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红楼》 第一章 贾府庶子 寒风呼号,冬日中天色阴沉。庭院外的槐树枝“嘎嘎”摇动。 “咳咳!” 睡在精美雕花柔软木床上的少年盖着水蓝色的厚实锦被在睡梦中轻咳。他翻了个身。屋中微暗的午后光线中,露出一副瘦弱苍白的少年病中容貌。 守在床边丫鬟穿着红绫绵袄,约七八岁。容貌秀气、身-体略显得瘦弱。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 “咳咳!”听到动静,丫鬟悠的惊醒,忙俯身过来查看少年的情况,轻抚着他的胸口,嘴里关切的问候道:“三爷,你哪里不舒服?” 三爷?刚刚醒来的他脑子里“嗡”了一下。这是什么称呼?突然间无数的记忆片段纷至沓来,如泉涌般挤占了他当前的思维。 “咳…,没…没事。”他中气不足的吐出两个字,木然的而看着头顶上暗红色的木梁。 容貌秀气的小丫鬟帮少年掖了掖被角,压得严实,重新坐回到床榻边的红漆小凳上,扶着床沿打瞌睡。少年这几日生病,她没有休息好。 他沉默的闭上眼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佛说:一念三千,刹那花开。他意识恢复过来时,竟然已经是身处在红楼梦中世界,变成了贾府庶子贾环贾三爷。 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理科男,出身在农村,大学毕业后在某公司任中层。工作闲暇之余,酷爱读文史类书籍。红楼梦这部经典著作翻了有六七遍。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来到了红楼世界中。 按照网文穿越的惯例,穿越的当务之急是:练神功,快恩仇;收小弟,泡妹纸;谋发展,我为王。再开金手指:攀登科技高峰,寰宇世界遍插红旗。 然而,根据脑海中的记忆,今年7岁大的贾环自入冬以来就得了风寒感冒,病卧在床已经七天。而且,他貌似也没有穿越带的金手指。这种网文惯例他只能脑子里想想。 当务之急其实是:养病。否则一旦发烧得了炎症,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活不活得下来都是问题。 再审视自身:灵魂穿到这个时空,估计也没法子回去了。他的理工科知识以电脑软件编程为主。在没有电脑的红楼世界,这叫空有屠龙技,可惜世无龙。 物理化学只有初高中的书本基础知识,而且大部分还都还给老师了。造枪造炮造玻璃造水泥造钢铁这些是不会的。看原著的描述,唐诗宋词都已经被写出来。幸亏还有纳兰性德词这个大杀器。可是,科举盛世,他当这个文抄公除了混点名气又有何用? 八股文,他不会! … … 贾环在脑海中整理着记忆,又或许是他病中的身体过于虚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吃过饭,洗了脚脸。 贾环平躺在床榻上继续想着他的“心事”。 睡饱了,初到红楼世界的震惊、慌乱稍稍平缓下来。虽说没穿到贾宝玉身上,但穿到贾环身上亦是可以接受。总比穿越成贾府的家生子强!否则,摆脱奴才身份就要大费周章。 贾环作为贾府的庶子虽说不受贾府大家长待见,但至少算是贾府里的主人阶层,不用干活、伺候人,还有丫鬟服侍、可以读书、拿月钱。要是贾府不倒的话,这种有房有佣人有工资的米虫日子其实还不错的。 然而,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贾府最终的结局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高鹗等人续写的红楼梦后四十回真心不大靠谱。贾府众人的结局只怕要比高鹗描述的凄惨的多! 古代封建社会,抄家基本都是家破人亡,杀头、流放都是等闲。贾环要是不想被贾府的“猪队友们”连累的话,现在就得思考这个问题了。 … … 己酉年,大周朝雍治7年冬,十一月二十一。冬至过后,未至小寒。病了半个月的贾环带着一点残余的咳嗽,终于走出自己的房间,站在门口。 明媚和熙的阳光从高翘的青瓦屋檐落下来,贾环下意识的微微眯眼。入眼的是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院落与园林:古树参天,曲廊亭榭,富丽天然,美轮美奂地在眼前延伸开去。 这座荣国公府邸堪比他在北-京城中游览的恭王府。国公府和亲王府在礼制规格上要差很多。大周朝继承自明朝,文教昌盛,享国100多年,历经五朝,现在是周朝第六位皇帝,年号雍治。在这样的封建主义君主集权社会中,国公府的规格都有定制。 “三爷,有风。披件斗篷吧!”身后传来小丫鬟如意关切的声音。 贾环回过头,就见八岁的清秀小姑娘手中拿着一件青色丝质的衣服过来。 看着这迥异于现代的衣服,贾环有些头疼的道:“如意,这斗篷怎么穿?” “三爷,我帮你穿啊…”小姑娘欢快的抿嘴一笑,对贾环的纠结习以为常。这几天三爷都是这样。如意的个子和贾环一般高,贴慰的将斗篷套在贾环身上。 贾府少爷、小姐的“标准配置”: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褕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 贾环是庶子,地位偏低。再加上贾母、王夫人都对他不喜。待遇低于标配:乳母张嬷嬷,教引的职责归生母赵姨娘,贴身的丫鬟就只有如意,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三个。 对这些东西,贾环不大在意。他有手有脚,不需要别人侍候。这几天经过如意的教导,他已经学会将周朝这些衣服、褂子一一穿好。只是,今天这个斗篷是新鲜事物。 穿好衣服,贾环给斗篷裹起来,如意期待的看着贾环道:“三爷,以后你的衣服就让我帮你穿吧?你也轻省些。” 贾环就有点头大。作为丫鬟的职责,如意的要求并不过分。但是,他作为一个现代人,使用童工帮忙穿衣服还是很难适应,和气的道:“再说吧!” 如意便扁着小嘴。三爷这些天越发的和气,不同于往日那样闹小孩子脾气,但她却发现她有失业的风险。这让她有些着急。 “走吧。”贾环对小姑娘的情绪自然是懒得关注,他还在熟悉这个世界的过程中。 贾环今天接下来的行程是给贾母、王夫人、贾政三人请安。 相当于是重新进入荣国府众人的视线,表示病好了可以参与到荣国府的日常生活中。 … … 半个月后,腊八时节。贾府的空气里似乎弥漫枸杞、红枣、花生、核桃、桂圆的香甜味道。 贾环坐在房间窗户边的杌凳上,看着夕阳掠过庭院参天古树的树梢,合上了手里的《国朝史略》,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和贾府里的大多人都已经照过面,大致有个初步印象: 高高在上的贾母;假正经的贾政;念佛的王夫人;昏暴好色的贾赦;说话无份量的邢夫人;春风得意、大权在握的王熙凤;公子哥般的贾琏;八岁的贾府混世魔王贾宝玉;美丽傲娇六岁大的小萝莉林黛玉;韶华正好寡居的李纨;各具特色的迎春、探春、惜春… 贾环和上述这些人的生活圈子没有多少交集。 他每天生活的圈子是:在书房读书的小伙伴是贾兰、贾琮。下学后接触的是小姑娘如意、乳母张嬷嬷、生母赵姨娘、长随舅舅赵国基,以及一起玩耍的小丫鬟们。 来到这个世界来这么些天,贾环还是有太多的事情没搞明白。比如:历史。 根据手上这本据说是周朝官方版的史书《国朝史略》来看,历史已经被改写的面目全非。 明朝末年,流寇李自成攻陷京师,明思宗崇祯在北-京自杀。随即,关宁铁骑投降,满清八旗入关,大败李自成,一路南下,制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惨案。身负天下众望的南明朝廷被清军打得丢盔卸甲,无力回天。 周太祖宁骥本明朝县令,自江西起兵,夺赣-州、下南-昌…。随后二十四年,周太祖大发神威,先后统一了江南,再追亡逐北,将清兵赶出关内,灭了后金,毁其文字、宗庙。 周太祖平定天下,由金陵迁都京师。一应制度、疆土如明朝。但因为大周和后金交战二十多年,南北风俗与清朝相通。如主子、奴才这一套。 周太祖又改革了明朝制度的一些弊端,取消内阁制度,设南书房和军机处分管行政和军事。六部作为办事机构。这使得君主集权达到了巅峰。 自开国定鼎以来,大周享国153年。已经经历太祖、太宗、世祖、世宗等五朝。当今雍治帝的父亲太上皇还没有死,庙号未定。 贾环自己估算了一下,大约现在在西元纪年1796年。当然,如果这个世界有西元纪年的话。原本的历史应该是在清朝乾隆末年,清朝的统治以已经出现各种问题。 现在是周朝雍治七年。周朝的社会情况,是国力强盛,盛世太平,还是王朝余晖,腐-朽没落?他不好判断。 他初步的计划是:等四五年,年纪稍微大一些,可以冒充成年人的时候,就换一个身份,离开贾府远走高飞。届时是周游全国,还是去海外转转,都可随意。 对付“猪队友”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将他们踢开,自己单干。 至于拯救贾府、拯救金陵十二钗这种“高大上”的事情,他兴趣乏乏。作为一个理智的成年人,他没有主动为贾家献身的觉悟,也没有拯救美女的嗜好。 为一群陌生人的荣华富贵、前途生命殚精竭虑,他得有多“保姆心”?他愿意选择一条活得轻松点的路。 他虽然承载了贾环的身份、记忆,但并没有背负贾环的感情。就算背负贾环的感情,在贾府倾颓时真正要救的也就赵姨娘等寥寥数人。贾宝玉、林黛玉、贾探春等人与贾环可不亲近。 换一个平民身份,离开贾府之后怎么办? 以他穿越者的见识,难道还在这个世界混不开?好歹当年也是学霸出身。任何社会,只要熟悉了其社会规则,只要肯努力,懂得自制,混个中等生活水平绝不难。 贾环正想着这些事情时,门口传来几声对答。 “嬷嬷好!” “小丫,三爷在吧?” “在!” 片刻后,就见一个满脸风霜的妇人卷起门帘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她是贾环的乳母张嬷嬷,四十多岁,穿着蓝布衫,骨架粗大,皱着的脸上像树皮。 张嬷嬷向贾环哭诉道:“三爷,厨房里的那帮娼-妇太不像话,我去要一碗腊八粥都说没有。等宝二爷的丫鬟茜雪来要时,立即都端上食盒。我活的真是没脸哇。呜呜…” 看着眼前干嚎的中年妇人,贾环神情淡淡的“哦”了一声,将手中厚厚的《国朝史略》放在矮几上。这算什么,挑唆他去和贾宝玉的人宅斗?很无聊的。他是要离开贾府的人。 门帘挑起来,小姑娘如意从门外走进来,见张嬷嬷在,欲言又止,微微撅着嘴站在衣橱边。 贾环对照顾了他好些天的如意好感肯定要比一脸皱纹的大婶张嬷嬷更多一些,再说谁喜欢不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就想将她支开,“张嬷嬷,我娘那儿今天准备了腊八粥,你去喝一碗吧。” “啊?”张嬷嬷一听,脸上亮了光,也不哭了,告辞离开,“三爷,那我先过去和姨奶奶说说话。” “这贪嘴的老货。”等张嬷嬷出去后,如意扁着小嘴,嘀咕了一句,声音大小恰好让贾环听到。 贾环无语的走到条桌边,拿起茶碗喝了口茶,不理会这些“宅斗”的事情,问道:“如意,什么事情?” 如意闷闷不乐的道:“三爷,我刚在路上碰到珠大奶奶身边的素云。我问了她,老太太都打发人送腊八粥给珠大奶奶。咱们这里却是没人惦记。” 贾环没什么感觉,“不就是腊八粥吗?” “三爷,差别可大了。老太太那里的腊八粥味道可好了。”如意扳着指头数,“有玉田碧粳米、御田胭脂蜜米、白糯、桂花露,比府里厨房里熬的要很多。”说完,还吞了口口水。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贾环就笑了笑。对美食,他当然也很向往。当年两部《舌尖上的中国》他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不过,以他贾府庶子的身份现在想要吃一份这样精贵的“腊八粥”绝无可能。 当然,只要有做这样腊八粥的方子,他日后自然可以自己来弄。 倒是如意很愤懑、难受,觉得美食没吃上,还受了轻视。和贾环说了很多他和贾宝玉、林黛玉、三春、李纨(贾兰)“待遇”上的差距。如:月钱、赏赐、饮食等。 贾环和气的听着。在没有熟悉情况之前,他愿意安静的像一只蚂蚁。 吃过晚饭,贾环一如既往的在地上做了100个俯卧撑、50个仰卧起坐。他这段时间坚持锻炼身体。出了一身汗,洗过澡,翻了会书架上的启蒙读物,便上床休息。 孤寂的深夜北风轻鸣。 ... 第二章 冬日小雪 腊八节的事情就这么平淡的过去。没有在贾府中泛起一丝涟漪。贾环就像一只小冷猫被人遗忘在角落里。贾环自己并不大在意。在意的是赵姨娘、张嬷嬷、如意。听说赵姨娘在王夫人面前闹了一回。结果自然是:然并卵。 贾环每天照常的去书房读书。下学后,则让长随舅舅赵国基带他在京城中闲逛、观察,了解周朝的风土人情。 小透明有小透明的好处,只要功课跟得上,有大把的空闲时间自己支配,而不用给拘束在家中。 在贾府书房中教授课业的是一名寓居京城久不中式姓林的举人。每天上午、下午各教授一个时辰。课本以蒙童为主,读的是《蒙童训》、《三字经》、《千字文》、《声律启蒙》、《千家诗》、《古文析义》、《神童诗》、《对类》,《韵诗训》,《训蒙骈句》,《笠翁对韵》、《增广贤文》,《幼学琼林》。 贾环、贾琮都在学习《增广贤文》,贾兰的进度则领先到《幼学琼林》。读完《幼学琼林》,就算是完成全部的启蒙教育,可以开始学习四书五经。 岁数较大的贾宝玉、贾迎春、贾探春都已经开蒙,四书五经都泛泛的读了一些。 贾环这几天上课,已经很少见到贾宝玉的人影。因为林黛玉来到贾府,宝二哥正在忙着和林妹妹两小无猜的玩耍。 至于迎春、探春、惜春在今年之后都将不在来书房上课。贾母的原话是“认得几个字”即可。临近春节,他们四个学业懈怠,情有可原。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沉的,下着小雪。精美的雕花窗栏给北风吹的呼呼作响。书房中寒气凛然。 下午2个小时的课业结束后,贾环、贾琮、贾兰三人从书桌边向林举人行礼:“谢先生教诲!” 林举人三十多岁,清瘦高长,穿着儒衫长袍,头戴四方平定巾。他一贯神情严厉。此时说道:“新春将近,今日是今年最后一课。你们回去各自温习书本。来年正月十八开课,届时我会考校你们的课业。散了罢。” 心里轻轻的叹口气:贾环、贾琮都比贾兰年长,但学业进度竟然比5岁大的贾兰还差。他在贾府当教书先生不过是谋生活,待不了几年。估计是看不到天资聪颖的贾兰考中秀才。 “恭送先生。” 林举人出了书房。早在门口等着的一位小厮忙上前笑迎着说话。隐约听到好像似贾政设宴邀请林举人喝酒。 贾环、贾琮、贾兰三人收拾了书包离开书房。外面候着的长随、书童都涌过来。 贾环身边就赵国基一人。贾琮和贾环一样,只有一个名叫“富贵”的二十多岁男子陪同。贾兰则有两名长随,两个小书童。为首的是贾兰父亲贾珠乳母的儿子,叫桂树。 书房位于贾府二门外的一间院落。内里其实有走廊和二门内相通。平日里三春和宝玉都是走这条路。但是贾环、贾琮、贾兰都是宁愿从书房正门出,再绕到距离各自住处最近的垂花门。因为在里面遇到女眷,他们三个基本都要行礼,而且未必讨好。很麻烦。 “三哥,兰哥儿,我先走了。”在院落门口,贾琮道别,往东面去了。贾琮是贾赦的庶子,贾琏的弟弟,年纪比贾环要小。 荣国府占地面积极广。贾环前些天在贾府外绕着走了一圈,也在贾府内逛了一回。预估近百亩。差不多有10个标准的足球场那么大。堪称豪宅。 布局分为左、中、右路。中路依次是大门、外仪门、向南大厅、内仪门、荣禧堂;西路依次是垂花门、穿堂、花厅、贾母上房、倒厅、凤姐院;东路为贾赦院。 读书的书房就位于中路的向南大厅平齐的线路中。不远处就是贾政的外书房梦坡斋。贾琮住在东边。而贾环和贾兰都是贾政一系,住在中路。三人并不同路。 贾环和贾兰两人带着长随、书童往南面的垂花门走去。寒风料峭,雪花飞舞。 贾兰五岁多,有着装出来的少年老成。裹紧了些深蓝色的斗篷,脸上洋溢着学校放假后的笑容,说:“三叔,我娘让我问你史书看完没有。看完的话就还给我。” 贾环手中的《国朝史略》就是向贾兰借的。贾兰的母亲李纨是原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再加上贾兰已经死去的父亲贾珠中了秀才准备考举人。贾兰家中有史书。 爱惜书的人将书借出去就像是儿子给养在别人家,时刻想要拿回来,还伴随这各种担心。 贾环理解这种心情,立即道:“我看完了。今天没带,一会送到你院子里。” 李纨不愧是深得贾府上下好评,很会做人。这本书他借了小半个月。能忍到现在要回去,他心中不会有任何的不满。 贾兰开心的道:“好啊。三叔,我听我娘说,今年江南甑家的管家来送年节。说起甑宝玉做了一首诗在江南地区流传,得意洋洋。今年除夕晚宴,曾祖母可能会命我们赋诗。” 贾环就笑了笑。他在书房里没打算出头,在除夕晚宴上贾母面前就更不打算出风头。蒙童的课业,即便是古文有怎么样?有老师手把手的教,只需要记忆、背诵,又怎么可能难得到曾经的高考学霸? 低调,是当前最好的保护色。 在南垂花门外,长随和小厮们都止步,将书包递给贾环、贾兰。两人背了书包,闲话着进了二门内。 贾政和王夫人居住的东跨院位于荣禧堂东耳房以东。东跨院旁边的小院则是赵姨娘的住处。贾环住的套间挨着赵姨娘小院。 而贾兰和母亲李纨的院子距离贾环的住处不远,偏向西路贾母上房。 贾环在路口和贾兰道别,他要先去王夫人的东跨院看看。一般而言,这个时间点赵姨娘都在东跨院王夫人面前候着。 小贾环的习惯是下午放学之后去找赵姨娘,顺路和王夫人院子里的丫鬟们玩耍一会。 贾环并不打算骤然改变这个习惯。他前些天和赵国基外出在京城里逛已经让赵姨娘生疑。昨天晚饭后来看他时还骂了他几句:“蛆心孽障,去哪里垫了踹窝?几天不见人影。” 到东跨院。因为下着雪,丫鬟们都在偏厅的暖阁中玩耍、休息、说话,只留了一个小丫鬟在门口望风。 贾环熟门熟路的走进暖阁,暖和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书包放在一旁的杌凳上,又和相熟的丫鬟金钏儿、彩霞等人随和的打招呼,“今天你们俩没在太太面前候着?” 他毕竟是来自现代,又是成年人,懂得尊重和包容,和丫鬟们的关系比小贾环还要好几分。 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金钏儿正蹲在矮桌边和小丫鬟掷毂子,仰着脸笑着道:“彩云和玉钏儿在哩。我和彩霞出来玩一会。”她约莫十一二岁,大脸,梳着刘海,看着稳重,已通人情世故。 彩霞走过来,递给贾环一杯热茶。她年纪和金钏儿相仿,鹅蛋脸儿,眉清目秀,温和的细声细语的说道:“三爷,姨奶奶今天犯了错,在里面跪了快半个时辰。你要不要进去缓颊一下?” 贾环就愣了下。他来这么些天,和赵姨娘并不亲近。但陡然听倒她跪了快1个小时,心情便有些复杂。想了想,道:“彩霞,谢啦。”起身去正房。彩霞这么提示,多半是成功的概率很大。 赵姨娘毕竟是小贾环的生母,若是知道她在里面跪着还不进去求情,确实说不过去。赵姨娘不管多么无脑、作死,但对小贾环的爱没有打一丝折扣。 … … 东跨院的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淡然的喝茶。 周姨娘、彩云、玉钏儿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在一旁陪王夫人说话。而赵姨娘却是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下雪这么冷的天跪在地上快一个小时。贾环心里忽而涌起一阵对赵姨娘深切的同情。走前两步,“噗通”的一声,跪在姨娘身边,“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儿子见过母亲。今天书房开始放年假,过来给母亲请安。” 没错,贾环在礼法上叫王夫人“母亲”,反而叫生母赵姨娘“姨娘”。他只能在人后叫赵姨娘“娘”。 也不要以为贾环“犯贱”下跪磕头。贾府里,儿子给母亲请安,就是得跪在地上磕头。区别只在于:地上有没有垫子、磕头需不需要那么用力。 贾环并不觉得他在王夫人面前可以得到任何优待,规规矩矩的做足。之前小贾环来王夫人这里玩耍,就基本是不进正房向王夫人请安。 王夫人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衫,和眉善目,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保养得体,手里带着一串精美的檀珠。 她已经在考虑让赵姨娘起来,跪了半个时辰,敲打得足够了。见贾环头磕的响亮,心里头舒畅,淡淡的道:“环哥儿,起来吧!赵姨娘,看在环哥儿的面上你也起来吧。下次不要再犯。” 赵姨娘忙谢道:“谢太太开恩。”然后这才再站起来。只是跪得有点久了,两条腿酸麻,身子摇晃,差点摔倒。房间里适时的响起几声嘲笑声。 贾环扶赵姨娘的手臂,这笑声让他听得有点刺耳。 王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快意,说:“赵姨娘,你今日且回去休息吧。我这儿不用你候着了。” 赵姨娘又“谢恩”几句,方才和贾环一起离开。 … … 回到赵姨娘的小院中,赵姨娘眼睛红红的,坐在垫着青缎靠背坐褥的椅子,哀声叹气的让丫鬟小鹊拿来治跌打的蛇油。挽起裤脚,膝盖的地方已经跪得红肿。 贾环看的皱眉,问道:“娘,今天怎么回事?怎么给王夫人拿来立规矩?” 蹲在赵姨娘脚边,拿蛇油给她揉着膝盖的小鹊讶然的看了贾环一眼。贾环是要叫“太太”的,竟然叫“王夫人”。 赵姨娘红着眼睛,愤愤的道:“还能什么事?我前几日因你没有腊八粥和太太闹了一回,太太今日寻我一个不是,拿我做筏子。” 贾环有点默然。他读红楼梦时,对赵姨娘这个反面配角没什么好感,也知道她一贯的作死,属于智商需要充值的一类人。 但是,从贾环的角度来说,做母亲的给儿子争待遇遭到报复,他心里还是有些触动。 “娘,你有没有考虑离开贾府?”贾环认真的问道。赵姨娘在贾府里过的不好。如果赵姨娘愿意,他在离开贾府时,可以带她一起离开。总不能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份,却让她孤老下半生。 赵姨娘在今天这样的下雪天给王夫人罚在地上跪了近1个小时,而起因只是王夫人为了报复赵姨娘吵闹。这让贾环对赵姨娘的遭遇充满了深切的同情。 ... 第三章 众生相 贾环就坐在赵姨娘身边的椅子上。赵姨娘伸手摸着儿子的额头,疑惑的道:“环哥儿,你没得病发癔症吧?呵,我离开贾府?多少人想坐到我这个姨娘的位置还坐不到呢?” 贾环道:“娘,你这个姨娘当的有什么滋味?太太想要罚你,随便找个借口就让你跪的膝盖红肿。这种没保障的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他是肯定不能接受这种被随意惩罚的生活。 贾环亲近的话让赵姨娘低落的心情好了些,再想着今天贾环进来将她“救”起来,心里又舒畅三分。她日后就指望这个儿子。儿子的亲近、懂事自然让她高兴。 心里高兴,但赵姨娘嘴里还是在骂:“呸,你这个没造化的种子!我有丫鬟、婆子伺候,有这间小院住着,每月月钱2两银子。不用洒扫、烧火做饭,这日子不知道过的多好!你将来屋里大-老婆能不骂小-老婆?” 贾环一阵无语。貌似赵姨娘对她“灰暗”的人生挺满意的。 想也是,赵姨娘是贾府的家生子,能够成为贾政的小妾,完成从奴才阶层到主子阶层的转变,足够成为贾府丫鬟界励志的楷模。 正在给赵姨娘揉膝盖的小鹊低着头笑着插话道:“三爷,姨奶奶的这间小院,府里不知道很多人都眼红呢。大房的几个姨奶奶,周姨奶奶都没有哩。” 这句话挠到了赵姨娘的痒处,从小吉祥手里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得意洋洋的道:“那是因为我生了环哥儿,在老爷面前受宠!” “嚯。”贾环牙疼。赵姨娘虽然“三五不着调”,这话倒没说错。