平县城的城头之上,火把林立旗帜醒目。在黑夜之中看来,仍是清晰。 城下的骑兵按兵不动,其中走出一骑来身后跟着一名旗使张打着一面大旗,两骑向城平县靠近。 “不要放箭。”薛绍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叮嘱手下军士。 那两骑胆子很大,越走越近。到了城下弓箭手的杀伤范围之内他方才停下,仰头高呼,“城中何方兵马?” 薛绍叫身边的小校答话,“我军乃是西平道行军总管薛少帅麾下,平叛王师!你们又是何方兵马?” 城下那人明显一愣神,“薛绍麾下?怎么可能!” 众军士听他直呼薛绍姓名有些气恼,喊话小校大声喝道:“你又是何方兵马?” 那人没有回话,勒转马头大声道:“叫你们的人,出城来答话!” 说完,他就勒马回归本阵去了。 “岂有此理,太嚣张了!”军士们都骂了起来,“那肯定是白铁余手下的叛军余孽!少帅,咱们出城狠狠的揍死他们!” 薛绍摇了摇头,心里清楚这些人肯定是大唐的正规军,叛军哪里还有能力组建这么多的骑兵?而且看那骑兵的阵势非是一般的训练有素,行伍极其严整和薛楚玉麾下的跳荡骑兵有得一拼。那么很有可能,他们是王方翼那边来的人马。 “只不过,这些鸟人确实太嚣张了一点,明显是瞧不起我薛绍!” 思及此处,薛绍亲自下了城来找到薛楚玉让他出城去答话,并对他耳语了一阵。 薛楚玉会心一笑,“少帅放心。管他什么虎师牛师,任凭他是真虎来了,我也要拔它虎须再踢他虎臀!” 薛绍赧然而笑,“注意分寸,适可而止。毕竟是友军,王方翼一时名将并与裴公有莫逆之交。” “属下省得,少帅放心。” 城头之上金鼓大响,城门洞开,薛楚玉率领麾下骑兵冲了出来。 离城两三里开外的那群骑兵岿然不动,呈作战姿态。深夜之间两军遭遇,都很警惕。 之前去往城下喊话的那一骑拿马鞭指着城池,笑了起来,“狗洞大开,跑出来一群耀武扬威的狗崽子!” 他旁边的副将们都笑了,其中一人道:“段将军,城平县里应该是大唐的军队没错了。但是,薛绍是怎么进的城呢?” “谁知道呢!”段将军扯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道,“兴许是薛绍派了一群光屁股的娘们儿跑到城平这里来跳舞,把那些叛军都晃到头晕眼花流鼻血,他再趁势拿下了城池!” “哈哈!”副将都笑了起来。 “也有另一种可能!”段将军说得一板一眼很认真,“薛绍被白铁余给打怕了,然后哭哭啼啼的带着他手下的酒囊饭袋们一起投降了白铁余。如今城头遍插伪旗,是为了引诱我军上当。所以,兄弟们务必提高警惕!” “确有此等可能!”副将们说道,“那就准备干他一场了!” 段将军冷哼了一声,骂骂咧咧的道:“我最希望的就是,薛绍投降了白铁余。那样,咱们就能打破城池活捉了他再狠狠的羞辱他,出了这口鸟气!” “就是!”副将们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朝廷居然让咱们都督去给薛绍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当副手,让我们安西虎师出生入死的替他打军功!都督宅心仁厚无怨无悔,咱们这些弟兄可没有都督那么好脾性,受不了这等窝囊鸟气!” “一定要狠狠教训一下薛绍,让他知道安西虎师的厉害!” “务必要让那些千骑的纨绔小儿们知道,军队是硬汉子和纯爷们儿的地盘,不是他那种只知风花雪月吃喝玩乐的软蛋,该来的地方!” “段将军,你是咱们安西虎师第一猛将!稍后你露两手,先把出城答话的那厮给吓唬吓唬再说!如果他们真是叛逆,顺手就拧了他的脑袋,提到都督那里请功去!” “尽说废话!”段将军冷冷一笑,“这还用你叮嘱吗?” 片刻后,薛楚玉率领骑兵到了段将军等人前方,军容严整的布开阵势。薛楚玉提着一竿方天画戟带着一名骑使张打着“薛”字将旗,上了前来。 “咦,你不会是薛绍吧?”段将军也带着几人上前了几步,貌似好奇的问道。 “何人如此大胆,敢直呼主帅名讳?”薛楚玉沉声喝问。 “这么说你不是薛绍了?”段将军似笑非笑,神情轻佻如同戏弄孩童一般,懒洋洋的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我乃西平道行军总管薛少帅麾下副将,薛楚玉。”薛楚玉不与他作口舌之争,公事公办一板一板的道,“你们是何方兵马,你又是何人?” “安西虎师,段锋。” “我听不懂。”薛楚玉声音一沉,“说军镇名称,报统帅名讳,并报上你的官职与姓名!” “孤陋寡闻。”段锋懒洋洋的说道,“我乃是夏州安西军王都督麾下折冲都尉,此战之先锋,段锋。这么说你懂了吧?” “既是王都督麾下将军,当知礼节!”薛楚玉义正辞严的道,“主帅薛少帅就在城中,段将军还不回报王都督,入城拜见?” “哟喝喝!”段锋大笑,打量了一阵薛楚玉,又笑了,“还提一把方天画戟,吓唬谁呢,纸糊的吧?” 薛楚玉仍是不动声色不苟言笑,淡淡的道:“镔铁所铸,重六十九斤。” “说错了吧,六斤九两才对。”段锋笑道,“小娃儿,你当是姓了薛就能变成薛仁贵么,还使得动六十九斤的方天画戟?笑死人了!” 薛楚玉的眉宇微微一沉,“六斤九两的人头,倒是砍了不少。” “哎呀呀,大家小心,不要被吹走了!”段锋神模神样的大叫起来,“这人吹牛吹起好大的风啊!” 一群安西军的将士都笑了起来。 薛楚玉仍是沉寂如水,“请速速回报王都督,让他入城拜见少帅!” “少帅?哪个少帅?”段锋连笑不已,“本将只认识一个帅,那就是我们王都督。” “你既是军人,当知上下。”薛楚玉沉声道,“薛少帅乃是行军总管,王都督是副总管。副帅拜主帅,正是应当。你身为先锋将官,还不速去通报?” “癞蛤蟆放屁,好大口气!”段锋的火气一下就被挑起来了。 “段将军,应该是癞蛤蟆打哈欠才对吧?”身边的人不怀好意的帮段锋纠正,还道,“我们还真没见过癞蛤蟆放屁呢,不知怎么个放法?” “看他不就知道了?”段锋拿马鞭子指着薛楚玉骂道,“咱们今天非但见识了癞蛤蟆放屁,还见识了纨绔挂帅呢!” 听到段锋辱及薛绍,薛楚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慢慢挺起了手中的方天画戟指着段锋,一字一顿的道:“安西虎师,折冲都尉。三招之内,六斤九两。” 十六个字,瞬间就把段锋一群人的火气引燃了。 “这人疯了,居然敢挑衅我们安西虎师!” “还敢叫嚣三招之内,取段将军项上人头!” “癞蛤蟆放屁,果然非同凡响!” “别吵了!!”段锋大喝一声,怒目瞪着薛楚玉,“小娃儿,别说我以大欺小!你在你身后任挑帮手,多少个都行!本将单独一人跟你们打,但有伤亡,自行负责!” 薛绍仍是面沉如水,重重的把方天画戟往地上一顿插了进去,伸出一手来冷冷的道:“我改变主意了。三招之内擒你入城,跪于少帅麾下请罪!” “哗——” 两军哗然!! 段锋的脸都要绿了! 身为安西虎师第一猛将与正印先锋,段锋刀头舔血十多年,冲锋陷阵摧城拔寨无数次,亲手了结的敌军猛将都已经数不过来了,今日居然被一个二十来岁的乳臭小儿在两军阵前,如此挑衅、如此欺辱! “小娃儿,你听好了!咱们当着两军将士的面立下生死状来,你我现在就过上一手。无论生死,不怨他人不结仇恨。”段锋咬牙切齿道,“你敢应承么?” 薛楚玉淡淡的道,“废话说完,就请动手。” “我干你娘!” 段锋咬牙怒骂一声,咣当拔出腰间横刀,怒喝一声勒马冲了过来。 两军将士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电光火石之间,薛楚玉跨下的汗血宝马怒嘶一声冲腾而起。两骑相撞,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顿花闪,就只看到段锋的马载着空落落的马鞍奔走了。 围观的人没有感觉到憋气也没来得及发出惊叫,因为只是一息间的功夫,段锋就被薛楚玉打飞了横刀生提了过来。 调转马头,薛楚玉单手擎起段锋,飞马奔向了城平县城! 薛楚玉麾下的军士高举马槊大声欢呼,“六斤九两!六斤九两!!” 安西骑兵们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双手掩面,总之没有一个人再吭气了,安静得就像是一群受惊了的鹌鹑。 【求票】 第497章 王方翼的脸 城楼近侧的军屯里,薛绍一身戎装大马金马的坐在将旗飘扬的帅位上,身边肃立了十六名红衣刽子手,两旁各有一队穿明光甲、着五色袍的千骑近卫,陌刀手布阵两旁形如铁壁,夹成了一条长长的雪亮通道。本文由 。。 首发 火把熊熊军威肃杀,薛绍摆起了这样一个刀兵大阵,等着薛楚玉一骑近前。 薛楚玉单臂抡着段锋策马奔到刀兵大阵之前,四名小卒上前接住俘虏捆了个结结实实。 段锋早已羞愤欲死,至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做任何挣扎。 薛楚玉带着俘虏上前来向薛绍交令。两人互递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心里都在笑。 但是薛绍把脸板得很硬,指着阶下的俘虏段锋大喝一声,“好你个白匪叛逆,竟敢纠结党匪挑衅王师反攻城池,当真活腻!” “斩——”薛绍的近卫和刽子手们,齐声大喝! “少帅,你误会了……”薛楚玉连忙上前来,小心翼翼的道,“此人不是白匪,他是……夏州都督王方翼麾下的先锋官,段锋段都尉。” “啊?”薛绍做惊愕状,“那你捉他来干什么?” “属下……”薛楚玉连忙一抱拳,“属下该死!” “岂有此理,还不退下!”薛绍拍案而起,“既是友军同僚,还不快快松绑!” 薛楚玉忍着笑道罪退下,左右小卒连忙上前给段锋松了绑。 薛绍快步走到段锋身前上下一打量他,四十岁上下一脸络腮胡子,大高个儿非常的强壮。看到他薛绍就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远在长安的牛奔,两人的体形真是有得一拼。 但是眼下,段锋这个势如虎狮的猛汉子却是耸着肩低着头,耷着一张脸眼睛转来转去的局促不安,根本不敢与薛绍对脸,显然已是无地自容。 “段将军,你既是王都督麾下先锋,怎会跟本帅的副将薛楚玉打了起来呢?”薛绍和和气气的说道,“是不是薛楚玉故意滋事挑衅,并用阴谋诡计暗算了你?若是这样你便告诉本帅,本帅定要砍了那厮,以正军法!” “不不,没有……其实是末将……无礼挑衅!”段锋恨不能当场挖个洞钻进去才好,结结巴巴的说完一句,段锋单膝一跪抱拳道,“末将无礼,冒犯少帅又冲撞薛将军,肯请少帅动用军法,严惩末将!” “我知道了。大概你们以为我们是白铁余的叛军,薛楚玉也以为你们是白匪余孽,于是就打了起来。都是误会,起来、起来!”薛绍呵呵一笑,伸出双手扶起段锋,说道,“王都督本人,何在呢?” 看到薛绍主动给了一个台阶来下并迅速调转了话题,段锋心里羞愧难当又感激不尽,连忙恭恭敬敬的说道:“禀少帅,王都督接到朝廷圣令之后连夜亲率两万骑兵,轻兵上阵日夜兼程现已开抵绥州,如今就在城平县城以西十里处屯扎。末将奉了王都督将令,充任先锋前来刺探敌情。不料却是得知,薛少帅早已取了城池!……末将佩服,末将惭愧!” “这么说,王都督本人已在城外?”薛绍做惊喜状,“那我得要赶紧前去亲自迎接。左右,准备仪仗随我出城!” “不不,少帅且慢!”段锋连忙拦住薛绍,一脸愧色的小声道,“少帅你是主帅,王都督和我们都是属下佐官,理当是王都督带着我们进城来拜少帅才是。请少帅高坐城中,末将这就前去禀报王都督。” “这不好吧?”薛绍面露难色的眨着眼睛,“王都督不远千里前来助战,我理当出迎!” “军中有上下,还请少帅勿要推辞。”段锋再又拜了下来,“末将万分惭愧,肯求少帅赐一马匹,让末将回去禀报!” “快,把我的威龙牵来!”薛绍喝道,“薛楚玉,你也太无礼了!回头一定要好好摆酒向段将军赔罪!” “属下遵命。”薛楚玉抱拳应诺。 “不不不,不敢!末将万万不敢!”段锋都快要哭了,拜在地上不肯起来,“少帅的宝驹,末将万不敢用。就请少帅……赐、赐一跛马,即可!” 薛绍呵呵直笑,“段将军何必如此生分?快请起来——薛楚玉,去给段将军挑一匹座骑,好好送他出城。” “是!” 段锋像一只霜打了的茄子,骑上了一匹六闲马,跟着薛楚玉一起走出了县城。 城平县的军屯里已经笑成了一片,将士们个个扬眉吐气,爽得不行。 段锋等人说得没错,军营的确就是硬汉子和纯爷们儿的地盘。谁的本事大谁的拳头硬,谁就有发言权谁就是爷! 薛绍让手下的人笑了一阵后,喝斥道:“都给我收敛一点,稍后王都督来了,更不许有半点张扬得意的神情。否则,通通吃鞭子!” “是!” 众将士应了诺。 薛绍再下了令:“仪仗准备,我要亲自出城迎接。” “少帅,不用了吧?”身边的近卫小声劝道,“你是主帅,王方翼是副帅。你没必要迎到城外去,坐这里等着就可以了。不然,还让他小瞧了你!” “你是想违抗我将令么?”薛绍冷冷的看着他。 “属下不敢!……属下知错了,请少帅恕罪!” “别废话了,跟我走!”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城平县前方出现了数十骑,打着火把旗帜鲜明,王方翼来了。 薛绍在城下摆出了千骑仪仗、敲响了军鼓、奏起了军乐,隆重欢迎王方翼的到来。 看到这副阵势,王方翼羞愧不已连忙翻身下马,灰须飘扬的跑步上前远远就拜,“属下王方翼助战来迟,肯请薛少帅恕罪!” 薛绍快步迎了上去,趁王方翼将要拜倒之前将他一把拉住,“老将军,万万使不得!——你这一拜,可真会折煞了我!” “该拜!”王方翼非常用力的要拜下去,不料薛绍的力气远比他想像中的大了太多,托着他,根本拜不下去。 王方翼禁不住抬头看向薛绍,表情顿现惊愕!——怎么看,薛绍也是一个花前月下抚琴弄筝的纨绔膏粱,怎会如此力大勇健? 稍稍一愣,王方翼顺势站了起来将手一挥,“把那几个蠢材给我带上来!” 他麾下的军士应了诺,将七八个捆得结结实实的军汉给带了上来。其中,就有段锋一个。 “王都督,这是何意啊?”薛绍惊讶的问道。 “老夫御下不严,肯向少帅请罪!”王方翼抱拳拜道,“此外,这几个杂厮出言不逊辱及少帅,并且大胆挑衅、无礼冲撞少帅麾下的薛将军,已然触犯军法着实该死!老夫现在就将他们交予少帅发落,肯请少帅勿要手下留情,砍了这几个杂厮,以正军法!” “老将军,言重了!”薛绍顿时就笑了,亲热的拉着王方翼的手腕,说道,“常言道不知者无罪嘛,他们又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来。薛楚玉也不是什么好鸟,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架。回头,我会治他!” “少帅,你真的不用顾及老夫的颜面,一定要严惩这几个杂厮!”王方翼说道,“军法无情,岂容亵渎?” “那就……”薛绍为难的犹豫了一阵,说道,“罚他们每人二十军棍,暂且寄下。命他们戴罪立功,前去收剿白铁余的党羽残部。” “残部?”王方翼略微一怔,“少帅,白铁余的主力呢?” 薛绍微然一笑,“已然溃散。” 王方翼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匪首白铁余现在何处?” “就在城中,活的。”薛绍微笑道,“王都督若有兴趣,不妨去看看白铁余那厮。但是我得提醒王都督一句,那厮就是个纯粹的失心疯,真的。我那天就被他的疯言疯语给惹怒了,于是我狠狠的胖揍了他一顿。他……至今晕厥,未醒!” 王方翼惊讶的眉梢一扬,“那就让我军去收复大斌与绥德二县,如何?” 薛绍呵呵的笑了,“此二县,已在昨日光复。包括被叛军围困的龙泉县也已解围,就是那个薛楚玉率军去办的。” “这么快?”王方翼的表情彻底凝滞了,“老夫得了朝廷圣令连夜出兵,辎重都未带的轻兵兼道疾行两天两夜,老夫的胡子都结了冰,现在到了绥州却连仗都没得打了吗?” 薛绍面露难色的笑了一笑,小声道:“老将军,还有一些白匪残部,分散在州县各地的山野乡村之中。可以让段锋等人戴罪立功,分别率军前去收剿了他们。” 王方翼听完这话,当着薛绍的面来了一个从腹到胸大起伏的深呼吸。他算是听明白薛绍的意思了——要不是为了给段锋等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扫平白匪余党这种小事,还用不着你们安西军呢! “你们这群丢人的杂厮,还不赶紧拜谢少帅?!”王方翼大声怒吼。 段锋等人半点脾气也没有的拜倒下来,“多谢少帅宽宏大量、法外开恩!” “众兄弟快快请起!都说了,不知者无罪嘛!快,都请起来!”薛绍连忙上前亲自相扶,并请王方翼给他们松了绑。 王方翼已经在一旁手拂长须,无语凝噎的四十五度往上,仰望苍天了。 绥州的天,乌漆抹黑的。 就像此刻王方翼的脸色一样。 【求票】 第498章 跟薛绍走 次日,薛绍在城平县军营里,宴请王方翼和他手下的重要将领们。 夏州都督府,是大唐在西北最重要的一个军镇,是古往今来的一个重要的兵家必争之地。千古绝唱“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无定河就在夏州境内。大唐建国之初讨平梁师都以后就建立了夏州都督府,从此用它北镇突厥南拒吐蕃,往西疏通丝绸之路直达西域,让它像一根擎天庭柱那样撑在了帝国的西北边陲。 太宗皇帝讨平突厥之后,将大量的突厥胡民迁至夏州以南的河套一带,夏州大都督府从此兼负起更加重要的国防使命。 薛绍了解到,夏州治下有一个县名叫朔方,那就是现在的夏州军的屯兵之地。以薛绍对大唐历史的了解,朔方,这绝对是大唐历史上最为著名的一个军事要地,“朔方军”与“朔方行军道”的大名屡现于史册。这样的边镇无疑是非常锻炼人的,它为大唐帝国输送了无数的军事人才。安史之乱时期的中兴名将郭子仪与李光弼,就是出自朔方军。 推究起来,现在的夏州军其实就是“朔方军”的前身。他们现在之所以被称为安西军,是因为王方翼曾在数年前辅佐安西大都护裴行俭平定过西域之乱。乱平之后裴行俭回归朝廷,他带过的那支百战凯旋之师基本上都交给了王方翼。那只军队就叫安西军。 可以说,王方翼是直接继承了裴行俭留下的衣钵并发扬光大,才有了眼下这支声名赫赫的夏州军。 军队最讲究光荣传统一脉相承,尽管现在王方翼和他的麾下已经没有在安西四镇一带服役,但是“安西虎师”的名号从裴行俭时代就已经响亮,那是被打怕了的异族敌人叫出来的。所以,现在的夏州军仍然自称为“安西军”。“安西虎师”的名号,则是他们最大的自豪。 就目前而言,王方翼手下的这支安西军,和经由程务挺一手打造现在交给了薛仁贵统领镇守朔代边境的北军,就是大唐最能打的两只王牌野战军。 巧合的是,这两支大唐最重要的王牌军队,都和裴行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是裴行俭直接传下的衣钵,一个追随于裴行俭带打过北伐突厥的大战役。 现在,裴行俭唯一的嫡亲学生薛绍遭遇了安西军统帅王方翼,两人一番座谈追根溯源那是越聊越亲,就差攀亲戚了。 有件事情大家都心里有数,但都没有说破。那就是,军队是强者为尊的世界,王方翼这样的杰出老帅能和比他年轻了三十多岁的薛绍聊得投机,最重要的原因是薛绍用城平一战,赢得了王方翼和他手下所有将官的认可与尊敬。 在了解了薛绍平叛的作战经过之后,久经沙场的王方翼当场就大吃了一惊! 因为此前王方翼等人非常确信,朝廷派薛绍这样的“宝贝疙瘩”来挂帅出征,无疑是来走过场“镀金”的。按常理来说,为了确保宝贝疙瘩的绝对安全,朝廷肯定会派给他足够多的军队、足够多的猛将和智囊军师。然后再派给他一个能办事的副手王方翼实际操作,来给宝贝疙瘩“打工”赚军功。 但实情却是,薛绍只从长安带来了八百名从未上过战场的所谓“精锐”骑兵,再加上临时拼凑的五六千府兵与土兵,居然在十天之内先后兵不血刃的收复了延州,随即又击溃了白铁余三万叛军并火速平定绥州全土。 这种事情,显然不是“宝贝疙瘩”能干出来的。 王方翼和他手下的将军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比安西虎师的拼命三郎们,更能拼命。他们之前对薛绍有多鄙夷,现在就有多震惊和多敬重。 仅仅是休整了一天,王方翼手下的大军就投入了剿匪的收尾工作。 其实,白铁余叛军这样的匪徒,主力集中在一起还好处理一点。如果溃散四方逃到各个角落,或盘踞山村或落草为寇,再有一些人脱去军服放下兵器就变成了难以辨认的平民,如此化整为零还难对付一点。最起码,需要大量的人手投入。 如果王方翼手下的两万兵马不来,薛绍还真会对这收尾工作极为头疼。 但是王方翼和他手下的将军们都觉得,让安西虎师来干这种擦屁股的事情,真是杀鸡用了斩牛刀。但是没办法,谁叫自己来迟了,“大活儿”都让薛绍一个人给干了呢? 安西虎师开拔分散各地之前,王方翼集结人马,请薛绍检阅。 两万人马就集结在城平县城以东的地带。阅兵之时,有很多的绥州百姓前来参观。 王方翼亲自陪同薛绍阅兵。 二人各乘一驹,在两万骑兵排山倒海一般的高声欢呼之中,从行伍中走过,上了点将台。 “名不虚传,虎狼之师。”薛绍连声赞叹。 王方翼谦逊的摆了摆手连连发笑,说道:“少帅出身贵胄,应该是不通厨艺一门吧?” 薛绍有点意外,笑道:“老将军怎会突然问起这一层?没错,我确实不通厨艺,完全一窍不通。曾经做过一盘饺子,还是请人代庖。” “少帅真是个实诚人。”王方翼哈哈的大笑,说道:“其实老夫只是想说,一个真正高明的厨子,能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物,而不是拘泥于上等名贵的食材。带兵打仗,其实也是这样的道理。安西虎师确实是精锐之师,是裴公留下来的一块瑰宝。老夫仰仗裴公的威名、驱使这样的军队打出了一点点莫须有的威风,算不得本事。少帅仅凭延州拼凑的数千散兵新军就能打出城平大捷这样的惊人战绩,那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名将之风!” 薛绍呵呵直笑,“老将军就不要取笑我了。要是把我手下那拨人和安西虎师摆在一起,那都不能称之为军队,太寒碜了。” “军队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打的!”王方翼说道,“老夫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薛将军这样能打仗的年轻人了。裴公眼界极高,三十年从未收徒。现如今终于收了你做学生,确是独具慧眼啊!” 薛绍煞有介事的小声道:“其实,裴公也是被逼的!” “啊?”王方翼略略一怔,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一个人,天后。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缠了他足足几月,让他不厌其烦日夜不得安宁。裴公再不收我为徒,怕是老命不保。” “哈哈!”王方翼一边大笑一边暗骂自己小人之心,脸上都有了一点发烫的感觉。 薛绍的玩笑开得有一点“冷”,但恰是戳中了王方翼等人的心中所想——此前他们无不以为,裴行俭是迫于天后的压力,才收了薛绍为徒。 稍后,薛绍主持了军中惯常的祭祀,并分别给各路将领派发了将旗。安西军中猛将如云,人才林立。除了之前挑衅薛楚玉的那个“猛先锋”段锋,王方翼的手下至少还有七八个可以独挡一面的大将可用。其中有两位最让薛绍感兴趣,他们就是王方翼的左膀右臂,王孝杰与阿史那忠节。 薛绍隐约记得,这两位大将在大唐的历史上也算是赫赫有名了,尤其是王孝杰堪称一代名将。他到了宋朝仍然配享武庙,被宋王朝当作历代名将来供奉。 安西虎师出发了,兵分数路,前去扫清白铁余叛军余孽。临行之时安西众将都立了军令状,担保十日之内完成任务回来交令。这其中多少有一点“较劲”的意思,因为薛绍就是在十日之内光复了延、绥二州。 这样的较劲是良性的,薛绍非常赞赏安西虎师的这股子军人血魄。不争强不好斗,那就不是军人了。 有了安西军接手余下之事,薛绍手下的人马终于迎来了难得的休整。到这时,薛绍也才有空开始正式清点伤亡,全力救助伤患。 出发时的八百千骑,到抵达延州时其实已经不足八百之数了,有一些在风雪半道上就退出了这一次的战斗。城平一战,千骑分散在五千主力当中,充当队正与火长这样的低级将官,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此战下来,千骑一共折损了三百四十多人。 八百千骑,现在只剩一半了。数量确实是锐减,但是质量却是得到了十倍以上的攀升。生还下来的千骑将士经受住了血与火的战场粹炼,现在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精锐。 薛绍心想,皇帝李治知道了这事一定会相当的肉疼。等回了长安,如何说服皇帝如何重组千骑,肯定会是一个重要而艰巨的任务。 伤亡最为惨重的,当属郭安麾下的土兵。他们一千二百人出发,到现在只剩两百一十六人,几乎每个人都有伤在身,重伤的不下半数。 薛绍带着所有的千骑,去探望郭安和他手下的受伤将士。 看到土兵兄弟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严重的冻伤或是刀剑疮伤,很多千骑将士都流泪了。他们把自己身上的五色袍解了下来,赠送给与之并肩作战的土兵兄弟们。 次日,薛绍与郭安重新登上了鬼头山,来到了鬼口崖。在这里祭奠阵亡的土兵将士们。 薛绍对郭安说,死了的人,已经葬在了我们的心里。他们的怃恤的家属安顿,三州黜置使会亲自安排,负责到底。 活着的人只要愿意,带上你们的所有家眷和下半辈子,跟薛绍走,去长安! 第499章 千骑内鬼 回去之后,郭安去征询那些土兵们的意见。两百多人,其中一半重伤的肯定都不会去了。余下百余人,也有一多半因为拖儿带口或是别的原因,不愿意离开故土。 最终,郭安给薛绍招募了五十多人。薛绍对他们说,我把你们带去长安,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为了让你们下半辈子过上好日子。我可以帮你们所有人在长安安排职事并安家落户,或者你们可以做我的家臣,我管你们一辈子。 能在长安定居,是现在大唐天下绝大多数人的梦想,就如同21世纪很多人渴望移居美国并获得绿卡一样。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土兵们当然高兴。 薛绍说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把你们带到长安,继续一段新的军旅生涯。我会把你们训练成天底下最精锐的斥侯,我薛绍的直系心腹专用斥侯。当然,这个全凭自愿。毕竟斥侯是一份很苦很凶险的职业,比起长安的花花世界来,斥侯就是行走在地狱的勇士。 “你们好好考虑。等到了长安再给我答复都不迟!”薛绍放下了这样的话。 土兵们感到很意外也很惊奇,开始议论纷纷。后来他们派了一个代表来问薛绍,说如果我们愿意做薛少帅的斥侯,那能不能让郭县尉做我们的头儿? 薛绍说当然可以,只要郭安愿意。 但问题就在于,郭安不愿意。 郭安不想离开延州,他说他亏欠了这里太多。他要用一辈子来补偿延州的父老乡亲。他请求薛绍让他继续担任延昌县尉,那样他就能以父母官的身份,多为地方谋福。此外,很多牺牲了的土兵都没有亲人在世了,逢年过节或是死祭之日,郭安也想为他们扫墓祭奠敬献血食,尽上一份心意。 郭安的答复,并不出乎薛绍的意料之外。如果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郭安的身边也就不会有这样一群好汉誓死追随了。 于是乎,薛绍和薛楚玉、郭元振这些人还有很多土兵,轮番对郭安展开了“轰炸式”游说。好说歹说,总算是让郭安答应了一起去长安。 薛绍这位钦差,“滥用”了一回手中的职权——免了郭安的县尉之职,将他带回长安另谋生路。 薛绍的心里想得很清楚,郭安和这些土兵,想要官职的可以想办法让他们挂靠一个官职。但这个官职必须非常的活泛,没有非常固定的工作时间和工作范围。这样,自己才能将他们随召随到,若要出征也可以随叫随行。比如说郭安,他以前就被裴行俭安排在南衙右卫官署里担任一介文吏。现在回了长安,完全可以让他官复原职或是做出类似安排。 南衙十二卫的所有将官和文吏,都是可以随时派出征战的。 薛绍践实诺言,钦差大臣的亲自督办,延州府兵与土兵当中阵亡和致残将士的抚恤,很快就落实了下来。 安西军追剿白匪余党,捷报频传。他们的战斗力和办事效率,的确不是盖的。 与此同时,薛绍的另一项主要工作也正式开展了。 白铁余这位“高级战犯”,最后在绥州的百姓面前“秀”了一把——在绥州各地的大小佛寺里,公开讲经。 当然,薛绍绝对不会让他像以前那样大肆宣扬他的歪理邪说,蛊惑人心。而是让他当着大小僧侣和信徒们的面,和玄云子、司马承祯一起辩说佛法。 白铁余最是擅长拿捏人性、洞悉人心,从而达到他蛊惑人心的目的。但真要辩起佛法来,他哪里会是真大师玄云子和司马承祯的对手?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白铁余嘴硬了没多久,终于是露馅服软了。他不止一次的在众多僧侣和信徒们面前,被玄云子和司马承祯辩得哑口无言。要不是有军队镇场,很多幡然醒悟的信徒都要当众撕了白铁余,一泄愤恨。 这是真正“釜底抽薪”的平定叛乱。白铁余和他的歪理邪说在绥州彻底没了市场,就算薛绍不把他带回长安交给朝廷正法,绥州的百姓也会让他这个逆贼大骗子死得渣都不剩。 与此同时,玄云子与司马承祯则是在绥州大火了一把。这两位实力派的宗教大师,成了绥州百姓们心中新的偶像。比起对白铁余的宗教狂热式崇拜,还多了一些审美情趣与爱慕痴迷。 没办法,谁叫他们两个分别帅到天理不容,美到倾国倾城呢? 玄云子和司马承祯的巡回式佛法会,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薛绍让萧至忠担纲此事具体负责,并且派了月奴带着几个得力之人,专程贴身保护玄云子与司马承祯。 这一天,薛绍和薛楚玉微服出行来到了龙泉县,准备探望一下在这里养病的赵义节。恰巧遇到玄云子他们也到了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佛法会。 薛绍混迹在散场的百姓人群之中,听他们当中很多人在咬牙切齿的骂白铁余欺世盗名,罪该万死。薛绍和薛楚玉正笑着,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就跳到了薛绍面前。 “公子!你怎么也来了龙泉?!” 是月奴。 “呵,安大将军很警觉嘛!”薛绍笑道,“那些军士都没有发现我们,你却看到了。” “我是闻到了公子身上的味道!”月奴憨憨的笑,“玄云子他们就在那边,公子要不要与之相见?” “不用了。”薛绍说道,“我们是来探望赵义节的。” “噢……”月奴小声的嘟嚷,“玄云子倒是很想见你呢,每天都在念叨你。” 薛楚玉笑了一笑,“公子,美人思慕,你还是去见上一见吧!我先走一步,等你便是。” “行。”薛绍应允,见就见呗,又不是没见过。 稍后,月奴引路带薛绍去往玄云子的住处,其实就是一个行军营地。为了防止白匪余孽作乱,萧至忠派了军队与玄云子随行,严密看守白铁余。 月奴一边走,一边对薛绍说,“公子,我现在知道白铁余为什么那么想要娶玄云子了!” “这样想的男人,不在少数。”薛绍笑道。 “但白铁余的想法,和一般的男人不同。”月奴说道,“白铁余知道自己肚子里没有多少真才实学,在绥州这种小地方经营多年,他勉强能够骗住一些人。但若以后去了别的地方遇到了那些见过世面的物,白铁余就担心自己蒙混不过了。他非常欣赏玄云子的满腹才学,并将其化为己用。这才是白铁余想娶玄云子的真正原因所在。他还真是不缺女人,之前有很多的女信徒恨不能把心都挖给他,其中不乏年轻漂亮的女子呢!”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有一句话叫做,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白铁余简直坏到了偏执与疯狂,再又能说会道善长揣摩人心,这样的男人对女人来说绝对拥有致命的吸引力。哪怕是明明知道他很坏很要命,女人还是会忍不住飞蛾扑火一般的追随于他。” “公子你说得好对噢!”月奴惊讶道,“这些天我见识了不少爱慕白铁余的女子,她们明明知道白铁余是大骗子了还对他痴心一片无怨无悔,简直就像是走火入魔了!” 薛绍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想白铁余那天说的其实不全是胡言乱语,当一个男人的信念足够强大,做起某件事情来足够的专注和执着,他就会变得很“迷人”,能让一些人狂热的迷恋并生死相许的追随于他。在打城平一战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像白铁余一样的专注和执着,甚至是偏执和狂野了?……这或许,就是那么多人誓死追随于我的原因所在! 难道我和他,真的是同一类人么? 想到这里薛绍情不自禁的心中一凛,白铁余那厮真的非常善长洞悉人心!这些内心隐衷我自己到现在才认真想清楚,他却早就想到了! 稍后,薛绍就见到了玄云子。她仍是一如既往的清丽飘逸,宛如脱尘仙子。 一番闲叙之后,玄云子说道:“不知公子打算,何时班师回朝?” “快了。”薛绍说道,“等安西军肃清了白匪余孽,我就班师回朝。大约会在十日之内。” “公子和王都督果真是都是能臣干将,这么快就要大功告成了。”玄云子淡淡一笑,说道,“只不过,有些事情公子恐怕还是忽略了。” 薛绍略略一怔,“我疏忽了什么,还请仙姑明示?” “公子有没有想过,为何白铁余一早就识破了我和师兄,并且盯紧了月奴?”玄云子说道,“我与师兄跟随公子的军队一起来到绥州,这件事情是非常机密的,就连朝中的宰相都不知情。还有月奴姑娘,她一直是以僮儿的身份跟在我的身边,我称她为‘妙清’,从来没有当着白铁余的面称呼她的真实姓名。结果那天,白铁余一张口就称她为月奴。” 薛绍微然一笑,“仙姑是想说,白铁余早就收到了情报?” “如此看来,公子并未疏忽此事。倒是贫道多虑了。”玄云子说道,“ “你没有多虑。”薛绍说道,“其实至从那天月奴回来报信之后,我就一直怀疑千骑有内鬼。从那时候起,我的一切军事计划就只局限于少数几个人知道了。而且我猜测,这个内鬼肯定是受了长安某人的差谴陷害于我,想要让我败给白铁余最好是死在白铁余的手上。” 玄云子问道:“那公子查到了吗?” “没有。”薛绍摇头,“我怀疑那个内鬼只在我们刚到延州的时候给白铁余报了一次信,后来因为风头很紧行动不便,他再也没有和白铁余联系过。因为白铁余只知道你和司马承祯、月奴潜伏到绥州的事情,却不知道我后来的行军计划。否则,白铁余也就不会败得这么惨。后来我就此事秘密审问过白铁余,他只顾对我满口胡言,非常欠揍。” 玄云子微然一笑,“我知道,那个内鬼是谁!” 第500章 曲高和寡 出乎玄云子的意料之外,薛绍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追问下来,反倒是微然一笑,说道:“你知道便行,不必告诉我。。。” 玄云子异讶的连眨了几下眼睛,虽然没有言语,但她心中的惊奇与不解完全通过眼神表达了出来,淋漓尽致。 她就是那种,可以用眼睛来说话的人。 薛绍淡淡的微笑,说道:“如果那个内鬼真是千骑的人,那他现在只有两种情况。” “如何两种情况?”玄云子问道。 “第一,他已阵亡。”薛绍说道,“人死如灯灭,既已阵亡就是烈士,理当尊重。无论他生前做过什么样的错事,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那另一种情况,就是他还活着,但却与你并肩战斗过了。对么?”玄云子说道。 “对,那是我的袍泽。”薛绍说道,“我对袍泽的定义就是,哪怕他从背后一刀捅了我,我也会认为他是喝多了酒、认错了人。” “……”玄云子无语了半晌,笑了。 “你是觉得我矫情?”薛绍问道。 玄云子摇了摇头,“我是意识到,我管太多了。千骑是皇家御率,宰相尚且管不着,何况我一介道人?”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心想你要是真想说,就不会这样一直卖关子了。千骑的任何事情都可以称得上是国家机密;你要卖关子,我比你更能卖! 玄云子果然转开了话题,“其实城平大捷前后,我曾一度认为公子很冷血。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那不重要。”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是一名将军,一名理当为战争负责的将军。仗打成什么样才是我最该去想的。外人如何看待,我没空放在心上。” “原来公子一直把我,当作是外人。”玄云子淡然一笑,说道,“我以为绥州共事一场之后,公子会对我有所信任。没想到,仍是这样拒人千里之外。” “仙姑,你误解了我的意思。”薛绍平静的说道,“我所说的外人,不是主观上的区分。而是特指军队之外、战场之外的人。不亲自参与战争的人,永远也不会真正理解战争的残酷。我无法用战争的语言来说服那样的外人接受我的观点。所以,我只好保持沉默,并无视他的偏见。” “你的胸怀,像是一片无边的海;你的心,像是一颗锋锐的钉子。你把你的心扎在大海的最深处,没人能看清。”玄云子说道,“你知道吗,你和白铁余真的很像。” 薛绍皱了皱眉,“我比较介意,别人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抱歉,是我言语表达不当。”玄云子行了一礼,说道,“其实你们相似的地方只在于,都拥有丰富的内心世界,和犀利的表达方式。你们对身边的人有着极其强烈的吸引力和感染力。白铁余能让很多的信徒奉他为神,盲从跟随;你能让你麾下的将士对你深信不疑,生死与共。” “这算是夸奖吗?那么我已经听过了。”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当时我发怒了,打晕了一个人。” 玄云子摇头而笑,“薛公子,你在害怕什么呢?” “我有何可惧?”薛绍反问。 “你用激烈的言辞和生硬的态度,抗拒我的探寻。你用拳头,打晕了那个说出你最不想听的话的人。这就意味着,你害怕他人了解到你的内心世界。”玄云子说道,“你的心里,一定有很多秘密。那些秘密除了你,没人知道,包括与你最亲的太平公主。那些秘密已经给你带来了太多的压力,甚至差点让你走向迷失。薛公子,我并无恶意。我其实,只想帮你。” “多谢。”薛绍淡然一笑,“只是可惜,你帮不到我什么。” “你不说,怎知我帮不到?”玄云子的微笑,看起来非常的自信。 “好吧!”薛绍笑道,“你有本事,把我送到一千多年以后吗?” 玄云子再度连连的眨动眼睛,然后笑了,“不能。” “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薛绍说道,“其实我是来自于一千多年以后的人,我知道接下来所有的历史走向和历史大事。所以呢,我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危机感。我不希望历史像他原来的样子,我也不希望我的命运像他原来的样子。我要抗争,我要逆天。这就是我内心的秘密和压力,懂了吗?” 玄云子以袖掩唇呵呵直笑,这是她头一次在薛绍面前笑出声来。薛绍觉得,这或许已经是她最大尺度的笑了。 “听完了,你有什么感想?”薛绍追问道。 “如果不是公子就站在贫道面前,贫道会以为这段话是白铁余说的。”玄云子说道,“白铁余的邪教教义最核心的内容就是,天地终将末日;一旦末日到来,只有一部份最虔诚的信徒,能够被解救到弥勒佛兜率天的华城,从此与时光共生,永恒不朽。他还说,他能上瞻一千年下观一千年,看透生死轮回,超脱六道众生。” 薛绍顿时大笑,那位后世著名的凤姐,莫非是受到了白铁余教义的影响才走火入魔的? “真是难得看到薛公子,如此开怀大笑。”玄云子巧笑嫣然,“其实我今天说的一些话,的确是可以当作笑话来看待。所谓内鬼,我其实并不知情。只是我想多和薛公子说些话,才故设悬疑勾起公子的兴趣而已。抱歉了。” “看来,你非常好奇我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薛绍说道,“别怪我没事先提醒,千万不要闯进来。否则,你会迷路的。”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够走进你的心里,迷路又何妨?”玄云子微微一笑,“我既然进去了,就没打算再出来。” 薛绍哈哈一笑,“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公子好走。”玄云子也不挽留,稽首相送。 薛绍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玄云子的帐篷,呼吸到外面的第一口空气时,他居然下意识的来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深呼吸。 玄云子太细心太敏锐了,外加机智过人言辞犀利,和她交谈,薛绍总会有一点“不得不防”又“防不胜防”的感觉。 像玄云子这样的女人,注定曲高和寡。 看到薛绍走出来,月奴连忙迎了上来,“公子,我陪你去看赵义节吧?” “行,走吧!”几日没见月奴了,薛绍也多少有些想念。 “多谢公子!”月奴很高兴的走到了薛绍的身边,回头看了一眼玄云子的帐篷,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我跟你说一件有趣的事情,和玄云子有关的!” “说呗!”薛绍顿时就笑了,看来“八卦”真是所有女人的天性,连月奴这样的大唐女汉子都未能例外。 “昨夜我与玄云子闲聊,她说,除了太子殿下曾经三登终南山去寻访于她却未得谋面,还从来没有男人对她表达过爱慕之心,更不用提谈婚论嫁了。白铁余是第一个敢说要娶她的!”月奴说道,“公子你说,玄云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代表她真的对白铁余有些动心了?” “她动没动心,只有她自己知道。”薛绍笑道,“我只确定一件事情。” “何事?” “她虽然看起来超凡脱俗,但实际上也有一颗寻常的少女之心,对爱情充满了强烈的渴望。”薛绍说道。 “哟,女冠也会思春?”月奴的表情很惊诧。 薛绍哈哈的大笑,“思春?这个词语用得好!月奴,看来你最近真是认真读书了!” 月奴的脸顿时变得通红,讪讪的道:“公子,你就别取笑我了。我是真担心,玄云子会对白铁余动心呢!” “你就别瞎操心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薛绍说得很肯定。 “何以见得呢?”月奴好奇的追问道。 薛绍笑道:“玄云子那样的女人,是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追求的。她只会去追求,自己想要的。” 月奴似懂非懂的眨了一阵眼睛,点点头,“好像……真的是这样呢!她真的非常独特、非常孤傲。但凡世俗吹捧的东西,比如名利富贵这些,她全都唾手可得但全都一笑置之。她一只笔可以用十二年,坏了都是自己修;她只喝自己亲手采来的清明茶,别人赠她的名贵好茶放到发霉也从不动用;她甚至只穿自己做的衣服,也不让别人替她浆洗。她非常有钱,她的玄云观里养着上百名女冠弟子个个丰衣足食,但她出门永远只带二十文钱。她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薛绍笑道:“在玄云子的眼里,这天底有两种人。一种是玄云子,另一种是其他人。” 月奴眨巴着眼睛使劲的想,使劲说道:“公子,这是不是就叫茕茕……那个什么立?” “茕茕孑立。”薛绍说道,“看来你真是读过书了,但仍是读得一知半解啊!” “还请公子指教!” 薛绍笑道:“茕茕孑立是形容一个人孤独可怜,没人照应没人心疼。玄云子确实是孤单,但是她一点也不寂寞更不可怜。相反,在她的眼里世人都很可怜,甚至很可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的心境真的非是一般的超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那她怎么又会,思春了呢?”月奴傻傻的问道。 薛绍笑道:“她毕竟还没有了道升仙,有点世俗之念并不奇怪。再说了,织女都下凡和牛郎成亲呢,何况一女冠?世所共知,大唐的女冠岂止风流了得!——当然,玄云子例外。” 月奴嘿嘿直笑,“公子,不如你成全了她吧?我看她对你颇有好感,时时将你挂在嘴边念叨。” “瞎扯!”薛绍一瞪眼,“我就是甘冒发生一百次后院战争的风险去拐一百个良家妇女回家,也坚决不会招惹一个玄云子这样的女人!” “为何?”月奴很惊诧,“玄云子多漂亮啊!” 薛绍不轻不重的在她头上来了两个凿栗,“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上马,随我前去探望赵义节!” 第501章 最大收获 薛绍去到赵义节的住处时,正巧碰到薛楚玉和一名背着药箱的老军医同时出来,原来是刚刚给赵义节换完了药。薛绍向老军医打听,赵义节的伤势如何。 老军医说,赵义节身上大小三十多处伤,失血非常严重。换作是一般人,早就死了。老军医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赵义节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只能说,兴许是他身后有神明庇佑。 稍后,薛绍轻手轻脚的走进房间去看。赵义节躺在床上,身体虚弱半睡半醒,眼睛半睁半闭。蓦然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薛绍,赵义节居然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当场单膝一跪,“拜见少帅!” “你疯了,快躺下!”薛绍和薛楚玉连忙一同上前,生拉活拽的将他重新摁回到了床上躺下。 赵义节看着薛绍,眼睛哗哗的就在流,嘴唇一张一合努力想说话,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要激动。”薛绍说道,“安心养好伤,任何事情都可以以后再说。” “我……我只是想要感谢少帅将我逐出千骑。”赵义节结巴的说道。 薛绍笑了,“这也值得你谢?” “若非少帅的当头棒喝,我兴许这辈子就一直浑浑噩噩的过下去了。”赵义节说道,“那样荒废一生、辱没祖宗,我还不如早死早脱生。” “过去的事情,就没必要多提了。”薛绍说道,“你这一次在龙泉干的事情,我已经详细具表申奏朝廷,并请求朝廷让你将功折罪,免去流放充军并许你重回千骑。你以为如何?” 赵义节没表现出什么激动,但是笑了,“多谢少帅一片好意。其实,龙泉之事我只为求一个心里安慰,从没想过要将功折罪或是重回千骑。” “你不想回千骑了?”薛绍有点惊讶。 “不想。”赵义节说道,“能在千骑皇家御率当差,的确是既威风又有前途。但我这人实在是过不了好日子。我会越吃越贪,越玩越懒,最终消磨了斗志、迷失了方向。我倒宁愿在怀远军镇充任一介戍边小卒,一路追寻我祖我父曾经征战西域留下的足迹,让我这辈子重新开始。不求壮烈非凡,但求无愧于心。” 薛绍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如果你想回来,千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多谢少帅!” 薛绍点头笑了一笑,说道:“你是好样的。很少有人能够真的浪子回头,重新做人。如果你想在边关军镇磨炼自己,我倒是可以把你引荐给夏州都督王方翼。安西虎师天下无双,这样的军队非常煅炼人。” “安西虎师,王方翼?”赵义节好奇又期待的问道,“少帅……真的可以吗?” “当然。”薛绍微笑的点头,“王方翼现在就在城平县,我跟他说上一句,此事便成。” “那就再次多谢少帅了!”赵义节有点激动,“我祖我父,曾经都是安西军的将士啊!” “那你可算是,继承祖业了。”薛绍笑道,“虽然我更希望你能重归千骑,在我的麾下效力。但是实话实说,在边防戍军里煅炼你会成长得更快。我期待有一天你能脱颖而出,成为王方翼手下独挡一面的大将。再然后,成为一代名将!” 赵义节惭愧的笑了起来,“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在边疆好好的把自己磨励几年,去掉这一身的坏毛病。等将来落叶归根了,我才有脸葬进祖坟。等到了地下,也不至于被我亲爹打断双腿。” 薛绍和薛楚玉等人都笑了,欣慰。 看到赵义节身体虚弱,薛绍也没有多作停留。稍稍述谈并留下了一些珍贵的伤药之后,薛绍就告辞走了。 “失之交臂,可惜了!”薛楚玉连连摇头叹息,“我很少遇到能让我肃然起敬的汉子,赵义节绝对算是一个!” “让他去安西军里磨练,未必就是失之交臂。”薛绍微笑道,“相反,我倒是想借鸡生蛋。” 薛楚玉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心中略一醒神,小声道:“少帅不想在千骑,多作停留吗?” 薛绍皱了皱眉,说道:“千骑,永远只会属于皇帝一个人,谁也带不亲,谁也干不长。再说了,我只想做真正的将军,不想一辈子留在宫里当侍卫。或早或晚,我会离开千骑到南衙十二卫野战军里谋求生路。” 薛楚玉听了非但不忧,反而欢喜,“少帅思虑,正与属下不谋而合!在御林军里当职固然是光鲜又威风,但总感觉浑身不对劲,像是被人牢牢的捆着绑着。如果一直留在长安,或许还不觉得。一但离开长安,这份感觉就相当的明显了——还是出征在外自由洒脱、更得我心!就如少帅所言,我也只想做个真正的将军,打仗的将军!” 薛绍笑了,“不用说,郭元振那厮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你看他这次讨伐白铁余那股子疯劲,像是一只在笼子里憋坏了的野牛犊子,什么事情都敢干,居然还敢在阵前打晕我,再冒充我去冲锋陷阵。他干出的这种破事儿,都够得上杀头了!” “于是少帅就派他去收复绥德、大斌二县,让他将功折罪么?”薛楚玉笑道。 “那要不然还真把他砍了,或是等着回了长安让御史弹劾收拾他么?”薛绍无可奈何的摇头笑道,“那厮,特别不让人省心!还记得上次在并州时的情景么?他居然和李多祚等人一起在妓院里被人活捉了!之前我们刚到延州让他去通报,他又被郭安手下的土兵打晕了活捉连衣服都被扒了——那厮真能丢人啊!” 薛楚玉哈哈的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薛绍也笑了。薛楚玉很少像这样大笑,在生人面前他就像是一尊冷面寒霜的金刚菩萨,一向都是不苟言笑。 趁着天还没黑,薛绍与薛楚玉决定马上动身回城平县。月奴重回了玄云子那处,薛绍与她约定并让她传话给玄云子,让她们最迟不过十日就要回到城平,到时就将班师回往长安。 白铁余之乱,算是彻底平定了。 薛绍回到城平之后,王方翼和苏味道一同来见,把一份写好了的奏章给薛绍看。 是报给朝廷的捷报。 苏味道是一支超级好用的笔竿子,把奏章写得很漂亮,并把所有的功劳都算归在了薛绍的头上。 薛绍觉得不妥,虽然城平之战是自己单独打的,白铁余是自己抓的叛军主力也是自己亲自击溃的,但是如果没有王方翼手下的安西军来收拾残局,绥州之乱肯定不会这么快平定。 于是薛绍让苏味道重写,一定要尊重事实。王方翼却是百般推辞不肯受功,薛绍勉力来劝,到最后两人几乎是争执了起来。最终,还是薛绍占了上风,谁叫他是主帅呢? 苏味道大笔一挥,一篇新的奏章一蹴而就,这回他基本上是依据事实来写的奏章,薛绍很满意。 王方翼却是非常的苦恼和羞愧,感觉自己非但没有起到“平叛主力”的作用,反倒是跟着薛绍混了一笔军功……事情的结果好像和自己最初的预想,刚好弄反了! 军中最重赏罚,哪怕是一个铜板的赏罚,军人都会相当的计较和在乎。其实他们在乎的不是赏罚的那一点东西,而是“赏罚”代表的荣誉与耻辱。 在一支百战精锐之师里,荣誉是战士的生命,有些人甚至要把它看得比生命还要更加重要。 薛绍把一部份军功原封不动的算给安西军,这让他赢得了王方翼及其部下的又一次认可与尊敬。薛绍顺势就把赵义节推荐给了王方翼,王方翼早就听说过龙泉之战的经过与赵义节的大名,当下就非常热情的接受了。并且,他当场就决定明天亲自前去探望赵义节。他还表示,以后自己一定会重用栽培赵义节。 薛绍突然感觉,自己是那么的羡慕王方翼。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他那样手握一支精锐虎师、镇守一方咽喉军镇、再撑起一片半壁江山,那才算是真的“混出头”了。 与此同时,王方翼和手下的将军们也非常的羡慕薛绍。继承卫公兵法成为裴公高徒,才二十出头就做到了四品中郎将,并且一战成名在军队里稳稳扎根。这怎么看,薛绍将来一定能够成为大唐军队里挑大梁的人物。 意气风发少年得志,这是无数男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方翼手下派出去征剿残匪的将军们,陆续回来交令。他们的确是非常的能干,比军令状规定的时间早了好几天,他们就完全肃清了白匪余孽。 白铁余苦心经营了十几年才划拉起来的伪“光明皇朝”,在薛绍与王方翼的合力摧残下彻底土崩瓦解,并很快就烟销云散了。 两天后,玄云子与月奴也拉着白铁余回来了。经过这一轮“巡回演出”,白铁余明显是被玄云子给整蔫了,没了被俘之日的气焰与疯劲。 是到了班师回朝的时候了。 薛绍带着自己手下的兄弟们和安西军的将士们,来了个庆功大联欢。几乎每一名安西军的将军都来给薛绍敬了酒,把他灌到大醉。 用刀子放倒敌人,用好酒放倒兄弟。安西军,已经不把薛绍当外人了。 现在看来,恰如郭元振所言,一名将军的名气和声望只能通过战绩来获得,别无他法。北伐一役,初出茅庐的薛绍虽有建树,但毕竟笼罩在裴行俭的光环之下。平定白铁余,才是薛绍军旅生涯当中真正意义上的“出山之战”。 他用这一场胜利给自己正名,并赢得了安西虎师的认可与尊敬。 这是薛绍来了大唐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一笔收获。 第502章 医心 次日,安西军拔寨起营,去往夏州。。。 大军开拔之时,薛绍亲自前去相送。 王方翼拿出一把包鞘粗糙、刀身黝黑的尺长匕首,对薛绍说道,这把匕首是他亲手打造,带在身边已经超过三十年了。别看它丑陋,但用起来非常的顺手。 说罢,王方翼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轻轻抛到空中随手凌空一划,鹅卵石应声裂为两半! “真是好刀!”薛绍惊叹不已。真想不到在一千多年以前的大唐时代,还能有人铸出这样锋利的刀具! “可惜当年,老夫只得到了一小块这样的镔铁。否则,我定要打造上万把杀敌的好刀,装配给安西军的每一名将士!”王方翼把刀子双手奉到薛绍面前,“请少帅莫要嫌弃权且笑纳,留作此战之纪念!” “君子不夺人所爱。这匕首是老将军的随身心爱之物,薛绍岂能占有?”薛绍婉拒。 “其实这么多年来,老夫一直想要将它送给一个,与老夫志趣相投又配得上这把匕首的人。”王方翼的语气非常诚恳,再把匕首往前一送,“如今老夫已经快有六十岁了,不知还能在疆场上扑腾几年。若有一天老夫马革裹尸了或是解甲归田了,少帅若能带着它驰骋疆场,就如同是带上了老夫一样。夫生平志愿,足矣!” 听了这话,薛绍是既感动又震撼。老骥伏励志在千里,莫过于此! “老将军拳拳之心,薛绍已经领会。既如此,薛绍就斗胆收下了!”薛绍双手接过了匕首将它放进了胸甲之内,马上从腰上解下了千牛御刀双手奉上,“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将军,这是薛绍的佩刀,也请收下留下纪念!” “这不行!”王方翼连连摆手,“这是御赐的千牛刀,天下罕有!老夫岂敢收受?”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这的确是御赐千牛刀,只有奉宸卫的千牛备身,在千牛讲武会上得胜之后才能拥有。老将军,薛绍一介纨绔入仕尚浅,没有取得什么成功也没有什么光辉的事迹。就目前而言我所拥有的一切,大多都来自我的家世和我的出身。唯有这一把刀与我的父辈、我的家世和我的身份都没有太多的关系,那是我凭本事挣来的,也是我为数不多能够拿得出手,敢和老将军一起分享的东西。老将军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少帅诚意,老夫尽知!”王方翼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接过刀来,咣当一声拔刀出鞘眯着眼睛细看刀锋,大声赞道:“好刀,好刀,真是一把杀敌的好刀啊!” “老将军所言即是。既是好刀,就该用来杀敌报国!”薛绍微笑道。 “少帅保重,老夫去也!” 王方翼不复多言,提刀上马,率领他的安西虎师昂扬而去。 这一刻,薛绍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骑上马追上王方翼,和他一起去到长河落日、烈马飞啸的黄沙边关。 边关的生活肯定很艰苦,但是有自由,有热血,有义气,还有飞扬驰骋的男儿豪情。 回了长安,有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锦衣玉食美娇娘,功名利禄蒙圣恩。但只有真正拥有过了才知道,时间一长这些东西就会编织成了一个漂亮的牢笼,任谁一头扎进去也别想再出来。 “或许,我生来就该是属于军队的……”薛绍轻轻的吁叹,没人能听到。 这时,薛绍身后的郭元振唉声叹气的叫嚷起来,“哎呀,我不想回长安啊!” “你不想你父母妻子吗?”薛绍回头笑道。 “想啊!但是我更想把她们都接过来,和我一起感受这样的生活!”郭元振笑道,“我这人的心性比较野,在长安总觉得拘束。还是在军队里过得更好,更自在。苦是苦了一点,但是可以苦中作乐啊!——这苦中作乐的滋味,可比每天泡在蜜罐子里舒坦多了!” “贱人。”薛绍骂咧了一声,骑马从他身边走过。 “确实很贱。”薛楚玉念叨了一声,也从郭元振身边走过。 萧至忠走了过来,郭元振指着他喝道:“萧长史,你不会也像他们一样骂人吧?小心有辱斯文!” 萧至忠呵呵一笑,“在下只是想说,少帅所言即是!” “你!……” 郭元振吹胡子瞪眼的气煞了,其他人笑作一团骑行而去。郭元振连忙拍马追上,和薛绍等人并行一处。 天寒地冻,朔风凛冽。薛绍等人的笑声,随风飘散,直入云霄。 …… 王方翼走了,薛绍身为平叛主帅的任务基本完成,但是做为三州黜置使钦差,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善后。 白铁余的一场叛乱,对大唐帝国来说并未构成大的威胁。但是对绥、延二州的地方民生,却是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很多官员被杀,很多男丁在战争中死亡,更多的百姓逃离了家园沦为流民。大多数的田土庄稼已经无人栽种,工商尽绝府库耗尽,没个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这两个州怕是很难恢复元气了。 每每想到这些,薛绍就有一千个冲动想把白铁余那厮割成碎片,一片一片的吞下去,让他在自己的肚子里变成屎。 不经历战争,不知道和平的可贵。 现在,幡然醒悟的绥延二州的百姓和薛绍的想法别无二致,每天都有很多人到薛绍的官署前来跪地请命,想要薛绍当众处死白铁余,还他们一个公道和交待。 但是白铁余这样的“重犯”,薛绍必须将他带回长安明正典刑以匡国法。 面对百姓的请命,薛绍只能良言相劝,一再婉拒。可是薛绍越劝,来请命的人就越多。渐渐已成泛滥之势。 来请命的人当中,大多数以前还是白铁余的信徒。 比活在水深火热中更加可悲的,是活在欺骗和愚弄当中。这些百姓们以前对白铁余有多么的信任和爱戴,现在就对白铁余有多么的唾弃和憎恨。哪怕是“食其肉寝其皮”,恐怕也无法完全的消除他们现在的愤怒。 眼看民情汹涌,薛绍决定把白铁余转移离开城平县。钦差行辕也顺道迁移,搬到延安去。 为了安全起见,薛绍特意选在黎明时分出发。出行之时,白铁余被装在囚车里。四百名千骑骑兵,沿途看押运送。饶是如此,也仍是引起了百姓的注意。 几声大喊,很快千家万户都亮了灯,百姓们从热乎乎的被窝里跳出来,一起涌到了街上要找白铁余算帐。要不是有千骑卫队强力镇劾,都要引发骚乱了。 白铁余站在囚车里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大声的叫道:“朕的信徒子民们,朕不日就将去往兜率华城了!朕会在那里等着你们,早登极乐!” 他这一喊,就好比在一锅沸腾的滚油当中倒进了一瓢水,百姓们当场就爆发了! 无数人拼命的争涌上前,想要揍死白铁余。还有一些人把手边能够捡到的任何东西,拼命的砸向白铁余的囚车。护卫白铁余囚车的好多千骑卫士都被误伤了,甚至有人头破血流。 白铁余在囚车里哈哈的大笑,仰天大笑。 百姓更加激愤,眼看局面即将失控! 民心难违。 就在薛绍准备下令当街处斩了白铁余以安抚百姓的时候,玄云子和司马承祯策马赶到。他二人飞身一跃上了囚车,白铁余兴奋的大叫,“皇后,你是来救……” 一句话没喊完,玄云子轻飘飘的一指戳中他的后脑,白铁余当场白眼一翻脖子一软,耷下头去不吭声了。 百姓们顿时集体哑然,好多人揣在手里的东西也没有砸出去了。 经过之前的一系列“巡回”佛法演说,玄云子与司马承祯已经成了绥州百姓心中,新的神砥偶像。 玄云子和司马承祯一句话也没有说,各自盘腿在囚车边上坐了下来,闭目瞑神,开始吟颂著名的佛家真言,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非常暴躁的百姓与骚动的人群,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很多百姓放下了手中用来攻击的杂物,和玄云子一样坐到了地上,闭目合十,开始吟诵六字大明咒。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坐了下来,一同念咒。 城平的大街上,很快就坐下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百姓。“唵嘛呢叭咪吽”的佛颂之声响遍了整座城池。 薛绍惊呆了。 玄云子起了身来走到薛绍身边,“少帅,我们可以走了。” 薛绍深看了玄云子两眼,轻轻点头,“出发!” 队伍再度出发,没有百姓阻拦了。沿途走去,只听到一片“唵嘛呢叭咪吽”的佛颂之声。这个神奇的声音让人的心灵莫名的安宁,莫名的空灵。好像所有的悲伤、愤怒和疲惫都随着这样的佛颂之声,渐渐的烟消云散了。 “原来,这就是宗教的力量。”薛绍禁不住感叹。 玄云子微然一笑,说道:“武力,其实并非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武力,往往引发更多、更强的暴力抗争。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心事,都有亟需宣泄的痛苦与渴望实现的愿望。白铁余非常善于洞察人心,他利用了人性中的这些弱点来取得他的信任,他苦心孤诣的经营此道十几年,最终建立了一个他的宗教王朝。虽然这个伪王朝很快就在大唐帝国的武力镇压中覆灭了,但是不得不承认,掌控心灵才是这世上最强大的驾驭之法。白铁余正是个中好手。” “你说得没错。”薛绍点点头,轻叹道:“当我们身体生了命,有医药可治;当我们的心灵患了病,一样也需要医治。这或许就是宗教与信仰,存在的意义。只可惜白铁余走上了邪道,不然他还真是个人物。” “医者医人,道者医心。贫道很早就说了,公子天生道心、与道有缘。”玄云子微然一笑,“贫道忍不住再对公子发出一次邀请,若得暇闲,便来终南山玄云观与贫道煮茶论道,如何?” 医心? 或许,我真的需要医心了…… 薛绍微微一笑,“好。” 玄云子笑了。柳眉弯弯杏眼微挑,她仍是用眼睛来笑的。 第503章 采薇 在延安盘桓了十几天,薛绍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安抚民生上面。。。虽然绥延二州的生气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恢复,但总算有了一些起色。至少各州各县的衙门恢复了正常的运转,地方的治安得到了保障,很多逃难的百姓也都陆续回来了。 朝廷那边终于有了回书,说三省六部已经在重点操持绥延二州的战后安抚问题,许多新选的官员即将上任,大批的赈灾物资即将运送过来。开春之后,朝廷还会调拨一批民众迁居绥延二州,用来弥补这里的男丁损耗,补充劳动力并平衡人口比例。 在如今大唐的时代里,人口就是最重要的生产力。只要有了人口迁入,就能让绥延二州尽快的恢复生机。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这些事情还真不是一个钦差大臣能够独自料理的。所幸大唐帝国的家底雄厚,国家机器的力量更是不可估量。 有了朝廷的接盘,薛绍现在终于可以打道回府了。 朝廷的回书里,免不得对薛绍一番赞赏,并召薛绍等人尽快回朝听封受赏。听到这个消息,所有的千骑将士都比较振奋。以往,皇帝李治没少给千骑赏赐,踢个足球还每人赏赐绢帛。可是那种赏赐根本就是无功受禄,千骑的将士们拿得多了,也就拿出得顺手拿得麻木了,感觉像是“理所应当”、“爱要不要”的一样。 唯有这一次的“听封受赏”,是千骑将士们自己打拼出来的。这让他们非常的自豪也非常的兴奋,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人荣誉”。 千骑的每一个人都和薛绍“感同身受”了,他们已经明白,再名贵的嗟来之食也没有自己亲手挣来的东西,吃得香甜吃得心安理得。 离过年只有七八天的时间了,薛绍率领千骑启程,回师长安。 绥延二州的百姓听闻此事,一同涌来夹道欢送。 为免那日的事故重演,薛绍把白铁余绑了起来嘴也堵上,装进了一口透气的棺材里,用马车拖行。类似的车子还有好几辆,里面都装的阵亡将士的骨灰。 大唐的百姓们是质朴而善良的,他们只要感受到了一点点为官之人的好,就发自肺腑的感激涕零。薛绍一行人走的时候,冰冻的大街上跪满了感恩涕泣的百姓,很多人把家里仅剩不多的食物或是财货拿了出来,要送给薛绍和他麾下的千骑将士们。还有一些人披麻戴孝的给那些阵亡的将士们上香叩首进献血食,如同侍奉自家先人。 薛绍和千骑的将士们非常感动,很多人被惹出了眼泪,都有些不忍离开了。 终于还是离开了延州,走上了回家的路。 或许是疲惫或许是感怀,回程的时候千骑将士们都比较的沉默,没有来时的壮怀激烈与慷慨凛然。好像每个人都有了一些心事需要琢磨,每个人的心灵也都在进行自我的沉淀与感悟。 薛绍知道,第一次的远征对千骑将士们来说,就像是进行了一场人生的洗礼。不上战场的士兵,不是真正的士兵。从现在起,千骑的将士都已经完成了一次伟大的褪变,他们全都从男孩儿变成了男人,全都从一个空吃军饷的老爷兵,变成了真正能够战斗的勇士。 队伍出发后的第二天傍晚,薛绍等人还没有完全走出延州地界,在一处山林间安营扎寨,取水饮马埋锅造饭准备歇息一晚。 就在薛绍躺进了帐篷里准备小睡一会儿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片惊叫与喧哗之声。薛绍弹身而起,郭元振已经冲进了帐篷里来。 “出事了!!” 薛绍二话不说,和郭元振快步跑到事发地点。 很多人围成了一圈,看到薛绍前来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有一名千骑卫士,拔刀自刎了。 薛绍看到那人就摇头叹息起来。不用问,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郭元振大声惊问。 左右的卫士一起迷茫的摇头,“不知道。刚才火长让他去给白铁余送饭,回来之后,他就拔刀自杀了。” “白铁余?”郭元振非常的惊怒,“莫非他还能被白铁余蛊惑了?” “老子要宰了那杂碎!”军士们情绪激动的叫嚣起来。 “别吵!”薛绍大喝一声,所有人安静了下来,都静静的看着薛绍。 郭元振上了前来,“这可怎么办?” “将他火化,带上他的骨灰一起回长安。”薛绍说完,补充了一句,“视同,阵亡的烈士。” 郭元振和众将士们都默然认可了,开始忙碌操办此事。 薛绍一扭头,看向了玄云子住的地方。正巧看到,她静静的站在帐篷前面,也看着薛绍。 薛绍没有说话,独自一人走向林子里。玄云子会意,片刻后果然跟了进来。 “你满意了?他自杀了。”薛绍冷冷的道,“这几天来你没事就与他谈话,以为我不知道么?“ “贫道从未与他提及泄密一事,只是与他谈经论道,希望能够要消除他心中的心魔。”玄云子遗憾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他早就知道你已经有所查觉,只是少帅不想在王方翼和百姓们的面前去纠察内鬼,以免有损千骑名誉。一但回了长安,你肯定会要追查此事。因此他很恐惧,根本不敢回长安。尤其是在见到了白铁余以后,他更加的自责更加的恐惧。最终不堪忍受,他自杀了。”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内鬼。”薛绍摇了摇头,说道,“因为他只告诉了白铁余,你与司马承祯及月奴三人的动向,却没有告诉白铁余我们的兵力虚实和军事计划。否则,白铁余早就让他手下的大将率军杀到了延州,将我们这区区的八百人一举歼灭了。再或者,就连延州刺史周运明都能对付了我们。” “这也正是公子,一直没有处置他的原因所在吧?”玄云子问道,“公子难道就不想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做吗?” “我的仇家很多。他们都想我让我死。”薛绍苦笑,摇了摇头,“千骑的卫士,每个人都是有家世有来路的,在长安的关系盘根错节,我无法一一察对和掌握。其中如果有人和我的仇家有往来甚至是有亲缘,这都不奇怪。说实话,等回了长安我是会追察,但我不会戳穿他泄密的事情,我会找一个借口将他踢出千骑,就此了事。” “为什么?”玄云子问道,“泄露军事机密,其罪当诛。你这样的铁血军帅,没理由枉顾军法。” 薛绍苦涩的淡淡一笑,说道:“我是一个铁血军帅,但我脱下了军服之后也是一个有感情的大活人。我说过了,就算我袍泽在背后捅了我一刀,我也宁愿相信他是喝醉了酒认错了人。是人都会犯错。一个在战场上敢把性命交托给我的人,我就不能给他一点宽容么?” “可是你越宽容,他就越内疚。”玄云子叹息了一声,说道,“我非常理解他的内心感受,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他尊敬你这位少帅,他深爱千骑这支军队,他愿意为了他的袍泽去死。但同时,他也不敢辜负了受人所托之事。于是他‘点到即止’的泄露了一点秘密给白铁余。他以为白铁余会把我们三个人捉起来杀掉,这样你就会失去一个喜欢的女人,还有我和我师兄这两具你回朝之后无法交差的尸体。这样,他大概就算是达到报负于你的目的了。他没有出卖千骑,也没想真的害死你。等到战斗真正打了起来的时候,他和其他的千骑袍泽一样浴血奋战视死如归。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内心的痛苦与自责越积越多,几乎让他崩溃。离开延州时在百姓们给阵亡将士上香和进献血食的时候,他哭了,哭得比谁都厉害。” 薛绍仰头看天,茂密的树林把天空遮得只剩一个狭窄的三角形。 树林里很阴暗,就如同薛绍现在阴霾的心情一样。 “这些,还用你说么?” 玄云子摇了摇头,悠长的叹息了一声,“人性,即是如此的复杂。” “有时间,我也该医一医我的心了。”薛绍拿手指戳着自己的胸膛,苦笑。 玄云子微笑的点头,“我等你。” 薛绍抬脚走了。 走出没几步,玄云子突然在他身后说道:“数月前,原千骑左郎将武攸归之母去世,此人亲自登山请我玄云观的人前去开坛设祭,做亡人道场。但逢夜半无人之时,他就会去独自哭灵,披麻戴孝如丧己母。” 薛绍听在耳里脚步未停,心说,武攸归不是你堂兄么,你居然还是没有忍住告诉我了。 发生了一场同僚自杀的惨变,千骑将士们的归途更显沉默,还隐隐萦绕着一股悲伤的气氛。 棺材里的骨灰盒子又增加了一个。 千骑将士们看到它们,想起其中的每一个都曾经是一个鲜活的的人,他们都曾经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喝酒一起训练,一起顶风冒雪一起浴血拼杀。 现在,他们全都烧成了灰,装进了冷冰冰的盒子里。 第四天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雪。行路变得更加艰难。 郭元振突然扯开喉咙,用他并不动听的嗓门大声唱道——“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这是一首古老而著名的描述远征士卒归乡的诗歌,《诗经??小雅??采薇》。 壮气四塞,悲怮莫名。 千骑的将士们听到了,自发的跟着大声唱了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 薛绍仰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漫天飞洒的鹅毛雪花,跟着一起低声的吟唱这一首《采薇》。 “天上的兄弟,你们能听到么?你们,是否也会跟着一起吟唱……” 第504章 英雄气短 一场大雪,反倒让薛绍和千骑们都下意识的加快了行程。原因只有一个,大家都想赶回长安,和家人一起过年。 结果又是一场顶风冒雪,终于在年三十前一天,薛绍一行人抵达了长安。 长安城里,已经有了很浓的新年气息。家家户户贴门神挂春联,小孩儿们穿着大红的袄子在雪地里追逐玩耍,笑声无邪到清澈。 “在外面呆惯了,就会不想回来;在长安呆惯了,就会更加不想出去。回家的感觉,还是好啊!”郭元振自嘲的话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薛绍一行人进了城并未张扬没走朱雀大道,而是走的里坊小道准备绕到皇城北面的玄武门。薛绍想要先把部队拉到营地里整休,自己再去向朝廷交令并移交白铁余这个重要战犯。不料在玄武门前有人把薛绍等人拦住了,说天后刚刚得知薛将军凯旋归来,正在召集文武百官一同前往皇城朱雀门前等候迎接。请薛将军赶紧折返,从朱雀门进宫。 薛绍当场苦笑,其实将士们都很累了,就想赶紧歇上一歇。但是武则天的做法也可以理解,自己的女婿和一手提拔重用的能臣干将,打了这么艰苦卓越又十分漂亮的一场大胜仗回来,她如果不大肆宣扬的长一长脸,那就不是那个政治觉悟奇高的武则天了。 没办法,薛绍等人只好调转马头沿原路折返回到了进城的地方,并改道走上了朱雀大道,往皇城朱雀门而去。 薛绍等人的身影刚刚出现在朱雀大道上,皇城朱雀门城楼上就金鼓齐鸣,礼乐大奏。朱雀门里走出了两队手持旗幡的仪仗卫士,后面跟着文武百官,一同在朱雀门前布道两旁,夹道欢迎。 薛绍对身边的郭元振和薛楚玉苦笑,两人的表情也挺尴尬。打了一个小小的白铁余而已,这个阵势当真是太大了一点。当初裴行俭北伐大捷归来,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在夹道欢迎的文武百官当中,居然还有薛元超这样的宰相和刘仁轨这样的军界老宿、当朝泰斗。不过,裴炎倒是不在其中。 薛绍等人连忙下马,步行上前。 又是一轮金鼓齐鸣礼乐大奏,武则天坐着一轮鸾车,在卫队和仪仗的簇拥之下走出了朱雀门。 薛绍等人连忙止步,在道旁抱拳而拜。 “参见天后娘娘!”文武百官一同参拜。 “众卿免礼。” 武则天道了这一声后走下车来,径直走到了薛绍面前笑吟吟的凝视着他,招一招手唤来了一名侍儿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面有三盏金杯呈着三杯美酒。 “壮哉薛郎!请痛饮三杯!” 薛绍略微一怔,武则天居然会当众叫我“薛郎”这个亲昵的称呼。 “谢天后!” 薛绍也未多说,一一喝下了三大杯美酒。 “来。”武则天伸出一手拉住薛绍的手腕,示意他一同前行。 薛绍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天后,有重臣宰相在列,臣不敢托大。” “来。” 武则天很固执的拉了薛绍一下,薛绍只好就范。 再一次金鼓齐鸣,礼乐大奏。 武则天拉着薛绍径直走上了她的鸾车,在文武百官的拜礼相送之下,折返皇宫扬长而去。 没有壮怀激烈的演说,没有繁琐复杂的礼仪,武则天用这样一个最简单的行为昭告天下,薛绍是本宫最喜爱的女婿和最器重的将军! 武则天的车驾一直走到了宴请国宾的麒德殿,原来这里早就准备好了庆功大宴。每一名千骑将士都将受邀赴宴,与之相陪的就是刚才在外面等候迎接的文武百官。 “陛下本想亲临,但最近陛下的病情又有反复不宜出行,你要见谅。”武则天私下对薛绍说道。 “臣不敢。”薛绍拱手道,“臣稍后解甲更衣之后,再与公主殿下一同前去探望陛下。” 武则天微然一笑,“你的公主,正在麒德殿里等着你呢!” “真的?”薛绍闻言一喜,就笑了出来。 “你快去吧!”武则天的笑容看起来颇为慈蔼,“一个时辰之后开宴,你还有一点时间。” 薛绍心里顿觉尴尬脸都有一点红了,这么一点时间……我能干啥?丈母娘大人,真是看扁我! 武则天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之中的岐意,当下哈哈的笑了起来,“快去,你快去!” “臣失礼,臣先告退了!” 薛绍跳下了武则天的鸾车,一路小跑的奔向了麒德殿。 武则天看着薛绍的背影摇头而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刚到大殿门口薛绍就看到了琳琅。姐妹俩仿佛是在这里等人,见到薛绍就面露惊喜之色,上前双双一拜,“恭迎驸马,凯旋归来!” “别废话了,公主呢?”薛绍急切问道。 姐妹俩神秘一笑,“驸马稍安勿躁,请随我来!” 说罢她们就折返殿内,在前引路。 薛绍一身戎装披挂和风雪征尘,大步流云的走进了宫殿里。他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煞气犹未散去自己是浑然不觉,但那些宦官侍人看到了都面露惊惧之色——他们几时见过如此霸气飞扬甚至杀气腾腾的驸马? 太平公主,居然在礼乐间等着薛绍。 薛绍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悠扬的丝竹之声。那是太平公主喜欢的曲子,也是陈仙儿跳得最为柔软的一首曲子。 薛绍会心一笑推门而入,本以为会看到太平公主躺在榻上欣赏陈仙儿的绝妙舞姿,不料入眼看到的却是,太平公主自己穿着那一身霓裳羽衣,在舞池中翩然起舞。 除了藏在屏帘之后的十八舞伎在奏乐,屋里就只有太平公主一个人。 身后的门悄然的关上了。 太平公主当然也看到了薛绍,但她没有停止自己的舞蹈。 薛绍站着没动,静静的欣赏。 客观来说,太平公主的舞姿自然不及顶级舞者陈仙儿那样的专业和优美。但是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其中都有薛绍能懂的意味。 太多的相思和太多的愁苦,那么多的牵挂和那么多的情愫,全都融化在了太平公主的舞姿里面。 一曲终了丝竹停顿,舞伎乐工们悄然散去,太平公主半跪于地,美眸微闭顶颈向上,摆出了一个充满希冀与渴盼的姿态,就像“春闺梦里人”在倚门期盼他远征在外的夫君。 没有言语。但太平公主的想说的一切,薛绍都懂了。 他慢慢走上前去,弯腰下身,在太平公主的额头上亲吻了一口。 太平公主闭着眼睛,如玉面颊上,顿时滑落两串珍珠般的泪花。 “我回来了,安然。” …… 麒德大宴,为凯旋的千骑将士庆功揭风。宰相裴炎还是到场了,并且和薛绍喝了一杯。 这样的政治酒宴,没什么太多的滋味可言。无非是歌功颂德,彼此套近。 但是薛绍从程务挺那里知悉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右羽林卫大将军李谨行自入冬之后一直病重,现在恐怕已经快要不行了。 薛绍闻言有点震惊,不过两三个月前,老头子还在场边看程务挺和千骑的人踢足球,笑声能够震破耳膜。怎么说病就病,说不行就不行了? 当下薛绍决定,酒宴散后叫上薛楚玉等人和程务挺一起前去探望李谨行。但是他刚下了这个决定,太平公主就叫杨思勖悄悄来传话,说公主已经回家准备蔷薇花浴了,请驸马在宴罢之后尽快回家。 但薛绍还是决定,先去探望李谨行。今天再不去明后两天就是大年和春节了,不方便走家串户。 宴罢之后,薛绍带上千骑的几名将军,和程务挺父子一同去了李谨行的家中。 这时天已经快要黑了,李府正在点灯。薛绍等人受请进去时,正看到牛奔从里间奔出来。 “薛公子,哈哈哈!”牛奔连声大笑跑得很欢,真像是一头牛那样的劲力十足 “闭嘴,吵什么?”薛绍沉喝一声,“你义父病重,你还笑得出来?” “哦!”牛奔狠狠一愣的怔住了,仍是嘿嘿的低笑,“多时不见,俺见了你,高兴啊!” “别说废话了,带我们进去探望你义父。” “行!——薛公子快请!程大将军、几位兄弟,你们都请!” 李谨行的儿子都没有在长安,女儿也都嫁到了远方。猝然病倒,他的膝前只有牛奔这个义子尽孝。 看得出来,牛奔这个义子还是挺上心的,李谨行的病房里收拾得很妥贴,没有半点杂乱的迹象。薛绍等人进房之前李谨行正在昏睡,牛奔是用膝盖撑地慢慢爬进去的,在李谨行的耳边小声说道:“义父大人,薛承誉公子与恶来将军等人,一同来探望你了。” 说了三遍,李谨行方才悠悠的睁开眼睛,吃力了说了一句,“快……请。” 薛绍等人走进去看到,李谨行面无血色瘦削了许多,嘴唇发白眼眶深陷,看来真是快要不行了。 李谨行很想起身来给薛绍等人见礼,但实在不行了,只是吃力的眨了眨眼睛算是抵代。 看到他这副样子薛绍等人的心里都不大好过,记得当初仍在并州时,正是眼前这位忠肝义胆的老将军鼎力支持,薛绍才得以力挽狂澜。现如今,大唐像他样的将军已经不多了。他如果真的走了,对大唐帝国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薛绍握着他的手,微笑劝慰,“老将军只管安心养病。来年开春,照样打虎!” 李谨行摇了摇头苦涩的笑了一笑,张了张嘴发出轻微的嘶哑的声音。薛绍把耳朵贴过去才听到了他的话—— “老夫行将死矣,右羽林卫大将军之职即将空虚,公子应当勉力争取!军国大事能者居之,还请公子不避险隙多作谋划,为君分忧为国解难。老夫子女在外膝前无人,所幸还有义子牛奔为我送终。此子顽劣无知莽撞憨直,但对老夫孝心拳拳仁至义尽。现如今唯有将其交托给公子,老夫方才能够放心离去!” 薛绍眉头紧皱,点了点头。 这时薛绍感觉到,李谨行的手开始发抖。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了一下薛绍的手,然后,全身失力五指撒开,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第505章 风口浪尖 李谨行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在薛绍的记忆里,李谨行远没有李勣、薛仁贵和裴行俭那样的历史名气。但是他是真正配得上“虎将”之名。 李谨行是靺鞨人,其父名叫“突地稽”,在前隋时期就率领麾下部落归顺隋朝,从此镇守辽东营州一带。大唐建国之后,突地稽追随李世民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国公。李谨行继承乃父之风走上从戎之路,早年就曾与李勣、薛仁贵等一同征讨高句丽,因为武艺绝伦作战勇猛斩露头角,从此开始独挡一面。 在李勣逝世、薛仁贵隐退的这十多年里,大唐在与吐蕃的战争中频频吃亏。唯有六年前李谨行在青海湖一战中大破数万吐蕃军,为大唐帝国讨回了颜面。其实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吐蕃名将论钦陵率十万大军来攻,李谨行给他来了一出现实版的“空城计”。论钦陵疑有伏兵不敢突进,这更是成全了李谨行的盖世英名。 在如今这个将才匮乏的时代里,虎将李谨行的逝世对薛绍等人而言,无疑是痛失一袍泽和良师。对大唐帝国来说更是一笔巨大的损失,就如同一个人遭受了骨折之痛。 当晚,李谨行的家里就操办起了丧事。由于他的子女都不在长安,李谨行的生前好友程务挺留了下来主持丧事,并让他的儿子程齐之为李谨行披麻戴孝,行灵前孝子之礼。薛绍和薛楚玉等人也自发的留下了,一同搭把手。 牛奔哭得很伤心,像是一个孩子一样。这个从小就没了爹娘的野汉子,好不容易认了个义父感受一回亲情的味道,这么快就失去了。 薛绍的人脉在这时候发挥了有力的作用,他把最近名声雀起的天台白云子司马承祯先生请了来,主持李谨行的葬礼道场。红叶商肆的那些伙计个个都能打得一把好帮手,薛绍一口气调了二三十个能干的家伙来,把李家的整个丧事打杂都给包办了,就连棺材也是他们帮忙定做的。 对于李谨行的死,薛绍心里不太好过。老将军人很厚道也很豪放,薛绍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但是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只能尽上一点微薄的心意了。 这一忙碌就忘了时辰,很快居然就天亮了。薛绍一拍脑门,惨了,忘了太平公主还在家里等我! 可是没办法,薛绍现在还是不能回家。李谨行过世了一定得有人进宫向二圣报丧,但今天是大年三十皇城紧闭,一般人也不敢在这时候去触二圣的霉头。没办法,这个任务还得着落在薛绍的身上。 于是天亮没多久,薛绍就带着披麻戴孝的牛奔去叫开了皇城的大门,长驱直入进到了大明宫里来到蓬莱殿前,求见二圣。 皇宫里也要过年,天后正在向宫人派发利是,蓬莱殿前一片热闹喜气洋洋。薛绍和牛奔这两位不速之客刚一现身,现场的气氛顿时就冷却了下来。 武则天一看到牛奔这副样子仿佛就是心中明白了,当下她就变了表情,显得颇为惊愕,甚至还有一丝罕见的惶恐。 薛绍知道,程务挺和李谨行是武则力大力提拔起来的人,将他二位安排在羽林卫带兵,就好比是武则天放了两把防身的利刃在身边一样。可是现在李谨行突然去世,武则天不可能不震惊,不可能不担忧。 “都退下!”武则天果断停止了利是派发,将薛绍与牛奔叫到了近前。 牛奔上前之后,扑倒在地就一阵痛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泪涕横流。 薛绍抱拳道:“天后恕罪!臣也不愿在这等时候搅扰了宫中的喜气。但是老将军李谨行突然辞世,乃是国之大事。臣,不得不报。” “你……你做得对。恕你二人无罪。”武则天转过脸去连连眨动着眼睛,略微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但是不过片刻之后,武则天就恢复了镇定与泰然,说道:“即刻击鼓召集百官宣布此事,命,三品以下官员一同去往李老将军府上吊唁。至于李老将军的追谥之事,待新年过后再当朝众议。” “是。臣马上前去操办!”薛绍拱手应诺。大过年的时候朝廷里留守的官员不多,正当用人之际。薛绍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躲懒,能帮手就帮个手。 “薛郎,辛苦你了。”武则天说道,“抽个时间,还是回家陪一陪太平。今天,可是过年。” “臣知道了。”薛绍应了诺,看到一旁牛奔仍是趴在地上哭得伤心欲绝,于是拖着他的领口奋力的拉提,想要将他拉起来一起走。可是牛奔偏就哭上了瘾居然趴在地上不肯动身了。 薛绍沉喝一声奋力拽住他的衣领,把这个身体庞大的汉子给拖得了离了地,想要将他生生的拖走。 武则天顿时面露惊愕之色,“薛郎,你好大的力气!” 牛奔也被吓到了,慌忙爬起身来向武则天道了罪,瑟缩的看了看薛绍,一脸眼泪鼻涕的又傻笑起来。 “天后恕罪,此人就是个呆汉。”薛绍暗暗的拽了牛奔一把,“还不快走?” “噢……走,走!” “等等。”武则天叫住了薛绍,说道,“薛郎,正月初二也就是后天,记得要和太平一起进宫来。皇族聚宴,一同给陛下拜年。” “臣记住了。”薛绍拱手而拜,这才与牛奔一同离去。 武则天慢慢的站起了身来,看到整个长安的天空都是一片阴云密布,仿似又有一场风雪欲来。 有些事情,武则天无法对任何人说及。皇帝李治的身体每况愈下,一但他驾崩,对大唐帝国和她武则天本人来说,都将是一场重大的危机。 现如今北方草原不太平,吐蕃人虎视眈眈,就连白铁余这样的肖小也敢起兵造反。一但君权的移交出了问题或是新上位的帝王是个不肖的脓包,整个大唐帝国必将危矣。再者对武则天本人来说,这些年来他一直与李治并称“二圣”,揽下了很大一部分朝政大权。可是她再如何能干和强势,说一千道一万,她的所有权力都是直接来自于李治的赋予。一但李治没了,她又将何去何从? 权力这东西就像是毒品,沾上了就很难戒掉;权力又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当你拥有它的时候可以无往而不利,当你失去它的时候它就有可能会要反噬,它会刺向你的头顶给你致命一击。 这些年来武则天执政,得罪的仇家不可谓不多。有些是自己的敌人,有些是李治假她之手去对付的敌人。 无论是哪样,大唐朝野上下肯定有不少人想要除天后而后快;就算做不到这一点,也至少会让她永居冷宫再也不要走到政治前台来。 可是这两种结局,都是武则天所不能接受的。 没人能接受。 现在李谨行突然逝世,武则天感觉自己的护身底气突然就少了一大截。当务之急,一定要有一个得力又值得信任的人,顶上这个右羽林卫大将军的空缺。 谁,能? 看着前方已经只剩两个黑点的薛绍与牛奔,武则天微眯眼睛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他,行吗?” 片刻后,武则天唤来一名心腹侍人,“去,速请裴炎进宫!” “是!” …… 远征归来的薛绍一夜未眠也没有回家,又在南衙的官署里奔波忙碌了起来。虽然只是替天后传一下令,但皇宫实在太大了,东奔西走传完命令下来都已经过了午饭时分。 薛绍感觉有些累了。在送牛奔回了李府又招呼了一声之后,他终于走上了回家的路。 郭元振、薛楚玉二人与薛绍一同离开,三人并马而行。 “老将军居然就这样走了,真是让人唏嘘。”郭元振叹息道,“还正赶上大年三十的,子女未在膝前百官归乡省亲,要不是我们昨夜前去探望,老将军的葬事都难于料理了。” 薛绍和薛楚玉都沉默。 过了一会儿,郭元振又道:“老将军这一去,北衙禁军可就少了一根顶梁大柱了。” 薛绍转头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郭元振笑了一笑,“我想说的,就是你们都在想的。还用说吗?” “你不厚道。”薛楚玉突然道,“老将军尸骨未寒,你就在琢磨那种事情。” “咦,瞧你这话说得!”郭元振惊叫道,“你不想,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听你这话,明明就是你也在想!” “别争了。”薛绍说道,“右羽林卫将军一职,轮不到我们头上。我也不许你们瞎想、瞎议论。” 郭元振和薛楚玉相对一眼同时眨起了眼睛,“为什么?” “不为什么。” 郭元振急道:“老将军临终不是还嘱咐于你,让你努力去争这个右羽林卫大将军之职么?” “老将军把牛奔托付给我,我一定尽全力照顾好。但是这个大将军之职是朝廷的险要职务,不是我说争就可以去争的。我当时虽然答应了,只是为了安慰将死之人。”薛绍说道,“老将军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说心底话,如此非常时期,我非但不想争这个大将军之职,还想离它越远越好,甚至连千骑我也不想待下去了。我想去南衙十二卫带兵。你二人以为,如何?” 郭元振和薛楚玉同时领会了薛绍的意思,如今大唐朝廷风云变幻,但逢这种时刻,“军事政变”就会屡见不鲜。那样,禁军将领就会被顶到风口浪尖。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甚至诛连满门、遗臭万年。 因此,与其窝在长安卷入这样的内战政变,还不如带上南衙十二卫的野战军,去边关征讨异族立功! “我们听你的!”郭元振与薛楚玉,答得异口同声。 第506章 不平等条约 薛绍终于回到家里了。。。 新婚后的第一个新年,太平公主府里装点得异常喜庆和漂亮。隔着几条街,都能看到公主府里高高飞扬的彩绦和灯笼,那是太平公主不惜血本用丝绸做成的。府里的主要过道上都铺上了新的地毯,但逢下雪或是脏了就会更换一次。每个仆人奴婢都穿上了新衣,就连马儿都披上了喜庆又漂亮的鞍具和头囊。 可是薛绍这位男主人没有回家,家里再如何装点如何粉饰,终究是显得有些冷清和寡味。太平公主从昨夜一直在等,熬到中午薛绍仍然没有回来,大过年的团圆饭都没有吃,郁郁不乐的一个人睡了。 公主都不露面,下人们只好都跟着挨饿一起熬。 总算是盼到了薛绍回家,满府的人都欢呼雀跃的跳了起来。琳琅最是高兴,如同绑架一样左右挽着薛绍往里屋走,告诉他说,公主可是等得有够苦了,肯定还有一点生气,夫君可得好好哄一哄她。 薛绍到了卧室前,刚好遇到陈仙儿从里面走出来,手上担着一盆快要结冰了的饭菜。陈仙儿看到薛绍喜出望外,却将手中的饭菜示意薛绍,说公主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进食,赌着气等你回来呢! 薛绍苦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说了。三女都很识趣的乖乖退下。 轻轻的推开卧室的门,薛绍走了进去。看到硕大的圆床上换了一顶厚实的避风床帘,图案是百鸟朝凤,漂亮炫烂极是奢华。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轻轻将床帘拉开了一条缝儿,看到太平公主正背朝里的躺着。婀娜的身躯在被褥下面微微蜷起,如同一条美人鱼。 看到太平公主睡得如此安稳,薛绍都有点不忍心打扰了,而且自己也有一股强烈睡意来袭。他昨夜本来就忙了一宿到现在没有休息片刻,再加上远征一月从来几乎从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疲惫几乎已经深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现在看到自己的床和自己的妻,薛绍除了睡个天昏地暗,其他的想法全没有了! 于是他手脚麻利的脱去了衣服,爬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太平公主心中有所牵挂睡得不沉,薛绍上床时的响动将她惊醒。可是她就是不动弹,赌着气不理薛绍。 薛绍也就以为她真的睡沉了不知道,于是隔着稍远没有去碰她。睡床极大,两人之间隔了较宽的一距离其中至少还可以躺下两个人来。 太平公主越发恼火,居然还不搭理我!……哼,我也不搭理你! 于是她躺着没动,仍作沉睡之相。 薛绍的头刚刚挨着枕头,就再也抵抗不了这股强烈的睡意,瞬间就睡着了。 太平公主赌着气、等着薛绍来哄她,不料过了片刻,就听到了惊天响的大呼噜! 太平公主惊呆了,这个家伙,居然倒头就睡,心里还有我吗?! 她翻过身来气乎乎的瞪着薛绍,可是刚刚一看到薛绍的那张脸,太平公主顿时就心软了。 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薛绍的气色如此之差,神情如此之疲惫。再一想想,除非是累极了,薛绍一般都是不打呼噜的。 太平公主的脑海里开始天马行空的想像薛绍远征时的情景。这些日子以来她自己都很少离开房间,因为实在是太冷了。虽然自己从未经历过战争,但是太平公主只需想到薛绍还要在这严寒的天气里要行军,就已经是一场非人的折磨。就别说还要在战场上和别人拼命厮杀了。 想着想着,太平公主的心里忍不住一阵心酸。她轻轻的爬到薛绍身边,用一枚食指轻轻勾起薛绍身上的被子看了一眼,脸上脖子上耳朵上全是冻疮,人也瘦削了许多。 太平公主的眼泪叭嗒嗒的就流了下来,再也不忍心去生薛绍的气,也不想打扰他了。她乖乖的在离薛绍一人宽的地方躺了下来,侧着脸儿静静的凝视着薛绍,红着眼圈捂着嘴儿,一声不吭。 半夜里,满长安里响起的爆竹声惊醒了薛绍。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黑的,恍惚之间他以为自己还是在军营里。因为感觉有点口干,准备唤人拿水来喝。 “你怎么醒了,也不多睡一会儿?”身边传来太平公主的软糯糯的柔声。 “安然?”薛绍这才从恍惚中回过了神来,原来不是在军营里,是回到了家里! “那你以为,还能是谁呢?”太平公主的声音很温柔,挪了挪身子挨过来。薛绍摊开手臂,太平公主就钻进了他的怀里。 美人在怀,温香暖玉。 薛绍闭着眼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就如同吐出了所有的疲惫和辛苦。 “我陪着你,你继续睡。”太平公主的手轻轻搭在薛绍的胸膛上,动作和声音都显得分外的温柔。 “对不起,安然,昨天……” 薛绍说了一半,太平公主就用她的纤纤手指捂住了薛绍的嘴,柔声道:“不用说,我知道。现在你只管好生睡觉。回了家,就该好好的休息,什么也不必想。” “我身上很臭,行军在外至少有半个月没洗澡了。” “我不介意。” “我介意啊!”薛绍笑了,轻抚着太平公主的玉润脸庞,说道,“今晚是年三十,你看长安城里多热闹。这是我们成亲以后的第一个新年,我得陪你一起守岁。” “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加重要。”太平公主柔声道,“我们还有很多新年可以一起过,不是么?” “那……继续睡?” “睡!” 最多不超过一分钟,薛绍再度睡熟了。太平公主蜷在他的臂弯里,耳边是震天响的呼噜声。 这要是在以往太平公主肯定会难以忍受,说不定还会把薛绍叫醒。可是今天,她听着这股燥音却感觉分外的顺耳,心里的感觉就如同薛绍给她取的表字一样,安然。 第二天午饭之前,薛绍总算是睡到了自然醒。睁眼就看到太平公主躺在自己的身前。 她的长发披散开来散落在了薛绍的胸膛上,一只支颐一手玩着自己的发梢,俏皮又妩媚的看着薛绍,声音就如同刚睡醒的猫儿那样慵懒—— “大懒虫,你终于睡醒了?” “哎呀——”薛绍伸起懒腰扯了个长长的哈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年初一,正午将至。”太平公主有点兴灾乐祸的意味,“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拜会你的兄嫂呢?” “哎呀,我靠!”薛绍猛然一下弹坐起来,直拍脑门,“快快快,我要洗漱更衣,去青龙坊拜见兄嫂!……昨天年三十,我居然没有去陪他们祭祖守岁,这次真是铸下大错了!” “急什么,再睡一会儿吧?”太平公主不怀好意的笑道,“人们都说小别胜新婚,怎么你一回来就只知道倒头大睡,都不搭理我呢?” “这这……”薛绍苦笑不迭,“安然,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堂堂的薛少帅,怎么可能犯错呢?”太平公主仍是那样笑着,瓮声瓮气的道,“薛少帅为国为民劳心劳力,功高盖世忠孝难两全嘛!身为薛少帅的妻子,我很自豪呢!” “安然,你就别挖苦我了!”薛绍苦笑不迭,直挠头,“就算是有天大的罪过,看在大年初一的份上,你先暂时饶了我吧?——先陪我去拜会兄嫂,如何?” “哼!——”太平公主小脸儿一扬,标准的公主脾气发作的式样,手指尖儿拨动着自己的发梢,讪讪的道,“那你说,你将要如何赎罪?这么大冷的天让我陪你顶风冒雪的去青龙坊,我又有什么好处?“ “你说,今天你说了算!”薛绍非常大方的开起了空头支票,“只要你肯消气原谅我,只要你肯陪我去青龙坊,我都依了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太平公主一拍巴掌,这可就来了精神,然后就开始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的给薛绍“列清单”了—— “首先第一条,从现在起到正月十六过完上元节,你必须时刻陪着我与我寸步不离!” 薛绍一愣,“那北衙官署里我也不去了?李老将军若是出殡我也不去了?” 太平公主脸一板,“第一条就不答应,你还言而有信吗?” “行,我答应。”薛绍苦笑的点头,“就算是去官署或者去老将军府上,哪怕是有别的推卸不掉的应酬,我也全都带上你。行了吧?” “第二条,每天至少和我啪啪两次。时间由我来定!” 薛绍嘿嘿直笑,“三次行吗?” “那……那得看我的心情!”太平公主也没忍住嘿嘿一笑,然后又故作严肃的板起了脸蛋儿,“第三条,除非事先征得我的允许,不许你再远征!” “呃……”薛绍直轮眼珠子。 “答不答应?” “行,答应!”薛绍赔着笑,“安然一向通情达理,我知道的。” “少拍马屁,更不用套近乎!本公主才没有那么好说话!”太平公主板着脸非常凶恶的样子,“第四条,必须马上让我怀孕!” “尽量,我尽量!”薛绍一个劲的笑。 “第五条……” “第六条……” …… “第十八条……” 太平公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薛绍听得目瞪口呆满脑子金星乱冒。他怀疑自己出征的这些日子里,太平公主没干别的,一直都在恨得牙痒痒并且绞尽脑汁的琢磨这些,让她的驸马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第507章 高门大户 薛绍和太平公主带着一车的礼物,去了青龙坊薛宅。到了一看,这里的门楣已经有所改变,明显比以前阔气了不少。围墙全都粉刷加高了,“薛府”的大门匾更是隔得老远就能看到,想来是经过了一番大的工程改造,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高门大户”。 薛绍心想,应该是大哥薛顗正式从济州回到长安之后,叫人改造的。他是比较传统的儒家仕大夫,一板一眼讲究规矩。现如今他自己已经是国公,弟弟又做了驸马并且成了御前红人,那么薛家的宅子怎么也不能寒碜了去。 小夫妻俩进了薛府,兄长薛顗和嫂嫂萧氏一同喜出望外,一时都忘却了长幼礼节亲自迎了出来。三弟薛绪与他夫人成氏也在,还有两户人家的孩子也都聚集在了一起。一大家子,非常的热闹。 “二郎,总算是平安归来!”嫂嫂萧氏满副慈态的说道,“你出征的这些日子里,可把我们担心坏了。以后可不许你这样突然就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最好是不要再出征了,你看公主殿下每日倚门而盼以泪洗面,你就忍心吗?” 薛绍早就料到一但回家就会面对一堆善意的唠叨,于是笑呵呵的嘴上应付了过去,然后就开始派发礼物。 太平公主可算是找到了好帮手,她挽着萧氏的手一同对薛绍发难,唠唠叨叨并且义正辞严的说个不停。只把薛绍说得满脑子冒金花还不能回嘴,心想我都和你签订了那么多的不平等条约了,还说啊? 薛绍曾一度对“亲情”比较的陌生,但是回了这个家的感觉还是很不错。过年时的一家人团园,亲情的味道尤其浓郁。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大哥大嫂与三弟夫妇对自己的期盼与关爱,这让薛绍的心里分外的满足与温暖。就连太平公主到了这里也没了什么公主的架子,她非常享受薛府里的温馨与轻松。对她来说,“亲情”同样是非常难得的东西。 家宴之上,薛绍难免和大哥薛顗聊到了朝廷与官场的事情。薛顗说,他卸任济州刺史回到长安,已经赋闲了一段时间了。不知朝廷,将会做何安排? 薛绍知道,再度出仕的念头在大哥的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毕竟他还不到四十岁,正值一名仕人的积极打拼之年。只是他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所以一直隐忍不说。今天趁着家宴时分太平公主也在,他这样委婉的提了出来,显然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小弟至从调任北衙千骑后,很少上朝。最近又出征了一场刚刚回来,对朝中之事更是知之甚少。一时之间我也不知哪处官职有所空缺,待开春复朝之后,我定为兄长留意。” “夫君,兄长可是堂堂的河东开国公,两任济州刺史。现在赋闲这么久了,还需要捡选空缺去应职吗?”太平公主开口说话了,果然是公主派头非比一般,她道,“明日宫中皇宴,你我将此事对父皇和母后说上一说,哪有不能周全的?” “公主殿下一番美意,臣下心领了。”薛顗连忙拱手来拜,说道,“但是臣下确有难言之隐,不便盗走捷径去宫中求官。还请公主,莫要私下对二圣提及。拜托了!” “难言之隐?”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好吧,那我就不掺合了——嫂夫人,弟妹,我们一起去园子里带侄儿们去堆雪人儿玩吧?” “好。”看到男人们要开始商量政事了,萧氏、成氏与太平公主一样的很有觉悟,避席离开了。 女人都走了,薛绍笑道:“大哥,方才那话也就只有你敢说。要是我说出来的,她非跟我怒了不可。” 薛顗呵呵直笑,“你们这对小夫妻,还真是一对欢喜冤家。起先我以为你们会在婚后难于相处。如今看来,你们的感情还真是不错,公主殿下为了你可是主动牺牲和舍弃了许多东西。你需得好好对她。” “我一定会的。”薛绍应了诺,再道,“大哥你方才所说的难言之隐,是指有人向御史台检举弹劾于你,你才卸职回京的么?” “是啊!”薛顗长叹了一声,说道,“我在济州为官多年,虽无耀人政绩,但也未尝出过什么乱子,更加没有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劣迹。饶是如此,仍是有人弹劾。至今我也不知道是谁向御史台投了状子告发于我。真是小人!” “算了大哥,既然你被封为国公影响力直达京城,就难免会有这样的遭遇。哪根到底,京城水深。”薛绍说道,“就拿小弟来说,我北伐立功之后又整顿千骑得到陛下嘉奖,但每次我立下一点功劳都要去御史台接受一番调查,哪怕是吹毛求疵他们也要挑我一点过错出来,让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类似这样的敲打我一下。假如这时候上头刚好有人要整我,那吹毛求疵就会变成一究到底,哪怕是我在带兵在外吃了百姓送的一个馒头,也能把我查成一个祸国巨贪。总之,官场无圣人,我们的朝廷绝对不会允许哪怕是一个白壁无瑕的官员存在。这次我去讨伐白铁余我就学乖了,虽然得胜立功,但是我人还没回来就已经先把请罪的奏章寄到了长安,省得御史台又小题大做的把我请去喝茶,官腔官调的跟我长篇大论,终究只是鸡蛋里挑骨头。” “看来,京官确实难为!”薛顗抚着胡须连连摇头,“上次有人弹劾,还是天后作保我才免于被查,从而自己辞官回京。由此一来我已经欠了天后人情,哪里还能有脸去天后那里求官?现如今,我只能是等着朝廷吏部选官,或能将我重新启用了。” 薛绍笑了一笑,小声道:“大哥,大唐的朝堂之上闻喜裴氏与汾阴薛氏一直都是竞争激烈互不相让。此前裴炎胜了薛元超一局从此独霸政事堂,于是趁胜追求大肆打压我们汾阴薛氏一族。大哥就是在那时候,倒了霉的。小弟当时正巧北伐立功归来,结果非但没有受赏反而被踢出了军队,同样也是受到了打压。但二圣虽然重用和信任裴炎,却了由不得他独霸朝纲。于是薛元超又复出了,天后也押下了弹劾你的状子,小弟没过多久也重回军旅并且执掌千骑。这前后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其实就是二圣和世家宰相这些人之间,不断进行政治博弈产生的风浪影响,我们所有人都不得幸免于外。比起李崇义和李尚旦这些人来说,我们还算是幸运的了,不是么?” “如今这朝廷真是暗流汹涌,风云突变。”薛顗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小声说道,“二郎你明日进了宫,不妨好好探视一下陛下龙体若何。为兄总感觉朝廷一直这么动荡下去,迟早会生乱子。老话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薛绍点了点头,他明白兄长的意思。大唐的朝廷这之所以这么乱,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李治身体不好一直无法亲政,从而导致君权不振和君权外放。如此一来,朝堂之上就难免出现剧烈的权力争夺与权力斗争。要想解决这个麻烦,唯有李治身体康复亲自出面主持朝政。 薛绍心想,可能还有另外一句老话大哥心里在想,嘴上却不肯说。那就是: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偏偏,现在这两种糟糕的情况都在大唐的朝堂之上出现了——二圣临朝,李治又不能亲政。 大唐想不乱,也难啊! “二圣的捷径不能走,吏部选官向来是有望无期,再加上朝政又如此复杂,那为兄复官的事情,就暂且不停了。”薛顗说道,“二郎,值此非常时期,你一定要小心谨慎莫要犯错或是被人阴损算计了。此前你要从戎,为兄一直不解。如今看来,那真是明智之举。朝局凶险步步杀机,军队里反而相对太平并且大有可为。从你升官千骑中郎将又独自领军出征讨伐白铁余可以见得,二圣对你还是相当的信任与器重的。你这条路子,算是选对了!” 薛绍只是笑了一笑,朝堂固然难混,但是打仗又能轻松么?……算了,没必要和大哥说那些凶险玩命的事情,免得给他增加心理负担。 “吴铭和月奴呢,怎不见他们与你同来?”薛顗突然问起了此事。 薛绍略略一怔,事多繁复,大哥不提我还要忘了。回京之后吴铭和月奴就去找地方安顿郭安和他手下那批人去了。到现在也不见人回来,估计是陪他们一起过年去了。 于是薛绍对薛顗说,我新收了一批家臣和麾下,派他二人去料理安顿之事了。 薛顗就笑了,说二郎现在真是家大业大了。以后我们老薛家乃至汾阴薛氏大族,可都要倚靠于你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薛绍估计自己的家人和族人,现在心里大概都在这么想。这种事情无可厚非,一个男人能够显赫门庭光宗耀宗,让自己的家人和族人都跟着沾光,这既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荣耀。 这种被人关爱的同时又被人尊重与被人依赖的感觉,薛绍真是久违了。这或许,就是亲情的味道! 第508章 龙床入殿 当晚,薛绍本想回家做些准备以便明日进宫赴宴,但兄嫂与弟媳都不肯放人,于是薛绍和太平公主就留宿在了薛府。 晚上喝茶与大哥对弈时,薛绍不经意的问到了三弟薛绪,“三弟最近忙些什么?将来,又有什么打算?” 在棋桌旁伺候茶水的薛绪连忙答道:“小弟至从追随大哥从济州回京之后,一直埋首书斋,只是读书。” “读书好。”薛绍说道,“我汾阴薛氏可是儒学昌盛的诗书门第,先父若非被贬离京城客居异乡不得展志,那天下文宗的名号恐怕还轮不到薛元超。” 薛顗也是频频点头,说道:“我兄弟三人当中,我多半是文不成、武不就了。二郎从戎算是出走了自己的路子,三郎看来最有希望继承家学弘扬文章。” “大哥所言即是。三弟怎么说也不能比薛稷差,人家现在都号称‘买褚得薛不失其节’了。”薛绍说道,“三弟你若当真想要读书,那就读出一点名堂来,我想办法把你弄到国子监去,好好读上几年。我把蓝田的祖产田土都给你,另外我每月都按七品京官的待遇,给你一笔禄米资助你读书。你觉得如何?” 薛绪顿时目瞪口呆脸都红了,“二哥,我一介书生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钱?” 薛顗则是笑了,“三郎,你看你二哥多大的手笔。以前你跟着我在济州的时候,我给你月米十石还有人说我太骄惯宠溺于你了。” “是啊二哥,月米十石就已经足够我娶妻生子、养家糊口了!”薛绪说道,“我真的不要田产,更不要什么七品京官的禄米!” “你还是拿着吧,以后你就会知道,钱有多么不经花。”薛绍笑道,“你要在国子监读书,可不是埋首书斋一日三餐和养家糊口那么简单的事情。” 薛顗笑道:“三郎,你二哥说得没错。国子监里面,尽是皇族王公与宰相尚书的子侄在那里读书。你若与之为伍,月米十石的确是太过寒酸了。你可以朴素节俭,大哥也不在乎那些虚名妄节。但是,你不能给你二哥丢脸!” “大哥,这真不是给谁丢脸的问题。”薛绍笑道,“长安米贵,居之不易。这里的什么东西都比济州昂贵了很多。国子监里的学生个个都是锦衣玉食,三弟如果粗茶淡饭难免会被他们孤立排挤,甚至连老师也会对你另眼相待,这非常不利于求学。再者,倘若你的同窗或是老师有人生辰寿诞,或是有人得官受爵了邀请你去赴他烧尾宴,你能两手空空而去么?所以,我给你蓝田的田产和七品京官的俸米,真不是让你去鲜衣怒马的张扬挥霍,而是生活在长安这些都在所难免的必须用到。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 “三郎,这都是你二哥在长安为官这么久积累的经验。你须得学着。我也得学着。”薛顗深以为然的说道,“你就接受了你二哥的一番好意吧,别再推辞了。” “那小弟……就拜谢二哥了!”薛绪拱手长拜。 薛绍呵呵直笑,回了家来,和兄弟家人聊些家常说些里短,顺便再帮一帮他们,还真是温馨又快乐! 次日天明,薛绍与太平公主在家人的集体相送之下离了薛府。临行时家人还不忘叮嘱,让他夫妻二人时常回家看一看。尤其是这过年时分,不妨多与家人团圆相聚。 太平公主说,你们家里的亲情味道可真是真浓,尤其是嫂嫂人特别好。这段时间我们一有空就来青龙坊薛府,如何? 薛绍当然求之不得。男人在外面打拼奔波,回家了就是想充电的。毫无疑问,有兄嫂和弟媳在的那个大家子,最能让自己休憩充电。 夫妻二人转道回了太平公主府各自打点了一番,驱车去往皇宫,参加一年一度的皇族家宴。每年的正月初二,李氏皇族的人都会尽量赶到长安来,到皇宫里和二圣吃这一顿饭。虽说是一场家宴,但实际上却是一场皇族盛会,非常的重要。这也是为什么,那天武则天会刻意提醒薛绍的原因。 稍后夫妻二人进了皇城直入大明宫,在蓬莱殿前停下。薛绍下车一看,这里已经停了很多奢华的马车,每一匹马都是上品良驹,就连看守车子的仆人都气宇轩昂衣饰华贵。 “薛郎,今天是你第一次参加皇族家宴,你紧张么?”太平公主调侃的笑道。 “吃饭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薛绍笑道,“这些年来我都已经吃了七八千顿,早就习惯了!” “吹牛!”太平公主直翻小白眼,“稍后你将看到很多很多的皇族王公,他们当中有我父皇都非常敬重的皇叔,霍王李元轨;有我父皇非常倚重的皇兄越王李贞,和从小就非常亲密的皇弟纪王李慎。还有和我母后关系非常要好的皇姑姑千金公主……另有好多辈分极高的亲王与公主,就你一个年轻的生面孔,你不害怕?” 薛绍讪讪的撇着嘴,“我就是来吃饭的!” “你!……”太平公主又好气又好笑,“你真是个饭桶!” 夫妻俩一边说笑一边走上了龙尾道,在内侍的引领之下走到了正殿。这里果然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一眼看去,连个身穿绯袍的都少见,基本上都是三品以上显贵才能配穿的紫袍,或是特赐皇族可穿的黄袍。太子李显和他的太子妃韦氏也在,正被一群皇亲国戚围在核心,谈笑生欢。 可是太平公主和薛绍一亮相,马上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多人迎面走来向太平公主打招呼,甚至有些之前围着太子的皇族也向他二人走了来。 太平公主一一的给薛绍做引荐,相互述礼。 其实这些人,在薛绍与太平公主的成婚之日都已经见过。只是那天宾客实在是太多了,薛绍又时刻醉酒难得有个清醒,因此印象都不深。 但是这些人,明显是全都记住了薛绍。没办法,谁叫他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的驸马呢?最近又名声雀起成了御前红人,想不引人关注都不行。 前来赴宴的皇族包括他们的配偶、子女等人,不下百人之多。薛绍一一与之叙礼,真是感觉有些焦头烂额口干舌躁。 冷不丁的,薛绍感觉有一道视线冷冷的“戳”在自己身上。于是悄然调转视线一看,挺着一个大肚子的韦太子妃正躲在胖胖的太子身后,满怀幽怨甚至是怨愤的看着他。薛绍的视线一转过去,韦太子妃就连忙转头和身边的一名皇族女眷说话去了,佯装无辜。 薛绍不由得想起,那天自己成亲之日,大肚子的韦太子妃是如何与太平公主“暗战”,又是如何在临走之时做出那些暖昧的动作,勾引自己的。他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看向太子李显,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胖乎乎的太子爷的头顶上总有那么一片绿光在闪耀。 薛绍心里正不怀好意的这样嘀咕,司礼宦官长声道,“天后娘娘驾到!” 众皇族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准备恭迎。这时已经有人在小心的议论,“怎么,陛下没来么?” 稍后,一身奢华盛装几乎能够刺瞎人眼的武则天,闪亮登场了。众皇族一同拜迎,“参见天后!” “诸位皇亲,快请免礼。今日家宴,不必拘束。”武则天神情轻松笑吟吟的,不像平常在朝堂上那么威严,说道,“在座的还有我的叔伯姑婶,我就一并见礼了!” 说罢,武则天还对排头的李元轨和千金公主等人拜了下来。这些人连忙回礼,称不敢当。 叙礼罢后,武则天说道:“一年一度的皇族年宴,陛下每当亲至。但是今日陛下因故不能前来,还请诸位皇亲,海涵!” 此言一出,顿时让很多人心中一弹——陛下至从做了太子开始,就从未缺席过这样的皇族年宴。三十多年了今天第一次突然缺席,难道陛下的龙体真是出了大问题?再或者,陛下是被人控制软禁了? 薛绍也是心中一凛,如此看来李治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否则,这么重要皇族家宴他一定不会缺席!因为李治自己心里早就清楚,现在是快要到了“移交君权”的时候,他肯定特别希望能够见一见他的皇叔皇伯和兄弟子侄们。 这时候,霍王李元轨站出来说话了:“天后娘娘,老臣一年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够得见陛下天颜!为此,老臣提前半个月从定州出发,顶风冒雪驱车千里,专程赶到长安来。如今却见不到陛下……老臣,寝食难安哪!” 李元轨是唐高祖李渊的儿子,博学多才从小就有神童之名,在皇族里声望极高。他是李治的皇叔,辈份极高又德高望重。他这一发话,很多其他的皇叔级人物和李治的兄弟亲王们,都议论纷纷起来。 这个场面,朝堂之上是为天后、但是家宴之中身为李家儿媳的武则天,显然是难于招架。她叹息了一声,说道:“既如此,我只好斗胆再去上请陛下了!” “有劳天后娘娘!”众人一同拜谢。 武则天去了。 薛绍与太平公主在这里只是小辈,因此一直没有发言。二人只是频频对视,不时流露出心底深深的担忧! 过了很久,大约有一个多时辰,满堂的皇亲都快要等到骨头发酸了,皇帝与皇后总算是来了。 可是皇帝李治刚一亮相,就把所有人的眼睛都差点吓瞎了! ——他是裹在五六床厚厚的棉被当中睡在一张宽大的龙床上,连床带人被二十几个宦官,拆了殿墙抬进来的! 第509章 天后酒话 李治的龙床被摆放了下来,满堂的皇亲国戚一同跪拜。李治躺在被窝里吃力的抬了抬头想说话,但实在有些勉为其难,于是把手伸出来扬了一扬算是和满屋子亲戚打过了招呼。 “陛下口谕,众卿平身。”武则天代为发令。 皇亲国戚们都站了起来,不约而同的偷偷瞟向皇帝。现场一片寂静,静得诡异。 “天后,陛下这是怎么了?”仍是李元轨,出头问道。 “数日前,陛下突然风疾发作,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武则天的声音挺低沉,说道,“但请诸位放心,陛下这次的风疾虽然来得急猛,但有侍御医秦鸣鹤以针灸之法妙手回春,陛下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能康愈了。” “秦鸣鹤?老夫倒是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确是神医!”李元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多时不见,原来他已入宫做了御医啊!” “霍王是想见他一见么?”武则天淡淡一笑,“来人,去请秦御医!” “是!”马上就有侍人去请了。 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和紧张起来。以李元轨为代表的一批皇亲国戚都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要见一见秦鸣鹤”。显然,他们对武则天的一面之辞并非特别相信,他们远比一般人都要更加关心李治的病情。 薛绍算是看出来了,武则天可是半点也不想李治在这时候死去,甚至不希望外廷的人知道李治病重不起。眼下这个局面,对二圣来说其实是个重大的危机。万一外廷的皇亲国戚和宰相重臣们得知陛下病重命不久矣,以国家安危与李唐神器之名一同发力逼宫让皇帝陛下向太子储君移交监国之权,这是站得住脚也有可能做到的。 如此一来,二圣就要一同退回后宫离开政治前台。 这是二圣都不无法接受的! 哪怕是病入膏肓的李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有生之年把皇位和君权完全的交出去,否则根本不会拖到今天。武则天就更不用说了,她的权力全部来自于李治,李治退位她也就要跟着退回后宫。在这一方面,二圣的利益和立场是绝对统一的! 所以今天李治就是叫人抬着来,也出席了一年一度的皇族宴会。在场的每一个皇族,都拥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声望。如果不将他们稳住,那很有可能导致一场严重的君权危机! 稍后御医秦鸣鹤就来了,干干瘦瘦但是精神非常矍铄的一个小老头儿。他当众向皇亲国戚们讲解了陛下的病情,并且解说了医治之法。说得头头是道让人信服,总之一句话,陛下龙体无恙! 满朝的皇亲国戚都吁了一口气。武则天也是笑容可掬神态轻松,说道:“有秦御医在,诸位大可放心。陛下刚则服了药饵需得歇息,不如就请陛下回后宫歇养,由本宫代为主持今日的年宴,如何?” “一切但由天后做主!”皇亲国戚们也是见好就收,不敢把二圣逼得太紧了。 就这样,李治又扬了一扬手向在场的皇亲国戚们打了一下招呼,又被原样抬走了。 皇族年宴,二圣居然被逼到了请出一个御医来做证的份上,薛绍可以相像,现在武则天的肚子里肯定憋了一肚子的火,恨不能把这满屋子的李家皇亲都给宰了。但是就目前而言武则天非但杀不了这些人,还得赔着笑脸好好的呵哄和拉拢这些人,必须牢牢的把他们给稳住,不能让他们到外面去拿皇帝的病情来嚼舌头或是借机发难挑起事端。 这天底下,没有比“皇帝病危”更重要的国家机密了。 于是乎,接下来的宴会上武则天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来哄这些皇亲国戚们开心,劝他们一定要放心,一定要守口如瓶。这个时候的武则天,没有多少天后的威风和架子,她更像是一个李家的小媳妇,在伺候满堂的叔伯姑婶。 李家的皇亲国戚们倒也识趣,没有一人再对皇帝的病情一事纠缠不休。众人只顾饮宴谈笑生欢,别的都没有再提。 薛绍知道,这些人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都在琢磨这件事情:万一陛下殡天了,我们这些人何去何从? 按常理来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跟着新君走应该是没错的。但是大唐的太子李显现在就这些人的面前,一眼就能被人看光,那是既无能耐也无根基。 虽然李显已经成年,但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李家的皇亲国戚们仍是忍不住想到一个词,“子幼母壮”。就算现在皇帝陛下把皇位交给了他,他能拗得过天后,能镇得住朝廷上的那些宰相重臣和军队里的骄兵悍将吗? 薛绍仿佛看到,在场的每一个皇亲国戚的脑袋上,都在拼命的冒问号。 大唐的太子,是那么的让人没有信心。 在宴场中走了一圈敬过了酒,武则天不经意的走到薛绍与太平公主身边来。 小夫妻俩连忙一同起身,向武则天敬酒。 “不喝了。我已经喝多了。你二人对饮如何?”武则天脸色红韵面带笑容,真像是因为这一场家族聚会而满心开怀。 “好!——我二人一同敬谢天后!”薛绍与太平公主相视一笑,喝下了一杯。 “来,扶我坐下来。”武则天仿佛真有了一点醉意,笑吟吟的拉住了太平公主的手。 薛绍连忙与太平公主左右扶着武则天,让她坐了下来。 “你二人,坐我身边。”武则天拍着身边的坐榻,笑道。 “臣不敢!” “家宴,不必拘礼。”武则天笑眯眯的坚持,“来,坐!” 薛绍与太平公主这才在武则天的身边,左右坐了下来。 “薛郎,这是你第一次参加皇族的年宴吧?”武则天用闲话家常的口吻说道。 “是啊,天后。”薛绍也挺轻松随意的答道,“臣刚刚才与公主殿下成亲三个月。” 太平公主马上接过话来说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成亲一共才三月,你倒有一整个月带兵在外面打仗!娘啊,我不依啦!” 武则天趁着酒兴揽了太平公主入怀,呵呵直笑,“我的宝贝女儿,你要知足!你嫁了一个好丈夫啊!女人一辈子,没有什么比嫁一个好丈夫更重要的事情了!” “才没有呢!”太平公主噘着嘴儿撒娇,“他就想着带兵打仗,心里都没有我!” “太平啊,我们可是皇家人,不是平民百姓家。身为驸马为君分忧为国解难,乃是份内之事。”武则天笑吟吟的劝她,“薛郎一表人才文武双全,真乃佳婿也!” “天后谬赞了。”薛绍谦虚了一下。 太平公主就直翻小白眼,“娘,你瞧他得意的!别再夸他了!” “哈哈!”武则天放声大笑。 起初那些皇亲国戚都还盯着天后,看她和太平公主与薛驸马坐在了一起,以为他们会聊什么心腹机密之事。但见他们也只是闲话家常,因此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武则天兴头很足,聊了片刻就拉着薛绍与太平公主喝了好几大杯酒下去。薛绍看到,她已是喝得满面红光双眼发亮,可见她的酒量极好,而且已经有些微薰了。 “太平,今天你都看到了么?”武则天揽着太平公主的腰肢,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的这些皇叔皇爷爷们,趁你父皇病重,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武则天的声音很小,但刚好让薛绍听到了。与其说,她是说给太平公主来听,还不如说她是特意说给他薛绍来听的。 太平公主皱了皱眉,“我看到了!我恨不能跳起来骂这些讨厌的老家伙!” “你是晚辈,不能骂。”武则天说道,“别说是你,就连我和你父皇,都不能骂。” 薛绍沉默。 太平公主咬了咬牙,悄悄的拽了一把薛绍的衣袖,“薛郎,你去给我打他们!狠狠的打!” 薛绍只能苦笑。 武则天则是呵呵直笑,“太平,你看你多好啊!你受了委屈就可以叫薛郎帮你出头。为娘,能找谁呢?” 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一怔,没想到天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也是酒后吐真言了。 “娘,你也可以找薛郎当你的帮手!”太平公主像是小孩儿在玩游戏一样的,用天真的口吻说道,“他是驸马,也就是你的半个儿子!你不找他,找谁呀?” 武则天再度呵呵直笑,一转眸看向了薛绍,“薛郎,你觉得太平所言,能当真吗?” 薛绍心里不由得一弹,这么说你老人家倒是当真了?或者又是在探我口风? “能!” “好,好。”武则天第三次笑了起来,“你二人有这份孝心,我就很满足了。酒后戏言,莫要当真、莫要当真!” 太平公主和薛绍就都跟着笑了一笑,算是一笑了之了。 酒宴继续,武则天又走回了宴场之中,四处敬酒。宴罢之时她好像真的醉了,在给皇亲国戚们送行的时候都已经有一点走不稳,需要两名内侍扶着。 太平公主很机灵,他斥退了内侍叫薛绍和她一起搀扶天后,直到送走了所有的皇亲国戚们,然后又主张送天后回寝宫歇息。 “我儿孝顺!”武则天连连称赞。 薛绍和太平公主一同送武则天进了蓬莱殿的寝宫,扶她歇下。太平公主正坐在床边掖被子的时候,武则天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如说酒话一般:“薛郎啊,如今陛下病倒,倘若当真有人趁机发难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会帮助我们吗?” 薛绍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闻言略微一怔,连忙道:“臣义不容辞。” 武则天仿佛真是喝醉了,闭着眼睛喃喃的道:“那让你做右羽林卫大将军,如何?” 第510章 唯一要求 听到天后说出这样的“酒话”,正坐在床上掖被子的太平公主当场手一缩,就给怔住了。薛绍的表情虽是淡定,但心里其实也吃了一惊——让我做右羽林卫大将军?! “娘,你喝多了,睡吧!”太平公主不等薛绍回话,在一旁小声的劝慰武则天。 武则天则是闭着眼睛呵呵的笑,“我是多饮了几杯,但心里仍是清楚的。” 太平公主回头看了薛绍一眼,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转头又道:“娘,我今晚陪你睡吧?” “不用了,不用了。”武则天絮叨的小声道,“回去吧,回去吧!” “那皇儿就不搅扰母后休息,就此告退了哦?” “去吧,去吧!” 太平公主起了身,拉着薛绍和她一同退了出来。 宫中人多眼杂,小两口一句多话也没有说,双双走出宫殿上了马车,直奔青龙坊。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太平公主的神情有点紧张,一句话也不说,紧紧握着薛绍的手,手心里都有一点冒汗了。 “安然,你为何如此紧张?”薛绍问道。 “你刚才没听到天后问你,要不要做右羽林卫大将军?”太平公主反问道。 “听到了。”薛绍点点头,“不过是酒后戏言,何必当真?” “你当真,没有当真吗?我看,天后倒是挺当真的!”太平公主像说绕口令一样。 薛绍笑了一笑,“此乃国家大事,岂会因为一句酒后之言而当真?” “我比你了解我娘。她老人家今天趁着醉意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试探意一番,你是否有意接掌右羽林卫?”太平公主说道。 “就算是,你又为何如此紧张呢?”薛绍微笑的问道。 “你不懂!你不懂!”太平公主越说越紧张嘴里都有一点结巴了,迟疑了半晌,总算憋出了一句,“玄武门之变,你总会知道吧?” 薛绍的眉头狠狠一皱,低声道:“别乱说话!” 太平公主急了,凑到薛绍耳边低声急语道:“总之,你千万别当什么右羽林卫大将军!远征异族或是讨平叛逆倒也罢了,你的手上千万不要再沾上别的鲜血!” 薛绍心中猛然一亮,真是心有灵犀,太平和想的一样! 于是薛绍紧紧抱住了太平公主,说了两个字——“放心!” 太平公主也紧紧的抱住了薛绍,“我对你放心,可是我对我母亲不放心!万一她老人家真的要让你当右羽林卫大将军,如何是好?” “那么,就算我不想当这个大将军,那也不能拒绝。”薛绍说道,“她今天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她都说有人要欺负他她孤儿寡母,让我去帮忙了。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真没想到,我娘会对你用上人情相迫的手段!”太平公主有点急了,“薛郎,你一定要想办法,回绝这件事情!” 薛绍眉头微皱沉思了片刻,说道:“看情况,我尽量。” 太平公主也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全凭他小两口嘴上一说,就能决定的事情。眼下皇帝病重,一但发生“君权交接”这样的事情,戍卫皇宫的御林军就将变得非常重要。它既有可能成为维护政权的撼卫者,也有可能成为夺取政权的有力武器。 很显然,太平公主不想薛绍卷进这样的大是大非之中。 “安然,你放心。”薛绍说道,“首先,我绝对不想当什么羽林卫大将军,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其次,就算我无法拒绝的当上了,我也会想办法脱身,离开长安这个大漩涡。” “离开长安?”太平公主愕然一怔,“你又要远征吗?”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跟你说句实话,就算没有羽林卫大将军一事的纷扰,我也想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我在这里过得太压抑了,过得一点也不好。” 太平公主再度愕然,喃喃的道:“是我让你,难过了吗?” “不,当然不是。”薛绍连忙抱紧了太平公主,“完全是因为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与勾心斗角,让我不厌其烦。我更加喜欢带兵在外的感觉,那是一种你无法想象的自由奔放与热血豪情!” “我无法想象的美好,对吗?”太平公主躺在薛绍的怀里,仰着头,轻抚着他的脸颊说道。 “我爱你,安然。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时刻!”薛绍低下头来轻吻她的额头,低语道,“但是我们无法永远的躲在家里耳鬓厮磨。更多的时候,我们不得不面对朝堂上的风波,官场上的凶险。还记得以前我们商量好的吗,我们不能一直仰仗他人鼻息来过活,必须不断的壮大自己的力量。在风暴与灾难的面前,只有自己才能最好的保护自己!——我带兵出征建功立业,正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大!”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太平公主认真的看着薛绍,仍是轻抚他的面颊,“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虽然我不忍心让你去远征,但你真的决定之后,我也没有阻止过。不是么?” 薛绍微笑的点头,再次亲吻太平公主,“谢谢你,安然!” “现在,我对你只剩下唯一一个要求。”太平公主双手捧住薛绍的脸,说得无比认真。 “你说。” “以后,无论你去哪里,无论你要做什么。请务必,带上我!” 薛绍顿时愕然,“远征打仗也带上你吗?安然,你可是堂堂的帝国公主,不是月奴!” “你的意思是,我连月奴都不如吗?” 薛绍顿时苦笑,“我并非此意!” “总之,这是我对你的唯一要求!你都不把我带在身边,还何谈保护于我?”太平公主一点也不像开玩笑,非常郑重的说道,“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那我们还算是夫妻吗?” “……”薛绍一时无语以对,沉思良久,说道:“你说得对。一直以来,我都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以后,我一定改进。” “不是改进,是答应。”太平公主很少像现在这样的认真,说道,“我知道行军打仗很艰苦,也很危险。我无法像月奴那样顶风冒雪的随你行军,也无法与你一同上阵厮杀。但我是你的妻子啊,我追随在你的身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论是艰苦还是危险,都不能成为分开我们的理由!” “安然,你听着。如果我只是短暂出征,无论如何我不会带上你。但若某一天我将离开长安并长期驻军在外,我一定想办法带你同去!”薛绍说道,“你觉得如何?” “好!”太平公主嘴角一扬,笑得很甜。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秘密约定,对任何人都不能说!”薛绍伸出了一枚小手指,“拉勾勾?” “嘿嘿!堂堂的薛少帅,也会像小孩子一样的玩拉勾勾吗?” “拉是不拉?” “拉、拉、拉、拉拉拉拉!” ……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薛绍和太平公主狠狠的宅了一回。除了薛绍偶尔去一趟北衙官署,他们躲在青龙坊的薛府里几乎是足不出户,美|美的休息,美|美的享受了一阵亲情之乐。 直到正月十二李谨行出殡,薛绍和太平公主才一同抛头露面参加葬礼。这时,京官的春假也都放完了,绝大多数的官员都已经回了长安,恢复正常的公干。 薛绍和薛楚玉、郭元振碰了头。过年期间他二人负责在千骑轮流值班,从他们那里薛绍了解到,这些天来羽林卫那边可是不太消停,好些人为了李谨行空出的右羽林卫大将军一职,东奔西走激烈争夺。除了左右羽林卫的将军张虔勖和范云仙这些人,还有一批南衙十二卫的将军也非常眼馋这个职务。他们使劲了浑身解数走遍了能走的任何门道,一心都想争得这一块香饽饽。 虽然早就知道薛绍表过态,但郭元振仍是有点不死心的问道:“少帅,按理说,你这位千骑中郎将是最有希望接任右林卫大将军的。你就当真没有一点想法?” “我有没有想法,这并不重要。”薛绍说道,“这种职务,不是奔走和请求就能获取的。如果真的降临到了我的头上,我就算不想做,也无从拒绝。” 郭元振当场就笑了,“我就说吧,你还是有想法的!” “懒得理你。”薛绍不屑的撇嘴。 郭元振嘿嘿傻笑。 薛楚玉接过话来说道:“少帅说得有道理。羽林卫是陛下亲勋,是皇宫戍卫的主要力量。如何任命左右羽林卫的两名大将军,直接关乎中宫安危乃至社稷的存亡。因此它既不能靠钻营得来,也是无法推脱的重任!” “好,你二人都说得很有道理。”郭元振一板一眼的说道,“那么现在我们一起遍数朝中、遍数军队——除了少帅,还有谁能胜任右羽林卫大将军一职?你们若能说出一个名字来,我请你们吃三天的酒宴;若不能,你们请我!” 薛绍和薛楚玉仔细一琢磨,沉思良久,还真的都出奇的沉默了。 “不用琢磨了。”郭元振摇头晃脑啧啧的道,“少帅,我也不挑地方了。就去太平公主府吃大户,为期三天!” 第511章 在劫难逃 嘻嘻哈哈的郭元振,这回真是一针见血。。。 身为羽林卫大将军,首先得是军事素质过硬的能征惯战之将,并且必须在军队里享有颇高的声望,否则镇不住北衙的那些世族将军和老爷兵。 其实,必须得是政治过硬的二圣心腹,这一点绝对毋庸置疑! 最后,人选肯定只能在北衙内部产生。因为任何一名空降来的大将军都很难在短时间内融入北衙禁军,而这一点恰好是目前这个非常时期,二圣所不能接受的。 那么数来数去千挑万选,唯一符合全部要求的人选,好像还真的就只剩薛绍一个了! 这一点,薛绍的心里其实早就有数。就在武则天借酒试探的时候,薛绍就已经想得很透彻了。武则天那样成熟又理智的政治家,哪会做出酒后失言的轻佻之事?若非是权衡利弊反复比较,她是绝对不会出言试探的。 所以,大唐帝国的绝大多数将军们都趋之若鹜的右羽林卫大将军一职,薛绍尽管很嫌弃,但实际上多半已是“在劫难逃”。 在李谨行下葬的时候,薛绍真心的盼望老爷子能够神勇的一脚踢开棺材板从里面跳出来,高调宣布他又满血复活了。 可惜,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假想。 送殡归来,薛绍拗不过郭元振像个乞丐一样的絮絮叨叨讨酒喝,把他和薛楚玉一起请到了太平公主府里,摆开大宴让他敞开了肚皮吃。 与之同来的,还有牛奔。 上次北伐,牛奔应募从军做了一名雇佣军。战争结束,这家伙就失业了。但他从此充作了李谨行的义子家臣,只在他的身边跟随伺候。现在牛奔死了义父,李谨行的亲生儿女又回长安来接手了家产房屋,他不好再赖在那里,于是又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薛绍既然受了李谨行的托付,便将这个野汉子领了回来,在太平公主府里给他弄了个窝,暂且安顿。反正他与吴铭还有师徒之谊,薛绍就安排他与吴铭同住一院了,一并算作薛绍的家臣私仆。 时隔多日未见,薛绍和自己的这几个兄弟很有话题可聊,酒宴吃了挺长时间,天都黑了。这时,一直不见人影的吴铭和月奴从外面回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郭安。 薛绍正准备去找他们,这不来得正好。于是另置酒菜叫他们一同入宴,大家同吃同聊。 按照薛绍的授意与授权,吴铭把郭安等人带到蓝田县去安置。 那里有薛绍的产业瑶池玉林,还有他的祖传田产。郭安带来的这一批人当中,多半都是孤家寡人,否则他们也不会愿意抛妻弃子的背_景离乡,来到长安讨生活。吴铭和郭安一一遵求他们的意见,有想种田置宅安家落户的,吴铭就安排他们租种了薛家的田产,并由瑶池玉林拨钱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和一切生活所需。有不想种田只求营生的,吴铭安排他们到了瑶池玉林安顿。 瑶池玉林现在已经是两京之内唯一的高档“官僚会所”,接触的都是王公贵族和达官显贵,名符其实的“往来无白丁”。因此能在这里做事的伙计都要先经过一番严格的培训,上岗之后的待遇也相当优渥令人眼馋。哪怕是个赶车的马夫把式,其收入状况也不输长安的中产人家了。 这对来自于偏远苦寒之地的土兵们来说,绝对是“上了天堂”。 这两条路子,安排下去了三十多人。吴铭做事很用心也很到位,他让每个人都心悦诚服心满意足,对薛绍感恩戴德。同时,这些人又没有真正远离薛绍,无论是租种薛家田产的或是留在瑶池玉林帮工的,都仍是薛绍的附庸与私仆。 剩下的,不包括郭安在内刚好二十人。吴铭让他们暂时留在蓝田,听候安排。他们一路追随薛绍与郭安来到长安别无所求,专为成为“斥侯”而来。 他们就和前世刚刚从军的薛绍一样,年轻而热血、激进而好胜,他们有着强烈的军旅情节,并且义重如山。他们愿意和郭安一起接受吴铭的斥侯训练,并渴望成为当世无双的精兵之王! “公子,为了避嫌,郭安等人还是得有真正的军籍,得有明确的身份。”吴铭说道,“否则落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会去检举揭发,说公子豢养私兵图谋不轨。” “我早有安排。”薛绍说道,“北衙禁军有专门募用的火头军和勤杂军,他们不算北衙的正式卫士,但是也有军籍、有军饷,同时不受太多的军纪约束,相对比较自由并且不受关注。我完全可以让他们二十人都挂名安排进去。同时,我也会对上面有所交待,以免有人搬出此事小题大做。至于郭安,我会想办法让你重回右卫官署任职。因为你有政绩也有战功,我还可以去给你争取升迁。你觉得如何?” “少帅,不用了。”郭安说道,“若是做官,我还不如留在延昌做我的县尉。既然来了长安,我就只想和我的那些兄弟们在一起,到死也不分开了。还请少帅成全!”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好,那我酌情安排。一定不让你和他们分开!” “谢少帅!” 兄弟聚首,酒是越喝越兴起,直到深夜仍未散去。这样的场合太平公主没有出席,她独自在房里等了许久仍不见薛绍回来,好奇之下偷偷跑到宴厅来看,正巧看到薛绍站在一群人中间,举着一个大海碗正在高声的大笑,然后就把一整碗美酒都喝下了。 太平公主当场就吓到了,这是喝酒还是喝水呀?还真没见过薛郎,如何的奔放大笑!和这些人在一起,他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下一眼,太平公主看到月奴冒了出来,她和薛绍一样也举着一个大碗,说了一句“先干为敬”就当众喝下了一海碗酒,引得满堂喝彩! 太平公主再度震惊了,原来我真的不如月奴! “来来来,比划两下!” 让太平公主更加惊愕的事情发生了,郭元振喝到兴起,居然拉起牛奔要和他对试一番。其他人都轰堂大笑,说郭元振你可别不自量力,牛奔力大无穷而且是吴大师的高足深得真传,一身武艺非比寻常。你这三两把式,就别献丑了! 这要是在平常,郭元振肯定嘿嘿一笑就退缩了。但是今天仗着酒兴,非要和牛奔比划两下不可。牛奔可是个十足的愣人,哪里经得起郭元振一再邀战,于是衣服一扒就跳了起来,要和郭元振比试! 这样的情景,在军队里每天都可以见到,薛绍等人无不喜闻乐见。太平公主却是吓得目瞪口呆,心中连连惊道:好生粗鲁!风度翩翩的薛郎怎会与之为伍并乐于此道? 郭元振和牛奔就真的打起来了,虽然没有动用兵刃,但是拳拳生风都没有放水。郭元振虽是进士出身,但是自幼习武并且酷爱此道,再加上连番征战上阵搏杀,手底下也是见过血的人,很有真本事。 但是,他显然不是牛奔的对手。 牛奔貌似呆傻什么都一窍不通,唯独在武艺方面仿佛有着特别过人的天赋,否则吴铭也不会看上他这块料子,特意指点了他。再加上他身躯巨硕天生神力还有一副光棍胆气从来不知惧怕为何物。 因此薛绍觉得,牛奔打起架来应该改个名字,叫——牛逼! 郭元振惨惨的被放倒了,满堂大笑。 “行,我技不如人,自罚三碗!”在自己的兄弟面前,郭元振也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喇喇的爬了起来端碗就饮,把胸前都淋湿了一大片。 太平公主仿佛有点看不下去了,这些人太野蛮了! 但是她好像又有点不想离去,心想这些人野蛮是野蛮了一点,但也别有一番耿直与快爽之意。薛郎和他们在一起那么奔放和随兴,心里肯定很轻松也很惬意。这完全不像他和那些朝廷里的王公大臣在一起的时候,时时端着身份顾着仪表,每说一句话都得小心翼翼,每做任何事情都得如履薄冰。 “这莫非,就是薛郎独衷军旅的原因?” 太平公主眨着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若有所悟。 深夜,酒宴总算是散去了。薛绍把所有的兄弟都留在了家里留宿,反正太平公主府奇大无比,客房更是多了去。光是吴铭住的那个院子,就足以住下他们所有人。 淋浴罢后,薛绍回了自己的卧室。太平公主仍旧没睡,亮着灯躺在床上,等薛绍回来。 薛绍喝多了一点酒,进房就嘿嘿的傻笑。 太平公主故意板着一张脸,像是公主脾气发作的标准样范,瓮声道:“你不是应该,去和你和袍泽兄弟们抵足而眠么?” 薛绍一句话也不说,突然一个饿虎扑食一般跃上了床抱住太平公主就猛亲,太平公主下意识的大声惊叫。 和往常一样,太平公主仍是裸睡的。薛绍稍一试探,发现太平公主反应激烈很是渴望。于是他几乎没有再做任何前奏,就像个侵略者一样野蛮的“冲杀”了进去。 太平公主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野蛮又直接的啪啪。薛绍冲撞的一瞬间,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强烈刺激,脖子一扬白眼一翻,朱唇轻启嘤声长吟,这一刻仿佛是心都飞到天外去了! “野蛮!……坏蛋!……让我怀孕吧!” 第512章 太一天官 当晚,太平公主有没有怀孕,薛绍不知道。但是第二天早上他听说了一件别人家的喜事,东宫太子妃韦氏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黎明时分皇宫里的巨鼓就响个不停,向满长安城的百姓报喜。有了这样的鼓声,原本今天不用上朝的那也必须得去了。 薛绍与薛楚玉、郭元振听到鼓声都起了床赶进皇宫里参加今日早朝,在朝会之上得知了这个消息。李治当然没有来上朝,主持朝会的武则天相当的高兴,当廷宣布等李显这个刚出生的嫡长子满月就封他为“皇太孙”,到时还将大赦天下! 立皇太孙这种事情并不多见,更不说是刚出生就定下来了。满朝文武都清晰的感觉到,皇帝想把李家的皇位代代相传下去的强烈心愿。尤其是现在皇体龙体欠恙已是公开的秘密,这个时候李显给他生了个嫡长孙,真像是“雪中送炭”一样给李治打了一针强心剂。 当天的朝会上还宣布了一件事情,就是后天的上元佳节的晚上,皇帝陛下将会像往年一样亲登皇城朱雀楼,与长安的仕人百姓见面。到时还要宣布今年的一些新政。 薛绍联想到那一日的皇族年宴,已是心知二圣的用意,无非就是要向外界宣示皇帝陛下很好,借以稳定人心。 朝廷特意给薛绍下旨,把上元节的御前保卫工作交给了千骑,并且钦点了薛绍与薛楚玉这两位“偶像派”青年将军左右侍辇,也就是贴身保护皇帝陛下。武则天还当廷各赐了一套特制的上元戎服给薛绍与薛楚玉,让他们上元节那天一同穿上,来伺候陛下御前。 满朝文武心中在想,原本这种差事应该是奉宸卫来做的,现在二圣特意做出这样的安排,应该是为了以示对薛绍的嘉奖与器重。去年年底薛绍讨平白铁余凯旋归来,朝廷至今还没有封赏。估计会把这件事情,安排在上元节那天。 那套戎服明显是大唐宫庭盛装的炫丽风格,华彩异常光耀万千,与其说是戎服还不如说是“潮装”。与之相配套的还有一把金色刀鞘缀有多彩琉璃宝石的横刀,这样的刀大唐每年只铸两把,专门配发给上元佳节时在陛下御前侍辇的心腹爱将,名曰“太一”和“天官”。 这两把刀的命名,显然颇有渊源和说法。 汉武帝时就法定正月十五是祭祀“太一神”的盛大节日。故老相传,太一神是主宰宇宙一切的神;而在道家的“三元说”里,有上元、中元、下元三个重要节日,主管上、中、下三元的分别是天、地、人三官。正月十五上元节,即属“天官”。 武则天也是趁着高兴,让薛绍和薛楚玉即刻换上各自的上元戎服,给满朝文武看一看。 二人便去了偏厅换装,两把宝刀薛绍佩太一、薛楚玉佩天官,换好之后二人重回朝班。 “好英武的两位郎君啊!唯有我大唐,才会有如此神仙仪表、文武全才的好男儿!”武则天忍不住出声赞叹,满朝文武也跟着啧啧称奇,钦羡不已。 薛绍反正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被人“残酷围观”,倒是薛楚玉很不习惯,他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也会气定神闲,但现在感觉左右拐扭脸都红了,就盼着今日这朝会早点结束才好。 薛绍心里却在想,二圣这样安排我二人大出风头肯定不是一时兴起,他们肯定也没兴趣做什么偶像明星的幕后推手。很有可能,他们是在为了提拔我二人提前造势。 莫非正被郭元振那张乌鸦嘴说中了,我和薛楚玉会被一同调离千骑,前去接掌右羽林卫? 朝会散后,两位偶像级的年轻将军还没来得及走下龙尾道,就被武则天的内侍唤住,要他们到宣政殿御书房觐见天后。 宣政殿在朝堂场所含元殿的后方,一路过去要经过大一片“办公区”,大唐最重要的中书省、门下省和御史台等等这些衙门都设在两座宫殿的中间区域。 宰相们议事的政事堂,就设在门下省。 薛绍与薛楚玉跟着内侍一起往宣政殿走的时候,前面不远不近走着两个人,一个是侍中裴炎,另一个是他的副手黄门侍郎刘齐贤。 接目前的步幅,薛绍等人将会很快追上他们。薛绍小声的唤了一下那位引路宦官,示意他慢下脚步。那宦官也很醒事,在门下省的地盘疾步越过宰相,这是相当犯忌的。于是他带着薛绍和薛楚玉慢慢的走,隔着裴炎约有三十步远。 不料裴炎一回头看到了薛绍,居然不走了,站在那里仿佛是在等着薛绍。 薛绍总不能见了宰相绕道而行,于是和薛楚玉一同上前拜礼。 “二位将军,好生英武啊!”裴炎面带笑容点头赞了一句,再道:“如此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呢?” 引路宦官连忙代为回话,“裴阁老,小人奉天后之命,请二位将军去宣政殿御书房觐见。” “哦,如此说来,该是好事。”裴炎笑眯眯的像是人畜无害,说道,“去年年底,二位将军在一月之内讨平白铁余并生擒匪首来京,朝野欢腾圣心甚悦。现如今,该是到了给二位将军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薛绍不动声色拱了拱手,“薛某身为将军,护国安民讨逆平叛都是份内之事,不敢求赏。” “薛驸马,高风亮节啊!”裴炎呵呵直笑,转头又看向薛楚玉,“虎父无犬子,甚好,甚好。” 薛楚玉抱拳一拜,片言不发。 薛绍微笑道:“阁老见谅,楚玉向来不苟言笑,吝于言词。” “你们兄弟二人,倒是相映成趣。”裴炎用玩笑的口吻说道,“一样的年轻英俊,一样的威武不凡。两人形如一体,恰似一枚铜钱。” 裴炎身边的刘齐贤马上笑道:“阁老比方甚当,两位将军一圆一方形同一体,还真的恰似一枚铜钱!” 薛楚玉仍是片言不发,薛绍淡淡一笑,“裴阁老所言有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二人合在一起倒还有点用处。倘若分开,就真的会是一文不值了。” “薛驸马,也当真是风趣!”裴炎呵呵笑了几声,刘齐贤也如同一只应声虫一般跟着发笑。 二人扬长而去。 薛绍等人站在原地,等他们走远了方才挪步。 引路宦官走得稍远几步,一直没有吭声的薛楚玉说话了,小声对薛绍说道:“裴炎,甚怀敌意。” “居心叵测才对。”薛绍也小声说道。 薛楚玉皱了皱眉,“他向来看不惯薛家人。” “就如同我们看不惯他一样。”薛绍漠然微笑。 宣政殿到了,在上龙尾道之前薛绍下意识的看向侍制院。 薛楚玉当然知道薛绍在看什么,向来不苟言笑的他暖昧的一笑,“稍后,我陪公子去一趟?” “没事去那里干什么?”薛绍瞪他。 薛楚玉又笑,“那去讲武院,如何?” “闭嘴!” 薛绍斥了一声,心里却想,这两处地方都是有可能见到上官婉儿的。相比之下,侍制院的可能性更大。不知道上官婉儿现在过得如何,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稍后,引路宦官把薛绍与薛楚玉带到了殿前。二人正准备把佩刀卸下交给把守门庭的奉宸卫兄弟,一记女声从内里传出—— “天后特许,二位将军可以带刀觐见。” 奉宸卫的人都认得薛绍和薛楚玉,连忙把刀还给了他们,“二位将军,请!” 薛绍接刀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蔫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殿内。 那里,正站着上官婉儿! 薛楚玉又露出了那种傻傻的暖昧笑容,薛绍看到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忍不住,于是也笑了起来。 “二位将军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竟笑得如此开怀。”上官婉儿上前一步拱手拜下,“婉儿奉天后之命,在此恭迎二位将军!” “岂敢!” 二人上前回了一礼,薛绍左右看看,周围尽是奉宸卫的卫士和宫女宦官。 这还真是不太好说话。 不料,薛绍没有开言,薛楚玉突然说话了:“上官姑娘,上次讲武院举办讲武会结束之后,我曾请你点算开销与所用人力物资,一并做个归总报汇。如今,都做好了吗?” “回薛将军话,婉儿早已做好正待交付上去,不料薛将军带兵出征了。”上官婉儿说道,“稍后婉儿会把报汇拿来,当面呈与薛将军过目。” 薛楚玉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正色道:“你亲自拿到讲武院,我要当面堪校。若有不明之处,还得向姑娘请教。” “是。”上官婉儿应诺。 薛绍又忍不住想笑了,真没想到薛楚玉这根死木头,居然还会假公济私的,帮我制造和上官婉儿见面的机会哎! 好兄弟,打得一手好掩护! 稍后,上官婉儿就亲自领着薛绍与薛楚玉,进了御书房。 二人刚刚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参拜,就听到武则天爽朗的笑声。 “瞧瞧,我们大唐最英武的两位少年将军来了!” 薛绍和薛楚玉同时一怔,上官婉儿已经乖巧伶俐对他二人款款一拜,“婉儿拜见太一将军,拜见天官将军!” 武则天哈哈大笑,“甚好,甚好!婉儿果然兰心惠质,这太一将军和天官将军的名号,就如诗画一般动听!” 薛绍和薛楚玉对视一眼,同时心里想道:她们居然闲到了这份上,还给我们取诨号? 第513章 天后的审查 或许是讨伐白铁余之后武则天真的开始欣赏薛绍的军事能力了,又或许是皇太孙的出生让武则天的心情格外的好。总之,她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开朗,对薛绍等人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的,如同一个家中的慈祥尊长在与喜爱的晚辈闲话家常一般。 “婉儿,去把本宫珍藏的岭南露芽取来,本宫要与太一将军、天官将军一同品茗。”武则天下了令。 上官婉儿应诺而去,薛绍和薛楚玉更加觉得满头雾水……天后亲自招待我们喝茶?这规格可是够高的了! “二位爱卿不必拘谨,请坐。”武则天说完又笑了,忙道,“本宫糊涂,居然忘了你二人穿着一身上元戎装——来人,将二位将军的配刀及兜鍪请下,好生保管。” 左右侍人连忙上前伺候,薛绍与薛楚玉将身上的佩刀和繁复碍事的腰甲及兜鍪等物都卸了下来,交予侍人保管。武则天已经命人取来了一副坐榻,中间置一棋盘。 “你二人谁与本宫对玩一局双陆?”武则天看来兴致颇高。 薛绍笑了一笑,“臣来吧!” “甚好!”武则天笑道,“本宫久闻你精通棋琴书画、通晓诸般杂艺,太平每每提起无不兴高采烈,并说你罕有敌手。本宫今日就要与你较量一番!” 薛绍笑道,“天后,那都是以讹传讹。” “不必谦虚。”武则天笑着坐了下来,“我们先说好,不许你相让本宫。否则,这棋也就下得没有兴味了。” “臣遵命。” 二人在棋盘边对坐下来开始玩棋,薛楚玉在一旁负责计筹。 双陆棋的玩法类似于飞行棋,通过掷骰子让棋子迈走棋格,虽然有着很大的运气成份,但也极富策略色彩。武则天喜爱双陆并精通此道,宫里宫外人人皆知,就连史书上都有过记载。 棋局开始不久,上官婉儿带着两名宫女取来了一整套漂亮的茶具,在旁边摆放开来升起了火。不用武则天吩咐,上官婉儿已经安静的在一旁开始辗茶制茶。 薛绍不经意的看了上官婉儿一眼,发现她制茶的动作相当的“专业”,和专精此道的虞红叶有得一拼。他心中不由得有点好奇,没想到上官婉儿还有茶艺这门特长。 武则天一边下棋,一边不经意的说道:“婉儿近来新学了一门茶艺,本宫试过,甚觉不错。于是本宫将她从侍制院调了回来,在身边用事。今日就让你们也尝尝她的手艺,试看如何。” “谢天后。” 二人一同谢过,薛绍心想这大概只是个借口,武则天其实还是蛮喜欢聪明伶俐的上官婉儿。 棋行过半,薛绍把握着分寸,即不赢得太狠也不输得太多,双方势均力敌。武则天时时欢笑又时时紧张,看来玩得颇为尽兴。 “年前你二人顶风冒雪前去征讨白铁余,都辛苦了。”武则天仿佛不经意的说道,“本宫早该找你二人谈话,但因为年节和忙碌一时都耽误了。于是今天把你二人请来,聊上一聊。也不必拘谨,只是闲话家常一般的聊上一聊。” “是。” 武则天微笑点头,下了一子棋,说道:“白铁余妖言惑众发动叛乱,三州震动为祸甚大。好在朝廷还有你们这样的能臣干将,顷刻之间就平灭了叛乱,并且把白铁余的遗害彻底清除。此等功劳,不可谓不大。为此,皇帝陛下特意召集本宫与阁部宰相相商,要对你二人以及所有参与平叛的将官进行大力封赏。” “天后,臣不敢受赏。”薛绍突然说道。 武则天不动声色,“为何?” “臣有罪。”薛绍说道,“臣但求功过相抵,便已是心满意足。” “你有何罪?” 薛绍拱手道:“臣用兵有误,导致麾下千骑折损过半。千骑是陛下的亲卫,臣一直担心无法向陛下交待,还蔫敢受赏?” “你想多了。陛下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然把千骑交给了你,如何处之都是你的份内之事。”武则天淡然一笑,说道,“再者,按照四善二十七最条例当中的军功评定法,你以寡击众生擒敌首,已是上阵上获的跳荡之功。岂能不赏?” “天后,不能赏。”薛绍苦笑,“臣还有别的罪。” “何罪?” 薛绍拱手道:“臣治军不严,有麾下军士收受百姓衣食等物。臣还扰民,军队在离开绥州的时候和百姓起过冲突。臣还滥用钦差职权,破格增发了怃恤金给阵亡的府兵和土兵将士。臣还斗胆把五十多个府兵和土兵带回了长安,用作私奴。这所有的过错加起来,就是跳荡之功也抵偿不了。” 武则天笑了。 “薛郎,你说的这些,本宫在你的奏折上全都看到过了。”武则天笑道。 薛绍苦笑,“天后,臣说的都是事实……” “你说的这些事情,本宫早就查问清楚了。”武则天笑了一笑,“缺衣少粮的延州百姓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食物和舍不得用的寒衣送给你们,证明你们在延州的时候一言一行都深得民心,感动了地方百姓他们才自发给你们赠衣赠物。离开绥州时的扰民冲突,只是因为百姓们不想放过白铁余。你麾下的军士职责所在要护送白铁余,哪怕被百姓击伤流血也未有一人还击,真乃仁义王师所为。另有延州阵亡将士的怃恤金,你是发放过多了,连不该怃恤的土兵也按同样规格发放了。