年轻貌美的她确实比王夫人有优势。王夫人已经四十多岁,这年头可没有现代美容保养的技术。即便保养得体,年老色衰免不了。他今天刚见过王夫人。 然而,赵姨娘不管在贾政面前如何受宠,但她在贾府里处境并没有多大的改善。这不仅仅是她为人和智商的问题。 王夫人并不是一个只会念佛的人。 小鹊忙活完,给赵姨娘放下裤腿,出了房间收拾。赵姨娘舒坦的靠在椅子上,奇怪的道:“环哥儿,你病了一场后倒像开窍了一样,懂事多了。你说的离开贾府是怎么回事?我劝你是熄了这个心。你出去连自个儿都养不活。你分得清五谷杂粮吗?” 说到最后又变成嘲讽。这才是赵姨娘说话的风格、语言特色。 贾环没打算没有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干笑两声,遮掩道:“娘,我是想过几年自己弄个庄子,大小事自己做主,不用给人磕头,到时候接娘去享福。” 赵姨娘不屑的斜7岁大的儿子一眼,讥笑道:“还享福?环哥儿,你是这两天跟着你舅舅在城里玩野了心吧!别净捡好听的说,求我也没用。我可没钱给你买庄子。” 贾环就笑了笑。赵姨娘不愿意离开贾府是情理之中。她人生的全部都在这里。贾环也不勉强。日后贾府倾颓时,他再来接赵姨娘吧! 赵姨娘不满的道:“环哥儿,你笑什么?你这个没造化的。府里的家产又岂止一处庄子。没点志气。再说天底下有不磕头的地方吗?皇帝都要给太上皇、太后磕头…” 赵姨娘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对贾政家产的“野望”、磕头经验以及赵国基打小报告她得知贾环行踪的得意。 贾环只是喝茶、倾听。赵姨娘“想法”挺不错的,以后好像还找人诅咒贾宝玉和王熙凤。但是争家产这种事在他看来挺无聊的。有王夫人在,她哪里有机会? 至于赵姨娘洋洋得意的介绍磕头经验,他只能理解为赵姨娘的阶级局限性。他的目标是不给人磕头。 随意的说着闲话,天色将晚。两个丫鬟小吉祥和如意两人穿着青、蓝两色斗篷进来说《国朝史略》已经送到李纨的住处,还得了李纨的赏钱。她们俩嘴里念着珠大奶奶的好。 “我知道了。”贾环跟着赵姨娘回来后,就让小吉祥去找如意交代了还书这件事。 天地间,雪下越发的大。窗外的走廊、庭院、走道都变得白茫茫一片。 贾环、如意就留在赵姨娘这里吃晚饭。小鹊从厨房里要了晚饭过来,几道小菜。五人围在条桌边吃饭。也没讲什么上下尊卑。 贾府里的厨房分为大厨、小厨、公厨。赵姨娘吃的是最差档次的公厨。打回来的饭菜有点温凉。小吉祥倒了热茶在案几上。贾环索性兑了开水吃饭。 寒风呼号,里屋里灯花跳跃,温暖怡人。 饭后,贾环看赵姨娘、如意、小鹊、小吉祥说笑着抹骨牌。时间缓缓的流走。 … … 小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才停。天气冷,贾环也没让赵国基带着他在京城里到处逛,了解风土人情。连着两天在家里和如意说话,翻翻书。 倒是赵姨娘在得闲的时候过来看贾环时让贾环出去玩耍,不要闷在家里。 前天下雪时,贾环和赵姨娘的关系略微亲近些。赵姨娘已经接受儿子病好后像个小大人般的事实,对他的管束放松很多。贾环的时间现在可以自由支配。 腊月二十五下午,天晴。小年祭祀刚过。贾环在赵国基的陪同下出了贾府的角门,顺着荣国府南街,去四时坊中繁华的街面闲逛。 周朝的京师并没有如同汉代长安那样分为东西市;也不像隋唐时期对城中住处分为东西南北,富贵各不相同;反倒是有点类似于北宋的汴梁。民居与商业自然融合。其中,通往皇宫四条通衢大道沿街的商业最为繁华。 赵国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青衣小帽,看起来面有菜色。为人木纳。 贾环和他交谈之下,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不再刻意的和他攀谈。只是,沉默的看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商旅、行人、巡兵、苦力,在酒楼、铺子、米店、布店、茶馆、药铺、书店、会馆、衙门、青楼各处看着。 贾环记得红楼梦中写了一句:四海升平,异族纷纷败亡。从大周朝的京师来看:繁华是繁华,人口稠密。商业活动频繁,主要集中在“衣食住行”等服务行业,手工业倒不多见。 但这座城市也绝非什么世外桃源。临近寒冬,街面上也见到衣衫单薄、褴褛的人,有的是货郎、有的是苦力、有的是菜农、有的是无业贫民。 即便是现代在一线城市中也不乏乞丐的身影。社会财富的分配在任何年代都是一个大课题。贫富重来就不会平均。贾环也无法从一座城市来判断周朝的国力、社会情况。 逛到下午四点多,贾环和赵国基回到贾府。二门外候着的几个小厮都是纹丝不动,仿佛没看见贾环和赵国基一样,懒洋洋的在一旁聊着天。 赵国基将手中的小包袱递给贾环,“环哥儿,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按规矩,他是要叫贾环“三爷”。但是称呼早在这些天逛街的时候改过来。贾环隔三差五的也会给他十几个铜钱作为“导游费”。 “嗯。舅舅,谢谢你陪我逛一下午。”贾环接了包袱,和气的说了一声,这才步入垂花门。 赵国基目送着贾环消失在院落和园林间。木纳的脸上流露有一丝关心。 他感觉贾环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根本就不像7岁的孩童,倒像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从这些天贾环在街上卖东西和人交谈中可以看的出来。他搞不懂贾环为什么这么做,但看贾环像有大学问的人。 … … 贾环的包袱里装的是在街面上买的一些零嘴、胭脂水粉,还有几刀竹纸,用作练习毛笔字用。 回到住处,小吉祥和如意两个丫鬟早等着。眼巴巴的并排坐在套间外的杌凳上。两人穿着石青色、水粉色的丫鬟背心。两个葱嫩般的小女孩。 贾环微笑着将冰糖葫芦、蜜钱杨梅、胭脂水粉一一从包袱里拿出来,“喏,吉祥如意,你们俩要的东西。” 吉祥如意是一句打趣的话。小吉祥的年纪只有六岁,比如意还小两岁。赵姨娘给她们俩取了这么个喜庆的名字。 如意和小吉祥两个小姑娘,喜滋滋的舔着冰糖葫芦,笑着齐声道:“谢谢三爷!” 贾环就笑着摇头,小丫头嘴馋。进了里屋,将竹纸放在书桌上。门帘外传来小姑娘们兴奋的欢呼。逛街顺路帮忙买点琐碎的东西他并不介意。 贾府里的胭脂水粉采购早被人中饱私囊,派发下来的都是劣质品。小姐、丫鬟们都是托人去外面买。贾环帮小吉祥和如意代购,不收手续费,质量与价格相符。如意这些天攒了零花钱就会托他买。连带着小吉祥、小鹊并赵姨娘、他自己屋里的几个小丫鬟都托到他这儿来。 将书桌上写着“三藕浮碧池,筏可有蚂蚱!”的竹纸收起来,贾环坐下来随意的写着字。 这些天下来,他对繁体和简体之间的转换已经完全适应。使用繁体字越发的娴熟。 这时,门帘挑起来,如意吃力的拎着一大木桶水挪过来,笑容满面的道:“三爷,可以准备洗澡了。”贾环每次逛街回来会洗个热水澡。她会从厨房里将热水分批的提来准备好。 贾环放下毛笔,和如意一起抬着木桶,“我来吧!”他天天锻炼俯卧撑,手臂上很有些力气。 如意不乐意的撅嘴道:“这是婢子份内的事情。” 贾环就笑了笑,不再多说。让小姑娘每天提水,他心里倒是挺过意不去的。但也知道,如果他自己去厨房打热水,如意多半要挨训。没有煤炉真不方便。 … … 新年抵近。二十八日,贾府在宁国府贾家祖祠祭祖。周朝开国,封了开国勋贵四王八公。贾府先祖兄弟贾演、贾源两人封荣、宁二国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 子孙爵位如今是:族长贾珍,三品爵威烈将军;贾赦一等将军。 宁国府荣国府至今已经是落日余晖。按照贾母自己的说法:“我们这样的中等人家…”这就是贾府在周朝的定位。 贾环跟着贾政、贾宝玉、贾兰一起参加祭祖。贾环作为小透明,毫无存在感,跪在烟雾缭绕的祖祠末尾,结结实实的当了一会观众。倒是将贾府近支的男丁都照了一次面。 祭祖男丁计有:贾珍、贾蓉、贾蔷、贾菌、贾赦、贾琏、贾琮、贾政、贾宝玉、贾环、贾兰等。 祭祀完毕。除夕当晚,贾母在荣国府中聚宴作乐。贾府二门内的花厅中,人来人往,大都是女眷、丫鬟、仆妇。满屋子里香气扑鼻,绸缎绫罗。几个美女穿金戴银、花容玉貌。 仆人们在王熙凤的调配下尽然有序,鸦雀无声,尽心的端茶上茶。 贾政、王夫人、邢夫人、李纨、贾宝玉、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等人悉数在场。众人围着坐在正中的贾母说笑。贾宝玉更是在贾母怀里。 贾兰和贾环的座位挨着,紧张的悄声问道:“三叔,待会要作诗,你准备好了吗?” ... 第四章 写诗(上) 已经入夜,花厅之中宫灯燃起,亮如明昼。贾母身边处时不时的笑声阵阵。 贾兰问话时,贾环正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喝茶。闲着无聊,正顺便欣赏着今天盛装的贾府诸多美女。今晚最漂亮的当数王熙凤、李纨、平儿三人。 凤姐和李纨就不说了,名列金陵十二钗,容貌就贾环的评分都是90分偏上。 87版的红楼梦李纨看起来都四十多岁,这实在是个败笔。李纨今年实际上不过二十左右。韶华正好,青春美丽。身段婀娜。葱嫩秀美的少-妇风情在不经意间的颦笑间展露。 而平儿,红楼梦中借刘姥姥的视觉写道:花容玉貌。又借李纨的口说道:“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宝玉评论:“平儿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 贾环评分:88分偏上。 听到贾兰的问话,贾环收回落在一身素色清淡装扮的李纨身上的目光,反问道:“兰哥儿,你会写诗?”李纨正是青春年华,身-体曲线窈窕婀娜,很符合贾环的审美观。让他去欣赏今年才六岁多的林妹妹的美丽,那可真是为难他了。 贾兰点点头,想了想,又沮丧的摇摇头。他才5岁多,写出来的不能叫诗。 贾环道:“那不就行了。等会我们俩随便写写。风头让给你宝二叔就成。” 贾兰似懂非懂的点头,觉得贾环说的有道理。既然写不好,那还担心做什么。只是想到母亲的期待,他又觉得这样想法很不对。 贾环拿起茶杯正要在喝时,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哼,就怕你想出风头也出不了呢。” 说话的是坐在贾环左手边的贾惜春。她穿着青翠色的棉袄,身量没有长开,小不点的模样。神色有点冷。 见贾环扭身看过来,贾惜春只是微抬起白皙的下巴“哼”了一声,扭头回答身边左侧位置贾探春的问话。 贾惜春的讽刺引起贾探春、贾迎春的注意。 贾府花厅里的聚宴是按照清代的宴客方式,分为几张桌子。主桌那边是贾母,贾政、王夫人、邢夫人、贾宝玉、林黛玉等。三春、贾环、贾兰坐在旁边的一座。 别看丫鬟、婆子们上菜忙的紧,但是鸦雀无声。除了贾母主桌处笑语连连。贾环和贾兰的对话自然落入无心关注主桌的贾惜春的耳中。 贾环收回目光,继续淡定的喝茶。回忆了一下小贾环的记忆就明白过来。 因为一起读书的缘故,贾宝玉和三春是一个圈子。他和贾兰、贾琮一个圈子。贾惜春虽说地位不高,是宁国府的贾珍的庶妹,到底是养在贾母跟前,“蔑视”地位更低的贾环几句还是没有问题。 贾环刚才也算是在说贾宝玉的“坏话”:指责贾宝玉暗箱操作预定今晚第一。 贾惜春听了自然很不高兴。贾环这话听起来就像是没有本事偏偏要嫉妒宝玉。这符合贾环的一贯形象。 贾探春听贾惜春复述了一遍,一双美眸看着贾环,微怒的道:“环哥儿,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你要有真本事,大可压住二哥哥。谁还能说你不成?等会儿,我们姐妹都要作诗。你林姐姐的诗文就是极好的。未必是二哥哥夺魁。” “三姐姐说的是。”贾环无所谓的回了一句,吃着菜。笑话,我要是抄一篇纳兰容若词,还压不住贾宝玉、林黛玉? 就算是林黛玉、薛宝钗巅峰之作:葬花吟、螃蟹诗,以纳兰容若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一句,足以技压。 但贾环没那么无聊,在贾府的聚宴上抛出纳兰容若的经典诗词只为争口气。他没打算在贾府内抄诗拿名气。他是注定要离开的人。 贾环在读红楼梦时对探春的美丽、才华都是极为欣赏的。敏探春兴利除宿弊!但是穿越到小贾环身上,对贾探春的一些做法却是有些意见。 探春为了在贾府内过的好一些,采取的是疏离赵姨娘、贾环,亲近王夫人、贾宝玉的策略。这无可厚非。事有变通、缓急。赵姨娘也确实有点坑人。 但是,探春私下里都不肯叫赵姨娘“娘”,这是说不过去的。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 而且,她所祈求的贾母、王夫人最终也没有保护她,被人加了一个空头郡主的名义,远嫁他方。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贾探春给贾环敷衍的态度气着,就不再理贾环。她这段时间和贾环见过一两面,还以为他有所变化。现在看来,他心里头对宝玉还是有些“想法”。 贾环自是不知道探春对他的“误会”,知道了也不在意,无聊的琢磨着红楼梦里探春的种种。 … … 在贾环、贾兰、贾探春、贾惜春说话时,酒过三巡。 贾政朗声道:“前日江南甑家的管家来送年礼,带来甑府甑宝玉的一首咏雪诗,其中有一句‘千片芦花雪,落树代琼华’很是精彩,为金陵文人传诵。今日除夕府中聚宴,宝玉、环哥儿、兰哥儿你们三人可试吟一诗。” 他留在酒宴这边,贾母这里的女眷都不自在。他也不自在。之所以留下来喝酒就是为了这件大事。 贾府和甑府世代交好,但文名总不能给对方压下去。若是府里的子弟有好诗,自然也要传诵一番。 贾政目光落在贾宝玉身上。他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至于贾环和贾兰都是凑数。 正依偎在贾母怀里、八岁大的贾宝玉就哆嗦了一下,忙躲过贾政的目光。他一贯怕贾政怕得厉害。 贾母笑呵呵接着道:“诗做得好,我也要赏个彩头。” 酒宴里有座位的众人都是附和的凑趣说笑起来,“老祖宗,你的彩头肯定非凡,我都垂涎,就是不会作诗。看宝玉的。” “宝玉,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作诗吗?在老祖宗的激励下可要拿出真本事。” “老祖宗真是偏心呐。宝二爷的诗写的好是阖府都知道的。” 贾母、贾政、王夫人、王熙凤都笑着。对这样上下和谐的局面,很是满意。 贾宝玉也是一脸的得色,在贾母怀里撒娇道:“老祖宗,今天不仅我要做诗,林妹妹、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她们都要一起做。不然这个彩头,我宁可不要。” “好、好、好。”贾母笑的老脸开花,一迭声的答应。 一旁的贾环看得一阵恶寒。八岁了还在祖母怀里撒娇,真是宝贝命-根子的贾宝玉啊! 宝玉的容貌,红楼梦中有详细的描写: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贾环自己概括起来就是:大圆脸的英俊奶油小正太。 突然又想起书中写到:贾宝玉经常跳到王熙凤怀里乱摸。那画面…,想想就觉得肝疼。 丫鬟和婆子捧来笔墨纸砚,有仆妇将备好的条桌清理开。贾宝玉、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贾环、贾兰 贾宝玉等人各自落笔挥毫。题目是早就透出来的。曹植七步成诗,那是天才中的天才。天下之才,曹子建独占八斗。贾宝玉等人不可能顷刻成诗。但是,丫鬟、婆子、外人不知道啊,传扬出去多好听的名声? 一时间,花厅里安静下来,众人都是吃菜喝酒,偶尔细声交谈几句,盯着正在书写的几个少爷、小姐。 贾环一看周边的架势,就知道泄题了。再看身边的贾兰,片刻功夫已经写了一句五言诗,显然也是早有准备。而他显然被贾府众人给遗忘了——没有人向他泄题。 贾兰心中不好意思,讪讪的对贾环一笑。他在酒宴开始前的紧张是真的。虽然提前知道题目,但是他娘没有给他代作。他只是花费了足够的时间去雕琢。但是,他对他的这首“诗”信心不足。 贾环报以微笑,对贾环隐瞒题目倒没有指责。五岁多的小孩能懂什么?怕是李纨叮嘱贾兰的吧!一方面要透露今晚要作诗的事,一方面又不泄题免得王夫人那边不满。他只要留心,多问几句甑宝玉的诗,自然能打探到今晚“咏雪”的题目。 贾环心里摇摇头。李纨在贾府里真是圆滑。连他这样地位低下的庶子都不愿意得罪。难怪有大善人的称号。听如意说,贾府的仆人界对她是交口称赞。 这时,那边有丫鬟惊喜的叫道:“二爷写好了!” 贾环低着头,没去看。 废话,稍微有点心计的人都明白:在这时候不能抢贾宝玉的风头。林黛玉进贾府,吃碗茶都要看着别人做才做。这种事自然是心领神会。三春就不必说了,诗才差于宝玉。 贾环琢磨着写什么诗。他酷爱文史类书籍,但作诗真不大擅长。写成“大海啊全是水,骏马啊四条腿”这样的打油诗也不行。他会成为贾府的笑柄。 不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贾环现在都不想要。 抄一首好诗震动贾府更不可取。今晚贾府摆明了为宝玉扬名的。他抢戏落不了好。 贾环像了想,心里有了计较。这时,贾惜春将写好的诗放在身旁的丫鬟的描漆托盘上,扭头看了一眼贾环面前的白纸,禁不住讥笑道:“你是想用无字诗拿第一吗?” 贾探春此时也收笔,瞄了一眼贾环面前的空白纸张,轻轻的摇头:她这个弟弟就是没本事空嫉妒,真实让人着恼。 贾环没理会贾惜春,在纸面上落笔。是苏轼的一首咏雪诗《和田国博喜雪》。八句的诗,贾环只写了四句,然后写明:前人诗句,贾环敬录。 站在贾环身边的是李纨的丫鬟素云,笑着帮贾环收了纸,将诗呈给贾政品评。 贾环写完已经是最后。此时,贾宝玉、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贾兰早都已经写完,诗稿交到贾政手中。 贾政正在评诗。他虽说连童生都没考上,但四十多岁的人,在诗词上的眼光还是有的。这是最基本的文学素养。 ... 第五章 写诗(下) 贾政拿着手里几张诗稿,捻须笑着翻看,看一首点评一首。他手上诗作的顺序由上至下:贾迎春、贾兰、贾惜春、贾探春、林黛玉、贾宝玉。 贾宝玉是最先交卷。 贾环交卷时,贾政正在点评贾兰的诗,捻须摇着头道:“兰哥儿,这一首终究是差了些。” 回到酒桌座位上的贾兰就垂下头,很是沮丧。 贾环拿着酒杯喝酒,低度的米酒。众人都在看贾政,他也不好大吃大嚼。 贾惜春、贾探春的诗一点而过。到黛玉时,贾政笑道:“林姑娘这句犹可,落粉似飞花。很有前朝谢道韫的风骨。” 林黛玉就笑起来,眉尖若蹙,弱柳扶风的较弱美态,别有韵味的小萝莉,起身谢道:“谢舅舅夸奖!” 此时林黛玉还是贾母的心尖儿。花厅里的众人一阵好夸,然后静待着看向贾政。最后一首诗是贾宝玉的。贾政已经在频频的点头。看样子足以和甑宝玉的那句诗相比拟。 贾宝玉得意洋洋的双手吃着酒糟鹌鹑。他对他的这首诗有信心,可以媲美甑宝玉的“千片芦花雪,落树代琼华。” “嗯,宝玉的这首尚可。”贾政满意的吟道:“素雪厚三尺,千里覆瑶台。写景铺陈,气势开阔。这一句不弱于甑宝玉的那句:千片芦花雪,落树代琼华。” 花厅里的众人顿时一阵欢笑,之前仿佛在论黛玉诗时略有点刻意压制的期待在这一刻爆发,喜庆的情绪涌起来。欢声笑语和各种恭喜声充满在花厅中。 贾母乐的笑呵呵的将贾宝玉重新抱到怀里来,溺爱的叫道:“我的儿,真不愧是读了书的人。” 王熙凤赶忙的接过平儿递来的手帕,帮贾宝玉擦手,笑道:“老祖宗,林先生都夸宝玉生性聪颖,良才美玉。今儿我算是明白。要是我,一辈子都写不出这么一句来。” 王熙凤的自黑,让屋里的喜庆气氛更加高涨。酒桌后立着的丫鬟、有体面的陪房仆妇们都是一声哄笑:如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王熙凤的陪房,来旺媳妇;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 鸳鸯、金钏儿、袭人等大丫鬟也是低声浅笑:二-奶奶的一张利嘴哦! 李纨也笑孜孜的贺喜道:“这也是老祖宗,太太平日里教导有方。看老祖宗调理出来的人儿,哪个不是聪明?”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满意的对李纨点头,慈祥的问怀里赖着的宝玉,“好孙儿,你要什么东西做彩头?” 宝玉就起身坐着,殷勤的问身边的林黛玉,“林妹妹,你要什么?” 王熙凤笑道:“看这两个小的,如今关系好成这样。哪有前天才吵架的样子。” 花厅里的丫鬟、婆子又是一阵哄笑。林黛玉羞恼的去瞪王熙凤,贾宝玉就帮林黛玉,王熙凤何等嘴皮子的战斗力…,贾母、王夫人都笑…。 看着一片欢乐的花厅,贾政点点头,准备起身去外面和清客们喝酒闲聊,拿起身边素云手里贾环写的诗,打算随便的点一句,脸色瞬间就愣住。正在喧闹的花厅里的丫鬟、主人们留意到贾政的表情,逐渐的安静下来。 贾兰小声问道:“三叔,你写了什么?祖父怎么惊讶成那副模样?” 贾环好整以暇的喝着温热的鸡汤,王熙凤她们闹的欢闹,自然没人关注他。他正在品味贾府的美食。话说他生病期间都没吃的这么好。见贾兰问,微笑着道:“没写自挂东南枝。随便抄了一首前人的诗在上面。” 贾兰小大人般的点头,同情的道:“哦。三叔,你抄诗肯定要被祖父训几句。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说明是别人的诗就行。”心里琢磨“自挂东南枝”出自那里。 花厅里安静下来,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停止笑闹都看向贾政和贾环。 王夫人淡淡的笑问道:“老爷,环哥儿的诗写的不好?” 贾政摆摆手,不是不好,是写得太好了,远超甑、贾宝玉、林黛玉三人。 贾政目光炯炯的看向贾环,喝问道:“你这首诗是谁做的?” 贾环起身回话,平静的道:“父亲,这诗是苏轼的诗。” “苏轼是谁?” 贾环一下愣住,不可思议的看着贾政。政老爹,你看玩笑的吧? 你确定你不知道苏轼?你真的是读书人?唐诗宋词,唐诗必说李白,宋词能绕得过苏轼?你的书房不是都叫作“梦坡斋”吗? “孽畜,我问你,苏轼是谁?”贾政见贾环呆呆的模样,气的爆喝一声。 人物猥琐,举止荒疏的贾环一向不被他所喜。和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的宝玉一比,简直是乌鸡和凤凰的才差距。 贾政怒喝把边上伺候的赵姨娘给吓的身子一抖。手里拿着的托盘上的茶碗都溅出水来。想要求情,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贾环不知道贾政发哪门子神经,不想吃眼前亏,回答道:“苏轼是北宋著名词人、散文家,号东坡居士,字子…” 贾环口中的“子瞻”还没有说完,就见花厅里一阵笑声。是贾宝玉、林黛玉、迎春的笑声。李纨也是含笑不语。探春和惜春沉默不语。其他人一脸的懵逼。贾环一阵莫名其妙。 我这句话有笑点吗?有笑点吗?还是说,你们的笑点这么低? 贾政怒骂道:“混账东西,让你作诗你就作。作出好诗来,为何要胡诌人名、朝代。尽和宝玉学些不好的东西。正月在家里好好读书。不许外出玩耍。” 贾环一脸的懵逼。红楼梦里提到陆游陆放翁、范成大这两个南宋的诗人,也多次提到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的名篇《醉翁亭记》。竟然没有苏轼?没有北宋?扯淡吧!贾政的外书房都是以“梦坡斋”命名的。 贾母皱眉道:“怎么回事?” 贾政起身,拿着贾环的诗页回答道:“母亲,儿子教训这个胡闹的孽畜。他这首诗写的能压甑宝玉几头,偏偏他却不爱惜自己的诗才,尽是胡闹,看些杂书。” 除了最开始笑的贾宝玉等人,一屋子人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是贾环做了一首好诗,却胡闹的写上是前人作品。