但当时战况惨烈,延州卫士壮怀激烈慷慨赴死,真乃天下义士。此等义士理当重赏褒扬,你的做法虽然有备法规,但深得人心符合大义。钦差之职就是要代天巡牧教化人心,陛下既已授你便宜行事之权,就是许你不拘一格随机应变。你,做得很不错。本宫唯一不解的是,你为何要带那几十名卫士回长安?” 薛绍连忙拱手道:“臣不敢欺瞒天后。臣自觉亏欠了他们,于是决定私下补偿他们,让他们在长安安家落户从此安渡余生。此外,臣还看中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想把他们训练成精兵斥侯。行军在外若无斥侯,就如同一个人盲眼聋耳,处处受制。从上次北伐到这次征讨白铁余,臣已经深深的体会到没有斥侯的苦处。” “原来如此。”武则天若有所有的点了点头,“难怪有人上奏弹劾,说你倚仗军功豢养私兵。” “臣有罪!”薛绍拱手拜下,“求天后责罚!” “立功先请罪,本宫看你就是成心如此!”武则天揣着棋子,摇头而笑。 薛绍苦笑,“天后,臣不也是没办法了么……” “言下何意?” 薛绍答道:“臣累受皇恩平步青云,惹来不少人的忌恨。臣每做一件事情无论结果好坏,事后总会有人吹毛求疵并向御史告发。御史也总会来找我谈话调查,虽然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但臣不厌其烦。于是臣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把一件事情做完,先检讨自己的过失然后主动承认了。这样,总好过被人揭发检举吧?” “哈哈!”武则天大笑,“没想到你官没做多久,倒学会世故了。” 薛绍讪讪的笑,笑而不语。 “那还有一件事情,你为何不报呢?”武则天问道。 薛绍眨了眨眼睛,“天后所言,何事?” “千骑内部,不是出了一个奸细么?”武则天问道。 薛绍和薛楚玉同时一怔,很显然,应该是玄云子告诉武则天的。 “怎么,难道本宫说错了吗?” 薛绍面露难色的苦笑了一声,看了看旁边的上官婉儿等人,不说话。 “她们不是外人。”武则天淡淡的道,“你有话,只管说。” “天后,臣没什么可说的。”薛绍叹息了一声,说道,“臣确实包庇了那个人。” “本宫很想知道,为什么?”武则天问道。 薛绍拱手道:“他是我们同生共死的袍泽,虽有犯错但都已经自裁谢罪。臣实在不忍再让他,身败名裂!” “重情重义。难怪你的麾下都愿随你出生入死,绝无怨言。”武则天点头而赞,也叹息了一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你们千骑的家务事,本宫本不该详细过问。但本宫还是要提醒你,如果那人牵扯到朝中的其他人,你不能一概包庇。以免姑息养奸,为患朝廷。” 薛绍心中一凛,武则天这是问客杀鸡啊!……那人和武攸归的关系非比一般,我之所以隐忍瞒报,主要原因当然是出于义气,但说到底还不是考虑到了天后的面子? “天后,臣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到此为止的好。”薛绍说道,“以免宣扬出去,有损千骑名声,让陛下的脸上都不好看。” “……”武则天不动声色的沉默了片刻,淡定的落下了一枚棋子,平静的说道:“也好。”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看得出来,武则天算是“默认”了自己送上的这份人情。 稍后,武则天又如闲谈一般,向薛绍与薛楚玉打听了一番,讨伐白铁余一战的经过与细节。二人知道,这些事情玄云子肯定早就做过汇报了,自己只能如实上报,不能有任何隐瞒或是撒谎。 棋局结束,武则天小胜;上官婉儿的茶煮得很不错,都已下肚;谈话,也在这时候接近了尾声。 这时武则天终于亮出了底牌,“薛绍,至从李老将军去世后,右羽林卫大将军之职一直空缺。陛下与本宫以及阁部的宰相们一致商定,暂不设右羽林卫大将军一职,只提拔你做右羽林卫将军,与另一名将军张虔勖比肩共掌右羽林卫。你空出的千骑中郎将一职,则由薛楚玉接替。你二人意下,如何? 不出薛绍二人的意料之外,这一次看似轻松休闲的“茶话座谈”,实际上就是一次重要的政治考核与审查。 第514章 重大难题 武则天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拒绝的余地肯定是没有。但于出“礼仪”薛绍还是得要婉拒一番。 于是薛绍说道:“天后,臣还不是不做这个将军的好。” “为何?”武则天问得也挺平静。 薛绍说道:“臣入仕一年屡受破格提拔,已经由一名七品检校官做到了四品中郎将。这个升迁速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以臣的年龄和资历,做千骑中郎将都已是勉为其难,臣实在担心,臣无法胜任右羽林卫将军一职。还请天后三思!” “你多虑了。”武则天平静的说道,“你可是皇亲国戚,怎能按照一般仕人的标准来衡量升迁?大唐的驸马在与公主成亲之后封个三四品的官,实属平常。再者就算你不是皇亲国戚,凭你连番征战立下的赫赫战功,也足以让你胜任此职。” 薛绍苦笑,小声道:“天后,臣就怕难以服众。臣当初还只是一个千牛备身的时候,张虔勖将军就与李尚旦比肩,共掌羽林卫了。现在臣的千骑中郎将才没做几天,马上就与张虔勖并肩而立做了将军……” “薛绍,朝廷既然敢于任命,就肯定是有过详细周到的考虑。你自己又何必如此瞻前顾后呢?”武则天打断了薛绍的话,说道:“朝廷用人,唯才是举。尤其是羽林卫将军这样的职务,绝对不会容许鱼目混珠。以你的出身、才干和功劳,都已经足以胜任大将军一职,位居张虔勖之上。跟你说句实话,若非是考虑到你太年轻入仕又浅,更加考虑到了张虔勖这些羽林卫旧将的感受,朝廷早该任命你做大将军了!” “……”薛绍无言以对了。好吧,婉拒也只能是点到即止。 “臣,谢恩!” 武则天点头微笑,“天官将军,意下如何呢?” “臣谢恩。”既然薛绍都表态了,薛楚玉当然也就没有二话。 “如此甚好!”武则天心情颇佳呵呵直笑,“大唐,就缺你们这样的青年才俊。陛下与本宫对你二人极为器重、深怀期待。你们,可不要让陛下与本宫失望了!” “臣将尽力而为,不负皇恩!” 稍后谈话就结束了,薛绍与薛楚玉离开了御书房。武则天最后告诉他们,新官的任状会在上元节之后,正式下达。要薛绍和薛楚玉,尽早做好交接的准备。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又有一些在意料之外。 现在薛绍与薛楚玉回想裴炎的话,才意识到他话中所含的警告意味。兄弟二人一圆一方形同一体,恰似一枚铜钱。马上又要共受提拔,一个升任羽林卫将军,一个接掌千骑——裴炎那不就是在暗讽,薛绍与薛楚玉有朋比结党之嫌么? 朋比结党,但有政治的地方就会有这种现象。上头可以对这种事情睁一眼闭一眼,也有可能把它视作政治大忌,当成洪水猛兽来消灭。 由此可见,薛绍兄弟二人的快速升迁,已经遭到了裴炎的强烈忌惮。 想来也是,早有薛仁贵领兵在外坐镇一方,现在又有两个薛氏晚辈执掌禁军。身为薛族的宿敌,裴炎怎么可能不忌惮? 薛绍可以想像,裴炎还只是“忌妒者”当中的一个鲜明代表。还有许多的人在闷头忌恨。武家子侄就不必说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见不得薛绍得到一丁点的好。 倒是薛绍马上就要接触的同僚张虔勖,他的心里肯定不会没有想法。 张虔勖在右羽林卫的日子已经很长了,在李尚旦时代就执掌右羽林卫。他还曾经带兵出征参加过北伐,也是立过战功的。后来朝廷增设左右羽林卫的大将军,程务挺与李谨行空降而来接掌权杖,张虔勖在那时候就表达了他的不满,带领手下的亲密同僚几乎把李谨行架空。若非是一场北衙整风,李谨行这个大将军会一直做得有名无实。 在李谨行去世后,张虔勖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若论资历他是最有希望在这时候接掌大将军一职的。可是朝廷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居然玩了一手“不设大将军”,还安插了薛绍这样一位新人进来,抢他一杯羹汤去。 这换作任何人,心里都不会极不痛快! 当初空降千骑,薛绍还带了薛楚玉和郭元振这样一批讲武院的班底过来当帮手,仅凭一手杀鸡儆猴的整风运动,就一统军心并牢牢掌控了实权。可是现在自己要单枪匹马的杀进右羽林卫,而且不是唯一的最高长官。 薛绍已经可以想象,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了。 一路骑马回到北衙,薛绍与薛楚玉都比较沉默,各自想着心事。到了千骑的官署里以后,郭元振迎了上来喜笑颜开的道:“哟,快看哪!我们大唐最英武的两位将军回来了!” “我心情不好,别惹我!”薛绍板着一张臭脸。 “怎么了?”郭元振笑嘻嘻的问道,“天后特召你二人去御书房私谈,难道不是好事降临?你们不是应该人逢喜事精神爽么?” “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薛绍一脸的不高兴,“我即将滚出千骑。” “哈哈,这是好事啊!……啊不不不,不是好事!”郭元振插科倒浑,一把好手。 薛绍真恨不得踹他两脚,“你就巴盼着我滚出千骑是吧?” “没有,真没有。”郭元振正了正脸色,说道:“这么说,朝廷真要任命你做右羽林卫大将军了?二竿子做你的副手,一同过去担任将军?” “这回你说错了。”薛绍说道,“我去右羽林卫做将军。五郎,接掌千骑。所以呢,你还是那个左郎将,升官没你的份!” “啊?”郭元振很是一愣,“怎么不是大将军?” 很显然,郭元振倒是没盼着自己能升官。 薛绍摇了摇头,“朝廷自有朝廷的考虑。我只能接受现实。” “这下棘手了。”郭元振皱了皱眉,也不笑谈了,说道:“二竿子接你的职做中郎将,这个无可厚非,咱们兄弟都会听他的。但是你这样孤身一人闯进右羽林卫去,张虔勖那些人能给你好脸色吗?” “废话。”薛绍的心里,正为这事烦恼。 “没事!”郭元振拍起了胸脯,“等你去上任的时候,我和二竿子带上一帮兄弟,去给你壮行撑场面!” “胡扯!”薛绍把脸一板,“我是去上任,又不是去打架。” “我还不是担心,张虔勖欺负你娘家无人么?”郭元振讪讪的笑道。 “你才娘家无人呢!”薛绍都被气乐了,“他们是我的同僚,又不是我的敌人。被你一说,倒真像是敌对了!” 郭元振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张虔勖在右羽林卫时日长久树大根深,当初李谨行都被他架空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换作是朝廷任命一个新人来做我们千骑的中郎将,我们也会排斥他的。所以么,还是先把坏的局面设想清楚了比较好。实在不行……也可以想别的法子嘛!” 薛绍眉头一皱,他知道郭元振说的“别的法子”是什么。 在军队以内,薛绍在张虔勖的面前是新人、是晚辈、是空降的外人。但是在军队以外的政治层面上来说,薛绍是驸马是陛下的御前红人,他完全可以凭借上面的神来之手,把张虔勖这个碍眼的人给“拿”掉。 可是这样一来,就是超脱了军队范畴的恶性竞争了。薛绍纵然得胜,也会落下一些忌贤妒能、打压异己的骂名。这种骂名在朝堂之上随处可见,但如果有人在军队内部搞这一套阴谋算计,肯定会遭来一片不耻与唾弃! 想通了这些,薛绍说道:“张虔勖是功勋战将,在羽林卫深得人心。我过去之后,只能以末进晚辈的身份与之相处。你们也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我如果连站稳脚跟的本事都没有,那这个将军不做也罢!” 郭元振笑了一笑,“我只是说说而已。咱们的官职与军功都是一刀一枪自己杀出来的,从来都是明人不做暗事,更加不做亏心事。我只怕,就算公子没有这样的想法,张虔勖等人也会有这样的顾忌。于是乎,他们当面对你礼敬有嘉甚至过分客气;实际上,却是对你心怀抵触与排斥。这远比当面向你发难,更难收拾。” 薛绍点了点头,“有道理。” “公子,看来这次你要孤军奋战了。”郭元振讪讪的笑道,“实在熬不住了,就回千骑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好娘家!” “你给我滚出去!” …… 稍后,薛绍就上元节戍卫御前一事,把千骑的人都叫来开了会,做了安排。薛绍和薛楚玉还有卢思义这些人,都曾经在奉宸卫干过,做御前安保的工作还是很有经验的,因此很快就把事情铺排妥当了。 薛绍决定回家一趟,把今天的事情跟太平公主说上一说。自己被任命为羽林卫将军,这是太平公主目前最担心的事情,但偏却就发生了。 薛绍即将面临的,除了工作上的重大压力,还有安抚太平公主这个重要的任务。 当然,和预想中的政治风险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万一李治在不久的将来来个呜呼驾崩,那他这个羽林卫将军就真的会坐到火炉上去受烤了。 于是薛绍打算,和太平公主一起商量,解决这个重大难题。 第515章 我不活了 薛绍回到家里,正遇到陈仙儿的舅父柳盛。他今天带了一些礼物特意前来答谢薛绍与太平公主,帮他谋到了官职得以复仕。 薛绍问他是个什么样的官职,柳盛还没回答,太平公主倒是先来了气,“真是气煞我也!那魏玄同也太不给本宫面子了!” 薛绍惊讶道,“怎么了?” “公主殿下息怒!”柳盛连忙弯腰下拜,都拜成了九十度,“在下无德无才一介庸吏,能在半百之年得以复仕已是万幸。到北方做个县令父母官,能够代天巡牧为民谋福,也是好事啊!” “县令?”薛绍皱了皱眉,“柳先生,你先不必说了。仙儿,请你舅父下去歇息,好生招待。” 陈仙儿应了诺,连忙请他舅父下去了。 太平公主满副忿然,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动些真怒了,恨恨道:“年前魏玄同的老母做寿之时,我叫上虞红叶专程前去道贺。想那老夫人也不过是个三品外命妇,本公主亲自造访道贺,够给他们面子了吧?” “那当然。”薛绍轻皱眉头,说道:“你专程去跑这一趟,就是为了给柳盛求官?” “也不全是。”太平公主说道,“魏玄同是吏部尚书,吏部掌握四善二七十最的官员评核,手中权力极大。我与他打理好关系,对你也没有坏处,不是么?再者,虞红叶在京城的很多活动都会跟吏部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我特意带虞红叶去这一趟,也是为了给她涨一涨身价、熟一熟人面,便于她今后的行事。” “这很好,怎么了?”薛绍问道。 “好什么好?”太平公主越说越气恼了,“当时魏玄同和她的老母亲倒是很恭敬很热情。但是等我们回来了没多久,他就派仆人把我们送的礼物,给退回来了!” 薛绍笑了,“魏玄同在朝中以清廉著称,肯定是你送的礼物太过奢贵,他不敢收受。再者,你这位公主的来头太大,他怕外人说他攀龙附凤。所以呢,就做个样子以示清傲。儒家仕大夫么,都有这种矫情的坏毛病。” “好,就算你说得对,这些细微末节我也就不怪他了。”太平公主气得语速都加快了,连珠炮一般的说道,“我曾当面对魏玄同说,原并州司马柳盛此前因病秩仕,现已康愈想要复出。他满口答应会详加审度好作安排。可是结果,居然给柳盛派了一个代州五台县令!——七品县令哪!还是远在代州那种偏远边镇,与流放何异?这让本公主颜面何存?!难道本公主的面子,就那么不值钱吗?真是气煞我也!!” 薛绍听完之后想了一想,站在太平公主的角度上想一想,这事是挺气人的。 柳盛以前可是并州大都督府司马,从四品的高官,比一般的刺史都要牛气很多。现在复出居然被用作一个七品县令,还是战火纷飞、穷困偏僻的代州边关的治下小县五台县的县令。就算没有太平公主亲自说情,吏部做出如此安排也会显得有点不近人情甚至可以说是刻薄打压。这就好比一个落难了的亲戚来投奔,你让人家住在柴房里吃些狗饭,那还不如直接告诉他我家里住不下。 “薛郎你说,魏玄同他是什么意思?!”太平公主越说越气愤了! “你先别生气。”薛绍揽着她的腰给她抚背,好言相劝了一阵,说道,“魏玄同我也认识,他不像是那么刻薄的人。其实,吏部选官的程序一向很复杂。历年举明经举进士的仕子那么多,真正得到了官职的只是少数,有些人等上十年八年也没有官做。主动秩仕的官员想要复仕,就更难了。” “你说的是一般而论。”太平公主真在气头上,恨恨道,“本公主都出面说项了,那还是一般而论吗?!” “那倒是,那倒是。”薛绍笑呵呵的哄着她,耐心的说道,“名义上是吏部选官,权力其实不全在吏部。吏部只是负责考评与推荐,然后报予尚书仆射来批审。仆射批审之后,再报政事堂。政事堂那里视情况而定,若是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命需得由二圣亲批,五品以下官员可以直接在政事堂通过审议,再将审议交给中书拟旨、门下审核最后回到吏部,再由吏部正式执行官员的任命。” 太平公主生气归生气,但头脑还算清醒。听薛绍说了这一通,她马上反应过来,“吏部报审仆射,现在的仆射刘仁轨早就不理政事了。那岂不是直接报到了政事堂,由阁部的宰相们批审?” 薛绍点了点头,“政事堂现在谁做主?” “……”太平公主气闷了半晌,咬牙骂出一句,“裴炎,你个老东西!我非得拔光你的胡须!” 薛绍顿时哑然而笑,“安然,你金枝玉叶岂能骂出这等粗鲁的言语?” “我就要!”太平公主几乎气得跳脚了,“本宫做了这么多年的公主,唯一一次出面说项为人求官,居然就落得这般下场!那裴炎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他明知道柳盛与我们的关系,还故意这样使坏!分明就是借着羞辱柳盛来羞辱我们!” “官员任命的过程中间有那么多的环节,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见得就是裴炎从中作梗。”薛绍平静的说道,“再说了,就算是裴炎做了梗,我们也只能认了。因为他是执掌权柄的宰相,怎么说都是他占着道理。” “我偏不认!”太平公主忿忿道,“我要去见母后,把这件事情摊开了说!我就想知道是谁从中使坏,那和当众甩我太平公主的耳光,有何不同?” 薛绍皱了皱眉头,耐心的将太平公主拥入怀中抚慰了一阵,待她略略消气之后,才说道:“安然,你如果主动去见天后说起此事,天后非但不会帮你,反倒会顺手再甩你一个耳光。所以我劝你,还是不去的好。” “我不信!”太平公主很倔强。 “你最好是相信。”薛绍耐心的说道,“天后是很宠你,但前提是不会违备重要的政治原则。朝廷选官那是一项严格的政治制度,由吏部到政事堂已经做出了决议,就绝对不会再更改。哪怕天后明知道那其中有人作梗,也不会提出置疑更不会做出更改。因为选官的制度是国家吏治之根本,宰相与尚书的权威则是统率百官号令群臣的要素。如果因为对你一个人的骄宠而去破坏制度、更改宰相与尚书的决议,这在天后看来是得不偿失的。这种事情,她绝对不会做。所以这一次的哑巴亏,我们只能认了。怪只怪我们自己的实力太过弱小,在政事堂和尚书省那样的中枢衙门里,没有可用之人。我打个比方,假如我的好兄弟郭元振做了尚书仆射或者阁部宰相,想给柳盛求个合适的官职,还在话下吗?” “那薛元超,不是你的族叔么?”太平公主想通了便消了一点气,但仍有一点忿忿。 “别说是族叔了,哪怕是亲叔叔,那薛元超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和裴炎撕破了脸对着干吗?”薛绍苦笑了一声,说道,“再说了,薛元超此前刚刚败了一阵当场就被一撸到底就差回家种田了,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劲来。他哪来的心力在政事堂里冲锋陷阵?还不是裴炎怎么说,他就怎么附合。” “薛郎,你赶紧去给我做宰相!”太平公主余怒难消,使出了看家的法门——不讲理! 薛绍哈哈直笑,“我倒是想呢,但没这个本事!” “谁说你没本事?”太平公主从薛绍怀里钻出来,气乎乎的双手叉腰摆出了一个罕有的“骂街”造型,嚷道,“依我看,你比那些白胡子老头儿们强多了!他们满肚子坏水,尽想着怎么争权夺利怎么打压异己,想了太多这种事情就把脑子都想糊涂了!” 薛绍被她这个样子逗得大笑,起身来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在她耳边小声道:“安然,别生气了。你堂堂的公主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生闷气,值得么?柳盛的事情,我们暂且放下稍后再说。现在我要跟你说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与你有关么?” “当然。” 太平公主一醒神,“快说!” 薛绍苦笑了一声,在太平公主的耳边哼道:“我果然被抓了壮丁,扔进右羽林卫了。” “什么?!” 太平公主就差当场跳了起来。 “别激动。”薛绍抱紧她,“这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么?” 太平公主哑然无语了半晌,学着薛绍的习惯动作拍着额头呼天呛地的喊了起来,“我的娘亲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可不是你娘亲一个人就能决定的。”薛绍在她耳边哼哼唧唧的道,“羽林卫自组建之后,因是陛下亲勋卫率,地位跃居南衙十二卫之上。我得授右羽林卫将军之职,从三品的大将,在大唐所有的军队将领当中,上面也就只有一个程务挺能比我大了。这种职务,岂是天后拍拍脑门就能决定的么?那肯定得是二圣汇同宰相重臣们一同相商,才得出的结果。”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怎么不是正三品的大将军呢?” 薛绍苦笑,“这么说你倒是挺乐意?” “都升官了,能不开心么?你可知道自我李唐开国以来,很多将军拼搏几十年,也无法从四品中郎将升到三品将军?这可是一个天堑般的鸿沟呢!”太平公主眉头紧皱,苦兮兮的嘟囔道:“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右羽林卫?……本公主今天是造了什么孽,坏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来!——我不活啦!!” 第516章 地震前兆 太平公主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发公主脾气了,她非但拼死拼活,还叫嚣着要去把裴炎的府第都给烧了。。。薛绍当然是大力阻拦了,但太平公主越拦越起劲,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仆婢们无不人心惶惶。 终于,太平公主闹累了也就不闹了。她坐了下来和薛绍一起吃饭,笑笑嘻嘻宛如平常,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什么过一样。 薛绍哭笑不得。太平公主的情绪变化之大、之快,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其实他心里清楚,就算没有自己的阻拦,太平公主也肯定不会真的去烧了裴炎家的官第。她只是单纯想要在丈夫面前使一使性子闹上一闹,想要让他好好的哄上一哄,到了她把心里的郁闷发泄出来,就完全没事了。 夫妻就是这样的,总是很容易把自己最坏的情绪和最坏的习惯展现在对方的面前。谁叫对方,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呢? 发泄完后,太平公主又做回了那个温柔体贴的贤内助,和薛绍心平气和的商量应对之法。薛绍的意见是,如果遭遇边关战事,自己将极力请战带兵外出。如果没有,就只在右羽林卫做个“泥胎菩萨”不管事。反正那里是张虔勖等人的地盘,自己抓不上权、管不了事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这样做会显得薛绍有些无能,但眼下,也就只有韬光养晦才是最好的办法了。 太平公主同意了薛绍的意见,她还说,自己会竭力配合薛绍实现他韬光养晦的策略。薛绍听了就好笑,太平公主的“竭力配合”,还不知道会把右羽林卫折腾成什么样子! “你的事情,暂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太平公主说道,“那柳盛的事情如何是好?就算我能咽下这口气,你还真忍心让他去五台县去做个穷酸县令?就算陈仙儿没有想法,你也总得顾一顾你好兄弟郭元振的面子吧?柳盛可是郭元振的老丈人!” “那就只能是让柳盛拒官,然后在等另外的机会了。”薛绍说道,“可是这样一来,他要再度复仕可就更难了。朝廷的官职可不是谁家餐桌上的膳食,还能让人挑肥捡瘦的。” “如此说来,只能暂时委屈柳盛,姑且赴任再作良图了?”太平公主说道。 “只能这样。”薛绍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现在是在军队里有了一点能力,但能力不大,而且仅限于千骑和讲武院这两块小地盘。朝堂上面,裴炎和他的朋党势力如日中天,连薛元超都被他摁死了,现在没人能够与之抗衡。韬光养晦,先忍一忍吧!” “我就不信,我父皇和母后会一直纵容裴炎,如此把持朝政。”太平公主有点忿忿,“这大唐的神器莫不姓李,还能姓了裴不成?” “不会的。”薛绍说道,“二圣肯定会有办法遏制裴炎的势力膨胀,不然都会威胁到君王的权威了。”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裴炎的权欲太强了。”太平公主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我虽然从来没有参与过政事,但我从小跟在母亲身边见多了这种事情。能干的臣子固然会得到圣上的重用,但如果他的**太过膨胀从而威胁到了圣上,那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薛绍笑了一笑,太平公主的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裴炎现在是很强势,强势到大唐的朝廷之上没有一个人能和他对抗。 当一个臣子拼死了所有的同僚,那么就只剩下君王和他博弈了。 现在裴炎和天后有着共同的立场和利益,于是合作愉快相安无事。但实际上他们两个也是潜在的竞争对手,因为他们都有着非常强烈的权力欲。等着吧,迟早一天他们会翻脸成仇对着掐的。 夫妻俩正吃着饭聊着事,忽有一客来访,称是东宫来使。 夫妻俩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情,太子李显刚刚添了一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嫡子,满月就将被封为皇太孙。这个时候,东宫派个使者过来能有什么事情呢? 叫进来使,奉上了一份书信就走了。是太子李显亲笔所书,邀请太平公主与驸马明日过府用宴,共度上元佳节。 “我明日要戍卫陛下御前,哪能去东宫陪太子共度上元佳节呢?”薛绍说道,“太子明知此事还下书来请,那就应该是专程请你。” 太平公主笑了一笑,说道:“薛郎,你不了解我这位皇太子兄长。他这人愚钝,没什么心机。但凡有什么主意,都是他的太子妃韦氏给他张罗。” “你的意思是,是韦太子妃要请我们过去?”薛绍冷笑了一声,“她刚生完孩子不是应该又疼又累么?居然还有闲心张罗这种事情。” “管他呢,反正我对那个妇人不喜。”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但是太子哥哥对我一向还是不错的,他生了小侄儿我也挺喜欢。虽说满月才相庆,但我是他的亲妹妹,提前去探望一下也是应当。虽然太子哥哥请去的是我,但实际上他最想请的却是你这位即将上任的羽林卫将军。但太子夫妇又怕堂突,于是故意挑了一个你去不了的日子下贴相请。我说得对也不对?” 薛绍笑道:“看到了没有,我还没有正式上任呢,就开始招凤引蝶了。” “想一想,太子哥哥也挺可怜的。”太平公主摇了摇头,说道,“他的东宫几乎没有一个能干能用之人,朝堂之上更是没有他的片瓦立锥之地。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干的亲妹夫,他当然想套近乎一下喽!” 薛绍笑了一笑没有搭话,心想,夹在二圣中间难为人还不够么?我作死才和东宫套近乎! 看到薛绍这样的笑容太平公主也是心知肚明,她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叙兄妹亲情,绝口不谈其他!” “嗯!”薛绍点头一笑,心有灵犀,聪明老婆! 次日一大清早,薛绍就回了北衙。 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也是道教创始人老子的生辰。在以道教为国教的大唐时代来说,这个节日的重要性要强于其他所有节日,包括春节。 从今天开始到往后的三天,都是上元节。从今天开始,无论是京城长安还是乡村僻野,处处都要举行盛大的上元灯会。白天,百姓们都会去赶集凑热闹,晚上,就将是盛大的上元灯会。到时,所有的街道和大树上都将挂满彩灯,还有巨大的灯轮、灯树和灯柱,有很多颇怀奇趣的灯谜可猜,还有拔河、赛火和诸班杂技这些百艺可看。 从皇族到平民,上元佳节是大唐每一个人的节日。如今大唐国力强盛百姓富足,节日的气氛便显得格外的浓烈了。千骑军营这样的地方今天都挂起了彩灯,每个人的心情都不错。另外,能在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里被皇帝陛下选派到身边做御前近卫,在满朝文武和全长安城的百姓面前风光露脸,千骑的将士们还有一些自豪。 现在除了薛楚玉和郭元振,其他人还不知道薛绍即将调离千骑,与往他处任职。至从讨伐白铁余之后,薛绍和千骑的将士之间有了一层深厚的袍泽感情。薛绍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把自己离开的消息告诉他们,于是刻意保密。 今天,每一位千骑的将士都全副武将,穿五色袍披明光甲,骑六闲马佩仪仗刀。这种事情他们以前早就干惯了,所以他们轻车熟路的就把自己打扮得非常的光鲜又拉风。 只不过,以前他们也就仅仅是光鲜与拉风而已,不像现在真正有了军人的威煞之气,有了精锐之师的军威。 这些变化,千骑的将士们自己浑然不觉。当薛绍把他们的队伍拉出去走向大明宫的时候,羽林卫和奉宸卫的卫士看到了频频显露惊奇之色,千骑的将士才醒悟过来——我们跟以前不同了! 我们已经经历了战争的血火洗礼,是真正的大唐卫士了! 队伍到了蓬莱殿前,这里张灯结彩装点得异常漂亮,隔了老远就能看到一条盘在宫殿上的巨大彩龙,宛如腾空在云雾之中俯瞰长安,非常的漂亮、非常的壮观。薛绍看着这条大彩龙心里就在琢磨,现在又没有起重机和液压云梯,那些匠人是如何把这样巨大的彩龙完好无损的,驾到庞大的宫殿上去的? 真是鬼斧神工! 队伍集结在外,薛绍和薛楚玉这两位特选的“太一将军”与“天官将军”,入殿迎请皇帝李治。 二人走进殿内感觉到强烈的气氛反差,殿外喜气洋洋殿内却是一片冷清和压抑,每个宫人都是低着头、耷着脸的行色匆匆,一点节日的欢快也没有,个个神情都很紧张。 薛绍不由得心中一紧,不会是李治快挂了吧? 二人到了李治的寝宫前停步,看到左奉宸卫将军周季童亲自在这里戍卫,其他的千牛备身薛绍也都认得。 薛绍上前请周季童代为通传,周季童脸色难看的直摇头,小声道:“陛下气逆晕眩,难以起身更衣。天后与侍御医秦鸣鹤在内伺候,不知何时能有好转。今晚的上元灯会,陛下能否在朱雀城楼现身,犹然成疑。如此情况,只好委屈薛将军在此稍候了!” 薛绍点了点头,得亏是周季童没把自己当外人,才跟自己说了这些密语。看来李治的身体是真不行了……大唐帝国,即将就要大地震了! 第517章 负龙上天 薛绍在李治的寝宫外面等了很久,至少一个时辰。里面总算走出来一位宫人问道:“薛驸马可曾到了?” “薛某在此。”薛绍上前一步,“中宫可有吩咐?” “二圣特召薛驸马入内伺候。”宫人说了这一句,就做了一个延请的动作。 薛绍紧了紧眉头,和宫人一同走进了寝宫。 刚一进去,薛绍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能让他的神经产生习惯性躁动的味道——鲜血的味道! 他的心里猛然一弹,有血?莫非还有人弑君! 脚下一停,薛绍握紧了太一刀的刀柄。 这一动作把传话宫人吓了一跳,他胆战心惊的看着薛绍,惶恐不安的道:“陛下御前,驸马何不卸兵?” “圣上特许我佩此御刀护卫驾前,岂能卸刀?”薛绍的脸色变得越发沉肃,几乎已是临战之态! 正在这时,内里传出一个声音,“薛郎何故在外争执,还不进来侍奉?” 薛绍一听,是武则天的声音。于是他不再理睬那名传话宫人,转过一道门帘与屏风走进了卧室里。 卧室里晕厥了两个人,一个是躺在榻上的皇帝李治,一个是倒在地上的侍御医奏鸣鹤。武则天坐在李治的榻边,脸色苍白难看。榻前放着一个盛有小股血污的金盆,血腥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天后,这是怎么了?”薛绍惊问道。 武则天深深的长吁了一口气,并且挥袖抹汗,“见到你,本宫可就心安许多了!……你快看看!” 薛绍连忙上前查看情况,侍御医秦鸣鹤只是因为太过劳累与紧张,暂时晕厥。那个小金盆里盛放的,是从李治头上放出来的血! 薛绍了解得知,秦鸣鹤居然敢用金针去刺皇帝头顶的百汇命穴、用放血的法子给皇帝治目眩风疾,也真算是胆大包天了。皇帝算是暂时转危为安,秦鸣鹤却是晕厥了过去。 这位老神医,真是用生命在给病人医治啊! 这时候,武则天终于是表现出了她做为“女人”的一面。在突遭变故与险情之时,女人总会习惯性的向男人寻求安全感,尤其是那种强大的男人。此时此刻在武则天看来,门外那个全副武装、骁勇善战的好女婿薛绍,是她最应该拉到身边的那一个人。 现在看来,她觉得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薛绍一进来,武则天就感觉到莫名的心安,感觉完全可以把陛下和自己都交给他去打理,于是整个人都放松了。 这一放松,刚刚经历了一番剧烈情绪波动的武则天,顿时满副疲惫连话都不想说。薛绍连忙叫了两名宫女从旁伺候,又叫进另外两名御医来救醒秦鸣鹤收拾残局。 武则天也几乎是半晕厥了过去,就靠坐在李治的身边,脸色苍白紧张,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薛绍知道为什么武则天单独宣他进来伺候了。今日这样的场面若是被外人看到,肯定是天下震惊! 过了许久,秦鸣鹤与武则天在另外两名御医的推拿救治之下,都缓过了神苏醒过来。几乎就在他们苏醒的同一瞬间,一直躺在床上犹如死人的李治动弹了一下,并且睁开了眼睁。 “皇后,朕看到你了!” “陛下!”武则天几乎是喜极而泣,连忙上前抱住李治让他慢慢的坐了起来,惊喜道,“陛下,当真是看到臣妾了么?” “是,看到了!”李治也是面露喜色,转头又看向薛绍,“朕还看到了我们的好女婿薛绍,和朕的救命恩人秦神医!” “太好了,陛下!”武则天这下是真的红了眼睛,若非碍着外人在场,肯定是潸然泪下了。 “好啊,朕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看得如此清楚了!”李治极为开心,都不顾有外人在场,双手紧紧握着武则天的手,连声发笑。 “陛下,容臣妾暂退一下……”武则天抽回了神连忙起身,快步走进了侧厅。 薛绍与秦鸣鹤只当是天后碍于颜面,去了侧厅收拾心情打理仪容。不料片刻之后,武则天亲自抱着很大一堆绢帛走了回来,再将绢帛工工整整的放在了秦鸣鹤的面前,并对他拱手拜下。 “本宫,诚心答谢秦神医治好了陛下!大恩大德,请受本宫大礼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秦鸣鹤被吓坏了,慌忙跪倒在了一片绢帛与武则天的面前。 “使得。”武则天正色道,“这是一位妻子,对丈夫的救命恩人的答谢。请秦神医,务必笑纳!” “臣……臣收下就是了!”秦鸣鹤诚惶诚恐,“天后,莫要再如此!” 李治在后面呵呵直笑,“秦神医,皇后一片赤诚,绝无虚假。” “臣知道,臣知道。” 薛绍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又活了! 稍后秦鸣鹤带着天后给的厚赏,感恩戴德的退下了。李治被急救了这一回仿佛真是大有好转,他非但是能够清楚的看清眼前之物,甚至能够自己从床上站起来了。 武则天喜不自胜! 皇帝要更衣,薛绍从卧室退了出来。走在宫殿的过廊里一阵过廊风吹来,薛绍感觉周身发冷。 原来,里面的衣服早在不自不觉之间被汗浸得湿透了。薛绍后怕的摇了摇头,真是难以想象,如果李治就在刚才那时候突然挂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出了寝宫,武则天派内侍出来传话,让薛绍和他的麾下在殿外整顿军容稍事等候,陛下很快就出来了。 薛绍与薛楚玉便回了班阵,带着千骑将士们一起等。过了一个多时辰,所有人都要等成望夫石了,皇帝总算是现身。 李治这一回的登场亮相,比皇族年宴那天的情况要好一点,至少不是连着龙床被一起抬出来的,而是穿戴整齐在天后和几名心腹内侍的搀扶之下,缓缓走出来的。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参见陛下!” 薛绍与千骑的将士们,一同大声唱诺。 “好啊,好!”李治一一的看清了眼前的人和物,连声赞叹道,“朕的千骑,和以往不同的。人虽是少了,但是精气神威壮了百倍不止!” “陛下之福,朝廷之福!薛承誉,真乃将才也!”武则天说道,“在他的统领之下,八百千骑大破白铁余数万之众,旬月之间扫平叛逆凯旋而归。有此等英杰在陛下御前戍卫,陛下绝无后顾之忧!” 李治呵呵直笑,“天后所言极是啊!朕最近几年做得最英明的一个决定,就是把薛承誉提拔到北衙,统领千骑部众!” 薛绍反正是只是听着,不吭声。二圣当众夸赞,无非就是为了帮自己壮大威名、竖立光辉形象,以便自己更能服众,更好的办事。 稍后,李治一步一挪的走到了仪仗队伍前,在要登辇时可是颇费了一番工夫。他虽是勉强可以行走了,但是腿脚仍是非常不便。只能由薛绍与薛楚玉两个人左右合力,将他慢慢的抬上去。 薛绍与薛楚玉算是很有力气的两位猛男级人物了,可是皇帝的身子就像是吹弹可破的豆腐,两人空有一身可以把李治扔到十丈开外的力气,也只能小心翼翼的慢慢的帮着挪。 一番折腾下来,两人各自出了满头大汗。感觉就像是刚刚踢完了一场为时一个时辰的足球赛那样。 一大早千骑就集结到了蓬莱殿,折腾到现在皇帝的车驾才走向朱雀门,都快到傍晚了。薛绍和薛楚玉骑着同样的汗血宝马,离得很近的走在皇帝的车辇旁边,清楚的看到天后用力的搀着皇帝,生怕他摔下去。 二圣还必须同时做出一副满面春风神清气爽的样子,不能让沿途的臣工和宫人看出什么异恙。 薛绍心想,二圣也真是不容易。换作是一个平常人,李治病成这样肯定卧床不起了,哪里还会到处抛头露面。天后本身也是快六十的人了,丈夫病倒她就必须撑着挺着。 九五之尊,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车驾一路从大明宫走出来,走向太极宫皇城的朱雀门,路途其实挺远的。一路上走过来,薛绍看到整座皇城里都已经装点得非常的漂亮非常的喜气,随处可见彩灯彩球,到了晚上点起灯来便是火树银花,光彩非凡。 到了朱雀内门之前,薛绍与薛楚玉又颇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把李治弄下来。看着那条通往朱雀城楼的长长梯廊,李治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快要哭了。 然后,他就果断放弃了亲登城的想法,向现实妥协了。 “薛绍,斥退众人耳目。你……背朕上去吧!” 薛绍还能说什么?别说李治是皇帝,哪怕是自己的一个舅舅和老丈人,这样的要求也不能拒绝啊! 于是颇费了一番操持,薛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得直视这一幕。然后,薛楚玉与天后一同合力才将李治小心翼翼的弄到了薛绍的背上。然后薛绍背着李治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朱雀城楼。 薛绍曾经在体能训练中不止一次的扛举过巨大的圆木,但都感觉没有背李治这么辛苦。大冷的天,他的额头上滚出了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砸向楼梯,叭嗒、叭嗒的作响。 李治倒是轻松自如,还在薛绍的耳边说起了话,“薛绍,朕今日敢把自己的龙体交负予你,让你负龙上天。他日,你或将背负整个大唐帝国,步步前行!” 薛绍心里苦笑不己,老大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行吗?你就这么急着上天啊! 【求票】 第518章 临危受命 夜幕降临了,天下最大的城池长安帝都,笼罩在一片灯火辉煌与热闹喜庆之中。 皇城朱雀门,理所当然是全城最热闹的核心地带。城楼前方扎起了两颗与城楼同高的巨大灯树,每颗灯树上面都点了一万多盏灯。在两颗灯树的中间,有一条栩栩如生的巨大金龙,盘旋在一颗十人合抱之粗的立柱之上,龙头就对着朱雀城头皇帝即将出现的地方,嘴里含着一颗琉璃所制的巨大灯球。 这样的场景,在薛绍这个来自于21世纪的人看来,仍觉震撼。在没有高科技建筑装备的大唐时代,薛绍无法相像那些工人们是怎么制成的这些光华夺目、震撼眼球的灯饰。 薛绍估计,光是这两颗火树与一条金龙,就至少要动用上万的人力。 今晚,所有的长安人民都离开了家中,一齐涌到了朱雀大街上来玩乐。宽逾一百多米的朱雀大街,人满为患水泄不通。街道两旁的大树上挂满了各种彩灯,以十万计的长安百姓行走在朱雀大街上,每人手中都执有大小的灯盏或是灯笼,将整条街都照得亮如白昼。其他的各里各坊但凡有树的地方,全都挂上了彩灯。家家户户尽点灯笼。 薛绍站在朱雀城楼上俯瞰下去,整座巨大的长城古城都笼罩在一片灯火辉煌之中,犹如天上的朝霞落在了城池之上,五光十色炫彩夺目。长长的朱雀大街,则像是一条星光涌动、五光十色的璀璨银河。 薛绍被震撼到了。 如果不亲眼见识到今晚的场景,都无法想像大唐国力之强盛,也无法认知帝都长安究竟繁华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这就是,盛唐。 随着朱雀城头上的几声礼炮声响,上元佳节最重要的环节,即将上演了。 像往年一样,皇帝李治即将在这时候公然露面,与全城的百姓共度上元佳节。 朱雀大街上数十万的百姓,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有如大海涨潮时的奔啸,铺天盖地而来。 薛绍与薛楚玉,一左一右紧紧伴在皇帝李治的身边,各用一把暗力撑住皇帝的腰部,扶他走到了朱雀城楼的前沿。宰相尚书这些当朝重臣,今天都上了朱雀城头陪皇帝一起共度上元佳节。 欢呼之声再起,经久不歇,连绵不绝! 李治抬着手,面带微笑的向他的百万子民挥手致意。 这一刻,薛绍能够理解李治为什么病成了那样,也拼着性命要在今晚的场合露面了。 男人,为江山而生。 对九五之尊而言,没有什么事情,能比接受子民的欢呼与朝拜更加欣慰与开怀。 欢呼之声经久不歇,李治挥扬的手也一直没有放下来。 薛绍心里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个时间持续不下二十分钟之久。 “朕的江山,朕的子民……” 李治小声的低吟,薛绍离得极近,听到了。 这时薛绍发现,李治的眼眶湿润了。 或许李治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应该就是他生平最后一次,享受这样的欢呼与朝拜了。 “皇后。” “臣妾在。” 李治面带笑容的对武则天道:“你来宣布今年的新政,并给城下的百姓派发节日的彩头吧!” “是……”武则天应了诺,担忧的看着李治。 李治用微笑表示,自己无恙。 随后,武则天就在城头之上宣读了大唐在今年即将实施的新政,从农到商从政到军都有涉及,约有四十余条国策新政在今晚公之于众。 能够听清楚的人其实很少,但武则天宣读完后,百姓们再度发出热烈的欢呼之声,经久不消。 薛绍觉得,长安百姓对二圣的忠诚与拥戴,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他们不用听清楚新政的内容就能想象到,这些新政肯定都是惠民养民的好政策。因为往年每年的上元节之夜,朝廷都会宣布这样的新政。 稍后,武则天派出很多的宫人与军士,给朱雀城下的百姓派发上元节的红包。 能够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得到皇帝打赏的彩头,对长安的百姓来说当然是绝好的事情。于是红包引发了一阵哄抢,人人争先唯恐落后。要不是有大量的军队在场维持秩序,还真的无法相像聚集了数十万人的朱雀大街上,将要引发什么样的骚乱。 薛绍觉得,这比21世纪任何一位天皇巨星开演唱会的场面,都要火爆了百倍不止。 李治一直安静的站在城头上,微眯着眼睛看着下方的一切,嘴角微微咧开扬起,脸上的笑容经久不散。 这一刻,薛绍从李治的表情当中读出了,他内心强烈的不舍与依恋。 他是如此热爱他的国家,他的子民! 蓦然间,薛绍与薛楚玉同时感觉自己的手臂一沉,李治伸出左右双手重重的扶到了他二人的手臂上。 皇帝,摇摇欲坠! “天后!”薛绍连忙急唤了一声。 武则天幡然醒神,“天寒夜冻,陛下启驾回宫!” “是!” 薛绍大声应诺,近旁的所有千骑卫士闻声而动,立马上前来把皇帝围在了核心,把那些文武大臣隔在了外面! 这时李治的身子突然一软,晕厥了过去! 薛绍与薛楚玉一同咬牙低喝使足了暗力,用肩膀顶、用手臂撑,保持住了皇帝站立的姿势。然后“扶”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向楼梯的位置。 有警觉一点的文武官员已经意识到,皇帝可能是因为体力不支才仓促离场。但是薛绍和他麾下的千骑把皇帝围得像铁桶一样,别说是走近了看个究竟,就是跳起来也看不到一个大概。 薛绍与薛楚玉刚刚使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皇帝架下城头抬上御辇,侍御医秦鸣鹤就已经来了。他一探李治脉搏,当场取针在皇帝的头顶和脖颈之上连扎了四针,并对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有请薛将军,马上|将陛下送回寝宫!切记,要避风!” “好!” 薛绍心里那根弦马上又绷紧了,他命令麾下千骑前后开道严密护卫,然后自己和薛楚玉一同留在御辇之中照顾皇帝,把自己的披风都解了下来,在皇帝身边围成了一个封闭的小帐篷,避免任何寒气与夜风侵扰到了皇帝。 车驾驱开皇城之中的热闹人群,匆忙赶往后宫。 皇帝李治的脸色如同白纸一般,没有半分血色。秦鸣鹤时时关注皇帝的脉搏,不时的移针扎针或是推拿按摩,忙得满头大汗。 薛绍与薛楚玉也各自出了一身大汗。要是皇帝在自己的戍卫之下驾崩,就算自己没有任何失职,这个罪名也是耽担不起的! 到了蓬莱殿,薛绍与薛楚玉亲自抬着李治进了寝宫,秦鸣鹤马上展开急救。 薛绍下了命令,叫千骑卫士把蓬莱殿寝宫围得像铁桶一般,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更不允许走漏任何消息。 然后,薛绍与就薛楚玉站在隔李治的病榻只有一层屏风之隔的门内,背着对病榻,左右站岗。 他们听到武则天在里面不停的,低声的呼唤他的丈夫。 没有叫陛下,也没有叫天皇,甚至没有叫夫君。 而是…… “稚奴,稚奴,你醒一醒啊!” 普天之下,也许就只剩武则天一人,还会如此称呼李治的乳名了。 过了很久,很久。 薛绍感觉自己的脚都要生根、都要结冰了,总算听到里面传来秦鸣鹤虚弱之极的声音。 “陛下,无恙了!” 随即就是扑通一声,老御医自己又晕倒了。 “薛郎,你快进来!”武则天又在唤了。 于是薛绍就独自进去了,又像当初一样,开始收拾残局。 这一次李治没有马上睁眼醒来,而是一直昏睡不醒。 “薛郎,本宫有个不情之请。”武则天说道。 薛绍抱拳,“天后尽管吩咐!” “本宫记得,贞观年间太宗皇帝陛下因为宫闱之中有阴魂作祟,屡夜失眠。遂请尉迟敬德与秦叔宝持兵戍卫寝宫。太宗陛下至此便可安寝,直至天明。”武则天说道,“今夜多舛,你与薛楚玉乃是陛下心腹爱将,何不效仿门神二将,佩太一、天官御刀,戍卫驾前?” 薛绍算是听出来了。武则天说了那么多还带引经据典,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句话——我害怕了,今晚你们留在这里保护我! 大唐的天后,再睿智再强大,也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当自己的丈夫命在旦夕之时,在这样孤独无助的夜间,她也会害怕! 当然,薛绍知道她的害怕不会像是一般女人的那样怕黑怕鬼,她是怕一但今晚皇帝有个什么闪失,她在朝中的势力再大也都是远水不及近火。那么,今夜奉命戍卫陛下御前的四百名千骑卫士,就能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 薛绍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请求。 当晚,千骑临危受命,连夜戍卫蓬莱殿。连一直负责贴身保护皇帝陛下的奉宸卫,都被摒弃于外不得接近蓬莱殿半步! 薛绍与薛楚玉一身戎装,佩带皇帝御赐的两把上元宝刀,太一与天官,如同门神一样守卫皇帝寝宫的大门。 寝宫里面,就只剩二圣与侍御医秦鸣鹤了。 薛绍心想,万一今晚皇帝驾崩了,那么他留下任何遗命,都只有天后一个人知道…… 换句话说,皇帝的遗命,一切都在天后掌握! 想到这些,薛绍不禁打了个寒颤……皇帝陛下,后事还没交待好,你可千万别在今晚驾崩! 不然,大唐真的要乱成一锅粥了! 第519章 草包太子 夜已经很深了。。。 看最新最全小说 薛绍凭直觉断定,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三点左右。天气很冷,宫里的侍人给薛绍和薛楚玉的身边各升了一炉火,这让他们好受了许多。 两人就像真正的门神那样,已经在皇帝的寝宫外面站了半夜。 里面是什么情况,不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薛绍听到内里传出脚步声,应该是武则天。马上门被推开,果然是武则天的声音响起,“驸马,你进来一下。” 薛绍应了诺走进去,看到皇帝李治半坐在龙床之上,睁着眼睛。 压在薛绍心头的巨石顿时就落了下来……好吧,又活了! “薛绍,今夜真是多亏了你。”李治还能说话了,脸色难看,但是脸上挂着一丝笑容。 “陛下,这是臣份内之事!”薛绍说得很诚恳,也的确是发自内心。就算李不是皇帝,他也是太平公主的亲爹、自己的亲岳父啊! 李治病容憔悴的微微一笑,“天亮之后,你派几个人分别去把尚书左仆射刘仁轨、中书令薛元超、侍中裴炎还有太子,叫到这里来。就说,朕有要事与之相商。” “是。”薛绍应了诺,顿时心中一紧——不会是安排后事吧? “辛苦你了。”李治说话有气无力。 “陛下,臣先告退了。”薛绍看到这副情况,不想多作打扰。 “回去记得安抚太平,就说,朕安然无恙。”李治还没忘叮嘱一句,想必他心里也是清楚,纸包不住火,皇帝病危的事情肯定早就传到宫外了。 “臣遵命。”薛绍应了诺,退出寝宫。 武则天跟着一起走了出来,和薛绍一同到了寝宫之外。 “太一将军,天官将军,今夜真是辛苦你们二位了。”武则天的神情总算是轻松了一些,说道,“去告诉你们麾下的千骑将士们,今夜,他们全都有重赏!” “谢天后!”二人一同抱拳谢了。 武则天饶有兴味的看着薛楚玉,“天官将军少年英雄,一表人才。不知婚配与否?” 薛楚玉一愣,他万没料到武则天会问起这样的事情,于是答得有些吞吐,“回……天后,臣尚未……未成亲。” 武则天呵呵一笑,“如此好男儿,天下女子莫非都瞎了眼么?——本宫如果还有女儿,定要将她许配于你!” “呃!……这个……臣……”薛楚玉顿时局促不安,满脸通红。 薛绍就在一旁暗笑不已,心想上帝对待每个人果然都是公平的,薛楚玉遗传了薛仁贵的一身盖世武勇,可是在男女情爱方面来说他完全就是一个愣头青!……说不定,还是个处男! 武则天也笑了,“怎么,横扫千军杀人如麻的天官将军,居然会为儿女之事羞涩脸红?” 薛楚玉的脸更红了,甚至抓耳挠腮。看那情形,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薛绍在一旁笑歪了嘴,而且不怀好意的暗暗给薛楚玉这副大窘的神态,配上了旁白——天后,你就表说了嘛!伦家羞死了! “哈哈哈!”薛绍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连忙用干咳掩饰。 武则天也笑了,“薛绍,你别只顾着笑话。他是你的好兄弟,你怎么就不关心一下他的终身大事?” “天后说得是。以后,我会帮他张罗的!”薛绍拱了一下手,然后又是一阵哈哈哈。 薛楚玉歪着头挠着脸,脖子根儿都红了,活像一个见了公婆的丑媳妇。 武则天微笑的点头,“辰时左右会有奉宸卫来交接戍卫,你们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今晚,你们都辛苦了!” 薛绍知道,这是“危机警报正式解除”的意思。这么说,皇帝应该暂时没有性命危险。叫裴炎和太子等人过来,也不是交待后事。 那是做什么呢? 武则天进去了,薛楚玉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而且挥袖抹汗。 薛绍又是一阵好笑,移过去在他耳边说道:“天后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慢慢就习惯了。” 薛楚玉不解,“怎样的一个人?” “如果她器重你欣赏你,就会与你套交情,就会过问你的私事,让你感觉她是真正的在关心你,和你没有距离。”薛绍小声说道,“以后她会更加关心你,问你更多的私事。那意味着你对她很有用,他非常看好你的才能与前程。” 薛楚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薛绍心想,薛楚玉即将成为千骑中郎将,千骑也是离皇帝最近的一支枭勇劲旅。这年头,像薛楚玉这样德才兼备又非常能打的将军,真的是已经不多了。他这样的人才、猛男和未婚的帅哥,绝对称得上是花见花开、人见人爱的极品男神。 武则天会积极主动的拉拢薛楚玉,确实是在情理之中。 听了薛绍的那些话,薛楚玉淡定多了。然后他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还好,天后只有一个女儿!” 薛绍故意把脸一板,“天后就只有一个女儿,确实嫁给了我!——你言下何意?” “不不不,我不擅言词……我并非歹意!”薛楚玉又把脸红了,苦笑道,“其实我是想说,我为人木讷愚钝不解风情,远不如公子那样风流倜傥讨人喜爱。将来无论哪个女子跟了我,肯定都要苦闷一辈子。这要是公主的话……我,我肯定伺候不好!公主肯定会天天骂我,甚至天天揍我!” 薛绍大笑不已,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止笑不住。薛楚玉被他拍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懂薛绍为何如此大笑。 “这很好笑吗?”薛楚玉直轮眼珠子。 “我决定了。”薛绍突然不笑了,正色道,“给你相一门亲事!” “不要啊!”薛楚玉的脸顿时变得像一条苦瓜那样了,“我还不想成亲!” 薛绍不怀好意的看向薛楚玉的下体位置,“你不会是有隐疾吧?” “不、不,绝对没有!”薛楚玉一脸通红连忙摆手,“只是……” “只是个屁!”薛绍没好气的道,“有什么,还不能跟我说吗?” “公子,说来话长。此事,不宜在此地细说。”薛楚玉一脸苦色的小声道,“总之,事情与我父亲大人有关。我暂时,真的不宜谈婚论嫁。还请公子见谅!” “你父亲?”薛绍眨了眨眼睛,仿佛想起那天去薛讷家里拜访薛仁贵时,在院外听到薛仁贵怒吼大骂薛楚玉,还用棍棒打了他。 难道,是与这件事情有关? “既然你有难言的苦衷,那我就不多问了。”薛绍说道,“万一但哪天你看上了谁家姑娘或是想要成亲了,记得,第一个告诉我!” “行!”这一下,薛楚玉答应得非常的干脆。 “兄弟,你有句话说得不对。”薛绍微笑道,“你这样的男人才称得上是可靠,但凡有眼光的女人都会看上你。谁跟了你,都能享一辈子的福!” “真……真的吗?”薛楚玉迷茫的眨着眼睛,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薛绍又是一阵哈哈哈。 在战场之上纵横无敌的天官将军,生活之中实在是太可爱了! 天边露出了晨曦之时,薛绍就派出了麾下的军士,奉陛下之命去给裴炎和太子等人传令。 太子东宫离得最近,李显第一个来。 当胖乎乎的李显行色匆匆气喘吁吁的爬上龙尾道时,一抬眼就看到了薛绍。然后胖太子展颜一笑,“妹夫,你在啊!” 薛绍一愣,我在当值戍卫这样正式的场合,堂堂的太子居然叫我妹夫…… “见过太子殿下。”薛绍上前一步抱拳一拜,小声道,“殿下务必收敛行容,不可太过仓促。” “陛下病重,我心急如焚!”李显马上就答道。 薛绍皱了皱眉,小声道:“就算如此,殿下身为太子,理当在这时候挺直腰竿,主持大局。岂能惊慌失措,乱了人心?” 李显很是一怔,“言之有理!……好妹夫,真是多谢你的提点!” 然后,李显就开始整理衣冠,还把脸给板了一板。 薛绍看在眼里苦笑在心,早知道不提醒他了,他这样故作镇定的表情,非但没有威严,反而有点滑稽! 李显站直了腰背剪起手正准备往里走,蓦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回头对薛绍小声道:“太平皇妹昨夜陪我一同共度上元佳节通宵未眠,我便留她睡在东宫。皇妹贪睡不到午时难以翻身。你若寻她,直去东宫便可。” 薛绍知道,李显这是在拐着弯的邀请自己,去东宫做客。 “殿下,我皇命在身。恐怕暂时,难以顾及私事。”薛绍如此答道。 “噢……”李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道,“上元佳节共有三天,这三天里,妹夫但有闲时,不妨去我东宫看看。我花费重金请了一批高手匠人制作的绝妙花灯,妹夫可别错过啊!” “若得闲暇,我一定去!”薛绍只好先应承了下来,不然这位太子爷还得像个妇人那样,说个没完没了。 李显笑了,把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儿似的连连点头,“那我先进去,伺候陛下了!” “殿下请!” 看着李显晃着一个大屁股走进殿内,薛绍暗自摇头。 大唐的储君,没心机,没手腕,更没君威……活脱脱的,草包模样! 第520章 二货 奉宸卫的人来交接了防备,彻夜未眠的薛绍等人回到了北衙千骑驻地。。。 留守营地的郭元振也是一夜没睡。军营里禁酒,他扯着李仙缘喝茶聊天坐了一整晚。李仙缘苦不堪言,几次想要告辞开溜都被郭元振生生的扯住,然后生生的听他唠叨了一夜。 薛绍知道,一向乐天、嘻嘻哈哈的郭元振,这是有了心事。 当着众人之面,薛绍没有说破,只是劝郭元振洗洗去睡。郭元振却是一点困意也没有。他抢过薛楚玉的天官佩刀来细细一看,当场笑道:“二竿子,你这一趟差事当得值啊,赚了这么好的一把宝刀!” “你想要,送给你。”薛楚玉很大方。 “我不要,我就想试试这刀锋利与否。”郭元振摸着刀锋说道,“就怕是,中看不中用啊!” “你试。”薛楚玉自己也想知道。 于是郭元振提着刀走到了大家磨刀用的大石前,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喀叱大响火星四射! 薛绍眉头一拧,他这是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砍的一刀,该是为了发泄心中的闷气! 众人跑过去一看,那磨盘大的磨刀石居然被郭元振一刀,从中斩成了两截! “好刀啊!!”郭元振大声惊叫,“真是天下难见的宝刀!” “送给你。”薛楚玉再道。 “说了我不要。”郭元振把刀对着薛楚玉一扔,转头就走了。 众人都沉默不语,静静的看着郭元振大步走了。 薛楚玉走到薛绍面前来,“他今天很不高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两个都得以升迁、并在上元佳节陪侍御前,他却都没有份?” “别这样说自己的兄弟。他不是那样的人。”薛绍拍了拍薛楚玉的肩膀,“我去看看。” 薛楚玉点头,把刀往薛绍面前一送,“这刀他喜欢,送给他。” “你留着吧!”薛绍微笑道,“如果他真的想要,会直接来抢你的刀,根本轮不到你送给他。” 薛楚玉展颜一笑,“没错,这才是他该干的事情。” 稍后,薛绍来到了郭元振的宿舍。门关着,他敲了敲门。 “睡了、睡了、睡了!都别吵我!”郭元振在里面很不耐烦的咆哮。 “柳夫人来找你了。”薛绍说道。 郭元振瞬间就拉开了门,“哪里?” 薛绍笑了一笑,“还真是因为和妻子吵架了?” 郭元振先是一愣,随即苦笑,转身走进房间趴在了床上哎声叹气。 薛绍走进去把门关上,坐到了他身边,说道:“兄弟,我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事都怨我。” “不关你事,是我自己太没用。”郭元振趴着没有翻身,喃喃的道,“岳父和岳母来了长安,我没时间招待也就罢了。岳父大人想要复仕求个官,我也没辄。前几天吏部任命我岳父去做代州五台县令……” “我知道。”薛绍说道,“因为这件事情,太平公主大闹了一场,险些去把裴炎的府第都给烧了。” “裴炎?!”郭元振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真是他从中作梗?” “我也只是猜测。”薛绍说道,“怎么,因为这件事情你夫人和你闹了?” “岂止是闹?”郭元振苦笑着挠头,“昨天上元节,她和她父母一同去了五台县赴任。” “什么?!”薛绍吃了一惊,“你夫人跟着一起去了?” 郭元振点点头,“她说,代州那等苦寒之地,她不忍心让老父老母独自生活,她要去照顾他们。什么时候他父亲能够调任长安做京官了,她才跟着一起回来。” “你就没有阻拦?” “我哪来的脸,去阻拦?” 这一下倒把薛绍给问住了,他叹息了一声,“对不住了,兄弟。这一次都怪我。” “真不怨你。”郭元振诚恳的道,“太平公主殿下一番好意,亲自出面替我岳父求官,我感激还来不及。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岳父居然被派为五台县令,简直与贬斥流放无异。我知道,这绝对不会是太平公主殿下的本意,更不可能是你的意思。那就只有可能,有人从中作梗。要是让我查出此人,我非剁碎了他不可!” 薛绍眉头深皱,伸手拍了拍郭元振的肩膀,“稍安勿躁。你岳父就是我岳父,这件事情我会放在心上。” 郭元振感激的看着薛绍,轻轻的点了点头。 “好好的睡一觉,醒来以后,我会让吴铭来找你。”薛绍说道,“郭安和那二十名延州来的兄弟,我已经在兵部替他们把军籍办了。他们明天过来,到时你负责安排一下。” “交给我!”郭元振笑了一笑,总算是开朗一些了。 薛绍拍了拍他的胳膊,往外走。 “多谢你。”郭元振在薛绍身后说道。 薛绍回头一笑,骂了一句很久没骂过的话,“二货。” “啊?”郭元振很是一愣,薛绍大笑着走了。 “二货?”郭元振不停的轮眼睛,“那岂不是,跟二竿子成了亲戚?” 三天的上元节,在热闹与喜庆之中过去了。但是很多人的心头笼罩起了一层阴霾,当然是因为皇帝的病情。 薛绍和千骑只是陪皇帝在朱雀城头露了一下面,也就没有别的事情了。薛绍给手下的兄弟放了一天的假,让他们也感受了一下长安城中的节日喜气。 太平公主听闻皇帝的病情之后焦急入宫,在宫里陪伴了李治好几日。万幸,皇帝李治的病情总算是稳定了。太平公主回来以后告诉薛绍说,秦鸣鹤确实是一位神医,夸他妙手回春都有点不够,他简直能够起死回生! 上元佳节那一晚的惊险之后过了十多天,皇帝李治居然上了一次早朝。这让满朝文武悬着的一颗心,又都落了回来。 最近这几个月,李治就是这样不停的让大唐臣工们的心情大起起落,像玩过山车一样。 就是李治上朝的那一次,朝廷宣布了对薛绍的新的人事任命,调任他为右羽林卫将军,仍许他兼任检校兵部员外郎一职,主理讲武院。 薛绍下朝之后回来,向千骑的将士们宣布了自己即将调离千骑的事情。 虽然薛绍只是去了离千骑只有一墙之隔的右羽林卫,可是对千骑的将士们而言,这个“心理距离”已经是非常的遥远了。 袍泽感情就像孩子的感情那样,真挚而纯粹,不掺一丝的杂质。 千骑的将士们只是单纯的希望一直追随薛绍。可是从现在起,薛绍不再是他们的头儿,不会再每天晨训的挥着马鞭追着他们屁股后面骂,不会再和他们一起吃饭一同睡觉一起执行戍卫,一起冲锋陷阵一起出生入死。 薛绍收拾行囊卷起铺盖一共只有两个大箱子,全都架在了威龙的马背上。然后拿着朝廷的任命书与新的官凭,只带了吴铭一个亲随,去了右羽林卫的驻地。 千骑的将士们整齐列队相送,个个哽咽不止泪流满面。 薛绍走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他怕自己这样一回头,就会让千骑的将士更加难过,更加不舍。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薛绍想着这句话淡淡一笑,仿佛自己的生命,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的营盘当中挥霍与流逝。挥别一批袍泽,又迎来一批新的战友。 前世今生,都是这样。 右羽林卫,摆出了庞大的阵势隆重欢迎新官上任的薛绍。与薛绍平级的另一位右羽林卫将军张虔勖率领都尉以上级别的将官,亲自在大营门口笑脸相迎。 见到薛绍只是两人前来,张虔勖有点吃惊,“薛将军,你的亲随呢?” “我没有亲随。”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千骑的将士全都是陛下的亲随,我哪敢带走?这一位其实是我的家臣,负责帮我洗马与打点生活上下。” 吴铭抱拳和张虔勖等人打了打招呼。 张虔勖点了点头,“那不行,堂堂的薛驸马,三品将军,哪能没有亲随?要不我在右羽卫给你挑一批人做亲随?” “不用了,我独来独往倒是习惯了。”薛绍笑道,“多谢张将军一番美意!” “薛将军不必客气,我们以后可就是袍泽了!”张虔勖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也就没有坚持了,哈哈的笑道,“宴席已备,请薛将军入宴!” “恭敬不如从命!” 在三千名右羽林卫将军的大声欢呼之中,薛绍走进了右羽林卫的营盘。张虔勖很客气,至他以下所有的将官对薛绍也都很恭敬。可是薛绍感觉,他们有些客气过头了。 人们只有对待生份的客人,才会如此客气。 在这里,薛绍找不到一个可以拍他肩膀骂“二货”的人。 宴席罢后,薛绍回到了张虔勖给他安排的宿舍。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显然还特意装簧过了。墙壁刷得铮亮还挂上了风雅的字画,床褥被子也都不是军用品,而是名贵的丝缎所制。其他的生活用品全都一概的奢华漂亮,就如同这里不是一个将军的居所,而是一位纨绔膏梁花天酒地的温柔乡。 薛绍看到这副情景就想苦笑,“我在千骑的宿舍里,墙上从来只挂刀剑不挂字画。我吃的和用的,从来都和普通的士兵一样!” “公子,只能将就一下了。”吴铭劝道,“张将军,也是一番好意。” “我知道。”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反正,我就只当是来做客的。” 吴铭微然一笑不再答话,开始收拾房间给薛绍沏茶。 薛绍懒洋洋的躺在了床上,头枕双臂怔怔的看着天花板,心中暗忖道:我好像又有一点盼着打仗了…… 第521章 土豪 转眼便已出了正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今年的天气有些奇怪,关中黄河沿岸非常重要的广大一片农产区域,至从过年的时候下了一些雪,到现在一滴雨也没有下。 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担忧今年的春耕与收成。如果旱情照这样继续下去,难保不是一个饥荒灾年。那样的话,对于以农为本的大唐帝国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为此,以关中两京为核心的广大州县,开始全力抗旱保障春耕与秋收。 这对于羽林卫将军薛绍来说,关系不大。他的私田都已经转让给了三弟薛绪,家中的积粟更是三年也吃不完。 薛绍的日子,过得闲淡无比。 右羽林卫本来就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每天既定的操练根本不用薛绍去过问。其他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插嘴,张虔勖等人都商量好了再象征性的问一下薛绍,薛绍从来都是笑眯眯的点头。 在右羽林卫,薛绍始终都像是一个来做客的外人。他把主要的工作精力,都放在了讲武院。至从去年成功的操办了一次北衙讲武以后,薛绍打算今年在京城驻军当中普遍开展讲武大会,一个主要目的就是遴选与培训军事人才。 按照薛绍的想法,在讲武会当中表现杰出的将领,可以选到讲武院来深造学习。薛绍已经根据自己学习的李靖兵法与裴行俭兵法,再结合自己前世今生的军旅经验,自行编写了几套适合不同级别将领学习的军事理论教材。 像中郎将这种级别以上的将领,以运筹帷幄指挥作战为主,他们适合学习高深一点的兵法理论,并且很有必要提高“政治修养”。他们来了讲武院将由萧至忠给他们授课;必要的时候薛绍也会亲登讲台,向他们传授大唐时代最高端的兵法理论知识。 中郎将以下的都尉、校尉和旅帅、队正这些基层军官,他们和普通军士的接触最多,平时征兵带兵练兵、战时带头冲锋陷阵,他们的个人军事素质将直接决定军队的实战能力。这一批人将以苦练个人武艺、熟悉战争细节和提高练兵能力为主。在这一方面薛楚玉无疑是最好的老师,熟悉三刀旅和千骑练兵模式的郭元振等人,也是个中好手。 这就是薛绍拟定的,讲武院今年的工作计划。 这些想法,薛绍很早就跟皇帝李治提过,当时他也很感兴趣。但是这些事情真正执行起来,却未必容易。别的不说,关中的军府占了大唐天下军府的三分之一还强,总兵力不下二十万。要让各个地方军府都举行讲武会,军费开支肯定空前提高。而且,讲武院人手有限,无法向各个军府都派出人手去执行监督。那么,就无法保障各个军府送上来的优胜名单是否有掺假作弊的情况。更何况今年关中大旱,那些地方军府的兵员本身都是农民,抗旱的任务已是繁重无比,是否还有精力参加讲武会也是存疑。 于是薛绍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把自己的上请书提交给了兵部的顶头上司,兵部侍郎岑长倩。岑长倩看了以后知道这是一件大事,未敢自专,于是提交给了政事堂商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薛绍的上请书,如同泥牛入海。 于是,薛绍就彻底的闲到蛋疼了。 他每天早上在右羽林卫的议事堂里点个卯签到之后,剩下的时间就只能游手好闲到处瞎逛。原本他是很想去千骑营地里去混日子,哪怕是和薛楚玉这些人闲聊也好度日。但是这样又会让右羽林卫的人说些闲话,认为你堂堂的将军不管自己份内之事倒天天和千骑的人混在一起,是不是不把右羽林卫当自己的家,和我们见外? 于是,薛绍很少去千骑。就算是很想念薛楚玉这些人了,也只是在公休的日子里,悄悄的把他们叫到自己家里去喝上一杯。 这是薛绍至入仕以来,最闲淡也最无聊的一段时光。但是太平公主很高兴,因为薛绍有了很多的时间来陪她。经过两人不懈的努力,太平公主终于成功的……怀孕了! 这是薛绍这段时间,最大的收获与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 太平公主的妊娠反应很严重,吃什么吐什么见不得一点油腻,除非是有薛绍一口一口的喂她吃些清淡的食物并在旁边讲笑话给她听,哄得她心情极好了才会吐得少一点。晚上,也必须有薛绍亲自陪着太平公主才能睡得着觉。 就这样,薛绍有了理直气壮的借口开始频频请假不去上班,窝在家里陪太平公主。右羽林卫的人也没意见,反正他们都觉得右羽林卫里面有薛绍不多,没薛绍不少。他不在,其他人反倒觉得更自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月。 太平公主的妊娠反应终于不再那么强烈,但是关中的旱情倒是越演越烈了。在大唐这样一个科技不发达、看天吃饭的农耕时代,大旱就意味着大灾。今年很有可能关中颗粒无收,农民只能依靠官府开仓放粮的赈灾来度日。再不然,就得举家逃荒,变成乞讨的流民! 长安的城市人口近百万,这么多人不种田却要吃饭,因此米价已经在暴涨。之前十几文钱一斗的米涨到了一百多文钱一斗,而且供不应求。 不光是长安的百姓们缺少口粮,皇宫内廷人口近万再加上驻守皇宫的上万军队,这些人的吃饭也成了一个大问题。这么贵的米,吃也要把内廷吃穷。 于是乎天后当朝提出,“迁都洛阳”。这引起了朝野上下一片热议与激烈的争论。 洛阳漕运便利,从隋朝开始就是帝国的粮食储备中心。大唐建国几十年了,隋朝储备在洛阳含嘉仓的粮食都没有吃完。至从当今圣上登基之后,频频和天后移驾东都洛阳,有时一住就是两年。 如此看来,迁都洛阳没什么大不了。因此,很多朝臣都同意。因为他们也是拖儿带口的需要吃饭,长安的米价如此飞涨,他们也有些吃不消了。再者,大旱灾带来的大饥荒,有时候就会引发瘟疫大爆发。怎么看,长安现在都不再适合朝廷久留,移驾东都确实明智。 但也有一些人不同意迁都。原因是现在皇帝龙体欠安,他能经得起“迁都”的折腾吗?再者,皇子皇孙王公贵族满朝文武各级衙门及其家眷、再加上内廷上万人、皇宫戍军上万人,这几万人大迁徙的浩大工程,岂不劳民伤财、撬动国本? 朝廷上下争论得厉害,同意迁都的声音占着优势。 那么总算有一件事情,和薛绍有关了。 如果迁都洛阳,他和太平公主也得一同跟着去。那么去了以后如何安家,就成了一个问题。太平公主的意见是,去了以后可以暂时住在宫里,洛阳的太初宫很大,多的是空余的宫殿可以住。然后,慢慢再买田置地自己在宫外造一座府第。 反正,不差钱! 但是薛绍可不想在皇宫那种囚牢似的地方度日,哪怕是一天也不想住。他说服了太平公主,提前在洛阳买下或者租用一处合适的宅子先住下,哪怕是小一点也无所谓,但一定要住得自由自在。然后,再想办法买地造宅子。 要办这件事情,薛绍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上次在长安买宅时的西市牙人,如今名扬长安的京城名媛——虞红叶。 于是薛绍与太平公主成亲以后,虞红叶第一次来了太平公主府。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就是薛绍再一次见到了虞红叶的第一感觉。长期与达官显贵们的接触与交际,潜移默化之间让她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的虞红叶,已经绝对不再是那个被几个西市恶霸欺负上门的软懦女子了。她已是宰相王公的座上宾,她不在官场但是官场尽是她的传说。她是自由出入皇宫内廷的常客,上官婉儿的茶艺都是跟她学的。她麾下的商队举着“一片红叶”的显亮旗帜走南闯北,把之前达官显贵们才用得起的文胸和肥皂,普及到了平民百姓家。瑶池玉林,已经成为达官显贵和才子仕人心目中的一块“圣地”。没去过那地方的人,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混出了一个人样。尽管那里的一杯清茶,都卖到了御酒的天价。 这样的经历和这样的底气,造就了虞红叶的光彩照人,举手投足之间自信而内敛,尽显名流风范。 薛绍对虞红叶说,让她帮忙在东都洛阳物色一套房产,以便自己和太平公主搬过去之后,有地方落脚。 虞红叶就笑了,说道:“公子,你在东都早有房产,又何须另行物色?” “哦?”薛绍一愣,“我几乎没有涉足过东都,何来房产?” 虞红叶笑道:“为了方便行商,我已在东都置下了好几处庄院用作商肆、作坊和仓库,屯集了大量的货物和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当然,其中也有利于居住的别墅良宅。无论公子何时驾临东都,都可即时入住。公子莫非忘了,你可是红叶商肆的大东家。那些产业,全都是归属于公子的名下之物。” “好哇,你居然这么有钱?还一直不告诉我!”太平公主当场就叫了起来。 薛绍愕然的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完全不知道啊!” “我不管啦!你在红叶商肆的东西,现在全部归我了!”太平公主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理直气壮的说道,“这便是你,送给即将出生的宝贝孩儿的见面礼!” 虞红叶忍俊不禁的笑了,“公主殿下,驸马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腹中的孩儿!” “就是!”太平公主眉开眼笑,“这是你应该的做的,对吧?” “对,对……应该的……”薛绍愕然的咧了咧嘴,好吧,我还只做了一秒钟的土豪,就瞬间又被打回原形了! 第522章 西域狼烟 朝廷终于下了决议,迁都长安。 这天的朝会之上宣布了这件事情之后,薛绍实在拗不过太子李显的反复相请,只好和太平公主一同去了他的府上做客。 太子妃韦香儿表现得相当热情,抱着两个多月大的皇太孙不停的对薛绍与太平公主说,不如我们指腹为婚吧?若是公主殿下生了女儿,就结为亲家;若是公主殿下生了儿子,我以后生的第一个女儿一定嫁给贵公子! 薛绍很想告诉韦香儿,我脑子进水了才和你们指腹为婚结为亲家。不用问,太平公主的心里肯定也是类似的想法。只是碍于颜面,二人哼哼哈哈的应付了过去,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韦香儿当然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见薛绍夫妇二人对结亲一事兴趣不大,也就没有反复坚持了。 李显设宴并做陪招待薛绍夫妇,他对薛绍的拉拢几乎已经写在了脸上。薛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身为大唐的太子,皇帝病重,他接班的日子在一天一天的临近。可是现在,满朝文武都站在天后与裴炎的阵营里,大小的权力牢牢被他二人把控。 一但李显新君登基,他就极有可能面临一个无人可用甚至四面楚歌的境况。李显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太平公主这么一个亲妹妹打小和自己的关系还不错,目前也很受宠。更重要的是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在军队里打出了一点名堂,现在还担任了非常重要的北衙羽林卫将军。 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李显逮着薛绍不愿松手了,也不管薛绍心里究竟是怎么想。反正在他看来,再过一万年自己也和太平公主是亲兄妹。彼此亲近,天经地义。 太平公主曾经不止一次的对薛绍说过,虽说有句俗语叫皇族无亲情,但是他们几个亲兄妹之间,一向关系都还不错。太平公主的四个亲哥哥,包括已经夭折的李弘和已经被贬废流放了的李贤,从小都对太平公主很是疼爱。 这也是太平公主现在,唯一会给李显几分面子的原因。若非如此,依着她的火辣性子,早就指着韦香儿的鼻子开骂,至少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薛绍心里的想法,可就和太平公主抱着一丝亲情观念的想法,截然不同了。他是了解历史的,他知道李显是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窝囊皇帝与绿帽皇帝。而他的这位妻子,目前的韦太子妃,也就是中国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韦后,绝对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危险女人。 虽然现在的历史可能已经和原来的轨迹有所出入,但是就目前自己的了解所知,这个韦香儿就算不会变成那个想做武则天第二并且毒杀自己丈夫的蛇歇妖后,至少也是一个水性杨花、野心勃勃非常不安份的主。 和这样的人搅在一起,绝对没好处。 更何况,就算薛绍不了解历史也至少明白现在的政治局势。天后也好裴炎也罢,李显没一个能够撼得动,更何况天后和裴炎还强强联手了。在他们面前,李显嫩得就像是他刚出生的皇太孙一样。就算将来他顺利登基,皇帝宝座也绝对坐不稳当。 薛绍绝对不相信,自己这个光竿将军和李显这个光棍太子的“光光联盟”,能够干掉裴炎和武则天的“强强联盟”。 覆巢之下无完卵,薛绍可不想给李显陪葬。 东宫之行,薛绍唯一的收获就是从醉太子李显的口中,听说了一些禁中八卦。原来上元节那天皇帝晕厥之后紧急召见太子等人,就是为了商议“迁都”一事。 那个时候,武则天就已经想要迁都了。理由是,二圣早就说好在封禅泰山之后,要把五岳都封个遍。正巧现在皇帝陛下龙体欠安,不如就去洛阳封禅嵩山。一来这是李治的心愿,二来可以青史留名,再者李治病重之后特别希望能够延长一点寿命,嵩山天师潘师正虽然仙逝了,但他的那些高徒可都精通炼丹和养生之法。李治很想去嵩山道观里住上一段时间,跟着那些道士一起修身养性修道炼丹,希望可以借此长寿。 但当时,裴炎、薛元超和刘仁轨三位重臣宰相,都否决了天后的这个提议。理由只有一个,皇帝的龙体恐怕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于是当时,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两个多月以后,一场大旱灾不期而至,让武则天迁都的想法成为了现实。二圣将带着很大一部分官员和军队,赴往东都洛阳。将太子李显留在长安监国理事,把刘仁轨、薛元超和裴炎这三位当朝重臣,留给了李显作为辅佐。 名为辅佐,李显知道但凡大事肯定是这三位宰相商量了决定,自己根本就插不上话。所谓太子监国,自己只是一个摆设而已。 太子李显今天请薛绍来的用意,其实是希望薛绍能够留在长安不走,率领留守军队辅佐于他。 一但手中掌握了兵权,李显自然也就会有了一些底气。 薛绍当然没有答应,也没法答应。由谁来留守长安统领留守军队,这种事情只能是由二圣来决定,哪能真的由得他这个监国太子来亲自点将? 薛绍夫妇走的时候,李显掩饰不住的失落表情。但他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仍是憨憨的笑着,亲自送了薛绍夫妇离开东宫。 “太子人不坏,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能追随于他。”薛绍这样对太平公主直言不讳。 太平公主轻轻的偎在了薛绍的怀里,沉默不语。 马车走出东宫时,薛绍透过飘起的窗帘看到了前方院墙的转角处,有个熟悉的人影刚刚拐弯走了过去。 李仙童! 薛绍心中很是一凛,这个人消失了有蛮久了,记得并州一案后,他靠着检举自己的父亲李尚旦得已免罪,然后栖身东宫做了东宫率。这是一个四品武官,但是手下没有半个兵卒。东宫六率名为太子卫率,实际上兵权全在二圣的手里握着。 “太子的东宫里面,也不是没有人才。”薛绍冷冷的道。 太平公主怔了一怔,“言下何意?” “我看到了李仙童。”薛绍皱了皱眉,说道,“这个人除了心术不正,其他各方面都很厉害!当初在并州,我与李谨行、李多祚和程务挺等人,差点一同栽在他的手里!” 太平公主也起了身往车窗外看,但是李仙童的人影已经消失了。她担忧的道:“有这样的人留在太子哥哥身边,我真是担心!” “你担心也没有用。”薛绍摇了摇头,“这是天后的安排。” 太平公主恍然醒神,“莫不是,我母后派他来监视太子哥哥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 太平公主轻咬嘴唇看着窗外,喃喃的说了一句,“太子哥哥,好可怜……” “安然,不如你进宫一趟吧!”薛绍突然说道。 “作甚?”太平公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薛绍苦笑了一声,“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与其等着别人告密,我们不如自己去向天后坦白。” 太平公主明白了,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好吧,进宫。我把我们今天和太子哥哥见面的事情与聊及的话题,都对母后说上一说。” “辛苦你了……”薛绍也挺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谁叫自己现在是身份如此敏感的禁军将领呢?如此私下和太子往来,二圣知道了不可能不多想。 韬光养晦,自然就得防微杜渐。 道理薛绍都知道,但是这些事情做起来总归是憋屈又恼火。他开始无限怀念出征在外,热血豪情的日子。 朝廷迁都数万人的大迁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为此,朝廷至少要准备十天半月,太多的人要分成好几个批次陆续开往洛阳。 薛绍和太平公主当然是与二圣同行,除了先去做准备工作的先头人马,他们第二批次去往洛阳。 太平公主府里开始打点上下,准备出行了。陈仙儿自己主动要求留下来看家,太平公主把朱八戒派给了她当副手管家,料也无妨。 家里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薛绍可操心的。北衙禁军要与二圣随行护卫,于是薛绍这个右羽林卫将军有了一点事情可做,总算没那么闲了。 可是迁都前几日,朝廷突然收到了一份来自于西域的军情急报。 西突厥十姓部落,造反了! 这一消息,让大唐朝野上下极为震动。但让薛绍的脑子,就像沸腾一样的活泛了起来。他心里已经默念了不下一千遍——我要出征、我要出征! 收到消息的二圣当即就召开了御前军事会议,所有的宰相尚书与三品以上|将军,都受邀参加。 薛绍当然也在受邀之列。 众人相商,最先看清了摆在眼前的事实——屋漏偏逢连夜雨。 如今陛下病重,关中大旱,朝廷还即将面临迁都这样劳民伤财的浩大工程。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是不大可能派出大规模的王师,远征西域去平定叛乱的。 但是如果对西突厥的叛乱置之不理,那西域的半壁江山和丝绸之路这条财源活水,肯定是丢定了! 如果解决这个重大难题? 所有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连裴炎都一时没有了妥善的法子。 眼见众人哑口无言,薛绍这个第一次受邀参加御前军事会议的晚辈也不好先声夺人,于是悄悄的给李治递眼色。 李治倒是看到了薛绍递的眼色,于是打破僵局,说道:“诸位,你们好像都忘记了一个人。” “陛下说谁?” “裴闻喜!”李治说道,“若定西域,非他莫属!” 薛绍恍然一怔,我只是自己想要请战远征,岳父陛下你怎么扯上了裴公呢? 第523章 军神复出 转念一想,薛绍觉得李治病重归病重,但他的脑子还是清醒的。 的确,没有人能比裴行俭更加适合,去解决这一次的西域危机。 首先,裴行俭对西域非常的熟悉。他曾经担任安西都护,在西域经营了很多年,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并且在胡人部落里都享有极高的声望与威名。五年前的西突厥十姓部落也曾经叛乱过,当时,正是打从此地“过路”的裴行俭,几乎是兵不血刃的解决了这一场重大危机。 在人们的印象当中,西域之事,就没有一件是裴行俭摆不平的! 其次,现在朝廷要大举迁往洛阳,需要大量的军队护卫,一时没有现成的军队可供派出远征。就算能够动用国库临时募兵前去参战,朝廷目前也没有大将可以派出。 虽然薛绍信心百倍雄心勃勃想要挂帅去打这一仗,但是在二圣与宰相重臣们的看来,薛绍去打一打白铁余这样的货色可以。但要千里远征去扫平西域,他未免还是年轻稚嫩了一点。 面对这样的军国大事,二圣与宰相们的想法不可能与薛绍保持一致。在他们的心目中,最有把握去打这一仗的大将是程务挺。但是他必须要率领羽林卫护卫中宫不可能腾出手来去远征。至程务挺以下,已经没有一个人够格指挥这样大型的战役。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治提出裴行俭这样的一个人选,确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但大家细细一想,又都觉得很在情理之中。哪怕是裴炎,也说不出半个反对的理由——除非他这个拿笔竿子的宰相,自己愿意挂帅出征。 薛绍这下高兴了! ——如果裴公复出挂帅远征,我身为他的学生,当然很有理由跟着一起去! “诚然裴闻喜适合挂帅远征,去解决这一次军国危机。”武则天开口说话了,她道,“但是裴闻喜已经数月托病不出,也不知他现在身体状况如何。陛下何不派人先去探病,再作决断?” “天后所言极是。”李治说罢,抬手一指薛绍,“你去一趟闻喜县,探望一回你老师的病情,务必如实回报!” “微臣领命!”薛绍应诺,心中暗暗激动不已! 会议结束离开皇宫的时候,薛绍几乎是欢呼雀跃。能够随军远征离开长安这个囚笼,薛绍固然高兴。但最高兴的还是当属——裴公复出! 光是想一想,薛绍就已经有些热血沸腾! 但是回到家里,薛绍看到双手扶着腰在那里散步的太平公主,薛绍的心里又涌起了一丝不忍。 在她身怀六甲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要离她而去么? 想了一想,薛绍决定暂时先不告诉她。至少,也先去探望了一下裴公的病情再说。 次日,薛绍只带了月奴一人随身,二人轻骑快马直奔闻喜县。 上次曾经来过,薛绍吃了一回闭门羹。这一次他汲取了教训,身上只是穿着很普通的布衣便装,在县城里就把奢贵的汗血宝马给寄存了,然后和月奴租了一辆驴车摇摇晃晃的往裴行俭所住的山村里走。 薛绍这样搞了一个突然袭击杀到裴行俭老家的山村庄院,庄院果然没有防备,院门都是开的。薛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直接就闯了进去。 裴行俭老家的山村庄院没什么仆婢,薛绍刚走进去就笑了,因为他看到了妖儿在带着裴行俭的两个孩子在那里……玩泥巴! 妖儿玩得很起劲,几乎没有注意到薛绍与月奴。薛绍对月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叫妖儿,二人蹑手蹑脚的溜过了前院,像间谍一样直接摸进了二进院的正堂。 庭院里杂草丛生比较凌乱,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一个三品大员的居所。薛绍与月奴看了一眼正堂,空空如也的没人。正准备往里面走,迎面撞见一个妇人。 那妇人见到薛绍和月奴当场睁大了眼睛半晌没说话,然后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薛、薛……” “薛绍拜见夫人。”薛绍上前一拱手。这妇人正是裴行俭的妻子,库狄氏。 “我的天哪!”库狄氏拍着胸口大喘了一口气这才回过神来,“薛公子,你怎么来了?” 薛绍微然一笑,“我来探望一下老师。他老人家,还好么?” 库狄氏面露难色的摇了摇头,还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薛绍的心里一下就拧了起来。 “反正你都进来了,也容不得老头子闭门谢客。”库狄氏笑了一笑,“随我来吧!” “多谢夫人!”薛绍给月奴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陪妖儿。 月奴欢天喜地的去了,薛绍跟着库狄氏走进了内堂,主人的住所。 隔着裴行俭的卧室还有一段距离,薛绍就听到房间里传出剧烈的咳嗽声。薛绍顿时想起当初北伐之时,裴行俭就有咳嗽的老毛病。稍一受寒或是熬夜伤了神,他就咳得非常的厉害。 如今看来,他的咳嗽仿佛更厉害了! “夫人,有客来吗?” 薛绍和库狄氏刚刚走到房间门口,裴行俭就在里屋说道。 “夫君,是薛公子来了。”库狄氏如实说道。 薛绍就站在门外对里面抱拳一拜,“学生,拜见老师!” 库狄氏悄无声息的退下了,裴行俭在里屋沉默良久,薛绍也就一直站着没动。 “出乱子了吧?”裴行俭终于冒出了一句话来。 “是的。”薛绍叹息了一声,心想,裴公永远都是这样的心如明镜。 “你就站在窗边跟老夫说话。”裴行俭一边咳嗽一边说道,“老夫这病,怕会传染。” “裴公,若要传染学生早就染上了。”薛绍说道,“还是让学生进来,看一看你老人家吧?” “哎……”裴行俭叹息了一声又咳嗽了一阵,“那你就进来吧!” 薛绍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房间里的光线稍有一点暗,裴行俭的床就摆在窗边比较透风的位置。 薛绍第一眼见到裴行俭时,心都揪了起来。 大唐的军神已经病入膏肓皮毛骨头,面无血色死气沉沉! 薛绍站在门口半晌没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却差点涌了出来。 不是因为可怜裴行俭这副样子,而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来看望裴行俭? “都说了让你不要进来看,你偏要。”裴行俭却是在笑,“后悔了吧?” 薛绍的眼泪很不争气的,哗的一下就流了出来。他连忙一步迈到了屋外,擦眼睛。 “没出息啊没出息,我裴行俭怎么教出了你这样的学生?”裴行俭仍是在笑,一边笑还不忘一边嘲笑薛绍。 薛绍始终一句话也没有回,在房门外狠狠的擦了一阵眼睛,努力的深呼吸镇定情绪,这才重新走进了房间。 “过来坐下,与老夫说一说话。”裴行俭就像是在军队里一样,用下发军令的口吻对薛绍说道。 “是。” 薛绍走了过去,在他病床前坐下。 “老夫听说,你打了一趟白铁余,打得还算不错。”裴行俭说道,“但你当时用兵未免太过冒进,心中必然有失偏倚。” “是,学生知错。”薛绍低头认错。 “你心里,未必就真的知错了。”裴行俭说道,“带兵之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做到心无杂念稳如泰山,一切以战争为己任。一但受外界闲杂干扰导致将心絮乱,则十有九败。或偶有一胜,侥幸而已!” “是,学生受教!”薛绍仍是低头认错。 “无论胜仗还是败仗,为将之人最需要做的就是总结战争过程当中,自己做错的地方。”裴行俭说道,“败仗自不必说,必然是犯了大错才导致战败。实际上,胜仗才是一名将军最大的敌人。因为胜利会掩盖很多的错误,胜利会让人骄傲自自满沾沾自喜。胜利也很容易让人迷失,让人狂妄。真正死在战场上的名将其实很少;更多的名将,是因为胜利而走向灭亡!” “学生,谨受教!”薛绍拱手低头而拜。 “好了。就这些……”裴行俭长吁了一口气,闭目凝神休息了半晌,喃喃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薛绍拱手不起,“学生惭愧,一直没来探望老师。” “你不来,是对的。你若来了,才是愚蠢。否则,上次老夫也不会闭门不见你。”裴行俭闭着眼睛说道,“这一次,你定是受了朝廷指派而来。说吧,你的来意?” “西域十姓突厥,反了。”薛绍说道。 裴行俭仍是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说道:“程务挺呢?” “关中大旱,朝廷迁都。恶来将军要率领御林军,护卫中宫。”薛绍答道。 “李谨行呢?” “前不久除夕之夜,害了一场急病,病故了。” 裴行俭愕然睁开眼睛,“病故?” 薛绍沉默的点了点头。 “哎……”裴行俭悠长的叹息了一声,无比惆怅,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良久,裴行俭喃喃的说道:“那王方翼,终归没死吧?” “白铁余叛乱,袭卷三州。王方翼身为夏州都督,在叛乱平定之后需得善后。再加上夏州治下也有很多突厥遗民很容易受西突厥叛乱的蛊惑。夏州又兼顾镇劾北方草原大漠的重任。如果将王方翼调往西域平叛,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薛绍说道。 “这是你个人的意见吗?”裴行俭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学生受邀参与了御前军事会议,会议上面有讨论到启用王方翼前去平叛。学生当时就提出了这样的观点。” “然后,是你推荐了老夫挂帅?”裴行俭问道。 “学生没有。”薛绍如实答道,“学生是想自己请战,但学生也知道自己太过年轻资历浅薄,没敢开口。于是学生向陛下递眼色……不料,陛下金口一开就提到了你老人家。并让学生,来此探望裴公病情。” 裴行俭笑了。 薛绍看到,他笑得很欣慰,很欣慰。 “请回复陛下。就说——老臣愿意,挂帅出征!” 第524章 天意决断 薛绍满怀激情与期待而来,可是当裴行俭说出了他最希望听到的答复时,心里却一点激动与开心也没有了。 薛绍不懂医理,可是但凡长了一双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裴行俭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这样的人,还能去挂帅出征? “裴公,不可。”薛绍没有隐瞒他的想法,直言道,“你的身体都已成这样了,还如何出征?” “只要老夫还没有死,只要朝廷还用得着老夫,老夫就责无旁贷。” 没有壮怀激烈也没有斩钉截铁,裴行俭闭着眼睛悠悠的说了这一句话。 薛绍听了,心里好一阵酸楚。 这些年来,裴行俭为大唐做的已经够多了。可是二圣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信任过他,也没有真正的善待过他。以裴行俭的才能与功劳,早该出将入相了。可是他从来就没有踏足政事堂半步,从来没有做过一天的宰相。 北伐归来,朝廷采取了裴炎的主张处斩了阿史那伏念等人,并把绝大部分军归划归给了程务挺。这摆明了就是裴炎在用他的政治手腕,抹煞裴行俭功劳与主张对他进行打压,防止他仰仗北伐的军功拜相入阁,从而对裴炎自己的地位产生冲击。 如果换作是一个刚烈或者褊狭之人,在遭遇了这种“不公待遇”的情况下冲冠一怒和裴炎代表的朝廷拍桌子翻脸,裴炎还真是拿裴行俭没辄。三十万北伐大军,谁不是誓死效忠裴行俭?到头来,连朝廷都得向裴行俭妥协。 可是裴行俭没有这样做。 面对那些不公待遇,裴行俭一句争执和一句怨言都没有,全都默默的承受了。并且,他还主动退隐不再过问朝政与军事,把军功、机会和位置都腾让给了程务挺、李谨行和薛绍这些人。 裴行俭的这些做法,避免了军队的哗变和朝廷的动荡。还顺利的完成了军权的交班与衣钵的传承,让大唐社稷和程务挺、薛绍等人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一直以来,二圣和朝廷都已经亏欠了裴行俭太多,太多。 如今国难当头朝廷无将可派之时,却又想到了裴行俭这员退隐老帅。快要病死的裴行俭对往事只字不提,只说“责无旁贷”。 薛绍自忖,自己怕是很难做到裴行俭这样的大公无私,以德报怨。 现在,薛绍的想法已经改变了。 “裴公,学生不会让你挂帅出征的!”薛绍说得很肯定。 “你说什么?”裴行俭双眉一皱,面露愠色。 “学生不希望你,真的马革裹尸!”薛绍说出了真话,虽然大不敬,但还是说了。 “你!……混账!” 裴行俭大怒,拿起床边的一册竹简就朝薛绍劈头盖脸的砸了来。 薛绍没有躲,任凭那册厚实的竹简砸到了自己脸上,当场破皮流了血。 “裴公,你不能去!”薛绍拜倒下来,大声道,“纵然裴公壮心不已,但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及!学生希望,裴公能在家中安渡余生——谁不希望,落叶归根?谁会盼着,客死异乡?” 裴行俭一下被哽住了。 库狄氏听到屋里传出激烈的争吵连忙走进来,看到薛绍跪伏于地,额头的鲜血都淋湿了坐榻,大惊失色要拉薛绍起来给他止血。 薛绍跪着不肯动,裴行俭忿然一扬手,“妇人,出去!” 库狄氏默默的出去了,拉上了门。 屋里出奇的静,薛绍与裴行俭都陷入了僵持的沉默。 “老夫自知病体沉疴阳寿将尽,岂用你说?”良久之后,裴行俭打破了沉默,说道,“但行伍之人,谁不是早就被阎王收了魂,只是半死之鬼行走于世?那么多的将士在疆场之上浴血拼杀,他们可曾惧死?你奇袭黑沙、血战绥州的时候,可曾惧死?” 薛绍无言以对。 “这些年来,老夫亲手葬送的将士,数以万计。”裴行俭说道,“那么多的人死了,唯独老夫还在苟活。那么多的忠骨不得还乡,老夫又有什么资格,乞求落叶归根?” 薛绍跪着没动,也没有答话。眼泪和血混在一起,流入口中。 很咸。 “承誉,算老夫求你。”裴行俭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让老夫再去打这一仗吧,就一仗了……” “可是……”薛绍努力的想把句子说完整,可是哽咽得越加厉害了,“可是裴公,你现在都已经躺着动不了啊!” “那你就,抬老夫上马!” …… 从来就没有一双耳朵,被一张嘴真正的说服。 现在,裴行俭态度坚决,薛绍也不想妥协。 师生二人,僵持住了。 库狄氏安顿了饭菜,把薛绍请出来用膳,总算是暂时化解尴尬的气氛。 看到薛绍血流满面,妖儿和月奴都吓坏了。妖儿更是放声大哭,亲自给薛绍洗脸、涂伤药。到了吃饭的都时候妖儿仍是泪流不止,眼泪都滴到了饭碗里。 库狄氏把饭送进了裴行俭的病房之后,来给薛绍斟酒。薛绍本不该如此劳驾师娘,但知道她肯定是有话和自己说,于是也没拒绝。 一番闲叙之后,库狄氏说道:“公子,你可曾听说过太白医仙,孙真人?” 薛绍眨了眨眼睛,“哪个孙真人?” “就是传说隐居在太白山的神医道人,孙思邈啊!”库狄氏说道。 “药王,孙思邈?!”薛绍脱口而出。 “药王?”库狄氏怔了一怔,“原来他老人家还有这样的称号?” 薛绍醒了醒神,“药王”是后人对孙思邈的尊称。很多道观里都修建有“药王庙”,就是贡奉孙思邈的。 “夫人怎会提起他?”薛绍问道。 “当然是为了家夫的病。”库狄氏叹息了一声,说道,“他病成了这样,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他的话,恐怕也就只有孙真人了——就是你说的,药王孙思邈!” “他人在哪里,我亲自去请!”薛绍说道。 库狄氏苦笑一声,说道:“若是这么容易请到,也就不用劳烦公子了。” “怎么说?” 库狄氏说道:“孙真人出生于前隋开国之时,现已逾百岁。前隋文帝、我朝太宗和当今圣上都曾经想请他做官,他都拒绝了,一生只是潜心修道钻研医学。太宗皇帝曾经金口赞他‘凿开径路,名魁大医。羽翼三圣,调合四时。降龙伏虎,拯衰救危。巍巍堂堂,百代之师’——他是当之无愧的神仙中人!神仙么,自然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只是隐约听说孙真人隐居在关中太白山,但最近十几年都没什么他的消息。说句大不敬的话,是死不活都不知道呢!” 薛绍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等我回了长安,我去打听他的消息。只要孙真人还活着,哪怕天崖海角,我也要去把孙真人请来给裴公治病!” “其实家夫曾在二十年前,与孙真人有一面之缘。”库狄氏说道,“当时家夫还在西域为官,机缘巧合之下得遇云游的孙真人,并且施助过他。当时孙真人曾经赠予家夫一件信物,说如果哪天有用得着孙真人的地方,可尽管持此信物去见他。虽不远万里,孙真人必来相助。” “有这等事?”薛绍惊喜了一下,“信物呢?” “在这里!”库狄氏递给薛绍一个陈旧的小布包,“数日前我回长安搬家,无意中在老箱底发现此物。询问家夫,他努力思索了好一阵才跟我说起此层。想必,他是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件东西。” 薛绍接了过来,拿在手中有些沉。揭开布包一看,薛绍顿觉惊愕瞪大了眼睛! 一块铁质的道家令牌,似曾相识! “玄武法简?!” “公子见过?”库狄氏挺吃惊,“家夫似曾说过,此物是道家法简的一种。背面刻有一只展翅的鸟儿,莫非是传说中的四圣兽之一,朱雀么?” “那可能就是朱雀法简了。”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药王孙思邈送给裴公的这块法简,从质地到式样甚至纹路,都和玄云子曾经送给我的那块玄武法简如此类似,难道是巧合吗? “反正就是道人常用的开坛法器吧,孙真人也是一名道人,这没甚稀奇吧?”库狄氏说道。 薛绍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等我回了长安,一定会去找寻张孙真人的下落。有信或无信,我定会亲自回来,给夫人一个答复!” “那真是有劳公子了。”库狄氏对着薛绍大礼拜下,“奴家,拜谢公子!” 饭罢之后,薛绍准备告辞回长安,再去见了一次裴行俭。 “你打算,如何回复圣上?”裴行俭问道。 “学生只能,如实回报。”薛绍说道。 裴行俭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老夫生平最后的心愿,你都不愿帮我达成么?” 这样的问题,薛绍无法回答。 他甚至无法去直视裴行俭的眼睛,那一双灰黄深陷、但眼神如同火焰一般炽热的眼睛。 裴行俭伸出一只手,手里托着一枚崭新的铜钱,说道:“忠孝难两全,老夫也不为难于你。这里有一枚开元通宝,请我内子将它对天抛出。落下之时若有字的一面朝上,则请你替我隐瞒病情让老夫挂帅出征;反之,老夫就听你的,在家中安渡余生不作他想——如此我二人都不必再争,就让天意来做决定,如何?” 薛绍沉默了半晌。裴行俭一直举着那枚铜钱。 “男人大丈夫,何必婆婆妈妈的?”裴行俭怒斥。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气,“夫人……请吧!” 第525章 问仙求医 薛绍走的时候,库狄氏一路相送,一路垂泪,一直送到了村口将要转至官道时,她也仍在哭泣。本文由 。。 首发 薛绍与月奴只好停下步来,劝慰于她。 “那只老狐狸,居然如此戏耍奴家!”库狄氏泣不成声,“我胆战心惊的一时不察,只顾将那铜钱扔出。后来才发现,那竟是一枚错币——两面都印了开元通宝的字样!……呜呜呜!老狐狸!那只狡猾的老狐狸!” 薛绍也很无语。万没料到,裴行俭会在这样的大事上面使诈……真是老狐狸啊老狐狸! “其实我知道,就算没有扔铜钱这么一说,家夫就算是爬,也会爬去打这一仗的。哪怕是薛公子你,也未必真能阻止得了。”库狄氏抹干了眼泪,说道,“这几个月来,他就没有一天开心过,做梦都念着他的袍泽,他的军队。如果上苍真的那么残忍想要将他带走,那还不如让他了却生平最后的心愿……呜呜!可是,我又真的很不忍心让他拖着这样一副病体去远征!难不成,真叫人抬他上马啊?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回不来了,可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薛绍很为难,好像除了阎罗王,没人能给出任何的保证。 月奴连忙接过话来说道:“夫人别担心,等公子回了长安就去请神医孙真人。他定能妙手回春,治好裴公的!” “可是孙真人已经有十多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去哪里找啊?”库狄氏担忧的道。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夫人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只要孙真人还在人世,我就一定能把他请来。再者,就算孙真人已经仙去了,我也会把孙真人的传人请来;再不济,我也要请个最好的御医来!” “好、好!好!”库狄氏感激涕零连说了三个好字,当场就要给薛绍下跪,被薛绍给拉住了。 二人又劝了库狄氏一阵,好歹让她抹去了眼泪,回家照顾裴行俭了。 “月奴,我们先不回长安了。” “公子是要去终南山,玄云观么?” 薛绍不由得眼睛一亮,哟喝,长智慧了! 月奴抹着鼻子嘿嘿的笑,“公子,那我们赶紧走吧!连夜赶路,以良驹马力或能在明日日出时分,登上终南山去!“ “走!裴公的病情,不可再作片刻耽误!” 二人回了县城换回马匹,一路疾行奔往终南山。这个时代的官道可没有路灯,马匹身上也没有探照灯,夜路极是难行。尤其是到了终南山麓一带,天寒夜露树枝伤人,更是步步艰辛。 等到天明时分薛绍与月奴登上山顶,才发现两人的衣衫都被刮破了很多处,灰尘与露水汗渍裹在一起,头发都已经结了绺。 “公子,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梳洗一下吧?”月奴提醒到,“若是公子凭借这副尊容见到玄云子,恐怕……” “我是来办事,不是来相亲的。”薛绍淡淡的说一句,“赶紧走吧,时间紧迫!” “噢……”月奴应了一声,乖乖的牵上马跟在薛绍的身后,一同走同了玄云观后山的云海仙境。 按照玄云子的习惯,这种时候一般都是在后山的云海之中打座入静,调息吐纳。于是薛绍与月奴没有先去玄云观登门求见,先来了这里碰运气。 薛绍忍不住,在张窈窕的坟前停了步。 去年的新坟,上面铺了浅浅的一层枯草,又长出了几颗新春的绿芽。墓碑很干净,显然时常有人前来清理。碑前还摆着一个野花编成的花环,很新鲜。 薛绍弯腰拿起那个花环,感觉很奇怪。因为按照唐人的习俗,祭奠亡人定用香烛果物,而不是送花,更不会用花环。 “这一定是玄云子送的!”月奴说道。 薛绍好奇,“何以见得?” “因为只有玄云子,才有这等诗画情怀。”月奴说道,“我曾经陪伴她一段时间,方才知道,原来她外表冷冰冰的,可是内心非常的温柔也非常的多情。她曾经闲来无事采集一些野花,做成一个花环戴在我的头上。她说女子就该戴花,花环犹配美人!” 薛绍甚感意外的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她一个出家人,还挺浪漫! 稍后二人走进了云海之中。 结果,玄云子没有见到,薛绍却见到了一个“半熟”之人。 武攸绪! 薛绍曾在结婚的时候见过他两次,彼此除了客套没有再多交谈。唯一知道的,是武攸绪和其他的武家子侄不同,他对做官这种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自幼就痴迷道学很早就出家修道了。天后得势之后,他没有像他的其他同族兄弟那样凭借天后的权势在官场上谋生,仍旧清心寡欲一身道袍,在长安以卖卦为生。除非是天后点名征召或是其他的兄弟勉力相请,否则他也很少和同族之人交擅往来。更多的时候,武攸绪就是窝在名山大川之中清心修道。 武攸绪见到了薛绍也很意外,主动上前跟薛绍打了招呼。 “武真人何以在此?”薛绍上下打量武攸绪,二十多岁的年纪但很稳重也很闲定,确有一番出家之人闲云野鹤的潇洒风采。 “终南宝山灵气满溢,贫道时常在这里清修。”武攸绪微笑的对薛绍道,“公子是来找我师妹玄云子的么?” 薛绍点了点头,“她在么?” “不巧得很,玄云子师妹受他师兄天台白云子所邀,昨日刚刚一同回了嵩山师门。”武攸绪答道,“二圣即将驾临嵩山,身为潘天师的高足,他们理当提前回去做准备。公子莫非不知?” 薛绍直拍脑壳,真是关心则乱,我居然忘了这一层! “看公子神情,似有急事?”武攸绪问道,“不知贫道,是否可以相助一二?” 薛绍一想,武攸绪也算是药王孙思邈的“同行”,向他打听应该也没错! 于是道:“在下确有一事,想询间武真人。” “公子请讲。”武攸绪微笑,不宠不惊。 薛绍便问道:“不知武真人可曾知道,太白医仙,孙真人的下落?” “知道。”武攸绪回答得很简约,“孙真人,就隐居在太白山的斗母峰上。至今已有十年,未曾下山了。” 薛绍意外的惊喜,“当真?” “贫道出家之人,何苦诓骗公子?”武攸绪笑道,“数日前,贫道曾与玄云子师妹和天台白云子师兄,三人一同前去拜访孙真人聆听教诲。我三人在那里住了约有十日,方才下山。孙真人年逾百岁鹤发童颜,满副仙风道骨,真乃当世真仙!” 薛绍越发惊喜,“你们都认识孙真人?” “是的。”武攸绪点头微笑,“非但认识,玄云子师妹还曾是孙真人的嫡传弟子,从小由孙真人带大。只不过十年前孙真人带着玄云子一同云游至嵩山,得见潘天师。不知如何,玄云子就从此离开了孙真人,做了潘天师的高足。” “其中竟然还有这一层!”薛绍惊讶不已,“怪不得玄云子精通医术,原来她还是孙真人的嫡传弟子!” “然也,然也!”武攸绪呵呵直笑,“太白山地域广大,斗母身的山路更是曲折难行。公子意欲求见孙真人,贫道愿为公子效劳,代为引路!” “如此最好不过了!薛绍拱手纳拜,“多谢武真人!” “出家人予人方便,理所应当。”武攸绪微笑的扬了一扬佛尘,“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吧!” 薛绍微微怔,“武真人为何就不问一问,我找孙真人所为何事?” “公子想必是为了请求孙真人,医治病重的至亲之人吧?”武攸绪说道,“若非如此,公子也不会满身烟尘行色匆匆,眉宇之间似有焦急之色了。” “武真人,真是生了一双如炬慧眼啊!”薛绍连声赞叹。 武攸绪微微一笑,“公子,请!” “真人,请上马!我与随从同乘一驹即可!” 三人结伴而行,又是一路风尘朴朴。除了在道中的一家驿站稍事休息吃了一些裹腹之事,再无停顿。 次日午时过后,武攸绪终于带着薛绍登上了太白山,斗母峰。 薛绍无比庆幸,幸亏有武攸绪带路。否则,哪怕是知道了孙思邈的住处,光凭自己摸瞎的走上山来,如此曲折复杂的山路,不在山里转悠个三五天怕是很难找准路径。 武攸绪神情淡雅少言寡语,一路上很少与薛绍有什么交谈。如此辛苦赶路,他也没有吐露过半分劳累或是不甘之意,一直很尽心也很尽力。 终于快要登上斗母峰了,三人已经置身在一身白雪与云雾之中,气温较低,但是三人都已经走出了一身的汗。 太白山上六月积月,这是关中一道奇景。 在一条人工开凿的石道山梯之前,武攸绪停住了脚步,说道:“公子,贫道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沿着这条石阶往上大约还有三五里山道,就到了孙真人隐居的冰湖仙竂。那里只有一个冰雪化成的清水小湖和一栋道舍,公子定能认出。” “武真人不和我一同上去,顺道拜访孙真人么?”薛绍问道。 武攸绪微然一笑,“孙真人一生无欲无求只会济世活人,且无论贵贱孙真人都视之如一,普天之下从帝王到布衣对孙真人无不敬仰,想要拜访他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但孙真人毕竟已是年逾百岁不堪其扰,近几年,若无生死大事孙真人一般都不见俗客了。若世人都像贫道这样闲来无事就登门叨扰,实属不该。” “武真人说得也是。”薛绍拱手长拜,“薛绍,拜谢武真人不辞辛劳一路引领相送!此等大恩大德,薛绍没齿难忘!” “公子不必多言。”武攸绪稽首还了一礼,“救人如救火,公子快请登山!” “多谢!——告辞了!” 第526章 心诚则灵 薛绍和月奴牵着马,走上了狭长的石阶山道。 走了一小段,月奴突然道:“公子,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薛绍也来了一个深呼吸,“这里山势颇高,我们走慢一点。不然会有高原反应,一下不适应。” “高原反应?”月奴怔了一怔,随即就笑了,“公子,你懂得真多!” 薛绍苦笑了一声,太白山的这段山峰,海拔至少接近三千米。上面这段路要走上去,还真不容易! 又走了一段,薛绍看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穿着一身单衣,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因为石阶冰滑,他走得很小心很慢,一步一步踏得非常结实。 薛绍走近之后看到,那名壮汉身上背着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这、这位郎君,请问你们随身带了饮水,或是干粮么?”那壮汉看到薛绍,如同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喘着粗气儿哀哀乞求道,“我的老母亲体弱病重,现在有点饥渴难耐。郎君若能施舍一些干粮饮水,在下磕头作揖,并以十倍价钱相购!” “区区小物,何须挂耻?——月奴,取饮水干粮来!” 月奴应了诺,连忙从马鞍上去取东西。 “我看你也累了,不如将老人家放下来吃喝一些,你也休息片刻。” 汉子千恩万谢,薛绍连忙上前帮忙把那位老妇人从他背上托了下来,安顿在一旁坐下然后让月奴给他们吃东西,喝水。 “郎君真是好人!”老妇人吃了一些东西脸色好看多了,絮絮的道,“郎君登此仙山,是来找孙真人求医问药的么?” 薛绍点头,“正是!“ “那请问郎君家中,是何人不幸患病?”老妇人问道。 “是我的老师。” 老妇人眨了眨眼睛,“怎么,郎君没将他一同带来?” “家师病体沉重,已不便远行。”薛绍答道,“怎么,老人家也是来求医问药的?” “是啊!”老妇人答道:“我儿孝顺,一路跪行上山求得孙真人应允,然后回家又背着我上山,来找孙真人求医问药。孙真人真是活神仙啊,我只在他那里吃了三贴的药,病就好了一大半了!——只是他老人家已经年愈百岁,实在难以举步下山。郎君若不将你的老师请来,怕是难以求医问药啊!” 薛绍顿时愁上了,咬了咬牙,“那我至少,也得先见一见孙真人再说。” 老妇人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言语了。那汉子抹了一把汗,说道:“郎君,我看你是外地人吧,大约不知此地风俗?” “怎么说?”薛绍问道。 “这方圆百里之内,人人都把孙真人视为活神仙,对他极为尊崇。”汉子说道,“活神仙给人治病,从来不收医金,还频频赠药赠物。我们这些百姓对他感激涕零无以回报,因此,但凡家中有人病重求医,全都跪行上山。就这条石阶,我们都是一阶一阶的跪行上去。孙真人知道此事之后曾经大力阻止,但是我们仍旧坚持这样。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们真的无比敬佩、无比感激孙真人!求他就如同求仙一样,不诚心怎么行?” 说罢,那汉子就撸起了自己单薄的裤管,“郎君请看,我就是这样跪行上去的!” 薛绍低头一看,果然带着新伤。 “求仙问药,心诚则灵啊!”老妇人絮絮的说道。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便也跪行上山!” “公子,不可!”月奴急切叫道。 “你闭嘴!”薛绍阻止,“跟在我后面,牵马即可!” 汉子与老妇人同时一怔,公子?! 薛绍把剩余的饮水和粮食分了一半给那汉子,与之道别。 老妇人感激涕零,絮絮的道:“郎君想必是位极贵之人,却仍有这般赤诚虚怀,你定能请动孙真人、救你老师!” “多谢老人家指点!”薛绍点了点头,双膝一下,就跪在了冰冷坚硬的石阶上。 “想来郎君也是一位秉性至孝的性情中人,对你的老师深为敬重!”汉子又背起了他的老娘,说道,“郎君保重!愿你求得真人相助,保你老师早日康愈!” “承你吉言,多谢了!” 薛绍用膝盖往上一迈,前行了一步。 月奴的眼泪哗哗的就往下流,但又不敢阻止。想了一想,她把马疆拴在了自己的腰上,也跟着薛绍一同跪了下来,用膝盖前行。 “不关你事,你起来。”薛绍说道,“要是我们两个人的膝盖都伤了,稍后但有事情要做,谁得方便?” “公子,我……” “别废话,牵马随行!” “是……” 薛绍迈着膝盖,一步一个台阶的前行。 月奴牵着马跟在他后面,眼泪都要流干了。她心想,就算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圣上帝王,公子也没有这般跪过,如今为了裴公……孙真人呀孙真人,你若是不下山救裴公,我管你是真神仙还是假神仙,我都要跟你拼了性命了! 冰石坚硬,薛绍走了一小段路,膝盖已是破皮疼痛无比。他心想,心诚则灵这种事情我是无所谓了。但是只要能够治好裴公的病,就算是死——我也认了! 坚持! “公子,四下无人,你不如起来吧?”月奴怏怏的小声道。 薛绍不予理会,迈出了膝盖。 又走出了小段路,迎面走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牵着一匹小青驴驮着两个布袋子,穿一身青灰色的道袍梳着发髻,做道人打扮。 那青衣道僮见到了薛绍,主动快步走上前来,稽首拜道:“郎君这般跪行上山,是要求医问药吗?” “正是。”薛绍拱手回了他一礼,“敢问仙长,可曾识得医仙孙真人?” “正是家师。”青衣道僮连忙道,“郎君快快请起,家师说过多次了,不希望有人跪行上山求医问药,直接登门即可啊!” “孙真人医德崇高,父母之心。在下无以回报,只能诚心跪求。”薛绍答道。 “不必了,不必了。”青衣道僮上前来拉薛绍,“郎君也说了,医者父母之心。父母救子,天经地义——郎君快快请起,请随我一同折返,求见家师!” “多谢了,我不能起。”薛绍固执的跪着不动,“其实,我是有不情之请。” “郎君请说?”道人问道。 薛绍说道:“家师病重卧床,已是难以出行。在下想要请动真人亲自下山,去为家师治病。若不跪行,何以表示诚意?” “家师下山?”青衣道僮顿时面露难色,“郎君,这恐怕是难以办到了。非是家师不近人情,只是他老人家毕竟已是百岁高龄,山路崎岖难行,家师已有十年未曾下山一步了。” “我可以背他下山!”薛绍说道,“若我一人不行,我可以编一座轿子,我二人抬着孙真人下山!” “这……”青衣道僮苦笑不已。 薛绍想了一想,拿出了那块铁牌,“不如有请仙长,先给令师孙真人呈上此物。孙真人看了,或许自有主张!” “咦,这不是朱雀法简么?”青衣道僮接过那物看了之后,惊奇道,“家师早年曾受衣钵传承,从师祖那里继承了四块这样的衣钵法简,分别以四象圣兽为名。如今道观之中却只剩了两块青龙法简与白虎法简,另有两块朱雀法简与玄武法简不知所踪——不料,这朱雀法简却在郎君手上!” 薛绍苦笑,我会告诉你,另两块都在我手上么? 不及废话,薛绍肯求道:“有请仙长,代为通传!” “好!我即刻折返,求见家师!”青衣道僮稽首一礼,“还请郎君莫要跪行了,家师知道了未必会喜。不如就请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也好!”薛绍只得应诺,“有劳仙长了!” 年轻道人把驴子交给了月奴暂时看管,折返回头往山上走去。 薛绍气喘吁吁的站了起来,膝盖疼痛让他呲牙咧嘴。 月奴蹲下身来看了看薛绍的伤势,看到他的膝盖破了皮,流出的血还和一些冰石泥渣混在了一起都冻住了。她忍不住又一阵流泪,然后毫不犹豫的把嘴对上了薛绍的伤口,吸吮起来。 薛绍没有阻止她。这样,或许能让她的心里好过一点。 就如同,自己明知道意义不大,还愿意跪行上山。 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 二人在半山腰上等了不短的一段时间,青衣道僮总算是回来了,稽首拜道:“郎君请随贫道上山,家师有请!” “好,多谢了!”薛绍心中大喜。 二人牵着马,随那青衣道僮走上了山去。七弯八拐曲曲折折,这段路真不短。月奴一边走一边胆战心惊,幸得半道上遇到了这位小道人,不然公子这一路跪行上去,还不知道会把膝盖伤成什么样呢! “仙长,你喜欢吃什么,或者是想要什么吗?”月奴问道,“但有所需你只管开口,我一定想方设法为你取来!” 青衣道僮婉尔一笑,“女施主不必客气,贫道追随家师粗茶淡饭就已知足。最想要的就是一直追随家师,颂经修道、济世活人。” 月奴先是一愣,然后就嘿嘿的憨笑。 薛绍也笑了。 大约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三人总算到了山顶。原本崎岖狭窄的山道到了这里却豁然开朗,平地生出一个碧青色的冰斗小湖来,湖边还建了一栋道舍。 道舍的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颀长、须发如雪的老道人,手里拄着一根比人还高的古铜色老藤杖。 真如武攸绪说的那样,仙风道骨,鹤发童颜。 第527章 亏欠 没有薛绍预料之中的屈膝拜求,甚至没有多余的交谈,一身仙气的百岁老道孙思邈在跟薛绍打了照面之后,简单的说了一句,“裴公何在?贫道随你下山!” 青衣道僮惊呆了,“师尊,你老人家都有十年未曾下山了!” “童儿何须多言?”孙思邈说道,“人命大于天,况乎裴公之命?——收拾,下山!” “是!” 青衣道僮把两个大口的医箱放到了驴子上面,拴了牢实。孙思邈虽然精通养生之术保养良好,但毕竟已是百岁之人,薛绍怕他经不起马匹的颠簸,于是拆了一块门板现做了一块步舆,和月奴一起抬他下山! 孙思邈没有过多的客气推诿,一盘膝就坐到了步舆上面。从此地到闻喜县,迢迢百里山路崎岖。对薛绍这样的青壮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他这位十年未曾下山的百岁老人来说,可就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了。 不久后,青衣道僮牵着驴子和两匹马在前引路,薛绍与月奴一前一后抬着孙思邈,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下斗母峰。 两人非常小心,走得很稳。 孙思邈盘坐在步舆之上,闭目凝神调息打坐,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薛绍自忖体力算是相当不错的了,可是这样斗峭湿滑的山峰抬一个人下山,还真是有点够呛。月奴就更不用说了,她再武艺高强也终究是一名女子,走出没有多远她就承受不住了。 只好停下歇息。 孙思邈仍是闭目凝神盘坐调息,如同一尊雕塑那样,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青衣道僮向薛绍解释说,师尊毕竟已是百岁之人,难堪劳累。他老人家不是不愿搭理公子,他是想把仅存不多的一点体力和精力,全都留在医治裴公的时候去用。 片刻的休息之后,薛绍抬着孙思邈继续下山行走。如此且歇且走,到了晚上总算走完了几里山路。 薛绍和月奴的手,全都磨破了很多的血泡,破了皮流了血。孙思邈叫道僮儿给他们简单的处理了一下。随后,薛绍在县城里租用了一辆牛车,铺了厚实的棉被让孙思邈坐在里面。 趁着夜色,望闻喜县慢慢行去。 次日午时过后,薛绍一行人总算重回了裴家庄院。至此,薛绍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 孙思邈的仙驾光临,让库狄氏痛哭流涕跪地拜迎,如同迎来了真正的仙人下凡。孙思邈一句多话也没有,带着他的药箱直接进了裴行俭的病房。 到这时,薛绍才算是略吁了一口气。 “公子和月奴姑娘的脸色好生难看,想必是累坏了!”库狄氏说道,“赶紧用些羹汤,坐下休息吧!” “不了。我现在,就想睡一觉!” 和着衣一觉下去,薛绍只睡了一个时辰。睁开眼睛他就弹坐而起,直奔裴行俭的病房,在门外听到里面裴行俭和孙思邈在说话。 “裴公,贫道毕竟只是医者,不是阎罗王。”孙思邈说道,“医者,也只能医得想活之人。似裴公这般做法分明就是在求死,医者无用啊!” “老神仙,你听我说!”裴行俭仿佛是在哀求,“两个月,我只要两个月!其他的,我都不要了!” “不可。”孙思邈的声音很柔和,但语气很坚定,“以你现在的病体,安心留在家中歇养,让贫道亲自为你调理医治,或可续命两年。如若再去行军征伐,受尽风寒奔波劳累,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则旦夕之间性命难保!” “续命两年?”裴行俭呵呵的笑了起来,“老神仙,如果让我裴行俭躺在病床之上,不问国事不分君忧如此苟且偷生,与冢中枯骨何异?就算能够续命二十年,又有何用?” “……”孙思邈沉默了。 “老神仙,裴行俭一生从不求人。”裴行俭说道,“前日,我求了我的学生;今天,我要求你——我不求你治好我的病,也不求续命几载。我只求两个月——两个月就够了!” 薛绍动了一下脚,很想冲进去阻止裴行俭。 孙思邈说话了,“人间大义,更胜天道!” “裴行俭,拜谢老神仙!!” 薛绍的眼泪,哗的一下就冲了出来。 前世今生的很多年,薛绍所有的眼泪加起来,不如这两天的多。 …… 孙思邈带着他的道僮儿在裴家庄院住了下来,裴行俭要薛绍回长安,向陛下覆命。 临行之时裴行俭说,人无信不立,你记得,要愿赌服输! 老狐狸这话说得很轻巧,可是薛绍听了却很想哭。 薛绍回到长安,朝廷即将在三日之后开始大举迁都,各处都已大抵准备妥当,羽林军也已经拔营而起,准备到位了。 薛绍入宫覆命,二圣一同接见了他。 “裴公如何?”李治亲口问道。 薛绍简要说道:“裴公病重,难以起行。但他谨受君命坚持出征,我已为他请来太白医仙孙思邈孙真人,为其医治。” “那便好,那便好。”二圣拍额相庆,还发出了欢笑。 他们的笑声让薛绍听了觉得很刺耳,心里一阵酸楚。 “既然裴公已经应诺挂帅,那么朝廷就可以开始征发兵勇筹措粮草了。”武则天说道,“薛绍,你是裴公的学生。此次出征,你意下如何?” 薛绍答道:“臣愿追随裴公,一同出征!” “可是太平现在身怀六甲……” “臣这一次,一定要追随裴公,从军出征!”薛绍几乎是打断了武则天的话,说得斩钉截铁。 二圣同时怔了一怔,李治点了点头,“好吧,就让他去!” “太平那处,你需得妥善安置,好生抚慰。”武则天皱了皱眉,不忘叮嘱。 “是。”薛绍简单的回答。 “就让兵部侍郎岑长倩,主持这一次的兵募。”李治说道,“薛绍,你留在长安,辅佐岑长倩一同募兵。待裴公病愈之后,就由你来辅佐裴公一同远征用兵。朝廷诰令,即日下达。” “臣遵命!” “至于点将发兵之事,待裴公归来之后,朕再与之面议。”李治说道,“到时,你们一同来见朕。” “是!” 武则天眼神深深的看着薛绍,看似有话要说,但没开口。薛绍没有和她过多交流,待李治的话说完,他就告辞走了。 “陛下,薛绍似乎有所不满。”待薛绍走后,武则天对李治说道。 “预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啊!”李治叹息了一声,说道,“薛绍是个性情中人,他与裴行俭师生情深。而我们这些年,对裴行俭确实刻薄了一点。” “……”武则天沉默了半晌,说道,“那么待这次凯旋之后,再作封赏吧!” “也只好如此了!” 薛绍带着满身的烟尘与疲惫回了家,看到太平公主府的大院里已经停了上百辆车子,全都装得满满的。有很多的脚夫仍在忙碌打点,还有一些货物与物件需得打点装载上车。 看来,这是准备和二圣一同迁移到洛阳去了。 虞红叶也在,正在厅堂里陪太平公主喝茶。 看到薛绍回来,太平公主几乎是惊弹而起,“你这两天去了哪里?” “奉命办差。”薛绍简单答了一句,坐下来,浑身像散架了似的累。虞红叶连忙给他斟来茶水。 “好茶!”薛绍喝了一口,笑而赞道,“虞姑娘的手艺,越加精湛了!” “你奉谁的命出去办差?”太平公主仿佛对薛绍的态度有一点不满,带着一丝忿然说道,“三天两夜不回来,一个音信都没有。突然回来了,就这样一句话草草的对付我!” “皇命。”薛绍苦笑,“殿下,我好累!” “……”太平公主皱了皱眉,“那你先去洗浴歇息。歇好了之后,我们再谈。” “好吧!” 薛绍知道太平公主心里有火气,但是自己好像都有一点涎不下脸来去哄她了。这才三天不见,她就怒成了这样。万一让她知道自己要在这时候去出征,如何了得? 三天以后就要迁都搬家了,按照薛绍的意见,虞红叶已经在洛阳打点好了新居。在这件事情上,太平公主已经做出了妥协尊重了薛绍的意见,愿意住在宫外而不是住在方便照顾她这位孕妇的皇宫里。如今薛绍却要去出征……薛绍不知道,该要如何启齿,如何才能说服于她。 薛绍很累了,可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睁着眼睛在想,太平公主身怀六甲,举家搬迁,正是这个家最需要自己这个男人的时候。 裴公?……这很有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远征。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陪他走完这生命的最后一段? 无论自己怎么做,这一次,总会是一场亏欠! 薛绍闷了两天,没有和太平公主开口去说这些事情。直到两天后的早上太平公主带着家什行礼要去皇宫与二圣汇合准备明天动身了,薛绍才说道:“安然,你先去洛阳一步。我,随后就到。” 太平公主定定的看着薛绍,没有表情,眼神很犀利。 这样柔弱的一个小女子,愣把薛绍看得心里直发毛。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太平公主咬牙说出了这八个字,登上了车子拉上了车帘。 “走!!!” 大队的车马,载着太平公主的一身怨气,走出了太平公主府。 薛绍目送他们渐渐远去,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院中,心里感觉,突然就像是空了一块。 蓦然,太平公主府里的大门前停下一马,奔进来一名奉宸卫的千牛备身。 “薛将军,陛下召你与太平公主殿下,一同紧急入宫!” 第528章 袍泽 薛绍骑马,太平公主乘车,夫妻俩受诏入宫。 按照以往的习惯,一般是两人同乘一车。可是今天气氛有点不对,于是薛绍选择了骑马。太平公主也没有叫薛绍上车,夫妻俩开始了一场冷战。 至成亲以来,首次。 到了大明宫蓬莱殿前,太平公主要下车了,薛绍去扶。太平公主倒是像以往一样把手递给了他,可是眼睛看着别处,脸板得有点硬。 薛绍自知有些理亏,也就没有多说。随后二人结伴并肩走向殿内,仍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尽管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也都知道对方在渴望自己做出一些让步。可是两人心中都不想妥协,尤其现在这情况,仿佛是谁先开口谁就输。 直到走到了大殿门口,薛绍说道:“安然,你有孕在身,不要生闷气。” “不用你管!”太平公主冷冰冰的扔下一句,率先走进了殿内。 薛绍叹息了一声,跟了上去。 二圣一同在御书房,薛绍进去后吓了一跳,裴行俭也在! 两日前还躺在床上不能动的裴行俭,居然穿着一身工整的朝服出现在了御书房。 薛绍看到了他,眼睛都瞪圆了。也就是碍着二圣在场,他死死忍不住了没有多说话,先给二圣见了礼。 “薛绍,孙真人果然神医。看他药到病除,裴公气色如此之好。”李治虽然精神不怎么样,但和颜悦色笑眯眯的,说道,“适才朕与裴公聊到了你的事情。裴公说,不许你去出征。你如何说?” 薛绍猛然一怔转头看向裴行俭。 裴行俭若无其事笑眯眯的,像一只老狐狸。 “陛下,臣……臣一定要去!”薛绍急切之下,嘴里都有点打结了。 “呶,你自己跟裴公说。”李治一顺手,就把包袱扔给了裴行俭。 “裴公?”薛绍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裴行俭。 裴行俭先给二圣拱手,又对太平公主拱了拱手,再对薛绍道:“你安心在家,陪伴公主殿下。” “……”薛绍无语以对。 薛绍下意识的瞟了瞟武则天,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两人眼神一触,心中各自了然。 此刻,薛绍真恨不得跳起来和武则天大吵一架——不用猜了,肯定是武则天对裴公说了什么,裴公的态度才会这样。否则,他没有任何理由,不带自己出战! “薛绍,朕这个做岳父的,都忍痛割爱舍你去行军征战了。”李治在一旁说道,“但是你的老师裴公不愿你去,那朕也没办法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二圣加上裴行俭还有太平公主都一致反对自己去远征,薛绍纵然雄心万丈,也不至于再一意孤行。否则,那可就真的是众叛亲离了。 “裴公。”薛绍正对着裴行俭,说道,“学生真的很想跟随于你,去打这一仗。不为军功,不为名利,甚至不为学兵法,不为别的任何东西。学生只是想,陪你走完这一段路。” “放心,以后还有机会。”裴行俭的脸上挂着笑容,笑得仍像是一只老狐狸。 可是薛绍分明看到,他的眼眶也有一点湿润了。 这是薛绍第一次看到,裴行俭表现出一些伤感来。 薛绍使劲的忍,使劲的忍,眼圈还是红了。 他马上用低头拱手一拜掩饰了过去,对李治道:“陛下,臣是一名将军。臣一切服从陛下的旨令,服从军令的安排……这一场西征,臣不去了!” “也好……”李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道:“回家收拾一下,和太平一同随朕去洛阳。” “陛下,且慢!” 众人一惊,同时扭头一看,太平公主说话了。 “太平,何事?”李治好奇的问道。 太平公主上前两步正欲下拜,武则天连忙起身来扶住了她,“罢了罢了,你有孕在身,不必行此大礼。” “谢天后。”太平公主没有坚持,站着拱了拱手,说道:“儿臣有请陛下,收回成命。还是准许驸马,追随裴公一同西征去吧!” “什么?!”所有人大吃一惊! “太平,你糊涂了!”武则天当场就有点急了,“你……你知道你说什么吗?” “儿臣知道。”太平公主的语气很平静,如同叙说一件与她不相干的事情,淡淡的道:“儿臣比谁都希望,驸马能够和我一同去洛阳,从此陪在我的身边朝夕之与共,直到我们的孩儿出世。” “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驸马对哪一个人,有像对裴公那样真挚而热切的感情。” “我想,在驸马的心中,裴公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 “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驸马,如此坚定的想要去做一件事情。为此,他已是不惜一切。甚至是我和我腹中的孩儿加起来,也无法让他回心转意。” “如果不让他去做这一件事情,他一定会很后悔,很失落,很伤心。那我就会比他更后悔,更失落,更伤心。” “到时候,他的人或者是在我身边;但是心,已经随裴公去了西域。就算能够将他强留下来,又能如何呢?我们都不会开心。”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倾听,太平公主一字一句的说着这些话。 薛绍的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滋味难以陈述! “陛下,儿臣虽然身怀六甲,但一时不会临盆。”太平公主继续道,“驸马要照顾儿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况且就算驸马不在了,儿臣不是还有父皇和母后么?儿臣可以住在宫里,让侍御医照顾儿臣。但是追随裴公远征这样的机会,却是不常有。因此儿臣肯求陛下收回成命,就让驸马追随裴公一起,去远征吧!” 太平公主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武则天则是来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几乎所有人都听到她把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显然,这是一口伤心的怨气。她在怨愤自己的女儿居然把自己的一番好意当作了驴肝肺那样的,生生扔弃了! 薛绍突然不怪武则天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武则天这个做母亲的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在怀孕期间,能有丈夫在身边照顾。 因为她也是一位母亲,她比这些男人都要知道怀胎十月有多么辛苦。 “陛下,你决定吧!”武则天发话了。 李治面露难色的皱了一下眉头,转头看向薛绍,“你何不说句话?” 武则天把包袱扔给李治,李治又回扔给了薛绍本人。 薛绍觉得只要自己开口,无论说什么,好像都是错的。一时间,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太平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驸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们又何必逼他表态呢?——还是陛下决断吧!” 李治沉默了片刻,说道:“适才你们都不在,唯独朕与裴公在这里相谈。朕私下对裴公说,大唐真是太需要你,也太感激你了。一直以来,大唐也亏欠了你太多。现在无论你想要什么,朕都一定满足你。” “你们猜,裴公如果回答朕?” 众人都沉默。 李治自问自答,“裴公说,他只要他的袍泽,和他一起去打这最后一仗。” 现场寂静无声。 李治微微一笑,“朕和裴公一样,都是疾病缠身。只有朕,最能理解裴公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朕当时非常的感慨,几乎一时说不出话来。因此,朕没有当即给出答复。” “现在,朕可以回答裴公了。”李治的声音好像也有一点发抖了,“你要的袍泽,除了李谨行,朕都可以给你!” 裴行俭双膝一跪拜倒在地,五体投地老泪纵横,“老臣,拜谢陛下!” “儿臣告退。”太平公主一拧身,往外走去。 “殿下!”薛绍唤了一声,二圣一同对他挥手,示意他快去追。 薛绍匆忙拱手一拜,快步走出书房追上了太平公主。 “安然……”薛绍将她拉住,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也不必说了。”太平公主背对着他,说道:“我在洛阳,等你回来。” 薛绍拉着太平公主的手腕,不松。 太平公主轻叹了一声,“去吧!……裴公,时日不多。你应该,多陪他。” 薛绍松开了手。 太平公主走了。 …… 当天傍晚,薛绍陪着裴行俭回到了他在长安的家。门已坏死,庭院之中还残留着去年的枯败杂草,迎面就是一股腐烂与霉坏的气息。 “裴公,不如去我家住吧!”薛绍说道,“太平公主已经去了宫里和二圣同住,明日去往洛阳。若大的一个公主府,只剩我一个人。” “不去。”裴行俭答得干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若有心,就帮老夫收拾一下。稍后,老夫还得在这里宴客。” “宴哪些客?”薛绍煞是好奇的问道。 裴行俭仍是那样古怪兮兮的一笑,“老夫说请李谨行,你信吗?” 薛绍便笑了,“行,我去叫几个人来,一起收拾!” 刚转过身来,薛绍就看到一位二十多岁的灰衣青年站在门口,腰挎一口茶色木鞘、麻布裹柄的老旧横刀。貌不惊人,安静到木讷。 但薛绍知道,那把刀绝对是一把杀人饮血的快刀。 这个人,就和他的刀一样! “李多祚,拜见裴公!”双膝下跪额头贴地,他拜倒下来。 薛绍惊喜的往他身后一看,看到了曾经一起北伐的程务挺、程齐之、张虔勖、程伯献、崔贺俭、独孤祎之,沙咤忠义,党金毗,郭大封,还有苏味道,钟绍京,刘幽求,薛楚玉,郭元振,魏元忠……很大一票人! 裴行俭站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看着这些人,捻着胡须笑得眼睛都眯起了,活像是一只刚刚偷到了一只肥鸡的老狐狸。 “众袍泽,都来了?” “那就同老夫一起吃个饭,喝个酒啊!” 第529章 父亲 薛绍有一些低估了这个无网络时代的消息扩散能力。裴行俭来了长安还不到一天,结果就这么多人知道。 其实长安的官僚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是自己关注的消息,一定能在第一时间打探得到。 显然,凡是今天来了裴行俭家里的人,都无比的关注裴行俭。 一时间,薛绍感觉像是回到了当初的北伐之时。若无战事,当时大家总会想办法三五成群的聚到裴公的帅帐里,哼哼唧唧的找他蹭肉吃、蹭酒喝。 无论是程务挺这种年近半百令敌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还是薛绍这种二十冒头初入行伍的年轻人,大家在裴行俭面前都像是一群永远也不长大的毛头小子。 这种感觉,就像是春节的时候一家子兄弟都从外地赶回来,簇到老父膝前享受亲情的味道。 裴行俭,就像是所有这些将军们的,父亲。 既然都来了,用裴行俭的话说“上门就是客,大家别客气”——自己亲自动手打扫卫生,煮肉沽酒吧! 于是薛绍领头,一群将军们像火头军那样的忙碌了开来。清理庭院、扫地擦桌,修灶刷锅、买肉打酒,所有人忙得不亦乐乎热乎朝天。就如同,真是要聚在一起过个大年了一样。 华灯初上之时,裴行俭家里的正厅里,已经升起了四炉旺旺的大炉火。李多祚这位靺鞨族出身的将军动手烤了一只全羊和四只大肥鸡。军用大马盂里的食油滚滚翻开,程务挺亲自下厨,做起了大家都爱吃的油炸散子。一瓮盐水加些羊油胡粉佐料,专用来烫蔬菜吃。郭元振搞来了军中新酿的果酒,薛楚玉说他以权谋私回去了要收拾他,结果薛楚玉喝得比谁都多。 薛绍则是在裴行俭的要求之下做回了一次“蓝田公子”,负责给大家演奏音乐。裴行俭听得摇头晃脑,非常的享受。 这是薛绍至从来了大唐以后,参加的最有趣的一次聚会。唯一遗憾的是裴行俭既没吃肉也没喝酒,因为药王孙思邈时刻不忘亲自监督裴行俭,不许他乱来。 直到夜半时分,所有人的兴致都还十分浓烈。但是有些人,不得不走了。比如程务挺和张虔勖,他们奉命率领羽林卫护卫中宫前往洛阳,明天一大早就要动身。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程务挺是真不想走。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想追随裴行俭一起去西征。 但是,这由不得他。 临走之时,程务挺拉着裴行俭的手死活不放。裴行俭很嫌弃的一把甩开他,大声道,“走吧!” 程务挺猛一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程务挺又生生的定住了,转过身来,众目睽睽之下双膝一跪,给裴行俭磕了几个头。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很不吉利,但大家都没有阻止,也没有表示出异议。 裴行俭只是笑了一笑,“这就算是,给老夫送终了?” 一句话,就把横扫千军的恶来说得眼泪汪汪,几乎是踉跄号泣而去。 接下来,又有一些人陆续离开。剩下的,都是铁了心要和裴行俭一起去西征的。哪怕裴行俭没有向二圣提交其中一些人的名册,他们也赖着不肯走。 “薛楚玉,郭元振,你们两个肯定只能去一个。”裴行俭说道,“要是都去了,千骑谁带?” “他带。”两人同时指向对方。 裴行俭就笑了,“要不你们打一架,输了的算倒霉,陪老夫去西征。” 郭元振当场就哈哈的大笑,“不用打,我赢了!” 所有人都一起大笑,骂他没出息。 薛楚玉淡淡的道:“那是我输了。我陪裴公去西征。” “你!……我跟你拼了!”郭元振大叫。 “好的。”薛楚玉硬挺挺的往地上一躺,“看吧,我又输了。” 所有人再度一起大笑。 “二竿子,你居然也会耍无赖?!”郭元振气结了。 薛绍走到郭元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算了,你就承让一次吧!楚玉曾在裴公麾下率领跳荡中军,裴公用得极是顺手。换作是你我二人都不去,也不能少了楚玉。” “哎!……”郭元振摇头叹息,“反正跟你们两个在一起,好事总没我的份!” “看吧,这家伙说真话了。”薛绍笑道。 “讨不着便宜,还不让人说话了吗?”郭元振很恼火,不停的嘟嚷。 这时候,刚刚离开的殿中侍御史魏元忠去而复返,而且带回来一个高大健硕的孔武青年。他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同僚,同为殿中侍御史,名唤张仁愿。” 薛绍心中一亮,张仁愿?此人也可算是历史上有头有脸的一员名将了! 高高大大的张仁愿上前一步,抱拳一拜给在场的将军们行了一个军礼,说道:“裴公与诸位将军在上,请受张某一拜!” “哟,张御史一介文官,倒显得孔武有力。”郭元振笑道,“练过武吗?” 张仁愿挺谦虚的笑了一笑,“张某从小自募武师,跟着练过一些花拳绣腿,未尝上过阵仗。也不知堪不堪用。” 魏元忠说道:“郭将军,你可别小看了张仁愿。他虽然是和你一样也是进士出身,但是弓马娴熟拳法精湛,而且颇识兵法。若论拳脚,我反正是肯定打不过他了。郭将军若有兴趣,不妨一试。” “好、好,你们比试一场!”在场的都是一些行伍之人,一说起这个都来了兴头。连裴行俭也跟着一起起哄。 郭元振笑嘻嘻的点头,“好,那就点到即止,比划两下!” 当下,众人就把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开来,让郭元振与张仁愿二人比拳。 张仁愿很谦逊,摆出一个照门来承让郭元振。众人都可算是个中行家,只见张仁愿刚摆了一个照门就知道,这人的武艺定然不弱。 郭元振当然也看出来了,他当场就笑了,“别说,是挺像一回事!——来吧,张御史!” 话刚落音,张仁愿怒吼一声如同猛虎下山,就朝郭元振出招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显然不是一名进士出身的文人搞法,分明就是上阵杀敌之人才有的狠辣风范! 郭元振并未轻敌,两人拳来脚往打成了一团,居然不分上下。 裴行俭见他二人比划了一阵没分胜负就劝停了他们,笑道:“两只小牛犊子,都还不错。但是行军打仗,并非徒逞匹夫之勇。尤其是对于你们这样的将军来说,脑子里面有没有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谨受教!”众人一同抱拳来拜。 “裴公。”魏元忠上前一步,拜道:“在下愿向裴公举荐张仁愿。他虽然是一介御史,但确有军武之才。而且他仰慕裴公和薛将军已久,愿追随裴公与薛将军一同去西征!还请裴公成全!” 张仁愿连忙上前来就要下拜,裴行俭阻止了他,“张仁愿,老夫其实早就听说过你的姓名,甚至不比魏元忠晚。” “张某,诚惶诚恐!”张仁愿低头纳拜。 裴行俭笑了一笑,说道:“你一介书生有志从戎,对大唐军队而言这当然是好事。但你是殿中侍御史,老夫权征调于你。” “无妨!”张仁愿情急道,“只要裴公肯用我,我愿即刻辞官投军,在裴公麾下充一马前小卒!” 众人都笑了。 薛绍说道:“裴公,张御史拳拳之心,你何不成全了他?如果大唐能够多一些像张御史这样文武全才、赤子热血的年轻将军,何愁天下不宁?” 裴行俭呵呵的笑,不表态。 张仁愿连忙又对薛绍一拜,“张某此生夙愿,就是做成薛将军这样的人!若能鞍前马后向薛将军求学,张某此生足矣!求薛将军成全带携!” “那你怕是没机会了。”薛绍挺认真的说道,“因为当今二圣,只有太平公主这么一个女儿。” 众人都一起大笑,张仁愿窘得脸都红了。 裴行俭笑了一笑,说道:“承誉,那你就带上他吧!都是志趣相投的年轻人,你们在一起也好共事。” 薛绍抱拳一拜,“裴公有命,薛绍岂敢不从!” “谢裴公!谢薛将军!”张仁愿喜不自胜,一拜再拜,“张某,这就去辞官投军!” “喂喂喂——慢着、慢着!”薛绍连忙一把拉住急将奔走的张仁愿,笑道,“你这人,倒是急性子。你怎么就不想想,裴公能带上同为殿中侍御史的魏元忠一起西征,怎么就不能带你一起了呢?” “那方才裴公不是说……”张仁愿愣住了。 薛绍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裴公喜好诙谐,他老人家逗你呢。以后你慢慢就习惯了。” 众人都一起大笑,张仁愿也跟着窘窘的笑了起来。 “哎……新来的都有份,就我没份!”郭元振忍不住长吁短叹。 薛绍走上前来,小声对他道:“陛下龙体欠安,又临迁都之事。如此一来,戍卫陛下御前的千骑就显得至关重要。如此关键时刻,你肩上的责任重于泰山,千万可别调以轻心。” “这我知道。”郭元振苦笑不已,“但是你们都去了,唯独落下我一个人……我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说罢,郭元振都偷偷的瞟向裴行俭。眼神之中悄然流露出,浓烈的不舍与哀伤。 薛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自己和郭元振这些人都还很年轻,想打仗以后多的是机会。 但是追随裴公这位老父亲一起出征的机会……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 第530章 誓师出征 次日,二圣起驾东幸,百官携家相随。。。浩浩荡荡的万人大队伍,开向了东都洛阳。 就在这同一天,为讨伐西域叛乱的十姓突厥,大唐朝廷再一次颁布了“举猛士诏”,号召全国的青壮踊跃投军。 两京关内聚集了大唐三分之一以上的府兵,是主要的兵员来源。 府兵就是大唐的“义务兵”,农民们闲时为农战时为兵,还得自带粮食和被褥等物从军。但近些年来土地兼并比较严重,很多农民失去了土地,自然也就无法再义务从军,这使得大唐天下军府的府兵兵员一直在锐减。 但大唐毕竟是个尚武的国家,只要朝廷出钱出粮来募兵,那些曾经的府兵还是愿拿起刀枪来为国而战的。尤其是今年关中大旱闹饥荒,很多农民正愁没了生计。跑来投军赚得一些粮饷养活家人,成了他们不错的选择。 关中府兵当中有很多是上过战场的老兵,还不乏立过战功的平民勋官,兵员素质相当的过硬。尤其是当人们听说这次西征的主帅是裴行俭,从军的热潮更加汹涌。 朝廷计划只募二十万兵马西征,结果关内的几个募兵点不到五天的时间,就接到了不下三十五万人的踊跃投军。这让主持募兵的兵部侍郎岑长倩与员外郎薛绍都有点头疼,要从这三十多万人当中砍去将近一半,是个很难的工作。 那其中有很多人,是抱着求生计的心愿来的。他们都愿意把性命卖给军队了只求一碗饭吃,军队如果不收留他们,他们很有可能变成流民甚至是流寇,这极不利于关中的社会稳定。另有一些是慷慨抱国的热血青年,如果回绝了他们无疑是打击了他们的尚武之心与爱国热情,这也是很不利的。 想要求得朝廷允许多征兵马,显然更加不现实。现在关中大旱眼看就要闹饥荒,缺的就是粮食。在这节骨眼上朝廷敢于征发二十万雇佣军去征讨西域已经是咬着牙根了,还怎么可能拿出粮食来多养十几万人? 兵部侍郎岑长倩对薛绍说,这些人很有可能是你曾经的袍泽,或者未来的袍泽。如何遴选剔除,你来操办。 当上司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就能理直气壮的把烫手的山竽扔给手下。 于是还没出征,薛绍就遇到了棘手的大问题。思之再三并与相熟的几个臭皮匠商量之后,薛绍决定,让各个募兵点效仿“北衙讲武”的形式,来进行优胜劣汰的现场选兵。公平竟争,那样被淘汰了的才会没话说! 虽然时间仓促,但是现场举行翘关与箭术这两门比试还是没问题的! 岑长倩一听,或许可行。再与裴行俭一商量,裴行俭身为主帅但是一向不管这些战前之事,他当然也没意见。 马上执行! 于是,薛绍一边派出亲信之人前往各个募兵点,主持与监督那里的选兵工作。另一面,他不停派人前往洛阳催促粮草。 又过了五天,二十万精锐募兵和朝廷派发的大量粮草与民夫,一同到位。 终于可以誓师出发了! 薛绍在外面征兵忙了有整整十天,刚回长安急忙跑到裴行俭那里报个道,却发现……裴行俭的病情,恶化了! 孙思邈告诉薛绍,这些日子以来裴公每天都要接待很多的将军,每天都要处理很多的军务。到了夜里他也不好好的睡,总是点灯熬夜的研究西域叛乱之地的那些县志、地图和自己当年在西域为官时留下的手稿。这些东西堆积如山,裴公几乎每天晚上都和它们睡在一起。 就这样,他的病情恶化了,已经发展到了每夜咳血的程度。哪怕是医王孙思邈每天都守着他,也无法改变这个现状。 薛绍看到裴行俭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睡着了。脸色腊黄,人好像又瘦了一圈去,简直只剩皮包骨头了。 “薛公子,不能再让裴公如此操劳了。”孙思邈对薛绍说道,“否则,神仙难救!” 薛绍点了点头,却无语以对。他心想,很多军事只有主帅亲历亲为,别的人都代替不了。裴公带了这么多年的兵,他当然比谁都知道当一名主帅有多么劳心劳力。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却仍旧这样熬夜操劳……他分明,就是在用最后残留的生命,在与时间赛跑! 薛绍一直留守在裴行俭的病榻前,直到他微微睁开眼睛。 “承誉,你回来了。”裴行俭的声音非常的虚弱和嘶哑,“兵员和粮草的事情,怎么样?” “两样大事,皆已办妥。”薛绍小声的答道,“随时可以,誓师出征。” “不错,能干。”裴行俭轻吁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裴公,学生以为,大军新募,用三五天的时间来进行一番短暂磨合,再行出征比较好。”薛绍见到裴行俭的身体差成了这样,劝他道,“此去西域迢迢万里,准备充分,总没有错。” 裴行俭闭着眼睛,慢慢的摇了摇头,“老夫知道你是何用意。军情如火,岂能因为老夫一人之故,再作迁延?现在,距离朝廷接到西域军情已经过了半个月,再耽搁下去,老夫担心十姓突厥将要窃取大片疆土,甚至开国立邦了!” 薛绍无言以对。其实当他那天在御书房看到裴行俭就知道,他老人家就是念着“军情如火”才强打精神,提前去见了皇帝。 薛绍无法相像,裴行俭的意志究竟强到了怎样的程度。他都已经病得躺在床上不能动了,还能撑着病体从病榻之上爬了起来,挑起这样一副重担。 这时,裴行俭从自己的被子里面拿出一卷厚厚的黄色藤麻纸,递到了薛绍面前,说道:“承誉,这是老夫花了十天的时间,从那一堆浩如烟海的籍册当中收集出来的,对西征有用的东西。老夫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唯恐忘记,于是将它们都抄录归总在了一起。现在由你来替老夫保存,从旁备忘。” 薛绍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心里非常的酸楚。 裴行俭的话没说清楚,但薛绍明白他的意思——万一老夫出师未捷身先死,总算还能留一点对平叛有用的东西给你。 “明日辰时,誓师出发!”裴行俭说完了这句就闭上了眼睛,仿佛是陷入了昏睡。 孙思邈连忙上前来请薛绍暂时离开,他要对裴行俭进行急救了。 薛绍只能离开。他手里拿着裴行俭给的那一大卷黄麻纸手稿到了门口,无比担忧和心酸的回头看着裴行俭,终于还是被那名青衣道僮请出了门外。 薛绍的心里有了深深的担忧……明天,裴公还能出现在点将台上吗? 次日,阴天,有大风。 长安城外的渭水大营里,二十万枕戈待旦的大唐王师列队集结完毕,旌旗如海粮草似山。 薛绍和李多祚、薛楚玉这些副将,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开始忙碌,准备誓师大会。今天,留守长安监国的太子李显还将代表二圣前来,主持誓师大会。 辰时将到,太子提前到了。他带来了一辆特制的露天大马车,上面装载着金光闪闪的斧和钺。 按照中原王朝的军队代代相传的古老习俗,大将率军出发之前,理当在太庙祭祀告慰祖先并请巫师占卜吉凶,从而决定是否出兵。临行之时,天子还要向领兵大将授以象征权威的斧和钺。 这两个仪式,在军队里非常的重要。若是缺了一项,都会被认为是无妄之师、师出无名。军心容易涣散,军士会发生溃逃甚至是哗变。 如今,祭台已经搭好三牲祭品已经摆上。三军将士全副武装整齐列队,只等主帅一声令下,就要开往万里之外的西域。 可是裴行俭,还没有来。 太子李显的耐性显然不如薛绍等人,等了片刻他有些焦急的走到薛绍面前,说道:“妹夫,裴公怎么还不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太子,三军阵前请不要如此称呼微臣。”