而这个胡乱杜撰出来的“前人”给贾政识破。 贾母不语。她心中有点痛快,又有点不痛快。痛快是相信她这个小儿子的话,贾环诗压甑宝玉。不痛快是:为什么是贾环而不是她的宝玉呢? 她刚才岂不是不是白高兴浪费表情了? 贾政见大家都看过来,念道:“畴昔月如昼,晓来云暗天。玉花飞半夜,翠浪舞明年…….” “玉花飞半夜,翠浪舞明年”这一句的意境和遣词造句,远胜甑宝玉的“千片芦花雪,落树代琼华”,也远胜贾宝玉那句“素雪厚三尺,千里覆瑶台” 以名词来描摹环境,以鲜活的动词来连接。这种遣词造句的厚度远胜过两个宝玉,且诗句对仗更为工整。更重要的是意境更胜一筹:“翠浪舞明年”这一句有瑞雪兆丰年之意。比宝玉们单纯的堆砌词语写景要强太多。 贾政根本不用做点评,有点文学功底的李纨等人就都明白谁强谁弱。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诗词。没有可比性。是全方位的碾压。 坐在主桌位置上的林黛玉本来是一脸的不忿,秀丽的瓜子脸上带着自傲。这时,却是满脸惊讶的看着贾环。 贾宝玉不撒娇,也不吃鹌鹑了,郁闷又迷惑的看着贾环。在他的印象中,他这个兄弟是写不出这样有灵气的诗词。 贾探春不解的看着还呆呆站着的贾环:他这算是听进我的话了,用心写了。可为什么要胡闹呢?杜撰个苏轼出来! 贾惜春不乐意的扁着嘴,怎么会这样哩!咸鱼翻了身。 贾兰则是一脸崇拜的看着贾环:三叔,你真厉害! 别人会以为贾环是早就准备好这首诗,但他却是知道贾环就在一会前才知道题目,还是随便写写。要是认真写,会有什么样的好诗面世啊! 三叔真是奇才! 站在贾政、王夫人身后的赵姨娘身子还在抖。她现在是激动得在抖:哈哈,环哥儿,好样的。宝玉,嘿,宝玉,你比比看!到底谁厉害?到底谁厉害? 难的是那些凑趣的丫鬟和婆子们。贾环在贾府里一向不受待见。她们这时候夸贾环也不是,不夸也不是。只能沉默着不说话。 场面一时间竟然冷场。 … … 贾政念完诗,自己琢磨了一回,越觉得这首诗很精妙,他是写不出来的。宣布道:“今晚以环哥儿这首诗最佳。当可扬名。” 王夫人微微皱眉,“老爷,环哥儿如今年纪还小,扬名怕对他成长不利。” 最佳可以,扬名就算了吧? 贾政没有和王夫人多说。心里有些不屑。王夫人不懂。读书人敬文字。这首诗写出来,只要传诵出去,贾环必定会扬名。 贾政当即不理会“粗鄙”的王夫人,起身向贾母行礼告退:“母亲,诗写完了,孩儿该告退。母亲今日困了就早些休息。守岁自有儿子们。明日儿子再来给母亲请安、贺喜新年。” 他在二门外还设有酒宴。他不喜贾环,却喜欢这首诗。贾母和王夫人的态度,他都明了,但是不想管。彩头的事情,自由贾母自己处理。 贾母脸上的表情舒展开,微笑着点点头,她喜欢她这个小儿子远胜过袭爵的大儿子贾赦,说道:“你去吧,你在这儿我们都不得自由。” 屋里顿时响起一阵附和的轻笑。 贾政自己也知道这是实情。他信奉的是儒家理学。不可能和母亲、夫人、姨娘、丫鬟们随意的玩笑。自嘲的一笑,转身离开热闹的花厅。 贾环和贾兰就齐齐起身向贾母告退。他们俩不像贾宝玉,一向不混内宅。今天酒宴参加到这里也该闪了。回去自然会有晚饭吃。 贾母想了想,道:“环哥儿、兰哥儿,你们捡两样爱吃的带回屋里吃。” “谢老祖宗赐饭。”贾环和贾兰恭敬的行礼。李纨亲自过来这座帮贾环、贾兰打包。美人飘香。贾环识趣的只要了一碟奶油松瓤卷酥。贾兰照样子也只要了一道菜:炸鹌鹑。 李纨和善的看贾环一眼。笑眯-眯的让她的丫鬟素云帮贾环、贾兰拿着食盒,小声叮嘱素云等会先送贾环回去。 贾母犹豫的斟酌了一下,问道:“环哥儿,你今天晚上出彩夺魁。祖母说了要给彩头,你有什么想要的?”贾环今天的诗文能力压甑宝玉,保住的是贾府的文名。她固然不喜贾环,但这种大事上出力,她还是要略作赏赐。 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人对视一眼,倒是心里有点紧张。黛玉看中了贾母屋里一个御制的香炉。冬日添香读书很惬意。 宝玉则是看中了一件貂皮裘毛大衣,想送给林妹妹。想着林妹妹穿上定然美丽无双。 屋里的众人也都看着贾环。倒是担心他不知进退要了贾母压箱底的宝贝。从赵姨娘过往的表现来看,贾环这庶子“激怒”贾母的概率很大。别让她们遭殃。 贾环愣了下,他倒没想到贾母会真的愿意兑现承诺。还以为回头派丫鬟来赏几个金裸子就完事。脑海中浮起如意吃力的提木桶的场景,心里拿定主意,就道:“老祖宗,孙儿想要给大点丫鬟在屋里照顾我。” 贾母微征,随即笑口大开,说:“环哥儿,你才多大点人?就惦记着我身边的丫鬟!”微微扭头。鸳鸯会意的上前在贾母耳边小声介绍着贾环屋里丫鬟的情况。贾环身边只有一个八岁的丫鬟如意在伺候。确实不怎么得力。 一屋子丫鬟、仆妇们都松口气。这不是什么过份的要求。贾府里的规矩是爷们稍微大一点就养两个大点丫鬟在房里。 金钏儿就笑着看袭人。袭人就是贾母房里的一等大丫鬟,然后赐给宝玉了。 王夫人本来很不舒服的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手里捻着檀珠。 贾政房里的周姨娘的悄悄的扯了下喜不自胜的赵姨娘的衣袖,友善的笑了笑,小声道:“环哥儿好本事。”这个要求提的恰到好处。 赵姨娘得意的笑道:“他才多大点年纪,就要丫鬟,我回去要好好的教训他。”说是要回去训贾环,实际上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王熙凤笑着啐道:“呸,环哥儿,你倒不只羞。好意思要老祖宗身边调教的好人儿。我也想要两个呢。老祖宗,你就赐我两个吧!” 一屋子人都哄笑起来。仿佛,王熙凤真的是开心果。 贾环一听,就明白众人误会了。他其实只想要个岁数大点的丫鬟抬木桶。不是要养屋里人。好在封建社会对男人好-色癖好的包容度是空前的。这个误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或许,反而会给他带来一些好处。贾环心里琢磨了下,说道:“老祖宗,链二嫂子,我不敢要求和宝二哥一样。只求能照顾我的起居生活就好。” 他今天晚上意外的大出风头。同时得罪了贾母、贾政、王夫人、王熙凤、贾宝玉,现在需要补救,便表明态度:他无意和宝玉争锋。 贾环的这句话出乎王熙凤的意料,疑惑的看了贾环一眼,笑眯-眯的拿起茶杯喝茶,没有再“追打”、设套。 贾母脸上的笑容和蔼了些,满意的点头,“好孩子,你且去吧。” ... 第六章 实惠一二 从温暖的花厅里出来,一波三折的出除夕酒宴就此结束。贾环心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从来没有想到,在贾府里面的第一次引起众人关注竟然是因为他的一次抄诗“失误”。 谁又能料到,竟然没有北宋,没有苏东坡,那么这个世界里的历史什么样的? 这真是令人所料不及,啼笑皆非! 夜色中寒风吹面。贾环和贾兰并肩走在安静的夹道上,素云提着两个食盒和宫灯走在前面 素云是一名十五六岁的丫鬟,身量长开,约有160的个子,披着黑色的斗篷,笑着道:“三爷,恭喜你今晚得了老祖宗的彩头。” 刚才李纨亲自给贾环和贾兰打包装菜,就是表明了对贾环的善意,她当然会顺从主母的意思。今晚之后,贾环在贾府里的地位恐怕就要上升咯。 贾环笑了笑,道:“素云姐,谢谢!”出风头并不是他原本想要的结果。好在他补救及时。贾母一句“好孩子”让他放下心。否则,同时在贾母、王夫人等人心中记了一笔,以后在贾府的日子会不好过。 “不客气!”素云掩嘴娇笑,声音清脆。三爷真是稳重呢。 贾兰羡慕的道:“三叔,我是作不出你那么好的诗!你真厉害。”他今晚要是能像三叔这样大出风头,肯定可以让母亲高兴。 贾环拍拍贾环的肩膀,安慰道:“兰哥儿,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经义、文章才是青云直上的通衢大道。” 贾兰行为举止看起来像个小大人,但思维模式和小正太没什么区别。听了贾环的话,信服的点头。 走了二十多分钟后就抵达贾环的住处后,贾兰和素云告辞回李纨的院子。 出来迎着的如意帮贾环拎着食盒,跟在贾环身后,好奇的问道:“三爷,这是什么啊?” “酒宴上打包回的奶油松瓤卷酥。留两个给我娘送去。其余的你们自己分了吧。” 贾环说着往里屋走去。身后传来如意和小丫鬟们兴奋的欢笑声。笑着摇摇头,心情放松的坐到书桌边,思考他今晚出足风头带来的影响。 … … 贾府花厅里的除夕酒宴并没有持续到很晚。贾母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而贾宝玉、黛玉等年纪尚小,正是贪困的年纪。 王夫人、王熙凤、平儿、李纨等和一干丫鬟、婆子就散了。 贾宝玉和林黛玉就住在贾母上房的碧纱橱外间,住处在一间屋子里,一起在袭人、紫鹃的陪同下回了房。 丫鬟们打来洗脸水的间隙,贾宝玉看着黛玉美丽无瑕的容颜,皱着眉问道:“妹妹,你觉得环哥儿今日那首诗怎么样?” 林黛玉坐在软墩上,轻声道:“自是极好的。” 贾宝玉同意的点头,说:“那我们明天去问问他怎么想出这首诗来的!”他现在也要高看贾环一眼。 林黛玉掩嘴轻笑,自有一股怡人的风情,“舅舅才让他正月里闭门读书哩,你兴冲冲的上门,要是有人告诉舅舅,你可要吃排头。” “呀!”贾宝玉恍然的摸着自己的头。 林黛玉道:“等过了正月,我们再一起去问吧。也不急这一时。” “妹妹说好就好。”贾宝玉眉开眼笑的说道。他自然是以林妹妹的意见为准。 … … 王熙凤在安排丫鬟、婆子们撤掉花厅里的酒宴手尾之后,带着几个贴身的丫鬟、仆妇到王夫人的东跨院。 门口守着的是彩霞,见王熙凤询问,说道:“回二-奶奶,老爷今晚在赵姨娘屋里。太太还没休息。” 王熙凤笑着进了屋。丫鬟、仆妇们都等在门外。 夜灯明亮,王夫人还在屋里的椅子上坐着念佛,手里的檀珠一粒粒的数着。见王熙凤进来,轻轻的点头。 王熙凤轻笑着道:“环哥儿那个没志气的,这才多大点,就知道往屋里要丫鬟。” 王夫人笑笑,慈眉善目,“这不挺好的吗?府里也是有这样的惯例。” 王熙凤心里对王夫人的态度就有数了。贾环不足为虑。太太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想着,王熙凤主动的说道:“我问了鸳鸯的口风,大约会指派一个稍微好点的二等丫鬟给他。” 王夫人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说笑几句,王熙凤就告辞离开。回到住处,贾琏还没有回来。丫鬟回报说在东府高乐。 王熙凤疲倦的坐在炕上,伸手解衣服,不满的啐了一口,“呸,没脸的东西。除夕夜还要去东府里饮酒高乐。天知道是什么花样?” 平儿给王熙凤端来洗脸热水,递了毛巾给凤姐,问道:“奶奶,环哥儿哪里怎么样的一个处置方略?” 王熙凤拿起毛巾敷脸。她刚才在花厅里反应比王夫人慢了些,在贾环说出要求后还在穷追猛打,应该想到: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女人的贾环能有多大出息? “呵,二老爷说是扬名,还不知道那诗能不能扬名呢!今儿老太太赏了他。我就不凑热闹了。日常照旧。把他和赵姨娘屋里的月钱放足吧。” 王熙凤此时已经在贾府里通过克扣、缓放丫鬟的月钱来作为放印子钱的本金。贾环和赵姨娘这样弱势的群体,自然是属于优先克扣对象。 平儿就应了一声。 … … 正月里,贾府热闹非凡。荣国府即便只是周朝中等的家族,但年节时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车马络绎不绝。 当然,这种热闹和贾环无关。 两个原因。第一,他是庶子。贾政要提携的是宝玉,会客时基本会叫宝玉来陪客。这是人脉资源。第二,贾环未成年,迎客的工作不需要他做。 正月初一,贾环和贾兰一起按照惯例在宁国府、荣国府里转了一圈,给长辈们拜完年收了压岁钱就回来。 贾政除夕当晚有言在先,勒令贾环闭门读书。整个正月贾环都将出不了贾府的门。 正月初十。天气难得放晴。阳光明媚。初二时下的大雪残落在角落里已经融化。 贾环的住处是一处三间开的半旧青瓦屋舍。一间是客厅,一间是卧室兼书房,一间是丫鬟们的住处。 贾环在客厅外的空地上晒着太阳,手里拿着一本从贾兰家中借来的《二十三史简略》翻看。说是闭门读书,实际上,他日子很清闲。除夕夜里,他把朝代搞错,现在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前两天让丫鬟去贾兰家中借了这本书。 这是除夕那晚的一首好诗带来的效果。李纨还传话,以后想要看书尽可去借。 穿着青色花袄的如意坐在一旁做针线活。几个不知道是谁院子里的小丫鬟并小吉祥和贾环屋里的两个小丫鬟在一旁跳方格子玩。叽叽喳喳,像快乐的小鸟们。 贾环现在在贾府内行情看涨,也有些小丫鬟过来玩耍,不像之前冷冷清清的模样。至于,小吉祥则是昨天得了足额的500月钱,兴奋的睡不着,一早上过来想要贾环下次出门带零嘴回来吃。 “三爷,你说老祖宗会给屋里指个什么样的姐姐来啊?” 贾环看着历史,耳边传来如意怯怯的声音,笑着看向坐在矮凳上的小姑娘,“如意,我是帮你找个提水的帮手来,不要听府里那些人乱嚼舌头。” 对贾母会指派什么样的丫鬟过来,他也想知道。这是他除夕出风头得来的“实惠”。 如意的担忧,他能理解。现在贾府里都在说他要收屋里人。如意担心来了大丫鬟不好相处。 如意拿着针线,咯咯的轻笑。 贾环听得出她的嘲笑之意,笑着摇摇头,“小丫头片子。”起身回了卧室,坐在书桌边遐思。门口小丫鬟们欢乐的蹦来蹦去,会影响他的思绪。 历史在五代时出了岔。五代时期的中原霸主后周世宗柴荣并没有英年早逝,南征北战,一统全国。篡位的北宋太祖赵匡胤至始至终都是后周的良臣。 后周被女真人的金国灭后二十年,宋国公二十三世孙赵构在临安篡位,即为宋朝。因为失去北地,只占据江南和川蜀之地,被称为南宋。南宋被元灭。明太祖驱逐鞑奴,复汉室衣冠。 而现在继承明朝的周朝,前有春秋战国时代的西周、东周、结束五代十国的后周,因而被成为宁周,仿南北朝并立时的刘宋王朝之称。官方称皇周。 搞清楚历史经纬,让贾环感慨连连。这真是一团乱麻般的历史! 而历史上没有北宋,苏轼也没有提及。天知道贾政的书房命名为“梦坡斋”是什么意思? 贾环正想着,就见如意挑起门帘快步进来,“三爷,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姐姐来了。”又笑道:“指到屋里来的姐姐也来了。带着行李。” “哦。”贾环从书桌后走出来,到客厅里,就见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带着几个仆妇和丫鬟们等在客厅中。她们手中帮忙拿着几件行李。 鸳鸯身边站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青白色的掐牙背心和褂子,提着个蓝色的包裹:眉清目秀,容颜标致,纤腰如细柳。十足的美人胚子。 ... 第七章 晴雯 贾环压住心里的惊讶,微笑着和鸳鸯打招呼,“鸳鸯姐姐来了!”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鸳鸯在贾府里的地位。 这是领导秘书。 “三爷,你上午就在用功读书啊!”鸳鸯笑孜孜的说道。她穿着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肌肤白腻。鸭蛋脸,鼻梁高耸,腮边处有着淡淡的雀斑,这无损她的美丽。 鸳鸯在贾府中从不自傲、仗势欺人,深得上下好评和尊敬。这是一个可敬可亲的好姑娘。可惜最终给贾赦逼的上吊自杀。 贾环熟读红楼,知道鸳鸯的性格和结局,很令人感慨。笑着道:“那怎么可能!在看闲书。” 鸳鸯就笑起来,指着身边美丽的小姑娘介绍道:“三爷,这是老祖宗房里的丫鬟晴雯,现在到你屋子里做事。” “啊?!”贾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贾母会把晴雯指派给他。晴雯原本是要给贾宝玉的吧?他原本的期待只要能帮忙提水的大丫鬟就行,模样好一点最好。谁愿意面对丑女不是? 晴雯不仅容颜标致,更难得是的针线水平一流。书中就有: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这真是个意外之喜! 贾环当即好奇的看向晴雯。心道:这就是“风流灵巧遭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的晴雯?果然很出挑的女孩。十来岁就已经是美人胚子。晴雯是他读红楼时少有的几个喜欢的人物。 见贾环惊讶的盯着晴雯看,鸳鸯等人就哄笑。贾环要大丫鬟做屋里人,这在贾府都传遍了。 晴雯被贾环看的燥红了脸,狠狠的瞪着贾环一眼。她这几天没少被姐妹们笑话。想着她从贾母的上房给“发配”到贾环屋里,心里就糟心的很。 贾环请鸳鸯等人坐下来喝杯茶。 闲谈几句,鸳鸯含笑着道:“三爷,人送到了,你慢慢看。我就先回老祖宗了。” 她知道老祖宗的心思,本来是要给贾环挑一个普通的二等丫鬟。后来,贾环表态说不敢和宝玉比,老祖宗心里高兴,就将二等丫鬟中出挑的晴雯指过来。 “哈哈!”几个丫鬟、仆妇又是一阵哄笑。跟着鸳鸯一起回去向贾母复命。 贾环无奈的笑了笑。他没想到来的会是晴雯,多看了几眼。给人误会了。吩咐道:“如意,你带晴雯去安顿吧。一会再来见我。”说着,便回了卧室中。回想着晴雯的事迹。 晴雯在红楼第一次出场是第五回,也就是今年冬天,秦可卿邀请贾母等人去宁国府赏梅,贾宝玉把秦可卿意-淫了一回,留在廊檐下等候的是袭人、媚人、晴雯、麝月。晴雯那时已经是宝玉的丫鬟。现在倒是给他抢先要到。 晴雯既然到了他的屋里,他肯定不会让晴雯在生病的情况下被王夫人赶出贾府,从而病死。 … … 半个小时后,如意好笑的带着晴雯到贾环面前“复命”。三爷刚才都欢喜的傻了吧?晴雯姐姐确是漂亮。 晴雯个头比贾环还要高,贾环还没开口,就梗着脖子硬邦邦的道:“三爷,我不做你屋里人。你要是缺使唤丫鬟我应着。你要我做你的屋里人,你赶早回明老祖宗。” “屋里人”的意思就是小妾。 这话说得挺冲的。不愧是晴雯。性子烈的很。贾环随和的笑一笑,“你想多了。如意,打水的事情让晴雯帮着你。其他的日常事务你安排吧。” 他晴雯的喜欢,是对出色的女孩子的欣赏,而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咯咯,好呀。”如意笑的眼睛眯起来。三爷竟然要以她为主。她都已经打算退让了呢。 晴雯的组织关系在贾母处,等级是:二等丫鬟,到贾环屋里挂职,如意怎么敢和她争贾环的首席大丫鬟职位? 看着两个表情各异的小姑娘离开,贾环笑着摇头。第一次,他对自己在贾府的计划有些动摇起来。 贾环的计划是等他再长大几岁,就换一个身份就离开贾府。总不能一个7岁的小男孩就在社会上飘。那样危险系数很高。 他没兴趣给贾府的猪队友们陪葬。看看贾赦、贾珍、贾蓉、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做的什么烂事! 他也没有兴趣去拯救“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悲剧结局。来自互联网时代,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呢?他还没有崇高到“解救”陌生人的境界。 但今天成了晴雯的主人,他肯定是不愿意晴雯的悲剧发生。这是对待“自己人”和“陌生人”的区别。 他如果要“庇护”晴雯,至少需要先获得“力量”,不管是何种形式的力量。 贾环缓缓的陷入沉思中。 … … 晴雯到贾环屋里的事情,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贾府。倒有些人很羡慕贾环。 晴雯的美丽和巧手在贾母房里都很出挑。 然而,晴雯在贾环屋里其实并没有受到“职场骚-扰”。她最大的任务是每天帮如意去厨房里提水。贾环爱洁,天天洗澡。其余时间都很轻省。 贾环喜欢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并不会动辄使唤丫鬟。 正月十五,贾府的元宵晚宴,贾环和贾兰照例没有参加。其实,贾环凭借着他的那首咏雪诗是有资格参加。但贾政恼他“顽劣”,勒令闭门读书。 到正月十八,贾环和贾兰在垂花门外和桂树、赵国基等人汇合,一起到书房中上课。贾琮带着长随富贵已经在书房中。 塾师林举人到来后,考核了三人。以贾环成绩最佳。背诵、默写无一字错漏。又因在贾政的酒宴上听过贾环写的诗,考核贾环几句诗文、对子,见贾环答的不错,决定加快贾环的学习进度。 贾环心中哭笑不得。林举人将严格教学当做奖励。他知道老师是一番好意。这年头学习知识需要人教。可是,他其实无心科举。 增广贤文约4千字,贾环和贾琮的都学了3千字左右。而幼学琼林2万多字,共四卷。贾兰学习到了第三卷饮食篇。 正月的时光飞快的而过。到二月中旬,贾环已经学习到幼学琼林的第一卷最后一篇武职篇。贾兰的学习也很努力。书房中这种你追我赶的氛围让林举人很高兴。而贾宝玉自正月以来只来过书房一次。三春则是不再来书房学习。 贾环一首咏雪诗在贾府的宣扬之下,像池塘中的水纹般慢慢的扩散开,余波荡漾。据说已经传到江南金陵。小小的略有名气。苏轼的这首诗称不上传世作品,但关键在于贾环的年纪。7岁成诗,可以冠以神童。 贾环并不参加贾府里贾政举办的诗会、酒会,对这些都无从得知。因而,对他的生活没什么大的影响。 这天傍晚,夕阳西下,春寒料峭。贾环拿着一个木质的套筒工具从贾府外回来。刚回到屋里,就见赵姨娘、小鹊、小吉祥来了。如意在卧室里陪着喝茶、说话。晴雯去厨房里拿晚饭。 赵姨娘穿着百蝶穿花粉红洋缎袄,描着细长妩媚的柳叶眉,杏眼小口,漂亮少-妇范。将茶杯搁在小鹊端着的托盘上,笑孜孜的问道:“环哥儿,又去坊里玩耍了?” 贾环争气,她最近这段时间日子过的舒心。虽然有给王夫人立规矩,但凤姐将四两银子的月钱足额、及时的发放让她笑口常开。倒有些容光焕发的意思。 年前赵姨娘就放松了对贾环的管束。时间由贾环自己支配。 贾环道:“嗯,我前些时候让舅舅找木匠制造了一个工具。今天出去拿了。” 赵姨娘好奇的看着贾环手里拿着的“玩具”,拿过来摆弄了几下,不得要领,疑惑的道:“就这么个东西要1两银子?环哥儿,你别是给人骗了吧?我记得过年时,你是说要在门前搭个炉子烧热水用。” 过年时,贾环在宁国府、荣国府里拜年,因为他在除夕做了一首好诗,算是给贾府扬名,今年的压岁钱红包比往年厚了许多。金裸子、银角子加起来,合计值二十多两银子。 把赵姨娘给眼红的。可怜她一年的收入,算上贾环的那份月钱,加起来也不48两银子。贾环出门拜年转一圈就有她一半的年收入。 按照惯例,赵姨娘要没收贾环的压岁钱。但贾环说在门前的槐树下起个小炉子,截留了10两。 一则是用来烧热水洗澡,免得如意她们老是去厨房里拎热水。二则是免得赵姨娘在冬季老吃温凉的饭菜。有小炉子可以热一下。 贾环笑着道:“娘,小炉子好搭,不费事。关键是要解决柴火的问题。我们俩的那点月钱都不够柴火烧的。” 他准备制作蜂窝煤。以前在农村老家就干过这活。一个蜂窝煤可以烧两天。买点煤渣,混着泥土制作一些蜂窝煤,足够他和赵姨娘用的。 赵姨娘深有同感,连忙道:“那是,那是。常年累月的烧下来,很费钱。”但凡涉及到钱的事情,她都很敏感。 贾环其实还有一个潜藏的想法,他要一点点的测试贾府当权者们对他做事的容忍度。 来到这个世界,当一只安静的小蚂蚁已经几个月,他现在要尝试着“舒展”自己的手脚。 他没打算在待在贾府的这几年里,安心的做一个小学生。那不现实。 现代社会要造假弄个真户口也不容易。古代户籍制度松一些,但转换身份离开贾府肯定需要一笔钱。而离开贾府的生活又需要一笔钱。他都得准备好。 ... 第八章 贾府网红 贾环和赵姨娘、如意、小鹊、小吉祥随意的说着话,等晴雯提了食盒进来,六人聚在条桌边吃饭。 早春时节,难见瓜果蔬菜。几道小菜都是萝卜、冬瓜。混着鸡鸭猪肉、鸡蛋等。 赵姨娘吃着饭,感叹道:“环哥儿,你的伙食比我还好。改明儿,我天天和你一起吃饭得了。” 贾府内的厨房分为大厨房、小厨房、公共厨房。