薛绍拱了一下手,小声道,“太子放心,裴公一定会来的!” “好吧,好吧……”李显有点不耐烦的点了点头,“那就再等等!” 薛绍心里有点恼火,不等,你想怎样? 几乎就在日晷指到辰时的同一瞬间,辕门将把大旗挥起高声报道:“主帅驾到!” 三军欢呼,排山倒海! 薛绍等人一同向辕门看去,看到裴行俭在辕门处停下了马,正要下马步行而来。 薛绍顿时心惊肉跳——身体如此不好,居然还骑马!可千万别摔着了! 辕门将那些人很懂事,一同上前扶了裴行俭稳稳下马。 薛绍等人同时长吁了一口气。 “来了,总算是来了!”太子李显连声唠叨,“薛将军,誓师大会可以开始了吧?是不是我把斧钺给了裴公,就算可以了?” “等裴公走上了点将台,就可以开始誓师大会了。”薛绍耐着性子答道,“太子殿下先得宣读朝廷的圣旨任状,然后祭祀风伯雨师、诵读征讨袭文。最后,太子殿下代表二圣颁赐斧钺给裴公。这就算完成了。” 李显听得眼睛都直了,“如此麻烦?” 薛绍挪开了眼睛看向裴行俭,不想再和李显说话了。其他人也都眼神有些不善的瞟了瞟太子,全都不搭理他。 李显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犯了个众怒——裴行俭病体沉重也坚持前来参加誓师大会,太子年轻力壮闲来无事,怎该会有怨言? 第531章 裴公的笑 裴行俭一步一步,缓慢而沉稳的走向点将台。所有将士都凝视着他,全场寂静无声。 薛绍看到他每走一步,心里就像被刀扎一记。病成这样,换作是任何人都会躺着不动只等别人伺候了。可是他却穿上了戎装骑上了战马,即将率领二十万热血男儿远征万里。 裴行俭走得不快,重病缠身使他并不健硕的身板显得越发瘦削,甚至有了一点佝偻。 但是在薛绍这些人看来,普天之下唯有这一副瘦削而佝偻的身影,称得上是——伟岸! 裴行俭终于走到了点将台前,薛绍实在忍不住走下了台阶要去扶他。裴行俭扬眉一瞪,薛绍只好站住了没有伸手去扶。 然后,裴行俭一脚踏上了阶梯,自己走了上来。 薛绍看到,他的身体在发抖,他咬着牙,太阳穴在一突一突,额角滚下了豆大的汗珠。 短短不过十二级阶梯,裴行俭走得万分艰难,如同攀上了一座顶天的山峰。 待裴行俭双脚站定在点将台上之时,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气。 “老臣,拜见太子殿下。”裴行俭对着李显拜了下来。 有了之前的教训,李显再不敢对裴行俭有半分的不敬了。他连忙躬身回礼,言语也很谦逊,请裴行俭到祭台上香主持祭祀。 薛绍给薛楚玉递了个眼神,二人左右站到了裴行俭的身后,随时准备搀他一把,或是应付突发。 结果还好,祭祀的过程当中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裴行俭只是上了一炷香并象征性的说了一小段祈祷胜利的祝词,余下之事就交给了军中司祭,李仙缘。 这一次出征,李仙缘拼死拼活的要跟着一起来。薛绍拗他不过,只好将其带上。好在李仙缘这个半调子神棍曾在朝廷太史局应过职,本身也学了一些道家法门。对于开坛祭祀、颂念祭文这一类事情,他总算是打理得游刃有余。 祭祀持续了约有半个时辰,裴行俭一直是站着的。薛绍看到他的身体一直在轻微发抖冷汗冒个不停,于是叫人抬来一副元帅大椅请他坐下。裴行俭马上叫人把座椅撤了去,说军中祭祀无比庄重,老夫托大安坐岂不是亵渎了神灵? 薛绍无奈,不好再坚持。他知道并非是裴行俭真的有多迷信,而是他对军中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视,从来不敢掉以轻心或是草草马虎。 这就是裴行俭的用兵哲学——敬畏、重视、恭亲、谨慎! 好不容易熬到了祭祀结束,太子李显亲登点将台,开始宣读朝廷的圣旨任状。 裴行俭率领薛绍等将,一同接旨。 将军们甲胄在身不得全礼,都是站立抱拳行军礼。裴行俭没有穿甲胄,于是坚持跪地接旨。薛绍等人包括太子李显都劝他不必下跪了,可是裴行俭一再坚持,只好依他。 颤颤巍巍,裴行俭好不容易跪了下去。额头贴地,整个人都像是趴在了地上。 不像是下跪,倒像是晕厥了! 众人都有点被吓到了,薛绍连忙要上前查看,裴行俭冲他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殿下,快请宣旨!”薛绍几乎是大喝。 “哦……好、好!”李显都有些被吓倒了,匆忙揭开圣旨开始宣读。 “大唐皇帝令——兹授礼部尚书检校右卫大将军裴行俭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率军二十万前往弓月城平叛。授夏州都督王方翼为行军副大总管,授千骑中|将郎薛绍为行军副大总管,授……” 行军大总管麾下有副大总管和长史司马等副职,余下还有七路行军总管需得任命。圣旨挺长,薛绍等人全没心思顾念太子都念了什么,注意力全都留在裴行俭的身上。 老帅至从跪下去之后再没有了半分动弹,现在身子好像都有一点跪歪了。薛绍等人心如刀割,心急如焚! “授独孤祎之为……” “殿下,可以了!”薛绍实在忍不住了,出声打断太子李显,“快请裴公接旨!” 李显恍然一怔,连忙将圣旨一合,“裴行俭,接旨!” 一声喊下,裴行俭居然没有应声、没有动弹。 众人大惊,但都站着没敢乱动。 “裴公、裴公……”薛绍小声的低唤,“太子请你接旨。” “唔……”裴行俭总算是出了一下声,如同睡熟了说着梦话,模糊而低沉,“扶,老夫起来……” 薛绍连忙给薛楚玉递了个眼色,两人上前左右扶住裴行俭,几乎是将他从地上慢慢的拉了起来。 这时薛绍看到,裴行俭原本没了什么血色的惨白脸庞,现在一片病态的赤红,连眼睛都像是红了! “老臣……接旨!” 裴行俭伸出了双手来,在剧烈的颤抖。 太子李显惶惶不安的将圣旨递了上来,裴行俭双手接住,突然一用力将其紧紧握住。 就如同一个落水之人,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放开老夫……”裴行俭说道。 薛绍和薛楚玉,只好松开了手,但是没敢离裴行俭太远,就近挨在他的身边。 裴行俭双手拿着那份圣旨,对着二十万大军慢慢的走近了两步,缓慢的将其双手举过头顶,嘶声道:“奉天讨逆,吊民伐罪!王师所至,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薛绍等人高举拳头,大声怒喝。 “战无不胜——”二十万大军的振臂高呼,如惊涛拍岸! 裴行俭慢慢的放下手臂,看着眼前如林之盛、如海之势的泱泱大军,嘴角微扬展颜而笑。 “裴公,请受斧钺!”太子李显唤来仪车,将象征权威的斧钺送到了点将台前。 所有的将军们全都整齐站成了两排,一同抱拳而拜。 这是军队里,最庄严也最重要的仪式,没有之一。 君权神授,兵权君授。所谓“军令如山”,将领的权力其实也就是来自于帝王的赐赠。只有裴行俭当众接过了帝王所赐的斧钺,他才能正式的在军队里行使至高无上的权力。 太子李显面西而立,吃力的拿起那一柄金光闪闪的大钺,送到了裴行俭的面前,“从此以往,上至于天,将军制之!” 薛绍看到,裴行俭狠咬了一下牙根,伸出双手接过这一把钺,“老臣,受赐!” 薛绍几乎是在裴行俭的手刚刚碰到钺的时候,就替他接了过来——真沉! “给我!”裴行俭低声喝斥。 薛绍一怔,只好又还给了裴行俭。 裴行俭紧咬牙关冷汗直冒,双手将那面大钺举起。 三军欢呼,经久不歇! 裴行俭也就一直这样举着,浑身都在抖。 虽然钺现在一般都用来当作礼仪用器,但以前他是用来腰斩犯人的刑具。所以薛绍看到这副情景真是胆战心惊,万一裴行俭力乏或是失手将大钺松开,这把大钺足以伤人! 总算,裴行俭将钺交给了身边的将领,又来受斧。 太子李显也几乎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又拿起了大斧——这东西,比钺更沉! “从此以往,下至于地,将军制之!”太子李显,把斧递到了裴行俭的面前。 裴行俭双眉紧拧,表情非常的严肃,伸出双手牢牢的握住了斧柄。 太子李显的双手有点发抖,不敢松开。他分明感觉到,裴行俭的手在发抖,而且无力接住这一把大斧。 可是裴行俭仍在非常固执的用力拉拽,几乎是想把这一把大斧从太子的手上抢过来。 “薛将军,你……你过来!”李显害怕了! “都不许过来!——殿下,请放手!”裴行俭一字一顿,非常严厉的说道。 “好、好吧……”年轻力壮的李显,愣是被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吓得面无人色,仓皇松开了手。 “嗬!……” 众人都听到,裴行俭接斧的发出了这样的一声低喝。可是斧柄仍是“当”的一声敲到了点将台的地板上。 “嗬!!” 裴行俭歇斯底里的大喝一声,终于将大斧高高举了起来! 三军将士,再一次振臂高呼!! 就在这时,裴行俭连人带斧,硬挺挺的往后面翻倒下来。 薛绍和薛楚玉大惊失色,连忙一同将他扶住。好在两人都离他不远反应也够快,大斧落下之时两人各搭一手,将大斧接住了。 仰面倒下的裴行俭的刚刚被薛绍与薛楚玉合力托住,猛一仰面,“噗”的一声喷出满口污血,溅到了那一面金光闪闪的大斧上! “裴公!!” “裴公——!!!” 所有人大惊失色,一同跑到了裴行俭的身边来。 “快,快请孙真人!”薛绍大声呼喊。 躺在了薛绍与薛楚玉二人臂间的裴行俭突然一抬手拽住了薛绍的衣衫,闭着眼睛摇了摇头,示意,不用了。 “裴公……”薛绍哽咽,说不出话来。 薛楚玉的眼圈一红,眼泪像珠子一样的就滑了下来。他连忙扭头,遮掩起来。 点将台上所有的将军都已跪下,有人呜呜的哭了起来。太子李显傻了眼,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裴行俭张了张嘴看似想说话,满嘴血污喉咙里仍有鲜血喷出来,已是说不出话。于是他吃力的抬了抬手指,指向他身前的那一柄带血大斧。 薛绍连忙将那柄大斧拿过来,近近的递到了裴行俭的面前。 裴行俭五指发抖,拼力想要握住那个斧柄。薛绍连忙把大斧的斧柄塞到他的手中,瓣着他的手指头,一枚手指、一枚手指的替他握紧。 裴行俭使劲的瞪大了眼睛,嘴里张合,拼命挤出一个字:“说……说!” 薛绍的眼泪顿时就像决堤之洪汹涌冲出,一声哭腔高亢响起—— “从此以往,上至于天,将军制之!” “从此以往,下至于地,将军制之!” 裴行俭眯着眼睛,嘴角轻扬,笑了。 所有人,都哭了。 裴行俭脸上的那一抹笑容,永远成为了定格。 第532章 失去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薛绍现在明白,中学时代就熟知的这一句杜甫的诗作,其中究竟饱含着多少的伤感与悲壮。此时此刻,也唯有这句诗能够表达薛绍的心情。于是,它成为了薛绍用来祭奠裴行俭的挽联。 很快,这句诗在二十万西征军当中流传开来,但凡吟者与闻者,无不落泪。 大唐的天空下,不会再有裴公。 国家失去了栋梁,民族伤断了脊骨。 薛绍和薛楚玉这些大唐的将军们,失去了他们共同的父亲,老师,袍泽和挚友。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像裴行俭那样把大唐帝国最艰险的军国问题,弹指之间化解于无形。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大唐帝国的敌人和叛逆,在背后也尊称他为“公”。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大唐天下所有的军人发自内心的肃然起敬,能让恶来这样的大将军当众对他下跪磕头。 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对薛绍的脸上砸竹简,却让薛绍不退不避甚至心中都没有半分火气。 将才文雄,凛然英风。 一代儒帅,就此谢幕。 二十万西征大军将士,一同为裴行俭挂孝举哀。渭水大营里,白茫茫的一片。很多关中的百姓听闻裴公去世的噩耗也纷纷前来祭奠,哀怮之声响彻遍野。 薛绍心想,哪怕将来皇帝李治去世了,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人伤心欲绝。 …… 裴行俭去世,对薛绍的打击固然很大。但是这时候,他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裴行俭的灵前致哀。有个很大的问题,突然就摆在了他的眼前——西征大军未及出发,主帅溘然长逝。那么西征一役将要改由谁来主持,眼下那支这支军队又该何去何从? 因为薛绍是副大总管又是裴公的学生,将士们都很自然的把眼光着落在了薛绍的身上,希望他能出面解决这两个重大问题! 军情如火,纵然薛绍满心伤痛也不敢多作耽搁。他马上派人去闻喜县请来了裴行俭的遗孀库狄氏和他们的三个孩子。然后,薛绍准备带着裴行俭的长子、年仅七岁的裴延休去往洛阳,向二圣报丧。 报丧固然很重要,裴行俭这样的国之重臣,他的葬礼理当由朝廷来主持安排,风光大葬。但薛绍此一行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在二圣面前讨旨,希望自己能够接替裴行俭执掌斧钺,挂帅西征。 薛绍自忖,这个希望比较的渺茫。如果在二圣和宰相们的眼里自己够资格挂帅,那也就不必请动裴行俭出山了。但是事已至此,薛绍无论如何也要去积极争取一回。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心愿,是为了继承裴行俭的遗志,把西征一役进行到底! 可是薛绍还没来得及出发,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裴炎! 二圣东幸,留下了裴炎、薛元超和刘仁轨这三位重臣宰相,辅佐太子李显在长安监国。听闻裴行俭去世,裴炎等三位宰相都来军中祭奠。在听闻薛绍准备带裴延休去洛阳报丧,裴炎就把薛绍请到了长安,在皇城之中门下省的侍中官署里接见了他。 这是薛绍第一次正式的和裴炎,面对面的洽谈公务。 “薛将军是准备带上裴氏长公子,去往洛阳报丧?”裴炎用一句明知故问,当作了开场白。 “是的。”薛绍也答得简单。 “薛将军,还是不要去了。”裴炎说道。 薛绍眉头一拧,“为什么?” “原因有三。”裴炎显然是早就胸有成竹,竖起三根指头说道:“其一,主帅突然去世,这支军队又是刚刚招募的新军,因此难免人心浮动易生祸乱。你身为副帅,这时理当留在军中统筹全局稳定人心。至于报丧这种小事,本阁可以派人代劳。薛将军大可不必舍本逐末,亲历亲为。” 报丧,小事? 薛绍拧了拧眉头,淡淡的道:“敢闻其二。” “其二,大唐正在迁都有很多的臣工都还走在路上,洛阳此刻必然是一片忙乱。”裴炎说道:“二圣肯定也在为迁都定居、稳定朝纲一事焦头烂额。这个时候前去报丧,定会乱上添乱。所以,薛将军不妨先在军中为裴公举丧,向朝廷报丧之事还得稍等数日方行。” “我不同意。”薛绍答得斩钉截铁,语气也很硬。 裴炎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你为何不同意?” “报丧之事固然可以推迟数日,但是西域军情如火,岂能耽搁?”薛绍说道,“若非军情如火,裴公也就不会报着病体仓促复出,也就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如今之际,裴相公居然说我去洛阳为裴公报丧是添乱?那么敢问,什么事情才不添乱?” 裴炎仍是笑了一笑,“薛将军,本阁知道你因为恩师去世伤心过度,但商量政事之时还请你不要过于激动,切勿感情用事因私废公。” “我没有因私废公。”薛绍的语气很平,也很冷,“如果感情用事,我已经揍你了。” 裴炎惶然一怔很快面露愠怒之色! 薛绍冷冷的看着他,不喜不怒。 “薛将军,本阁体谅你的心情,不与你在言语之间多作计较。”裴炎再度淡淡一笑,不急不忙的说道,“其三,你还想听么?” “你若说,我便听。”薛绍也很平静。 “好,其三——”裴炎说道,“西征挂帅这是军国大事。只能由二圣召集宰相共议决定。你如此跑到洛阳去报丧面圣,其用意无非是请愿挂帅。别怪本阁没有提醒你,这种行为是违制僭越。只要你敢去,就有人敢弹劾你。” “随便。”薛绍淡淡的道,“反正我入仕一年已经被人弹劾了五六次了。我都习惯了。” “那薛将军,就好自为之。”裴炎冷冷的一笑,“好的歹的,本阁都跟你明说了。听与不听,全在薛将军一念之间。” “告辞!” “不送!” 薛绍大步流云头也不回的走出侍中省,心中怒火腾腾。且先抛开政见相佐不说,光是他说给裴公报丧是“小事”、是“添乱”,就足以让薛绍里对裴炎满怀厌恶与憎恨。 “贤侄留步!”薛绍走得正急,蓦然身侧有一人呼唤。他转头一看,是中书令薛元超。 “拜见叔父。”薛绍上前行礼。 薛元超拧眉看了看薛绍,小声道:“你方才去门下省,是见裴相公么?” “没错。”薛绍答道,“是裴炎召我入见。” 薛元超听到薛绍火气十足的直呼裴炎姓名,淡淡一笑,说道:“贤侄不必急着走,来,老夫与你谈一谈。” “……也好。” 薛元超没有带着薛绍去他的中书省衙门招摇,而是就近走进了弘文馆,在一间静室里二人对坐下来。 “贤侄啊,老夫知道裴公的去世,对你的打击和刺激都很大。但是关心则乱,你不要因为伤心与激愤,而失了方寸、误了大事。”薛元超说道。 薛绍自己已经冷静了许多,这时吁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叔父教训得是。” 薛元超淡淡的笑了一笑,说道:“二圣留裴炎在长安监国辅政,很多事情都得经过他才能报到二圣那里。包括给裴公报丧这样的事情,也该由他管。如果是你私自跑到洛阳去报丧,确属违制僭越。这既得罪宰相,也会让二圣不喜。” “我知道。”薛绍皱了皱眉,说道:“我就是怕他从中作梗,才想自己去洛阳报丧。得罪便得罪,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我不在乎!” 薛元超仍是微微一笑,“你是想请命挂帅,继承裴公留下的兵权与遗志,对吧?” 薛绍点了点头,这点事情在政治嗅觉敏锐的宰相们看来几乎就是摆在明面之上,没什么好掩饰的。 “老夫,要忍不住泼你冷水了。”薛元超说道,“让你挂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我年轻,资历不够?还是能力不够?”薛绍皱眉问道。 薛元超摇了摇头,“以上,皆可算是借口与理由。但真正的原因是——你姓薛!” 还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薛绍知道,薛元超这回是跟他讲了掏心窝子的真话。 “叔父所言,其实我早就心中有数。”薛绍说道,“历年来,我河东薛氏立鼎大唐朝堂,从无衰败。可是近几年以裴炎为代表的闻喜裴氏强势倔起,成为了我们的劲敌。裴炎不愿意看到我在军队执掌实权扩大势力,这是理所应当的。” “没错。”薛元超点了点头,说道,“薛裴之争,由来已久。北伐之后,老夫落败了一场,就连闻喜公裴行俭都被裴炎这一位同宗挤出了朝班。由此可见,裴炎的权欲实在太强,他容不得有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或是对他的地位构成威胁。在接连击败了老夫与闻喜公之后,裴炎在大唐的朝堂之上几乎已是一言九鼎没有敌手。但是他没有想到你这个年轻后生会在军队里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还把谪贬了十年的薛仁贵都请得出了山,得蒙重用。” “裴炎是觉得,我在军队里太不听话,我做的一些事情都出乎他的意料与掌控之外,所以早就把我列为了政敌,对么?”薛绍冷笑道。 薛元超点了点头,“就如同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家里有一个不听话的家臣,他所做的事情都不在你的预料和掌控之中了。你将如何?” “但问题是,裴炎不是大唐朝廷的主人!”薛绍冷笑不迭。 薛元超呵呵一笑,“如果,他自认为‘是’呢?” 薛绍也是呵呵一笑,“那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第533章 囊中之锥 薛绍的话,让薛元超哈哈的笑了起来。两人心照不宣的认定,照这样发展下去,裴炎早晚都要自取灭亡。 但问题是现在他正当红,谁跟他作对谁就很有可能会要倒霉。 薛元超今天也算是没把薛绍当外人,全都说的心理话。他对薛绍说道:“朝堂之上,裴炎与天后强强联手,把整个大唐的朝纲把持得牢牢实实滴水不漏,连皇帝陛下都受到了他们的扼制。但是军队,永远都是他们最缺乏信心的地方。前有闻喜公让二圣既用且防、既爱且恨。现在有你薛驸马与裴炎势同水火,不受节制。但是与闻喜公不同的是,天后对你特别的器重与喜爱。老夫仿佛嗅出了那么一点味道,天后也希望能让你这一位少壮派的军帅对裴炎形成一些压力,以便她老人家从中驾驭。” “叔父是说,天后也有些忌惮裴炎的势力太过膨胀了?”薛绍明知故问,这个想法其实在他的心中由来已久。 “呵呵!”薛元超抚髯而笑,“若非裴炎太过势大,老夫又岂会复出?说起来,老夫还得拜谢裴炎。若不是他锋芒毕露连二圣都感觉到了一些威胁,我这一把老骨头恐怕早就埋在汾阴薛族的祖坟之中了。” 薛绍点了点头,薛元超这话说得在理。政治斗争永远是你死我活,像薛元超这种倒台了又复出的,确属罕见。 薛元超又劝道:“贤侄,现在老夫要劝你两件事情,你肯听么?” “叔父,先请说来听听。”薛绍大约猜到了,他想劝什么。 “首先,你还是按捺怒火,回去向裴炎道个歉,认个错。”薛元超说道,“逞一时之怒乃是匹夫之争,贤侄是个有智慧、干大事的人。这一点道理,你还不懂?” “我懂。”薛绍点了点头,说道,“但是,我永远不会向裴炎道歉认错。哪怕有一天我就要死在他的手上了,我也不会!” 薛元超苦笑,“老夫大概猜到,你会是这样的答复。年轻人哪,就是这样的血气方刚,咽不下一时之怨气。须不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样和裴炎撕破面皮了公开对抗,对你而言,真的没有一点好处。只要你主动开口道歉,裴炎也不至于得势不饶人。不过是说几句便宜好话哄哄他而已,有什么困难的?” “是不难。我曾经向很多人道歉认错,唯独裴炎,我绝对不会对他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屈服与示弱。”薛绍说得斩钉截铁。 薛元超眉头紧皱,“我知你一向与裴炎不和,但仅限小事。但不知你何时与裴炎,有了如此深仇大恨?” “今天刚刚有的。”薛绍眉梢飞扬面露愠色,“他居然敢当着我的面轻慢裴公,此举无异于刨我祖坟!——此仇不共戴天,叔父也不用劝了!” “……”薛元超怔了半晌,再一苦笑,“贤侄,仍是年轻了一些。再多经历一点磨励,或许不用老夫来劝,自己就懂该要怎么去做了。” 薛绍没有答话。薛元超说得没错,自己是年轻冲动——但如果一个年轻人就跟成了精的老头似的,那世间就真的不需要热血男儿了吗? “老夫劝你第二件事情,还是不要去洛阳了。”薛元超说道。 薛绍皱了皱眉,“为什么?” 薛元超说道:“二圣虽然与你亲近,但那毕竟只是私人的关系。永远不要忘了,他们是治管天下的二圣,心中装着社稷与大局。一但私情与公义发生了冲突,二圣的第一选择,永远是公义!” 薛绍皱了皱眉,说道:“叔父是想提醒我,如果我去往洛阳僭越报丧,二圣就会治我的罪?” “治不治罪,目前还不好说。”薛元超轻抚须髯,表情严肃的说道,“但是,当一位中郎将与宰相有了重大的政治冲突,二圣的选择显而见。” 薛绍沉默了。 “岂不说你只是一位四品中郎将,裴公北伐归来之时的情景,犹然在目啊!他之所以告病引退,还不是因为裴炎的忌惮与排挤么?”薛元超再一次举例提醒。 薛绍双眉紧皱的点了点头,心里知道,薛元超这位成熟又理智的老宰相老政治家,说得非常的在理。如果是私人的小过节,二圣一般不会过问。但如果是重大的政治冲突,二圣恐怕就要权衡利弊,做出一些取舍与牺牲了。 裴炎威胁的话语仍然响在薛绍的耳边,只要自己敢去洛阳报丧,就“好自为之”。到时,裴炎这个留守长安的辅政宰相,大可以明正言顺的对薛绍进行弹劾。到那时,就算二圣有心偏袒薛绍也是爱莫能助——既然他们授予了裴炎的参政议政与监国辅政的宰相之权,就必须要尊重这位宰相的意见与权力。 否则,二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私废公,失信于天下! 薛绍自忖,自己目前还没有那么大的价值与魅力,让二圣做出这样的选择。除非某天……他们不想用裴炎了! “贤侄,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薛元超苦苦劝道,“你不向裴炎妥协与讲和,这一点老夫表示理解,也姑且不勉强于你了。但是你亲往洛阳报丧这件事情,绝对使不得!那无异于自己往火炕里跳,往裴炎设下的陷阱里钻!这种自投罗网自取灭亡的事情,岂能去干?你跟着裴公学习兵法,莫非都是白学了?” “……”薛绍沉吟了半晌,总算是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与火气,抱起拳来对薛元超拜了一拜,说道:“多谢叔父大人点醒!我便听了叔父大人之劝,暂且不去洛阳报丧了!”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薛元超抚髯而笑,非常的欣慰。 “但是,西征大军的帅印与兵权,我还是想要争取。”薛绍皱着眉,苦着脸,小心翼翼的问道,“叔父大人,可否教我?” 薛元超皱着眉头苦苦的摇了摇头,“老夫何尝不希望,你能继承裴公留下的兵权与遗志?可是这件事情,就目前而言阻力实在是太大了!老夫认为,裴公的突然逝世,甚至会让朝廷取消这一次的西征!” “什么?”薛绍一怔,“难道就放任十姓突厥在西域作乱,不管不问?” “那肯定不会。”薛元超老眉深皱苦思冥想,说道:“老夫觉得,朝廷在无奈之下很有可能会行一出下策。” 薛绍心头一凛,“征召王方翼去讨伐西突厥?” 薛元超眉梢一扬,“贤侄睿智!——其实早前政事堂里早有定论,如果裴公不能挂帅,那么王方翼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但是王方翼镇守夏州,责任重大!”薛绍急切之下快语说道,“如果将安西虎师调至西域用兵,河陇与北方失去镇辖,将很有可能生出乱子——这与剜肉补疮何异?!” 薛元超的表情非常凝重,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若能免于心腹之患,剜肉补疮也并非完全不可!” 薛绍的心中如同一道闪电掠过,清醒了! 原来,把二十万王师交给裴公以外的人,在朝廷看来都将是“心腹之患”;与之相比,拆东墙补西墙的征调王方翼去平叛,这其中的风险还要小得多! “如此说来,我倒成了裴炎的心腹之患了?”薛绍冷笑不迭。 “任何执掌军队大权之人,除非是裴炎亲自提拔与信任之人如程务挺等,否则,都将是他的心腹之患!”薛元超做出了总结。 薛绍冷笑了一声,说道:“裴炎一介书生,不懂军事。他怕的就是军队里的人不听他的指挥。所以当他看到我们河东薛氏居然在军队里活跃了起来,他便有些慌张了。” “没错!真正让裴炎对你心生忌惮,是从薛仁贵复出一事开始!”薛元超眼睛一亮,说道,“因为他看到你不是在孤军奋战小打小闹也没有一味蛮干,而是真的已经扎根于军队,并在开枝散叶了!” 薛绍眉头一拧,他知道薛元超的话里是什么意思——裴炎不会惧怕一个单独的个人,像薛元超这种立鼎朝堂几十年的天下文宗老宰相都被他摁住了。裴炎怕的,是一个足以与之对抗的军队派系! 所以,不懂军事的裴炎,一直都把他的同宗裴行俭当作最大的政敌之一。 现在薛绍明白薛元超为什么要叫住自己说这一番话了。他是为了提醒自己——裴公一去,裴炎的下一个重要目标很有可能就是裴公的学生,薛绍了! “叔父,那西征大军,就要这样解散了不成?”薛绍满怀遗憾的叹息,“裴公若是知道了,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啊!” “解散,暂时还不好说。”薛元超轻抚须髯,一边思索一边悠然说道,“毕竟花费了那么多的钱粮与人力物力才组建的一支军队,朝廷应该会慎重对待。再加上现在正临迁都关中缺乏兵力,如果这支军队不西征了,将其调往洛阳护卫东都以备不时之需,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薛绍眉头紧皱重吁了一口气,“只要这支军队不被解散,我就还能留有一丝希望,他日或可执掌兵权!” “对!”薛元超点头赞道,“贤侄,此时此刻你务必要隐忍,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要往裴炎的刀口上去撞。大唐现在极度缺乏你这样能征惯战的年轻将领,只要你耐心等待时日,国家必有用你之时。”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拱手而拜,“多谢叔父教诲!” “囊中之锥,必有脱颖而出之时。”薛元超欣慰的点了点头,带一点调侃意味的笑道:“贤侄,薛子当为天下雄,你可千万不要忘了!” 第534章 曲终人散 薛绍听了薛元超之劝没有去洛阳报丧,而是留在渭水大营里主持军务,操办裴行俭的哀丧之事。 每天,都有很多的军将来问薛绍,我们何时出发? 薛绍给他们的统一答复是,听候朝廷调谴。 于是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盼着朝廷早日下令,让裴公生前带过的最后一支军队,能够早日出发。 将军以战为生,只有战争才能给他们带来军功、财富与名望,带来步步升迁的机会。可是现在,所有的西征军将领们心中只剩下唯一的、共同的心愿——远征西域扫灭叛乱,以慰裴公在天之灵! 就像是一群儿子们,遵从老父的遗嘱那样。 可是这一等,就是七天。 直到裴行俭的头七这一日,洛阳方面才下达了旨意,让太子李显亲至军中宣读。 圣旨很长,前面一大段都像是一篇墓志铭那样,不停的表述与歌颂裴行俭一生的功绩与道德。追赠裴行俭为幽州大都督二品大员,谥曰“献”。 在中华传统的谥文化之中,聪明叡哲曰献,向惠好德曰献,博而多能曰献。意思是,颂扬裴行俭生前博学多才、聪明睿智,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而且为人好善乐施胸襟宽广,是一位德行非常崇高的儒雅长者。 按照裴行俭的生前遗愿,朝廷特许将他安葬在河东闻喜县的老家祖坟之中,而不是像其他的功臣名将那样陪葬帝陵。他的三个儿子都要留在老家守孝护陵,圣旨特命皇太子李显负责,选派专员抚养与照顾裴行俭的三个儿子,直到他们全都成年能够自食其力。 薛绍等人对圣旨的这一段反应都很冷淡,死者已矣,朝廷现在才想到对裴公好一点有什么用?他生前的时候,何不善待重用于他呢? 圣旨的下半部份,就是针对这支西征军的重要人事安排。 首先,二十万西征军将不再西征。 圣旨擢升了李多祚为右卫将军并命他检校右卫大将军事(接替了裴行俭的位置),将西征军全数交由李多祚率领,带回洛阳护卫新都,直接听命于皇帝陛下指挥。 其次,所有将领除薛绍外,一同随李多祚回洛阳听命。 最后,指派右羽林卫将军薛绍率领长安的留守兵马,巩卫西京。西京所有军政要务,一切听悉侍中裴炎区处号令。 换句话说,薛绍什么也没有落下,连回洛阳面圣的机会也没有。而且,他被指派到裴炎的麾下效命——专业穿小鞋。 圣旨刚刚宣读完毕,满场哗然。 好多性急的将军都跳了起来,怒声咆哮! “为何不西征?” “为何不西征!” “为何不西征!!!” 李显吓得浑身发抖,而无人色。 薛绍慢慢的站了起来,表情冷漠,甚至冷漠到有一些肃杀。 “妹……薛、薛将军!”眼看群情激昂,李显吓坏了,连忙凑到薛绍身边颤抖的哀求道,“你快劝阻他们,千万莫要哗变!” 薛绍无动于衷,淡淡的道:“人心所向,众意难违。薛某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李多祚、李将军!”李显病急乱投医,急忙又跳到了李多祚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求他,“快、你快劝阻你的同僚!赶紧领旨谢恩!” “哼!” 李多祚闷哼一声甩开了衣袖,脸都转到了一边去,完全不搭理李显。 李显彻底傻了眼,仓皇欲逃。 “诸位将军,都请静一静。” 一个女声响起,声音不大,但是却让所有愤怒的将军们都安静了下来。 未亡人库狄氏一身白衣,走到了众人中间。 所有人都看着她。 “先夫在天之灵,肯定不愿看到诸位将军在他故去之后,哗变闹事。”库狄氏的语调很平静,也很诚恳,“先夫一生,唯君命是从,从无半分违逆。哪怕遭遇了不平之事,也从无半分怨言。先夫曾说,将者国之辅。辅周则国强,辅隙则国弱,是谓人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不可不察也。” 库狄氏一语说完,众皆沉默。 “辅周则国强,辅隙则国弱”,意思就是带兵的将军如果秉诚公心以大局为重全心全意为国家社稷服务,则国家能够强盛;反之,如果将军们都只知道为己谋私,则国家就会衰弱。 “薛将军,你是先父门生,你何不出来说一句话?”库狄氏说道。 薛绍叹息了一声,出来说道:“众位同僚,薛某心意不必陈述,你们都很清楚。你们的心意,我也很清楚。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继承裴公遗志,远征西域扫平叛逆,以慰裴公在天之灵。” “就是!” “没错!” 将军们一同应喝。 薛绍说道:“可是朝廷做出这样的安排,必有朝廷的道理。我们这些将军,必须服从。如若不然就将导致军队生乱甚至哗变,由此国之将乱。这必然不是裴公生前所愿。我们就算是怀着一腔好意,也会办了坏事。裴公在天之灵不会安息,甚至还会因此而蒙羞。” 将军们都沉默了,很多人都开始摇头叹息。 “李将军。”薛绍走到了李多祚的面前,抱拳拜了一拜,说道:“陛下命令你率军去往洛阳护卫东都,必有深意。你不必生疑,务必全心全意做好这件事情。” “李某一介番将,何德何能继承裴公之位?”李多祚很苦恼,小声道,“这件事情,本不该是由你来担纲么?” 薛绍微自一笑,“不必多言,你只管去做。” “好吧……”李多祚叹息了一声,“李某,听命行事。” 薛绍又走到了薛楚玉的面前,“兄弟,去了洛阳只管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余下之事,不必多想。” 这句话既是说给薛楚玉听的,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将军们听的。 薛楚玉会意的点了点头。薛绍的意思他太明白不过了,只管自己份内之事,就是叮嘱他千万不要卷进“政变”之类的政治事件中去。保留清白之身,不要沾惹**。 “薛绍在此拜请,诸位同僚都听从圣旨号令行事。”薛绍对着众位将军抱拳拜了下来,“就当是为了裴公的一世清名——拜托了!” 众将无奈,只好都一同抱拳应了诺。 “愿从副大总管号令!” 李显傻了眼,眼前有圣旨,这些将军们居然说“愿从副大总管号令”! 薛绍走到李显面前抱了抱拳,“殿下,众将无异议,愿从圣旨号令行事。”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李显如释重负的擦了一把冷汗,郑重的将圣旨交给了薛绍。 薛绍接过了圣旨,凝视了片刻,苦笑一声,“众将务必依令而行……就此,散了吧!” 将军们都沉默无语的鱼贯而出,走出了帅帐。 库狄氏走到薛绍面前来拜了一礼,“薛将军,朝廷已有安排,我即将扶先父灵柩去往闻喜老家安葬。不知薛将军,作何安排?” “我当然是与夫人同去。”库狄氏需要帮手,薛绍也正是求之不得,难不成还真的留在长安,在裴炎手下天天穿小鞋? 与其这样,还不如去给裴公操办丧事,为他守墓! 李显这下机灵了,忙道:“薛将军,圣旨命我选派专员负责抚养裴公的子嗣,我就把这件事情交由你来办理,如何?” “求之不得。”薛绍拱手一拜,“谢殿下恩典!” 李显嗬嗬直笑,“应该的、应该的!” 李显的这副憨态让薛绍有点哭笑不得,对他道:“殿下,裴相公那处,还请殿下代为周全。” “这个,你大可放心!”李显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能为薛绍办点事,大有一点受宠若惊,忙道:“你只管去往闻喜县,好生操办裴公葬礼。裴相公那边,我会为你说情、替你请假。但凡葬礼有何所需,只管找我。我定当尽力相助!” “多谢太子殿下!”薛绍与库狄氏一同拜谢。 李显又是一阵嗬嗬直笑。 当天,薛绍就与库狄氏带着裴行俭的灵柩,离开了军营去往闻喜县。 所有的西征军将士,一同列阵相送。 哀怮的哭号之声,响彻整个渭水河畔。 与薛绍同行的,只有吴铭、月奴、牛奔,还有郭安和他麾下的二十名亲随斥侯。 看着薛绍一行人孤零零的走出大军营,李多祚连连摇头叹息,对他身边的薛楚玉说道:“薛将军,朝廷怎会做出如此安排?裴公仙去之后,众望所归,不是应该由薛公子接掌裴公留下的职位与兵权么?” “我不知道。”薛楚玉的回答很简洁。 “我隐约感觉,这其中仿佛有侍中裴炎的手脚。”李多祚皱着眉头说道,“那一日,薛公子本来是要亲往洛阳报丧的。听闻此事之后裴炎就把薛公子叫到了长安问话。薛公子一回来,就没有去洛阳了。现在,圣旨又安排薛公子留守长安听命于裴炎行事,连去洛阳面圣的机会也不再给薛公子。这怎么看,都像是裴炎在使坏!” “这等事情,我从不打听。”薛楚玉仍是这样回答。 “罢了,不说了!朝廷上的这些事情,不是我等粗鲁武夫所能理解的。”李多祚摇头叹息,“只是可叹,任凭我等将士雄心万丈,却只是盼来一场,曲终人散!” “他一定会再回来的。”薛楚玉的话仍是简短,但是斩钉截铁。 李多祚深呼吸了一口,“但愿如此!” 第535章 隐伏山野 薛绍还没走出长安地界就打听到,正如薛元超预料的那样,朝廷把西征军拉回了洛阳护驾,兵权直接交还给了中宫。。。与此同时,朝廷给夏州都督王方翼下了一令圣旨命他出征西域,剿平十姓突厥的叛乱。 关于李多祚的这一手人事安排,薛绍倒是可以理解。首先李多祚的出身很简单,他和已逝的虎将李谨行一样都是靺鞨族出身,在朝中的关系也比较简单,他唯一追随的人就是裴行俭。现在裴行俭已经故去,李多祚不会再牵扯到有太多的政治立场。二圣给他来一个火线提拔予以重任,李多祚感铭圣恩必然竭尽报效,无有二心。 这是番将最大的好处,当初李谨行得以重用也是这个原因。 薛绍心想,安西虎师终于有机会杀回他们的成名之地,曾经裴行俭率领他们战斗过的地方。这对王方翼等人来说,应该是壮志得酬、大展身手的一件好事。可是他们这一走也就留下了一个重大的隐患,大唐在西北边陲的防御与镇劾作用极大减弱。如果北方大漠或者河套一带的胡人乘此作乱,大唐将防不胜防。 薛绍不由得想到了艾颜,朝廷去年年底的时候派奉宸卫郎将刘冕秘密护送艾颜一行去往北方边境安抚突厥遗民,至今未归。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薛公子,何必想太多?”看到薛绍心事重重,库狄氏劝道,“既然人不在朝中,就不必想那些烦心之事了。这段日子以来,公子也是一直都在疲于奔命忙碌不堪。现在就当是落了清闲休憩一番,有何不可?” 薛绍笑了一笑,“夫人说得是。我确是有点杞人忧天了。朝中不乏能人,我在这里一顿空想,确是无用。” “我并非此意。”库狄氏说道,“公子以军国之事为己任,这一点像极了先夫。只是我不希望公子也像先夫那样忧劳过甚,伤身伤神。若在其位则谋其事;既然不在其位了,何不放开心神给自己一个轻松?” “所言极是!”薛绍顿时笑了,“夫人,真是豁达!” “这人活着,就是要豁达,要想得开!”库狄氏说道,“先夫这样的为人固然受人敬重,但是劳碌一生他也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安逸与快乐,临到死也一直都在呕心沥血。他固然是对得起大唐,对得起君王,也对得起他的军队和袍泽。但同时,他又何尝又不是让他的亲人和子女伤透了心?” 薛绍叹息了一声,说道:“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我并非担心此事。”库狄氏也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是在奉劝公子,忠君报国固然重要,但也不要辜负了身边的亲人。人一辈子,什么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清史留名又有何用?人都死了,虚名还有用处吗?……唯有亲人,才会因为一个人的去世而彻底的改变一生,仍然对他念念不忘。所以,一定要珍惜、一定要善待你的每一位亲人!” “我知道了。”薛绍深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未亡人库狄氏的这一番话,可算是现身说法的肺腑之言了。 两日之后,薛绍一行护卫裴行俭的灵枢,抵达了闻喜县的裴家乡村。 裴行俭为官一生,清廉厚德乐善好施而且乐于助人,哪怕是从来没有和他过任何交集的平民百姓,也发自内心的尊敬于他感激于他。 十里八乡的人听闻裴行俭逝世,都来祭拜吊唁。 朝廷也下达了旨令,命令朝中大小官员都要亲往闻喜乡材的裴公故居,吊唁裴公。 因此,裴行俭的丧事和葬礼,办得十分的热闹。来了很多的京城大官,朝廷也派了专人前来操持。薛绍披麻戴孝在裴行俭的灵前行孝子之礼主持丧事,直到裴行俭下葬。 那么多的京城大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裴行俭入土为安之时,裴家故居已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官场,向来即是人走茶凉。 世态炎凉,莫过如此。 薛绍在裴行俭的墓冢旁边,用竹木茅草建了一排茅舍,自己就住在这里为裴公守墓。吴铭与月奴及郭安等人,也一同住在这里。 薛绍除了每天晨昏之时给裴公上香扫墓,余下闲时大部份用来读书,读裴公留下的那一摞厚厚的黄麻纸稿,薛绍给它命名为《闻喜遗书》。 其中有很多很多关于西域的记载,从风土人情到地貌水文,再有各个部族的民族特性与生活方式,还有治理民生的经验总结和设谋用计、排兵布阵的要略。 可以说,裴公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成竹在胸的确定,平定西域的这一仗该要怎么打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很有可能撑不到西征胜利的那一刻,于是他把所有的要点都写了下来,交给了薛绍。 其用意,一目了然。 薛绍每每读这一册《闻喜遗书》,时常忍不住内心一阵辛酸和愤慨。如果裴公在天之灵得知,他麾下的西征军甚至没有走出过关中,他的继承人现在每天躲在山野之中默默无闻与山野林泉为伴,他老人家当会作何感慨? 不过,薛绍总归还是有一件跟军武有关的事情可做——操练斥侯! 闻喜乡村这里有一大片天然的丛林,另有湖泊和峻岭,实在是天造地设的练兵好所在。 薛绍把操练斥侯的主要任务交给了吴铭,但是他自己也没有闲着。身为二十一世纪的顶级特种兵,薛绍掌握的很多科技含量极高的现代军事技能,是郭安这些人无法想像也永远也学不完的。甚至当初在三刀旅,他也只是教了一些皮毛而已。毕竟,当时三刀旅的人只是一些新兵,薛绍并未指望把他们训练成大唐的“特种兵”。 现在好了,薛绍把自己的一身技能倾囊相授。其中有很多的技能,甚至让吴铭都叹为观止。 比如,一招制敌的军警搏击术! 吴铭出身少林,是中华传统的武林高手。他的一身功夫,是练了几十年才算有所成就。可是一招制敌的军警搏击术是在科技的指导之下博览百家之长的大成之术,是最为实用也最能速成的杀敌功夫。否则,现代那些入军不过两年的年轻人,也不可能在没有什么武功基础的情况之下,迅速成长为以一担百的“杀人机器”。 薛绍把郭安他们,全都教会了! 还有许多特种兵必修的野外生存技巧,化学与物理应用,秘码的编译与破译……等等许多,薛绍在与吴铭交流切磋之后,结合大唐的实际情况,全都教给了郭安这些人。 这一批斥侯的特点可谓是古今结合,科技与传统的完美融合。他们注定非比寻常,出类拔萃。 当然,他们再怎么练,也不可能练成薛绍熟悉的那种“特种兵”。最起码,他们没有与之配套的现代化军工设置。但相同的是,他们和薛绍前世的战友们有着一样的忠诚、热血、无畏和强大! 潜移默化之中,郭安等人在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薛绍专心读书专心练斥侯,但不代表他不关心朝中之事。隔三岔五,他就要派人去长安或者洛阳,打听消息。就当是“实战演练”斥侯们的侦察技能。 在薛绍“隐居”的这段日子里,帝都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来。他的消息之灵通,一点也不亚于陪侍于帝侧的官员。 二圣迁都洛阳之后,花了很长的时间来安家定居,洛阳一阵忙碌。在此期间,皇帝李治一直深居简出,很少公然露面。很多的时候,都是天后在主持大小事务。其实,李唐的根基一直都是深植于关陇长安一带。洛阳东都,则是“新锐”政治势力比较集中的地方。武则天到了洛阳,简直如鱼得水。 这里的很多官僚都是武则天新手提拔的,对天后非常的拥护。很多的寒门弟子都愿意到洛阳来求学或是活动,因为天后一向重视寒门弟子,并乐于亲近与提拔寒门弟子。比如北门学士,早年天后选派他们为自己编书,实际上就是把他们用于智囊参谋。他们当中很多人得蒙重用走上政治舞台,现在官居高位的也不在少数。比如元万顷,他就曾是薛绍的顶头上司。 洛阳方面传来的消息,大多是与天后有关。重大之事暂时没有,至少皇帝也还没有挂掉。 迁都对武则天来说最重要的一个意义,就是能够成功的摆脱宰相团体,控制病重的皇帝,从而方便自己大权独揽,提前为皇帝驾崩之后的事情,做下各种安排! 长安方面,则更为平静。 裴炎与薛元超、刘仁轨三位重臣宰相一同留守,辅佐太子监国。既然二圣都迁都洛阳了,重要的军国大事一般都落在了洛阳方面去处理,轮到长安来处理的事情既不多也不重要。这三位当朝最重要的宰相,一同被撇在了军国大事之外。大唐的至高权力,实际上已经落在了天后的全盘掌握之中。 唯一得了逍遥的,就是太子李显。 他总算离开了二圣的视线,得已自由。长安正闹饥荒,米价涨到以往的二十倍以上。很多百姓开始逃荒,可是这仿佛一点也不妨碍太子李显的纵情享乐。他经常到禁苑打猎,每天飞鹰走犬斗鸡赌博玩得不亦乐乎。反正政事也轮不到他插嘴全都是裴炎等人说了算,他索性破罐破摔不理这些烦心之事,只顾自己玩乐。 期间,李显曾经三次派人到闻喜来慰问裴公遗孀与遗孤,每次都带上了大量的礼品和用物。然后,他派来慰问的东宫官员每次都会来问薛绍,何时返回长安? 薛绍知道,李显是希望自己回去给他搭一把帮手,帮他一起对抗强势的裴炎,希望能够从裴炎那里争取一点权力空间来。可是薛绍对这种事情没有一点兴趣,每次都回复东宫官员说,我心灰意冷全无他顾,只想在这里给裴公守墓。 东宫官员无奈,只得照实回报。 李显强求不得,只好依旧破罐破摔,每日飞鹰走犬玩得不亦乐乎。 薛绍在闻喜山野之间,一住就是三个多月。春去夏至,裴公的新坟之上,都已经长出了很多的新草。 这天傍晚,薛绍正穿着一身粗糙的布衣在亲自给裴公的坟墓除草,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禁内高手,杨思勖。 “小人不敢打扰驸马。只奉殿下之命,前来给驸马捎上一句,殿下的亲口话语。”杨思勖见了薛绍,单膝下跪低头纳拜,很是恭敬, 薛绍笑了一笑,“说。” 杨思勖就真的说了—— “坏人,你的老师不幸去世了,你伤心归伤心,却连妻子都不要了吗?!” 薛绍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话若是太平公主在自己耳边说来,听听无妨。眼下却是从杨思勖的嘴里说出……薛绍现在,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第536章 少帅回归 在薛绍看来,相识之初的太平公主的性格就如同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任性之极毫无顾忌。可是成亲已后的太平公主,早已收敛了她绝大部分的任性,她的睿智聪慧与超乎同龄之人的成熟理智就更多的展现了出来。 这让太平公主,分外的迷人。 这样的太平公主,也绝对不会在任性与相思的趋使之下,派杨思勖到闻喜乡村来寻夫。否则,当初她就不会在二圣面前说那一番话,代薛绍去肯求二圣准许他出征了。 所以,虽然杨思勖传来的只是一句夫妻之间的肉麻情话。但是薛绍完全能够体会,其中的深意——太平公主希望薛绍能够尽快去洛阳,那么,一定是洛阳要出大事了! 既然是薛绍的斥侯都侦察不到的“大事”,除了皇帝李治即将驾崩,再无其他! 是时候,回去了。 数月来,薛绍第一次脱下了那一身布衣麻服,换上了他的公子行头骑上了威龙神驹。然后,他带着吴铭、月奴、牛奔与郭安等人,一同到了裴行俭的故居来请库狄氏等人,同去洛阳。 “薛公子要回去了吗?”库狄氏看到薛绍这一身行头,就当场眼睛一亮。 “正是。”薛绍微然一笑,“我特意前来,恭请夫人与小公子们与我一同前往洛阳,与我同住。这样,也方便我来照顾。” “多有叨扰,还是不必了。”库狄氏婉拒,“我还年轻,能够照顾得了三个孩儿。” “不行。”薛绍的态度很坚决,“我必须照顾夫人和令公子的一切。这既是朝廷给我的差事,这是裴公留给我的责任!于公于私,无可推卸!还请夫人成全!” “我只是担心,我们这一大家子搬了过去和薛公子同住,小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太平公主殿下身怀六甲,于她不利。”库狄氏说出了她的担忧。 薛绍笑了一笑,“夫人多虑了。太平公主府极其广大,纵然你们想见到公主一面,也是不易。再说了,若是夫人觉得同住一宅多有不便,我可以另为夫人择室而居。总之,夫人和小公子必须待在我随时可以探望得到的地方。” “既如此……只好劳烦薛公子了!”库狄氏拜谢。 “郭安,带你的人帮夫人打点行装,即刻搬迁洛阳!”薛绍下了令。 “是!” 半日之后,薛绍与库狄氏一家子在裴行俭的墓前拜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开出了小山村,望洛阳而去。 这样一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妖儿了,她欢天喜地的与月奴同乘一驹,时不时的摸一把月奴的美胸,声称好想吃大肉馒馒了。 薛绍看到她这副样子都觉得有点窘,这丫头,怎么老是长不大呢?身体不长也就罢了,心志也一直都是这样! 杨思勖先行一步,把薛绍即将去洛阳的消息,报知太平公主了。 薛绍知道,这个消息或许也是二圣现在想知道的。以太平公主现在的智慧与觉悟再加上她与武则天的亲密程度,若非是二圣表露出这样的心迹,太平公主不会私自派杨思勖到乡村来寻夫的。 “公子,我仍想提醒一句,你现在奉命在长安留守。”吴铭好心提醒道,“如此这般私去洛阳,似乎有些不妥?” “放心,不会。”薛绍微然一笑,说道,“我只是护送裴夫人一家子去洛阳定居而已。这是朝廷交给我的使命之一,不属违制。” “裴炎若是知道了,终会不悦。”吴铭说道,“或许,他又要搬弄是非说三道四了。” “这一回,由得他说。”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裴炎容不得薛氏子弟在军队扩张势力、在朝中形成气候。因此裴公故去之后,他马上就拆散了我们的这一套军武班子,让我们各奔东西难以彼此呼应。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但这不代表,二圣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当时二圣之所以顺着裴炎,是因为还要依靠他主持西京的局面,对他有着很大的仰仗与需要。可是二圣绝对不会放任何人去拆毁大唐军队的筋骨,哪怕他是首席宰相,也不行!” 吴铭眼睛一亮,“公子睿智!朝廷现在缺的就是公子这种在贵族当中有名望、在军队里也能有号召的能征惯战之将。陛下龙体欠安随时可能驾崩,值此多事之秋,裴炎对公子越忌惮,或许就意味着二圣对公子越器重,朝廷和军队对公子也越加需要和倚仗!” “知我者,老吴也!”薛绍笑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结束归隐,复出前往洛阳。说白了,这既是太平公主的个人意愿,也是中宫二圣的需要。 …… 薛绍一行人行抵洛阳之时,正当午时。 相比于古都长安的苍劲雄浑、大气磅礴,身为水陆交通枢纽的东都洛阳,显得更加繁华瑰丽、妖娆秀美。就如同,长安是一位睥睨天下的霸气王者,而洛阳则是一位母仪天下、仪态万方的王后。 长安是关陇军事贵族的聚集之地,充满更多的热血豪迈与张扬雄劲。洛阳,隐约之间与武则天的气质不谋而合。薛绍心想,这难道就是武则天选择洛阳的原因?或者说,正是武则天开始经营洛阳之后,才使得这座城池的气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二圣刚刚迁都不久,洛阳的治安管制很严,出入城池的盘查都很严密。薛绍一行人在入城之时,将那一册“大唐从三品右羽林卫将军”的官凭告身一现,立马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守城的小卒就算是再眼瞎,不认得薛绍也终究是认得字。他们慌忙列队下拜,并且马上有人奔向上峰官将通报去了。 裴公的学生、当朝驸马与羽林卫将军薛绍回归了,这对朝廷来说当然是一件大事。 原本薛绍可以隐蔽行藏低调行事,这也一向符合他的行为风范。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这样做,他就是想让整个朝廷和军队还有长安的裴炎知道,我薛绍来洛阳了。 ——你们怎么着吧?! 第一个给出反应的,仍是太平公主。至从派出杨思勖之后,她每日倚门而盼派人守等,希望等来丈夫的归家。薛绍一行人刚刚通过了定鼎门的盘查入城,就有双骑如风电掣的对着城门飞奔而来,吓得沿途的过往百姓仓皇逃避,好一阵鸡飞狗跳。 敢在洛阳的主街道上如此驰马飞奔的,定非寻常之人。那些守城的将士一时都傻了眼,不敢相阻。 两骑飞奔到薛绍面前,双双落马下拜,“琳琅拜见公子!” “谁准你们在闹市大街纵马飞奔的?”薛绍骑在马上,表情不善,“自行去往县府衙门认罪受罚,出付赔偿!” “公子息怒,琳琅甘愿受罚!”琳琅姐妹跪地应诺,虽是受罚仍是难掩狂喜之色。 “你二人这般跪着已经阻挡了大道,还不起来?”薛绍声色俱厉,但是心中仍是难免暗暗欢喜。 久别重逢,人之常情。 “是!”琳琅欢喜应诺起了身,其中一人去和县衙小吏交涉认罚,另一人上前牵住了薛绍的马缰,引路前行。 “公主好么?”薛绍小声问道。 “殿下甚好。只是日夜思念驸马,难免有所伤感。” 走了不出百步,前面跑来了一群军士,又是引得一片尘土飞扬鸡飞狗跳。薛绍还没有看清迎面是谁来了,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傻笑声音,“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郭元振! 薛绍跳下了马,郭元振也已跑到了他面前。薛绍定睛一看,这厮身后带着一整队的兵卒满满齐齐五十人。看那情形……像是在进行巡逻! 薛绍暗自叹息了一声,之前早有斥侯回报消息说,至从迁都洛阳之后,朝廷对北衙禁军的班底再一次进行了调整。千骑的队伍被扩允了兵员增至两千人,而且增设了一位将军。新上任的将军不是别人,就是此前的千骑郎将武攸归。随后,郭元振与薛楚玉就都离开了千骑,调任他处。 “你怎么搞成了这副鬼样子?”看到郭元振满身灰土不修边副而且邋里邋遢,薛绍劈头盖脸的就喝问。 “嗨,一言难尽!”郭元振满不在乎的咧嘴笑了起来,“反正,我现在是右金吾卫的翊府左郎将了,每天都要亲自带兵在城中巡逻治安,有些灰土邋遢再所难免嘛!这些兄弟和我一样都离开了千骑,到了左金吾卫当差。” 薛绍往他身后一看,都是曾经一起征讨过白铁余的千骑兄弟。 “少帅回来了!” “少帅总算回来了!” “少帅回来,我们就好过了!” 他们全都在看着薛绍一顿傻笑,好不欢喜。 薛绍笑着点头和他们打过了招呼,又问郭元振,“楚玉兄弟,最近如何?” “二竿子傻人有傻福,当然过得好了。他离开千骑就到了右卫和李多祚一起共事,整天在洛水大营里逍遥自在呢!”郭元振左右看了看,“大街上不好说话,以后再谈!总之,你回来了就好!” “行。回头方便的时候你叫上楚玉和其他兄弟,我们聚上一聚。”薛绍说道。 “好,好。”郭元振笑得嘴都歪了,“反正你回来了,什么都好说。咱们这些兄弟,也就都有主心骨了。”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再多说。 在回洛阳之前薛绍就早已把这里的情形打听得**不离十。裴公故去之后自己归隐,当初和自己关系最为密切的郭元振与薛楚玉等人,就纷纷离开了北衙禁军不再侍奉陛下御前。 这既有可能是裴炎的意思,也有可能是天后的安排。 总之,树倒猢狲散,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场之上历来如此。 第537章 继承衣钵 郭元振带着他的人继续去巡逻了,薛绍骑上了马仍旧前行。琳儿告诉薛绍,虞红叶曾受公子所托在洛阳置办临时的太平公主府,她花费巨资在归义坊置下了一套豪宅。那里,推开窗户就可以闻到洛水的水草气息,距离热闹繁华的北市也不远,往西走一小段路就是皇城的东宫。 总之,那是一处寸土寸金、奢华贵气的宅第,与公主及驸马的身份颇为相符。 但是,太平公主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一天。倒不是她不乐意,而且天后心疼她这位身怀六甲的宝贝女儿,非要让他住在宫里带在身边,每天都派了很多的御医宫娥像伺候祖宗一样的护着她。临时的太平公主府暂时只是住了一些仆婢人等,琳琅偶尔抽空前去打理而已。 薛绍点了点头,此事早在预料之中。若是自己在家,太平公主当然会和自己住在一起。若是不在了,武则天还是非常疼爱她的宝贝女儿的。若不将她带在自己手边亲自照顾,倒显得不合理了。 不多时,薛绍一行人走上了天津桥。这里是洛水之上最大的桥,也是洛阳的一处名胜所在,名唤“天津晓月”。 此“天津”,非后世21世纪的天津城市之意,它是独属于洛阳的天津,意思是“天上的津渡港口”。这里每天都要进出很多的船支,它们把大江南北的钱粮与财货都运到洛阳来,使得洛阳成为了丝绸之路最东的起点,和隋唐大运河的核心枢纽,是天下最重要的港口与最繁华的城池。 在东都洛阳的城池规划之中,结合这里独有山川地貌,打破传统的左右对称之格局(比如长安就是这种严整的棋盘式对称格局)。其中最为显著的洛水横穿洛阳城池被喻为天汉银河,而皇城就被喻为天帝所居的紫徽宫。 薛绍站在天津桥上俯视下去,洛水碧波荡漾,入眼尽是船只,茫茫无涯几乎遮断江面。保守估计,现在这里至少有十万名船员与脚夫在不停的忙碌。他们驾着大小帆船走南闯北,给洛阳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财富,使得洛阳成为了大唐的“天下粮仓”与“天下钱库”。 薛绍心想,历史上的武则天在改朝换代之时选择定都洛阳,还真的不是没有道理。这里交通便利无比繁华,非常有利于朝廷在此进行政治交流与文化融通,稳定而巨大的财赋收入也非常有利于中枢的统治。 天津桥挺长,薛绍等人刚刚走到桥头,迎面又来了一队人马。 这一队人马的衣甲,薛绍实在太熟悉了。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羽林卫的人来了! 薛绍暗自摇头笑了一笑,下了马来。 羽林卫将军张虔勖已经带着人走上了前来,也下了马,迎头对着薛绍抱拳一拜,“张某奉二圣之命,在此恭迎薛将军!” “不敢当。”薛绍回了一礼,“薛某来得仓促,未及通传。还望中宫恕罪。” “薛将军不必客气。”张虔勖做了一个延请的动作,“二圣已在紫徽宫贞观殿中等候薛将军,多时了!” 看来今天,这家还回不了了。 薛绍先是应了诺,然后转头吩咐琳琅先带库狄氏等人去临时太平公主府里安顿住下,务必要好生伺候悉心照顾,不得半分轻慢。 然后,薛绍独自一骑和右羽林卫的“好同僚”张虔勖等人走到了一起,望紫徽宫而去。 紫徽宫即是洛阳的皇城,又名洛阳宫。薛绍与张虔勖等人下了天津桥左拐一路前行进了皇城,途经一座应天门。 薛绍在这座城门前不由得停了一下步,驻足观看。因为他看到应天门的侧旁有一座小石碑上面写着“则天门”。 “薛将军,那是前隋留下来的一块门碑。”张虔勖挺热情的解说道,“以往这里叫则天门,现在改叫应天门了。进了应天门,就算是进了紫徽宫。这是整座皇城的正大门。” 薛绍点了点头,心里不由得产生了许多的联想——则天门,则天大圣皇帝,则天顺圣皇后……武则天! 但现在,她还只是大唐的天后。 洛阳不及长安的庞大雄伟,独有一番秀气瑰丽。洛阳的皇城紫徽宫也不如长安的太极宫皇城那么庞大,薛绍等人进了则天门没走多久,就到了二圣所在的贞观殿。 皇帝李治至从迁都洛阳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宫殿。 “薛将军,请吧!”张虔勖停步不前了,“二圣都在贞观殿的丹墀之内,等你觐见。” “好。” 薛绍点了点头,走上了洁白无尘的贞观殿,龙尾道。 龙尾道两旁,驻立了很多的军士。薛绍注意看了一看,大多比较眼生。但是从他们身上所穿的五色袍薛绍很容易判断,是千骑。 这时薛绍不禁有了一个猜想,千骑扩伍增兵至两千并增设一名将军。同时郭元振和薛楚玉被调离,武攸归复出接掌千骑。现在千骑还被派来戍卫御前了……这是否意味着,病重的皇帝陛下,已经完全被武则天控制了? 薛绍突然有了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万一武则天听了裴炎的怂恿,要“剪除薛绍以免后患”,自己今天岂不是死定了? 一边走,薛绍一边细细的琢磨,慢慢就又想通了——不至于! 如果在这种事情上武则天会听了裴炎的,那她也就不是那个精通帝王之术的武则天了! 再说了,皇帝李治毕竟还没有死呢! 于是乎,薛绍放心大胆的在一群陌生千骑的狐疑围观之下,走进了贞观殿。 二圣,果然一同在丹墀内等着他。更重要的是,太平公主也在! “薛郎,你总算回来了!” 见到了薛绍最开心的,永远是太平公主。她连忙起身要来迎,左右几名宫女连忙搀扶。 薛绍看到太平公主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而且人也长胖了不少。 “殿下,别动!”薛绍连忙唤道,“千万别摔着了!” “我才没你说的那么没用呢!”太平公主笑奤如花,眼睛里都冒着喜气儿。 “那也得让得我先给二圣礼拜吧?” “那你拜吧!”太平公主喜笑颜开,无比开怀。 薛绍笑了一笑,上前两步在坐榻之上下拜,“臣薛绍,拜见天皇陛下,拜见天后娘娘!” “免礼吧!”武则天倒是笑吟吟的。 已是夏日,李治仍然穿着厚厚的裘服身上还盖着一床绒毯,面色焦黄眼神焕散。相比于几个月以前,李治的气色更加难看了。而且,他见了薛绍也没有说话,只是稍稍的点了点头。 薛绍心里不由得紧紧的一凛,太平公主这时候唤我回来,果然是因为皇帝陛下……快要不行了! 这回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因为李治现在这副气色,象极了当初裴行俭逝世的前后光景。 “薛绍,你至诚至孝亲为裴公守墓,我们都很感动。”武则天说道,“原本不该叨扰你为裴公尽孝,但是你既为人臣也为人夫,你也不能只顾着为先师尽孝,却遗忘了其他的重要事情啊!” “天后说得极是。臣知罪了。”薛绍拱手而拜。 武则天抬手示意了一下闭口不言的李治,说道:“国家正当用人之际,太平也很需要你。召你回来,既是太平的渴望,也正是陛下之意。” “臣愿为陛下,誓死效命!”薛绍拜倒下来。 “唔……”李治非常吃力的张了张嘴,总算发出了这样一个声音,并且稍稍的抬了一下手,示意身边的近侍宦官宣旨。 近侍宦官走了出来,堂堂而立手里高举着一份黄色绢质的圣旨,高声道:“薛绍接旨!” 四个字,突然就让薛绍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这可是圣旨,不是帝王随兴所发的手敕。若非针对非常正式、严肃而庄重的事件或是人事任命,是不会用到圣旨的! 薛绍正了衣冠隆重下拜—— “臣薛绍,接旨!” “大唐皇帝令——”宣旨宦官的声音非常的高亢而洪亮,“汾阴薛绍,丰仪伟器……” 先是一番例行称颂,然后关键的部分来了—— “兹授尔,右卫大将军之职统领洛水王师二十万众,并授尔兼任检校兵部侍郎行讲武院事——钦此!” “臣,领旨谢恩!!”薛绍山呼万岁,拜谢领旨。 右卫大将军! 曾经,裴行俭的正式官职是礼部尚书,检校右卫大将军。他也一直以这个“检校官”来挂帅出征。裴行俭故去之后,朝廷提拔李多祚为右卫将军,行“检校”大将军之事。 也就是说,至从裴行俭检校右卫大将军之后,大唐一直没有正式的任命过右卫大将军之职。 在大唐的南衙十二卫当中,左右卫一直负责拱卫京师,左右卫的大将军也一直都是十二卫大将军之首。但有征战,首当其冲就是左右卫的大将军挂帅行师。而大唐继承汉王朝“无人能出其右”的传统以右为尊,右卫大将军还要更高过左卫大将军半筹。 换句话说,薛绍现在已经成了南衙十二卫的首席大将军,是继裴行俭之后大唐野战军的最高统帅! 上次为了西征而组建的二十万野战雇佣军,现在就驻扎在洛水大营里,暂由右卫将军李多祚“行检校大将军之事”临时率领。现在薛绍被正式册封为大将军,成了这二十万野战军名正言顺的最高统帅。 那一支裴行俭生前带过的最后一支军队,二十万西征军历经千回百转之后,终究是名正言顺的归属到了薛绍的麾下。 接过圣旨的这一刻,薛绍当真是激动得有些微微发抖,甚至有了一点流泪的冲动。 倒不是因为自己升官了,发达了。而是自己终于继承了裴公留下的帅位与兵权! 从这一刻起,自己终于才算是……真正的继承了裴公的衣钵,继承了他的遗志! 李治吃力的仰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盯着薛绍。 薛绍仰头看了他一眼,看到李治的眼神之中,对自己这一位大唐的新帅,充满了无比炽热的期盼! 【求票】 第528章 脱颖而出 薛绍当然知道,李治的用意是什么。 在即将驾崩之前,李治动用自己最后的皇权和仅剩的心力把薛绍召回来,任命他为右卫大将军统领洛阳城外的二十万野战王师。此举,李治当然是希望薛绍能够在他驾崩之后撼卫李唐的神器,确保太子李显的顺利接位!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薛绍对着李治,大拜一礼。 李治没有说话,但是眉梢与嘴角一起微扬,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薛绍看到,武则天也是笑意浓浓。而且她的笑容之中,也有着对薛绍的赞许与期待。 这让薛绍的心里稍稍有些疑惑——她怎么会同意了陛下的这个举动呢?此刻她的心里,又在打着什么样的盘算呢? 一时间,薛绍摸不透武则天的心思。他猜想,或许太平公主能够知道一二。待回头,再问太平公主好了。 “薛绍,你初初回来,于公于私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武则天委婉的下达了一个逐客令,“你且退下吧,好生休息。” “母后、母后!”太平公主急急的叫嚷了起来,笑嘻嘻的道,“我去陪薛郎说一会儿话哦!” “去吧,去吧!”武则天笑呵呵的摆着手,“薛绍,记得好生照料太平。” “臣一定会的。” 薛绍再次给二圣拜了礼,牵着太平公主的手,小夫妻俩亲亲热热的并肩走出了贞观殿。 李治窝在厚实的裘衣与被褥之中,久久的凝视着薛绍远去的背影,好像是希望自己的视线能够化为丝线,想要将薛绍拉回来一样。 “陛下,他们已经走远了。你也应该,回寝宫歇息了。”武则天小声的劝道。 李治不为所动,仍是睁开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殿外。 武则天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便不再劝说。她知道,皇帝陛下这样瞪大了眼睛看着殿外,是在苦苦的盼望别的某些人能够尽快的出现在他眼前。 太平公主挽着薛绍的手臂走出了贞观殿,并没有走下龙尾道,而是急急的拉着他走到了殿堂右侧的院墙角落间,摒退了左右。 这显然不是小夫妻久别重逢后的亲密与喜悦,太平公主的神情还有点紧张,小声道:“薛郎,我暂时不能跟你一起回家。” “为何?”薛绍微微的皱了皱眉,问道。 “父皇病成了这样,随时可能驾崩,我怎能离开?”太平公主说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杨思勖去叫你回来了。值此非常时期,我必须守在陛下的身前,陪伴在母亲的身侧啊!” 薛绍点了点头,“为何事先,我没有听到任何风声?我是指任命我为右卫大将军之事?” “任命你为右卫大将军之事,其实早在裴公去世之初,二圣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太平公主说道,“只是那时候,你在长安与裴炎的关系闹得太僵。为了安抚裴炎二圣才一直按而不表,毕竟他是当朝第一宰相,还是西京留守。后来你出面安抚了西征军将领的情绪,后又扶裴公灵枢去了闻喜并为其守墓三月,二圣对你的这两个举动表示钦许。因为当时,无论你是留在长安与裴炎较劲,还是逃避裴炎跑到洛阳,都有不妥之处。二圣由此觉得你比以往更加成熟和稳重,也就更加坚定了任命你为右卫大将军的想法。最近父皇病势不断加重,几乎已是水米不进、无法言语。情急之下,我就以私人的名义将你叫了回来。这样做只是为了避免招摇,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风波。” 薛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太子殿下肯定也快要到洛阳来了?” “如不出预料,最迟明天午时会到,也就比你稍晚一点。”太平公主说道,“与太子哥哥同来的,还有侍中裴炎。陛下已经在为传位做准备了。同时,预计会让裴炎做托孤的顾命大臣!” “难怪你先行一步悄悄把我叫到了洛阳,并且二圣在裴炎知悉此事之前,就先作决断任命了我为右卫大将军!”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步一步,走得可算是精巧又紧凑!看来,二圣已经是在为今后作打算了。” “没错……”太平公主悠然的叹息了一声,面露一丝悲伤之色,幽幽的道,“薛郎,我就快要没有父亲了……” 这话说得薛绍的心里很是一酸,仿佛就又体会到了裴公去世时的,那种心情。他连忙将太平公主拥入了怀中,轻抚她的脊背,抚慰劝道:“安然,以后我既是你的丈夫,也是你的兄长、你的挚友、你的知己,还可以是你的父亲!” 太平公主偎依在薛绍的怀里,没有哭出声,但是眼泪潸然而下。 片刻后。 “我要走了。”太平公主仰着脸,任由薛绍温柔的替她抹去了泪花,微笑说道:“太子哥哥和裴炎即将抵京,若是禁中有何重大变故,我也好了解一二,到时让你知会。” “你身怀六甲,还是不要太过伤心,也不要劳心劳力。”薛绍眉头轻皱的看着她,担忧的道,“我的事情,我自会处理得当。你不如还是跟我一起回家,好生歇息养胎吧?” “薛郎,不可。”太平公主面带微笑温柔的拒绝了薛绍,再道,“百行孝为先,父皇危在旦夕,我岂能不陪在他身边?再者,如今非常时期,大唐的君位、皇权、还有朝纲,都在酝酿一场巨大的变化。这关系到我李唐的江山基业,千秋万代。身为李家的女儿,我岂能事不关己袖手旁观?哪怕我无力改变什么,也应该密切关注才对啊!” “睿智!说得真对!……为夫,谨受教!”薛绍都有些惊叹,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太平公主,仿佛又成熟了很多很多。难道是因为这三个月来她每天都在宫里陪着二圣,又耳濡目睹的精进了许多?再或者,是因为她看到了我在仕途之上的拼搏与挣扎,才让她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卷了进来? “嘿嘿!”太平公主小有得意的笑了一笑,又嘟起嘴儿来撒娇了,哼哼唧唧的道,“百日未见,你想我么?” “那还用说?”薛绍苦笑了一声,“可怜我们刚刚相见,又得分开,还不得相守。” “就算是能够相守……我也不方便嘛!”太平公主轻轻的抚着自己隆起了腹部,可怜兮兮的哼道,“薛郎,我才知道,原来怀胎十月如此辛苦呢!都不能啪啪了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薛绍连忙将她抱进怀里,无比愧疚的轻声道,“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在你怀孕的时候,我不是想着出征就是躲到了山里去守墓!……安然,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傻瓜,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吗?”太平公主学着薛绍的动作,轻轻的拍抚他的脊背,“如今非常时期,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都会支持你的。等这一切风波都过去了,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耳鬓厮磨了!” “嗯!”薛绍轻吁了一口气,亲吻她的额头。 太平公主闭着眼睛美|美的享受了这一记亲吻,幽幽道:“现在你知道时间紧迫,该要去做点什么了?” “我即刻去往兵部取我的印绶将信,尔后不作半分停留马上离宫去往洛水大营,接管我的右卫二十万野战大军!”薛绍说道。 “聪明!”太平公主嘻嘻一笑,“脸儿过来,赏吻一个!” 小夫妻俩匆匆一会,又匆匆分别了。 薛绍本想问一下武则天针对右卫大将军一事的态度与想法,但听了太平公主的那些话,薛绍不必去问就已经有了一些领悟。他心想,既然二圣有意赶在裴炎抵达洛阳之前做出了对我的将职任命,那就不难看出,二圣是既想重用裴炎对他委以托孤辅佐之重,又想防着他。 李治绝对不会忘了,自己继位登基之初,吃了多少托孤顾命大臣的苦。当时,唐太宗李世民留给李治两位托孤大臣,一位是李治的娘舅长孙无忌,另一位是褚遂良。结果,这两位顾命大臣把朝政把持的滴水不漏,李治简直就是一个傀儡儿皇帝。后来还是在武则天的帮助之下,二人齐心合力才剪除了两位孤托权臣,重新拿回皇权。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武则天被封为了皇后不久又与李治并称二圣,正式步入了大唐的政坛。 有了这些前车之鉴,李治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和他一样“享受”一回托孤权臣的架空之苦。要想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裴炎有对手,有忌惮! 如此一来,和裴炎关系很僵、和皇族关系很近、并且还在军队名声鹊起的薛绍,就成了李治理所当然的选择。 与此同时对武则天来说,薛绍扮演这样一个扼制裴炎的角色也是她喜闻乐见的。虽然裴炎是她目前最重要也最得力的政治盟友,但是武则天也一直都在提防着裴炎的无限膨胀,以免对自己造成冲击和掣肘。一但皇帝驾崩武则天会更加需要一个人来帮助她,扼制裴炎! 至此,薛绍已经能够想得很清楚,自己这一次被“突然”任命为右卫大将军,仍然是二圣的“帝王心术”在作怪。他不由得回想起,那一次在含冰殿御花园里和李治的谈话。当时李治就曾经表达了这样一个心愿,希望薛绍能够效仿李勣,用军权来保障皇权的稳定过渡。 当时,李治不过是抱着“美好幻想”的态度随口说上一说而已。毕竟那时候,薛绍还很不成气候,就连千骑中郎将都还没有当上。 但是命运难料,时局多变。谁能想到仅仅是时隔半年而已,那居然就成为了——事实?! 囊中之锥,终将脱颖而出。薛元超的金玉良言,犹然响在薛绍的耳侧。 事实证明,偶尔听一听老人言,也是有好处的! 第539章 希望与灵魂 西征大军因为裴行俭的过世,士气曾一度严重受挫。。。当时西征军二十万将士无不满怀激情与渴望,希望能够继承裴公遗志把西征进行到底,却不料被朝廷的一纸圣令被迫止住,随后就被拉到了洛阳。 当时,西征军的士气已是一落千丈,军心已呈涣散之势,甚至险些哗变。虽然薛绍与库狄氏联合起来一同劝服了热血求战的将军们,但不代表西征军将士的心里,就真的能够平静了。 至从到了洛阳之后,西征军内部曾经发生过多次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甚至扰民破坏之类的祸端,甚至闹出过几次小型的哗变。朝廷采取了铁血政策进行镇压,先后在军队里处决了四十多人。后来又增加了兵募的饷金,这才稍稍的压住了西征军将士的怨气,士兵闹事的频率才有所降低。 薛绍还在山野之中为裴公守墓的时候,就已经探知了这些细节。他心里清楚,并非是带兵的李多祚无能,而是西征军将士心中的那股怨气和强烈的求战**,始终难以平息。哪怕朝廷用铁血怀柔的手段双管齐下,也只是扬汤止沸的权宜之策,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虽然薛绍和西征军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是他太了解这支军队了。因为西征军里的每一名将士,都和薛绍有着共同的抱负和共同的心愿,还曾经拥有一位,共同的父亲! …… 黄昏时分,洛阳皇城南衙十二卫的府卫衙门一带,将官们纷纷走出官署准备卸职回家,或者三三两两的相约去北市喝杯花酒消谴一番。唯有右卫衙门里一片死气沉沉,连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 其他诸卫的官将们见惯不怪,大多是哂笑一声扬长而去。因为他们都知道,至从西征军被拉到了洛阳,除了在洛水大营里统率全局的李多祚和负责练兵的薛楚玉,其余的绝大多数右卫的官将们,每天都窝在衙门的官署里连门都不怎么出。他们从不参与任何的官场交际活动,甚至不去洛水大营里带兵和操练。他们大多数的时候都在昏天黑地的呼呼大睡,再不就是关起了官署的门来喝闷酒、赌骰子,偶尔也和自己人干上两架。 这些事情,对于军纪严明的军队来说本是无法容忍。但是现在,只要右卫没有生出“哗变”这样的乱子,就连御史台和宰相们对这等“小事”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了。 于是乎,右卫衙门一天比一天死气沉沉,各间官署之内却是一天比一天乌烟瘴气。右卫的官将就是一群吃着空饷不干事还脾气非常暴躁的行尸走肉,右卫的衙门里就是一滩滩的烂泥堆在一起,每天都在霉烂发臭——这在南衙十二卫甚至整个大唐朝廷里,几乎都已是公开的秘密。 薛绍穿着一身花钿绣服,腰上挎着太一御刀,左边是牵马的吴铭,右边是扛着一口大箱子的牛奔。一行三人呈品字状,不急不慢稳步从容的走进了南衙。 过往的十二卫官将初时没在意,后来有人眼尖认出了薛绍,顿时露出惊愕之色,并且私下议论起来—— “他怎么来了?” “奇了怪了,至从裴公去世之后,他就没了踪影,今日怎会突然出现?” “莫非是奔着右卫来的?” “为何我们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在一片错愕的目光与低声的议论之中,薛绍昂首挺胸旁若无人的走到了右卫的衙门门口。仰头看去,他看到一面若大的黄色麒麟军旗懒懒的趴在旗竿上,就如同此刻右卫衙门里的气象一般。 十二卫之首右卫,铠甲与旗帜皆是以黄色为本色,以瑞兽麒麟为军旗图腾。 此刻,衙门前方连个站哨的都没有。薛绍往衙门里面瞟了一眼,只见到镇守在公堂内侧的两尊刷着金漆张牙怒目的铁麒麟,不见一人。 “公子,看来右卫的人还不知道你会上任。”吴铭说道。 “除了二圣和太平公主等人,恐怕没人知道。”薛绍淡淡的说了一句,抬起脚迈过一道高高的门槛,踏进了右卫的衙门公堂之中。 这时,一间官署的门突然被撞开,里面冲出两个赤膊大汉在相互推搡,一边推搡还在一边大骂—— “他娘的你敢诈赌?怪不得你最近老是赢!” “放屁!你但逢赌输便要这般耍横赖赌,谁能容你?” “容不得,便看打!” “我打你个赖赌的贼痞!!” 两人完全无视了薛绍等人,还真的拳脚相加的打斗起来,很快还抱摔倒地砸翻了一片桌椅。 