大厨房专供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贾赦)等家主。小厨房专门供少爷、小姐。公厨则是给仆人们用餐。 贾环吃的是小厨,其实以前也是剩菜残羹,和宝玉、黛玉的待遇没得比。最近有所改善。 而赵姨娘吃的是公厨。她说是姨娘,其实在贾府内还是奴仆。这从书中二十回王熙凤训赵姨娘的话里可以看出端倪,“…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 赵姨娘又一贯的不会做人,没口碑,厨房里也欺她。年前小雪的那次,贾环在赵姨娘处吃饭时,小鹊从厨房里打来的饭菜都是温凉的。 赵姨娘的感叹让贾环有点触动,当即应下来,“行啊,没问题。” 晴雯微微皱眉。她刚才在小厨房里为了多要些饭菜,和管厨房的婆子吵了一架。她可不想一天吵三遍架。 吃过饭,坐在一起喝茶说话。晴雯借故离开。赵姨娘又提起贾政对贾环要了个丫鬟的态度,“本来老爷着实的夸了一回,可你这个没造化的,竟然要个丫鬟在屋里,把老爷气得说要打你。你要是在元宵的酒宴上再出一回风头,我们娘俩的日子还要好过些。” 贾环嗤笑一声,“娘,我正月里给老爷拜年也没见他怎么着。他当年不是这么过来的?” 对贾政的评价,贾环并不放在心上。贾政,就是假正经的意思。假道学! 整部红楼,政老爹虽说没干坏事,但糊涂事办了不少。最糊涂的就是帮贾雨村这个衰仔起复金陵知府。 赵姨娘“嚯”的瞪贾环一眼。说的道理是对的,但是哪有这么说老子的。如意、小鹊、小吉祥三个吃吃的笑着。 正说着话,外面的晴雯带着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进来。容貌平实,穿着水粉色的缎子背心。 侍书见赵姨娘在,到口的话给改过来,道:“三姑娘给姨奶奶、三爷问好。”又将手里带来的字帖、白纸递给如意,“这是三姑娘才让人在外面寻回来的颜公字帖、上等的白纸。三姑娘说,望三爷好好读书,日后自能出人头地。” 贾环想起除夕时贾探春的话和表情。这是很久以来探春第一次打发人来关心他这个弟弟。大约也是和他最近沉稳、好学的表现有关吧! 贾环道:“你回去说:谢三姐姐关心。”又吩咐道:“如意,给侍书拿些茶钱。侍书,辛苦你跑一趟了。” 茶钱就是跑腿的赏钱。如意和小吉祥去李纨那儿还书就得了赏钱。赏多少,贾府里都有定例。 侍书脸上的表情就缓和下来,微微一笑,“谢三爷。” 赵姨娘本来看着贾环处理,见贾环要给赏钱,顿时不乐意,但凡涉及到钱的事情,她都很敏感,不满的道:“姑娘过年得了多少赏赐,就买几张纸打发自己兄弟。给那一个是多少?怕不是要把私房钱都贴过去吧!” 侍书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她本来就不想来这一遭。但是贾环最近名声鹊起。姑娘要她来送几张纸、字帖,她还能不来?没想到遇到二五不着调的赵姨娘,白生一肚子气。 贾环牙疼,赵姨娘真是难以让人亲近,劝道:“娘,三姐姐到底是一番好意,你骂她做什么?她的私房钱想怎么处理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赵姨娘声音就高起来,叫道:“我是管不着。她不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不该孝敬我?我看她是恨不得托生在那屋里。忘恩没脸的东西…” 见赵姨娘骂得难听,贾环哭笑不得。探春的丫鬟还在这儿呢,您老不能等会再骂?打断道:“行了,娘。” 赵姨娘瞪起眼睛看贾环,“环哥儿,你什么意思?怎么,她跟太太亲,跟宝玉亲,还不许我说她。她眼里何曾有我这个娘?” 贾环当然不怕赵姨娘,直言道:“娘,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越骂三姐姐,她越不和你亲。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三姐姐好,她会对你不好?” 赵姨娘气的拍着床榻大骂贾环:“蛆心的孽障,我是她母亲!” 贾环摇摇头,问题是探春未必这样想。封建主义社会,以嫡母为母亲的人比比皆是。生母倒真不一定当母亲对待。赵姨娘犹自大骂着。如意拿了几钱银子给侍书当跑腿费。贾环道:“辛苦了。”打发侍书离开。 至于,赵姨娘和贾探春怎么相处,他是懒得管了。各有各的看法。 他是深切的同情赵姨娘的遭遇,也和她亲近。但没到事无巨细,为她操碎心的地步。他的灵魂是穿越的。他的母亲在另一个世界。 晴雯和如意送侍书出来。等侍书走后,晴雯和如意回到客厅中,晴雯若有所思的赞道:“如意,三爷刚才的词儿说的真是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她都觉得长知识了。 如意傲娇的一抬头,模样清秀,笑嘻嘻的道:“那当然。晴雯姐姐,三爷是读书人啊!” 晴雯娇笑着掐如意一把,“小浪蹄子,你在我面前得意什么劲儿?你的女主子还不知道是哪一个呢!” 两个人在客厅里笑闹起来。 … … 侍书提着灯,回到贾母上房处探春的屋中。明亮的屋子里烧着炭炉,暖洋洋的。探春正在书桌前看书。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回来了?” “嗯。姑娘…”侍书将在贾环屋中所见的一幕详细的说给探春听。 探春听的沉默了很久,提笔将贾环的话写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看着纸上这两句话,仿佛说到心坎你,探春突然有点想哭起来。 赵姨娘每次找她闹、要钱,却不体谅她的难处,她每次都不得安生。她不是不愿意认这个亲娘,血缘关系在,她否认不了。但赵姨娘怎么对她的? 贾环以前也是给赵姨娘唆使着来和她闹。 现在这个顽劣的弟弟竟是突然间就开了窍一样,随口说出这样的名言警句。 … … 赵姨娘在贾环屋里大骂探春的事情,就像是一粒小石头落入贾府这池水中,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 贾府众人都知道赵姨娘和探春关系不睦。总体上舆论是同情探春。赵姨娘在贾府内的口碑实在不好。 倒是贾环劝赵姨娘的两句话通过如意、晴雯、侍书的口在贾府内迅速的传开。这两句话有着看透世事、洞察人心的学问,不像是7岁的小孩能说的出来的话,倒像是沧桑老者对生活的总结。 然而,即便被认为不是贾环原创,这两句名言还是给贾环在沉寂了月余后再次闻名贾府。 在元宵酒会上出了风头的宝玉早忘了要去看贾环的事情,这会儿突然听贾环的消息,禁不住思索,偏头对一起读书的黛玉道:“林妹妹,我们要不要去看环哥儿?” 下午时分,暖阁中光影静谧,窗纱前美人幽香。 林黛玉娥眉舒展,拿着一卷书,掩嘴轻笑道:“你不是说他忙着读书做学问吗?现在去做什么?等他书房里放假我们再去闹他。” 贾宝玉笑道:“妹妹说的是。我打发茜雪过去问问。” … … 二月二十一日,早春时节,傍晚时分春寒阵阵。贾环穿着蓝布棉袄,在赵国基家中洗着手。小院里,堆着一小堆黑乎乎的煤渣。煤渣边是十几个圆形带孔的蜂窝煤。 贾环在水盆中洗干净手。赵国基的妻子递来毛巾。贾环说了声“谢谢舅妈”,在毛巾上擦了擦,叮嘱道:“舅舅,要是下雨就把蜂窝煤搬到屋子里。没下雨就晾几天。我过几天再来看。” 赵国基木纳的点头。 贾环知道他的性格,交代的事情会做好。这几个蜂窝煤是他做好的试验品。 煤渣、泥土、水的比例,贾环心中有数。之所以不扩大生产,他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征得贾府里管事的王熙凤的同意,在门口搭个小炉子。 不然光有煤,不能搭炉子生火也是白搭。 回到贾府中的住处已经是晚间时分。半旧的瓦屋客厅中灯火明亮。如意和晴雯两人在灯下拿围棋子和棋盘下着五子棋。 见贾环回来,如意连忙高兴的迎过来帮他拿书包。她这一局棋又快要输了。 晴雯收拾着案几上的棋盘、棋子,抱怨道:“三爷,你今天回来的晚了。我去厨房里要来的饭菜早凉了。又得送回去热。” 晴雯的这个性子哟! 贾环随和的道:“今天在赵国基家里呆得久了些,给你的工作添麻烦了。” 晴雯给贾环说的“噗嗤”一笑:哪有主子给奴才说添麻烦的?倒不好再抱怨他。去卧室里收拾着食盒,准备送到小厨房里再热热。 快要出门时,贾环道:“晴雯,你带几钱银子,拿给小厨房的刘婶。不要再和她吵架。” 记贾环的帐,晴雯当然没意见。她也不想和人吵,当即愉快的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去了。约半个小时后,提着食盒回来。三人围在条案边吃饭。 如意扒拉着饭,说道:“三爷,宝二爷下午打发茜雪来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他和姑娘们要过来找你玩。” 贾环听得迷惑,“怎么,最近府里有事?”他近来忙着读书。还有去赵国基家里忙活蜂窝煤。贾府里的事情没怎么关注。 如意喜滋滋的道:“三爷,你那两句话府里都传遍了啊。下午鸳鸯姐姐还打发人来送来一盒菱粉糕,说老太太奖励你说的好话。”将府里的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 “哦,菱粉糕给我娘留两块…”贾环顿了一下,本来想说给探春送一点。探春给他送了纸张和字帖啊。礼尚往来。但转念一想探春和贾母住在一处,这点东西肯定能吃到,就说道:“其他的你们分了。” 说完,贾环心里又一动,笑问道:“如意,这么说,我又出名了?” 如意笑着连连点头,小模样清秀无端。 “咳咳!”这话说得这么古怪呢!“又出名”。晴雯一口饭呛到,扭头剧烈的咳嗽。如意忙帮她拍背顺气。 贾环没去管晴雯,好笑的喝着汤,心中有了计较。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来自互联网社会,擅长将名气转化为实利。网红不都是先出名,后赚钱吗?按照如意的说法,他在最近三五天里约等于贾府里的网红。 ... 第九章 我看错你了 这天晚上,王熙凤带着平儿、丰儿、来旺家的等人从贾母处回住处的院子。 平儿得了个空,向凤姐汇报道:“奶奶,环哥儿打发晴雯来说了一声:他想在他屋子的门前搭个炉子。” 二月下旬,气温只是稍稍回暖。屋里烧着炭炉,暖洋洋的。 王熙凤换了身衣服,坐在炕上喝着茶,丹凤眼一闪,好奇的道:“他搭炉子干什么?” 平儿站在一旁拿着托盘,道:“我问了晴雯。晴雯说用来烧热水。环哥儿天天锻炼的一身汗,天天洗澡。” 王熙凤禁不住咯咯娇笑,“锻炼?怕是到处玩的吧?平儿,你说他怎么这么奇怪?挺说最近读书很用心,把兰哥儿都快要比下去。珠大嫂都急了。他偏偏还像个小孩一样贪玩,三天两头的跟着赵国基出门逛街,还帮丫鬟们带胭脂水粉。” 平儿就笑道:“奶奶,他本就是小孩。” 王熙凤摇摇头,“也不能真当他是个孩子。府里最近传的话,你也听到了。啧啧,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哪里是小孩子能懂的道理?” 想了一回,凤姐道:“炉子就随他自己搭吧。公中可不会给他出柴火钱。宝玉都没有这个待遇。否则,开了这个头,都有样学样,谁支承的起?” 平儿点点头。 … … 贾环在书房里读书是五日一天假。这是仿周朝官场的沐休制度。贾宝玉打发丫鬟茜雪来问时,贾环在二十四有一天假。 但他得了凤姐的准许,忙着搭炉子,没空理会宝玉的拜访,便让如意去宝玉的住处回了:约在二月三十日接待宝玉、黛玉、三春来访。 二十四日上午,贾环就跟着赵国基到他家中,查看蜂窝煤晾干的情况。 赵国基是贾府的家生子。住在贾府外的贾府南街中。从贾府的角门出来,走了二十多分钟就到。十几个黑乎乎的蜂窝煤成列的摆在简陋小院的屋檐下。 贾环蹲下来拿手捏了捏,满意的道:“可以用了。舅舅,我留几块煤球给你用。” 赵国基忙道:“环哥儿,这如何使得。都是花你的银子。” 贾环也不勉强,说:“你自己看吧!要是比家里用的柴火便宜,就用煤球。我回头还要大规模制作。” 两人正说着话时,门口进来一对父子模样的男子,粗手粗脚,身上带着点点泥土。小的约十几岁,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裹,眼睛灵活。 “老胡头来了。”赵国基上前打了招呼,给贾环介绍道:“环哥儿,老胡头父子俩是府里最好的泥匠。砌屋子、砌灶台都是好手。” 老胡父子上前拜见贾环,躬身行礼道:“给三爷请安!” 贾环随和的笑了笑,给老胡父子说起他要的小炉子的要求。和市面上的小炉子的差别不大。贾环的要求主要是方便烧水。老胡父子很快就弄明白款式。 贾环付了200钱的定金。约好三天后在贾府角门外交货。 二十七日下午,贾环从书房里下学,在角门外由赵国基陪同这将余款付给老胡父子,提着沉重的小炉子回到住处。亏得贾环这两个月持续的锻炼,手臂上有力气。不然还弄不回住处。 进入春季,白天的时间渐渐的变长。约下午5点多的样子,夕阳在天边斜坠。贾环门前空地上的槐树吐着新芽,在夕阳中绿红交间,染着绚丽的色彩。 赵姨娘早得了贾环的消息,端着茶杯等在客厅中喝茶。小鹊和小吉祥两个丫鬟都在身边。好奇的看着贾环摆弄。 晴雯拿了蜂窝煤去厨房里引火回来。贾环用火钳将蜂窝煤一块块的在炉子里垒好,然后给晴雯、小鹊、如意、小吉祥四个丫鬟讲着怎么用。 用的时候,打开炉子最下面的进风口,然后用火钳调整蜂窝煤的孔道,使之上下贯通;不用的时候,将上下的蜂窝煤的孔错开,再把进风口留一丝间即可。 看着通红的火苗冒上来,几个小姑娘一阵欢呼。看热闹的七八个小丫鬟跟着叫。她们都是听到信,来贾环住处看热闹。一时间热闹非凡。 赵姨娘在一旁掩着口鼻,道:“环哥儿,这炉子味道怎么这么冲啊?”她前些时候因为对待探春的事情骂了贾环一通,但早好了。贾环也不和她生这种闲气。 “一氧化碳的味道啊!烧煤都这样。我这还算是改良版的。”贾环不以为意的说道。 赵姨娘听的一脸的懵懂。一氧化碳是什么东西?但随即又喜滋滋的:环哥儿懂得真多,不愧是我儿子! 吃过晚饭后,炉子上烧了足够多的热水。贾环舒舒服服的坐在大木桶中泡澡,将手搭在木桶沿上,惬意的眯着眼睛。这是他到红楼世界中洗的最舒服的一次。 之前,如意和晴雯都没有打来这么多的热水。 将炉子搭起来,他的第一个福利算是有了:泡热水澡。更重要的是,这是他成功的迈出改变的一小步。 嗯,这只是开始! 他的物理化学只有初高中的书本基础知识,大部分还都还给老师了。造枪造炮造玻璃造水泥造钢铁这些是不会的,但是捣鼓点小玩意改善生活质量,顺便赚点银子花花还是不难。 一时间,贾环思绪飘飞。 … … 洗过澡,贾环换了衣服,在书桌边看书、休憩。如意和晴雯将卧室里的场面收拾后,两人在条桌上说笑着下五子棋。针线、缝补的活儿都先丢在一边。 “哎呀,我又输了。”如意懊恼的拍了下额头,撅起嘴输了1钱给晴雯,扭头道:“三爷,你来和晴雯姐姐下。” “就怕晴雯输的哭鼻子啊。”贾环笑着放下书,说道。 晴雯傲气的仰着秀美的小脸道:“谁哭鼻子啦!三爷,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贾环哈哈一笑,坐在软墩上,和晴雯下棋。他正好想放松下脑子。 五子棋是他教给如意和晴雯的。但如意这小姑娘比较迷糊,输多赢少。而晴雯不仅针线活很出色,脑袋瓜子也转得快。他还真不一定能赢晴雯。 随意的下着棋,贾环连着输了两局,输给晴雯2个康顺通宝。晴雯乐得拍手,咯咯娇笑。 喝了口茶,晴雯将茶碗放在高几上,见贾环随意束着的头发有些散乱,想着在贾环这里的日子过的无拘无束,就笑道:“三爷,以后我给你梳头吧,我梳得比如意好。” “行啊!”穿衣服贾环没问题,但一头长发,梳头实在难为他。在棋盘上落下一粒黑子,微笑道:“晴雯,你输了。” 晴雯低头一看棋盘,五颗黑子斜向相连,顿时有些傻眼,“啊…” “咯咯!”看棋的如意笑的直揉肚子。晴雯姐姐刚刚“可怜”三爷主动提起要给三爷梳头,可立即就给三爷“痛下杀手”输了一盘。 … … 农历历法以月亮的变化为依据,二月份有二十九和三十。而西元公历历法只有二十八和二十九。周朝自是用的农历。 雍治八年,二月三十日下午。贾宝玉、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按照约定一起到贾环的住处说话、闲聊。 一众公子和小姐带着丫鬟、仆妇到来,顿时将贾环的住处挤得满满。贾环邀请宝、黛、三春到卧室里说话。袭人、紫鹃、司琪、侍书、入画等人都留在客厅中。 如意和晴雯提着茶壶上了热茶,又出去给丫鬟、婆子们上茶。 贾环屋子门口的小炉子引起众人的兴趣。贾宝玉对贾环道:“三弟,你这个炉子做的很不错,我要两个。” 贾环还没答应,贾宝玉又对林黛玉道:“林妹妹,我们也在屋里弄一个如何?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下雪时,喝茶赏雪也是一件雅事。” 林黛玉嗔笑道:“现在都二月底,早春时节,往后的日子哪里还有雪?亏你还是读了书的人!” 贾宝玉一听,讪讪的摸摸头,“妹妹说的是。三弟,这炉子就算了。” 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三人都轻笑起来。大家闺秀般的笑容。笑不露齿,雅致含蓄。 贾环心道:“宝二哥,你也太自来熟了吧?我何时答应要送炉子给你。”贾宝玉和林黛玉现在是贾母的心尖子。小厨房里的人哪里敢怠慢?二十四小时服务是肯定的。要小炉子做什么?倒是三春的待遇要略差一些。 当然,三春待遇再差,比贾环还是要胜半筹。 喝着茶,贾宝玉引领着话题,高谈阔论。 贾环面带微笑的听着。8岁大的宝玉观点很幼稚。但他并不怎么插话。他知道宝玉等人是来看“稀奇”,大约想知道他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宝玉评论了一番大周朝京城中的风物,亲热的问道:“三弟,你平常都读什么书?你除夕那晚作的诗,我佩服的很。” 贾宝玉素来无视贾环。认为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 但是,贾环的一首好诗,叫他将贾环认为是渣滓都觉得困难。诗词本来是个人才华、意趣的展露。诗言志。因而,想着贾环应该是和他一类的风流人物。 然而,贾环并没有兴趣和贾宝玉亲近。小贾环因为贾母的原因让宝玉三分。而他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贾宝玉就是个草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无能为力。 想想,以他在贾府里面占有的资源。但凡争气一点,不说避免整个贾府的悲剧,他个人的爱情悲剧肯定是可以避免的。何至于让林黛玉香消玉损? 而且,他这个人极其的没有男人的担当。连金钏儿、晴雯都护不住。比如晴雯,他要是有勇气,拿把刀守在晴雯的病床前,有几个丫鬟、婆子敢动手撵晴雯? 因为王夫人发话,晴雯固然是要被赶出大观园。但晴雯要是等几天病好了或者病情轻一点再出去,何至于会夭折? 贾宝玉是属于只管爱、只管撩妹,不负责结果,有事先缩头,只顾自己身家性命的典型。这种男人,属于渣男的典范。袖手空谈有万言,临机处事无担当。 谁家女子沾上他,谁倒霉。 想是这么想,但贾环也没打算将他对宝玉的不屑表现出来。嘴里谦虚的道:“二哥,我平常都是随便翻翻。诗词是小道。经义、文章才是大道。正所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 贾宝玉脸色顿时就变了,怫然不悦的站起来,说道:“满口道德文章私下里不知道龌蹉成什么样子的腐-儒算哪门子的大道?我将来是不要为官作宰,经济仕途。羞于与这些人为伍。环哥儿,我看错你了。妹妹们,我们走!” ... 第十章 混世魔王 贾环有点错愕。嚯,贾宝玉这才多大?八九岁的样子吧。他就已经有意识反感“仕途经济”?我去! 贾环没想到他一句话刺激到贾宝玉,但他并不怕贾宝玉和他“绝交”。当即,淡然的笑了笑,喝着茶。 贾宝玉说看错贾环。贾环其实也看不上贾宝玉! 个人知趣和意向的选择由个人决定,这是无可否非的。 但是有一些东西:做儿子,要让父母安享晚年;做丈夫,要能庇护妻子;做父亲的,要能够给儿女提供衣食、教育他们成-人。否则,连这最基本的人的义务都不履行,那活得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贾环没有和贾宝玉做朋友的想法。贾宝玉在危急关头,连金钏儿和晴雯都不保护,贾环即便和他关系好的像铁哥们一样又如何?贾宝玉该缩头的时候还是会缩头。 此人不可为友! 林黛玉将贾环的表情尽收眼底,还有他清澈眼睛中一闪而过的讥笑。她嗔贾宝玉一眼,说:“环兄弟也打算当官走仕途?”她父亲林如海可是巡盐御史。难道她父亲也是贾宝玉口中的假道学? 贾宝玉给林黛玉瞪一眼,就知道失言。但倔强着不肯说软话,僵在那里站着。 林黛玉今天穿着青白色相间的淡色外衫,纤柳弱质。眉尖所颦,容颜精致,气质婉约。一只美丽、妖孽的小萝莉。 林妹妹很美,但贾环对萝莉没有感觉,敷衍的道:“再看看吧!”他其实不大喜欢黛玉。林妹妹有美好的一面,也有她的缺陷:敏感,小心眼,刀子嘴,浑身是刺。 他在现代社会中,对这样的美女向来是有多远就离多远。我又不打算和你上-床,何必作践自己的尊严奉承你呢? 林黛玉娇俏的一笑,若有所思。拿着茶杯瞟着贾环的书桌上镇纸压着的一篇文稿,很标准的正楷。文章题目是《爱莲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繁…”看了两句开头,就吸引过去。 贾环也不理僵着的宝玉,他可没有义务哄小屁孩,笑着问贾迎春,“二姐姐近日可好?” 再等宝、黛、迎、探、惜几人的年纪大一些,每个人的性格便会越发的凸显。那时,小贾环怕探春怕的要命,却和迎春的关系还可以。偶尔去她那里玩。大约,只有在“二木头”那里,他才能找到几许平等的感觉。 贾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是个温柔可亲的姑娘,轻声的应了贾环一句,“还好。” 探春心中微微有些酸涩,低头喝茶。贾环对迎春亲近,对她这个亲姐反倒神色淡然。真是令她心里有些难言的滋味。 小不点贾惜春看贾环和贾迎春聊天,无聊的打个哈欠,小手掩在嘴上,眼睛四处看着,讽刺道:“三哥哥这里真寒酸!” 小姑娘的心思:她肯来贾环这里玩,其实心里已经原谅除夕他说宝哥哥的坏话啦!毕竟,三哥哥的诗确实写的好。 贾环微微一笑,对贾惜春点点头。他还不至于去和一个小不点生气。小朋友的世界很复杂,也很简单。 贾惜春撇撇嘴。 见几个妹妹都没有听自己的话,特别是他着紧的林妹妹,反而问贾环:“环兄弟,可以让我看看你这篇爱莲说吗?”贾宝玉脸涨的通红,他还没有被无视的经历。发一声喊,将脖子上带着的通灵宝玉摘下来,狠命的往地上一摔,嚷道:“我不要你这劳什子了。还说通灵。林妹妹都不稀罕。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二哥哥,你干什么?”探春刚看到宝玉的动作,想要阻止他已经迟了。 “嘭。”通灵宝玉砸在地面上。 这个惊变让一屋子人都惊呆,愣了几秒钟。 贾宝玉在去年冬天第一次见林黛玉时,发狠摔了一次通灵宝玉。当时吓得众人都争抢去捡玉。当真是宝贝的紧。 贾迎春、探春连忙喊出声,又蹲下来去地上小心翼翼的看玉。真要摔坏了,她们可承担不起责任。袭人、紫鹃、司棋、侍书、入画、晴雯、如意听到屋里喊,一起涌进来,就看到林黛玉在书桌边垂头呜呜的低声哭泣,贾惜春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 贾环阴着脸站着,他现在只想说两个字:我艹! 贾宝玉这****的“开大招”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估计是屡试不爽。就像小孩子通过哭闹来达成他的目的。 然而,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摔坏了,第一责任人是谁?是他贾环! 袭人抱住宝玉,焦急的道:“二爷,二爷,你怎么了?”她比宝玉大四岁。宝玉给袭人搂着,也安静下来,不再骂,呜呜的哭。 门口的丫鬟、婆子探头看着,就有人匆匆离开去报信。 迎春和探春小心翼翼的拿起玉,见没有损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迎春将玉递给袭人,“你快看看,是不是好的?” 袭人仔细就着屋中的阳光仔细的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细心的给宝玉带上,埋怨道:“好好的顽,摔玉干什么?” 迎春拍着胸口道:“真真个吓死我了。好在三弟弟屋子里是泥土地。”要是青砖地面,玉肯定碎了。司棋过来扶着腿有些发软的迎春,给她端来茶。 林黛玉这时抽泣的对宝玉道:“你要对我有意见,你骂我了,何苦骂那玉。它又不懂。” 贾宝玉听了心里更难受,哭的更加厉害。 如意在贾环身边,见玉没事,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晴雯知道通灵宝玉事关重大,但到底没和如意一样感同身受。 贾环皱着眉头,冷眼看着闹矛盾的贾宝玉和林黛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肚子里也憋着火:贾宝玉真他妈不是个东西!你摔你的玉,换个地方不行,非得在我屋子里摔? 这时,屋外传来王熙凤的声音,“嗳哟,我说两个小祖宗,你们又怎么啦?”说着话,就见王熙凤带着平儿、来旺媳妇一阵风的走进来,随行的丫鬟、婆子都等在外面。 王熙凤穿着桃红色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粉光脂艳。心里头有些无奈:阖府里多少事等着她处理,偏偏这两个小的时不时的闹矛盾,都是老祖宗的心尖子,她能不重视的赶过来?态度很重要。 听袭人回明了情况,王熙凤道:“哟,一句玩笑话就至于闹成这样?宝兄弟,快别哭了。让兄弟姐妹们看了笑话呢。”又安慰着黛玉,“姑娘快也别哭了。神仙一样的小人儿。再哭啊,我都心碎啦。” 贾宝玉泪眼看着林黛玉,说道:“林妹妹不哭,我就不哭了。” 林黛玉抹着眼泪,红肿着眼睛气恼的道:“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 王熙凤一手搂一个,一连串的词儿利索的哄好贾宝玉、林黛玉,让袭人等人护着两人回贾母房里,这大会功夫只怕已经惊动老太太。 迎、探、惜三人带着丫鬟跟着返回贾母上房。 探春临走时,给了贾环一个担忧的眼神。她在确定通灵宝玉没有被砸坏之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贾环可能要被牵连。这让她心里有些不忍。 屋子里的人基本走空,王熙凤眯着眼睛看贾环,“环兄弟,兄弟姐妹们玩闹都是有数的。怎么宝玉到你屋里就要摔玉呢?宝玉到你这里来玩,你要尽让着他。一家子和和气气不好?你说呢?” 王熙凤根本就没把贾环当普通的七八岁小孩子。刚才袭人话里对贾环就有点抱怨。 宝、黛关系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况,贾府里人皆尽知。焉知不是贾环故意和黛玉说笑亲近,这才引得宝玉嚷闹起来? 王熙凤这番先入为主的话让贾环如同吃了苍蝇般恶心。合着贾宝玉就是宇宙的中心啊,不围着他转就有错。压着心里的火气道:“二嫂子说的是。” 他久在职场,深知面对大老板的怒气时,不要做任何的辩驳,先把错误认下来。后面找机会再做工作。王熙凤相当于是贾府内的总经理。他现在辩解贾宝玉摔玉和他没关系,但王熙凤未必肯听。 王熙凤没想到贾环竟然一口认下来,下面的词都给贾环堵回去,颇有深意的看了贾环几眼,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比赵姨娘强多了,说:“好。你既然知道了,明儿去老太太面前请安,自己请罪。” 贾环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赵姨娘提起王熙凤就恨的牙齿直痒,确实是个有手段的人。他既然已经认了,王熙凤还要穷追猛打,爽利的道:“我会的。” 凤辣子,这笔帐,我们先记下了。 … … 王熙凤微笑着,敲打了贾环一番后带着平儿等人离开。贾环送到门口,转过身后,脸便黑下来,大步走进卧室里,重重的摔着门帘,发泄心中的不满。 晴雯和如意两人对视一眼,不敢触贾环的霉头。别看三爷年纪小,发怒的样子很有威势。两人回到隔壁房间里,坐在桌子边做着针线活,嘀咕着刚才的事。 如意对袭人的说辞很不认同,撅嘴道:“宝二爷和林姑娘拌嘴,关我们三爷什么事?是宝二爷自己先骂了林姑娘的父亲,他们闹拧吧了,还要怪三爷不调解不成?” “宝二爷原就是个混世魔王。”晴雯又笑道:“啧啧,我原来在老太太那里经常听人说袭人多么多么好。模样好,性情好。原来也是歪了心的。” “哼,她是宝二爷房里的人,当然要向着宝二爷说话。”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贾环的乳母张嬷嬷拄着拐杖进来,醉醺醺的骂道:“好娼妇们,我来了,都没人迎接。都等着翻身做姨娘呢。” 晴雯性子燥,嚯的站起来,竖着眼睛回骂道:“哪里来的老虞婆,到我这里来撒野。” … … 贾环正书桌前在修订着自己的计划。古惑仔说:挨打要立正。这是对的。但如果给王熙凤“打了一棍子”,就这样忍气吞声的带着郁结离开贾府,终究是意难平。 贾环并不认为他对王熙凤毫无办法。只是这需要制定一系列详细的计划。 突然间,听到屋外传来争吵的声音,贾环忍不住皱眉,走出卧室,顺着声音找过去。 ... 第十一章 一落千丈 半旧的红砖青瓦屋檐下,性格火烈的晴雯挺着腰、竖起眼睛在骂人。毫不示弱的和村妇般的乳母张嬷嬷对骂。各种污言秽语不要钱似的丢出来。 如意见贾环出来,忙走过来。贾环问道:“怎么回事?” 如意扁着嘴告状:“张嬷嬷不知道又在哪里多喝了几杯,过来拿大,指派我们做这个做那个,还骂人,晴雯姐姐忍不住和她吵起来。” 贾环点点头,“你让晴雯让着张嬷嬷些。”转身回到屋子里。 如意无奈的去找晴雯,她还指望着三爷做主呢。 十几分钟后,被劝住的晴雯气咻咻的坐在偏屋的杌凳上,说道:“他受了气拿我做筏子。凭什么要我让着他乳母?也不问谁对谁错。” 如意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天傍晚,晴雯就撂了挑子。贾环的洗澡水就只是如意一个人准备的。好在屋檐下有个小炉子烧热水,几步路,如意一个人应付的来。 … … 贾宝玉在贾环住处摔玉的风波,并没有因为王熙凤当场劝住了吵闹的宝、黛而消弭,而是在贾府内部引起轩然大波。 贾环也没有傻到听王熙凤的话等第二天早上才去向贾母请罪。这是王熙凤故意留的坑。天知道等到明天早上,贾府里的人会让贾母听到什么样的版本?贾环当天晚上就前往贾母上房请罪。但他依旧受到了贾母的冷遇。 贾母厌厌的说了几句让贾环好好读书的话,就道:“环哥儿,你去吧。日后我这儿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好好读书上进是正经。” “谢老祖宗关心。”贾环说着违心的话,躬身行礼后离开。心里满是苦涩。贾母的话翻译过来:就是你以后不要来我这儿晃了,看到你就心烦。 类似于:非诏不得入内。 我不找你来,你就不要来了。 贾环自此就与贾府内的最高权力者贾母隔绝,带来的后果自是相当严重:在贾府内部会被彻底边缘化。 贾母的“大秘书”鸳鸯送贾环出了贾母的房间。晚风阵阵。穿着丫鬟背心的鸳鸯站在屋檐下和贾环交代几句,小丫鬟们都避开。幽暗灯光下的鸳鸯看起来还是美丽、可亲: “三爷,按理说,我是不该多嘴的。但你心里头的那些想法实在不该。宝二爷怎么都是你的哥哥。你要敬他、爱他。” “我心里什么想法?”贾环微微用力的抿着嘴,抬头看着鸳鸯。 鸳鸯看着眼前清秀、沉稳的小男孩,淡漠的道:“你自己知道的。”赵姨娘和贾环想要取代贾宝玉的地位的想法,府里谁不知道? 听袭人说:宝玉和林姑娘拌嘴,偏偏贾环还要和林姑娘说笑,把宝玉给惹急了。这架秧子的行为很讨人嫌。什么东西都要和宝玉争一下吗? 贾环凝视了鸳鸯的眼睛几秒,冷笑道:“鸳鸯,你们想多了。”说着,甩袖离开。 鸳鸯却是不信贾环的话,看着贾环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转身回了贾母的房间。 走在回住处的夹道上,贾环轻舒着气。他发现他有一点天真。这几个月来,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确的认识到他的处境。他始终在以红楼梦中的视角来看待贾府里的人物。 然而,这实在是大错特错。忽略了她们所处的位置,在贾府各自的利益。 比如鸳鸯,无可否认,她是个好姑娘。但是她刚才敲打自己时可是颠倒黑白。她代表的是贾母的利益,见不得贾环企图和宝玉争地位。有想法也不行。 再比如袭人,温柔和顺,似桂如兰。但是,今天她说的话就不公允。核心思想是:宝玉是没有责任的,林黛玉也是没有责任,责任在挑唆的贾环。 还有王熙凤,手段毒辣。一套套的组合手段不声不响的用在他身上,要把他踩在地上。要不是贾环在社会上历练多年,还真中了她的圈套。 现在不能以红楼梦书中所展示的视角,来评判贾府人物的好坏。就算是在用小贾环的角度来看,也不行。而是要从贾环这个身份去理解:谁和他有根本的利益冲突;谁是敌人、谁可以做朋友;谁可以拉拢、谁可以亲近… 毫无疑问,贾环作为庶子和贾宝玉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但凡他的举动有一点点对宝玉不利,即便只是可能,贾府里也会冒出一大批敌人来:袭人、鸳鸯、王熙凤、王夫人、贾母。 贾环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你们想多了。贾宝玉在贾府里的待遇、地位,他还真看不上! … … 贾环给贾母冷落,在贾府的地位一落千丈。从他住处又恢复往日的冷清就知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玩的小丫鬟们都不再来了。 小厨房里提供的饭菜质量也变得差很多。油星点点,再没有烹制好的鸡鸭鱼肉菜肴。偶尔有点荤菜,大约类似于大学学生食堂的荤菜。 三月中旬,春雨如油。这天下午,贾环从书房里下学回来。他刚考了贴经和墨义,学习进度与贾兰齐平。休息一天后,就要开始学习经义。 如意打了饭菜回来。贾环和赵姨娘、小鹊、小吉祥、如意一起吃着。晴雯还生着贾环的气,在偏屋里吃饭,没过来。 赵姨娘今天心情很不好,她的月钱重新给王熙凤给克扣了。吃着饭絮絮叨叨的骂着王熙凤、贾宝玉,“他倒是巧,巴巴的约时间来玩。玩的不痛快,要在你这里摔玉,还让你落个不是。他在老太太那里轻省、快活。” 贾环沉默的吃着饭。他的性格坚韧。在没有机会时,他会像猎豹捕食前一样静静的等待。 贾宝玉在他这里摔玉,未必有陷害他的意思。八岁的小男孩知道什么?但他现在处境不好,贾宝玉也脱不了干系。 如意插话道:“姨奶奶,我听说宝二爷和林姑娘又和好了哩。”她听三姑娘屋里的侍书姐姐说的:两个人又在一起玩了。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赵姨娘眉毛扬起来,更加的气愤,心如火烧,痛骂道:“那个乌龟王八!他倒是好了。害得我和环哥儿受苦。” 贾环温和的笑了笑,神情坚毅的道:“娘,日子会好起来的。我明天去外面逛街,你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回来。”那天和鸳鸯谈话后,贾环相通了一些事情,对赵姨娘也亲近了些。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愿意为他去死,大概就是赵姨娘。 赵姨娘眼睛红红的,感慨道:“我没什么想吃的。环哥儿,你越来越懂事了。” 吃过饭,贾环几人在卧室里说着话,商量着明天去外面买什么好吃的。 这时,王夫人屋里的大丫鬟金钏儿过来了,笑呵呵的道:“哟,姨奶奶、三爷在说话哩。太太让我来传话,想要三爷明儿去屋里帮太太抄金刚经。” 贾环眼神一闪,想了想,道:“我明天上午会去。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这倒不辛苦。三爷最近越发的客气哩。嘻嘻。”金钏儿也没坐,传了话就回去。她知道贾环最近处境不好,也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她的目标是成为宝玉的姨娘。 金钏儿刚走,赵姨娘就嚷道:“她自己有儿子,不叫她儿子抄书,反倒叫我儿子抄书受累。” 贾环笑着摇头,坐在书桌边温书。王熙凤、贾母都出手了,王夫人怎么会落后?贾环肯定这是王夫人的一次试探。 他不去,王夫人就有借口惩罚他。去了,明天的假期就泡汤了。金刚经约5千字。贾环拿毛笔抄书,要累一天。这算是软刀子抽人。 … … 贾环去王夫人的东跨院抄了一天的书,三月十八日这天便没有和赵国基去京城里逛。 第二天下午,在赵国基的陪同下,在京城中有名的四海楼买了一只烧鸡回去。他除夕的压岁钱截留10两,出去造炉子和制作一批蜂窝煤,他手里还余了约5两银子。 打了一回牙祭,日子又恢复成日常清苦的状态。贾环从来不认为在贾府********就是世界末日。这段时间在读书之余,忙着他的赚钱计划。第一步,是市场考察。他这些天往四时坊里的茶馆、书店、酒楼跑的更勤了些。 三月底,贾环月考成绩优异,和贾兰一起学习大学章句,领先于贾琮。下午放学的早,贾环路过赵姨娘的小院,便顺路进去坐会。就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声音。 “姨娘只管去,哥儿现在读书有了出息,你又怕什么?不过几个管东西的。” 贾环进来,就见村妇模样的张嬷嬷和赵姨娘在屋里说话。两人坐在炕上。丫鬟小鹊在一旁候着。 赵姨娘给张嬷嬷恭维的很受用,得意的道:“我有什么怕的?只是平时懒得和他们计较。既然张嬷嬷你这么说了,我就去走一遭吧。不然显不出我的本事。” 贾环好奇的问道:“娘这是要准备去哪里?” 赵姨娘整理的衣衫要出门,说道:“府里买办了一批玉花露。我才从张嬷嬷这里得的消息。不然肯定轮不到我们娘俩受用。我去库房里闹一回,总要拿一点回来。环哥儿,你等着啊!” 贾环一阵无语,赵姨娘做事真心是三五不着调。这东西是能通过吵闹要的来的吗? ... 第十二章 破局的机会 贾环皱着眉头拦住赵姨娘:“娘,该有的东西,琏二嫂子自然会让人送过来,不该有的,自己去讨嫌做什么,娘真要吃玉花露,儿子现在就出府给你买。” 赵姨娘不肯在张嬷嬷面前落了面子,骂贾环道:“你懂个屁,我这是要争脸面。” 贾环再怎么表现的像个小大人,在赵姨娘眼中始终是她儿子。骂起来当然没有任何顾忌。 贾环直言呛道:“脸面是自己挣的,而不是去库房里乞讨得来的。”说着,转向张嬷嬷,冷声道:“张嬷嬷,你最近越来越放肆了。三天两头去我屋里和晴雯吵架。今天自己嘴馋了,还拿我娘当枪使?” 张嬷嬷老脸上神情一变,瞪着贾环,“哟,环哥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给我滚出去!”贾环厉喝一声,手指着门外。 张嬷嬷并不怕贾环一个小孩子,阴阳怪气的道:“哟呵,环哥儿,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对我呼三咋四。你忘了你小时候是喝谁的奶长大的?” 小鹊就偷偷的拉了下贾环的衣服下摆。这事闹起来三爷不占理。张嬷嬷怎么都算是半个长辈。要记恩,不能记仇。宝二爷房里的李嬷嬷做事还过分一些呢。闹起来,连琏二奶奶还不是哄着她。 赵姨娘帮腔的骂道:“呸,你这个没良心的,还不给张嬷嬷道歉。” 贾环不理会赵姨娘和小鹊,只是冷笑的盯着张嬷嬷,“再大的恩情也大不过‘孝’字。你唆使我娘去闹,她能落得好?我骂你算是轻的。等我大几岁,看我不抽你。你不信邪就闹,看闹大谁占理。” 张嬷嬷气势软下来,眼珠子转了转,油滑的讪讪一笑,抬脚离开赵姨娘的屋子,嘴里不服输的嘀咕道:“环哥儿,你是读了书的人,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我今天有事情要做,不和你说嘴。” 看着“败退”的张嬷嬷,小鹊就松口气,给贾环倒茶,佩服的道:“三爷,你说的真是在理!”她也不想赵姨娘是去闹。赵姨娘吃挂落,她也没好日子过。 赵姨娘见张嬷嬷给贾环三言两语骂走,有点惊诧贾环的“战斗力”爆表。她即便智商需要充值,现在也知道贾环是为她好。只是落不下面子和贾环说软话,扭着脸坐在床榻上生闷气。 贾环没兴趣安慰赵姨娘,坐在椅子上喝着小鹊倒的热茶。心里盘算着这件事。自贾宝玉在他房间里摔玉以来,蛰伏了一个月,终于等到了一个打破目前对自己不利局面的好机会。 想了一会,贾环起身吩咐道:“小鹊,好好服侍我娘。”说着回了自己的住处。 将书本放在卧室的书桌上,去偏厅里找如意。进门就见如意和晴雯一大一小两个丫鬟在条桌说笑,做着针线活。各自穿着粉绿色、水粉色的掐牙绸缎背心。标准的丫鬟装。粉嫩清秀的萝莉一只。秀美漂亮的美人胚子一枚。 晴雯见贾环进来,精致秀美的小脸上笑容敛去,丢下手里的针线,摔着门帘子去外面。她的脾气就是这样耿直。 “三爷,你回来啦。”如意俏皮向贾环吐吐舌头,给贾环拿了个软墩坐。张嬷嬷三天两头过来拿大、吵架,三爷不肯出面,晴雯姐姐还在生三爷的气哩。 贾环不以为意的笑一笑,“过两天她的气就会消。”坐下说道:“如意,过两天去厨房里帮我找几只鹅毛来,最好是左边翅膀上的鹅毛。” 如意奇怪的道:“三爷你要鹅毛干什么?想要做个鹅毛扇装诸葛亮吗?”说着,自己抿嘴笑起来。眉眼清秀。这些天,贾环在读三国演义,偶尔会给她讲讲里面的故事。最聪明的人就是孔明先生啦。她眼中,三爷就是属于最聪明的那一拨人。 贾环就笑,“没有的事。我有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 因为昨天月考,今天是休息时间。贾环一早吩咐了如意让人去找张嬷嬷来:昨天那事还没完。然后,换了衣服出门去府外南街巷子中的赵国基家。 四月初,春光融融。陈旧、破落的小院中,赵国基夫妇俩正在说话。赵妻在浆洗衣服。赵国基则是在照顾鸡圈里“叽叽喳喳”毛茸茸的小鸡仔,一个四岁多的小男孩正在客厅里骑着条凳玩耍。很平常又和温馨的家居画面。 赵国基是贾环的长随,薪资不高,但每天的工作轻松。闲下来,常在家里搞搞副业。 “呀,环哥儿,你怎么来了。”赵国基放下手里的簸箕,迎着进门来的贾环,憨厚的笑道。 “有事找舅舅帮忙。”贾环和赵国基夫妇俩打了招呼,坐下来,说道:“舅舅,你帮我找两个可靠的人。我要你们帮我打一个人。” 赵妻吓了一跳,连忙用眼神给赵国基示意。 赵国基为人木纳、老实,打架这种事是万万不敢做的,听得心都提起来,一脸为难,呐呐的道:“环哥儿,这…,我…我…”憋了半天,说:“老爷知道了,你会有麻烦。” 贾环心里就叹口气。赵国基不堪老实人啊。想当年,他当销售经理时,带着手下的销售团队在武汉的大街上和竞争对手打群架之时…. 贾府现在的局面是:贾府的奴仆们知道贾母等掌权者不待见他,将各种“小伎俩”用在他和赵姨娘身上。所以,搞得他灰头灰脸,练伙食待遇都下降了。他准备拿他的乳母张嬷嬷立威。杀鸡儆猴。 乳母在贾府的少爷、小姐屋里算半个长辈。如果他连乳母都能“惩治”,贾府的奴仆势肯定会收敛。然而,张嬷嬷决不会在他的言语下就服服帖帖,必须要使用暴力。 贾环叹口气,道:“舅舅,不需要你动手。你帮我找两个可靠的人就行。” 赵国基还在犹豫。 贾环颇有点无语。赵国基的利益和他是绑在一起的,但赵国基却不愿为他冒险奔走。再说道:“舅舅,找不找得到人另说。总要去试试。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好吧。”贾环话说到这份上,赵国基也没辙,一咬牙答应下来,洗手,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出了门。 赵妻一脸的担忧,但并不敢劝阻。爷们的事,她没发言权。端了衣服到后门去浆洗。眼不见,心不烦。她是期盼着过安稳的小日子。 … … 贾环在赵国基家中等了近2个小时。将近中午时分,赵国基带了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少年回来,介绍道:“环哥儿,这是我的内侄,钱槐。父母在府里库上管账。他如今在府里做小厮。” 钱槐一身青衣,圆脸尖腮,嘴角有青涩的绒毛,熟练的向贾环行礼,跃跃欲试的道:“三爷,大伯已经给我说了。有事你吩咐,我一定办到。” 这场面话就相当毛糙了。贾环吩咐的事,钱槐就能办到?不过,忠心倒是表出来。 贾环脑海中对钱槐倒是有点印象。因为几年后赵国基去世,接替赵国基给他当长随的就是钱槐。这小子对贾宝玉的丫鬟酷似晴雯的柳五儿很有想法,发恨要娶她。 从红楼梦书中的观点看,这显然是个反面人物。只不过,贾环那晚顿悟后,再看人的角度就不同了。内兄是相当近的血缘关系。 贾环看了看钱槐的小身板,颇有些无语,这显然不是做打手的料子。他倒是想起上个月在这间小院里遇到的泥匠老胡头的儿子。那小伙子孔武有力。 “嗯。”贾环轻轻的点了点头,“过几天得了空,跟我一起去城中西江月茶楼听书。” 钱槐喜上眉梢,恭敬的站在贾环身边。 西江月茶楼是京城里知名的听书的地方。里面的说书人很有名气。不过进门就要收二十文茶水点心钱,他还没进去享受过。 贾环看向神情惭愧的赵国基,说:“舅舅,你给前些时候的老胡头说一声,我要再订5个小火炉,问他愿不愿帮我把人打一顿?有了结果,明天上午告诉我。” 赵国基感觉到贾环可能对他有点失望,心里叹口气,闷闷的说道:“我这就去说一声。” 贾环点了点头,径直回贾府里去了。如果老胡头不答应,他就得考虑请京城里的打行出手了。但他其实并不愿意和这些混社会的人接触。 钱槐兴奋的挠挠头,跟着赵国基身后出门去找泥匠老胡头,想着贾环的用意。 贾环并不介意给钱槐听到他的想法。这件事本来就是要宣扬开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顺带着也是他考验钱槐的一步。如果在事情发生前就泄密了,这个内兄是用不得的。 … … 话分两头说。赵国基去找老胡头,把贾环的话说了一遍。 老胡头没有立即答复,将赵国基和钱槐送走,回来坐到屋里坐在矮凳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他还在犹豫。赚钱固然好,可是要他一个泥匠去打人,心里没有底。这钱咬手。 老胡头的儿子胡小四从侧门进来,刚才谈话老胡头把他支走了。胡小四穿着麻布短褂,露出壮实的肌肉,“爹,赵大叔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觉得可以做。” “你觉得有个屁用?”老胡头瞪着儿子,“我就你一个儿子。出了事,我老胡家就断子绝孙了。谁知道他环三爷要我们打谁?” 胡小四不听,说:“爹,管他打谁。真要是大案子,环三爷脱得了干系?我们有不傻,要命的事情,难道不会将他供出来么。” 老胡头不屑的道:“你懂个屁。”社会门道,小孩子懂什么?要是杀人灭口呢? 胡小四就哼一声,道:“爹,这事你不做我做。富贵险中求。一个小火炉我们要赚200文。5个炉子就是一贯钱,抵得上我们两三个月的收入了。我还想吃点肉打牙祭。” 说起钱,老胡头低下头,长长的叹口气。他这个泥匠确实不赚钱。 … … 贾环回到住处吃过午饭,张嬷嬷才姗姗来迟。她穿着一身蓝布衫,满脸红光,杵着拐杖,很有村妇派头的走进来。看样子是从那里赴宴回来的,酒气熏天。 张嬷嬷见贾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书,等着她,略走近两步,明知故问的说道:“三爷,你传话叫我来有什么事吗?”态度傲慢。 昨天虽然给贾环训斥了一通,但她到底算贾环半个长辈。可不会怕这个七八岁的小孩。 贾环放下手中的书,闻着满屋的酒气皱皱眉,说:“如意应该说了吧?