薛绍定睛一看,好嘛,是独孤祎之与沙咤忠义,曾经效力于裴公麾下的哼哈二将。两人冲锋陷阵勇冠三军,时常如同亲兄弟一般形影不离。现在,却因为赌博而打起来了。 薛绍不动声色,背剪着手慢悠悠的迈着步子绕开了这两个打架的蛮汉,走到了刚刚打开门的那间官署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间官署里面密密麻麻的挤了几十号人。他们完全不理会外面打起来了的两个人,仍然窝在里面一同喝酒聚赌。因为天气炎热,他们大多光着帮子,有的甚至还光着腚。 迎面扑来一股强烈的酒臭与汗臭味道,令人作呕。 薛绍在那间官署的门口站了约有三分钟,居然没有一个人理会于他。屋里一片大呼小叫乌烟瘴气,除了打架的两个人,其他人全都在专注于酒桌或是赌局。 牛奔气不过了,把扛在肩膀上的大箱子重重的摔到地上,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这口箱子用铁皮缚铸非常的结实和厚重,里面装的是薛绍的铠甲和一些换洗衣物与书籍。 直到这时,官署里外的人们才注意到了薛绍。 全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动作一同定了格,一多半的人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巴,惊愕且惶恐。 滚在地上打得正热闹的独孤祎之与沙咤忠义离薛绍最近,二人慌忙连滚带爬的凑到了薛绍身前,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他,两对眼睛凑得近近的就如同探照灯一样,来回的在薛绍脸上扫来扫去。 “看什么看,不认识么?”薛绍淡淡的道。 “认、认识!太认识了!”独孤祎之面露狂喜之色,嘴里都结巴了。 沙咤忠义手足无措,慌忙从旁边拖来一把将军椅小心翼翼的摆到了薛绍的身后,又飞快的扯来一件挂在墙上的军服使劲的把椅子擦了干净,方才结结巴巴的道:“少、少帅大、大驾光临,快……快请坐!” 官署里的人像是一群失了魂的人,这时仍然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不过,他们已经纷纷的扔掉了手中的酒碗与赌具,满心好奇并且惶恐不安的朝门口凑了过来。 因为裴行俭的离去,西征被迫停止,来了洛阳又发生了那么多的内乱与内波,右卫的人们曾经失望,愤怒继而迷茫,然后他们开始用滥赌,酗酒,斗殴,堕落,和混乱来麻木自己。 薛绍知道,这所有的表象都是因为他们迷失了希望,他们心中的热血与杀气,无处安放! 但是此时此刻,薛绍看到眼前这一群朝他走来的汉子,无论喝到了烂醉还是赌到了红眼,每一个人的眼神之中,都像是有一团火苗在慢慢的燃烧起来。 或许,就像是他们心中的血液一样! 众目睽睽之下,薛绍解下了腰上的太一刀,将刀鞘的鞘尖对着地板一顿,手掌按压着刀柄,大摇大摆的在那张将军椅上坐了下来。 “兄弟们,兴致不错啊!” 这是薛绍上任右卫大将军之后,说的第一句开场白。 落音刚落,眼前这群失了魂的汉子们,仿佛在同一瞬间全部集体回魂了。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飞快的、拼命的穿衣披甲、收拾官署。 片刻功夫,那一间聚赌酗酒的官署里换了人间。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所有的将官披挂整齐精神抖擞,整齐列队站在了薛绍的面前。 到这时,薛绍都还没有宣布他上任大将军之事。 薛绍笑了。 看到右卫衙门里烂成这样,薛绍本该愤怒。可是现在,他感觉到了欣慰。 他们曾经迷失。 但是现在,他们都回来了! 薛绍站起了身来,双手互叠按在太一御刀的刀柄尖儿上,非常傲慢甚至有点小人得志的大声道:“本将的官署呢?!” 右卫的官将们先是整齐一愣,然后全都笑了。 他们哈哈的大笑,仰天的大笑,放肆的大笑。 刚刚拳脚相向的独孤祎之与沙咤忠义笑得最欢,两人又肩并着肩的站在了一起,就如同一双孪生兄弟那样。 “一群愣子!”牛奔很恼火的吼叫了一声,又把那口大箱子扛了起来,“大将军问你们,他老人家的官署在哪里?!” “大将军万岁!!!” 右卫里的爷们儿,真像是疯了一样的大叫起来。 薛绍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你们想害死老子,就只管大喊!” “不管了!把大将军抬进官署!!” “吃军棍也干了!” “兄弟们,上啊!!!” 右卫的官将们像冲锋一样的奔向了薛绍,七手八脚非常粗鲁的把薛绍摁得坐在了椅子上,然后连人带椅将他抬了起来,大声呼喝的往右卫衙门的最里间冲去。 牛奔傻了眼,“这些人咋像失心疯了?” 吴铭淡然一笑,“他们曾经失去了一切希望。但是现在,希望又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师父,你说的什么玩艺儿?”牛奔轮着一对铜铃般的巨眼,满头雾水。 吴铭呵呵直笑,“就如同,你曾经丢失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如今,却又失而复得了。你该作何感想?” 牛奔眨了眨眼睛,“师父,那你说,我义父还能再活过来么?” “不能。”吴铭微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朝薛绍那群人努了努嘴,“但你已经拥有了别的一些,同样宝贵的东西!” 【求票】 第540章 今非昔比 次日清晨,来到南衙公办的很多官员与将军们惊讶的发现,右卫衙门好像和以往有点不一样了。 以往这个时辰,右卫的官署内外是很难看到人的。偶尔有一两个孤魂野鬼路过,也肯定是彻夜未眠醉薰薰的。可是今天,右卫衙门的大门口很早就有了一群人在忙活。中郎将郭待封带着他的亲随正在粉刷墙壁、打扫卫生,还有人爬到了屋顶上捡换瓦梁,清扫沉积的泥灰。陈旧的门板和篇匾已经被拆了下来,看来是要换新的上去。 人们再细下一看,右卫衙门连旗竿都换了。以往那一竿十二卫统一定制的三丈三尺高的木竿旗,被换成了一根至少六丈高的大旗竿。顶端飘着一面崭新的麒麟黄军旗,也远比一般的军旗要大。 右卫,居然改头换面了! 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些正在做事的将军和随从,个个都是精神是抖擞干劲十足,绝对不是应付差事或是出于无奈。 有好事者找了借口跑到右卫的衙门里去探风声,于是看到了让他们更加惊讶的事情。以往那些日上三竿也仍在烂醉如泥呼呼大睡的右卫官将们,今天个个穿戴整齐各归各署,全都在亲自带领自己的亲随打扫卫生整理内务。以往乌烟瘴气臭气薰天的各个官署,今天全都空气清新一尘不染。哪怕是有意瞪大了眼睛去搜罗,也很难找到一块脏污的地板,一件发臭的衣服。 以往那个,比市井之间最低贱的酒肆还要脏臭和混乱的右卫官署,今天简直比大姑娘的闺阁还要干净和整洁! 最让南衙的官员和将军们不解的是,右卫的“行尸走肉们”今天全都像是回了魂、变了人,他们身上再也没有酒汗臭味,手里再也没有揣着铜板和骰子。更重要的是,他们个个精神奕奕眼冒精光,就如同他们全都刚刚成了亲,马上就要进洞房了一样。 这个消息很快四下飞传,闻者无不惊讶。这事落在了程务挺的耳朵里,恰巧今日又不用上朝,他马上单枪匹马的杀到了右卫官署里来,非要亲自看个究竟不可! 来得正巧,程务挺的马和薛绍的威龙宝驹,几时是同时在右卫的衙门大门口停住。 “薛少帅?!”程务挺一眼看到薛绍当即醒悟,马上放声哈哈的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恶来将军,别来无恙!”薛绍跳下马来,哈哈大笑的迎了上去。 “难怪人人都说,失魂落魄的右卫一夜之间就回了魂。”程务挺深怀感触的长叹一声,笑而点头,“原来,当真是右卫的魂儿,回来了!” “恶来将军,太高看我了。”薛绍笑道,“二圣授我右卫大将军之职,我上任之初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他们清扫衙门、收拾仪表。没办法,我比较爱干净!” “哈哈,薛少帅不必过谦!”程务挺大笑道,“这青石板的地面或许可以清扫,旧污了的篇匾和门壁或可更换,但是人的精气神,却是装不出来。你看他们一个个,以往都像是丢了魂的孤魂野鬼一样。现在,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些右卫兄弟啊!” “恶来将军别站在这里说话,请到我官署用茶。”薛绍请他进了衙门,二人并肩同行,薛绍问道,“朝廷迁都百废待兴,军队的任务尤其繁重,恶来将军肯定忙坏了吧?” “忙,倒是不忙。只是每日提心吊胆的……”程务挺欲言又止,摇头叹息。 薛绍知道他想说什么,皇帝危在旦夕,大唐随时可能改天换地。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未来会是怎样?身为护卫中宫的御林军大将,程务挺心里的压力肯定也是蛮大的。 “恶来将军何须担忧?”薛绍不动声色的劝慰道,“我们为将之人,做好自己的本份即可。”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人在局中,总是难免身不由己啊!……算了,不说也罢!”程务挺苦笑了一声,说道,“还是在外带兵比较惬意和自由。我现在是真羡慕你啊,担纲右卫大将军继承了裴公留下的西征军。我怎么就没想到,提前抢了这份美差呢?” 薛绍哈哈的大笑,“恶来将军,说笑了。羽林军独立于十二卫之外直受陛下指挥,羽林卫大将军的地位远超南衙十二卫的所有大将军。应该是,我们南衙的所有人都在羡慕你恶来将军才对嘛!” “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当真是有苦难言!”程务挺苦笑不迭的连连摇头,小声道,“我是当真想要离开北衙,当真不想再多呆一天了!——不如这样吧,你们右卫现在不是只有李多祚一名将军,你这位大将军还缺一名副手么?我来,怎么样?” 薛绍先是一愣,随即大笑,“恶来将军,你这玩笑开大了!‘ “我是真没开玩笑!”程务挺一板一眼的道,“只要你愿意接受,我就去想办法!” “还是别了。”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就算我这座小庙厚起脸皮来敢收你这尊大佛,上面的人,也不会同意。” “哎……”程务挺也知道会是这样,于是无奈的长叹,直摇头。 薛绍微微一笑,小声的劝道:“恶来将军,值此国难当头的非常时期,国家正当用人之际。二圣对你如此的推崇和信任,你还是耐着性子,好好的做你的羽林卫大将军吧!” “二圣的确对我恩重如山,程某肝脑涂地,也无以回报。”程务挺答说道,“其实我担心的倒不是风险。咱们这种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我唯一担心的是……怕会辜负!” 薛绍皱了皱眉,心想,皇帝李治对程务挺这么重要的一位羽林卫大将军,肯定也是有着“托孤”之愿的。但是程务挺是受天后提拔之恩,才由一名边将平步青云的坐到了今天的位置。再者,他和裴炎还是亲家。一但皇帝驾崩太子继位,程务挺夹在孤托太子、天后和裴炎三者中间,还当真是难以为人。 薛绍都有点同情程务挺了。自己虽然也将面临类似的尴尬,但自己毕竟是在南衙带的野战军,距离中宫与朝堂核心还有一点距离。程务挺率领羽林卫直接护卫中宫,他的处境远比自己还要更加的敏感和为难。 “薛少帅,程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程务挺很少求人,说起这种话来表情都有点不自然。 薛绍笑道:“你我之间还何必客气?说吧,恶来将军。” 程务挺有点难为情的苦笑了两声,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想让犬子程齐之离开羽林军,却苦于没有妥善的安置之地。如今薛少帅担纲右卫大将军,麾下二十万野战王师,想必要将犬子安置进去不会太难。不知薛少帅可否,成全一二?” 薛绍眨了眨眼睛心中寻思,看来程务挺是担心将来羽林军卷入“政变”的风波,到时他们父子将会一同受到牵连。提前把自己的儿子择出羽林军置身事外,倒的确是个明智的决定。虽然接收程齐之进右卫我也要承担一点风险,但是这一点忙都不帮的话,也未免太过市侩与薄情了! “恶来将军,我与令郎曾是袍泽同僚兄弟一场。此等小事,我义不容辞。”薛绍说道,“但是我毕竟刚刚上任右卫,对麾下的职位空缺不尽了解。而且右卫的官将任命权也不在我的手上。这些事情,还得是由恶来将军去亲自打点一番才行!” “只要你点头,其他的事情当然是我亲自去办了!”程务挺大喜。 “我,绝对没问题!”薛绍笑道,“就怕令郎来了右卫,会觉得委屈。毕竟我曾经还是他的后辈。我刚刚加入左奉宸卫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千牛四御刀之一了!” “嗨!!!程务挺抚掌大笑,“犬子若是有你一半的才识与能耐,那也不至于要跑到我的手下去混饭吃!——以后就让犬子鞍前马后的伺候你,给你做学生!” “不不不,那可不行!” “行行行,绝对可以!” 二人在笑谈中争执了一阵,程务挺也没有久留很快就告辞走了。 吴铭上前来,对薛绍说道:“恶来将军粗中有细,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他把儿子安置在公子麾下,无异于给程家留下一条退路,也是想请公子做他的外援力量。” 薛绍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官场上的交情,谁不是奔着利益而来?程务挺的动机和行为,都算是正常。 “只是程齐之毕竟是裴炎的女婿。这就好比两军交战,程齐之将要阵前倒戈。”吴铭摇了摇头,“此等事情,当真难说!” 薛绍笑道:“临阵倒戈的人都不怕,我还怕白捡一个大便宜么?” “公子,言之有理!”吴铭也笑了,“孤石万仞,自有草木依附。现在就连恶来程务挺,都想沾一点公子的光!——公子,你已是今非昔比了啊!” 第541章 新的狼王 送走程务挺,薛绍并没有在衙门里多作停留。 章节更新最快他带上吴铭、牛奔和郭安等一群斥侯亲随,由独孤祎之与沙咤忠义领路,去了洛水河畔的二十万野战军大营。 朝廷迁都,二圣随行从长安带来了万余北衙禁军和五万余上番的府兵。到了洛阳之后为了巩固新都,朝廷曾经下令征召东都附近的军府派兵前来上番,但是应者寥寥。正巧这时候裴行俭去世西征被迫停止,西征军就被拉到了洛阳来,兼负起了巩卫东都的使命。 其实按照大唐一惯的作法,只有在发生了重要的战事而且府兵又不足以应付的时候,才会募兵。当年太宗征讨高句丽时开了这个先河,薛仁贵一介白衣应募投军一战成名,他就是大唐的第一批“雇佣军”。 从此以后,大唐曾经多次发起兵募应付战争,但是每逢战争结束,募兵的“合同”也就算是到期了,军队也会解散。比如上次裴行俭领军的北伐,王师回归之日就是解散之时,将军归于朝班府兵散于军府,花钱雇佣的募兵也就失业了。 但是这一次,二十万西征军在没有了战事的情况之下却依旧没有解散,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还要拿军饷,大唐的朝廷需得支付一笔无比庞大的军费开支。这幸亏是在洛阳,钱赋与粮食都十分的充足。若是停留在闹起饥荒的长安,恐怕这支军队也就只有解散的命运了。 薛绍心想,如今皇帝病危朝廷需要维稳,大唐的边疆也不太平可能随时需要中央派兵远征或是驰援,这才使得裴公生前带过的最后一支远征军,得已保存至今。但是薛绍认定,这支西征军注定是属于边塞与沙场的。洛阳,只是他们暂时的歇脚之地而已! 洛水大营,到了。 巨大的营地虎踞龙盘,一望无垠气势磅礴。 “少帅,李多祚将军与薛楚玉将军,从来就没有懈怠过。至从到了洛阳的第一天开始,他们每天都会练兵。”独孤祎之如此告诉薛绍,“说来惭愧……我们这些人和李、薛二位将军相比,真像是废了一样!” 薛绍淡然一笑,“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现在少帅回来了,不用说,咱们都知道该怎么干!”沙咤忠义接过话来,大声吼道,“好歹要把之前荒废了的时日,全都补起来!” “那我拭目以待。”薛绍很满意他们的这股精气神,抬手往大营一指,“独孤将军,你去通报!” “末将遵命!” 片刻之后,洛水大营里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鼓点号角之声,很快旌旗翻滚烟尘漫天,无数骑兵发出大声的呐喊与呼啸,列队出迎! 迎面一骑飞奔而来,赤马白甲如风如电。 薛绍看到他,就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来人奔到薛绍面前还有二十步的地方停住,飞快甚至有些仓皇的滚鞍下马跑到薛绍身前,单膝跪地低头纳拜,“末将,右卫亲府中郎将薛楚玉,率领麾下跳荡军众将弁,拜迎……大将军!”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薛楚玉的声音有点哽咽。 他身后的跳荡军骑兵将士,陆续都在翻身下马走上前来,一同拜迎薛绍。 “薛将军,免礼,请起!”薛绍骑在马上,双手抬起,“众位兄弟,都请免礼!” “末将……不敢起!”薛楚玉低着头,非但没起身甚至不肯抬头。 薛绍皱了皱眉,小声道:“军中礼数到了即可。你我兄弟之间,又何必如此见外?” “末将惭愧……没能带好少帅的心血精锐千骑部众!却被小人,窃而取之!”薛楚玉低着头说道,“末将有罪,末将无颜面见少帅!” 薛绍笑了,“傻话!朝廷的官职更迭不是你能决定的,你何罪之有?再说了,千骑可不是我的,那是皇帝陛下的。你这么说,是想害我吗?” 薛楚玉一愣,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薛绍。 薛绍笑道:“行了,起来吧!别像个娘们儿似的,矫情!” 独孤祎之等人都笑了。 薛楚玉顿觉有点尴尬,这才站了起来,满副欢喜之色难以言表,神情非常的激动。 这时,李多祚也带着一大群的将佐出迎了。他见了薛绍的激情与开心可一点也不亚于薛楚玉,叙礼罢后的第一件事情,李多祚就是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终于物归原主——我总算可以落得轻松了!” “你想得美!”薛绍笑道,“军中的大小事务,还得由你负责操持。这个大将军只负责上朝开会、衙门议事和发布命令这等鸡毛蒜皮之事。” “反正少帅你一回来,我这儿可就真的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李多祚满副轻松的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胸甲,笑道,“以后哪怕再忙再累,我都可以每天睡上一个安稳大觉!——这三个月,李某真不知是如何熬挺过来的!以李某这种本事德性,也就只能在裴公的身边担茶倒水,做个护卫亲随之流。因此,以后打死李某也绝对不再单独带兵了,尤其是右卫这样的大军!” “李将军,你也太谦虚了。”薛绍笑道,“你十三岁就跟着你父亲一起带兵打仗了,那时候我还在玩泥巴呢!” “对!我少年时没空玩泥巴,现在追随少帅麾下,总算有空去玩泥巴了!”李多祚还说得挺得意,“我一定要尽情的玩个够,到时还请少帅不吝赐教!” 众人都一起大笑。 曾经肝胆相照同心同德的袍泽,如今再次重聚一堂。对薛绍等人而言,天底下仿佛没有比这更加让人激动与开怀的事情了。 当晚,薛绍就留宿在洛水大营里,和所有的五品以上郎将和都尉都见了面,算是宣布正式的上任。 以南衙十二卫的传统建制来说,每卫都设一名最高统率三品大将军,副手是两位从三品的将军。其下有“三内五府”,五府各设一名四品中郎将和五品左右郎将各一名。 如此算来每卫都有十八名将军,其他还有长史、参军等人是文职佐官。 但是,这是平常的建制。 眼下的这一支“右卫”大军原本是西征军,属于行军道的战前编制,实际人马数量已经有了正常编制的八个军(每军两万五千人)。 因此,薛绍的手下本该有八倍数量的副将。可是实际的人数,却没有达到这个数量。就连最重要的副手“右卫将军”暂时都只有李多祚这一个人,薛楚玉一直都以中郎将的身份兼任起将军的职事,忙得焦头烂额。 薛绍觉得,这么大的一份家业需要管理,那么现在很有“挖墙角”和“提拔心腹”的必要了。 别的且先不说,憋在在金吾卫里穿小鞋的郭元振是肯定要挖过来的,哪能让他一直在洛阳城里巡大街,像个城管似的? 程齐之的事情既然答应了,只要程务挺能够打通关节,人也是要收进来的。 郭安和吴铭也不用再挂名在北衙做什么火头军了。做为主帅麾下最重要的斥侯统领,这回由不得他们不愿意,至少也得要做一名校尉,不然都不能名正言顺的出入军营。还有牛奔,李谨行的义子总不能混在军队里连个名份都没有。 另外还有卢思义、唐真和潘奕这些人,他们从左奉宸卫开始就一直追随薛绍,现在也和郭元振一样离开了千骑变得飘泊无依。他们先后都曾立过大小的军功,现在也是时候提拔他们一下了。不然人家苦苦追随图的一个什么呢? …… 薛绍现在明白,为何会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说了。原来自己到了这份上,也是不可免俗。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大公无私”?既然坐到了高位需要用人,用生人哪能比得上用熟人那么顺手和放心呢? 次日,薛绍阅兵。 李多祚与薛楚玉每天都在洛水大营里练兵,每天都是兢兢业业做足功课。可是无论他们怎么练,总感觉西征军的将士们是在应付了事,甚至无精打采。可是今天,洛水大营和右卫衙门里的气象如出一辄——因为薛绍的归来,西征大军的精气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一个病怏怏的人突然完全康愈了那样! “神奇!竟然如此神奇!”李多祚惊叹不已,“看来裴公当初说得没错,将帅就是一支军队的魂魄!” 薛绍笑道:“李将军,当初西征军的将士们,本来就是奔着裴公而来,奔着驰骋疆场、杀敌报国而来。现在就算裴公不在了,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西征军将士的初衷与本色依然无法改变。前一段时间,他们只是有些迷茫了。现在,他们已经全部苏醒了!” “没错!”李多祚激动的说道,“西征军是裴公生前带过的,最后一支军队。它生来就是热血豪迈而且壮志凌云,既充满了斗志与野性,又拥有极其严明的军纪。他们就像是一群本该驰骋在西域的嗜血孤狼,拥有撕碎一切敌人的恐怖力量。可是前不久,他们却被无端的拉回了洛阳,有人在他们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铁圈拴在了篱笆上,希望把他们变成一群看家护院的狗。但是他们的天性,仍然是吃肉喝血的狼!” “狼?”薛绍的眼睛一亮,这个称呼我喜欢!——曾经,我的代号好像就叫血狼! “没错,西征军就像是一个狼群!”李多祚说道,“前段时间,他们刚刚失去了狼王,因此变得无精打采、散漫无度!现在少帅回来了,他们便有了新的狼王!——你看他们今天这副样子,摆明就是在期待新的狼王,率领他们重新驰骋沙场,去喝血吃肉!” 薛绍微然一笑,“我便,为此而来!” 第542章 风起云涌 阅兵尚未结束,杨思勖突然来到了洛水大营找薛绍,说给公主传些口信。军营纪律森严,营门卫士将杨思勖拦在了大营之外,只来向薛绍通报。 薛绍知道,若非是禁中有大事,太平公主不会叫杨思勖这位心腹来传话。军营里面人多耳杂,薛绍亲自到了营门外来将杨思勖叫到了僻静之处,问他何事。 杨思勖告诉薛绍说,太子与裴炎已于昨日经到了洛阳,今日入宫觐见。二圣在禁中私秘接见了他二人,很有可能皇帝陛下已经做出了传位与托孤这些后事安排。事罢之后,皇帝陛下兴许是放下了一颗心头大石,心气由此溃散病情突然恶化,马上就陷入了昏迷之中至今未醒,看来随时可能驾崩! 太平公主让薛绍,做好一切随机应变的准备!另外,太平公主说为了安全起见,除非有她送出来的准信,否则叫薛绍暂时不要急于回洛阳! 薛绍不由得心中很是一紧,太平公主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皇帝陛下真的要驾崩了,那么洛阳城外的二十万野战军足以控制整座洛阳城,足以改变大唐的历史与国运。这么强大的力量,裴炎这位劲敌怎么可能不顾忌?万一这时候自己仓促入城落入了裴炎的圈套,不说被他谋害了性命,被他夺去兵权的可能性将是极大! “请回复公主殿下,我就当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管在洛水练兵。”薛绍说道,“一但朝中有变,务必尽快把消息告知于我,我会随机应变!” “是!”杨思勖郑重应诺,拜辞欲走。 “等一下。”薛绍叫停了他,叮嘱道,“让公主殿下,务必小心,务必保重!” “小人知道了!” 杨思勖走了,薛绍的神经斗然崩紧——步步紧逼,来得好快! 薛绍没有想到自己上任右卫大将军不到三天,皇帝陛下就将要驾崩了。 他仿佛看到,洛阳的上空正在风起云涌。大唐,终于是要变天了! 稍后,薛绍独自一人行走在军营外,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潜心思考。他自忖道,一但皇帝陛下驾崩,朝中的势力肯定会分化为三方。 一方是即将继位的新君李显,一方是即将成为“太后”的武则天,再一方就是托孤的宰相与先帝留给新君的顾命大臣,裴炎。 毫无疑问,这三方人马都会特别重视薛绍这一位,手握二十万野战大军的右卫大将军。 那么薛绍自己,该要何去何从? 仗兵起势控制朝廷?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虽然薛绍现在是这二十万大军的统帅,但他只有统兵练兵之权,没有调兵和用兵之权。更重要的是,西军征这样的正义王师绝对不会忠于某一个个人,他们只会忠于公德、忠于正义! 在军队里面,“人心所向”非常的重要。 现在西军征的将士之所以对薛绍非常的拥护,是因为薛绍是裴公的门生,是曾经的副大行军总管,将士们热切的希望薛绍能率领他们去杀敌报国、继续裴公生前没有完成的遗志。 如果现在要西征军跟着薛绍倒戈去对付朝廷,或许不用等着朝廷出招对付,西征军的将士就已经瞬间哗变把薛绍擒下,送给朝廷法办。绑下薛绍的那个人,甚至有可能会是薛楚玉本人! 于是,这个“乱臣贼子”的念头只是在薛绍的脑海里稍稍一闪,很快就消失无踪。薛绍摇头自嘲的笑了一笑,心想——原来权力的诱惑,比金钱、美色这些东西的诱惑都要来得致命!每个人的心里都同时住着天使与魔鬼,好在我没有利令智昏铤而走险。妄想成为政治暴发户的代价,很有可能是粉身碎骨、祸及满门、遗臭万年!——比如东汉末年的,董卓! 妄自起兵做暴发户看来是绝对行不通了,那么薛绍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一个,在三股势力当中选择一方与之结盟! 裴炎,此人不用多想,薛绍第一时间将他排除。 李显?……这位即将成为新皇帝的太子殿下,薛绍实在想不出跟随于他有什么好结果。哪怕自己现在手握二十万野战王师了,但这支军队的根仍然是被朝廷握在手心里。换句话说,朝廷能让薛绍平步青云统领二十万大军,也能让他一夜之间一无所有。而这些要害之事,显然不在李显的掌握之中! 那么,就只剩下天后了! 想到此处薛绍不由得“嗞”的吸了一口凉气儿!——我说那天我领旨谢恩的时候,天后为何笑得那么坦然、那么大方,那样心满意足并且对我充满期待!原来她早就想得很清楚,一但皇帝陛下驾崩,我就只剩下她这唯一一个盟友可供选择! 若非如此,她岂会同意皇帝擢我为右卫大将军?如果她不同意,病重的李治纵然有心,又岂能如愿实施? 薛绍不由得惊叹出声——“真是老谋深算!” 思虑已清,薛绍连忙返回军营在中军帅帐里召集众将,并对他们下达了自己正式上任右卫大将军之后的,第一道军令——“勤加操练,随时备战!” 众将只当是做好“随时出征”的准备,因此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纷纷表态一定竭尽全力操练军队,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晚饭过后,薛绍正准备派几个斥侯趁夜进入洛阳城打探一下情报,营门卫士再度来报,说有兵部侍郎兼同中书生门下平章事岑长倩,奉中宫之命带着大量的羊肉与果酒前来犒军。 “来得好快!”薛绍不由得惊叹了一声,岑长倩肯定是奉天后之命而来! 思忖片刻之后,薛绍下令道:“李多祚将军,你去收仡交割那批犒军物资。另外有请岑相公,中军帅帐奉茶!” “是!”李多祚郑重应诺,出去办差了。 “众位兄弟,都请暂避。”薛绍让其他的人都暂时回避了,听一听岑长倩会要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岑长倩就来了。他带人抬着几口盛装宝剑的精致剑箱,满面春风的对薛绍抱拳道:“恭喜薛少帅,贺喜薛少帅!” 薛绍笑呵呵的迎上去,对这位昔日的顶头上司抱拳回礼,“岑相公,薛某喜从何来呀?” 岑长倩笑道:“短短时隔三月,薛少帅就荣膺右卫大将军之职,麾下统领二十万大军,这还不是可喜可贺吗?” “薛某一介武夫,只知带兵打仗。将军官职无论大小,皆是为国效命为君分忧,何喜之有呢?”薛绍笑道,“倒是岑相公,一别三月就已经登阁拜相领袖朝堂,这才是真正的可喜可贺啊!” “哈哈!”岑长倩大笑,“我这个小小的兵部侍郎能被二圣破格提拔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得以入阁参政议事,还不是托了你的鸿福?” “哦,这话从何说起?”薛绍有点好奇的问道。 岑长倩笑了一笑,说道:“薛少帅莫非忘记了,你整顿北衙军纪、发起北衙讲武、后又平定白铁余并在征募西征军的时候,用‘讲武法’迅速征得二十万募兵。这些可都是很大的功劳啊!——岑某忝为你的上司,当然也就跟着沾光被记了一些功劳上去。年初时吏部四善二十七最考评,岑某侥幸居然得了‘中上’之评。后来我又厚颜获得二圣嘉许,这才得以破格提拔,入阁议事!” 薛绍大笑不已连声恭贺岑长倩,和这位昔日的顶头上司相谈甚欢。 其实严格来说,大唐真正的宰相只有中书令、门下侍中和尚书左右仆射这几个人。二圣迁都洛阳之时把中书令薛元超、侍中裴炎和尚书左仆射刘仁轨都留在了长安辅佐太子监国,其实就是暂时把他们给“架空”了起来。 随后到了洛阳,二圣马上就着手提拔了几位品衔并不太高的新人进入政事堂,让他们挂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职,以“副宰相”的名义打理军国大事。其中有两位中书侍郎郭正一和王德真;另有裴炎在门下省的副手黄门侍郎刘齐贤和吏部尚书魏玄同,再一位就是薛绍曾经的顶头上司,兵部侍郎岑长倩了。 岑长倩嘴上说“沾了薛绍的光”才得以入阁拜相,其实薛绍心里很清楚,岑长倩等一些新提拔的“副宰相”蒙受君恩,当然会在政事堂里积极的为二圣效力、为二圣帮腔说话。二圣的这一举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重振中宫皇权,分化与削弱长安的那三位重臣宰相的权力与影响力。 “闲话说了许多,却险些忘了正事。”叙谈一阵后,岑长倩说道,“我奉命来到洛水大营,一为犒军,二为颁赐——薛少帅,这些东西都是天后娘娘赏赐给你的,你赶紧收下吧!” 说罢,岑长倩就叫人把那些抬来的剑箱整齐的摆在了薛绍的面前。 薛绍好奇道:“天后所赐,莫非是兵器?” “这可不是一般的兵器。”岑长倩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天后娘娘请动圣旨,特赐薛少帅班剑二十,以表彰薛少帅护国安民累建军功!” 班剑二十? 薛绍不由得略微吃了一惊,“班剑”其实是一种仪仗用的装饰剑,是君王用来赐给德高望重的元老重臣或是功高社稷的护国元勋,让他们的亲随仪仗们随身佩带,用以彰显地位崇高、功劳显赫并且蒙受君王恩宠。 “裴公生前,都没有被颁赐过班剑!”薛绍连忙拒绝道,“还望岑相公回复天后,就说薛某手无寸功,不敢受赐!” “薛少帅,你还是收下吧!天后赐你班剑二十,自有用意。”岑长倩凑得近了一些,小声的劝道。 薛绍微微一皱眉,“还望岑相公点拨,天后有何深意?” 第543章 内忧外患 岑长倩神秘的笑了一笑,小声道:“薛少帅在这里管好二十万王师以确保东都的宁定与朝廷的安全,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护国之功吗?” 薛绍心中一亮,明白了!武则天她这不就等于是拐着弯的在告诉我,让我赶紧站到她的阵营里去,到了关键的时刻要助她一臂之力吗? “少帅勿疑,还是赶紧收下谢恩吧!”岑长倩笑吟吟的说道,神色之间意味深长,仿佛是在说——你懂的! “臣……受赐,谢恩!” 薛绍收下了。。 他心想武则天真是老谋深算,下手飞快!——护国之功,居然也能“提前表彰”! 岑长倩呵呵的长笑,很是快慰。言谈举止之间顿时就和薛绍亲密了许多,感觉就像是把薛绍当作了同一个战壕里的袍泽那样,不分彼此。 “来人,打开剑箱,让薛少帅验一验这二十口班剑!”岑长倩下令道。 剑箱打开,二十口虎皮纹饰的宝剑静静的躺在里面,非常的漂亮。 “薛少帅,这一批班剑可是天后特命朝廷军器监的高手匠人,专为薛少帅定制的。”岑长倩小声的说道,“天后知道薛少帅眼高于顶,一般凡物入不得法眼。因此这一批班剑非但做工精巧极为美观,而且削铁如泥极其实用。薛少帅,何不试剑?” 薛绍心中暗暗苦笑了一声,看来我不仅要接受,还得“非常高兴”的接受才行! “好,我亲自试剑!”薛绍拿起其中的一柄班剑,拔剑出鞘,剑身如镜寒光凛凛。他摸了摸剑锋,确实锋利无比。又挥剑舞动了几下,剑啸如龙吟,成色确实好! “好剑、好剑!”薛绍连声称赞! 岑长倩笑吟吟的点头,“薛少帅可以任选壮士,佩此班剑。以后无论薛少帅去到哪里,都可以带上这二十班剑做亲随。哪怕进入皇宫去上早朝或是出入宰相尚书的官署,他们也都不用回避、不必卸剑。” “正好我手下新练了二十斥侯,就给他们佩带了!”薛绍不由得暗笑一声,看来这班剑还真是——装逼利器! “一切但凭薛少帅自行区处。”岑长倩仍是笑吟吟的拱手来拜,“少帅军务繁忙,本官不便打扰。就请告辞!” “岑相公何必急着走呢?”薛绍客气的说道,“我军中有西域新法嘉酿的琥珀果酒,岑相公不如坐下来尝一尝?” “多谢少帅美意,还是不必了!”岑长倩拱手拜谢,“本官已将差事办妥,还是即刻回宫覆命为上。天后娘娘,还等着我回话呢!” 薛绍听出来了,他言下之意是说这件事情天后“非常、非常”的重视。 “既如此,薛某不敢强留岑相公了。”薛绍抱拳回了一礼,说道,“还请岑相公回复天后娘娘,臣一定不负圣恩,一定无愧天后所赐的二十班剑!” 岑长倩闻言面露喜色,他终于明确表态了! “少帅放心,我一定如实回报天后!”岑长倩拱手长拜,非常的客气,“不劳少帅相送,本官告辞了!” 薛绍大声喝道:“来人,捡二十瓮琥珀果酒装载上车,给岑相公送去!” “多谢少帅,多谢少帅了!”岑长倩呵呵直笑,甚是开怀。 岑长倩来得快,去得也快。 随后薛绍下令,明天就把犒军的那一大批羊肉与美酒,尽数发放下去给将士们享用。并且明确告诉全军,这是天后怜悯士卒,特意派人前来犒军所赐。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薛绍知道,武则天听到自己帮她在军队里收买人心的消息,肯定会高兴也肯定会放心。换句话说,如果刚才自己“不识相”的拒绝那二十班剑,或者是把犒军的人情拒为己有,那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右卫大将军,很有可能马上就要挪窝了! 值此风起云涌的非常时期,步步杀机险相环生。薛绍可不希望自己一时糊涂或是因为一些小事,从而招来灭顶之灾! 入夜之后,薛绍心神难定无以入睡,于是走出帅帐到外面透一口气。无意之中他发现,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柴垛上好像躺了个人,正仰头看天嘴里念念有词。 薛绍有点好奇的走过去,这才看清,原来是李仙缘那个半调子神棍,正在“夜观天相”。 “咦,少帅怎么还没有睡?”看到薛绍,李仙缘连忙起身施礼。 薛绍笑了一笑示意他免礼,二人同坐在了一起。薛绍朝上面努了努嘴说道:“大仙,看出了一点什么吗?” 在如今的大唐时代,私下学习天文历法与占卜星相这些东西是大忌,甚至大唐的律法都明文规定了“天文玄远不得私习”。李仙缘曾经逢人就吹嘘他曾经得到族叔太史令“李淳风”的指点,是真是假无人知晓。但是他得以进入太史局供职,这确是不争的事实。 换句话说,李仙缘这厮还是一位得到了“官方认证”的神棍。 “天机玄妙,不可泄露。”李仙缘皱着眉头看着夏日夜空的繁星,煞有介事的啧啧声。 “记得你曾说我,拈花一笑风月无边,顿戟一怒伏尸百万。”薛绍笑道,“这些话我若是传扬出去,你猜你是死罪,还是死罪,还是死罪呢?” “咳!……”李仙缘脸色难看的干咳了一声,小声道,“荧惑守心,大事不妙!” 薛绍就当是听他说书解闷了,无所谓的笑了一笑,“愿闻大仙详解。” “少帅请看,那颗泛着红光忽闪忽灭的星,即是荧惑之星。”李仙缘指着天上,对薛绍说道,“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薛绍看了一阵点点头,“那不就是火星么?“ “荧荧似火飘乎不定,因此它才称为荧惑。”李仙缘小有一点紧张的说道,“荧惑又名赤星、罚星、执法,悬于东方之时又被称为悬息,在西方则被称为天理,在南方才被称为火星。” 薛绍不由得笑了,别说,这神棍肚子里还是有点货的! “荧惑司掌天下人臣之过,主灾旱、兵乱、死丧与妖孽等等。这是一颗不祥之星!”李仙缘一边说着神色一边渐渐变得紧张,“其实关中饥荒的前昔,荧惑就早有现身。我因为早就离开了太史局,因此未敢僭越上报。也不知太史局的同僚,发现和注意到了它没有。” 薛绍问道:“那它的再度出现,又意味着什么呢?” “当然没好事。”李仙缘紧张的连连摇头,“方才我说荧惑守心,是指荧惑星走到了心宿星的附近——少帅再往那里看,那颗血红如火的心宿星,看到了没有?” 薛绍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在一堆繁星中间看到了他说的那颗心宿星。好在自己曾经在部队学过用星座指路辨别方向,认出了它属于天蠍座。 “此星,名为大火。属二十八宿之心宿。”李仙缘说道,“心宿有三颗星,分别代表皇帝与皇子这些重要的皇室成员。荧惑星一般是很难走到心宿星附近的,一但接近了我等卜星之士就称之为——荧惑守心!” “不吉利么?”薛绍问道。 “岂止是不吉利,简直!……”李仙缘说了一半,哽住了。 “说下去。”薛绍用眼神威胁他。 李仙缘苦笑,只好道:“我只能举个例子——西汉绥和二年,汉成帝得知了荧惑守星的天相,他非常的惶恐,害怕自己驾崩或者国家将要遭受厄运。于是汉成帝决定移祸于宰相,他先是指责宰相没有尽心辅佐,后来干脆赐死了宰相。可是一年之后,汉成帝自己还是暴毙了!” 薛绍仿佛是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荧惑守心意味着帝王驾崩、国有厄运或者是宰相下台吗?” “这可是你说的,不关我事!”李仙缘缩起了脖子,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薛绍略微惊了一惊,别说,这神棍乍乍乎乎的但也不是尽无道理。 天文玄远——中国古老的占星术,的确是神奇! “大仙,犯禁的话我就不逼着你说了。”薛绍笑眯眯的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大唐的周边会不会有兵事兴起?” “或许有,或许没有……”李仙缘眯着眼睛盯着天上看,嘀咕了半晌,又摇了摇头,“我学艺不精,一时还看不出什么明确的端倪。待我看得清楚了,再报知少帅如何?” “不争气的神棍!”薛绍没好气的在他头上赏了个凿栗,笑眯眯的走了。 李仙缘缩着头,壮起胆子在薛绍身后小声的嘟嚷了一句,“西……西北!大约就是西北!” “你何不向太史局上报,让朝廷提前有所防备?”薛绍问道。 李仙缘苦笑,“我已经离开了太史局,无权上报。而且我学艺不精看得未必是准,太史局里能人很多,用不着我去班门弄斧。再说了……就算是朝廷知道了,也未必就会真的做出什么应付的举措。也就是,听一听而已!” 薛绍笑了一笑,说得也是。虽然大唐重视天文星相,但是仅凭方士之言就妄动军国之事,还是显得太过荒诞了。 其实,就算不听李仙缘的胡言乱语,薛绍也早就想到了夏州与朔方一带很有可能出乱子。因为夏州都督王方翼率领安西虎师去了西域平叛,战事胶着正打得非常的艰苦。现在西北边防空虚,再加上大唐的皇帝即将驾崩,朝廷即将陷入一场空前的动荡。北方大漠上的突厥人将会极有可能趁此机会,再度发动反叛。 薛绍心想,大唐的内乱将很有可能引发外患。我倒是很想提前带兵去西北布防……但是朝廷,会放我走么? 内忧外患,大唐的多事之秋很快就要降临了! 【求票】 第544章 惊! 薛绍晕倒的同时,太平公主也险些晕倒! 武则天连忙喝呼身边的宫女与宦官们,赶紧将人抬到偏殿请来御医救治。(百度搜索网更新最快最稳定) 德高望重的霍王李元轨趴在皇帝的尸体上哭得老泪,太子李显与皇子李旦捶胸顿足几欲寻死,太子妃与皇妃们帮着哭得也很起劲,公主与驸马被御医抬去抢救了……皇帝这一断气,所有的压力仿佛全都铺天盖地的落到了刚刚死了丈夫的武则天身上,甚至让她连哭泣的时间都没有。 第一时间,武则天命令千骑将军武攸归率心腹卫士前来寝宫护驾,严防死守不得任何人随意进出、不得任何人走漏半点消息,否则以十恶罪论处。随后,他又连忙劝止霍王与太子等人不要哭泣——皇帝驾崩与军帅遇刺这两件大事居然同时发生,时局之凶险已经毋庸讳言。值此非常时期,但凡禁中之事一概不宜外传以免引起政局动荡人心恐慌,更要防止奸人趁乱作祟! 天后言之有理,李元轨老道持重倒是忍得住不哭。李显和李旦却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难以自已。武则天恼怒之下真想把他们给轰将出去,到后来还是他们的妻子劝住了他们。 刚刚受了托孤之重的顾命大臣裴炎为表忠心跪着哭了一阵,终于站起来帮武则天分担事情了。他与武则天口头一议,决定连夜召集宰相与重臣在阁部会议共商后事。但是陛下驾崩的消息,至少要押后三日再对外公布。在这三天里,宰相们需得面面俱到的安排好为陛下发丧、宣读遗诏与新君继位的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说来简单,办起来却没有一件容易。其中稍有一件事情办得有所差池,都将给整个大唐天下带来无可挽回的遗害! 另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务必要在三天之内查出刺杀大将军薛绍的凶手与幕后主使,并将其斩草除根一网打尽。以确保陛下驾崩之后、新君继位之前这段非常时期里,皇族与朝臣们的绝对安全! 计议已定,裴炎火速去了政事堂召来所有的宰相紧急议事。很快所有的宰相就被召进了皇宫,从此彻夜留守官署时刻候命,直到禁令解除。 很快,羽林卫大将军程务挺就挑了一副重担上身,他奉命统率羽林卫、金吾卫与监门卫所有兵马,把守整个皇城的所有机要之地并接手了洛阳全城的防务与巡逻,洛阳城开始了全面戒严。 大理寺丞狄仁杰临危受命,开始全权负责调查大将军薛绍遇刺一案。限期三日破案,否则他这位大理寺丞算是做到头了,甚至他的手下和他的直系上峰都将受到牵连。 武则天又派郭安与宫中使者一同回了洛水大营,传令给薛绍的副手李多祚与薛楚玉,让薛楚玉率两百名心腹卫士入宫亲自护卫薛绍榻前,并负责在薛绍与军队之间通传军令;又命李多祚率洛水大营的野战大军拔营而起,向洛阳城靠近移营十里就近屯驻,按管和把守所有要塞通道,镇戍与保卫洛阳全城! 整个东都洛阳城池,仿佛是**之间就变了天。 危急时刻,大唐的国家机器飞快的运转起来。武则天**之间连发三十二道中宫敕令,接见三品以上大员五十余次。裴炎率领所有宰相在政事堂通霄达旦的办公,处理了无数的军政之事发出上百条的军政命令,**之间用掉的纸张就多达三十多斤! 这个时候,本该非常紧张和忙碌的薛绍却静静的躺在病榻之上,由御医在为他紧急症治。刚刚丧父的太平公主眼见丈夫又遭此厄运,几欲晕厥。她心急如焚的守在病榻之侧,虽未号哭但泪流不止。 琳琅与杨思勖在太平公主的身边不停劝慰,吴铭率领斥侯里外戒备密守护,有如金刚下凡威煞十足。 与整个皇宫的忙碌不堪相比,薛绍身在身处的地方,简直宁静得异常。 本该挺身而出掌控大局的太子李显,眼睁睁的看着天后与裴炎把控所有政事却无动于衷,只是一味的在他父亲的遗体前哀哀伤感或是痛哭流涕。太子妃韦氏都急了,恨不能代替太子站出来接管一些事务。但是挡在她前面的是那位能干又强势的婆婆武则天。且先不说太子妃没有名份去向武则天争权,就算是有,韦太子妃但逢看到武则天就如同是老鼠见了猫儿。别说是壮起胆来向她挑衅了,逃命犹且来不急。 因此,韦太子妃只能是心里干着急,越着急她就越加怨恨自己的丈夫实在太过窝囊无用,竟比一妇人还不如! 丈夫浑浑噩噩的不管事,韦太子妃却不得不为未来打算了。她心中暗忖,陛下去世君权让出,太子即将登基为帝,这时候他大可以名正言顺站出来的接管朝中的一切权力。可是他偏却作出妇人之态在先皇的灵前一味哭泣,眼睁睁的看着天后与裴炎上下齐手把整个朝堂和军队都给牢牢把控住了。太子这般的无能和软弱,就算过阵子顺利接位当了皇帝,朝堂上下何尝会一个誓死效忠的得力心腹?那无非就只是一个被天后与裴炎牢牢控制的傀儡皇帝罢了! 韦太子妃越想心中越是不安,她很自然的想到了代替太子去拉拢几个朝中的重臣做为新君上位的股肱。可是思来想去,这满朝上下但凡手中有点权力的人,好像都是天后与裴炎的心腹。就算有那么几个之前是誓死效忠于陛下的,可是太子又跟他们一点交情都没有。 可以说,太子李显从来就没有在大唐的朝堂之上,竖立过任何的恩威,更没有半点的人缘。 满朝文武效忠于先帝却未必肯效忠新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最是懂得。倒是之前和先帝一同执政的天后,朝堂上的大臣就算和她没有很深的交情,也至少是彼此共事多年相当的熟悉。再加上天后这个人实在太有手腕,极会收买人心——相比之下,臣工们好像更加容易效忠于天后! 韦太子妃越想越不妙,她几乎是点着大臣们的人头数过来,最后发现,他们唯一还能找到一丁点希望的,仍然只有太平公主与驸马薛绍! “太子、太子!”韦太子妃忍不住在痛哭失声的李显耳边劝道,“薛驸马遇刺晕厥,身怀六甲的太平公主也受了很大的惊吓。此时他二人正值卧病不堪,你身为兄长怎么也该过去照料一番你的妹妹,身为即将登基的新君,你也更应该去看望一下你的军国大臣啊!” “父皇驾崩,我心乱如麻!所有闲杂之事,尽数别来烦我!”李显脾气还很大,劈头盖脸的把韦太子妃给骂了一通,然后继续扑到李治的遗体上痛哭去了。 韦太子妃恨了个牙痒痒真想揍他一顿才好,无奈的仰天叹息了两声,她一声不吭的走掉了。 “你去哪里?”李显对着韦太子妃的背景喊道。 “更衣!”韦太子妃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气乎乎的走掉了。 巧不巧的是,武则天刚好从殿外回来,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李显一见到武则天,当场扑到李治的遗体上哭得更凶了。仿佛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表达出足够的孝心,那样他才能顺利登基一样。 武则天冷冷的看着消失在宫殿拐角处的韦香儿,又看了看埋头痛哭的李显,摇头,叹息。 …… 天亮了。 洛阳的百姓们惊奇的发现,整座城池里的气氛都变得非比寻常了。满大街的都是荷甲持兵的卫士在巡逻,哪怕是只容一人通过的里坊小道都有卫士把守,他们还在挨家挨户的搜索什么“天牢逃犯”。所有的城门都关闭了,只许进不许出;所有的船只都不得出港,哪怕是奉公出差的官船都不行。 薛楚玉一行两百骑奉命进城之时,引起了极大的关注。有人认出了他们,是城外洛水大营里的右卫士卒,因为他们的军旗和衣甲与城中的军队都不相同。他们手中执拿的武器也不是一般巡逻士兵用的那种漆枪,而是野战王师当中的精锐越骑才会用的——马槊! 更重要的是薛楚玉等人不过区区百骑,却如同千骑万马一般威风八面。两百挺马槊齐崭崭的横挺出来,已呈横扫千军之势。就连巡逻的羽林卫见了他们都急忙让道退避,就如同一群家犬见到了真正的狼群那样,黯然失色仓皇无措! 片刻之后,薛楚玉一行人如同疾风掠林一般冲到了贞观殿前,铁甲排开,在薛绍的病房外摆出了一个铁桶大阵。然后他们一点也不给面子的,就把事先守备在这里的千骑全都给轰走了。 太子妃韦香儿刚准备走进病房去探视一番,却遭遇这般情景,只好跺了跺脚折返了回去。 御医已经给薛绍瞧完了伤,说幸亏有懂医之人急救得时驸马并无大碍,然后就下去熬药了。房中只剩了太平公主与琳琅等几个心腹侍人。 薛楚玉独自上前,站在病房的门外抱拳拜道:“大将军,属下薛楚玉奉中宫之命率两百卫士入宫,听命于大将军麾下用事!” 太平公主连忙差使琳儿前去回话,琳儿走到门前说道:“薛将军在外护卫即可,但请莫要喧哗。驸马正在卧榻歇息,休要惊扰了他!” 琳儿的话音刚落,一直晕厥不醒的薛绍就突然醒来了。 他斗然睁开的双眼之中,精光奕奕! “请我兄弟,进来说话!” 第545章 变天 薛绍晕倒的同时,太平公主也险些晕倒! 武则天连忙喝呼身边的宫女与宦官们,赶紧将人抬到偏殿请来御医救治。 德高望重的霍王李元轨趴在皇帝的尸体上哭得老泪,太子李显与皇子李旦捶胸顿足几欲寻死,太子妃与皇妃们帮着哭得也很起劲,公主与驸马被御医抬去抢救了……皇帝这一断气,所有的压力仿佛全都铺天盖地的落到了刚刚死了丈夫的武则天身上,甚至让她连哭泣的时间都没有。 第一时间,武则天命令千骑将军武攸归率心腹卫士前来寝宫护驾,严防死守不得任何人随意进出、不得任何人走漏半点消息,否则以十恶罪论处。随后,他又连忙劝止霍王与太子等人不要哭泣——皇帝驾崩与军帅遇刺这两件大事居然同时生,时局之凶险已经毋庸讳言。值此非常时期,但凡禁中之事一概不宜外传以免引起政局动荡人心恐慌,更要防止奸人趁乱作祟! 天后言之有理,李元轨老道持重倒是忍得住不哭。李显和李旦却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难以自已。武则天恼怒之下真想把他们给轰将出去,到后来还是他们的妻子劝住了他们。 刚刚受了托孤之重的顾命大臣裴炎为表忠心跪着哭了一阵,终于站起来帮武则天分担事情了。他与武则天口头一议,决定连夜召集宰相与重臣在阁部会议共商后事。但是陛下驾崩的消息,至少要押后三日再对外公布。在这三天里,宰相们需得面面俱到的安排好为陛下丧、宣读遗诏与新君继位的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说来简单,办起来却没有一件容易。其中稍有一件事情办得有所差池,都将给整个大唐天下带来无挽回的遗害! 另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务必要在三天之内查出刺杀大将军薛绍的凶手与幕后主使,并将其斩草除根一网打尽。以确保陛下驾崩之后、新君继位之前这段非常时期里,皇族与朝臣们的绝对安全! 计议已定,裴炎火速去了政事堂召来所有的宰相紧急议事。很快所有的宰相就被召进了皇宫,从此彻夜留守官署时刻候命,直到禁令解除。 很快,羽林卫大将军程务挺就挑了一副重担上身,他奉命统率羽林卫、金吾卫与监门卫所有兵马,把守整个皇城的所有机要之地并接手了洛阳全城的防务与巡逻,洛阳城开始了全面戒严。 大理寺丞狄仁杰临危受命,开始全权负责调查大将军薛绍遇刺一案。限期三日破案,否则他这位大理寺丞算是做到头了,甚至他的手下和他的直系上峰都将受到牵连。 武则天又派郭安与宫中使者一同回了洛水大营,传令给薛绍的副手李多祚与薛楚玉,让薛楚玉率两百名心腹卫士入宫亲自护卫薛绍榻前,并负责在薛绍与军队之间通传军令;又命李多祚率洛水大营的野战大军拔营而起,向洛阳城靠近移营十里就近屯驻,按管和把守所有要塞通道,镇戍与保卫洛阳全城! 整个东都洛阳城池,仿佛是**之间就变了天。 危急时刻,大唐的国家机器飞快的运转起来。武则天**之间连三十二道中宫敕令,接见三品以上大员五十余次。裴炎率领所有宰相在政事堂通霄达旦的办公,处理了无数的军政之事出上百条的军政命令,**之间用掉的纸张就多达三十多斤! 这个时候,本该非常紧张和忙碌的薛绍却静静的躺在病榻之上,由御医在为他紧急症治。刚刚丧父的太平公主眼见丈夫又遭此厄运,几欲晕厥。她心急如焚的守在病榻之侧,虽未号哭但泪流不止。 琳琅与杨思勖在太平公主的身边不停劝慰,吴铭率领斥侯里外戒备密守护,有如金刚下凡威煞十足。 与整个皇宫的忙碌不堪相比,薛绍身在身处的地方,简直宁静得异常。 本该挺身而出掌控大局的太子李显,眼睁睁的看着天后与裴炎把控所有政事却无动于衷,只是一味的在他父亲的遗体前哀哀伤感或是痛哭流涕。太子妃韦氏都急了,恨不能代替太子站出来接管一些事务。但是挡在她前面的是那位能干又强势的婆婆武则天。且先不说太子妃没有名份去向武则天争权,就算是有,韦太子妃但逢看到武则天就如同是老鼠见了猫儿。别说是壮起胆来向她挑衅了,逃命犹且来不急。 因此,韦太子妃只能是心里干着急,越着急她就越加怨恨自己的丈夫实在太过窝囊无用,竟比一妇人还不如! 丈夫浑浑噩噩的不管事,韦太子妃却不得不为未来打算了。她心中暗忖,陛下去世君权让出,太子即将登基为帝,这时候他大以名正言顺站出来的接管朝中的一切权力。是他偏却作出妇人之态在先皇的灵前一味哭泣,眼睁睁的看着天后与裴炎上下齐手把整个朝堂和军队都给牢牢把控住了。太子这般的无能和软弱,就算过阵子顺利接位当了皇帝,朝堂上下何尝会一个誓死效忠的得力心腹?那无非就只是一个被天后与裴炎牢牢控制的傀儡皇帝罢了! 韦太子妃越想心中越是不安,她很自然的想到了代替太子去拉拢几个朝中的重臣做为新君上位的股肱。是思来想去,这满朝上下但凡手中有点权力的人,好像都是天后与裴炎的心腹。就算有那么几个之前是誓死效忠于陛下的,是太子又跟他们一点交情都没有。 以说,太子李显从来就没有在大唐的朝堂之上,竖立过任何的恩威,更没有半点的人缘。 满朝文武效忠于先帝却未必肯效忠新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最是懂得。倒是之前和先帝一同执政的天后,朝堂上的大臣就算和她没有很深的交情,也至少是彼此共事多年相当的熟悉。再加上天后这个人实在太有手腕,极会收买人心——相比之下,臣工们好像更加容易效忠于天后! 韦太子妃越想越不妙,她几乎是点着大臣们的人头数过来,最后现,他们唯一还能找到一丁点希望的,仍然只有太平公主与驸马薛绍! “太子、太子!”韦太子妃忍不住在痛哭失声的李显耳边劝道,“薛驸马遇刺晕厥,身怀六甲的太平公主也受了很大的惊吓。此时他二人正值卧病不堪,你身为兄长怎么也该过去照料一番你的妹妹,身为即将登基的新君,你也更应该去看望一下你的军国大臣啊!” “父皇驾崩,我心乱如麻!所有闲杂之事,尽数别来烦我!”李显脾气还很大,劈头盖脸的把韦太子妃给骂了一通,然后继续扑到李治的遗体上痛哭去了。 韦太子妃恨了个牙痒痒真想揍他一顿才好,无奈的仰天叹息了两声,她一声不吭的走掉了。 “你去哪里?”李显对着韦太子妃的背景喊道。 “更衣!”韦太子妃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气乎乎的走掉了。 巧不巧的是,武则天刚好从殿外回来,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李显一见到武则天,当场扑到李治的遗体上哭得更凶了。仿佛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表达出足够的孝心,那样他才能顺利登基一样。 武则天冷冷的看着消失在宫殿拐角处的韦香儿,又看了看埋头痛哭的李显,摇头,叹息。 …… 天亮了。 洛阳的百姓们惊奇的现,整座城池里的气氛都变得非比寻常了。满大街的都是荷甲持兵的卫士在巡逻,哪怕是只容一人通过的里坊小道都有卫士把守,他们还在挨家挨户的搜索什么“天牢逃犯”。所有的城门都关闭了,只许进不许出;所有的船只都不得出港,哪怕是奉公出差的官船都不行。 薛楚玉一行两百骑奉命进城之时,引起了极大的关注。有人认出了他们,是城外洛水大营里的右卫士卒,因为他们的军旗和衣甲与城中的军队都不相同。他们手中执拿的武器也不是一般巡逻士兵用的那种漆枪,而是野战王师当中的精锐越骑才会用的——马槊! 更重要的是薛楚玉等人不过区区百骑,却如同千骑万马一般威风八面。两百挺马槊齐崭崭的横挺出来,已呈横扫千军之势。就连巡逻的羽林卫见了他们都急忙让道退避,就如同一群家犬见到了真正的狼群那样,黯然失色仓皇无措! 片刻之后,薛楚玉一行人如同疾风掠林一般冲到了贞观殿前,铁甲排开,在薛绍的病房外摆出了一个铁桶大阵。然后他们一点也不给面子的,就把事先守备在这里的千骑全都给轰走了。 太子妃韦香儿刚准备走进病房去探视一番,却遭遇这般情景,只好跺了跺脚折返了回去。 御医已经给薛绍瞧完了伤,说幸亏有懂医之人急救得时驸马并无大碍,然后就下去熬药了。房中只剩了太平公主与琳琅等几个心腹侍人。 薛楚玉独自上前,站在病房的门外抱拳拜道:“大将军,属下薛楚玉奉中宫之命率两百卫士入宫,听命于大将军麾下用事!” 太平公主连忙差使琳儿前去回话,琳儿走到门前说道:“薛将军在外护卫即,但请莫要喧哗。驸马正在卧榻歇息,休要惊扰了他!” 琳儿的话音刚落,一直晕厥不醒的薛绍就突然醒来了。 他斗然睁开的双眼之中,精光奕奕! “请我兄弟,进来说话!”。.。 第546章 重要 太平公主本是扭着头对向门口没有看到薛绍睁眼,突然听到他说话,太平公主倒是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冰雪聪明的太平公主顿时心中了然。 “薛郎,你?!……” 薛绍一个翻身从病**上起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把太平公主拥入了怀中。本来是想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但因为她身怀六甲肚子挺大,因此薛绍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柔一些。 “坏人,你吓死我了!”太平公主再度哭泣了起来。 “宝贝,别哭了!这样对你、对孩儿都不好!”薛绍连忙在她耳边劝道,“是我不对,让你伤心让你难过了!——现在有我自己的人在身边保护,我才能放心的清醒过来,知道吗?” 太平公主何尝不明白,马上点了点头退出薛绍的怀抱,抹干了眼泪说道:“你让楚玉进来说话,我稍事回避。” “琳琅,好生照顾公主——我苏醒之事,切勿对外宣扬!” “是!”姐妹俩应了诺,连忙扶着太平公主去了另一间房里歇息。 薛楚玉进来了,神情焦着急忙掩门,动作极为迅疾的跑到薛绍面前。 不等他开口来问,薛绍就道:“小伤无碍,不必多问!” 薛楚玉重吁了一口气,稍稍放心的点了点头。 “宫中复杂,或有凶险。”薛绍说道,“天后让你亲率两百精兵入宫保护我和太平公主,这既是对我的尊重,也是对我的与信任。毕竟我们这样的军队,一般是不许进城的。就连上番也只能在城池的十五里开外驻扎,否则就是扰民。更何况,天后还让你直接开进了皇宫禁内。” 薛楚玉点了点头,“少帅所言即是。此等非常处境之下,远水不及近火。少帅能将两百精兵带在身边,远比二十万大军驻扎在城外更加实际和管用。我猜测,是否宫中有了内鬼?否则,少帅夜半受诏入宫这样隐密的事情,刺客怎会提前侦知并且半道设伏了?” “当然有这个能。”薛绍皱了皱眉,“朝廷里想要我死的仇人,不在少数。更加有人,想要我死在这个先帝与新君交接君权的特殊时期!” 薛绍“嗞”了一声,“少帅言下之意……是姓裴的?” 薛绍摇头以示否决,并用眼神示意让他不要说出口,以防隔墙有耳。 薛楚玉眨了眨眼睛就琢磨上了,既然不是裴炎,那还会是谁呢? 薛绍凑到他近前,小声说道,“能天后也是怀疑宫中有内鬼,才让你带兵进宫保护于我。” “难道是千骑?!”薛楚玉恍然回神,非常的惊讶。 薛绍皱着眉头寻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 薛楚玉拧眉沉思,心想,今日之千骑早已不是当初那一支,跟随我们一起征讨白铁余的千骑了。当时我们只剩了不到四百人回来,武攸归复出重掌千骑之后,在天后的支持之下重组千骑扩伍至两千人。其中的绝大多数千骑旧部都被扫地出门,要么是跟着郭元振去了金吾卫巡大街,要么是投靠了右卫现在在我的麾下效命……武攸归有足够的理由要谋害薛少帅,但他没有半点理由谋害天后! ——这难道就是天后让我率军进宫,保护少帅的原因?! “少帅,如果内鬼真是千骑,那就防不胜防了!”薛楚玉惊讶道,“千骑现在负责护卫中宫,一切行事都很方便。不如少帅现在转移,离开皇宫去军营里歇养?” “不。”薛绍说道,“现在朝堂内外军队上下都是暗流汹涌,天后的压力很大身边正当用人之际。她既然叫你带人进宫来保护我,用意就是不想让我这时候离开。再说了,我们虽然有足够的理由去怀疑某人,但是我认为某人还是没有胆大妄为到这样的程度。那么有能,内鬼只是隐藏在千骑或者内廷宫人当中,就连天后与某人都不知情。既然敌暗我明,那我索性也就没有躲避的需要了。” “既不是裴炎也不是武攸归……那还能是谁呢?”薛楚玉低声的嘀咕,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兄弟,不用想了。”薛绍突然打断了薛楚玉的沉思,说道,“值此国难之时,小人谋私,大丈夫奉公。我不管是谁要谋害于我,那都已经不是私恨而是犯了国法的十恶不赦之大罪。此案已是京城大案,朝堂必有区处。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竭力全力稳固朝廷、护卫京城!” “少帅说得极是!”薛楚玉郑重抱拳一拜,“少帅有令,只管下达!” 薛绍点了点头,“第一道军令,让李多祚率军在所有的洛阳官道与小道上多设关卡加强巡逻,并联合地方州县的各级衙门,以极大力度严厉打击所有的作奸犯科,务必要打出隆重的声势,起到杀一儆百震撼肖小的作用!” “是!”薛楚玉抱拳应诺,“少帅只管口述下令,我全都写下来。” 薛绍叮嘱道:“非常时期,以临战而论。将第七套和第十三套蓝田秘码隔页抽取,混编使用。往来信件不得见到一个文字,必须全部使用密码!” “是!” “第二道命令,即日起全军进入临敌备战状态。所有七品以上将官除婚丧大事之外不得休假、不得外出!特殊情况需得休假与外出者,须得由你和李多祚二人一同堪校之后报由我来亲自下令,方才获准!”薛绍说道,“同时右卫的衙门官署里,任一时刻不得少于四位郎将与两百精兵值守。无论白天黑夜最多每隔一个时辰,城外大营和衙门官署必须互通一次消息往来。但有大事,即刻入宫报我!” “是!” “第三道命令,严密监察洛阳周边通往北方的一切通道,布下天罗地网,谨防洛阳的奸细逃到北方去通风报信!”薛绍说道,“从即日起,只要是去北方的,无论是商人还是平民仰或官员,无论是用任何籍口,一律严加盘查细细审问。但有半分疑只管先行扣押。宁错抓一千,绝不漏放一人!” “是!”薛楚玉郑重应诺,心中一紧,小声道:“少帅是怀疑,能有北方来的奸细潜伏在洛阳城中?” “不是能,是一定有!”薛绍眉头紧皱,说道,“大唐接连遭遇了旱灾与迁都,之前失去了裴公,现在又是皇帝驾崩——这样的大事,北方怎么能不关注?” “难道这一次针对少帅的行刺,还会与北方有关?!”薛楚玉惊讶道。 薛绍皱了皱眉,“是不排除这种能。如果是,这一次的刺杀行动居然能够安排得如此周密,其中将有内鬼很大的功劳。如果不把这个内鬼捉出来,真是遗害无穷!” “朝廷已经着令大理寺丞狄仁杰,全力督办此案,并且限期三日破案!”薛楚玉说道。 “三日?”薛绍不禁皱了皱眉,“先不说这个了——第四道命令!” 薛绍一口气下达了七道命令,全都是与严肃备战、警戒防卫有关。薛楚玉全都用蓝田秘码写了下来。薛绍在军令上盖上了自己的大将军印信,让薛楚玉即刻派人把命令传达到宫外的衙门官署与驻军大营里去,马上执行办理。 薛楚玉拿上命令文书刚刚走到门外,看到天后居然站在十步开外回廊之下,于是连忙上前拜礼。 “薛将军辛苦了。”武则天神色憔悴,但是微笑点头,“朝廷危难,方显忠臣本色。你与驸马,都是大唐的忠臣与干将!有你们二人在,我便能安心!” 薛楚玉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是抱拳而拜。 武则天微微一笑,“你手中所拿的,是驸马刚刚堪的军令吗?” “正是。”薛楚玉犹豫了一下,说道,“天后想看吗?” “不必了。”武则天笑了一笑,说道,“你们那套秘码军令,我看不懂。再说了,驸马出的命令即是本宫出的命令。又何须再看?” “天后英明!”薛楚玉抱拳再拜。 “去忙吧,切记要注意身体,莫要太过劳累!”武则天微笑道,“国家正当用人之际,驸马不幸被小人所伤,你别再倒下了。否则,谁来率军护佑我大唐神器?” “……”薛楚玉再度无语以对,抱拳一拜,“臣知道了。臣告退!” “慢着。”武则天呵呵一笑,“本宫以,进去看一看你们的大将军吧?” “当然以!……天后,快请!” 薛绍躺在房里的病**上,早就听到了武则天与薛楚玉的对话。今日这般的情景,不由得让薛绍回想起了年初的上元节那**,武则天叫“太一”与“天官”连夜守护在寝宫之外时的情景。 薛绍心想,人毕竟都是感情的动物,“交情”这东西遇而不求。绝大多数时候都能以政治家的冷酷眼光看待一切人事的武则天,也不是完全不顾个人感情。以前自己或许因为能力和立场被武则天所看中。但是从那**起,武则天才对自己和薛楚玉这两个年轻的将军,有了一些真正的好感与信任。 正琢磨着,武则天走进了房门,独自一人。 既然武则天都知道自己亲自出了军令,于是薛绍也就犯不着在她的面前装晕了。 看到武则天掩上门后走向了病**,薛绍正要起身,武则天唤道:“你给我好好躺着!” 话音刚落,太平公主也在琳琅的搀扶之下走了进来。 薛绍眨巴了一阵眼睛,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怪异的想法——她们一个刚刚死了丈夫一个死了刚刚父亲,却都不在灵堂里呆着,倒一同跑到我这里来了!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第547章 大事不妙 武则天进来之后并没有急于说话,而是先把负责医治薛绍的御医赵秉诚亲自叫到了跟前,详细的询间了一番薛绍的伤情。得知抢救得时薛绍大体无恙之后,武则天金口一开,当场赏了赵秉诚绢帛二百匹,并给他加了一阶散官! 赵秉诚当场惊喜坏了,跪地磕头谢恩不停。 薛绍看到这位老人家心里真是哭笑不得,心想我与太平公主相识之初,不就是他给我治的脖子么?后来每次我假装被太平公主打伤,都是他帮忙治的。每次我遭一点小灾,他就发一笔大财——我还真是他命星的大福星! “赵御医,本宫赏你并非是出于私意,而是公心。”武则天说道,“值此非常时期你救治薛少帅有功,便是有大功于朝廷。此等功劳,值得重赏!” “臣不胜惶恐!臣将竭尽全力,医治薛驸马!”赵秉诚非常的感激。 “如此最好。”武则天略略放心的点了点头,“你忙去吧,好生为驸马煎药。只要利于驸马尽快康愈,禁中所有的珍稀药材你只管取用。此外,太平公主的孕身之事也交由你来打点了。今后,你便专司伺候公主与驸马,余下闲杂之事一概不用去管!” “臣遵命!”赵秉诚感激零涕的磕头谢恩,退出去了。 太平公主也觉得有点好笑,“这位赵御医,还真是与我们夫妻有缘。” 薛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孽缘吧?只要他老人家一出现,我准没好事!” “那也简单,寻个过错赐死他即可!”武则天说道。 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一惊,薛绍忙道:“天后不必如此,臣一时戏言而已——医者父母心,赵御医的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医术也很精湛!” 武则天微微一笑,“那就依你,不杀。” “臣,谢天后。”薛绍拱手拜了一拜不禁有些惊异,心中想道——因我之故,武则天对赵秉诚破格重赏,两百匹绢折算四五万钱,相当于十几万人民币的购买力,足够京城的一户中产家庭一年的吃喝花销。加一阶散官更是意义重大,绝大多数的官员奋斗四年不犯任何错误,才有这样的机会。 可是因我一句戏言,武则天又马上可以赐死赵秉诚! ——她这是在拐着弯的,对我施以殊恩并表达宠信啊! “太平,你快坐下。”武则天拉着太平公主的手扶她坐下,声音柔和俨然一位真正的慈母,对她道,“你有孕在身,就不要去灵堂了。一定要好生歇养,莫要太过伤感或是太过激动,以免伤了胎气落下病根啊!” “多谢母亲,我会照料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儿的!”太平公主温馨的微笑,同样也很温柔的说道,“母亲也不要太过操劳、太过伤感。若是累了,也须得好生歇息。” “哎……”武则天悠长的叹息了一声,轻声道,“我与你父皇做了三十年的夫妻啊!——三十年!” 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沉默了,一时都不知该要如何劝慰武则天。 薛绍心想,武则天毕竟也是**凡胎,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三十年的丈夫去世了,她不可能不伤心。此时此刻,她不太像那一位叱咤朝堂的天后了,更多的是像一个伤心的未亡人,一个在向自己的子女倾述衷肠的老母亲。 “太平,你熬了一夜未睡,这对你的身子极是不好。”武则天劝道,“你快下去歇着,驸马这里有赵秉诚与薛楚玉照料,定然无妨。你若安心养胎,便是对他最大的安慰,知道么?” 薛绍也微笑的点头,“殿下,天后所言即是。你若安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那好吧,我去躺着歇息……”太平公主很听话的起身给武则天拜礼,又恋恋不舍的多看了薛绍几眼,由琳琅搀扶着去了邻间歇息。 薛绍知道,武则天支走太平公主,肯定是有私密话语和自己说。现在这样的光景,她的每一分精力和每一秒时间都极其宝贵,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探一下病或是褒奖一下赵秉诚,而亲自跑到这里来。 “驸马,你知道赫连孤川这个人么?”太平公主一走,武则天果然开门见山的说起了正题。 薛绍好奇的道:“臣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怎么了,天后?” “怎么,郭元振没有对你说起过此人?”武则天问道。 薛绍摇了摇头,“从未提及。此人与郭元振有什么关系?” 武则天淡然一笑,说道:“郭元振少年天才,文武双全。他十八岁就考取了进士,被朝廷授予朝泉县尉一职。但是他也非常的贪玩,在通泉任官期间他非但不治政事的,反而纠结一些不法之徒多行劣举。这些事情你知道吧?” “这我知道。”薛绍笑道,“臣还知道,正是天后将郭元振召到了长安亲自训斥。不料郭元振非但不惧,还向天后进献了一篇自己亲作的《宝剑篇》。天后欣赏他的胆识与才华于是特赦于他,只是没有让他再回通泉做县令了,而是将他留在了长安做了一个管理库藏的铠曹参军。为此,我们还经常取笑于他。” “其实,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武则天说道,“当初郭元振在通泉结交的,可不是普通的市井无赖,甚至不是一般的江湖匪类。他有一位八拜之交的兄弟,是纵横关中、领袖绿林的大枭贼。当年郭元振涉世不深年少义气,于是交友不慎险些被他带入邪道。” 薛绍略微一惊,“天后,那人就叫赫连孤川么?” “没错。”武则天说道,“此人武艺高强诡计多端而且博闻强识履历非凡,对于绿林江湖之事无所不知。在大唐的关内一带只要他登高一呼,各路绿林匪盗江湖豪杰都愿为之赴汤蹈火,甚至敢与官府公然对抗。我将郭元振唤回长安之后,密令大理寺查办捉拿此人。大理寺费时两年有余,最后还是在军队的协助之下才将他抓获归案。在押送他赴往京城的途中以及看押的期间之内,前后发生了十余次劫囚事件,给军队和衙门都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薛绍听话听音,小心问道:“如此说来,此人现在仍在看押,并未处斩?” “聪明。”武则天微然一笑,说道,“能够在绿林道上拥有如此的信望与声威,此人也算非凡之辈,或有一天他就能派上用场。于是我一直留他不杀,只是秘密看押。就连朝廷嗣立皇太孙大赦天下之时,也没有赦免此人。果然,他今天就发挥作用了!” “是何作用?”薛绍好奇的问道。 “当然是与你的行刺一案有关。”武则天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说道:“案发之后我命大理寺丞狄仁杰全力破案,限期三天。狄仁杰也算是一位见多识广、机智过人的异才,他堪验刺客尸首时发现这些人多半是行走江湖的绿林匪盗,个个身手非凡悍不畏死。为了辩明这些人的身份以便追查凶手与幕后主使,狄仁杰居然找到了曾经在绿林道上厮混过的金吾卫郎将郭元振请教。因为事情与你有关,郭元振倾心相助,还向狄仁杰举荐了他曾经的结义兄弟——赫连孤川。用郭元振的话说,只要是与绿林江湖相关之事,就没有赫连孤川处决不下的。狄仁杰将信将疑来向本宫请示,本宫直接把赫连孤川交给了他,并许他戴罪立功或可赦免开释。” 薛绍听得很好奇,这真像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武侠与侦破故事,于是问道:“天后,那赫连孤川解决问题了么?” “大有进展。”武则天微然一笑,说道,“赫连孤川只看了刺客的尸体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孟津水枭。洛水贯通天下,一年四季舟船往来千里不绝。这些水枭以保护往来商船免于劫掠的名义行勒索之事,其中不乏本领非凡的忘命之徒,就连官府都剿之不绝。但是大约是半年前,他们当中的很多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全部失踪了。然后今天他们全都出现在了洛阳,对你进行行刺!——你想到了什么?” “奇怪,我从来没有招惹过江湖绿林中人。”薛绍皱眉寻思,“莫非,他们是被人收买过去,暗中养作了死士?” “你猜得没错。”武则天点了点头,说道,“赫连孤川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查清了这件扑朔迷离的奇案。孟津水枭当中的一批高手,在半年前被一位神秘人重金收买并秘密豢养了起来,从此音信全无,就连他们的同伙与家人都不知其详。现在狄仁杰正在携同赫连孤川与郭元振,全力追查那位神秘人。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天后方才说,他们大约是在半年前失踪?”薛绍眨了眨眼睛,寻思着说道,“那时候我刚刚北伐回来不久,大约是和公主殿下成亲的前后。” “没错,就是那时候。” 薛绍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情,说道:“臣记得成亲之前,臣曾经奉命陪公主殿下外出游玩。有一天晚上在瑶池玉林,曾有一位武功非常高强的神秘刺客潜伏到我与公主的身边,观察了我们很久。杨思勖去追他,却没有追上。我怀疑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孟津水枭的那些人就已经盯上我了?” “很有这个可能。”武则天说道,“狄仁杰回报说,昨夜的行刺计划安排得相当稹密,显然是预谋良久、计划详实。” “臣有点奇怪,要行刺我,其实机会多的是。”薛绍说道,“我曾不止一次的落单在外,早前的三个多月里我只是隐居在深山之中。那时候杀我不是更加容易成功,而且风险与动静也会小很多吗?” “或许,对方要的就是闹出一个很大的动静呢?再或许,对方想杀的并非是一个隐居山林的薛绍,而是一个执掌右卫的大将军呢?”武则天的眼神之中,精光奕奕。 薛绍猛然醒神,小声道:“天后言下之意,这一起刺杀并非仅仅是针对我薛绍个人,而是针对大唐的军帅?他们是想在陛下驾崩的特殊期间之内,搅乱大唐的政局并让军队群龙无首?” “本宫与狄仁杰,同作此想。”武则天表情严峻,“你觉得如何?” 薛绍深深的吸了一口凉,郑重道:“天后,如果是这样,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第548章 忌惮与憎恨 听闻“大事不妙”的武则天不惊也不怒,双臂一挥大袖一展,神情泰然的坐定下来,看来是打算与薛绍促膝长谈一番。[ 薛绍看到她这副姿态有点惊讶,也有些佩服。眼下,皇帝刚刚驾崩朝中大小重担都落在了她的肩上,于私下来说她还刚刚死了丈夫。可是她居然能把这些事情全都抛到了一边,这样安静的坐下来与自己商量行刺一案,真是不简单!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行刺一案的背后,很有可能隐藏着一场重大的军国危机!”武则天的声音很平静,表情却比较严肃,说道,“曾经我也怀疑,是你在朝中的政敌或者仇人对你突施杀手,目的是阻止你入宫接受陛下的托孤遗愿。但是很快,我排除了这个顾虑。如今看来,这场刺杀确实是一场处心积虑、谋划良久的重大阴谋。其目的不仅仅在于取你性命,更重要的是针对我大唐的朝廷与军队。唯有如此方能解释,对方为什么一直紧盯着你却没有对你下手。直到你执掌兵权陛下驾崩,在你即将要肩挑军国重任的时候,他们才突然对你下手!” “天后说得很有道理……”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双眉斗然一拧,“天后,臣斗胆想问一句,艾颜至从去了北方,可有消息传来?” “你终于联想到她了……”武则天深呼吸了一口,表情非常的凝重。 薛绍心里顿时一紧,“难道,她真的出事了?” 武则天沉默了片刻,终于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此乃重大机密,至今满朝上下,只有本宫与裴炎知道。” 薛绍重叹一声,坏了!果然是坏了! 他心中飞快的盘算道—— 去年北伐之后,裴炎为了排挤裴公并且压制薛元超,提出了一个处斩伏念并要挟艾颜去北方安抚草原部从的主张。裴炎不懂军事也并不了解草原的实际情况,他完全是出于政治斗争的需要提出的这个主张。当时我与裴公、薛元超都一同认定这绝对是一个遗害无穷的愚蠢办法,想尽了各种办法想要阻止裴炎。可是没办法裴炎实在太红太受宠信了,更重要的是,当时他以“政治斗争”为出发点的主张,恰好对上了二圣的胃口并且满足了二圣的需要。 现在看来裴炎的主张非但是愚蠢,简直还愚蠢透顶! “事已至此,你也牵扯了进来,那便告诉你也无妨。”武则天说道,“当时我曾经设想让艾颜做太平的随嫁媵御将她留在长安,但是太平拒绝,你拒绝,艾颜本人也拒绝了。于是我打消了这个一厢情愿的念头,改由奉宸卫郎将刘冕率兵护送艾颜去到幽州,由幽州都督李文谏专司负责,安抚突厥贵族与稳定草原部众一事。” “天后,后来事情进展如何?”薛绍问道。 “最初,事情进展还算顺利。”武则天说道,“艾颜到了北方十分的配合,在她的号召之下,有很多突厥贵族表示愿意诚心归附大唐,很多四散逃逸在草原上的突厥残兵都陆续停止了反抗与作乱,纷纷归做良民。” “然后,出了什么事情?”薛绍问道。 武则天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严肃,“我先问你一事——上次你奇袭黑沙捉来哪几个俘虏?” 薛绍答道,“有伏念父子,艾颜,还有冒充伏念的一个男子,实际是伏念的族侄。” “伏念的族侄,现今何在?”武则天问薛绍。 薛绍有点惊讶,细细回想,说道:“当时我们把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伏念,温傅与艾颜的身上。