昨天你挑唆我娘的事情不算完。从今天起,我屋里的力气活都归你做。” 张嬷嬷呵呵的笑了一声,讥讽道:“环哥儿,你要派我做事啊?昨天的事儿我会自己去向姨奶奶领罪。可你要指派我,先给二奶奶和老太太说去吧。哼!” 说着,顿顿脚,转身就走。 意料之中。贾环看着张嬷嬷的背影,露牙冷然一笑。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不客气了。 偏厅的门帘后传来动静。如意和晴雯两人在偷听。 晴雯好笑的推了下如意的胳膊,嘲笑道:“如意,这就是你说的三爷的惩罚啊?我看张嬷嬷那老货根本就没当回事。真丢人。” 如意扁起小嘴,分辨道:“三爷毕竟是为我们做主嘛。好端端,谁乐意给张嬷嬷骑在头上指派。” 晴雯哼了一声,她可不看好贾环能压得住张嬷嬷。 ... 第十三章 杀鸡儆猴 四月初,阳光明媚,春暖花开。贾府里的参天树木绿意焕发,鸟啼映幽。 上午八点左右,贾环和贾兰一起出了二门。在门口等候的长随赵国基、桂树忙跟过来拿书包。 桂树身边还有两个小厮跟着贾兰的小厮。他在贾府的待遇比贾环要高。 赵国基帮贾环拿了书包,落后两步,低声道:“环哥儿,老胡头答应了。” 贾环心里松了口气,财帛动人心,轻轻的点头,“嗯。下午下学后,听我的吩咐。” “嗯。”赵国基应了一声,跟着贾环快走几步,赶上前面的贾兰等人。他心中很忧虑。虽说不要他动手,但打乳母这种事传出去,贾环怕是要受到严厉的责骂。 春暖花开。前往书房小院的夹道上,绿树吐新芽。 贾兰穿着蓝色的绸缎春衫,富家公子哥的打扮。只是才五六岁,看起来就是个白白净净的小正太,笑道:“三叔,今天我们要学传三咯。我娘说我们的进度有点快。” 《大学章句》经一传十。贾环和贾兰在林举人的教导下,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学习到了传三。进度相当快。 贾环笑笑,敷衍的说道:“还行吧。” 自二月底的那天宝玉在他屋子里摔玉之后,李纨和贾兰对他便变得疏远。借书什么的,自是不必再提。贾兰得了李纨的吩咐,不再去他屋里玩。仅每天上学、下学同路。 而学习进度,贾环知道李纨天天都在给贾兰补课,以保证不落后于他。否则的话,像《大学章句》这样的古文,贾兰不过五六岁,理解力怎么可能和他比? 就这样,贾环其实还是收着力的。他需要时间处理他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全身心的攻读《四书五经》。整个三月份,他都跑蜂窝煤的市场调研,然后在家里整理《三国演义》。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贾环倒没有“迁怒”李纨的意思。这个俏寡妇在贾府里过的也不容易。脑中禁不住飘过她身段婀娜、白嫩水润的少-妇倩影。随即自己觉得好笑:想什么呢,他才7岁多。成年人的思维,小屁孩的身-体啊。 贾兰见贾环答的随意,闷闷不乐。 他其实很喜欢和知识渊博、性子随和的三叔说话,只是他娘不让他和三叔一起玩。 … … 下午4点许,书房里放学。贾环让贾兰一个人先回家,背着书包跟着赵国基径直出了贾府。 “三叔…”贾兰羡慕的看着贾环的背影。贾环可以在放学后肆意的去贾府外玩耍,而他却不能。 桂树上前道:“兰哥儿,回去吧。他老想着和宝玉争。不讨老太太、太太喜欢。也不看看他自己什么货色。你别和他走得太近。” 贾兰觉得这话有点刺耳,小大人般的叹口气,什么都没说,独自进了二门内。 … … 四月初的几天,贾府里没什么大新闻:贾母偶感风寒阖府紧张,宝玉又和黛玉拌嘴吵架都属于小新闻。而大老爷贾赦又收了一房宠妾更是没有引起贾府众人的关注,他不收小妾才奇怪。 偶尔,有消息灵通人士卖弄的说起贾府的亲戚薛姨妈携女儿和儿子进京的行程。还说起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腾即将由京营节度使升任九省统制的消息。 这些消息和贾环没什么太大的关联。他早被禁止去看贾母,而贾宝玉、林黛玉的生活和他有点远。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照一次面。他现在在贾府内就像是透明人。 至于,四大家族中的王府、薛府的变动更是与他没什么关系。 和贾环相关的消息都是一些不起眼的消息。比如:贾环的乳母张嬷嬷的儿子张老二被人在贾府外的北街给两个蒙面人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顿。张老二被打的鼻青脸肿,牙齿都给打掉了几颗,说话漏风。这在贾府的奴仆界一时传为笑谈。 第二天就有消息从库房里的钱德夫妻嘴里流传出来。张老二的老娘张嬷嬷教唆二老爷的赵姨娘闹事,给环三爷找人教训。活该的老货。 钱德和赵国基、赵姨娘是亲戚,有个儿子叫钱槐在府里当小厮。这话就有几分可信度。贾府里的众人可没有同情张老二的。母过子受,天经地义。 四月六日,书房里放假一天,贾环在家里休息。清晨在屋子里做了300个俯卧撑,锻炼完洗了个温水澡,挽着湿漉漉的头发在书桌边写字。 想起赵国基得知要打的人是张老二时的惊讶表情,贾环微微一笑。他怎么可能直接去打张嬷嬷?虽然他很想将这个在他屋里可恶的婆子好好的教训一顿。 他怎么会愿意头上莫名的多个“婆婆”来对他来指手画脚? 如意正帮贾环收拾着洗澡后的木桶,脚盆,衣服,就见晴雯穿着一袭漂亮的青衫裙子进来。 十一岁的小姑娘身姿纤细,漂漂亮亮的美人胚子,额前梳着刘海,秀美精致。 晴雯嘴角带着轻快的笑意,她已经很久没对贾环露出笑脸,“三爷,张嬷嬷来了。” 贾环就笑着看了晴雯一眼,拿起茶碗喝了口温茶,“哦,晴雯,你去叫她进来吧。” 晴雯给贾环笑得脸有点微红,转身出去。她好像有点前倨后恭。只是,听贾母房里的翡翠说贾环找人将张嬷嬷的儿子打了一顿,她心里乐开了花。 哦,张嬷嬷,你也有今天啊,看你还横不横? 她前两天还想着贾环压不住张嬷嬷,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然而,三爷让她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为什么不早点动手呢?害得她白白的给张嬷嬷骂了一个月。 张嬷嬷苦着脸跟在骄傲的挺着头的晴雯身后进来。满脸的皱纹纵横,拿一块帕子抱着头,神情沮丧的向贾环跪下,悲戚的说道:“三爷,我错了。求您开恩放过我儿子吧。” 外面都说她儿子给贾环打了。这些人不知道的是,钱槐后来还来家里传了一句话:再有下次,就是两条腿,三爷有的是银子,请得起人。她这几天在家里给儿子和儿媳埋怨死。 她是不想来向贾环低头的。凭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但为了儿子又不得不来。 贾环头都没抬,笔走龙蛇,他在写他最喜爱的一篇古文,初唐四杰王勃的《滕王阁序》,“张嬷嬷,你有什么错?” 张嬷嬷一时语塞。是啊,她有什么错?跪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阳光下贾环青雉的脸庞。突然间反应过来,贾环这是还要打她儿子啊。再看贾环时就有些畏惧,道:“三爷,求您开恩呐。我不敢挑唆姨娘去闹事。我不敢了,呜呜…” 张嬷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如意和晴雯两人对视一眼,心里觉得很痛快,又觉得她有些可怜。 贾环处理事情当然不会像小丫头们那样拖泥带水,根本就不理张嬷嬷,淡淡的丢下一句,“就这些?” 张嬷嬷收了哭泣声,眼珠子转了一下,看向一旁的晴雯,道:“我不该和晴雯姑娘吵架。晴雯姑娘,对不住。” 晴雯侧身避开张嬷嬷的礼节。她可担不起“姑娘”这个称呼呢。当然,心里很舒畅。 贾环这才抬起头,缓缓的道:“张嬷嬷,如果我再见到你在我屋里耍威风,你就别想着有人给你养老送终。你有三个儿子是吧?除了张老二,老大在城外的庄子里。老三在金陵。” 张嬷嬷愣愣的看着贾环,背上冒出点白毛汗,说话结巴起来,“是,是…” 贾环扭头问如意,“如意,我这屋子里都有那些重活?” “呃…”如意扳着手指头道:“挑水。噢,三爷,就是挑水是重活。”说着皱起眉头。似乎为不能给张嬷嬷添加一点任务感到郁闷。 张嬷嬷连忙截断如意的话,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别的任务来,急匆匆的道:“三爷,我一定保证水缸是满的。” 贾环道:“如意,明天再买两口大水缸来,让张嬷嬷每天挑满水方便我们使用。行了,张嬷嬷,你出去吧。” 张嬷嬷张大嘴,嘴角动了动,想要抗议又不敢。贾环还真当她是粗使婆子啊。作为乳母,她其实是得了空闲来贾环屋里转转就行。垂头丧气的离开贾环的屋子。 如意和晴雯两人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兴奋,齐齐“噗嗤”娇笑,快乐的宣泄着“胜利”的喜悦。此后看张嬷嬷还敢不敢来耍酒疯,指使她们伺候她。 两个小丫鬟很养眼,娇笑的如花蕾初放,声音娇脆。 贾环笑一笑,提起毛笔,在纸张上补上了最后一句: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是啊,他确实是恰逢红楼盛宴!他即便最终打算离开贾府,但就像王勃一样,即便是凑巧参加一次盛宴,依旧会是宴会中最耀眼的人。他有这个自信。 杀鸡儆猴!想来,贾府犹如官场体制所带来的束缚会减弱。 ... 第十四章 余波和效果 处理完张嬷嬷,贾环心里很舒畅。接下来就等着这件事发酵,继而产生后续的对他来说,好的影响。 因今天书房里休息,贾环一整天都没有出去,而是在家里修改《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自明朝时期罗贯中写成以来,社会上流传有多个版本。有嘉靖刊本、夷白堂刊本、“闽本”、李卓吾本(明朝思想家、文学家李贽)。 其中文学成就最高、流传最广的是清朝康熙年间毛纶、毛宗岗父子以李卓吾评本为基础编写的毛氏版三国演义。也就是我们在新华书店中看到的版本。 贾环并不知道这样的脉络。他从四时坊仁和书店里买来的明嘉靖刊本和他在现代时看的不一样,就意识到有问题,因而打算将书修改,使得“爽点”更足,然后找渠道卖出去。 作为一个酷爱文史类书籍的人,《三国演义》他自然看了无数遍。不说倒背如流,大体章节顺序都是记得的。修改工作得心应手。贾环目前的修订工作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 上午时分,贾环在卧室兼书房里修订三国演义时,晴雯不时来他面前晃一下,一副想认错又不好意思的模样。她可是整整和贾环怄了一个月的气。那好意思一下子抹开脸。 贾环自然不会和小姑娘计较,好笑的放下毛笔,使唤道:“晴雯,帮我倒碗茶来。” 他知道怎么友好的打破这样的僵局。 “诶。”晴雯喜滋滋的应了一声,一袭青裙,精致的小脸上绽放出秀丽的笑容,若是年纪再大几岁,当真有娇俏迷人。 晴雯给贾环倒了茶,在书桌边看着贾环写字,见他还有些湿的长发,自荐道:“三爷,我帮你梳头吧!” 上午的阳光从窗户处透进来。院子里的栀子花香飘进来,令人神清气爽。 “行啊。”贾环拿着青花瓷的茶碗抿了一口,笑道:“晴雯,我的待遇又回来啦。” 晴雯羞赫的一笑,转身去拿了木梳子来给贾环梳理长发,“谁让你不分青红皂白要我让着张嬷嬷那老货啊!我这个月都给她骂惨了。三爷,你怎么忍到现在才教训她?” 晴雯很聪明,见贾环惩罚张嬷嬷的过程,就知道贾环其实很讨厌张嬷嬷,未必只是因为张嬷嬷唆使赵姨娘闹事。那更像是一个借口、引子。 贾环笑了笑,“我要等待合适的机会再出手啊。” 以他现在在贾府的生存境遇,容错的成本实在太高。必须要等到合适的机会才能出手。 晴雯将贾环的头发梳到脑后,手指不经意间轻碰着他的耳朵,痒痒的,笑道:“三爷,我可忍不了。我还以为你是受了气,拿我出气呢。” 贾环想着晴雯挺着腰,竖着眼睛骂人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她倒不是眼睛竖起来。只是她眼睛比较大,恼怒的瞪着人时,看起来眼睛有些变形。 贾环打趣道:“我那敢拿你出气?你可是天天给我脸色看。晴雯,你这个性格要改改啊!” 晴雯咯咯娇笑,麻利的帮贾环束着头发,“改不了啦。三爷你要是不喜欢,赶明儿打发我回老太太屋里吧。” 贾环轻轻的一笑,没说话,享受着晴雯梳头的服务。 晴雯性格火烈、刚强,不会曲意奉承人。读红楼时,就觉得这是大观园里最具叛逆精神的女孩。就像晶莹剔透的水晶般讨人喜欢。 往好的说,叫天真烂漫,真诚直率。往坏的方面说,叫狂傲、尖酸,目空一切。 她确实没有争着去奴才,也不把她自己当做奴才。所以判词才有“心比天高”,所以这个性格才会是“风流灵巧遭人怨”。所以才显得她在精神品格上的可贵。 当然,她的性格和她的经历有关。晴雯十岁时被赖大家买做丫鬟,时常跟着赖嬷嬷进府,后来给孝敬给贾母。她并不是从小就被调教出来的“奴才”性格。 其次,她的容貌,针线活儿都比人强。王熙凤说:“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王夫人说:“有本事的人,未免有些调歪……他色色比人强。” 由此可见,晴雯的傲气也确实是非常的有资本。丫鬟么,比较起来,不就是比容貌、手头的针线活两样。 总不能出了一个香菱那样能学诗、写诗,“精华欲掩料应难”的灵秀女孩,再出个晴雯吧? 贾环说要晴雯改改性格,其实只是说说。人的性格怎么可能改得了?和晴雯做朋友,你尊重她,她自然会尊重你。这是个很灵巧、可爱的女孩。 如果晴雯愿意,将来他脱离贾府时,会带她一起离开。 贾母、王熙凤、鸳鸯把这贾府里的一切视为珍宝,要留给宝玉,在他看来,其实不过是个腐朽、烂透的笼子。 … … 贾环乳母张嬷嬷一早在贾府里挑水到贾环屋里,这一幕给小丫鬟们看到,事情很快就传开。随即,张嬷嬷被贾环惩罚的原因也传出。 不出意料,同情张嬷嬷,愿意为她说的人很少。再大的“理”大不过“孝”。 贾府掌权者们是什么反应,贾环暂时还不知道。最直接的反应是晴雯再去小厨房里拿饭时,受到的待遇就不一样。贾环的饭菜待遇恢复到之前在除夕宴写诗得彩头后的水平。再加几文钱给管小厨房的刘婶,还能吃到鸡蛋羹。 这便是他要的效果。 这天傍晚,晴雯从贾府里的小厨房里提走了食盒。小厨房里烧火的一名婆子道:“刘婶,今天又分了环三爷半只鸡啊!” 刘婶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圆脸,白胖胖的,围着蓝花围裙,说道:“那个小爷连他乳母都下得了手整治,我何苦触他的霉头。你是没听张嫂子哭,她说那个小爷说再犯就要让她没有人养老送终。” “咳!”烧火的婆子就吓了一跳。 刘婶一边涮锅、洗盘子,说:“今天林姑娘房里的饭食要得少,我就给那个小爷留了点。嗨,他好歹还是会给几文钱,不像那些副姑娘只管来拿。你可别说出去,林姑娘的嘴可是厉害的很。” 烧火的婆子就点头,“那能呢。” … … 四月十三日,距离张嬷嬷开始给贾环屋里挑水过去了三四天。夜幕徐徐的降临,将贾府笼罩在夜色中。 李纨院中,贾兰刚吃过晚饭,正准备在母亲的辅导下读大学章句。 明亮的宫灯下,李纨翻阅这贾兰写的笔记,微微蹙着娥眉,笔记显示贾兰对“大学”的理解相当肤浅。 贾兰接过丫鬟碧月递来的漱口茶,吐在痰盂里。一旁的素云带着小丫鬟们清理着餐后的桌子。 “娘,听说三叔找人把他乳母的儿子打了一顿。好厉害啊。”贾兰说道。小正太很羡慕贾环可以到处玩,也很羡慕他可以指使人打架。 小孩子嘛! 李纨严厉的道:“兰儿,你不许和他学,知道吗?惹是生非。” 贾兰点点头,又道:“娘,可我听桂树说,三叔占着理…” “他懂什么?”李纨不悦的打断儿子的话,将手中的笔记丢在桌子上,生气的道:“你三叔那样闹,落不到什么好。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知道吗?” 李纨不希望贾兰顽皮。寡妇目前是非多。贾兰要是淘气、闹事,她可受不了。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贾环将不利于他的局面硬生生的敲开一个口子。 贾府的势利眼们要是想踩贾环一脚来讨好主子,得想着出了府回家能不能好好的,还要想想后代们。 “哦…”贾兰怯怯的低下头。 … … 贾母上房处,探春房里。 贾探春翻着书,看着窗外的树梢头的夜色,月华皎洁。她今天也听说了贾环“惩治”他乳母的事情,心里想道:“他太鲁莽了。虽说占着理,可是风评中不也变成了‘恶人’么?让老太太、太太怎么看呢!” 要是她,她肯定不会这么做的。而是施展手段慢慢的压服她的乳母。 … … 夜色深深。贾环脚步匆匆的从贾府外回来。晴雯和如意正在他卧室里做针线活,欢快的说着话。 张嬷嬷给贾环整治了,如今贾环房里就她们俩最大,再加上贾环为人随和,日子过的很舒心。美中不足的是:月钱没有足额、及时的发放。 见贾环进来,如意起身迎着贾环,体贴的帮他拿书包。她身姿娇小,穿着水绿色的裙子,清秀如一朵小花,笑着道:“三爷你今天又回来晚了哩!” 贾环就笑,“去老胡头家里付了5个小火炉的订金共一吊钱。所以回来晚了。” 这是处理张嬷嬷事件的手尾。那5个小火炉,既是他要老胡头父子动手的报酬,也是他接下来赚钱计划的工具。 晴雯笑嘻嘻的道:“我可没抱怨呢。”说着,去去外面小火炉上将蒸着的饭菜端进来。她近来照顾贾环尽心尽力,外带态度宽容了许多。搁在前些时候,贾环回来晚了,她肯定要翻个白眼,私下里和如意抱怨两句:三爷贪玩。 如意咯咯的笑着,声音清脆,去偏厅里拿了两盏戳灯过来,将卧室点得明亮。今时不同往日,屋里的蜡烛和灯油都得省着用。 晴雯在条桌上摆开饭菜。她和如意也没吃,就吃了点干果,等着贾环回来。 要带队伍,当然要有能保护“小弟”们的能力。贾环做到这一点,队伍自然人心齐,敬着他。 贾环慢条斯理的吃着可口娇嫩的鸡肉,看着身边说笑的两个小姑娘,灯影之下,言笑晏晏,心情不错的笑了笑。 惩罚张嬷嬷的好处正在慢慢的展现出来。伙食待遇恢复就是其中之一。当然,两个小姑娘和他的亲近也算。 接下来,他要展开他的赚钱大计啦。 ... 第十五章 扬名、圈套 是夜,凤姐院中。平儿端着水送进屋子里。贾琏累了两回,在床榻里面躺下。 凤姐在床头撑着雪白的胳膊,白皙圆润的脸蛋上泛着潮红,妩媚无端,问着平儿,“听说贾环又闹出点动静来了?” 从称呼上来说,王熙凤叫贾环“环兄弟”。但是,她私下里并不掩饰对贾环的不喜,直呼其名。 “嗯。”平儿就将她听到的贾环惩治他的乳母的事情给说了一遍,“起因说起来倒是张嬷嬷要吃府里新买来的玉花露。” 贾琏在里面笑道:“不就是玉花露吗?值当什么?闹出这么大动静。环兄弟可以啊,还敢威胁乳母。有点贾府爷们的样子。” 王熙凤柳叶眉就扬起来,似笑非笑的道:“你什么意思,赶明儿你是不是要找人去威胁赵嬷嬷呢?” 夫妻俩笑闹一会儿。贾琏服软不做声。 王熙凤接着对平儿道:“平儿,怎么样,我说不能把他当小孩看吧?七八岁的小孩能作出他这样的事?” 平儿笑着附和道:“奶奶说的是。” 王熙凤就笑,“赵姨娘那样的一个人,倒是好福气,先生了一个好女儿,又生了一个好儿子。啧啧,你听他这话:面子是自己挣的。” 贾探春在王夫人面前也有些脸面,为人又精明,等闲王熙凤也不愿意招惹她。 倒是二月底宝玉摔玉的事件中,贾环没听她的话当天晚上就去见了贾母让她心里很是不快。这就像智商上的较量,贾环看破了她设的坑,让她很不爽。 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忙的,权当取乐。她就不信贾环次次能识破,总要坑他一回。 王熙凤抿着嘴儿一笑,说道:“我不给他面子,他能挣到什么面子?平儿,你明天派人送一瓶玉花露给他。” 平儿心里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这点小事,她总不至于和凤姐分说。 … … 贾环中午放学回来吃饭时,正好碰到王熙凤的陪房仆妇:来旺媳妇来送玉花露。 来旺妇四十多岁,脸有些板,笑着的时候脸颊就肿起来像包子,说话伶俐,“三爷,二奶奶听说你教训了张嬷嬷,很喜欢你说的话:脸面是自己挣来的。这话说的,三爷不愧是读书人。二奶奶今儿特意吩咐了我送了一瓶玉花露过来奖赏三爷。” 贾环搞不清楚王熙凤什么意思,听来旺妇说完,笑呵呵的道:“谢谢二嫂子的好意。”又让如意给来旺媳妇跑腿钱,打发她走了。 来旺媳妇送来的玉花露用一个青花玉壶春瓶装着,做工精美。打开之后,香气四溢。 屋里的几个小丫鬟们都眼巴巴的过来围着看。晴雯给贾环用温水在碗里化开了一勺,喝着甜甜的。 贾环喝了一口就吃出来是类似于蜂蜜的味道,不禁乐道:“什么好东西,不就是蜂蜜吗?” 如意嘴馋的看着贾环手中的碗,笑道:“三爷,听来旺嫂子说这一瓶要二两银子呢。我四个月的月钱都不够买一瓶。要是江南的贡品玫瑰清露,那可是有钱都吃不到。” 贾环就笑着摇头,将碗里还剩许多的****给如意,又吩咐晴雯:“你们几个一人尝一尝,剩下的送给我娘。嗯,三姐姐那儿也分着送一点过去。” 他想起二月底探春临走时给他的担忧的眼神。 “哦---”贾环的话音刚落,凑在客厅里的几个洒扫的小丫鬟们就欢呼起来,一阵叽叽喳喳声就如同小鸟在啼叫,悦耳动听。 贾环就笑起来。小孩子们就是喜欢甜食。他早过了喜欢甜食的年纪。回到卧室里,在书桌前坐下,心里在琢磨着王熙凤的用意。他可不认为王熙凤会因为他“做的对”就奖赏他。 王熙凤做事是相当混账的:无论是克扣丫鬟们的月钱去放高利贷,还是在帮铁槛寺弄权,只认银子不问对错。 日后更是将王夫人屋里的大丫鬟彩霞强配给她的陪房来旺媳妇的儿子,连贾琏劝说都不听,只为顾全她的面子。 用现代的话说,她的三观异常的扭曲。 贾环并不认为王熙凤会对他表示善意。想想看,王熙凤作为荣国府的权力者,她会怕自己的暴力威胁? 贾环还有帐没和王熙凤算。二月底,贾宝玉在他屋子里摔玉,最终过错算在他头上,王熙凤至少出了50%的力。 他在离开贾府之前,肯定是要和凤辣子好好的扳扳手腕。 … … 王熙凤给贾环送了一瓶玉花露的消息,很快就在贾府内转开。 王熙凤在贾府内部算是明星级人物。一举一动很受关注。这种消息的传递速度比张嬷嬷挑水的新闻传递更快,范围更广。前因后果都给刨出来。连贾母和王夫人都听说。 四月十五日,贾环下午四点许下学进贾府中路的垂花门时,二门口守着的四五个小厮都欠了下身,行礼道:“三爷、兰少爷好!” 贾兰明显有点错愕,看向贾环。他还没受过这样的“礼遇”呢。 贾环从容的微笑点下头,“嗯。”带着贾兰走进垂花门。 身后的赵国基和桂树都看得有点发蒙。和小厮门攀谈了几句,了解原因。赵国基心中隐隐有点猜测,应该是贾环指使打人的事情传开了。他有点害怕,又感到有点飘飘然。贾环的待遇提高,他也有面子啊! 贾环去往东跨院的路口和贾兰分开,他要去王夫人的东跨院。今天中午,彩霞来说,王夫人下午要见他。 农历四月中旬差不多就是公历5月中,暮春之季,贾府内的园林姹紫嫣红,花香阵阵。 东跨院进屋的台阶上,两个穿着水粉色衣衫的小丫头正蹲着玩耍,见贾环来,脆生生的笑着喊道:“三爷你来啦?” 贾环这才看清楚说话的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彩云,正和她玩斗草游戏的是赵姨娘的小丫鬟小吉祥。 贾环“惩治”张嬷嬷的事情早就传开。王熙凤送玉花露对贾环做法的肯定让在贾三爷在丫鬟们这里重新变得受欢迎。 “嗯。彩云你这会休息啊?哦,小吉祥也在。”贾环停下来,笑着和两个小姑娘说了会话,这才背着书包进了偏厅。 偏厅中,彩霞正在带着小丫鬟们在叠衣服,一身浅蓝色花裙,白净俏丽的小姑娘。见贾环进来,笑一笑,轻声道:“三爷你先等一会。太太在训姨奶奶呢。” 贾环心里有点无语,赵姨娘一个月不被王夫人训几回那算是新闻。固然有王夫人“刻薄”的原因,赵姨娘喜欢闹事刷存在感也是主要原因。 “彩霞,怎么回事?”贾环娴熟的坐在高凳上。几个小丫鬟笑嘻嘻的让开位置。 “姨奶奶今天在太太和周姨奶奶面前炫耀三爷给她争了脸面,要了玉花露失手打翻了一碗茶,正给太太教着规矩。”彩霞娇俏的轻笑,给贾环倒了茶,站在他身边温柔的细声说着话,态度很是亲近。 “嚯。”