伏念的族侄显得并不重要,臣至今甚至都没记住他的姓名。当时臣急忙赶回长安覆命,只带了艾颜一人回京。余下的突厥俘虏何时押解回京或是如何发落的,臣并不十分了解。” “现在本宫告诉你,那个不起眼的俘虏名字叫——阿史那??骨笃禄。”武则天说道,“他是突厥汗族阿史那氏的旁系后裔,论辈份是伏念的族侄,艾颜的堂兄。” “阿史那骨笃禄?”薛绍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无比熟悉,很有可能前世听到过不止一次这个名字。可是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还真的一下想不起来了! “记住这个名字。”武则天说道,“因为此人,很有可能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很有可能成为你最强劲的敌人!” 薛绍略自一惊,“天后,他究竟干了一些什么?” “待我思之,慢慢与你说来。”武则天思考了片刻,说道:“骨笃禄世袭祖上,曾在云中都督府治下担任吐屯啜的官职,是一名部族首领。他前后跟随过奉职与伏念两任突厥伪可汗,参与了两次突厥贵族发动的反叛。第一次裴公击败奉职之后,他率部投降被朝廷特赦;第二次他被你从黑沙生擒,战后裴公主张招抚伏念与一干突厥俘虏,于是准备将骨笃禄与伏念等人一同带到长安,接受大唐朝廷的特赦与招抚。但骨笃禄认为长安之行凶多吉少不愿与伏念同行,于是他找了个借口,带着十几个人偷偷的溜走了。正如你所说,当时骨笃禄一点也不起眼,甚至裴公都放任他去了。” “然后呢?”薛绍追问。 “然后,朝廷处斩了伏念等一干俘虏。骨笃禄就趁机在草原上煽风点火,暗中招兵买马。”武则天说道,“在艾颜到了幽州的时候,骨笃禄的手下已经有了数千的人马,并与许多草原部族暗中勾结图谋不轨。幽州都督李文谏得知此事决定先礼后兵,他先以艾颜的名义对骨笃禄提出了招抚。骨笃禄十分狡猾,他声称愿意接受招抚并很快就率领麾下部众一同归附了幽州大都督府。随后一段时间,骨笃禄也表现得很老实,这其实只是为了麻痹李文谏。后来骨笃禄趁李文谏一次疏远大意杀将闯关,几乎把所有归附的突厥人全都一同裹挟而去,同时他还劫走了艾颜并杀死了刘冕和许多奉宸卫的将士。李文谏急忙率军去追但为时已晚,骨笃禄早已逃到了北方大漠深处。朝廷在数日前接到幽州都督李文谏的密报,骨笃禄与艾颜至今不知所踪。李文谏请求朝廷提高警惕增兵北疆驻防,突厥人很有可能再次复叛!” 听到这里,薛绍的心里已经像惊雷一样的在炸响——我终于想起来了!阿史那??骨笃禄,就是后突厥汗国的创立者!就是从他手上开始,大唐与草原突厥开始了连绵百年的争斗!……该死的,我当时只留意伏念与艾颜了,骨笃禄告诉过我他的姓名,突厥语我听不清楚没记住更没有把他那个“冒牌货”放在心上! “早知如此,我就该提前剁碎了他!”薛绍懊恼的一拳砸到了腿上,突然震动了箭疮,疼得直吸凉气。 “别激动!你有伤在身,切勿动怒!”武则天连忙来劝薛绍,“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气恼。就算没有那个骨笃禄,贼心不死的突厥人也迟早会聚众复叛。略有不同的,只是时间的早晚与贼首的不同而已!” 薛绍深呼吸了几口忍住剧痛,咬着牙点了点头。武则天这算了说了一句大实话,在处斩了伏念等人之后,突厥复国几乎已是历史的必然。就算没有骨笃禄,也会有“别的笃禄”站出来领导与推动这件事情。 想到此处,薛绍说道:“天后,如果这次暗杀真是突厥人在幕后操纵,那么很有可能意味着,突厥人一直都想再次举兵造反。骨笃禄一直藏着,是因为他一直在等待时机——现在,他们的时机终于到了!” 武则天深呼吸了一口,沉默不语。 薛绍读了一下她的微表情,知道她心里是认可自己的这个观点的,只不过她绝对不会承认!因为现在的这个局面,是之前裴炎的一次重大施政错误所导致的。按理说,宰相出现这样重大的施政错误至少应该免官。但是现在先帝刚刚驾崩,大唐的朝廷要完全依靠天后与裴炎的合力操持才能稳定大局。于是他们把这些事情当作“重大机密”藏掖起来密不外宣。 但是这样的大麻烦,是能藏得住的吗?! 薛绍越想越恼火,咬牙道:“天后,裴相公首当其冲,理当为当前的军国危机负责!” 武则天皱了皱眉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如今正值非常时期,裴炎身为先帝托孤的顾命大臣与主持政事堂的侍中宰相,大唐的朝廷对他还有颇多仰仗。他或许是有一些过失,但功劳仍是主要的。将相失和乃是军国大忌,为了顾全大局你就不要耿耿于怀了,现在也不是追责的时候。我们还是想一想如何解决这一次的军国危机吧?” 武则天说得有道理,薛绍深呼吸了两口暂且忍下了这口恶气,点了点头说道:“天后,我们必须提前做出最坏的打算。” “细细说来。”武则天正襟危坐,凝神期待薛绍的下文。 薛绍说道:“当下最坏的情况就是,突厥人已经早已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起兵造反。陛下驾崩大唐朝廷纷乱,就是他们最好的时机。之所以要在行刺于我,只是为了给他们的造反增加成功的机会。” “李多祚也曾执掌西征大军,为何就没人去行刺李多祚呢?突厥人,怎会对你如此忌惮?”武则天的口气,好像还有一点好奇。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可能是因为上次的北伐经历,让突厥人对我的印象特别的深刻,也特别的憎恨!” 第549章 事不过三 很显然,武则天是一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她并非不在乎李治,但是比起死人来说她更加在乎活着的人,于是她密切关注薛绍的伤情并亲自来探望;她并非不重视李治的葬礼与当前那么多的朝堂政事,但是她更加关注刺杀一案背后隐藏的军国危机,于是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安静的坐下来和薛绍一起商量这件大事。 这是有史以来,薛绍和武则天最长的一次谈话,也是武则天第一次向薛绍咨问军国之事。 薛绍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一年多以前,自己第一次入宫面见武则天时的情景。那时的情景,是一个执掌天下权柄的皇后,面对一个布衣白身的纨绔子弟。从那时候起,武则天在薛绍面前的姿态始终都是高高在上,有时甚至盛气凌人,经常直言不讳的教训甚至斥责薛绍。 哪怕是在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婚事确定了以后,武则天也仍然保持着自己的高姿态,说话的方式总是高屋建翎,神态表情也以冷漠与傲慢居多。 对比以往,今天二人对话的情景让薛绍最大的感觉就是,武则天的姿态要放低了许多,两人之间的身份落差,不再那么鲜明与强烈了。隐约之间,薛绍感觉武则天对自己的态度当中,已经有了一层以往没有尊重与倚仗的意味。 这很难得,这也让薛绍有了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通过自己的努力与拼搏获得地位的攀升,展现自己独特的价值,赢得他人的尊重——对于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重要呢? “承誉,本宫有很多的疑问,需要你来帮我解答。”武则天说道。 薛绍听到武则天对自己的这个新鲜的称呼心中微微一动,君上或者长辈在比较正式的谈话当中称呼下臣或者晚辈,大可以超乎姓名。如果称呼了对方的表字,则是一种极大的尊重。 这让薛绍想到了裴公……他老人家生前,总是这样称呼自己。 “天后请讲。”薛绍答道。 “上次你的北伐经历,我虽然多有耳闻,也曾在军情驰报当中有所了解,但要么是道听途说,要么是语蔫不详。”武则天说道,“也就是说,本宫对你在北伐当中的经历其实并非十分了解。所以,我并不是特别理解突厥人为何对你,那样的忌惮与憎恨?” 薛绍笑了。心想武则天今天真是够坦承的,她说出了大实话,也说出了人之常情。 人,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时候居多。自己的痛苦别人永远无法切肤体会,别人的苦难自己终究无法完全的理解。 这就好比,小孩子拿开水烫蚂蚁玩的时候只知欢笑,不知蚂蚁的痛苦;在报纸听新闻上看到很多的惨烈车祸,虽觉可怜但始终无法真正体会到当事人的悲惨。 同样的道理,永远不要指望一个统筹大局的上位者,会真正去体谅下臣的难处与辛劳。尤其是君王与宰相这样的人,他们基本不会真正理解军队里的将士究竟有多难,有多苦。他们关注的是只是战争的胜负以及由它带来的后果,就连那么多的将士死伤与那么多的家破人亡,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份落笔在军情驰报上的冰冷数据,就更不用提战争过程当中的细节与某些个人的经历了。 这并非是完全出于冷漠,而是每个人扮演的角色与所站的位置不同,而带来的视角与思维的差异所致。 “你为何笑而不语?”武则天轻皱眉头问道,好似有些不满。 薛绍拱了一下手,“天后,你统筹大局即可,至于那些细微末节的小事,你不必花费心思太过了解。” “如果我一定想知道呢?”武则天还有点执拗了,说道,“你是我的女婿,也是我的股肱。对你的那些经历,我有兴趣知道。” “好吧……”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让突厥人对我忌惮与憎恨的事件细节,我想,大约有三件。” “详细说来。”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第一件事情,当然就是我奇袭黑沙。当时突厥人的兵势很猛,裴公的主力仍然没到朔州,程务挺将军独守孤城。在那样的情况下,换作任何人都会死守城池苦待援军。但是我反其道而行之,以百人之军袭杀到了突厥人的空虚背后,将他们的老巢给捅了还将他们的可汗等人给捉了,然后全身而退。” “此举大智大勇,此事天下皆知。”武则天郑重的点头赞许,“精彩!”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在此之后有一个小小的细节,与战争本身关系不大,但是不可忽略。” “何样细节?” 薛绍答道:“就是裴公在提审伏念的时候,曾经指着我对伏念说——记住这个人,今后几十年里,他一定会是你们所有突厥人的噩梦!” 武则天笑了,“这话,似曾相识。也可见,裴公对你寄予厚望。” 薛绍也笑了一笑,方才武则天仿佛也这样提醒过我,但她指的是阿史那骨笃禄。 “第二次,就是我担任军中使节,携艾颜出使阿史德温傅的叛军大营。”薛绍说道,“当时的局势非常的复杂,一言难尽。简而言之就是我在敌营当中使了一出美人反间计,让阿史德温傅父子相互猜忌并自相残杀,最终导致他父子二人双双陨命,草原叛军从此群龙无首陷入了一场内斗大混战。” “上兵伐谋,大智慧!深入虎穴探得虎子,壮哉!”武则天拍手大赞,“这件事情,本宫居然头一次听说!” 薛绍淡然笑了一笑,说道:“第三次事情,就是战争的收尾时期,我以黑沙前军行军长史的身份,实际指挥了于都今山一役,也就是最后一战。战争的过程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写的,叛军颓势尽显我军气势如洪。但是我在搬出伏念招抚草原各部族首领的过程当中,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其中有很多的草原部族首领是中了我的网开一面伏兵之计被生擒而来。当时,他们全都面临身败名裂与灭族之危。这些恐怖,正是我带给他们的。” “看来裴公所言不差,你第一次在草原的亮相,就让所有的草原人都发了一场噩梦。”武则天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难怪突厥人会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你。你才刚刚北伐回来不久,他们就开始密切关注的紧紧盯着你。一但发现你有可能执掌兵权,就对你用上了暗杀这样的阴谋。” 薛绍略微笑了一笑,“天后,现在还不知道刺杀是不是突厥人的行为。其实,我宁愿它不是。否则,大唐就将面临一场军国之危。” “如果是呢?” “那必须提前防范。”薛绍说道,“我纵观整个大唐的北部边境,幽州大都督府一直是我大唐的边防重镇,兵力重多突厥人未必敢于轻犯。朔代二州易守难攻更有战神薛仁贵镇守,突厥人向来对他老人家极为敬畏,也未必敢去轻易冒犯。如此一来,他们就只能南下阴山,去攻击如今大唐北防线上最为空虚的一个破破口了。” “你是指,夏州的灵武与朔方一带?”武则天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薛绍点了点头,“西域的十姓突厥部落与漠北的突厥部族本出一脉,彼此有所串通实属情理之中。如今看来,西域十姓突厥的叛乱,难说是不是一场由阿史那骨笃禄暗中挑唆起来的叛乱。目的,就是在于分散大唐的注意力,分薄我们的兵力。当然,十姓突厥受了前后两次草原叛乱的影响,肯定也滋长出了一些狼子野心想要称霸西域自立王国。否则,他们也不会甘愿为他人所利用。” “……”武则天沉默不语,表情严肃到有一些难看。 薛绍猜想,她现在心里肯定非常的懊恼。因为事实证明,当时拉回西征军改派王方翼去平叛,又是一个因为迁都与政治斗争的需要,而做出的一个愚蠢透顶的决定。 当然,迁都的实际内涵,也正是出于武则天的某种私人的政治野心。因为长安是李唐的根基所在,洛阳才是她如鱼得水的地方。 武则天重叹了一声,“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只有两个办法。”薛绍说道,“其一,停止西征召回王方翼所部,对漠北的突厥人严加防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战争已经行进过半,王方翼打得艰苦卓越刚刚取得了一点战果,岂能半途而废?再者,西域迢迢千里,命令往来一番已是逾月,王方翼能否迅速的全身而退也是个重大疑问。另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朝廷朝令昔改一纸号令就将他们中途召回,这绝对是白白的浪费他们的努力与鲜血,势必引起将士不满。”武则天说道,“此法不通,说一说你的——其二。” “其二,当然是朝廷派兵前往灵武与朔方一带,加强布防。”薛绍说道。 武则天再度沉默了,表情非常的严峻。 薛绍知道,其实自己说的这两个法子并非有多复杂有多高深,她执掌军国之事这么多年,哪会想不到?她只是不想那么做。于是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来咨询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别的法子可用。 果然,沉思片刻之后武则天一口说道,“其二,也不可!……还有其三么?” 薛绍摇头,“天后,臣愚钝,想不出其三了!” 第550章 同舟共济 薛绍心里很清楚的知道,在现在这个当口,朝廷是绝对不会派兵出征的。 如今皇帝刚刚驾崩,大唐面临皇权更迭,稳定朝纲确保帝都的安宁是重中之重。与之相比,余下之事皆是次要,包括突厥人要造反。 哪怕大唐失去几个边镇城池和一些疆土,在天后与裴炎这样的上位之人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 但是天后既然问了,薛绍就直言不讳的说了。因为职责所在,说不说在于自己;采不采纳,那是朝廷的事情。 “如若派兵,多少兵马才算足用?谁能挂帅,方能称职?”武则天没有急于否定,继续问。 薛绍答道:“天后,突厥人以骑兵为主往来迅捷行踪飘乎,做战的风格也是兴之所在游移不定,除非我们事先知道他们要攻打哪处地方,否则只能拉长战线严防死守。北疆有边境千里,若想防止突厥骑兵南下劫掠,至少要守住阴山以南丰州一带的七百里黄河防线。” “丰州,七百里黄河防线?”武则天吸了一口凉气儿,“那得要多少兵马驻防?又得要多少钱粮的支撑?” “臣保守估计,二十万大军勉强堪用。”薛绍说道,“至于钱粮……这可能就得去问宰相与户部的那些人了。” “二十万,才勉强堪用……”武则天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另外一个关于挂帅人选的问题,她索性都懒得问了。 遍观如今的大唐朝野与军队,除了程务挺与薛绍,还有谁能带得了二十万大军呢? “那,舍弃丰州,据夏州朔州重镇而御敌,如何?”武则天问道。 薛绍直摇头,“天后,丰州七百里黄河沿线,是突厥人越过阴山之后南下的必经之路。一但这个缺口被打开,从丰州到夏州的千里坦途,突厥人的骑兵将会长驱直入防不胜防。最多,我们只能在夏州稍作抵御,防止突厥人突破西部边防插入大唐的关中腹地。丰州若弃,千里疆土尽丧敌手。突厥人的气焰将不断高炽,实力也将极大增强,从此成为大唐最大的边患。这个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之奈何?”武则天很恼火。 薛绍小心的道:“天后,就让臣率领右卫的西征军将士,去镇守丰州吧?” “不可!”武则天突然提高了声调,“你都伤成这样了,只能卧床歇养。本宫可不希望因为一时之得失,而葬送大唐百年之栋梁!” 薛绍苦笑了一声,“那……让恶来将军率军前去,也可!” “……”武则天沉默了一阵,站起了身来,“容我三思。” “臣,恭送天后。”薛绍当然也不至于死缠烂打,拱手而拜。 “你只管躺着好生歇息,若有重大军情,本宫会亲来与你商议。右卫大军的琐碎军务你尽量交给李多祚与薛楚玉代为处理,余下之事你不必多想。”武则天叮嘱道。 “臣知道了。” 武则天走了,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趴在了床榻之上。 参议军国大事,这是宰相才有的权力。可是今天武则天跟薛绍谈了这么多的军国之事,这让薛绍感觉,自己在朝堂之上的角色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以前的那个体制边缘人薛绍,今天,好像已经正式步入了朝堂,参与到了大唐的重大军政决策当中。虽然自己提出的构想未必就一定会被采纳实施,但是至少,自己已经能够直接向朝廷表达自己的意志了。 这很重要。 这一次和武则天的谈话,对薛绍来说具有“里程碑”式的重大意义。 裴炎? 薛绍很难不想到这个人,至从北伐归来,就屡屡遭受他压制、挑衅甚至是羞辱。比如程齐之的婚礼之上,比如自己想要给裴公报丧的时候。 但是到了今天,他还能那样对我吗? 薛绍反复思忖,裴炎就是一块拦在自己面前的重大绊脚石。迟早一天,自己将要和他兵戎相见,一决生死。 但绝对不是现在。 如今大唐面临重大的危机,一切私怨都应该被抛到脑后,所有人同心协力渡过危机才是重中之重。如果自己这个带兵的军帅和执政的宰相,在这样的时候闹矛盾,将对整个国家和朝廷带来不可估量和不可挽回的损失。那样,两个人都将被国家与民族唾弃,无异于自掘坟墓。 薛绍坚信,裴炎的心里也是有着这样的底线和觉悟的。乃至于从一开始,薛绍就相信行刺一案绝不是裴炎所为。那种不顾大局、损人败国又不利己的愚蠢阴谋,不是裴炎这样的人能干得出来的。 所以就目前而言,薛绍还是打算抛下私仇与政见相佐之争,和裴炎精诚团结,共渡危机。 于是次日,薛绍主动向天后提出,想要和裴炎裴相公,当面谈一谈。 武则天感觉很意外,但她同意了。 裴炎虽然贵为宰相,但薛绍是病号,所以还是裴炎屈尊来到了薛绍的病房里。 “大将军,找我何事?”裴炎主动开腔,倒是和颜悦色。 “裴相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也不用绕什么弯子。”薛绍说道,“这一次,我们可能面临了重大的军国危机。” “本阁知道。”裴炎点了点头,“昨日你与天后商谈,事后天后已经对本阁说过了。大将军还是很有见地的,本阁对大将军的军事才能还是很佩服的。” “佩服就不用了。”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当务之急,是想出一个处理的办法才行。漠北的变故,至今还是军国机密,只有你我二人与天后知晓。所有,还得是我们三人来拿主意。” “这是当然。”裴炎说道,“如今陛下刚刚驾崩,朝廷正处危难动荡之中。为了大局稳定着想,此事暂时秘而不宣。若要实施处理办法,也得是隐秘行事。” “那裴相公,可曾有了应对之法?”薛绍问道。 裴炎皱了皱眉头,表情有一点愠恼也有一点尴尬。 薛绍心里稍稍的暗爽了一把,你不是宰相么,军国大事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就不能拿出一个处理办法?……我知道你不擅长军事,我故意这么问你的!你要是再敢提出一个类似“处斩伏念”这样的愚蠢办法,看我不当场骂你个狗血淋头! ——别人怵怕于你,裴公忍让于你,就连天后都坦护着你,我可没那么好惹! 裴炎想了一想,幽幽的说一句,“难道大将军是想,让本阁自刎以谢天下,然后把本阁的头胪送到草原上去,安抚草原部众?” 薛绍差点就笑了起来。 得,这倒是办法! 但是这个办法,好像没有什么实用价值。诚然裴炎是伏念等人被斩杀的幕后主使,但是把宰相的人头拿去安抚突厥人,那非但是起不到半点安抚的作用,反而会让突厥人更加洋洋自得、肆无忌惮。 “裴相公说笑了。”薛绍尽量用正常的口吻说道,“如果大唐都已经沦落到了用杀害自己的宰相去安抚边患,那还不如让国土尽丧敌手呢!” 裴炎的脸皮一绷,胡须都颤抖了几下。 很显然,他被薛绍的这一记冷幽默给狠狠的呛了一下。 “那依大将军之意呢?”裴炎倒是有点涵养,忍住了没有发作,用正常的语气反问道。 薛绍说道:“我以为,就算朝廷不派大军前往丰州驻防,也至少要做出一点严加防范的姿态。必须要让突厥人知道,大唐已经有所警醒有所防范。那样至少,可以让他们心怀猜疑与忌惮,不再那么有恃无恐。常言道做贼心虚,如果此法能够延缓突厥人的造反与南下劫掠,那就是最大的收获了!只待朝廷渡过了当下的危机,我们腾出手来去对付他们了!” 裴炎顿时眼睛一亮! 薛绍从他的微表情当中读出了一个讯息——此法甚妙! “裴相公,以为如何?” “大将军言下之意,是让大唐在丰州一带大造声势多布疑兵?”裴炎反问。 薛绍点了点头,“我只是一名将军,在兵论兵。实际操作起来是否可行,我并不十分了解。我只知道如果敌军来犯我军兵力虚弱无以抵挡,我要么脚底抹油趁早溜之大吉。要么,我就用这样的疑兵之计来蛊惑对方。就算不把他吓退,也可以争取时间等候援军。” 裴炎“嗞”了一声,眼神当中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 薛绍又忍不住差点乐了,很显然,裴炎这个传统的古板的儒家仕大夫,对自己这种“兵油子”似的军事战术,既感觉到惊奇又感觉到了它的实用价值。 当然,这也正是裴炎死活也想不出的办法! “大将军既然早已成竹在胸,为何昨夜没有对天后明说?”裴炎问道。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天后统筹全局,问的是国策与战略。所以我只对天后说了大体战略上的提议。裴相公是宰相,具体负责各项军国大事的处理与安排。所以,我才对裴相公说了具体的战术安排。再者,这个战术有那么一点点上不得台面,岂能对天后当面来说?” 裴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薛绍这些话还是说得很有道理的。 “裴相公若是觉得可行,就该尽快安排人手实施下去。若是觉得不可行,也该尽早想出别的应对之法。”薛绍说道,“如果不出所料,突厥人很快就要动手了。因为洛阳行刺,他们已经打草惊蛇。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我们的时间则更少了!” “本阁知道了。”裴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非常正式的对薛绍拱手一拜,“多谢大将军提点,本阁,谨受教。” “裴相公客气了!”薛绍笑了一笑,拱手回礼,“既是同殿为臣,就该同舟共济,共赴国难!” 裴炎眉头稍稍一拧,眼神深深的看了薛绍两眼,点了点头,“大将军所言极是。同舟共济,共赴国难!” 薛绍微然一笑,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裴炎是敌人,但他绝对不是小人。 【累了,今日只有一更】 第551章 重大阴谋 薛绍不知道这一次自己被刺杀负伤,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负伤固然是倒霉而且很疼,但大难不死总算是不幸中之万幸。另一个意外的收获,就是揭开了一层隐藏极深的重大阴谋! 皇帝驾崩后的第三天,也就是武则天给狄仁杰的最后期限到来之时,薛绍被薛楚玉等人抬到了大理寺。 狄仁杰在郭元振与赫连孤川的协助之下,集官府、军队与绿林三方人马之合力,还真的在三天之内破了案。他们甚至抓了一个活口,把薛绍请来,就是想让他亲自听一听,对方这个阴谋究竟是什么样的。 狄仁杰抓来的那个活口,是孟津水枭当中的一个头目,还曾与赫连孤川有些交情。孟津水枭个个都非常的凶悍而且不怕死。除了这个活口听从了赫连孤川的劝说在负伤之后投降,其他的都在拒捕的过程当中被杀或是自裁。 审讯是秘密进行的,武则天也派了心腹来旁听。那名俘虏交待,他们孟津水枭一伙大约有三十人,在几个月前被一拨神秘人“强制”收买,然后参与了一段时间的愚化洗脑与各种刺杀特训。 之所以说是“强制”收买,是因为那一拨神秘人也不知怎样的神通广大,居然把他们的家人都给扣押控制了。 那一拨神秘人的行事极为诡密,手段狠辣而且精明到刁钻,至今孟津水枭的人也不知道对方的首领是一个怎样的真实面目,只知道他被手下称为“谋主”。这个称呼常见于突厥军事贵族当中,因此对方极有可能是突厥人。 俘虏交待,谋主操控与训练孟津水枭的最大目的,就是针对薛绍。首先,他们时刻都在盯着薛绍的一举一动,但轻易不打草惊蛇。他们甚至想办法买通了经常出入宫闱的采买宦官,用来进一步的掌握薛绍在皇宫禁内这种特殊地方的一切行为。 被俘的活口毕竟只是受雇于人的杀手并非核心成员,也就只知道这些而已。在刺杀行动开始之前,“谋主”派了一个人来传递信息与下达命令之后,就集体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审讯罢后,薛绍与狄仁杰等人商讨分析。 “狄公,我感觉很奇怪。”薛绍说道,“对方盯了我那么久却一直不肯杀我,这是为什么呢?他们难道还想在我身上,做出一点别的什么文章吗?” 狄仁杰拧眉沉思,缓缓的摇了摇头,“大将军,这一点本官现在也有一点琢磨不透。对方那个谋主处心积虑的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与人力物力,好像并非只是为了谋害大将军而已。否则,他们派出自己的杀手即可,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本官认为,他们之所以收买与控制孟津水枭,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关中的本地人,熟悉这里的一切风土地人情并且干惯了藏头露尾之事,因此很容易隐蔽行藏不易被人发觉。谋主最大的用心,好像是监视大将军。至于这一次的刺杀,更像是狗急跳墙被逼无奈。” “没错,我也是这样的感觉。”薛绍说道,“对方要杀我,实在有太多的机会,完全没必要等到现在。可是这就让我更加不解了——如果不是单纯的为了杀我,那对方究竟是想对我干什么呢?” 狄仁杰等人冥思苦想,都一时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对方太狡猾,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了。”狄仁杰说道,“在没有证据与线索的情况下,本官只能推断——莫非对方的内部有分歧?有人想杀大将军,但有人却不想杀?” 薛绍顿时心中一亮,难道艾颜现在真的已经成为了突厥叛逆当中的领袖之一?阿史那骨笃禄等等一些遭遇过我的突厥贵族想杀我,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艾颜现在也在突厥贵族当中取得了重要的地位和发言权,那么她倒是有那么一点可能,主张“不杀我”。 但是不杀,又能怎样?还能把我捉到草原上成亲吗? 薛绍越想越觉得迷茫与荒诞,忍不住苦笑的摇了摇头,“算了,不猜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千军万马都不怕,我还怕他几个小杀手吗?” “大将军,明枪好躲暗箭难防。”狄仁杰提醒道,“这一次已经非常的凶险了,如果对方还会另外有所行动,下次肯定会更加的隐秘和周全。再者,大将军不光是要注意自身的安全,也要多加注意亲眷的安全。对方处心积虑凶狠毒辣,怕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多谢狄公提醒!”薛绍拱手一拜,心里也的确是提高了警惕,就算我不怕,万一那班杂毛对我用上对付孟津水枭的法子,的确棘手。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那班杂毛伤了太平和我的兄嫂等人。 “大将军不必客气。本官办事不力,未能尽剿贼人,实在惭愧。”狄仁杰拱手拜回还礼,说道,“此案,本官会一直追查下去,直到所有的真相水落石出,直到捉住对方那个‘谋主’元凶!” “好!我深信以狄公之能,定能办到!”薛绍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那个“关中大枭”赫连孤川,对他生出了一些好奇。 赫连孤川这人,单从外表与气质上判断,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一个“混黑道”的家伙。他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健硕生得孔武有力,但是一点也不粗蛮狂野,相反的他还长得比较英俊。但是给薛绍印象最深的绝非是他这一番不俗的外表,而是他身上那股独特且超然的气质。 从来都是“民惧官”、“贼怕兵”,这在大唐时代更加显得天经地义。但是赫连孤川这个贼上了公堂之面对一群兵头儿和朝廷大官,居然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连拘谨都没有,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像是到大理寺公堂之上来旅游观光的豪客。 “郭元振,你这位义兄倒是有趣。”薛绍不禁笑道,“他好像,什么都不怕。” 郭元振苦笑一声,“他生来就这副德性,我从未见他有过任何惧怕!” 赫连孤川呵呵一笑,上前一步对薛绍抱了一拳,说道:“久闻蓝田公子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我已经不做蓝田公子很多天。”薛绍笑道,“关中大枭,赫连孤川——你犯下的事情,够你死上十次有余。但你非但是活到了今天,还能在大唐的最高司法衙门大理寺之内谈笑风生——做贼做到你这份上,也算是殊属不易了!” “薛大将军,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是想做贼的。”赫连孤川很是坦然的笑道,“其实我也很想做薛大将军这样的贵公子,但可惜投错了胎;我也很想做郭元振这样的天才少年十八岁进士及第做大官,可惜我八岁就成了孤儿,然后就跟着我养父开始混迹绿林直到被天后派人逮住。有幸还能活到今天并且与官府合作一起去抓贼,我感觉我的人生实在是太有趣了!” 薛绍和郭元振都笑了。狄仁杰在一旁既不露笑也不板脸,神色很平静,但是很明显他在密切关注薛绍等人的谈话。 “狄公。”赫连孤川对狄仁杰拱手一拜,说道,“在下久闻你的大名,刚正耿直断案如神。哪怕在下一介草莽也一向对你非常的敬畏。如果朝廷要处死我,我绝无二话,因为我的确罪有因得。但如果朝廷仍有用得着我赫连孤川的地方,我也乐意效劳。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只在狄公麾下做事。” “为什么?”狄仁杰平静的问道。 “因为我是贼,我天生对官府没有好感,对当官的人更加深恶而痛绝之。”赫连孤川直言不讳的笑道,“除了我的结义兄弟郭元振和狄公你,当然还有曾经的蓝田公子、今天的薛大将军。只有你们这几个为数不多的官员,让我感觉还不错可以相处。但我又不想在军队里做事,东征西讨绝不是我要的生活。那么,我就只能为狄公效劳了。” 薛绍就笑了,“赫连孤川,你敬仰狄公、交好兄弟这些都好理解。但薛某人好像和你不熟,也没有什么值得你看好的地方吧?” “是不多。”赫连孤川笑了一笑,直言道,“你只有一件事情,让我觉得你还算是一条有情有义的汉子,或许值得一交。” “何事?” “我本无根草,天涯自飘零。沦落秋风里,不见葬花人。”赫连孤川居然在公堂之上吟起诗。 薛绍的表情略微一变,他居然在说张窈窕这件陈年旧事! “大哥,别乱说话!”郭元振连忙提醒。 “在场都非外人,狄公当初不也是亲上终南山,陪薛大将军一起去为张窈窕发丧了么?”赫连孤川不以为然的微笑道,“勿用讳言,原本当初我是想杀了薛绍这个薄情之人,为张窈窕报仇的。但在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之后,我非但不想杀薛绍,还想交薛绍这个朋友了。” 薛绍皱了皱眉,“你与张窈窕什么关系?” “一个贼一个娼,除了露水夫妻一场还能是什么关系?”赫连孤川毫不讳言的淡然一笑。 “仅仅是露水夫妻一场,你就愿意为她杀人报仇?”薛绍问道。 “就算没有做过露水夫妻,我也会想这么做。”赫连孤川说道,“因为,世间薄情寡义之徒尽皆该死!” “有意思。”薛绍笑道,“看来你在绿林道上混到今天的地位,绝非偶然。” “但是现在,我不想再混了。赫连孤川坦然笑道,“天后事先许我,只要我协助狄公侦破了刺杀大将军一案,就放我生路,但前提是不许我再为恶。我赫连孤川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之人,既是再生为人,我就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再是贼。狄公,你时常在外办案怎么也需得一两个跑腿的亲随,和识江湖懂武艺的护卫吧?——你看我赫连孤川,怎么样?” 郭元振一听大喜,“大哥重获新生浪子回头,小弟喜不自胜——狄公,不如你考虑一下吧?” “狄公,我看行!”薛绍当场就乐了,狄公的身边,哪能少了元芳呢? 第552章 收买人心 对于赫连孤川主动请缨的投诚,狄仁杰既没有当下接纳也没有一口拒绝,而是说:“目前刺杀一案还没有完全了结,赫连孤川你也仍是朝廷钦犯。````你就留在大理寺,哪里也不要去。余下之事,待案件处理完毕之后,再议。” 没有拒绝也就意味着还有希望,赫连孤川欣然应承,郭元振也非常的高兴。 这样的一个小插曲,让薛绍连日来紧张又阴霾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正待告辞离开,狄仁杰主动说道:“大将军,本官听说近日你麾下的大军,在东都京畿各处抓了不少人,可有此事?” “有这回事。是我下的命令。”薛绍并不否认。 “大将军是怀疑,值此非常时期,会有细作往来于东都么?”狄仁杰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怎么,狄公不同意我这么做?” “国丧期间,理当提高警惕。本官并不反对。”狄仁杰说道,“只是这几日本官在东都一带查访案情时了解到,有一些无辜的百姓也被大将军麾下的卫士误当奸细给捉了去。百姓无处申告,官府也干预不得军队之事。因此,颇为凄苦。”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这个责任在我,不怪我的麾下。是我下达的命令,宁可错抓三千也不可放过一个可疑之人。但请狄公放心,如果真是良民,我们是不会把他为难的。只待调查清楚之后,我们就会放人。大局当前重担在肩,我们偶有一些失误,还请狄公见谅。” “本官可没有那个权力,指责大将军。”狄仁杰也笑了一笑,说道,“只是不知,大将军可有用得着我狄某的地方?” 薛绍眼睛一亮,抓奸细审疑犯,这是大理寺的职权也正是狄仁杰的专长啊!李多祚那些粗人,怕是都只记住了我的命令当中“宁可错抓三千”这一句了,于是全都瞪大了斗鸡眼见人就一顿胡抓。虽说这是针对特殊时期的特别处理办法,但是过多的骚扰与伤害了百姓,终归是不好。 “既然狄公主动示意,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薛绍笑道,“不如,我就让李多祚把抓获的嫌犯全都送到大理寺来,有请狄公代为审讯甄别一并发落,如何?” “如此甚好!”狄仁杰挺高兴,说道,“大将军明鉴,狄某并非只是为了谋求一个‘为民请民’的虚名,而是狄某觉得万一那些被抓的人当中,有孟津水枭的同伙或是谋主的帮凶,那么此案或许会有很大的进展。” “那就这么说定了。”薛绍微笑点头,“我马上给李多祚下一道命令,让他把被抓的人都交给狄公处置。另外,现在东都一带全被军队强力管制,所有人包括朝廷的官员在内,都不得擅自行动。我会特别赠送一份我的手令给狄公,便于你自由的出入各地,包括我麾下军队的大营。” “狄某,多谢大将军!”狄仁杰非常感激的对薛绍,拱手而拜。 “狄公不必客气。值此国难当头,我们同殿为臣之人正当精诚合作。再者,其实你做这些,于公于私也都是在帮我。”薛绍微笑,说道,“以后但有所需,狄公只管开口。凡力所能及,薛绍义不容辞!” “多谢大将军!”狄仁杰再度拜谢。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和狄仁杰这样的人打交道,的确是舒服。首先他很聪明,绝对不会主动冒犯于人,更加懂得为别人着想。更为难得的是,他这样一位学富五车的儒家仕大夫,身上并没有特别浓厚的书生气。相反的,他为人非常的朴实与大气。 用现在的话说,狄仁杰这人实在,不装逼。 “赫连孤川,你是郭元振的义兄,而郭元振是我的兄弟。按理来说,我们应该能够合得来。”薛绍又对赫连孤川说道,“但你现在仍是朝廷钦犯,我希望你能尽快重获自由之身。或许那时,我们可以一醉方休。” “在下热切期待。”赫连孤川微然一笑,对薛绍抱了一下拳,说道,“据在下观来,薛大将军应该是一条讲义气的汉子,否则我的兄弟郭元振也不会愿意把性命都交给你;再者,薛大将军应该也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否则狄公也不会愿意与你为伍。但是薛大将军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还得是在下亲自与你接触相处之后,方能定论。” 薛绍笑了,“我是怎样的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是否能够合对彼此的脾味!” “说得好。”赫连孤川大笑,“就冲你这一句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薛绍笑了一笑,“那你就好好的在狄公麾下效力,尽快解决你的身份问题。到时候薛某或许可以想些办法,让你正式成为一名大理寺的公人,名正言顺的追随于狄公麾下。” “薛大将军,我可是一个贼,皇粮我是肯定吃不惯的。”赫连孤川笑道,“但我不介意以狄公私仆的身份,追随在他老人家的左右。当然,这还得要狄公舍得每日赐我一饭一粥,才行!” “狄公说了,这些事情都等案件结束之后,再议。能不能让狄公收下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薛绍笑了一笑,对众人拱手一拜,“诸位,薛绍告辞了!” “等一下、等一下!” 郭元振急忙当众叫住薛绍,笑嘻嘻的凑上前来,小声道:“少帅,你怎么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呢?” 薛绍就笑了,“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一点都不好!”郭元振苦着脸,“每天在洛阳城里巡大街,和那些商贩脚夫吵得面红耳赤,那能好吗?” 薛绍笑道:“现在非常时期,金吾卫也正缺人手,我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挖人墙角吧?那多不地道啊!” “那倒是,那倒是……”郭元振愁眉苦脸的点头。 “我心中有数,你再忍耐一段时间。”薛绍说道,“现在你身负天后下达的特殊使命,先和你的义兄辅佐狄公办好案子。待案件结束之后,我自有分晓。” “行!有少帅这句话,我就安心了!”郭元振欢喜不已。 随后,薛绍这位病号仍是坐上了让他最不喜欢的文官轿子,一步一摇的让薛楚玉等人抬着走了。 “这人不错,实在,也没什么当官的臭架子。”赫连孤川看着薛绍等人远去的背影,对郭元振道,“兄弟,这回你总算是交上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郭元振把脸一板,正色道:“我从来就没有错交过一个朋友!” “那我呢?”赫连孤川笑道。 “你,是我兄长啊!” 薛绍回了贞观殿刚刚坐下,武则天就来探望病号了。 适才大理寺审案,武则天也派人去旁听了,想必是知道所有的细节。她来了之后一开口就说道:“承誉,那些刺客处心积虑,或许仍不死心。你以后需得小心谨慎严加防范,随行出入要多带护卫,家人亲眷也需得派人保护。” “天后所言即是。臣正准备向天后提出一些私人的请求,还请天后恩准。”薛绍说道。 “何事?” 薛绍拱了拱手,说道:“臣身为一名军帅自己也会一些武艺,臣只要提高警惕了,自己的安全问题很好解决。倒是公主殿下和我的兄嫂等人,让我比较的担心。” 武则天点了点头,“那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兄嫂那处,我可以花些钱财多雇一些民间武师养作家奴,帮忙看家护院。若有必要,我也可以把他们接过来,与我同住。”薛绍说道,“只是公主殿下身份特殊,又时常需得出入禁中,她的安全问题要特别对待。” “现在她身边只有琳琅与杨思勖这些人护卫,人手确实是少了一点。”武则天说道,“要不然,本宫再拨派一批禁军卫士,随行保护?” “天后,禁军卫士毕竟是男人,公主殿下身边多为女眷。我若在家还好,万一不在家,恐怕不大方便。”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所以臣想找天后,借调一些人手。” 武则天也笑了,“你的思虑倒也周全。说吧,你想要什么人?” “我想找天后,借一批宫中习武的射生儿宫女,我将她们特别训练一番,再让她们以后时常携弓带剑,护卫殿下左右。”薛绍说道,“琳琅曾经就是射生儿当中的佼佼者,杨思勖对这批人也非常的熟悉,这样易于行事。” “此法可行。”武则天点了点头,“你要多少人?” “臣不要太多,十八人即可!”薛绍笑道,“天后不是赐我二十班剑吗?原本我是想把它们赐给我身边的斥侯,现在它们有了更好的用处了!——我就让琳琅和十八射生儿佩带二十班剑,做太平公主殿下的贴身护卫!这样我时常在外带兵,也才能心安理得啊!” 武则天非常欣慰的微笑点了点头,“难得你对太平如此关心,也考虑得这么周全——准了!” “臣,多谢天后!”薛绍拱手一拜,“那臣现在可就让琳琅和杨思勖,去掖庭局挑人了?” “去吧!”武则天呵呵一笑,说道:“另外,本宫听说你把裴公的遗孀和幼子们都请到了洛阳来定居,这本是好事。但是现在外面不太平静,为了他们的安全起见,我建议你把他们一同接到宫里来住。暂时就让他们与你一同住在贞观殿,你看如何?” “臣,多谢天后!” 薛绍拱手再拜,虽然明知道这是武则天的收买人心之举,但心中仍是充满了感激。 他心想,这或许就是武则天的独到与高明之处。 第553章 峥嵘显露 按照中华的传统与帝室的习俗,老皇帝驾崩之后的第七天(也就是头七)的时候,新皇帝要在先帝的灵柩之前继皇帝位。 但是也正是在这七天里,随着李治的去世,大唐的最高权力出现了短暂的真空时期,这引起了很多人的高度瞩目,也引起了一些明争暗夺。 在这场争夺当中,出手最快、最准也最狠的,当然是武则天。 至从“二圣同朝”开始,武则天就在李治的授权之下不断的行使大唐的“最高权力”。这么多年以来,武则天通过多年的执政已经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也拢笼了很多的人心,乃至于在广大的群众平民当中都拥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与支持率——比如她提出的建言十二策,这么多以年一直都在贯彻执行。那其中有很多都是为低下层人仕谋求福利的纲领。 她现在的行动证明了,她根本不想放权、不想退休。 薛绍时常回忆李治的那几句遗言——“天后佐政,侍中顾命,驸马掌兵,共辅新君!天命神器,无可亵渎!” 遗言的前半句,是李治临终做出的人事安排。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能逼着李治去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情,毫无疑问那是他深思熟虑以后的自我意志体现。在遗言当中,李治任命裴炎为顾命大臣总揽朝政,这个是没有悬念的。遍观如今的大唐朝廷,也只有裴炎有这样的能力与声望做这个一言九鼎的顾命大臣。 但是薛绍一直都清楚李治有个心结,那就是他自己吃过顾命大臣的苦,他对大臣并非完全的信任。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李显继位之后,也成为一个傀儡皇帝——更何况李显还是一个这样无能的窝囊玩艺,李治一点也不相信他能像他老爸当年那样斗得过权倾朝野的顾命大臣。 于是李治做出了另一手重要的人事安排——天后佐政。 这个“佐”字可就用得颇有心思了。如果说是“代为执政”或者“临朝称制”,那武则天可以名正言顺的把皇帝扔到偏殿里坐着,自己仍像高宗末年那样代为行使最高权力,再不济来个垂帘听政总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李治偏偏只说“佐政”,那就意味着武则天只能从旁“辅佐”,就像是一个高参或是智囊那样的给皇帝出谋划策,而不是直接走到朝堂上面去决断是非、下达命令。 至于“驸马掌兵”,薛绍心想李治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新皇帝的皇位要想坐得稳,首当其冲的得是有军队的强力支持。李治在军队里瞅来瞅去,北衙的程务挺这些人都是天后提拔起来的大将;薛仁贵或许值得信任但他太老了,谁知道他还能活几天呢?王方翼远在千里之外,在朝中没有任何的根基和影响力,同样的他也老了一点……那么挑来选去,还就只有自己的女婿值得信任一点。 如此一来,李治就在遗言当中做出了裴炎打理朝政,天后高级参谋,驸马执掌兵权的“三权分立”的人事安排。 薛绍觉得,这其中李治对天后的“定位”最是奇怪。他既没有一脚踢开天后不许她再干政,又没有明确她的权力范围。由此可见,李治到了临终之时对武则天也仍是非常的倚仗,但又并非完全的信任。 二圣一起走过了将近三十年的风风雨雨,他们结发于危难,扳倒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这些顾命大臣真正夺回皇权。他们相互扶持,李治身体欠恙武则天就挺身而出为他打理朝政,这些年来大唐被治理得还不错,武则天的功劳还是很大的。同时,二圣也一直都在明争暗斗,直到李治死的那一刻也仍在斗。 二圣从来没有真正的完全信任对方,同时又非常的离不开对方。 现在李治终于去世了,这对武则天来说既是莫大的危机,也是莫大的机遇。因为,授予武则天权力的那个人没有了,同时唯一能够“压制”武则天的人,也不存在了! 权力就像是毒品,沾上了就很难再戒掉。朝野上下现在都很清楚一件事情,天后绝不甘心就这样让出权柄,退出大唐的朝堂舞台。 在新旧帝王交接君王的这七天里,武则天可算是忙坏了。她一边悉心的打理李治的葬礼,一边联合裴炎等人大肆揽权,在朝廷的各个机要部门安排心腹,往并州、益州、扬州、荆州和幽州等等这些重要的经济中心和军事重镇,安插人手接掌实权。同时,武则天也下了很大力气来稳定朝野人心。 霍王李元轨这样的老皇族都被武则天上下令封为了“太尉”或是“太子少师”。这是三公或是三师级别的高官,显荣无比却无实权。但是李元轨这样的人别无所缺,图的就是一些虚名、爱的就是一个面子,武则天绝对是把准了他们的脉然后投其所好。 果然,显赫无比的三公官位一到手,李元轨等人乐滋滋的接受了,当下也就对武则天在朝堂之上的上蹿下跳睁一眼闭一眼了。 就连李元轨这样的人都不指手划脚了,其他的大臣当然也就不好再多嘴多舌。如此一来,东都朝堂的政治局势大体就算是稳定下来了! 眼下,武则天最想要的就是东都太平、朝堂稳定和自己的权柄与地位得到保障与巩固。那么,她光是把一群玩笔竿子的文官安抚下来,是远远不够的。“枪竿子里出政权”,武则天当然不知道这句原话,但她肯定懂得这个道理。要是惹毛了一个带兵的将军,一百个拿笔竿子的文官也挡他不住。 于是,让武则天付出了最多心思和努力的,还是稳住军队、拉拢军队的将领。 这其中有三个执掌不同兵权的将领,特别的突出。 第一个就是千骑将军武攸归,他现在带兵护卫武则天本人的左右。武则天任命他做到这样的大官,已是莫大的殊荣与优待。现在朝野上下都知道,每每天后出行都有一条好狗在前开道,这条狗的名字就叫武攸归。 武则天重点拉拢的第二个重要的将领,就是现在控制整座洛阳城与紫徽皇城的禁军大将,程务挺。 程务挺已是羽林卫大将军,武职基本上已经到头没什么再上升的空间,但他的散官本品仍不高。于是武则天一口气给他升了两阶,相当于少奋斗了八年。此外,武则天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程务挺希望自己的儿子去右卫、去薛绍手下干事。不等程务挺主动提出,武则天大笔一挥,去吧孩子——把程齐之封为右卫勋一府中郎将。 但是,这是薛楚玉现在正在担任的官职。 那么为了给程齐之“挪位置”,年仅二十多岁的薛楚玉完成了一次人生的重大飞跃,从四品中郎将被提拔为从三品右卫将军,正式和另一名右卫将军李多祚一起,成为了薛绍的左膀右臂。与此同时,一同同调到右卫的还有郭元振,级别比程齐之略低一级,右卫勋一府左郎将。 这两件针对薛绍的最好兄弟与最佳拍挡的人事任命,都是武则天主动做出的。她的用意非常明确,为了拉拢薛绍这位好女婿和执掌二十万大军的右卫大将军,她不惜血本! 虽然薛绍只上任了区区的几天,但他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是先帝临终遗命交托兵权的“托孤大将”。这太厉害了,哪怕是新皇帝上任之后也得对薛绍礼敬有嘉奉为上宾,因为他自己的皇位和国土都得指望着薛绍去替他保护。 所以,武则天现在真是把薛绍当成了摇钱树一样的宝贝疙瘩给哄着、贡着。薛绍负伤行动不便,她就破格让薛绍住在了贞观殿里,并让薛楚玉率领两百精锐进宫保护。 其实,这两个行为都是严重违反宫中制度的——后宫里从来只许住下皇帝一个男人,这是铁律;野战军一般不得入城,更何况是皇城之内这样的禁地。 可是因为薛绍遇刺受伤,武则天为他破例了! 不仅为他一个人破例,武则天还把薛绍的兄长和弟弟两家人全都接到了宫里来住,名义是安全起见避开刺客;此外,就连借住在薛绍家里的库狄氏一家,也都搬到了贞观殿里来住。 除此之外,武则天非但同意了薛绍在掖庭当中任意挑选十八名习武的射生儿去做他的私奴,还派了一百余名宦官和宫女,伺候薛绍一大家子人——这可是皇帝生前住过的地方,这种待遇别说是宰相,就是皇子也没有享受到过。 很多人都说天后对薛绍的礼遇已是“出格”,其中必然包含拉拢收买之意。但毕竟太平公主也是武则天的爱女,如今身怀六甲再加上薛绍有伤在身,所以武则天私下对薛绍的过份优待,勉强也还说得过去。朝臣们虽有议论,但并非特别的耿耿于怀。 但是在公事上,武则天对薛绍也是特别的重视与特别的拉拢。 薛绍的兄长薛顗至从卸任济州刺史以来,散居长安赋闲已久。但是皇帝驾崩的第五天,一纸任状就交到了薛顗的手上——任命他为司农少卿。 司农少卿是从四品的官职,而且是一个执掌实权、非常重要的官职。 在大唐的中枢建制当中,三省六部是决策与发令的机构,下面的“九寺”(或者说九卿)才是实际办事的衙门。司农寺就是主管全国农业的重要机构,司农少卿相当于现在的“农业部副部长”。 大唐可是一个以农耕为立国基础的农业大国,“司农寺”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薛顗此前曾在外地做过三品刺史,的确在劝课农桑方面有着比较丰富的经验。但是外官三品不如京官五品,这是大唐官场上的共识。现在,一直赋闲的“前刺史”薛顗一夜之间就被提拔为四品京官还负责大唐的农业机要部门,这其中的意义已是一目了然。 不仅仅是有着从政经验的薛顗平步青云了,薛绍的弟弟、还在国子监念书的薛绪,也被封为了富平县男(男爵)——他坐在家里啥事没干,被一笔赏赐砸昏了头。谁都知道,这当然不是因为薛绪的书读得特别好,读得感动了朝廷、感动了天后和宰相。 薛绍是躺在病榻上,静静的看着武则天在朝堂之上兴云布雨,看着身边的一些人平步青云或者万劫不复,他还看到很多人在千里之外张牙舞爪,还有很多人在黯然神伤茫然无绪。 薛绍心想,眼下,已经是时代走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我很幸运,我之前制定了正确的战略,我让我的岳父老皇帝充分的发挥了他的余热,才让我有了今天的地位和实力。 我也很不幸,如今武则天峥嵘已露,她与裴炎的政治联盟如日中天,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驾驭他们、压制他们。但是我的岳父老皇帝临终之时把他的宝贝儿子,那个很难扶起的阿斗李显托付给了我,让我替他保驾护航。 在这样的时代大浪潮之中,我该何去何从? 第554章 新皇登基 先帝李治的头七这一日,朝廷举行了隆重的祭礼正式为皇帝发丧,昭告天下。同时,新君李显在李治的灵柩前继承了皇位,谥李治为“天皇大帝”,庙号高宗。 在这个重大的新君继位典礼上,裴炎当着满朝文武与皇族的面,宣读了先帝留下的遗旨。 薛绍和满朝文武一样,跪伏于先帝的灵柩之前,听裴炎宣读了这一份先帝遗旨。 其实遗旨和那几句遗言的意思差不太多。只不过相比于李治临终时的“口头”嘱咐,先帝遗旨当然更加的正式、严肃和重要,这是普天之下最为神圣、最不容更改与亵渎的命令,高于一切法律和规则。它使得新君李显的继位名正言顺,也使得裴炎这位顾命大臣、薛绍这位大唐新军帅的权力和地位,有了最权威的保障。 遗旨当然少不得提到了武则天,表面上听来,算是基本明确了武则天的职权范围——皇帝如果有重大的军国之事委决不下,可请动天后出谋划策或是出面决断。 薛绍细细一揣摩,这份遗诏的内容还是和李治的遗言相差不多,只不过遗诏是硬性规定了武则天不得直接执政,只有针对皇帝“决定不下”的军国“大事”才能干预。 换句话说,如果皇帝事事都能自己决断,把国家治理得相当的漂亮,那武则天就可以彻底的退出大唐的朝堂了。 这一下不光是薛绍,满朝文武都感觉出来了,先帝的遗诏当中仍然是流露出了对天后的既信任、又不信任。 如果不信任天后,先帝李治大可不必在遗诏当中规定天后针对军国大事的“最高参谋权”。新君李显是个什么货色,先帝李治对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他就是怕李显接管不好这座江山,于是仍然让她的母亲在身后随时准备“擦屁股”。做了将近三十年的夫妻,李治对武则天的能力还是相当认可的。 但如果先帝李治真的是完全信任天后,就会直接给她“参政议政”之权,而不是强行规定,只有在新君李显“搞不定”的时候让她出面收拾一下残局。 薛绍心想,面对这份遗诏武则天的心里肯定是既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李治总算顾念了一点夫妻情份,没有把她用完了就一脚踢掉;郁闷的是……李治只许她专业擦屁股,平常没事别瞎掺合! 这换作是任何人,心里都得是五味杂陈。 新君李显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尊他母亲为“太后”,从此满朝文武都得改口不再称“天后”而是太后了。第二件事情,李显策立了原太子妃韦香儿为皇后。 这些都是正常的程序,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感觉奇怪。 可是李显登基后干的第三件事情,可就让很多人感觉到惊奇了——他在先帝李治的灵柩前宣布,由于父皇新丧他的内心无比悲痛,暂时无法亲自打理朝政。再加上故老的习俗,父亲死后儿子要为父守孝三年(帝王是以一天算作一个月),那么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里新君李显仍要为先帝服丧守孝,不问其他。 所以这段时间以内的国政,仍然请侍中裴炎辅佐太后一同,代为处理! 李显把这事儿一宣布,当场很多大臣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了! 表面看来,李显这是以“孝”为先,大唐本来就是以孝治国,他这位新皇帝以身作责并不算错。但是现在面临君权更迭的关键时期,他这位新君在朝堂之上本来就没什么根基,怎么还能空出权力、任由天后与裴炎继续折腾这个新朝堂呢? 但是,尽管很多人反对李显的这一决定,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说一声反对。 否则就是阻止皇帝为先帝尽孝,是为大逆不道! 再有精明之人细下一琢磨,仿佛是想出了一些端倪——新君固然是希望自己能够早日亲政执掌权柄,但他肯定是在私下里背负了很大的压力,才不得不做出“服丧让权”的妥协。 这个压力,当然只可能来自于天后与裴炎。这些日子以来他二人都在拼命的揽权,可是短短的七天哪里够用?于是“新君为先帝服丧”就成为了他们最好的借口。面对“孝”这样的一个重大课题,李显这样一个没什么底气和主见的皇帝,不得不做出让步。 薛绍对于这些事情都在预料之中,没什么好惊奇的。因为他每天都在贞观殿里看着李显什么事情也不干(或者说他想干也干不了),就知道在李治的灵柩前哭泣烧纸钱。与此同时,武则天和裴炎可是忙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太需要时间了。 也就是说,今天这一出为先帝发丧、请新君登基的典礼虽然进行得非常的隆重,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当前的朝堂格局。新君李显还得像之前的七天那样,每天跪到李治的灵前去哭泣烧纸钱,天后与裴炎仍旧把持朝政,并且有了更加充裕的时间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情。洛水大营里的二十万大军仍然镇戍东都京畿一带,严加防范;程务挺和武攸归所干的事情,也和前几天没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薛绍从贞观殿里搬出来了,带着太平公主和兄嫂、弟媳及库狄氏一家人,一同住到了临时太平公主府里。 因为新君已经登基了,这大唐的后宫里已经不方便再让任何男人住下去了。李显和韦香儿倒是胜意拳拳的执意相留,但薛绍固辞不受,坚持搬出了宫去。 为此李显还有些生气,当面说薛绍只受天后人情,不理朕的好意。薛绍跟他解释说,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臣刚刚遇刺曾一度晕厥,再加上宫外有些危险,天后才临时收我一家人进宫来暂住几日。如今臣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身边也有了人手保护,更重要的是——从来就没有皇帝留请哪个臣工夜宿后宫的先例,这可是“大忌”。 李显无奈,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薛绍一家人浩浩荡荡的搬出了皇宫。 一出皇宫,薛绍就来了几口深呼吸,感觉像是身上有个枷锁被卸去了,浑身都轻松了许多。虽然在这七天里享受了一段“帝王级”的待遇,可是薛绍感觉一点也不爽,根本没自由,就像是坐了七天牢一样。 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情,薛绍不顾御医赵秉诚的劝阻,在琳琅的左右搀扶之下陪太平公主一同,在这个洛阳的新家里走了走,看了看。 他的心情顿时轻松和惬意了许多!——果然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薛郎,你有伤在身,不要活动太多。”太平公主虽然依了薛绍陪他散步,但仍是劝道,“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自己的家里,想什么时候走走看看,都是可以的!” “这我当然知道。”薛绍笑道,“但是我在笼子里面关了足足七天,还不许我出来走动走动吗?” “说的什么话!”太平公主假愠,嗔怪道,“太后悉心照顾你七天,你就这么不领情?” “当然不是了。只不过,皇宫那种地方左右都是拘谨,这怨不得太后。”薛绍笑道,“怪只怪我在军队里野惯了,无福消受皇宫里的美好生活啊!” “野,你继续野!”太平公主有些忿然了,“才当了大将军没几天,就差点被人谋害了!以后,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薛绍笑了一笑,左右示意琳琅,说道:“你放心,我会把琳琅这二十班剑训练成天下一流的护卫,确保家中无恙。” “哎……”太平公主叹息了一声,幽幽的道,“薛郎,我从来就没有担心过自己的身家安危。但是,只要你不在我身边,我的心里就永远也无法安生。别说是二十班剑,就是二十万大军牢牢把我护在核心,也换不来我内心的安稳。” “……”薛绍无言以对了,只好满含愧意的轻轻揽她入怀。 “我要求不高。这一次你能陪我到孩子出生,不再离开么?”太平公主小声的问道。 “……能!”薛绍答得有点,缺乏底气。 “究竟如何?” “能!一定能!” 太平公主总算是笑了,“你若是真能做到,我就给你生个儿子!若是不能,就只是个女儿!” “女儿也很好啊!”薛绍笑道,“像你一般的聪颖和漂亮,我这当爹的不知道将有多么的喜欢!” “你言下之意,是准备食言了?”太平公主柳眉一扬杏眼圆瞪,看似就要发怒。 “不不,当然不是了!”薛绍连忙打着哈哈来赔罪,“我只是想说,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特别喜欢!——至于那个承诺,绝不食言。这回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 “……怎么你越是说得信誓旦旦,我越是胆战心惊?”太平公主皱起了眉头,幽幽的道,“那一日你与太后商量事情的时候,我有听到支言片语。大概北方又不平静了吧?万一突厥人闹出什么乱子,你会不会又要请命出征?” 薛绍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说道:“无论如何,在新君亲政以前我是绝对不会离开洛阳的。就算我想走,朝廷也不会让我走。因为这段时间新朝廷很不稳定,太需要军队的保护了。所以这一个月内我肯定哪里也不会去,朝夕陪伴于你。咳咳……最好是,这段时间你把孩子给生了,如何?” “岂有此理!”太平公主真是气乐了,“这种事情,岂是我能决定?我才怀孕半年,你就让我生孩子?——你究竟什么居心?” “一时语失,我错了,我错了!”薛绍连忙赔罪。 “哪有你这样做爹的!真是气煞我也!”太平公主张牙舞爪了。 “殿下息怒,息怒!” “看打、看打!” 第555章 神之子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薛绍化身为宅男安心在家养伤陪老婆,并且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也从来没有上过一次早朝。<-》 他的这一举动,多少有一点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天后与裴炎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恨不能把一天瓣成两天来用,但是同为托孤大臣的薛绍,怎么就这么闲呢? 因此很多人猜测,薛绍虽然名为托孤大将,但实际上已被挂起闲置、兵权也早已旁落,他被天后与裴炎一同指派的心腹李多祚给架空了。 也有人猜测,薛绍在被行刺之后性命垂危,还怎么可能抛头露面?朝廷秘而不宣,肯定是怕引起军心的浮动导致政局的不稳。 更有一些人抛出了阴谋论,说现在天后与裴炎正在联合争权,刚刚登基还没有来得及亲政的皇帝李显,很有可能沦为“傀儡”。为了避免遭遇这样的事情,皇帝李显与皇后韦氏正在积极的活动努力拉拢大臣,薛绍就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位。另外,天后与裴炎之间也存在一些或明或暗的竞争与猜忌,也就是说朝堂之上很有可能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这三方人马,都想争取薛绍——这些日子以来薛绍按兵不动,其实是在待价而沽。他想看清楚这三方人马究竟哪一方,最值得投靠。 另有许多五花八门的谣言与猜测,全都通过郭安这些斥侯传入了薛绍的耳朵中。 薛绍每听到一种新的版本,就都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不得不承认,其中有一些猜测还是或多或少沾上了一点边。比如那个阴谋论——虽然薛绍的心中早就有了定案,但是他选择在这段时间里销声匿迹,虽说不是待价而沽,但确实是有一点“坐山观虎斗”的意味。 每天与薛绍朝夕相处的太平公主,也听到了这些猜测与谣言,她对薛绍说道:“薛郎,你托病不出闭门谢客,外界的议论与猜测层出不穷。要不你就现一个身,粉碎这些谣言如何?” “谣言止于智者,不必我去解释。”薛绍淡定的说道,“再说了,对那些心思复杂的阴谋者来说,我的辩解就意味着掩饰,他们反而会说我做贼心虚。到时候越描越黑,反倒坏事。” “那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你既不上朝也不理军务,就真的可以么?”太平公主担忧的道。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知道最近李多祚他们很忙,正是最需要我的时候。但我如果在这时候表现得太过活跃,与天后及裴炎的行为形成了唱合,岂不就是让人觉得我是在积极的配合他们二人揽权?”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言之有理!” “朝堂之上的权力争夺,我绝对不能掺合进去。所以我才执意搬出了皇宫,并且托病不出。”薛绍说道,“现在这当口,我既不能和新君走得太近,否则会让天后与裴炎觉得我是投靠了新君,蓄意与之争权;但我也不能和裴炎一样表现得太过活跃,因为我毕竟只是一名将军,我的职责只是带兵护卫帝都。现在我的军队正在执行这件事情,那么我的本份就已经尽到了。至于其他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想掺合。至于那些闲言碎语,我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我明白了!”太平公主恍然大悟的点头,小声道,“记得当年太宗皇帝陛下与隐太子兄弟争权之时,军帅李靖与李勣就是采取的绝对中立的措施,这反而赢得了太宗皇帝陛下的尊重与信任。看来,你不仅仅是从卫公那里学到了兵法,还学会了这种为官处事之道?” “不是学的,我完全是被逼的!”薛绍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手背手心都是肉,我能偏向谁?——就拿你来说,万一你太后母亲和你的皇帝兄长争斗了起来,你帮谁?” 太平公主先是一怔,随即就恼羞成怒,“不许你说这个!” 薛绍撇了撇嘴,“我就说吧,左右都是为难,还不如关起门来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呢!” “哎!……”太平公主无奈的长叹了一声,幽幽的道,“父皇生前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他苦心孤诣的想要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仍是没能办到!” 薛绍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让先帝失望了?” “不是……”太平公主皱了皱眉,说道,“父皇用你为托孤大将,不光是为了给太子哥哥保驾,更多的用意仍然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着想。我觉得父皇始终都是心如明镜的,他肯定早就料到了你会面临一个手背手心都是肉的尴尬局面。但是这个尴尬的局面,又何尝不是一个相当安全的局面?——无论是新君还是太后甚至包括此前与你有些仇隙的顾命大臣裴炎,现在都不敢小觑于你,都想拉拢和争取你。如果你能效仿李靖与李勣,在这种时候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那么你就绝对是安全的,你的地位也会相当的稳固!这样一来,你就可以脱身于党争之外,用手中的兵权保家卫国,撼卫李唐的神器——父皇真正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么?”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用一种“惊奇”的眼光看着太平公主,啧啧道:“了不起啊,了不起!你居然能够把帝王的心思,揣摩得如此的透彻?”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本就生在帝王家!”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其实说白了,我父皇固然希望太子哥哥的皇位能够稳如泰山,但是他更大的心愿,是我李唐的江山稳固、社稷宁定。皇族家天下,我父皇想的绝对不止只是自己的子孙,而是整个国家、整个天下!” “说得好。”薛绍深以为然的点头,这恐怕就是皇族的人和普通的人,心态不尽相同的地方。他们以天下为家,以天下事为家事。他们或许有着霸道和自私的缺陷,但他们也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远见卓识与历史责任感。 “薛郎,我支持你的决定!”太平公主双眉紧锁的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很严肃,像是做出了一个痛苦而伟大的决定,非常郑重的说道,“无论朝堂之上的权力斗争上演到了何样激烈的程度,你都不要介入进去。一但大唐出了什么事情,仍是需要你来挺而出保护疆土子民、撼卫社稷神器。因为,你必须时刻保持中立,唯有如此才能稳妥的保住手中的兵权!——这才是先帝对你最大的嘱托!这才是你做为一名托孤大将,最应该去做的事情!” 薛绍微然一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知我者,安然也!” …… 几乎就在薛绍与太平公主讨论这些事情的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大漠之中,正是薛绍曾经叱咤风云令所有草原人都谈之色变的——于都今山,正在发生一件足以载入史册、并且影响到中原大唐今后之百年国运的大事! 无数的突厥骑兵茫茫如蚁群,正围在一个大祭坛的周围,全体屏息凝神,非常庄重且严肃的注视一个打扮怪异的女巫医,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跪在祭坛的狼图腾下方,念咒祈求。 祭坛很大,周围遍布火盆。火盆中有熊熊的火焰在燃烧,滚滚的黑烟飘荡在烈日当顶的草原之上。在祭坛的正北方向有一座纯白如云朵的轻纱帐篷,清风一抚,偶尔露出阿史那艾颜疲惫又紧张的面容来。 她在紧紧的盯着那名巫医,看着她抱着那个婴儿跪地祈求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她又看了看稍远处,在祭坛的外围跪着阿史那骨笃禄和他的一些重要心腹。 围在祭台周围的,至少有三万骑兵! 艾颜禁不住重叹了一声,“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时,祭台上的女巫医突然高声一叫,双手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婴儿,婴儿放声大哭。艾颜本能的吓得一弹,幸好有身边的两名心腹侍婢将她按住,否则她都要惊弹起来。 阿史那骨笃禄高举双手然后五体投地跪伏于地,大声欢呼。其他的数万名突厥人全都下马,和骨笃禄一样跪倒在地,双手举天然后跪伏于地。 这时,几名光着上身,身上涂着油彩粘着羽毛的巫医助手将一匹白马牵到了祭台之上,合力将白马按住,其中一人举起一把巨型的大斧,一刀将白马的头胪连着脖颈一半斩落下来! 鲜血喷溅,突厥人再度大声欢呼,伏地跪拜。 巫医抱着那个婴儿走到马尸的旁边,用手沾上了马血,在婴儿的额头与脸上飞涂的涂抹,一边涂抹一边念着诡奇模糊的咒语。 这时,阿史那骨笃禄大声道,“感谢至高无上的腾格里神,赐予我们突厥族部族吉祥与胜利的神鹰之子!——阿史那克拉库斯!” 数万名突厥人一起伏地跪拜,大声的呼喊一个名字—— “阿史那克拉库斯!” “阿史那克拉库斯!!” 在突厥语中,克拉是“巨大”的意思,库斯是“鹰鸟”的意思,克拉库斯则为“神鹰”或者“凤凰”之意。 鹰,在突厥人的文化里代表神灵。这个婴儿被取名为阿史那克拉库斯,意思就是他是——神之子! 躺在白色帐篷里的艾颜面带微笑却流下了眼泪,喃喃的道:“阿史那克拉库斯,你是阿史那艾颜与神灵生的儿子,你是神灵赐予草原的吉祥与胜利!你是神之子!” “呵呵,神之子?” “呵呵呵,神之子!……”。.。 第556章 翻墙入院 薛绍闭门不出的这段日子,就让吴铭和杨思勖一同负责操练宫中选来的那一批射生儿宫婢。~薛绍提出的标准是,虽然没必要把她们炼得和郭安他们,但也不能差得太多! 其实,射生儿宫女的“底子”要比郭安那些土兵们好得多。她们和琳琅一样都是被发配宫中的犯人的后代,或者是被卖到宫里的“官奴婢”。她们从小在宫里长大接受极其严格的“洗脑”教育,以服侍帝室、陪从射猎为职业。“忠于主上”和“练箭习武”几乎已经成了她们的本能和生活的全部。说得难听一些,这一群看起来如花似玉、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儿,其实就是一群忠心到无脑的职业奴婢和绝对服从主上命令的冷血杀手,让她们去亲手宰了自己的亲人那都是毫不犹豫。 射生儿有了这样的基础,再经过吴铭与杨思勖的联手训练,她们的“职业素质”已经远非一般的射生儿和护卫保镖可比。 离新君服丧期满还有三日,薛绍背后的箭疮已经基本痊愈,只是还不能拉弓射箭这样剧烈活动。侍御医赵秉诚说驸马年轻力壮身体底子也好因此恢复得较常人要快,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为免落下病根老来痛苦,驸马还应静养一段时间以图彻底的康复。 但是薛绍知道,自己恐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现如今,大唐的朝堂之上就像是一锅即将开锅的热油,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三天之后新君亲政,薛绍自己这位执掌兵权的右卫大将军就算是被人抬着,也得去上朝面君、亲掌军事。不然,那就是明摆着不给新君面子,并且严重的“有负先帝所托”。 正是这一天的傍晚暑气消散之时,薛绍正与太平公主、兄长一家、三弟一家、库狄氏一家还有妖儿以及月奴等人,围坐在后花园里纳凉。一大家子人正在听陈仙儿抚琴。 至从薛绍遇刺后,为了安全起见也将陈仙儿从长安接到了洛阳来住。 陈仙儿别无所长也别无所好,音乐和舞蹈仿佛就是她的生命。以前在并州时她就小有名气,来了长安之后因为在皇宫里献舞一次她受到了武则天的赏识,因此封了她一个宫廷教坊里的虚职官衔,让她得以随意的出入教坊,其实就是授意她去调理乐器和培训舞伎。大唐国家的最高“艺术殿堂”显然是让陈仙儿如鱼得水,她在音乐与舞蹈方面的特长得到了最大的发挥,也取得了巨大的进步。 可以说,以前的陈仙儿的确在音乐和舞蹈方面体现出了极其出众的天赋,但是现在,她大概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如今这个时代,顶级的音乐家与舞蹈家了。 薛绍有时看到她,会禁不自禁的想起一位在历史上都享有鼎鼎大名的大唐美人——杨贵妃。二人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在音乐和舞蹈方面的惊才绝艳。当然还有容貌也是一样的出众。只不过陈仙儿的窈窕身姿更加符合薛绍的审美,她肯定没有杨贵妃那么富态。 陈仙儿在家里抚琴远比在教坊时要轻松和投入,这使得她的琴声听起来别样的悠扬与美妙。薛绍等人都很享受很陶醉,就连妖儿养的那条猛犬丢丢都趴着不动静静的聆听,仿佛它也被陈仙儿的绝妙琴音所感染了。 正在这时,猛犬丢丢突然一下站了起来,冲着后花园的柳林院墙一侧怒声咆哮起来。陈仙儿的琴音嘎然而止,众人都惊异的往那边看过去。 几乎就在同时,杨思勖和几名射生儿宫女就从那个柳林子里扭出了一个人来。 “刺客?!”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众人都很紧张。 “放开我——我是右卫将军李多祚,特来求见大将军!”被扭住的那人大声叫道。 薛绍一惊,“且慢动手!” 杨思勖等人连忙将人押了上来,薛绍一看,还真是李多祚! “快放人!”薛绍连忙上前,惊讶道,“你怎么翻墙进来了?” 李多祚像是被扭伤了胳膊和脖子,疼得呲牙咧嘴表情也很尴尬,苦笑道:“大将军闭门谢客,我只好行此下策翻墙而入。不料刚刚落地眼前一花就被人扭翻执拿——大将军,你这几位护院好强的身手!” 李多祚十三四岁就开始从军打仗,他的一身功夫是沙场之上练就出来的杀人的真功夫。杨思勖和射生儿能得到他这样的评价,薛绍心里略感安慰,但也有点哭笑不得。他摆了摆手示意杨思勖等人退下,将李多祚请得安坐下来给他沏了一杯茶水压惊,对他道:“何等要事,值得李兄出此下策,翻墙入院前来见我?” 看到薛绍要谈正事,太平公主等人都纷纷的退散了开去。 看到这副情景李多祚略微有点惊讶,这堂堂的太平公主和薛绍的兄嫂等人,仿佛都是把薛绍视作了一家之主。 “李兄,说话啊?”薛绍笑而问道,“可曾是有什么重大军务,你处决不下的?” “哦!”李多祚怔了一下,回过神来说道,“大将军,军务倒是没有什么区处不下来的。只是今日上完早朝之后,我这心里左右不顺当,因此想和大将军说上一说。” 薛绍就笑了,“那你直接敲门进来就是了,又何必翻墙呢?” 李多祚尴尬的笑道:“大将军闭门谢客必有深意,李某是个鲁莽粗人就怕犯了大将军的禁忌,因此只好悄悄的翻墙入内求见大将军。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将军海涵!” “你我兄弟之间,不必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薛绍笑了一笑,“何事,说吧?” 李多祚正了正脸色,说道:“今日早朝之上李某得知,朝廷已经委派左威卫将军王果、左监门将军令狐智通、右金吾将军杨玄俭、右奉宸卫将军郭齐宗分别前往并、益、荆、扬四大都督府担任大都督府司马,主持四大都督府的军务。” 薛绍眉头微皱,“这怎么了?” 李多祚略微一惊,“看这情形,大将军是早就知情?” 薛绍点了点头,“我还在宫中养伤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知,是太后主动告诉过我,将要选派心腹得力的将军前往四大都督府执掌兵权,以防生变。太后还问我有没有人选可以推荐,当时我说——没有。” “原来如此……”李多祚顿时恍然,“我说怎么朝廷派出去的四个大将并提拔了许多军镇的官将,都与我们无关。原来是大将军事先推脱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怎么,李兄有意见?” 李多祚犹豫了一下,说道:“在下不敢质疑大将军的决定,但是……接掌四大都督府和某些军镇的兵权是关乎到边防的军国大事,如今大将军大将军执掌兵权,如果亲自委派几个信得过的能干之人上去,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在下有一点不大明白,大将军为何要事先推脱呢?”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李兄,名义上说来我是执掌兵权的托孤大将,大唐的军事我都有权参与。但是严格来说参议军国大事这是宰相才有的权力,太后虽然也会问我,但只是出于客气。说得难听一点,那不过是在‘问客杀鸡’而已。她和裴炎的心中早就有了人选定案,如果我很不识趣的推荐自己的人去担纲,他们就会疑心我有意与之争权,从而对我深怀猜忌。或许他们会碍于颜面临时接受一两个我举荐的人选,但是迟早他们会找些借口把那些人给处理掉,换上自己的心腹。如此一来,我不是既竖敌于太后与裴炎,又害了自己的兄弟么?” 李多祚一拍脑壳,“言之有理!” 薛绍微笑道:“兄弟,现今这个非常时期,我们只需管好右卫之事,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要搀合,更不要眼馋于谁的飞黄腾达与平步青云。最近是有很多人因为投机取巧而获得飞快的升迁,但是这种人今天升得很快,或许明天就会摔得特别的惨。因此,稳打稳扎做好我们的本份之事,比什么都强!” “在下明白了!”李多祚轻吁了一口气,抱拳对薛绍一拜,“大将军心胸宽广目光长远,在下佩服!” “佩服就不用了。我们是自己兄弟,我跟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薛绍笑道,“回去之后你也有必要安抚一下手下的兄弟们,千万不要因为急功近利而躁动,千万不要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我们的职责是护卫帝都,随时应备边患。如此任重而道远,绝不能有任何的分心!” “是!”李多祚郑重抱拳。 薛绍微笑点头,心里大概明白了李多祚今天的来意。以自己对李多祚的为人性情之了解,他不是那种急功近利之人。肯定是右卫里面有人看到最近有些将军因为投靠太后和裴炎而获得飞快的晋升,自己一伙人忙得跟狗似的还没有封赏没有晋升,从而滋生了一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常言道“人比人气死人”,同样都是将军,右卫还是裴公留下的旧部、新帅薛绍的直系、如今最为炽手可热的王师,在右卫的大军里面泛滥起这种功利和不服的情绪非常的正常。军人非但不是圣人,还比一般的读书人都要耿直,他们不大会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薛绍要做的就是面对和重视这些情绪,并安抚手下的将军与解决他们的心结。现在李多祚都沦落到翻墙入院来求见了,显然是手下的将军给了他太大的压力让他招架不住了。如此,光是讨到薛绍的三言两语的打发是远远不够的。 思忖了片刻之后,薛绍说道:“李兄,最近兄弟们都辛苦了。请你回去之后告诉兄弟们,我会即刻入宫向朝廷申请一批赏赐,好好的犒劳一下兄弟们!” 李多祚顿时面露喜色而且神情为之轻松下来,抱拳一拜,“多谢大将军!” “自家兄弟,说什么谢。”薛绍笑道,“都怪我失职,全把军务压到了你和楚玉的肩膀上。过段时间等我彻底康复了就会前去亲自掌事,你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大将军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李某万分惭愧!”李多祚有点不好意思了,脸都红了,讪讪的道,“是我无能,约束不住手下的兄弟们。不然,也犯不着翻墙入院来叨扰大将军养伤了!” 薛绍哈哈的大笑,李多祚也带着几分尴尬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杨思勖突然来报,说——太后的车驾,已经到了太平公主府的大门口! 薛绍惶然一惊,来得如此突然,莫非有重大军国之事?! 第557章 诛心之刃 听闻太后突然驾到,太平公主与薛顗等人连忙起迎,李多祚也准备告辞而去,并且是从哪里来从哪里回,想要避开太后。<-》 薛绍留住了李多祚,说我们明人不做暗事完全不用回避,随我一同迎接太后。 今天武则天的排场不大,仅仅是让他的好侄儿武攸归带了一队千骑的兵甲开道连仪仗都不太齐全,显然是仓促出行。薛绍等人前去迎驾,武则天除了应付一些礼节未有多言,只叫薛绍单独坐下说话。 薛绍把武则天请到了安静的书房,武则天见到了李多祚,便将他一同叫了进来。 “李将军明知薛驸马在卧**养伤,今日前来是有重大军务求见么?”武则天还是问了一句。 李多祚连忙答话,说没有重大军务,只是多日不见大将军,私下聚谈一番。 武则天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薛绍说道:“太后既然问了,李将军何妨直言?” “呃……”李多祚犹豫了一下,只好如实的向武则天汇报了一通。 武则天听完以后,就笑了,说道:“右卫的将士最近确实是辛苦了,有一点情绪也是人之常情。此等事情你们大可直接向朝廷汇报,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太后,臣可没打算遮掩。”薛绍笑道,“臣正准备进宫向太后讨要一批钱帛酒肉的赏赐,用以安抚将士们的情绪。” “此事应当。”武则天表现得非常大度,说道,“明日本宫就会着令有司,操办犒军之事。右卫大军是镇守东都的主力王师,军队的内部情绪绝对不容忽视。薛绍,李多祚,以后此类事情你们大可以在在朝堂之上提出,或者直接到对本宫言说,不必隐讳。” “是!” 李多祚暗吁了一口气,心想这种“讨要封赏”的事情我怎么开得了口?还是大将军和太后之间有默契——看来还真不是一般的人,能够胜任得了右卫大将军这份职事! 李多祚的事情算是说完了,不久他便很识趣的退了下去。书房之内,只剩薛绍与武则天两个人。 “如你所料,北方突厥反了!”武则天果然开口见山。 薛绍眉头紧拧,“太后,他们攻打了丰州吗?” “你猜对了一半。”武则天的表情非常的严肃,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份军情驰报交给薛绍,“这是一个时辰以前,本宫刚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前方军报。除了侍中裴炎,其他的宰相重臣都还没有看过,你先看一眼。” 薛绍连忙接过军报一看,顿时心中一紧神色微变! 武则天说道:“你献上的疑兵之计还是起了作用,突厥人南下阴山之后未敢滋扰丰州。但是他们非常的狡猾,丰州有疑兵他们不敢靠近,于是转走一条小道隐伏而行,前去劫掠与丰州相邻不远的蔚州。蔚州兵力不多,遇敌之后以狼烟示警并派人突围向邻州求救。丰州都督崔智辩急忙出兵去救,不料中了突厥人的伏兵之计。就这样蔚州失陷刺史李思俭被杀,蔚州满城鸡犬不留,军民百姓或被屠杀或被突厥人掳掠而去。丰州都督崔智辩全军覆没,本人也被生擒而去!” 薛绍一拳砸到了桌几上,“既是疑兵,为何要主动出击自行暴露?突厥人明显是在围城打援,**丰州兵马出击然后调虎离山——崔智辩中计战败,害人害己!” “确实如此!”武则天也非常懊恼的重叹了一声,“如果崔智辩不出击,就算蔚州陷落,至少也可以保得住丰州的兵力不失!” 薛绍再看了军报一眼,说道:“太后,幸好有丰州司马唐休璟力挽狂澜,率领余下不多的人马抗拒了突厥叛军的猛烈攻击,否则丰州这块国门也要失去了!” “这个唐休璟,还算不错。”武则天点头赞道,“此人曾是营州都督周道务麾下的户曹参军,是一员儒将。他曾追随周道务一同效力于裴公麾下参与北伐,期间立了战功因此被提拔为丰州司马执掌边镇军务。如果丰州都督崔智辩听了唐休璟的谏言按兵不动,就不会有此一败。如今突厥人正在围攻丰州,纵然唐休璟是个难得的将才,但是丰州毕竟兵力薄弱恐怕难以持久。险矣!” 薛绍点了点头,唐休璟这人我还算有点印象,曾在北伐期间与周道务的短暂接触之上见过他一两次面。记得他已经五十来岁了,但仍像是年轻人一样生龙活虎而且射得一手好箭。武则天评价唐休璟为“儒将”倒是颇为贴切,唐休璟举明经入仕一直都是担任文职但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但是随后他调任地处边关的营州之后,就展现出了他在军事方面的特殊才能,没过几年就成了营州都督周道务麾下的一员得力战将,北伐之后更是调任丰州司马,成为了重要边镇的军事长官,肩负起了看守一道国门的重任。 思忖片刻之后,薛绍抱拳一拜,“太后,没有别的办法了——臣,请命出征!” “且慢!”武则天说道,“新君三天之后即将亲政,大唐的朝廷面临一场重大的变数。值此非常时期,镇戍帝都的主力王师岂可轻动?” 薛绍咬了咬牙暂且忍耐,问道:“那太后与裴相公之意,若何?” 武则天眉头微拧,平静的说道:“收到军报之后裴炎与来本宫紧急商议,虽未做下决断,但有了初步的想法。裴炎说,大将军精通军事不如向大将军请教之后,再作决断。于是本宫才会亲自登门,向你请教。” “臣万万不敢当!”薛绍抱拳而拜,心想看来武则天此来并非是想出兵,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参谋”那样听一听我的意见……罢了,毕竟我不是谋国谋军的宰相,他们肯来问我,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侍中之意,是废弃丰州,退守营州。”武则天说道。 薛绍听完当场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太后,此举万万不可!” “本宫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武则天的反应很平静,说道,“其实本宫也知道,丰州若弃则失一国门,千里疆土尽丧敌手,从而也会极大的滋长突厥人的野心。但是现在,朝廷内部不稳难以派出军队增援丰州。就算派兵,恐怕不等王师开到丰州,丰州就已经失陷了。既如此,还不如顾全大局放弃丰州,尽早在灵州与夏州一带加强布防。” “太后,这是侍中之意?”薛绍问道。 武则天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也是本宫之意。” 薛绍开始思寻,其实从大局来说,放弃丰州确实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是千里疆土放弃容易,想要再夺回来谈何容易?而且,那千里疆土上的军民百姓将要遭受什么样的痛苦和折磨,也不是武则天和裴炎这样的人能够体谅。 更为重要的是,武则天与裴炎是纯粹的政客,他们考虑问题的出发点首先是朝廷与权柄,随后才是军事战略与保境安民这些事情。但是薛绍做为一名将军,他的本职就是保境安民。这或许就是政客与军帅之间本质的差距。 “太后,请恕臣直言!”薛绍抱拳一拜,说道,“臣无法同意,侍中的意见!” 武则天显然也料到了薛绍会如此回答,她平静的问道:“那么,说一说你的想法。” 薛绍说道:“太后,臣是一名将军,臣在军在军。丰州倚黄河为天险,扼守突厥人南下的险冲要道,身后是一片坦途千里沃野,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如果说胡人在边疆那些小打小闹的劫掠,只是疥癣之疾,那么夺去丰州可就比得上是砍去大唐的一只手脚了。疥癣之疾不伤筋骨,手脚若被砍去,岂能重生?” 武则天眉头紧皱,“丰州只是暂时放弃,以后再行夺回,不可吗?” “不可。”薛绍答得非常的肯定,“突厥人有如强盗,如果让他们攻破丰州,他们势必长驱直入践踏千里,杀尽军民、掳掠人口、焚烧城池、践踏田野,所到之处鸡犬不留尽成一片废墟。以后大唐想要拿回丰州,攻城掠地本身或许不难,但是要想再度重塑边防就得要依靠身后强大的国力与民力的支撑。但是千里疆土尽成废墟元气大伤,想要恢复过来非数十年功夫与百倍的人力物力投入不可。如果朝廷为应一时之急而遭百年之苦,臣以为,大不可取!” 武则天听完这番话,沉默了很久。 薛绍也没有急于劝服武则天,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来思考。 这时武则天还站了起来开始慢慢的踱起步子,沉思良久。 “承誉,你说得非常的有道理。丰州,确实不可枉弃。”武则天说道,“但是眼前的危局你也了解,朝廷该要如何处决?” 薛绍说道:“臣也理解太后与朝廷的苦处,此时面临新君亲政时局不稳,帝都亟需大量的兵力护卫,难以抽调大军前去助战。但是朝廷绝对不可以坐视丰州被破,否则……将成千古罪人!” 武则天微微一怔,表情变得非常的严峻,沉默而郑重的点了点头。 薛绍的话没有挑明了说,暗中隐喻如果这次因为朝廷的不作为而导致丰州失陷,将是一次重大的军国错误,这笔帐肯定会被算到太后的头上——现在可不是二圣同朝了,而是太后代为施政的皇权更迭时期。这笔帐一算下来,太后可就是万夫所指的千古罪人了! 这样的罪名不是任何一个政治家所能承担的,尤其是武则天这种身份特殊的“代理人”。如果在自己的短暂施政期间就犯下了这样重大的错误,对武则天以后的“发展”必将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尤其是,如果她想更加“向上”迈一步的话! 所以,薛绍的这一句“千古罪人”就像是一把刀子那样,狠狠扎进了武则天的心里! 其中堪称“诛心”的深意,薛绍与武则天,各自心照不宣。。.。 第558章 小人发迹 薛绍知道,虽然武则天主动上门来问了,但是自己的意见肯定只是一个“参考”。它会否被朝廷采纳,仍是未知。 但是从武则天的表现来看,薛绍知道自己的意见对她来说还算有用。虽然没有拍板表态,但是武则天至少已经认可了薛绍的两个意见。 第一,不弃丰州。第二,朝廷必须援救丰州。 尤其是第二点意见,武则天表现得比较的重视,她听出了薛绍的弦外之音——朝廷有没有出手去救丰州是一回事,救援成功与否则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朝廷出兵了但是援救没有成功,那么胜败兵家常事,那只是局限于军事层面上的小小得失;但如果朝廷不出兵坐视丰州这个门户丧失、导致大唐的千里疆土沦入敌手,就将是太后代为执政期间犯下的一次重大军国错误。因为这样的事情,在二圣同朝期间是没有发生过的。现在先帝刚刚驾崩、太后独自掌权大唐就出了这样的漏子,不是太后的错,还能是谁? 现在朝野上下包括宰相、重臣还有太子东宫的那些人,都在盯着大肆揽权不让新君亲政的武太后。如果她在这时候犯下重大的军国错误,毫无疑问那会成为“反对派”攻击她的重要借口,阻止她的继续掌权。 因此,武则天听了薛绍的话以后,大有一点“幡然醒悟”的感觉,对薛绍说道:“阁堂之内尽是儒生,少有精通军事者,险些误我!……裴子隆慧眼独灼,特意让本宫前来请教于你,可见,他确是不避私嫌公心为国。承誉,以后你的心胸也要放宽广一些,不要过于计较以前的一些私忿与裴子隆为难了。你二人为国之将、为国之相,若能将相和睦齐心协力,方才是国家社稷之福啊!” “太后所言即是,臣知道该怎么做。”薛绍拱手而拜。 “至于丰州之事,本宫会于明日召集重臣会商。”武则天说道,“承誉现在身体若何?明日可否出席在列呢?” 既然武则天都主动抛出了橄榄枝让薛绍参加重要的御前军事会议,薛绍也便不再矫情,拱手道:“臣已无大恙。既是军国大事又蒙太后钦命特召,臣必当亲至!” “如此最好!”武则天欣慰的点头笑了一笑,轻轻的拍了一拍薛绍的手臂,“你要切记多加保重身体。现在,我不仅仅需要你帮我好好的照顾太平,大唐的国家与社稷也离不得你了!” “臣知道了!” 稍后武则天又探望了一下太平公主,和小夫妻俩温言劝语的拉了几句家常。她还主动要求见一下刚刚上任司农少卿的薛顗,和他谈了几句公事说了一些闲话,再又亲热的接见了她的“好闺密”库狄氏,二人相谈甚欢。言语之间,武则天隐约流露出一个心意——希望库狄氏能够回到内廷去复职。 武则天从高宗时代掌权时起,就不断的着手经营起了一套独特的“内廷女官”官僚体系。这些女官有品衔、有俸禄、有待遇,但是不算朝廷的正式官员,因此不上朝也不去外地任官,更加不会公然的参议朝政,她们只是武则天的私人秘书班子。但是宰相门房尚且可算七品官,做为武则天的私人智囊与贴身秘书,女官们的“潜实力”是相当强大的。因此,很早以前外廷的官员们就戏称那些内廷的女官是“内相”或是“巾帼宰相”。 库狄氏曾经在内廷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女官,虽然她的丈夫裴公和武则天像是“政敌”,但是库狄氏的泼辣果敢还带有一点叛逆的性格简直对极了武则天的胃口,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好闺密。再加上武则天对库狄氏的才能也非常的欣赏,结果库狄氏在内廷没混多久,就被武则天倚为心腹臂膀,俨然有了“内廷女官之首”的姿态。 如果不是因为裴行俭北伐归来之后的秩仕退隐,后来裴公又卧病一段时间随后便去世了,库狄氏肯定会一直在内廷担任武则天的“内相”。 今天看来,武则天来太平公主府的另外一个重要意图,就是希望能把库狄氏带回内廷就职。但是她的话说得很是委婉,只是邀请库狄氏有了空闲的时候,能够带上孩子们到宫里去做客。 库狄氏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虽然她看出了武则天的意图,自己也渴望去内廷复职,但她绝口未提此事。否则,那会显得自己太过心急与热衷。她们一家现在寄居在薛绍的家里,如此急于离去,岂不显得主人待客不周?再者薛绍现在是裴公之子的“法定监护人”,她要做什么事情,也还得和薛绍商量之后才能定夺。 武则天显然明白个中情由,因此只是表达了一下意愿让薛绍和库狄氏私下去商量决定,并没有将话挑明更没有发号施令的要人。 太平公主显然察觉到了自己的母亲,对待薛绍的态度上的微妙变化。待武则天走后,太平公主私下对薛绍说道:“薛郎,现在我母亲已经非常的尊重你了。这很难得噢!” “我知道。”薛绍笑道,“太后很给我面子,我也必须给她面子才行。” “你是说,让华阳夫人去内廷复职吗?”太平公主问道。 华阳夫人是库狄氏的封号,二品外命妇。 薛绍点了点头,“太后和华阳夫人很是投缘。如今先帝刚刚故去,太后正是寂寞孤苦之时。若能有个知心好友在身边亲密陪伴聊些心事,太后的心情也会好一些。” “哟,真想不到你还如此的体贴女人之心!”太平公主笑了起来。 薛绍直撇嘴,“我体不体贴,你还不知道么?” “我还真是不知道呢!”太平公主好一阵怪笑。 薛绍斜睨着她,“看在你大肚子的份上,我今天就先不体贴你了!” 太平公主马上又哭丧起脸来,“薛郎,原来怀孕这么可怜呢!……不管了,我要体贴、我要啪啪!” 次日,离新君亲政还有两天的时间,太后召开了一次御前会议。 这是帝国最高规格的会议,从来只许宰相重臣们参加,一般只用来商议重大的朝政与军国之事。薛绍虽是南衙十二卫大将军之首,但他不是宰相,没有参政议政之权。若非是会议主持人武太后的特别召许,薛绍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的。 如此一来,“隐身”了将近一个月的大唐军政两界的风云人物——右卫大将军薛绍,终于公然的抛头露面了。一露面就是参加帝国最高层次的御前军政会议,这上所有关于他“病危”和被“架空闲置”的谣言不攻而破。 众臣觉得,太后肯定也是关注到了外界的那些谣言,她担心会影响到军队的稳定。因此她才特意的亲自上门前去看望薛绍并特邀他前来出席御前会议。 薛绍婉言谢绝了宫里派来的轿子抬他进宫,自己骑马进了皇宫。文官乘轿武将骑马,这是不成文的规定。薛绍觉得自己没必要在众臣面前炫耀太后对自己的特别恩宠。他更希望别人认可他的才能与实力,而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才对他另眼相待。 会议在门下省的政事堂里举行。这里不算是正式的衙门机构,只是一个挂靠在门下省名下的“办公室”。但它是宰相们集中议事与集体办公的地方,实际上就是大唐的最高行政与决策机构。 会议开始之前,同僚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打些招呼。薛绍是第一次来这里,入眼看到的大多数是须发苍苍的老人家,五十多岁的裴炎都算是年轻的了。因此二十多岁的薛绍在这里一亮相,显得分外的打眼。 不过今天来政事堂参加会议的,并非全是宰相。禁军大将、左右羽林卫的大将军程务挺与张虔勖也受邀在例。另外还有一个薛绍没有想到的人也来了——武承嗣! 薛绍看到武承嗣觉得有点惊奇,至从张窈窕事件之后,有段日子没有听说他有什么大动静了。没想到,他今天居然也会出席御前会议? 薛绍和武承嗣看了个对眼,彼此没有说话都转开了眼睛,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式。薛绍私下一打听,不得了——武承嗣这厮昨天刚刚被提拔为兵部尚书了,难怪会来参加这样的御前军事会议! 薛绍心里那个郁闷,兵部尚书,居然还是我这个检校兵部侍郎的顶头上司——你这傻逼玩艺难道也懂军事吗?! 再一打听,薛绍心里更是光火——武三思那个废柴篓子居然也当上了礼部尚书,接的还是已故礼部尚书裴公的班。 另外,中书舍人武攸宁也上升了一大步,成为了中书侍郎。丑八怪武懿宗也由四品中郎将提拔为三品左金吾卫将军了。再加上前不久咸鱼翻身的千骑将军武攸归,武家子侄在新君服丧、太后掌权的这段期间里狠狠的风光了一把。 薛绍对于这几个小人的发迹倒是不意外,武则天一直都想提拔娘家人,这是公开的秘密。之前迫于高宗李治的压力,武则天才临时削去了武承嗣与武三思的官职,让她的侄儿们都收敛了起来。现在既然李治已经去世了,武家的势力会有所抬头这几乎已是必然。 薛绍只有一件事情想不通,身为总括朝政、领袖百僚的顾命大臣裴炎,对于太后如此任人唯亲,就没有意见么? 正琢磨着,太后的车驾来了。武承嗣像条哈八狗儿似的迎了上去,斥开了司乘宦官,亲自扶着太后下了车。 薛绍和很多的大臣们一样,满怀鄙夷的冷眼旁观。 第559章 英雄所见略同 御前会议开始了,由武则天主持。 这样正式而重大的政治场合,座次排位非常的严谨。薛绍既非宰相又是政事堂的新面孔,因此只是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 在商议丰州军事之前,武则天先通报了一件事情。留守长安的中书令薛元超给朝廷上了一封辞表,说自己突患怪病已经不能开口说话,身体状况也是急转直下。因此,薛元超请求辞官秩仕。朝廷已经派了专员前往长安慰问薛元超,得知他的病情属实。因此,太后与宰相们商议之后已经决定,准允薛元超秩仕歇养。 武则天只是做了这样一则“通报”,并不是与众臣商议。 薛绍听了有些吃惊,几个月前我还见过薛元超,他还就“报丧”之事语重心长的劝了我好一阵,当时他的身体状况十分良好。一别数月,怎么就这样了?……难道是因为薛元超觉得裴炎在成为了托孤的顾命大臣、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之后,不会放过他? 薛绍觉得,于公于私,自己都有必要去亲自探望一下薛元超。但是,不管薛元超是真的生病还是其他的缘故,他的隐退看来都已是铁板钉钉无可改变的事实了! 在天后通报这件事情的时候,很多人下意识的看向薛绍。薛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汾阴薛氏的族老与领袖就这样退下去了,对他薛绍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他更加的势单力孤,身上的压力也更大了。 会议正式开始,太后发话,先把丰州的军情做了一个通报。然后请众臣商议,如何应对眼前的军国危机。 除了武则天、裴炎和薛绍,其他人还是刚刚听说这件事情,于是都开始认真的思考,也有人小声的彼此议论。薛绍的身边不远处坐着程务挺与张虔勖,他二人一同在薛绍递眼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邀薛绍一起出面,代表军方请战! 薛绍心中暗自一笑,这两位大将军的态度和他们的性格、身份都非常的相符。 众人都还在寻思和商议,突然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太后,臣以为丰州不过是区区一个偏远苦寒的弹丸之地,却使得大唐每年都花费大量的军费开支才能守住此地,粮草转运也非常的困难。现如今突厥寇犯,要想守住丰州就要加派更多的兵马、虚耗更多的钱粮。但是守住了,又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因此,还不如将丰州的军民百姓与户口钱粮全都迁往夏、灵二州,然后以夏州为依托加强防御,以备突厥是为上策。” 众人一看,说出这一条“上策”的居然是刚刚上任兵部尚书才一天、头一次来参加御前会议的,武承嗣! 众大臣一同愕然,这样重大的军国之事,理当是地位最高的顾命大臣兼首席宰相裴炎最先发言,随后是其他宰相发表意见,几时轮得到你一个末进新人哗众取宠?——更何况你这个新人还把话说得如此轻佻,“区区一个偏远苦寒的弹丸之地”,这种话也是谋国谋君的大臣该说出来的吗?就算心里是这样想,也不能当众说出来啊! “缺心眼”——很多人心里暗骂起来。 薛绍则是冷笑不语,傻逼果然与众不同! 武承嗣用这样一个冒失且愚蠢的发言来出风头,让武则天的脸上都有一点挂不住了,她说道:“武承嗣,宰相们都还没有发言,你急什么?” 武承嗣这才一愣,知道自己好像是有点犯了某些忌讳,慌忙缩起了脖子不再作声了。 “不过既然你已经说了,这不失为一个主见。”武则天就事论事,对众臣道,“众爱卿,以为兵部尚书武承嗣的意见,如何?” 众人心里都非常有数,武承嗣不学无术也从来没有正式的涉足政治与军事,他哪能对丰州的军国之事有什么主张?他无非是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点子,然后自己拿到政事堂里说出来想出个风头,并借以证明他这个“兵部尚书”是当得名符其实。 如此说来,虽然武承嗣出风头的事情算是搞砸了,但他的意见其实是代表了在座一些重臣的态度。于是武则天这样一问,当场也就有几个大臣附合。说,丰州偏远苦寒极难守御,朝廷此时难以派兵增援,不如弃之退守灵夏二州,是为上策。 程务挺这下可急了,不等和薛绍交换意见,他就急忙站出来说道:“太后,臣以为丰州绝不可弃!” “程大将军。”武则天不动声色道,“说一说你的意见。” “是!”程务挺当堂一拜,义正辞严非常大声的就开说了。 薛绍听到他说这些话就笑了,同为征战沙场的将军,程务挺说的意见除了言语的组织和自己略不相同,核心意思都是差不多。只不过程务挺没有薛绍这样的政治觉悟,他也没有替武则天考虑什么“千古罪人”的问题,他只是觉得丰州的战略意义实在太过重大,如果放弃了丰州就等于是放弃了千里疆土,这将是大唐自开国以来的“最大国耻”。而且将来想要再重新夺回丰州,将会非常的困难。因为突厥人将会拿走这千里疆土上的物产、掠去所有的牛羊马匹和人口,从而空前壮大! 程务挺是个粗人,话远没有薛绍说的那么婉约和漂亮,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直接把武承嗣给炮轰了一阵,说“武尚书不识军务,就请不要胡言乱语,误国误军!” 兵部尚书不识军务,这话说得可算是重了。武承嗣的脸当场就憋红了,满面怒容看那样子差点就要跳起来和程务挺干一架!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武承嗣没这个胆儿。恶来将军一个指头就能戳死他。 武则天也被程务挺的话弄了个够呛,但她没有表示什么不满,反而是笑吟吟的道:“恶来将军直人快语就事论事,武承嗣你不要在意——众爱卿,恶来将军的意见,你们以为如何?” 张虔勖头一个站了起来,“太后,臣附议!——丰州万不可弃!朝廷理当尽早派兵,增援丰州!” 张虔勖刚刚被提拔为右羽林卫大将军,从级别上来说是与程务挺平起平座了。但是大家都心里有数,北衙禁军只有一个领袖,那就是程务挺。因此,张虔勖的这个态度,一点也不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今天的御前会议一共只有三名将军受邀参加,于是乎,很多人自然的把眼光着落在了薛绍的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薛绍欠了欠身拱手道:“太后,臣也附议。” 短短几字,就是薛绍头一次出现在政事堂的,唯一发言。 但这已经足够了。 因为稍后不久顾命大臣裴炎也同意增兵丰州严防死守,武则天就顺坡下驴的当众表态,说委派左羽林卫将军范云仙率军前去驰援丰州。 众臣心知,朝廷派出的将军名气不大级别不高,兵力肯定也不会太多。但是这已经足以代表武太后的态度——绝不放弃丰州! 程务挺还有点急了,想要自己请战,但是武则天和裴炎轻松的就将他挡了回去,让他乖乖的镇守皇宫、护卫洛阳城内。 薛绍知道,昨天武则天回去之后肯定和裴炎有过交流并达成了一致。虽然自己渴望能够挂帅出征前往丰州作战,但是眼下这确实不太现实。现在这当口,自己只能和右卫大军一起留守在洛阳。这一切,恐怕都得要等新君亲政之后,才能有所改变。 御前会议结束了,众臣议论纷纷的各自散去,看来仍有一些人保留意见,不支持朝廷派兵出征。但是对薛绍而言,这是一个毫无悬念、走走过场的例行会议。唯一的“亮点”,恐怕就是武承嗣演了一出小丑的戏码。 “薛大将军!” 薛绍刚走出门下省没多远,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程务挺。 “恶来将军。”薛绍下了马,抱拳而拜。 程务挺也下了马来,牵马与薛绍并肩而行,说道:“丰州出了这样的大事,朝廷只派范云仙率领小数兵马前去驰援,能有何用?我本待请战,奈何太后与裴侍中都不相允。薛公子身为南衙十二卫大将军之首,就没有想法吗?” 薛绍苦笑了一声,左右看了看,人多眼杂。 程务挺是个急性子,一把拽住薛绍的马缰,“走走走,去我家,坐下再说!” 就这样,程务挺不由分说的把薛绍拉到了他家里。 程务挺一个军武粗人在边疆简朴惯了,回到帝都做了大官也是一样的不置田产、不留余财、不喜奢华,他的家里非常的简朴,和裴行俭当年的故居有得一拼。 二人坐下之后,程务挺急切问道:“我观薛公子似乎成竹在胸,莫非你早就知道朝廷将会如何决断?” 薛绍皱了皱眉,说道:“不瞒恶来将军,昨日太后去过我家。” 程务挺愕然一怔,然后就连连的点头,“明白了、明白了!……托孤大将,果然名符其实!” 薛绍苦笑,“恶来将军不要误会。最近关于我的流言很多,太后去了我家主要是为探病,顺道问了一下我的个人意见。而且我说的话,太后与裴侍中也只是当作一个参考而已。否则,今天也就不必召开这个御前会议了。” “你是说,你的意见与我不谋而合?”程务挺惊讶道。 薛绍就笑了,“英雄所见略同嘛,在政事堂里我不是也附议了么?” 程务挺哈哈的大笑,“既然薛公子能与程某同心,程某也就释然了!” 薛绍却是叹息了一声,“其实我也是想挂帅出征。但是现在……抽不开身!” 程务挺点了点头,“新君即将亲政,还不知道大唐的朝堂将会变成什么模样。薛公子,我对新君可是深怀忧虑啊,他……他能管得下这若大的一份家业吗?” 薛绍用苦笑回答了程务挺的问题——你说呢? 第560章 新君上台 次日,也就是新君李显亲政的前一天,大唐的朝廷之上再度进行了一次重大的人事调整。侍中裴炎被改任为中书令,接替了秩仕的薛元超留下的岗位。而空余出来的侍中之位,由裴炎以前的副手、黄门侍郎刘齐贤接替。 值得一提的是,刘齐贤不仅仅是裴炎的副手,还是他多年的挚交好友。 在大唐中枢的三省六部建制之中,中书省是掌管国家机要、拟定与发布皇帝诏书的最高机构。大唐所有的重要政令措施与军国大事决议以及重要的人事任免,命令都得由从中书省发布。中书令,就是大唐法定的宰相。 门下省则是最高审察机构,中书省发布命令之后,门下省要进行审核。如果发现中书省出来的命令不符合制度与法律,门下省有权驳回与否定。也就是说,门下省对皇帝和中书省的权力有着很大的制约能力,能够有效的防止因为个人权欲的过度膨胀,从而做出有害国家的错误决定。同样的,门下省的最高长官“侍中”,也是大唐法定的宰相。 现在裴炎改任了中书令,也就是说大唐国家所有的重大决定都要由他筹划或是拍板。接任门下侍中之位的刘齐贤本来就是裴炎的助手、挚友和政治盟友,那么门下省对中书省的制约能力肯定会空前减弱。 更重要的是,裴炎改任中书令之后,当天就把宰相集体议事和办公的场所“政事堂”,从门下省搬到了中书省。 从大唐开国起,政事堂就一直挂靠在门下省。裴炎此举开了一个先河,“首席宰相”可谓是威风八面、如日中天。 毫无疑问,经过这样的一个人事调整,大唐国家的最高权力更多的集中到了顾命大臣裴炎的手中。当然,裴炎自己一个人是办不来这么“浩大”的工程的。他的身后一直有着执政太后的鼎力支持。 众臣无不觉得,在新君服丧的这段日子里,太后和裴炎真是一天也没有闲着。乃至于新君亲政的前一天,他们还能做出这么重大的人事调整。如此说来,薛元超病得真是时候,无形之中帮了太后和裴炎的一个大忙。 对于这些事情,薛绍一个南衙的大将军完全管不着。他和许多其他的大臣们一样,已经想像到了新君上台时的情景——朝野上下全都被太后和裴炎把控得牢牢实实,哪里还有他这位新皇帝插脚的份? 新君亲政的日子终于到了。 一大清早,薛绍穿上了正式的右卫大将军的武弁朝服,和满朝文武一样去紫徽宫含元殿上朝。 今天来上朝的大臣极多,凡是人在东都的七品以上官员都来了,也有一些在外州担任刺史都督的李唐皇亲,不远千里赶回了洛阳参赴这一次的重大朝会。 人们都很期待,大唐的新君正式上台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新举措与新气象呢?总而言之,新君的亲政就是如今大唐天下底下的头等大事,没有之一。 在朝会正式开始之前,大臣们都得在东西朝堂分作文武两班,各自等候。薛绍在西朝堂这里遇到了很多军界的熟人,程务挺和张虔勖等等这些禁军大将都在,薛楚玉和李多祚今天也都来了。 “咦,薛公子今天怎么没有穿戴花钿绣服?”程务挺一时好奇,问道。 薛绍笑道:“花钿绣服乃是前朝之事了。我岂能穿戴先帝特命赐许的朝服去觐见新君?万一有人说我倚仗先帝遗命做盛气凌人之态,如何是好?” “有道理、有道理!”程务挺哈哈的大笑,“新君亲政,一切未知。我们这些粗人也该向薛公子学习,谨小慎为一些为妙啊!” “就是、就是!”众将军们都一同附合。 薛绍不禁笑了一笑,心想看来大家都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觉悟。在先帝时代混得好,不代表在新君的手下也能吃得开,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是怀有一些忐忑与不安的。因此李显上台亲政之后,首要的任务就是安抚大臣稳定人心。虽然现在大唐的朝堂被太后与裴炎牢牢的把控,但只要李显沉住了气稳打稳扎,尽可能的利用手中的君权来慢慢的收买人心、扩充自己的实力,其实他也是可以逆袭的! 想到这里薛绍不禁苦笑的摇了摇头,但问题是,草包李显会有这样的耐心和觉悟么?如果光是李显个人能力不足,身边如果有高人指点与辅佐而且李显对其言听计从,这样李显也还是有成功的可能——但是“孤家寡人”又恰是李显的绝症! “我该去帮他一把么?” “我又能帮得了他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薛绍和文武大臣们一起列队,走上了含元殿的龙尾道,步入丹墀上朝面圣。 李显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衮冕龙袍,高坐在金光灿灿的龙椅之上接受百官的朝拜。在数百位大臣的山呼万岁声中,李显满面红光激情澎湃,摊开双手声音高亢的道——“众爱卿,平身!” 众人一听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李显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变调了,和鸭公没有区别。 “谢陛下!” 众臣都站起了身来,不乏有人私下里面面相觑或是各自摇头。薛绍面不改色心里却在苦笑,李显上台之后说得第一句话居然就让群臣失望和耻笑,简直就是自墮君威!——你犯得着那么激动么? 一番程序性的陈辞之后,李显宣布了亲政后的第一道旨令——大赦天下! 众皆愕然,新君上台之后对朝堂内部的事情一件不管,军国之事一件不议,新政也一件也没颁布,哪怕是最基本的“安抚群臣稳定人心”都没有干却要大赦天下,这算哪门子亲政?! 薛绍心里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想道:朝廷大赦释放囚犯,这其实是一件破坏律法公正的事情。除非是国家有大灾或是大喜,朝廷才会颁布这样的特赦法令,意义在于收买民心和祈求上苍降福。比如当初高宗皇帝李治病危之时就曾经大赦天下,目的在于向于向上天祈福求寿。 这绝对无可厚非。 但是现在李显大赦天下,显然是把自己的亲政当成了国家的大喜事来大肆操办与庆贺,这无疑是一种以私废公又极为轻佻的行为! 于是,李显的第一道诏令刚刚发布,就有御史想要站出来发言反对,但是被同僚劝住了。众臣心照不宣的想道,毕竟今天是新君亲政的第一天,这道诏令是新君发布的第一道命令,哪怕命令有错也应该先给新君留几分面子,回头私下再去劝阻为妙! 众人都先按捺住了,期待着李显的下一步行动。看他还有什么新的举措,比如颁布一两条劝课农桑或是惠民利商的政令,再不济做一两个人事调整与任命也行!——总之,群臣现在迫切要想看到新朝的新气象和新君的新作为! 这时,李显开始和群臣扯淡了。 他开始满怀深情的追忆先帝,歌颂先帝的美德与功绩,然后大肆发表了一通继承先帝遗志开创一番大唐新天地的宏愿。 李显滔滔不绝的发表他的个人演说,群臣全都静静的听着。薛绍从他的言语组织来判断,他简直就像是在课堂上背颂课文的中学生,时常说得忘辞了还得身边的掌印宦官提醒一下,他方才能够说得下去。 就这样,李显说了足有半个时辰。他说得口干舌躁满头大汗,群臣听得耳朵生茧脚下发麻。 可是,李显长达一个小时的演说,其中任何实质的内容也没有。既没有施政的新纲领提出,也没有新的人事任免决定,就连给出一点赏赐和提拔来安抚群臣这件最基本的事情,李显都没有提及! “众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满朝文武全都愕然不已,当初太后临时代为执政一小段时间,她都不忘记把德高望重的李唐皇室宗亲封为“三公”,并且火速提拔了很多的心腹官居要职。正是用这些手段,太后和裴炎才收买到了很多的人心,并且快速的稳定了朝堂——怎么你这位新君,就没有学到半点手段呢? 此刻,薛绍真是有一点哀李显之不幸,怒李显之不争。如果他这位新君亲政的时候能够表现得稍稍靠谱一点,能让大家尝到一点甜头或是看到一点希望,或许很多和自己一样正在心怀犹豫和决择的大臣,都会把心中的天秤转向李显——毕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众臣们三两扎堆议论纷纷,无不对新君亲政第一天的表现,相当的失望。薛绍大步流云的离开含元殿,谁也没搭理骑上马就回了家。 太平公主看到薛绍这样急冲冲的跑回来有些惊愕,问道:“薛郎,今日是新君亲政后的首日大朝会,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陛下宣布散朝,我还留在那里作甚?”薛绍摊开双手,苦笑。 太平公主也愕然不已,“新君难道都没有在麒德殿,设宴宴请群臣吗?” “哎!”薛绍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看来,新君的身边真是一个尽心的懂心之人都没有。别说是治国理政,就连这种为人处事的细节,他都顾全不及!” 太平公主眉头微皱忧心忡忡,低声道:“薛郎,现如今你有何打算?” 几乎就在太平公主的话落音的同时,门吏匆忙来报——“公主、驸马,陛下与皇后驾到!” 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一惊,来得好快!! 第561章 救命稻草 新君李显和他的皇后韦香儿,几乎是撵着薛绍的脚后跟赶到了太平公主府。&{}..{}既然人都已经来了,再加上今时不同往日李显都已经是皇帝,薛绍与太平公主只好执臣之礼恭敬出迎。 “太平,承誉,不必多礼!”李显虽然是当了皇帝了,但仍像当初那样呵呵的憨笑没什么架子,说道:“朕其实很早就想来探望一下你们夫妻二人了。无奈朕要为先帝服丧,因此一直不得方便。还请你夫妻二人,不要挂怀啊!” “臣不敢!”薛绍与太平公主异口同声。 这时皇后韦香儿上前一步来,笑容可掬非常的亲切,说道:“陛下,公主殿下身怀六甲,薛驸马也有伤在身,一切俗礼能免则免吧!” “对对,皇后所言即是!”李显笑呵呵的道,“太平,承誉,不请朕到你们的府上喝杯茶吗?” “陛下快请!” 薛绍与太平公主连忙请了李显和韦香儿进府,在正堂置茶款待。李显和韦香儿刚刚在上位坐下,就唤人抬来两口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 薛绍和太平公主面面相觑,这算什么意思?收买我们吗? “太平,承誉,你二人至从乔迁洛阳之后一直租住于民宅,朝廷没有给你二人置办新居,这是朝廷的过失啊!”李显说道,“这里有一点俗物,你夫妻二人权且收下,就当是朕给你们的一点补偿吧!” “陛下,臣无功不受禄,万万不敢收下!”薛绍连忙道,“再说了,臣和公主现在住的这处宅子并非是民宅,而是我们私下置办的宅第,住得很舒服。我夫妻二人大婚之时朝廷已经按例在长安给我们修建了太平公主府。如今迁居洛阳,朝廷没理由再给我们造一栋新的房宅啊!” 太平公主也说道:“是啊,陛下!如今朝廷多事,你应该把更多的精力和钱财用在要紧之处。这些钱,臣妹万万不敢收受。还请陛下收回!” “呃……”李显顿时愕然没有了主意,连连眨眼,看向了韦香儿。 韦香儿仍是笑吟吟的,说道:“公主殿下,薛驸马,其实这只是陛下对你夫妻二人小小的私人馈赠,与功劳无关也与朝政无关。只是兄长为妹妹与妹夫尽一分心意而已,你二人收下又有何妨呢?” “皇后,此言差矣!”薛绍拱手而拜,正色道:“皇族家天下,皇家无小事。正因为陛下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臣才不敢无功受禄。否则传将出去,外臣会认为陛下公私不分赏罚不均,这会极大的影响陛下的威严与名声。有此一虑,陛下与皇后的美意臣心领了。但这两口箱子,臣是万万不敢收下!” 韦香儿略微怔了一怔,轻轻的咬了咬牙,暗暗的对李显点了点头。 李显连忙打着哈哈说道:“驸马不必较真,倘若当真不方便,朕现在也就不逼你收下了。但是君无戏言,朕既然把这笔赏赐给了出来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就当是暂且寄存在朕这里。待他日你立下了功勋,朕再赏赐于你。如何?” “陛下明断,如此最好!臣谢陛下体谅!”薛绍拱手而拜。 太平公主也笑眯眯的拱手拜了一拜,“还是皇帝陛下圣明!” 韦香儿的脸色略微一寒,言下之意是我糊涂么?! 席间的气氛顿时变得稍稍有些紧张,太平公主与韦香儿好像又暗暗的较起劲。她二人早有不和,薛绍与李显心知肚明。但是今天这样的场合显然不适合被两个女人拿来明争暗斗,于是薛绍与李显各自对自己的老婆使眼色。 太平公主与韦香儿同是会意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刚刚擦出的一点火药味迅速淡化了开去,“暗战”总算没有升级。 “其实,薛驸马负伤之后,陛下与本宫曾经多次想去探望薛驸马的伤情。但是把守贞观殿的千骑与薛驸马的心腹部曲,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韦香儿说道,“后来陛下又为先帝服丧守孝,乃至于拖到了今天我们才来探望薛驸马。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薛驸马和太平公主殿下,多多海涵!” “对,皇后说得对!”李显跟着帮腔,“我们去了几次,都被军士挡回来了。” 太平公主接过话来说道:“陛下,皇后,当时先帝刚刚驾崩,贞观殿里一片忙乱。臣妹与驸马也是悲痛与伤病交加。若是我们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恕罪!” 既然太平公主答了话,薛绍就只是笑了一笑没再多言,心想李显和韦香儿这话说得倒是不假。自己在贞观殿卧床养伤的期间他们确实来过几次,但都被薛楚玉借故挡回去了——那时正处在武则天的眼皮底下,哪能和李显夫妻套近乎? 两个女人好像又变回了主角,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客套之极的话语。薛绍知道太平公主应付这种场面最有经验和办法,因此乐得轻闲。李显则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插不上话在那儿干着急。 “话说回来,承誉的伤,究竟怎么样了?”好不容易,李显挤出了这么一句。 薛绍答道:“有劳陛下挂念,臣已初愈并无大碍。” “那幕后的真凶抓到了吗?”李显再问。 “回陛下,大理寺丞狄仁杰正在全力追查,想必不日就会有结果。”薛绍答道。 李显点了点头,“朕回头再派人催一催狄仁杰。如此重案要案,大理寺理当全力督办早日破获抓到真凶给朝廷一个交待,也是给大将军一个交待啊!” “谢陛下!”薛绍不动声色的拱手谢过,心想李显这样旁敲侧击,肯定是听到了外面关于我的一些谣言,以为我身体不行了! “承誉,其实今日朕特意登门,是有一件要事与你商议。”李显突然说道。 薛绍眨了眨眼睛,“陛下请讲?” “朕观承誉年轻有为、文武全才,又是朕的至亲,若不得重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李显说道,“因此朕想正式任命你为兵部侍郎兼检校右卫大将军,并同中书门下三品,你以为如何?” 薛绍顿时愕然,同中书门下三品——让我当宰相?! 最近这些年,大唐的集体宰相制度越加成熟,很多级别不高的官员(如四品兵部侍郎岑长倩)被加上了“同中书门下三品”或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得以拜相入阁。阁部的宰相越多,宰相之间就会形成牵制,宰相的权力也会有所分散,这当然就有利于君王从中驾驭了。 薛绍万万没有想到,李显今天的来意并非只是为了收买拉拢,还要拜自己为宰相! 太平公主也非常的惊讶,这绝对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等薛绍答复,韦香儿连忙说道:“薛驸马文以安邦武可定国,如此大才陛下必然予以重用!再者,薛驸马曾受先帝托孤之重,拜相入阁实在情理之中。因此,还请薛驸马万勿推辞!” 按理说来,出将入相这是天下仕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薛绍现在,那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陛下,皇后,请听臣一言!”薛绍拱手正拜,非常严肃的说道,“《韩非子??显学》有云——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起于卒伍。宰相者,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礼绝百僚群臣避道。臣入仕才一年多,只是打了两场仗而已,没有任何的行政经验,更加没有统率百僚的威望与总揽朝政的能力。不是臣不想位极人臣做这个宰相,而是臣目前还实在不够资格!因此,陛下美意臣只能心领!臣不敢拜相,以免误君误国!” “承誉,何必如此谦虚?”李显有点急了,快语说道,“太后尚且多次找你咨询军国之事,裴子隆也曾多次私下对人说,边关军事有难决予者,皆可问薛绍。就算朕不了解你,难道太后和裴子隆也会认错人吗?” 薛绍苦笑,正待辩解,韦香儿一句话就盖了过来,“薛驸马,陛下赐你财帛不受,本宫尚可理解。若是赐你相位你也拜辞不受,那岂不是有负先帝重托?如此,本宫可就不大理解了!” 薛绍眉头一拧,小娘们儿你是在威胁我吗?你们把国家大事当儿戏的胡闹,难道我也跟着你们一起胡闹吗?! 薛绍一个念头还没落定,太平公主突然站了起来,义正辞严道:“皇后,此言差矣!” 火药味十足! 李显和韦香儿同时一怔。 太平公主表情严肃的说道:“陛下,先帝将大唐的社稷与江山托付于你,同时也把君权神器交给了你。但这不是意味着,你可以滥用中的权力来任人唯亲!——薛郎是很能干,但他尚且自知入仕不久、太过年轻缺乏从政的经验,岂能入阁拜相?如此草率又强人所难的决定宰相的人选,陛下与皇后才是有负先帝所托!” 李显与韦香儿同时瞪大了眼睛,差点被太平公主的话呛死! 薛绍连忙起身劝阻,太平公主却趁着火气放起了连珠炮,“请陛下以家国社稷为念,莫要把任命宰相这样重大的军国之事,当作儿戏一般草率处理!” “住口!”薛绍低声厉喝,“陛下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 李显与韦香儿呆若木鸡。 太平公主狠狠咽下一口怨气,款款一拜,“臣妹言语失当冲撞陛下,请陛下治罪!” “咳……这个!”李显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是尴尬的吞吐了两声,干笑道:“太平一番苦心,朕已尽知。朕当然知道,你也是为了朕好,为了我们李唐的江山社稷着想。朕恕你无罪了!” “谢陛下宽宥!”太平公主拱手拜了一拜,冷冷的瞟了一眼韦香儿,坐了回去。 韦香儿仍是不动声色,淡淡的道:“陛下,既然薛驸马执意拒绝,那拜相一事只好暂时作罢了。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那就……改日再议。再议吧!”李显说着站起了身来,“既如此,朕与皇后就告辞了!” 薛绍出言挽留请他们用膳之后再走,李显婉言谢绝。然后夫妻二人恭恭敬敬把皇帝皇后给送得离府,尽到了君臣礼数。 可是回到房里刚刚一关上门,太平公主就全把君臣之礼抛到了脑后,大骂道:“韦香儿那个小贱人,怂恿陛下给你一个便宜宰相的名份,然后让你代表他们去政事堂与裴炎等人搏命!——那不是摆明了要害死你吗?!” 薛绍非但不怒反倒是笑了,“倒也不能过于责怪皇帝与皇后,其实这是人之常情。就如同一个落水之人,遇到了一根稻草也会狠狠的抓住死不松手。” 太平公主先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张牙舞爪的叫道:“你又想被打歪脖子了吗?!” 第562章 荒唐新君 虽然背上的箭疮还没有完全康愈,但是新君亲政了,薛绍这位托孤大将总该表现出一点积极的工作态度。于是他不再泡病号,每逢单日都准时去上朝,其他的工作时间则是都花在了右卫的官署里亲自处理军务。 一连好几天,新君亲政以后的大唐朝廷平静得几乎有些异常。李显倒是每天都会主持朝会或者出席其他的重大政治活动,但他没有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唯一引起了一点议论的事情,还得当属他亲政的第一天就携皇后去了太平公主府,私下拜会了薛绍与太平公主。但之后又没了下文,于是有关薛绍的一些猜测又渐渐变得烟销云散了。 薛绍可以相像,现在李显身上的压力一定极大。他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与他貌合神离的朝廷,满朝文武都对他这位新君充满了怀疑,真正对他忠心的大臣几乎没有一个。 虽然武太后归政之后退回了后宫,一连数日没有出现在任何的公众场合,但是她的影子仿佛永远都站立在大唐的朝堂之上。大臣奏事之时,但逢说到一些重要一点的事情尤其是与军国大事相关者,都会顺带一句“陛下不如咨询太后一番”,这让李显不厌其烦又不能当众发作。在主持朝会的时候,他时常下意识的看向龙椅之后悬挂了珠帘的隔间,那里曾是二圣同朝之时她的母亲垂帘听政的地方。 薛绍觉得,从小在母亲的强势高压之下长大的李显,心里都已经有了阴影。哪怕他现在当了皇帝,仍然是发自骨髓的惧怕他那位已经交出了权力、退到了后宫的母亲! 新君亲政后的第十日,薛绍如同往常一样和文武百官去上早朝。李显终于宣布了他亲政以后的第一个人事任命——任命原东宫率李仙童,为右奉宸卫将军。 薛绍听到“李仙童”这个名字就愕然的睁大了眼睛,看来李显身边实在无人可用了,居然启用李仙童这个臭名昭著的家伙! 薛绍的这个念头还未有落定,中书令裴炎就已经站了出来,说道:“陛下且慢!” “裴中书,何事?”李显问道。 裴炎出班奏道:“陛下要任命从三品的奉宸卫将军,为何没有知会中书省?” “朕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就连任命一个卫队长的权力也没有吗?”李显的话里还透出了一丝火气。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薛绍也非常的惊愕,原本以为李显经过这么多天的准备,总算从顾命大臣裴炎那里争取来了一点用人的权限,没想到他是犯糊涂的想要超越制度玩一次独裁! 薛绍很想跑到龙椅边对李显说:你快醒醒吧,不管是你那位强势无匹的母亲,还是当年的一代圣君李世民,他们都不敢随意的破坏三省六部的政治制度,最多只能打一打制度的擦边球——你算哪根葱,独裁是你能玩的吗?! 名义上讲,皇帝的确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是大唐的皇帝但有任何旨意,都必须经过中书拟旨、门下审核方才能够发布颁行,下面的机构和衙门也才会信奉执行。反之,如果皇帝的旨意没有经过中书门下这两道程序都不能被称为圣旨,那它就有破坏制度、违背法律的专横独裁之嫌,下面的大臣和衙门是有权拒绝执行的! 从太宗皇帝贞观之治开始,“三省六部制”成为大唐国家最基本也最重要的铁律,从来没有哪个皇帝、哪个大臣哪于破坏这一项基本政治制度。因此,皇帝想要自由自在的行使君权,就至少得在中书省和门下省安排自己的心腹大臣去担任中书令和侍中,并让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 但是显然,如今的新君李显根本没有做到这一点。太后与裴炎早就通过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先下手为强的把中书省与门下省牢牢的掌握在了手中。 此时,李显的“九五至尊”之言论已经引发了朝堂之上的轩然大波。不用裴炎亲自出口反驳,马上就有门下侍中刘齐贤、同中书门下三品岑长倩、吏部尚书魏玄同等等五六个宰相尚书出班启奏,强烈反对李显的这一次独裁行为! ——皇帝要独裁,剥夺的就是大臣的本职权力,他们不反对才有鬼了! 瞬间,李显就感觉自己面临一个四面楚歌的情境,仿佛满朝文武都站在了他这位新皇帝的对立面,一点也不买他的帐。 然后,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皇帝——爆怒了! “似尔等这样对朕群起而攻之,就是你们的为臣之道吗?!”李显拍着龙案站了起来,大声咆哮道,“你们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此言一出,满朝惊愕,瞬间寂静! 薛绍和许多大臣一样愕然的看向皇帝李显,心中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惧怕,只是非常的震惊! 因为朝堂之上的很多人都和薛绍一样,一直都以为李显是一个没心机、没能耐但是也没什么脾气的滥好人一个,没想到他会像个几岁的小孩子一样,在朝堂之上发这种没意义的臭脾气! 这个时候,顾命大臣裴炎挺身而出,不惊不怒不急不忙的说道:“请陛下息怒,听臣一言!” “说!”李显气乎乎的坐了下去,瞪圆了他的豆豆眼死盯着裴炎。 裴炎不卑不亢的拱手一拜,说道:“臣等受先帝遗命所托,在朝堂之上担纲不同职事。但凡职责所在,必须尽心尽力忠于职守。但若陛下做出违备典章制度之举动,臣等也必须做出规劝与阻止,这才是真正的忠臣之所为。如果一味的迎奉陛下,哪怕看到陛下做出了有违典章制度、有损社稷邦国之事也不加以阻止,此乃佞臣之所为!——今日朝堂之上,众多大臣一同劝谕陛下收回成命,这意味着大唐的朝廷之上不乏忠直耿介之臣,此乃陛下之福!——因此,臣要恭贺陛下!” 一席话,说得李显没了半点脾气。他翻着白眼看着大殿的顶部,颓丧的摆了摆手,“罢了——那么就请裴中书把朕的这道旨意,拿到中书省请五花判事拟旨,再转门下复核!” “臣遵命!”裴炎深揖一拜,退了下去。 薛绍轻叹了一口气,心想:李显也不知道怎么鼓起勇气站直了腰竿想和裴炎对抗一下轻易就以惨败收场,显然是准备极不充分,这也太鲁莽了。现在,他的旨意到了中书省必然是泥牛入海,裴炎哪会放任皇帝的君权泛滥从而削弱宰相的权力?……话说回来,李显也是真够二的,明知道我与李仙童有仇隙,还要重用李仙童!难道就因为我拒绝了当宰相,李显就有意疏远于我?——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不只是二了,简直就是“井”,简直荒唐透顶! 因为封官一事,李显有点下不来台,朝堂之上一时冷场,气氛也显得有些尴尬与紧张。为了打圆场,兵部侍郎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岑长倩出班奏事,说数日前太后代为执政之时,曾与阁部宰相议定要去犒劳洛水大营里的二十万大军。按照当时定下的标准,每名洛水卫士都将犒赏半斤肉、五合酒和一匹绢。兵部与户部接到旨令之后经过数日的准备,现在已经犒军的大量物资准备妥当。至于何时前去犒军,派谁前去,还请陛下定夺。 众臣都听出来了,岑长倩还是很给皇帝李显面子,也挺为他着想的。其实这件事情当初曾是太后定下来的,按理说这一份犒赏军队的人情就该算到太后的头上。现在岑长倩在朝堂之上提出请示,就是有意让皇帝借花献佛的揽下这一份人情。如果李显愿意亲自前去犒军,那将是一个笼络薛绍等一干儿武将、笼络军心的上佳良机!——皇帝现在最缺的,不就是人心的拥护么?尤其是军队里的将军! 可是李显听到“太后”两个字就条件反射似的瑟缩起来,他想都没有多想就连忙说道:“既然是太后早就定下的事情,岑相公你们照办就是了,不必多作请示。” 岑长倩先是愕然一怔,随即拱手应了一句“臣遵命”就乖乖退下,从此静默无言了。 薛绍倍感失望的摇头叹息,难得有一个岑长倩还能替皇帝着想一番,没想到李显完全没觉悟也根本不领情!……李显啊李显,你若是趁此机会亲自前往洛水大营犒军,我薛绍和手下的将士们或许都会与你多几分亲近和孝忠。现在你摆出这样的态度,不就等于是在疏远我们这些人吗? “退朝!” 李显忿忿的扔下这两个字,扔下愕然呆目的满朝文武,拂袖而去。 薛绍眯着眼睛看着李显怒气冲冲的背影,暗自叹息。 岑长倩走到薛绍的身边,不动声色的淡淡道:“薛大将军何时能够得暇,我们该去洛水大营犒军了。” “随时可以。”薛绍说道,“那我在此代表二十万洛水将士,先行多谢岑相公了!” 岑长倩微然一笑,对着后宫的方向拱手拜了一拜,意味深长的道:“大将军谬矣,应该是——多谢太后她老人家,才对啊!” 薛绍苦笑了两声,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岑相公所言极是——理当多谢太后!” 岑长倩连摇了三下头,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同样是无奈的苦笑,“薛大将军,我们走吧!” 薛绍心头微微一凛,仿佛是听出了岑长倩的弦外之音——不是臣子不忠心,而是皇帝太荒唐。我们一起走吧,还是得要站到太后的阵营那边去! 第563章 绝密军事 次日,薛绍和岑长倩去了府库验收犒军物资,东西还真是不少。岑长倩在朝堂之上只是简单说了两句,听起来轻描淡写的,但若是亲眼看到了这些堆积如山的物资,那叫一个震撼。 岑长倩给了薛绍一份物资详单,照单一一验收。 按照朝廷给出的标准,二十万大军每名将士可以分得半斤羊肉,如今这个季节为了保鲜只能是给活羊。光是采购和伺候这数千头活羊,可就让下面办事的人颇费了一番工夫。岑长倩办事很地道,按他的吩咐每头活羊平均只是折算了三十斤肉。实际上成年的肥羊在百斤上下的不在少数。这样一来,实际给出的羊肉数量就比照朝廷定下的标准要高出了许多。 另外每名卫士可以分得五合酒(十合为一升,五合差不多一斤),所有的果酒全都是临时新酿的。同样的以计算“损耗”的名义,原本十万斤酒足矣,结果现在多给了一万多斤。 另外,犒军物资当中有还有大量的时鲜蔬菜、水果、青盐和酱菜当作“添头”一并赠送,这些东西在清单上都是没有详细记录的。 那么现在只要薛绍愿意,顺手把那些多出的羊肉、果酒和添头转一下手,就能落入囊中变成自己的一笔灰色收入。再或者将它们扣算出来单独列为大将军的“私人小金库”,留着在军队里分赏手下将领用来打理人际关系。 薛绍还是头一次经手这样的事情,发现就连宰相岑长倩都在暗中帮着行使方便,可见这种事情已经是军队里办事的潜规则。薛绍虽然有点看不惯这种事情,但也深知人在官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于事他默认的照单全收。非但如此,薛绍还得回馈经办此事的宰相岑长倩一笔好处,方才符合为人处事之道。但是这笔“回扣”怎么给还得有所讲究,不然就有贪赃行贿之嫌。 这显然不是薛绍精擅的门道。 思来想去,薛绍觉得现在在军队里管理物资仓库的参军李仙缘,应该是干这种事情的一块上好歪材。于是薛绍把李仙缘叫来将事情对他一说,李仙缘当场哈哈直笑,对薛绍说公子你这是要去行贿啊! 薛绍板一脸,“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灭口?” “公子息怒。”李仙缘笑嘻嘻的道:“常言道无官不贪,换作是一般人,宰相和将军两人私下一合计,别说是多出的部分和那些添头物什,就算是原本的物资份量都要剥去一层。下面的人是不会知道的,知道了也没什么办法。现在公子却为回馈岑相公一事而犯愁,可见公子已经算是为官相当清廉、为人相当厚道的了。” “少说废话,这事你能办就办,不能办就闭嘴!”薛绍有点不耐烦。 “能!”李仙缘一本正经的应诺,“但是你就不怕,我也私下从中扣出一笔么?” 薛绍斜瞟了李仙缘一眼,懒得理他扬长而去了。 李仙缘呵呵笑了几声,拿起清单看了一眼,盯上了那一批青盐。在如今的大唐时代,盐和绢一样都可以直接当作货币来使用。有些时候就连大臣的俸禄,都是折算成盐来发放的。 稍后,李仙缘唤来几名随他一起管理库房的心腹军士,对他们吩咐道:“把其中一半的青盐清点出来,装载上车用油布封盖牢实。上面再盖上一层蔬菜,明日清晨给兵部侍郎岑长倩府上送去。记得要走厨房后门,并带上几名市集上送卖蔬菜的菜农。手要干净嘴要牢靠,事情办妥之后来我这里领赏。” “是!”军士心领神会的应了诺,马上去办事了。 李仙缘情不自禁的笑了一笑,喃喃自语道:“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啊!” 在外忙碌了一天,薛绍回家的时候已是黄昏。太平公主几乎是盯着大门盼着薛绍回来,刚看到他的身影就让侍御医赵秉诚跑上前去截住了薛绍,要给他治伤灌药。 薛绍没办法,自己这个手握二十万大军的大将军,回到了家里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人权的,只好乖乖躺下任由太平公主和赵秉诚摆布。 赵秉诚小心仔细的给薛绍清洗伤口涂抹药膏,太平公主就在一旁静悄悄的陪着。看到薛绍的后背的伤势已经大为好转,太平公主总算略略放心,说道:“薛郎,赵御医都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得好好在家静养一段时间才行。看你最近忙得早出晚归,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以为我愿意么?”薛绍撇了撇嘴,“我不知道有多想藏在家里,不理会那些鸡毛蒜皮、蝇营狗苟的麻烦破事。” 太平公主一听,薛绍这是话里有话呀! 于是她等赵秉诚治完了伤之后退下了,方才私下问道:“薛郎,你今日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薛绍叹了一声,把今天验收犒军物资的事情,对太平公主说了。 太平公主听完了就嘿嘿直笑。 “这有什么可笑的?”薛绍有点不悦的问道,“你的男人贪赃行贿了,你还笑得出来?” “薛郎,这哪能叫贪赃行贿呢?”太平公主笑道,“以往我住在宫里的时候,还曾经默许身边的宦官和宫女,把我吃剩的宫廷美食拿到外面酒肆去卖呢,那莫非也叫贪赃吗?手下那么多人跟着你,身边那么多的朋友帮着你,只要不违反原则与律法,你在职权范围之内适当的回馈一点好处给他们,这是人之常情嘛,这有什么值得让你耿耿于怀的?” 薛绍笑了一笑,“我知道这是为官之人难免遭遇的事情,尤其官做得越大就越是难以避免。但是,我是真不愿意整天被这种事情纠缠。京城和朝堂,好像并不太适合于我,我还是喜欢带兵在外的感觉。” “哎……”太平公主幽幽的叹息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始终都是人在洛阳,心在边塞。” “那倒没有。”薛绍连忙呵哄起来,“我的人和心,都是陪着你的!” “少骗我!”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至从那天母亲来了一次以后,你就变得整天魂不守舍。朝廷派了范云仙领兵去救丰州,你的魂也就跟着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咳……”既然被戳穿了,薛绍也就不假装了,讪讪的笑道:“安然,我本来就是一名带兵的将军。如今边塞不宁胡寇作乱,我哪能心安理得的在京城做一个无所事事的贪官?不骗你,我做梦都想着率领麾下的军队开往北方,去狠狠的教训那些侵犯大唐的肖小禽兽。” 太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在薛绍的身边坐了下来,轻抚他的脸庞,轻声的说道:“薛郎,我知道你如今陷身于朝廷的阴谋与党争之中,就如同一只本该翱翔于天际的神鹰,落入了荆棘密布的灌丛之中。这种感觉,让你寝食难安。” 薛绍眉开眼笑,心里狠狠的美了一下,被自己的老婆拍马屁,这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别笑,严肃一点!”太平公主揪了一下薛绍的耳朵,一本正经的道,“突厥死灰复燃又来犯边,这是大唐的军国危机,也是你这位托孤大将重任上肩之时。如果你真的非要出征不可了,就请去吧,不必以为我念!”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握住太平公主的手,说道:“安然,其实我还是想在家里陪着你,直到我们的孩子平安降生。” “本宫的男人,生来伟岸。他不仅仅属于太平公主,属于这个家,也属于大唐的天下!”太平公主正色的说道,“我承认,以往我很自私,我希望你什么都不做,只是每天陪着我。但逢你出征在外,我就会落泪就会生气,我甚至有过后悔嫁给你的念头。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公主了。我知道你不仅仅是我的丈夫,更是身负先帝遗命重托、肩挑国家军事的右卫大将军。而我,是大唐的公主。我有责任为这个国家谋福,让这座江山变得更好——既如此,我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你出征讨逆呢?” 薛绍听完了怔了半晌,眨着眼睛看着太平公主,“你说的,真心话?” “真的!”太平公主非常认真的点头。 薛绍呵呵直笑,“那我就放心了!” “好哇,露馅了!”太平公主突然一下就叫了起来,指着薛绍的鼻子大声骂道:“你果然想要出征了!” 我靠! 薛绍当场傻了眼! 太平公主看到薛绍这副狠愣的表情,当场哈哈的大笑,“上当了吧、上当了吧!——你也有中计上当的时候哇!” 薛绍翻着白眼脸皮直抽搐,不带这么调戏人的! 太平公主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要出来了,薛绍连忙扶她坐下,劝她悠着点可别伤动了胎气。 “不说笑了。”太平公主好不容易止住笑,正了正脸色,说道:“适才华阳夫人从宫里回来,捎来了一句太后的绝密口信。你想听么?” 薛绍也正了正脸色,“什么口信,还称得上绝密了?” “太后说,朝廷近日接连收到边送急报,突厥人越闹越凶渐成泛滥之势。”太平公主说道,“为免影响到新君亲政之后的朝廷稳定,太后决定暂不公开宣布这些军事,而是将它例为最高军国机密只与几位宰相重臣密语相商。虽然太后没明说,但我猜测太后的意思是朝廷这回大概再也按捺不住,真的是要出兵前去征讨突厥了。”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是最高军机密,太后也派人捎来了口信。意思就是,让我随时做好出征的准备吗?” 太平公主幽幽的看着薛绍,“你说呢?” 第564章 妖童儿 薛绍决定进宫去见一次太后,当面和她谈一谈北方的军事。 太平公主提醒薛绍,现在新君已经亲政,太后已经交权退回后宫。你这样大摇大摆的越过新君跑到后宫去和太后谈论军事,让皇帝知道了怎么想? 薛绍很想告诉太平公主,现在皇帝有意疏远于我,更重要的是重大的军国之事皇帝根本当不了家。我既然是要去做大事,还顾得了那么多的鸡毛蒜皮? 不过考虑到太平公主和李显的兄妹关系一向良好,薛绍把这些话忍住了没有说出口,而是道:“我以女婿的名义,带上夫人一同前去给岳母大人晨昏安省的请安,这总可以吧?”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说道:“太后出于一番好意,把裴公的三个孩子都接到了宫里去住,还请了大儒给他们上课授业。既然朝廷委任你抚养裴公遗子的职责,你不如就以探望三位小公子的学业的名义,叫上华阳夫人一同进宫。如此最好。” 薛绍顿时有点脑洞一开并且刮目前相看的感觉,“好像,你的办法是比我聪明那么一点点啊?“ 太平公主自信满满的微然一笑,“那还用说?” 看到太平公主的这种笑容,薛绍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真是像极了武则天智珠在握的神情。 他不禁心想,我和太平公主成亲不到一年,她真的变得成熟了很多,言谈举指之间越来越有武则天的神韵了。尤其感觉,她作为一名皇族公主的“政治觉悟”正在迅速的提高。或者说,这项技能几乎已经是她从小到大就养成的习惯和本能,由于最近一年多经历的事情多了、尤其是经历了皇帝的驾崩之后,太平公主的“政治觉悟”这项本能正在迅速的“苏醒”。 薛绍有时甚至感觉,自己这个“官场新人”在政治方面的嗅觉和拿捏把握的能力,还不如太平公主那么驾轻就熟。在这方面,太平公主就像是薛绍的“军师贤内助”。 或许是因为朝夕相处就容易忽略潜移转化之中的细微变化,现在薛绍突然有一种顿悟的感觉:太平公主,真的不是以往那个只会撒娇卖萌和的耍宝搞怪的刁蛮小女孩儿了。用一句老话来说,成亲之后的太平公主是在“伴夫长”。但她长的不仅仅成熟女人的妩媚和怀孕后的体重,更多的是——智慧。 次日不用上早朝,就如同太平公主所说的那样,薛绍和华阳夫人库狄氏一同进了后宫,前去探望三个小裴公子。 路上闲谈时薛绍听库狄氏说,妖儿也和三个小裴公子在一起读书,太后派了一位秩仕的鸿儒老臣给他们四个小娃娃讲课。现在讲的是《伦语》。 薛绍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心里咯噔了一下,坏了,妖儿不会把老师气得半死吧? “有朋至远方来,不亦糖糖乎”,这样的句子薛绍自己听了只会哈哈一笑,满腹诗书饱受儒学薰陶的古板老鸿儒哪能受得了? 在库狄氏的带领之下,薛绍进了后宫来到她们住的地方,紫徽宫的西隔城内。太后的另一个儿子,相王李旦如今也住在这里。曾经在太平公主出嫁之前,只要到了洛阳也会住在西隔城内。重点是,如今放权退隐之后的武太后很多时候也会住在这里,如同其他的老年人一样,每天陪伴儿孙享受天伦之乐。 走到库狄氏一家住的院落,薛绍觉得周围环境很是不错,园林葱郁花圃飘香,还有专供小孩子夏日戏水的小水池,水流清澈偶尔冒出几尾漂亮的锦鲤。 正在欣赏景色之时,薛绍蓦然听到院内传出一个清脆的小女孩儿声音—— “先生,这个算术问题我琢磨了好多天了,还是不明白呢!——究竟要怎样利用衰分术来摊派赋税呢?我去找户部的官员问过,他们都懒得告诉我呢,你老人家可以教我吗?” 薛绍顿时头皮一紧,坏了,妖儿的“打破砂锅问到底”之毛病又发作了! “咳……这个,容老夫思量!你先坐下,听老夫讲完这篇《论语??里仁》。” “我不嘛!”妖儿撒起娇来,“要不先生先解答我另一个问题好吗?——我在野史笔记小说上看到,三国时的诸葛孔明发明了一种可以飞升上天的孔明灯。学生就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做这个孔明灯做得大一点,让他成为载人运货的飞天之物呢?那样不就可以免于脚力之苦与骡马之烦?” “不过这其中就有一个大问题唉!——该要使用何种的易燃之物,才能产生足够的源源不断的热力使得空气不断的膨胀变轻,并足以载物上天呢?学生以为蜡烛和食油是肯定不行的了,先生博学多才,肯定知道该用哪种燃物吧?” “另外,上天之后的风力和气囊内部的温度又该如何掌控和把握呢?万一飘到了河面上风停了不动了,那不是要淹死人啦?” “还有、还有!要使得这种可以运人载货的庞然大物飞升上天,那个得是多大的体积和什么样的空气膨胀系数才能让它产生足够的浮力,才足以平衡地心引力呢?……地心引力,先生你没听说过吗?” “先生,你怎么了?” “……学生错了,学生自己站出去了!” 薛绍捂着青疼的脑门儿,看到妖儿低耷着个头,怏怏的走到了课堂的外面,拎着耳朵把脸对着墙壁乖乖的站直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气乎乎的走了出来,拿一根小藤条儿对着妖儿的后背轻轻的抽打了几下,边抽边说:“教不严,师之惰!……这是为师的过失,过失啊!” “咳!”薛绍有点看不下去了,清咳了一声。 老先生和妖儿一同扭头看过来,妖儿顿时欢呼雀跃的跳了起来,“神仙哥哥,救我!!” 老先生很是一愣,“神仙哥哥?……何许人也!后宫里,怎会来了一位年轻的后生?” 库狄氏连忙上前温言解释,老先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默默的转身进了课堂宣布下课,然后拄着拐杖拿上他的书本,颤巍巍的走了。 “恭送老先生。”薛绍立于道旁,拱手相送。 老先生停了一下步子回头看了看是薛绍,说道:“妖儿姑娘学的那些东西,都是你教的吧?” 薛绍苦笑的点了点头。 “放着圣贤之书不读,偏学这等奇巧浮夸之物。哎,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老先生大摇其头的叹息着走了。 薛绍忍俊不禁的暗笑了几声,妖儿已经欢天喜地的拉着薛绍的胳膊跳了起来。 “神仙哥哥,你总算来看我了!”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薛绍轻拎她的耳朵,笑道:“我一来,就看到你把先生气得够呛。这岂是尊师之道?” “我才没有呢……”妖儿委屈的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有了问题请教先生,这难道不应当吗?只是每一次先生都解释不了我的问题,然后他就生气,他就罚我。” 薛绍哈哈的大笑,他那样的一个老儒生能解答你的这些自然科学的问题,才真是有鬼了! “以后老先生上课你只管安静的听着,不许多嘴多舌更不许多问。”薛绍摸着她的头笑道,“但有任何不懂的,都来问我。” “好耶!!”妖儿欢呼起来,“神仙哥哥,那你现在就教我如何‘望气’吧?” 薛绍心头微微一凛,那不是卫公兵法《六军镜》里面关于奇门遁甲的内容么?……对了,上次太平公主把兵书借来让我抢读一夜,我让她帮着强记了一部分。到现在我自己都对这些内容一知半解也不是特别关注,她反倒比我还学得更加上心了? “神仙哥哥,求求你教一教我嘛?”妖儿还撒起了妖来,“还有还有,书里说黄帝受符以血为文,天乙在前太乙在后,布三奇六仪,为阴阳二遁。凡一千八百局,名曰天乙遁甲式——这一千八百局究竟是什么样的呀?” 薛绍顿时哭笑不得,用力的揉了揉“大唐小学霸”的头发说道:“这些东西不是你该学的,赶紧给我忘记掉,以后也不许再问!” “对呀,妖儿!”库狄氏连忙上了前来,警惕的小声道:“天文玄学,奇门遁甲,还有兵法韬略,这些东西都不是平民可以私习。你以后切勿出口再问。” “不是我要私习,太后让我学的呢!”妖儿认真真说道,“太后说,让我学会了讲给她听。她爱听!” 薛绍一怔,“武太后让你学这些东西?” “对呀!”妖儿认真的说道,“她还让太史局的人教我卜占呢——前日我就占了一课‘岁星占’,星相昭示——木入五车、木守羽林且木守于轸!” 库狄氏听得一愣一愣的,“何意?” 薛绍则是心头一震,妖儿还真是学会了这些东西?……我虽然没学过占卜,但是记得兵书上有说,木入五花木守羽林意味着‘兵事将起’。木守于轸则是‘大将军出兵大吉’之意! “妖儿,你……”薛绍一时都有些无语了,喃喃的道,“你还真的就快人如其名,变成一位妖童儿了!” “嘻嘻,太后她老人家却管我叫做——仙童儿!” 几乎是妖儿的话音刚落,院落的圆门处传来一个笑声,“呵呵,是妖儿在背后说起本宫吗?——哦,薛绍来了!” 武则天! 薛绍和库狄氏等人连忙上前参拜。 “都免礼吧!”武则天神情轻松笑容可拘,“本宫现在不再执政,落得清闲做了一位颐养天年的老太婆。那么朝堂上的那些繁琐礼节,就能免则免吧!” 薛绍呵呵的点头笑了一笑,心想虽然现在表面上看你老人家已经退位放权,但是满朝文武谁敢忽视你暂时收敛的锋芒和实权在握的威力? “妖儿,过来。”武则天将妖儿唤到身边,亲昵的抚着她的脸蛋,说道:“本宫发觉,那些老儒生全都没资格当你的老师。既日起,你还是去太史局和国子监找你喜欢的老师,去学习那些你想学的天文地理和奇门玄术吧!” “多谢太后!”妖儿异常欢喜。 薛绍直咧嘴,莫非武则天是真想把妖儿培养成一个玄之又玄的“妖童儿”?! 第565章 终成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