贾环听得明白,敢情是赵姨娘今天得意忘形,给王夫人抓了个小错在敲打。 可以理解,又有些好笑。偷着乐就可以了啊,干嘛在王夫人面前炫耀?这不是自己找抽吗?王夫人能见得你过得好? 闻着身边青涩小姑娘的幽香,贾环随意的和她说着闲话趣事,怡然惬意。 彩霞今年12岁。在古代十三四岁嫁人是常态的状况下,12岁已经开始懂男女****很平常。 红楼梦书中写到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金钏儿跟宝玉关系密切,吃个胭脂是常事。胭脂涂在女孩子的嘴唇上。怎么吃,想想就明白。其实,就是接吻。 而王夫人另外的两个丫鬟彩霞和彩云却是和贾环关系好。 这其实有点奇怪不是?按理说贾宝玉生得“好皮囊”,又是贾府最受宠的少爷,更应该比贾环受丫鬟们的青睐才是。而彩霞更是王夫人房中最漂亮的丫鬟。 在贾环看来原因两点。第一,王夫人身边的首席大丫鬟是金钏儿。她选了宝玉,肯定不许身边的人抢。再一个,宝玉房里还有袭人、媚人、麝月、秋纹等大丫鬟,想跻身成为姨娘的难度很大。 而成为小贾环的姨娘的难度无疑会的很多。 其次,小贾环经常来王夫人的东跨院玩耍,和彩霞、彩云等人混得熟,近水楼台先得月。倒不是因为他容貌有多么英俊。 以贾环自己的观点,80分为帅哥的分界线的话,小贾环的容貌在75分至80分之间。 英俊是不可能的。否则,贾政不会有:“人物猥琐、举止荒疏”的评价,那个时候贾环已经十二三岁。而宝玉是“神采飘逸,秀色夺人”。 但也不丑。从赵姨娘和贾探春的容貌就知道。书中对探春的容貌有明确的描述: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相当的美丽,至少是90分以上的美女水准。 因而,贾环的容貌是比平实、普通要稍微小帅一点,但是也够不上帅哥的标准。 … … 彩霞的亲近大概和王熙凤帮他在贾府里扬名有关。贾环并不讨厌性格老实、容貌俏丽的彩霞。当然,娶她当小妾就算了,他还打算离开贾府呢。 和彩霞说了会话。彩霞进去给王夫人回了话,出来叫贾环进去。 正房中王夫人、周姨娘等人正在笑说着话,说起端午节后,薛姨妈要携带儿子薛蟠、女儿薛宝钗进京的消息。赵姨娘一身妖娆的水仙花色的裙子,讪讪的站在一边。又是********的状态。 贾环给王夫人磕了头,站起来。 王夫人看了黑瘦的贾环一眼,道:“环哥儿,最近少去城里顽,看你黑成什么样?” “是,母亲。”贾环嘴里恭敬,心里却是没当回事。他和赵国基、钱槐、胡小四约好三天后去西江月茶楼。 王夫人点点头,将手里的茶碗放到赵姨娘的托盘中,说:“我听人说了你惩治张嬷嬷的事情了。嗯,做的不错,孝心可嘉。” 又扭头对赵姨娘道:“你看环哥儿多成器。日后只有你享福的,没有受罪的。你何苦整日里做事没高没低。” 赵姨娘低眉顺眼的应着。旁边的周姨娘和周瑞家的就凑趣的夸贾环。 贾环听这些话觉得刺耳,他终于明白王熙凤设的“坑”在哪里了。他孝敬赵姨娘,实际上是“得罪”了王夫人。 在封建礼法中,他的孝道第一对象应该是王夫人,而不是赵姨娘。惩治张嬷嬷的事给王夫人知道,只怕这个“笑面佛”心里更加的厌恶他,不待见他。 这是要绝了他在贾府里的上升之路。 果然,王夫人淡淡的道:“我端午节要去清虚观烧香,你这两天来帮屋里我抄几卷道经。我要供奉在老君像前。” 贾环躬身道:“是,母亲。”低下头,脸上的青色一闪。 其实,被王夫人厌恶,断绝上升之路并不算什么。因为贾环深知,日后他表现得越出色,王夫人就会越忌惮。这是她作为贾宝玉母亲的立场,绝对不可能改变。 但贾环其实并不打算刷王夫人的好感度。自那晚和鸳鸯谈话后,他就顿悟:没有用。所以王熙凤其实并没有给他的计划和处境带来多大的困扰。 贾环的愤怒,更多的是来自于被王熙凤设计,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谁能容忍三番两次的被人设计。这一次是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下一次呢? 凤辣子,你给我等着! ... 第十六章 苦抄书 将近傍晚,夕阳西下,金光洒落在道路两旁的花丛、树木间,贾府的墙壁、屋舍映出长长的影子。 赵姨娘带着小丫鬟小吉祥跟着贾环回到他的住处。 “呀,姨奶奶来了。”如意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起身倒茶。 赵姨娘笑眯-眯的应着,往贾环屋里走。晴雯和赵姨娘打过招呼,凑在贾环耳边道,“三爷,玉花露送给三姑娘了。三姑娘说谢谢你惦记。”说三姑娘的事情要避着赵姨娘。不然她又要骂人。 “嗯。”贾环笑着点点头,心里将这件事一带而过。这只是对探春关心的善意的回应而已。他并没有去和探春搞关系的想法。 晴雯嘻嘻一笑,她现在和贾环关系好着呢,带小吉祥去小厨房里拿晚饭。 卧室里,坐到的杌凳上的赵姨娘慵懒的踩着脚踏,喝着茶,笑眯-眯的看着稍后走进来的贾环,得意的笑道:“环哥儿,太太今天都夸你有本事呢。” 贾环一阵无语。心道:我说大姐,你到底分不分得清楚好坏啊? 他知道,其实赵姨娘心中并不恨王夫人。在她眼中,大老婆处罚、责骂小老婆,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最恨的人是王熙凤,老是扣她的月钱! 如意就笑着附和道:“三爷,这可是得了彩头哦。” 贾环无奈的摇摇头,将书包随手丢在椅子上,道:“这算哪门子的彩头?” 如意娇笑给贾环递上一碗茶,“口彩也是彩头嘛!” 贾环叹口气,道:“如意,人是为自己活着,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不要老是在意别人的评价。” 关于“独立的人格”这种事情上,他和晴雯比较有共同语言。晴雯就曾经嘲讽袭人是:西洋花点子哈巴儿。讨好主人嘛! 如意似懂非懂的点头,暗暗的将这些如涓涓小流滋润心灵的话,记在心里。这是做人做事的道理。 赵姨娘对贾环嘴里时不时的蹦出几句带点哲理的话习以为常,但还是嘲笑道:“呸,环哥儿,你少扯没用的。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照你这么说,你不在意老太太对你的看法?” 赵姨娘在王夫人屋里是边缘人,在贾环这里,尽量要做话题主角。 贾环笑了笑,他虽说曾经爬到大型公司的中层职位,处事果断,但私下里其实很随和。 因而,贾环是由着赵姨娘说嘴,倾听着,心里想着他的麻烦事:来自王夫人的惩罚。 … … 王夫人说让贾环抄道经并不是单指《道德经》,而是让贾环抄录《道德经》、《南华经》两书。即《老子》和《庄子》两本书。 老子一共5千字。开篇是脍炙人口的名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用几天的时间抄录一本老子并不费力。 但是庄子一书分为内篇、外篇、杂篇,一共33篇,总计6万5千字。要是只抄写内篇庄子的7篇文章还好说,只有1万7千字左右。 然而,贾环并不清楚王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做最坏的打算。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就来到王夫人的正房中抄书。 王夫人要抄的经书,用的是上等徽墨,产自泾县的宣纸。贾环提着紫毫笔,坐在书桌前,用正楷工整的抄录着《道德经》。 王夫人房中的笔墨纸砚都是一套产自的徽州高级货。比贾环自己平时用的不知道好多少倍,属于文化范畴的奢侈品。当然,王夫人不识字,文房四宝备着给贾政用。而贾政等闲是不提笔写字的。用的最多的人实际上是贾环。 笔墨焕发着书香气,贾环沉心静气,默诵着道德经,一个字一个字的跃然纸上。 彩霞穿着葱黄色的裙子,在一旁看着,侍候,白净秀气的女孩子,小声赞道:“三爷,你写的字真好看。” 王夫人的正房很宽敞。贾环坐在这头,听她们说话都是有些隐隐约约。彩霞小声说话并不虞给王夫人她们听到。 贾环就笑了下,小姑娘大约有些懵懵懂懂的男女感情意识吧,开始和他亲近。见光线有些暗,搁下笔,说:“彩霞,你帮我拿两盏灯过来。” 他的毛笔字功底进步的很快,天天写字,想不快都难。当然,也没到什么书法家的层次。仅限于好看这个层级。 “嗯。”彩霞会心的一笑,去帮贾环掌灯。 正说话间,贾宝玉一副锦绣公子的模样从门外进来,俊秀非常,身后跟着媚人等几个丫鬟,“娘。” “我的儿,你这是从哪里来?还喝了酒?”王夫人欢喜的将宝玉搂在怀里,摩挲着他的脸,笑着问道。 宝玉伏在王夫人腿上,大圆脸红彤彤的,仰头含住王夫人塞到他嘴里的香雪润津丹:“跟老祖宗在东府珍大哥那里喝了点酒过来。娘,薛姨妈端午节后要来?听说姨妈有个宝姐姐比我大两岁。” 一屋子人都哄笑起来,就有人打趣宝玉喜欢跟姐姐妹妹一块玩。 彩霞在贾环耳边小声道:“前些天宝二爷要了金钏儿嘴上的胭脂吃。” 贾环微微一笑,对这些略显得香-艳的小道消息并不怎么在意。他已经过了青春期的年龄了。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早恋这样的话题相当感兴趣。就如同他当年在初中时,谁要是和谁好上,顿时就要传遍全班。 因为宝玉的到来,东跨院正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看的出来,宝玉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如鱼得水。 见宝玉看过来,贾环起身向宝玉行礼,做着表面功夫,“二哥好!”这是二月底摔玉后,一个多月以来,他和宝玉的第一次见面。 贾宝玉淡淡的点头,并不没有走过来和贾环说话,也不问贾环在这里做什么,扭头跟王夫人、周姨娘、周瑞家的、金钏儿等人说话。 他有点讨厌见到这个三弟。并不仅仅是仕途经济的事情。具体原因他也说不上来。 贾环不在意宝玉对他的冷落,实际上,他现在很不喜欢这个白乎乎的大圆脸小男孩。宝玉未必有什么心机,但也不是什么善茬。除了女孩子,其他人惹得他不高兴了,他一样的要发脾气,要打人。然后有一堆人帮他“善后”。 当然,要说贾环对宝玉有多么记恨那也不至于。他的仇恨没有那么廉价。当然,兄友弟恭这种事情就不要指望贾环会记起来。 冷淡、冷漠,这就是他对宝玉的态度。 贾环坐下来,继续苦逼的抄书。 墨香,闻多了就习惯了。时间一长,最真切的感受其实是手腕疼。至于身边漂亮小姑娘陪着。那是暂时的。彩霞也不可能在他抄书时一直陪着他说话。陪一会就要离开的。 再加上抄书容不得一点错。错一笔,一幅字就要重写。当真是个苦差事。 … … 四月十八日是贾环的休息日。他要去王夫人的东跨院抄书,打发人通知了赵国基、钱槐、胡小四。去西江月茶楼的事情改到四月二十四日。 胡小四还盼着去茶楼里吃顿点心,听听书,见识一番,对来他家里找他的钱槐抱怨道:“吓,又要推迟,他不会是不打算带我去吧?” 钱槐嗤笑一声,说道:“胡小四,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三爷是要带我去茶楼听书。只不过见你和老胡头事情办得好,才说提携你。你倒好,竟然抱怨起来。” 老胡头正在屋子里炮制贾环订做的五个小火炉,听钱槐这么说,瞪了儿子一眼,“说什么混话呢!” 胡小四就挠挠头,“我不就这么一说吗?你别告诉三爷。” “那当然。”钱槐呵呵的笑一声,得胜般的教训胡小四:“你懂个屁。三爷抄书是个苦差事,身不由己。等给二太太办完了事情,才能出来玩。” 心里禁不住为环三爷“默哀”。京城里大相国寺门口抄书的秀才,一部佛经要1两银子才肯动笔。三爷这是受苦,又没报酬。 只是,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和胡小四这个混人说。 … … 贾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二十四日前将王夫人要的道经抄写完。 大约也是王夫人连续几天看到贾环心里厌烦,只要贾环抄写了《庄子》的内篇7篇1万多字。 这天上午,贾环换了一身读书人的长衫,晴雯帮他束齐头发。荷包里带着几角银子,拿上他自己改写完成的《三国演义》出门。 在角门处和赵国基、钱槐、胡小四的陪同下一起出了四时坊,前往中城区正阳门大街上的西江月茶楼。 四月底,京城气温宜人。大街上人口稠密,车水马龙,商贸繁华。 五月初五的端午将近,不少商铺外已经开始端午节促销。贾环一行几人饶有兴致的边看边走,径直到正阳门大街。 西江月茶楼在正阳门大街的尾端,是一栋两层楼高的宽敞楼阁,档次中等,进门每人收二十文的茶水钱。每日有说书人在茶楼正中的舞台上说书。西江月茶楼也是藉此而出名。 进了门,贾环四人付了钱,在伙计的带领下于一楼距离舞台较远的一处茶桌坐下。要了一壶茶,几样点心。 胡小四埋头吭哧吭哧的吃着饼子,喝着茶水。钱槐鄙视的看了饿死鬼一样的胡小四一眼,拿起春卷慢慢的吃着。 贾环笑了笑,钱槐在张嬷嬷事件中表现的很机灵,有点歪才。抿着碧螺春,看向走出来的一位四十多岁的收书人。说书马上就要开始了。 ... 第十七章 西江月茶楼(上) “啪!”说书人拍了一下惊堂木,茶楼上下就安静下来,几近鸦雀无声。 而二楼雅座、包厢中的客人则是低声谈笑,侍女侍候着。他们来这里消费、娱乐并非只是为听书。有三两个青年在走廊向下看。 说书人一展惊堂木,袖袍飞扬,开讲道:“话说北周年间,开封府府尹包拯包龙图大人…” 他说的是北周版本的“七侠五义”,包青天、展昭、王朝、马汉、锦毛鼠等人的故事。 贾环听了几句就感觉索然无味。 文学作品在单论爽畅度上面,绝对是后世的网文称雄。现在的话本小说,在爽点的表现手法上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差距。毕竟,纯爽y文还没有现世。 即便是金瓶梅这样的巨作,其实艺术成就在于对明朝市井生活的描写,这有助于后世对明朝社会的了解。而金瓶梅在后宫和嗨爽上,和龙傲天、王动还是差点意思。 说书无味,贾环就琢磨起给王夫人受罚抄书的事情。王夫人的恶感倒是在其次。抄书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这件事一分为二的看:首先,王熙凤设计他的同时,也间接的帮他在贾府中扬名,让他“惩治”张嬷嬷的收益最大化。 其次就是,王熙凤占了一回上风,应该是心里暗爽、得意,暂时不会继续对他“追打”。 在这个宝贵的间隙时间内,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完成他自己的赚钱计划。以此作为抵御凤姐下一次打压的资本。 在贾府里面,总后台是贾母,掌权的是王夫人,王熙凤只能算是“双花红棍”级别的打手。毫无意外,贾府的权贵们要遭到打压贾环的话,王熙凤会是“急先锋”。 贾环轻轻的抿口茶,问胡小四,“小四,那五个小火炉子什么时候能做好?” 说起本身的泥匠活,胡小四得心应手,胡乱的咽下嘴里的饼子,说:“明后天就能做好。” 贾环点点头,“做好后立即送到二门处。我有大用。” 胡小四忙点头,“三爷放心,我爹做好后,我一准送过去。” 正好这时说书人的故事告一段落,暂时坐下来休息。一楼大厅里意犹未尽的听众们有几人在鼓噪,“先生,再来一段。” “就是啊,正关键的时候就收了场,这不是吊人胃口吗?” “快点,快点。”有人拍着桌子叫。 吵闹归吵闹,但实际上是对说书人的认可、捧场。说得不好,谁愿意紧巴巴的等着听呢?正在休息的说书人满脸笑容,向四周团团作揖,说了几句场面安抚听众。 贾环招手,让店里的跑堂伙计过来,先打赏了他十几文钱,笑道:“我想和你们店里最好的说书人先生聊几句,不知道小二哥方便递句话吗?” 跑堂伙计瘦瘦高高,收了赏钱道声谢,热情的笑指着五米开外正在说书台边喝茶休息的四十多岁说书人,说道:“这位少爷,那边的罗先生就是我们西江月茶楼里最好的说书先生。您稍等,我过去问问。” 贾环点头,微笑道:“你就说我这里有个话本想卖,请他看看。” “好勒!”跑堂伙计熟练的一声应着,小跑着去罗先生那里,递了个话。罗先生看了贾环这里几眼,又问了几句话,片刻后,罗先生就放下茶碗,缓步走过来。 茶楼的布局是方形环绕状,中心位置便是说书台子。二楼的包厢、雅座也是环绕在说书台四周。罗先生一动,等候的听众都好奇的看着他。见罗先生走向贾环一桌:一个小孩、两个少年、一个中年人的组合,议论着他们什么来路。 众目睽睽,赵国基、胡小四、钱槐登时有些不自然。钱槐的不自然更多的是兴奋。而贾环安稳的坐着。这对他而言只是小场面。 罗先生约四十多岁,一袭青衫,面白长须。眼睛一扫,就落在8岁大的小男孩贾环身上。他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读书人打扮的小男孩是几人中为首的。拱手道:“这位小友请了。” “罗先生,久仰大名。”贾环站起来寒暄,礼貌的拱手,道:“我这里有个话本想要卖出去,请罗先生看看。” 说着就将身上带的他修改过的三国演义递给罗先生。 “哦?”罗先生是说书人,喜欢好的故事话本,当下好奇的接过书,一看开头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屑,他还以为是新话本呢。再翻了翻,回目比市面上常见的要少,说道:“小友,三国演义的话本在市面都有,你这个删减版的话本怕是卖不出去。” 罗先生叹口气,一脸遗憾的将手中的装订本递还给贾环。 贾环不接,笑着道:“罗先生不妨从第五回三英战吕布开始看起。” 罗先生犹豫了一下,见贾环神情坚定,“好吧!”便再翻了翻手中的书,这一看就沉浸进去。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一波波的高-潮接踵而来,读起来令人畅快无比。 “好!”罗先生读到精彩处,拍案叫绝。三国的故事,源远流长。百姓都能说上几句。譬如:草船借箭、火烧连营、长坂坡大战、气死周郎等等。很多都已经是日常俗语。 但是,做为说书人,他太清楚故事的排序对整体效果的影响。这个精简版的三国演义,行文毫不拖沓。一条故事主线出现,起承转合,跌宕起伏,精彩纷呈,虎头豹尾。让人恨不得一口气读完。 “好书!”罗先生这一嗓子把茶楼的人都惊动。 见众人喧闹询问,罗先生从书里回过神,意犹未尽的将书递给贾环,道:“这位小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又团团抱拳,扬声道:“在下要处理一点私事,各位老少爷们请了。” “好啊。”贾环微笑着起身。他对他改版的三国演义有信心。 中国语言博大精深,排列顺序是相当有讲究的。当年曾国藩写给清廷报告,将“屡战屡败”改为“屡败屡战”,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现在,贾环按照现代流传最广泛、经受了时间考验的三国演义版本改编出来,所获得效果与曾文正公的报告有异曲同工之妙。 钱槐、胡小四惊讶无比的看着贾环跟着罗先生离开的背影。对视一眼,三爷厉害啊。 刚才这位罗先生还有点傲的,现在倒是服帖。看来卖书的希望很大! … … 贾环带着赵国基,跟着罗先生到穿过茶楼的正堂,到偏厅的一处小房间中落座。 小房间布置的雅致,墙壁上挂着书画。春季上午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空气清新。 罗先生招呼贾环落座,互通了姓名,这才道:“贾小友,这本三国演义读起来甚好,你是打算卖给…卖给我?” 贾环笑道:“正是。再好的通俗演义也要有人识货。罗先生预估着我这本书能卖多少银子?” 贾环预估着他能卖个一二十两银子。 周朝的货币体系,银贵钱贱,一两银子约兑1500文铜钱,各地行情不一。按照米价折算,一两银子约合2016年的人民币1000元左右。 古时候可没有版权保护这一说法,卖书就是一锤子买卖。因而新版《三国演义》价值的价值有所削弱。 出乎贾环的意料,罗先生苦笑一声,拱手道:“承蒙贾小友看得起。可我只是个说书人,每天只是说书糊口。买话本,力有未逮。贾小友要卖书得找我们东家。稍等片刻,我去和东家商量一声。” 贾环微征,无奈的点头,“好吧。” 看情况,说书先生是依赖于茶楼生存,而不是与茶楼合作的关系。他没想到西江月茶楼竟然是这样的经营模式。这还是京城最红的茶楼。 显然,若是与说书先生合作,将其薪资与说书效果挂钩,更能调动说书人的积极性。 随即,贾环自嘲的摸着额头,一不留神就想到企业经营模式等问题上。真是劳累命。还没习惯现在的悠闲、慢节奏的生活。 罗先生离开后半天没动静,赵国基有点沉不住气,看着雅致的环境,压低声音道:“环哥儿,这生意会不会黄掉?”贾环的家底,他心里有数。若是支付完一贯钱一个的小火炉给老胡头,贾环兜里几乎就没钱了。 “没事。舅舅。我只是测试下市场。”贾环笑着说道,他的脑袋中可不是只有三国演义这一个话本,“这里卖不出去,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比如:书店。” 赵国基就放心。贾环做事思路清晰,完全不像8岁的小孩。他心里越发的敬服。 … … 话分两头说。 西江月茶楼的说书人罗先生从偏厅的雅间里出来,和相熟的一名说书人说了一声,交代他帮忙先说一段救场,匆匆的去找少东家。 罗先生问了几个小厮,进了茶楼二楼东面的“西”字包厢。 包厢宽敞,布置的精美。一套桌椅居中。墙壁上的字画出自本朝名家手笔。隐隐的有说书的声音传来。安静幽雅。 少东家和一名四十多岁的白净中年男子在一起说话、品茶。谈得当然是和书香无关的统筹生意。 “哟,罗先生来了。”西江月茶楼的老板姓林,少东家林心远是林员外的二儿子,今年十六岁,是京师顺天府宛平县童生。经常来茶楼走动。 罗先生本名叫罗天瑞,他是过了县试、府试的童生。只是年纪大了,无意科举,转行做了说书养家糊口。 科举盛世,但凡是读过书的人就可以称为童生。但真正的童生实际上是指县试、府试两关的读书人。 因而,罗天瑞这位真童生在林心远这位假童生面前很有些面子。 罗天瑞向少东家林心远行礼,见少东家没有继续谈话的想法,就知道是避讳他,便说道:“少东家,楼下来了位小友。他带来一本改编的三国演义,想要卖给我们茶楼,我来请少东家定夺。” ... 第十八章 西江月茶楼(下) “哦?《三国演义》吕老板书店里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罗先生这么慎重的来说一声,莫非他这本三国演义有奇特之处?” 林心远笑着对身边的中年人说道,又看向罗天瑞。 林二少这话明显是开玩笑。但罗天瑞却是郑重的点头,“是的。少东家。我粗略的看了几个章节,故事还是原来的故事,但是经过删减和修订后,编排的非常精彩。我建议少东家将这本书买下来,作为茶楼里说书的原本用。” 林心远诧异的收敛笑容,谈起生意他还是很认真、有心得的,问道:“真有这个必要?” 罗天瑞点头,肯定的道:“我如果开讲这个版本的三国演义,场面至少要火三分。” 林心远拍板道:“行。那就买下来。罗先生你去找赵掌柜和你一起谈下来。” 罗天瑞心里一松,总算没有和这本精彩的三国演义错过。又有些感激少东家对他的信任。 吕老板伸手喊住要离开的罗天瑞,笑着道:“诶,林老弟,如此雅事,何不把那位小友请过来一叙,我们亲自谈?罗先生把这本书说的这么好,我都想一睹为快。” “行。吕老板当真是爱书之人。”林心远哈哈笑道:“罗先生,那就麻烦你再去跑一趟,将那位小友请过来。” 读书人,没中秀才,统称“小友”。即便六十岁依旧是小友。中了秀才就是“老友”。不满十岁,只要有秀才功名,一样叫“老友”。 “少东家客气,我这就去请。”罗天瑞笑着离开。 就在罗天瑞离开西字包厢时,隐隐的有几句林二少和吕老板对话传来,正是避讳罗天瑞的事情。 “这次户部贪-污边关将士的奖赏,皇上震怒,升原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为九省统制,奉旨查边。邱侍郎有点稳不住。” “不是李学士和章学士之间的恩怨吗?怎么又牵扯到户部贪-腐上。” “哈,上面的事情谁知道呢。我随口一说,林老弟姑且这么一听。不说了,不说了。接下来,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末了,听到林公子的几声苦笑。 … … 赵国基留在门外。贾环跟着说书先生罗天瑞步入西江月茶楼的西字号包厢,梨花木的方桌处,两名男子正品茶闲聊。 贾环看清楚两人的容貌,微微一怔,随即恢复正常。桌上两人,一位是十五六岁的青年富贵公子,儒衫华服。另一位是四十多岁的白净男子,身上有股淡然的书卷气。 贾环将书交给罗天瑞。罗天瑞呈给林心远。 林心远并没有翻看,而是将书递给吕老板,他相信罗天瑞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小男孩,笑道:“贾朋友请了,可曾进学?” “进学”的意思就是指是否考中秀才。也泛指是否开始读书。 贾环心里有点无奈,道:“我正在读《大学章句》。不敢当少东家‘朋友’之称,我这个话本还请开个价钱。” 陌生的读书人之间寒暄就是这个道道。要先叙功名,依次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如果功名相同,就再叙取中的年份。先登科的是前辈。同年的,再叙科场名次。总之,一定能排好座次。 “不着急,先请我这位朋友看看后再说。”林心远就笑起来。这年头经商,要先开口套关系然后才好讲价钱,这位小朋友倒是好,直接“言商”,看来涉世未深。 贾环点点头。 少顷,吕老板合上话本,捻须笑道:“好书。” 林心远精明的笑着道:“贾小友,我前些天在醉仙楼中赴宴。元朝王冕的一副山水画作卖了8两银子。这本三国演义我出10两银子收了。还请你不要再转卖给他人。” 王冕是元朝著名的画家、诗人。以画梅著称。 贾环对书画不怎么懂行,但是8两银子换算下来就8千块。现代社会中,不说民国时齐白石、张大千等前朝名家,即便是现代画家,只要有点名气就不是这个价钱吧?央视主持人朱军的画作就卖过100多万。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贾环微微皱眉,干脆的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卖了。” 林心远微微一笑,说道:“也行。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从吕老板手中拿过书,还给贾环。坐下来喝了一口茶,等贾环将书收在怀里,见他似乎真不想卖,笑道:“贾小有,我再加2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贾环没兴趣和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讨价还价。这少年应该是家学渊源,但他明显商业技能还没有点满,摇摇头,淡淡的道:“算了。”转身就走。 做生意,不管顾客是老人、小孩,都要以诚信为本,这样才能通达天下,成就品牌辉煌。 这位少东家明显欺负他是一个小孩,故意压价。 其实,12两银子的价格已经是贾环的心里价格之内。但是少东家的压价让他意识到这本书可能能卖更高的价格。 林心远就有点愕然,这也太干脆了吧。脑子里飞快的想了想,就决定放弃这笔生意。 毕竟,三国演义这本书在流传很广。他没有必要花费一笔“巨款”去买一个已经流传的话本。 如今太平年景,普通人家二十两银子就够过一年的。 见生意不成,罗天瑞心里叹口气,他是极为希望少东家将这个话本买下来的。这版三国绝对会流传得很广。 “且慢。”就在贾环拉开包厢的木门时,吕老板突然开口喊住了贾环,“贾小友,且慢。再商量商量。”说着,看向林心远,“林老弟,不介意我截胡吧?” 林心远已经打算放弃这笔生意,笑着道:“怎么会?吕老板有兴趣尽管开价和贾小友协商。我也想看看贾小友心里的估价。” “哦,吕老板打算出什么价格?”贾环转身回来,他还是希望将手里的话本卖掉,免得又要去书店里做推销。 吕老板笑呵呵的道:“贾小友这性子真是干脆。行,我也干脆一点。我出30两银子收购你的话本。” “呵…”林心远和罗天瑞都吓了一跳,这价格也太高了吧? 贾环没有犹豫,犹如看准时机捕食的猎豹,利落的道:“成交!”说着,走前几步,将书放在吕老板面前。 或许,手里的话本还能卖出更高的价格。但是三十两白银已经超出他的预期,可以成交。他的经商原则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吕老板笑眯-眯的取出三十两银票放在梨花木的桌面上,“这是日升昌票号的银票。三十两。见票即兑。” “嗯。”贾环微微一笑,心情不错的将银票收起来。这笔交易至此就算是完成了。进这个包厢之前,他倒没料到会是吕老板将这个书商将书买下来。 辛苦了一个月,总算有所回报。文抄公大业的开头不错,赚了三十两。再接再厉! … … 见生意做完,林心远好奇的道:“吕老板,你收购这话本莫非是打算刊刻出来卖?” 吕老板道:“这是当然。不然,我买来收藏?哈哈!林老弟,我先借给罗先生看几天,让他在你这西江月茶楼开讲。保证人气大旺。算是为我这本新书铺垫名气。” 林心远竖起大拇指,“吕老板好头脑。”这位真是做生意的大家。不愧是晋商中的人物。 罗天瑞拱手,喜道:“如此就多谢吕老板了。” 吕老板摆摆手,笑着看向一旁等候告辞的贾环,说道:“贾小友,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你倒是有好些天没去我的书店逛了。你的三国演义还是在我店里买的。” 贾环笑一笑,“这两天有事情要忙,所以没去。改天一定光顾。”吕老板是贾府所在的四时坊里仁和书店的老板。他和这位吕老板闲聊过几回。 刚进门时,他就认出来了。只是,他久在商场,只能某些场合不能乱认人。 吕老板哈哈一笑,洒脱的道:“生意做成了,你不妨坐下来聊几句。林老弟,这位贾小友一些观点有见地,很给人启发。” 一旁的林心远和罗天瑞已经惊呆。感情这两位认识啊! 要不是吕老板先做生意后认人,林心远几乎要怀疑今天这一幕是个局,哭笑不得的道:“吕老板,你…,好了,贾朋友是熟人,且坐看茶。 “少东家,我就先出去了。”罗天瑞告罪一声,拿着三国演义退了出去。他还要去说书。 有两名容貌标志的丫鬟送来新茶和糕点。贾环、林心远、吕老板三人重新叙话,相互通了姓名。 京师人口数百万。贾环这个名字并不起眼。不过,“贾”姓毕竟不多见。林心远问起和京城中荣国府是否有关。贾环推搪了过去。 林心远,表字子明,是京师顺天府宛平县人,家中世代经商累富,现如今在城西郊外的闻道书院读书,去年下过一次科场,还未过县试。准备明年再考。 吕老板本名叫吕承基,在四时坊经营着一座书店。 萍水相逢,三人也不可能深入的介绍自己,泛泛而谈,语焉不详。话题很快就转到这本三国演义身上。 吕老板一脸“我慧眼识珠”的表情,悠悠的道:“我只看是贾小友拿来的话本,就决定要买下来。贾小友,不要推辞假借他人的名义了,我断定这版精简版的三国出自你的手笔。” 贾环喝着上好的武夷岩茶,苦笑道:“吕老板真是高看我,你说是便是了。” 他不过是在书店里和吕老板聊了几句历史,点评几句北周的人物。却没想到吕老板对他印象深刻。事实上,谁要是见到七八岁的小孩说历史一样会印象深刻。 而贾环和吕老板聊北周历史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要在书店里蹭书读,顺便了解哪些历史名人出现过,哪些历史名人没有出现过。 林心远心里一直暗自琢磨着吕老板欣赏贾环哪一点?吕老板和贾环做了一笔生意,其实就是对他的眼光的否认,蛮尴尬的。当然,生意人见惯这些事。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在思索。 现在见吕老板说是贾环改编了三国演义,就有点明白过来,这小男孩,怕是有真才实学,而不能因为年龄看轻他。 想着,林心远沉吟片刻,开口道:“贾兄,方才我故意压低你的书的价格,在商言商,还请不要见怪!” ... 第十九章 一首西江月 林心远道歉。贾环笑着道:“林兄太客气了。在商言商,这有什么错?要是我我也会压价。” 他心里是真对这位林兄不大满意。当然,现在是商场交际,他不得不说几句虚与委蛇的场面话。 孔夫子说:“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白话文是:内心藏着怨恨却跟别人交朋友,左丘明认为可耻,我也认为可耻。 孔夫子是很耿直的。真论起来,贾环不算是圣人门徒。现代社会的价值观,更偏向于法家、兵家。特别是职场中,更是注重以结果为导向。 林心远就是一笑,觉得贾环这人可以继续交往。他又哪里知道贾环心里想什么? 吕老板微笑道:“既然林老弟和贾小友说开了,我倒是有个提议。贾小友,三国演义在市面常见,你的改编版要大卖,还要用一点手段。你最近可有诗文佳作?要是能摆在这西江月茶楼****人鉴赏,肯定能促进销量。 林老弟这间西江月茶楼,取得的是唐时李白的诗句: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但终究是少几分意趣。最好是西江月的词牌。” 我能填西江月的词牌?你太高看我了。我是理工科的。 贾环推却道:“我对诗词并无研究。” 林心远也不信贾环8岁就能填出文采出众的诗词,笑着打圆场,“吕老板就不要强人所难。贾兄才学过人,但诗词终究是讲天分,论志趣。不是一时间就能写就。贾兄,日后再有话本出售,可再来茶楼详谈。” 他很相信吕老板的生意眼光。既然吕老板认为贾环的话本不错,他当然也想跟着赚一笔。 贾环笑道:“一定会的。”他也想为他的生意留条路,是否能成交再就事论事了。 吕老板却是呵呵一笑,抿了口茶。 他向贾环约诗是有原因的。今年春节时,贾府里传出一首精妙的咏雪诗:畴昔月如昼,晓来云暗天。玉花飞半夜,翠浪舞明年。 据说为贾府的一位少爷所作。贾姓在偌大的京城很多,但姓贾的神童恐怕不会那么多吧?他心里起了结交之意。 微微沉吟着,吕老板斟酌着道:“按说写诗词是件雅事,我谈钱就显得庸俗了。只是,刚买了贾小友这本三国演义,我这里就琢磨着怎么卖得更好。还请贾小友见谅。 我愿意出二十两银子的润笔费,求贾小友一首诗词。用来宣扬这本三国话本。当然,贾小友若有顾虑的话,可以使用笔名。” 林心远微微一怔,看看吕老板,再看看贾环,低头喝着茶。有点奇怪。吕老板就这么笃定贾环能作诗?怕是别有隐情吧?他们俩之前可是认识。 吕老板的话说的很客气,令人听的很舒服。很有点儒商的派头。 贾环心里仔细的权衡利弊,道:“我试试。” 吕老板就笑道:“林老弟还不快让人文房四宝伺候?” 嚯。你还真敢写?林心远压着心里的惊讶,叫来侍女,送上笔墨纸砚。 贾环起身,在雅间的翘头案几上铺开白纸,压好镇纸,落笔而下,一气呵成: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 … 贾环刚写完这首词牌中的最后一个字,站在案几旁边观看的吕老板动容道:“好词。真是好词。贾老弟当真是才思敏捷、文采斐然。” 而另一边的林心远完全是震惊的呆住。竟然真填了一首西江月。他根本就不看好贾环的。 其实,在看到“稻花香里说丰年”这一句时,他就品出来这绝对是一首好词。 奉上笔墨的美貌侍女惊讶的掩住小口,妙眸看着贾环。她刚才在帮这个小男孩磨墨。没想到,竟然见证一首足以传唱的绝妙好辞的诞生。 林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累世巨富,已经开始培养家里的诗书之风。她也粗通诗文。这首词即便是她来看,也是相当有意趣。 对众人的反应,贾环笑了笑。他对这样的效果并不感到意外。这是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的名篇: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这都是脍炙人口、流传于世的名句。 至于这首西江月贾环一个理科男怎么记得?因为,这是入选语文课本的诗词,他当然印象深刻。 辛弃疾在这个历史时空中湮灭了。想也是,开豪放派先河词宗的苏轼都没出现,同为豪放派代表词作家的辛弃疾湮灭也有几分情理。 贾环落款填上他的笔名:“九悟”,说道:“劳烦吕老板用这个笔名做广告营销吧!” 他暂时不想出名。出了名还怎么转换身份离开贾府? “行。”二十两银子买到这样的佳作,吕老板算是赚到,听到“广告营销”,心里一动,这个词用的很有讲究啊。 林心远佩服的赞叹道:“贾兄高才啊!在下佩服。日后一定要多来亲近。” 他对贾环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看到贾环是个小孩的轻视,到贾环和吕老板谈成生意的揣测,认为可以交往。现在这首西江月一出,他认为贾环可以深交。 这首佳作挂在他的西江月茶楼上,会让他赚翻。 “林兄客气了。”贾环搁下毛笔,从吕老板手中收了二十两的银票,告辞离开。 出了风头,不赶紧走,难道留下来听吕老板和林心远二人对他吹捧? … … 刚出门,守在门口的赵国基就焦急的迎上来,跟着贾环下楼,问道:“环哥儿,书卖出去了吗?” “卖出去了。话本外加一首词,卖了50两银子。”贾环语调微微有点兴奋,今天出来一趟,他也没有想到收获这么大。他预期在10两-20两之间。 “这么多!”赵国基吓了一跳,随即,喜笑颜开,为贾环感到高兴。 从木制的楼梯走向茶楼大厅,贾环笑着道:“以后还会有更多。舅舅,咱们的蜂窝煤制作要准备原材料了。等会我给你支10两银子,你在坊里租一个小院,储备煤炭和泥土。” “啊?要是卖不出去折在家里怎么办?”赵国基的第一反应销路。他是典型小富即安的心态。 贾环笑道:“舅舅,你放心。我有办法卖出去。” 赵国基就不再劝贾环。50两银子的巨款啊,足够他一家嚼用2两多。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到手。啧啧! 到得楼下,贾环招呼着已经看到两人的钱槐和胡小四一起离开。 赚了50两银子的外快。午饭时分,贾环在崇文街的醉仙楼要了5两银子的席面,以茶代酒,庆祝卖书计划“初战告捷”。 一共十四道菜,有:蜜饯鸭梨、罐煨山鸡丝燕窝、酥炸腰果、鸳鸯卷、陈皮牛肉、珍珠鱼丸、持炉烤鸭、麻辣鹌鹑、酱羊肉、明珠豆腐、五香仔鸽、炒珍珠鸡、时蔬瓜果、茉莉雀舌毫。 钱槐和胡小四吃的大呼过瘾。 茶足饭饱,已经是近下午2点许。贾环付了2两银子给酒楼的掌柜,预定了后天酒楼二楼的一间包间,这才和赵国基三人提着打包好的菜肴回贾府。 食盒里面都是没有动筷子的菜,准备带回去给赵姨娘、如意、晴雯几人尝尝。贾府里,醉仙楼这样的美食并非吃不到。贾府私房菜甚至还要更高档、精美。 但是贾环、赵姨娘处在贾府生物链下层,以及两人身边的人,还真就吃不到。 … … 这天下午,贾宝玉从在贾政的书房里见客回来,换了身衣服,到黛玉房里找她玩耍。 自去年冬黛玉进贾府以来,他日常许多时间都是和林妹妹一起度过。 冬天过后,贾宝玉和黛玉就从贾母房的碧纱橱中搬出来,没有再住在一起,而是各自居住在相邻的暖阁中。几步路就到。 “姑娘正在写字。二爷小声点。”黛玉房外,丫鬟紫鹃给宝玉打起帘子,轻笑着“嘘”了声。 贾宝玉会意的点头,轻步走进房中,就见林妹妹穿着件淡雅的花色裙衫,纤柔精致,正在书桌边悬腕写字,嘴里轻诵着古文句子,书香怡人。 “妹妹。” “呀,要死啊你,吓我一跳。”见贾宝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黛玉蹙眉,娇嗔着抚着胸口,手提着毛笔,墨汁滴落在纸面上,污了正在写的字。 贾宝玉笑问道:“妹妹在写什么文章?” 林黛玉搁下毛笔,掩嘴取笑道:“你还是不要问了,免得污了你的耳,是你看不起的俗人写的好文章。” 贾宝玉笑道:“俗人俗不俗且不管他。既是好文章,妹妹就该给我看一看。奇文共欣赏。” 林黛玉就将写了一大半的《爱莲说》给贾宝玉看,“喏,上次你摔玉时,我从环兄弟那里看来的。我足足品了两个月哩。”爱莲说不长。而林黛玉极为聪明,事后默诵下来后。经常自己琢磨、体会。 她最喜欢里面的这几句:“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当真是好文章,好句子。文章描述的莲花的品格,让她相当的敬佩、有感触。 贾环要是知道黛玉此时的想法,肯定会给她点个赞。这是林妹妹性格、境遇的真实写照。 当然,贾环点赞归点赞,亲近之意是不会有的。他现在可不是刚到红楼的菜鸟。 贾宝玉一听林黛玉的话,就有些不高兴,他不待见贾环,质疑道:“这不大像他的文风吧?国朝并无爱牡丹的习俗。倒是唐朝武则天时,爱牡丹的人很多。” ... 第二十章 下请帖 林黛玉微微撅嘴,不乐意的道:“你既然觉得不好,你写一篇咏物文章给我看。” 贾宝玉叫屈道:“妹妹,我何曾说文章不好?只是不信是老三写的罢了。他经常去外面的书店,指不定是哪里看来的。看这句,‘自李唐以来’,听挺像北周时期的作品。” 不得不说,贾宝玉很聪明的,很有急才。不然,也不可能和林妹妹这高智商的萝莉玩到一块。 林黛玉并不关注文章是不是贾环写的,她只关注文章的内容。心里想了一回,感兴趣的眨眨美眸,道:“呃…,你说,环兄弟经常出去看书?” 贾宝玉将手中写满黛玉笔迹的纸张放在书桌上,点头道:“是啊。我前两天在我娘房里见他在抄书,听金钏儿说的。他现在晒得又黑又瘦,我娘就问他原因。让他少出府瞎逛。他说他在外面书店里看书。” 林黛玉漆黑的眼眸子一转,说:“那我们去找他要几篇新文章看看。我最近看从家里带来的书都觉得没有新意。” 贾宝玉赌气道:“我不去。指不定他们又要在背后编排我。你没听赵姨娘怎么说我?我不但这个名声。” 林黛玉年纪虽小,却懂人情冷暖,知道二月底贾宝玉摔玉对贾环的影响很大。听紫鹃说,那边上上下下怨气大着。轻笑道:“那我派紫鹃去要。你回头不要看。” “好妹妹,那可不成。”宝玉和林黛玉笑闹起来。 … … 紫鹃去找贾环时,晴雯和如意两个小姑娘正在贾环屋里拿着食碟吃麻辣鹌鹑。麻辣的两个小姑娘“呼哧呼哧”的吐舌头,又欲罢不能的说“好吃”。 贾环坐在书桌后写字,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两人聊天,说着京城里那里的东西好吃云云。 紫鹃“噗嗤”一笑。 四月底,春夏之交。午后时分,小丫鬟们都昏昏欲睡。贾环房外没人看顾。晴雯和如意两个大丫鬟在享受美食。紫鹃到了屋里,贾环三人才发觉。 “紫鹃姐姐来了。”晴雯原来在贾母房里,和先前叫“鹦哥”的紫鹃相熟,洗了手给她倒茶,又请她吃醉仙楼的酱羊肉,“可是林姑娘有事?” “嗯。”紫鹃尝了几片美味的酱羊肉,赞道:“味儿真好。”又轻笑道:“姑娘让我来问问三爷最近有没有作类似于爱莲说的新文章,姑娘想看。” 贾环并不会听到林妹妹有“需求”,就立即屁颠屁颠的去“奉承”她。这种“傻事”他在大学里爱慕某个姑娘时做过,现在是不会做了。说道:“这两天比较忙,没有写。过两天吧。” 紫鹃就叹口气。 贾环可不管“慧紫鹃”怎么想的,将紫鹃打发走,手中的拜帖也写得差不多,搁下毛笔,吹了两口气,等着墨迹干下来。又从书桌角上的一叠纸中,抽出一份横写的计划书,仔细的翻阅。 今天赚了50两银子,约等于5万块,小赚一笔。更重要的是,找到一条稳固的赚钱路径。他的脑海中可还有不少故事。再赚几笔银子应该不难。 但此刻,贾环欣喜的情绪已经慢慢的换过来,开始仔细的审视他的财务。 50两银子看起来挺多的,可也不怎么够花:在醉仙楼里吃顿饭就用去5两银子。给赵国基10两,用于采购蜂窝煤的原材料。计划后天请贾琏吃饭,预定包厢先付了2两银子,贾环心中为这顿饭制定的预算是10两。 算下来,贾环手中也就还剩下25两银子。 这对于打算在几年后离开贾府的计划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还需要继续努力! 手上剩的银子,就先用来改善目前的生活吧。来红楼世界忍了这么久。有条件的话,贾环在“衣食住行”上从不苛待自己。 贾环并不打算通过储蓄的方式来积累财富。来自现代的职场,他的观念更倾向于用投资、经商来赚取财富。用钱“生”钱才是王道。 贾环心里计划已定,将计划书收起来。 去送紫鹃的晴雯回来,见如意正在收拾餐后的场面活,咯咯轻笑,眉清目秀的小美人,步履轻快的走到贾环的书桌边,提起茶壶给他添茶,问道:“三爷,你还在怄林姑娘的气啊?” 贾环莫名其妙,笑着道:“怄什么气?” “就是二月底,宝二爷和林姑娘在屋里吵架连累你的事情啊!” 贾环就笑,“我是黑白不分的人么?我被连累,和林姑娘没什么关系。” 晴雯笑兮兮的道:“紫鹃姐姐刚还试探我呢。怕是回头林姑娘对你有想法呢。” 贾环轻轻的弹了下晴雯白皙的额头,笑道:“随她想去吧!我们呢,要把聪明才智用在创造社会财富上,努力做一个对社会,对世界有用的人。地球不是围绕着林妹妹转的。” 晴雯捂着额头,给贾环一连串的新词儿给说的晕晕乎乎,粉润的小嘴微张,感觉好有道理,又觉得好像不对:林姑娘那要强的性子,伶牙俐齿,给她惦记可不是好事。 贾环微微一笑,拿着请帖起身往门外走去。他并无和林妹妹亲近的意思。 一旁收拾卫生的如意看得的掩嘴偷笑。三爷虽然也信任她,可是晴雯姐姐人长得漂亮,做事情又利索,三爷的首席大丫鬟早就是晴雯姐姐了。 晴雯回过神,就见贾环已经起身拿着请柬快要出门,扬声问道:“三爷,你去哪里啊?” 贾环没回头,挥挥手,“去下个请帖就回来。” … … 贾环是要去凤姐院中给贾琏下请帖。 贾府的布局分为东、中、西三路。贾环的住处比邻赵姨娘,属于贾政的一房,在中路。 凤姐院位于西路。西路依次过去是:垂花门、穿堂、花厅、贾母上房、倒厅、凤姐院。 由于贾琏管着贾府的外事,凤姐院并不在贾府内眷住处的中间位置,而是偏向一处角门,方便贾琏日常出入。 贾环没有走庭院里的游廊近路,那太容易碰到贾府里的夫人、小姐。而是顺着甬道和夹道走。一路上的园林景致轩俊壮丽。路过贾母上房再走约十分钟,抵达凤姐院。 此时约下午四点多。苍翠茂密的树木光影映在南北宽夹道上,粉油大影壁泛着光彩。院子门口几个总角小厮守着。 总角是指八-九岁至十三四岁的少年,扎两个羊角小辫。小厮们见贾环过来,弯腰行礼道:“三爷好。” 凤姐院的小厮们固然心高气傲,但到底是下人、奴仆。贾环最近在贾府里可是声名赫赫。 贾环和气的点点头,进了凤姐院。小院中就见凤姐身边的丫鬟丰儿拿着一盆衣服从厢房里出来。一个穿着翠绿蓝布衫、容貌平实的小丫鬟。 丰儿好奇的问道:“三爷到屋里来可是有事?奶奶正头疼着。平儿姐姐在跟前伺候,要我通传一声吗?” 王熙凤病了?贾环有些惊讶。他在贾府里的消息很闭塞。嘴里说道:“不用。我来找琏二哥,想请链二哥后天喝酒,请你帮我代转一下请柬。谢谢!” 丰儿道:“嘻嘻,三爷真是客气。这请柬我可不够资格转给二爷。我这就去递给奶奶。保证不耽搁三爷的事儿。” 王熙凤调教的好伶俐的丫鬟。贾环点点头,“嗯,谢了。”然后,转身离开。 “诶…,三爷…”丰儿感觉怪怪的。 … … 王熙凤身体抱恙,在家里卧床休息,薄薄的水粉色百鸟朝凤图案丝被覆在身上,脸上微白。清俊的平儿在她床榻边伺候,说着话。 丰儿进来将贾环送来的请柬给平儿,把话说了一遍,退了出去。 平儿和凤姐都不识字。平儿将贾环送来的请帖放在案几上,疑惑的道:“倒是巧了,环哥儿到门口都不进来看一看,这不太像他啊!”贾环过来送请帖却不见女主人的面,这事办的有点失礼。 王熙凤脸朝床外,冷哼一声,道:“他给太太罚抄书,心里对我有想法呢。” 平儿恍然。凤姐给贾环在贾府扬名是设了一个套,以贾环表现出来超乎年龄的心智,估计已经明白过来。贾环不见凤姐,应该是在表达不满。 王熙凤冷笑道:“到底是长进了,竟然敢来撩拨我,等我过两天病好些,看我怎么收拾他。” … … 入夜时分,贾府里灯火绰绰,人声相闻。 贾琏在府外喝酒回来,带着微醺的酒气进了卧室。他作为管着贾府外事的少爷,自有一帮人天天奉承他。特别是最近贾府的姻亲王子腾刚刚升官出京,奉旨查边,显然是简在帝心。 贾琏见王熙凤头上缠着丝布卧在床榻上。美妾平儿在她跟前伺候。吃惊的上前握着王熙凤的手,“你又犯病了?” 王熙凤往昔红润的脸蛋有些苍白,“嗯。午睡起来,突然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老毛病了。休息一两天就会好。” 王熙凤的判词中有:“一从二令三人木”。说的是她和贾琏的浮起感情阶段。贾琏和凤姐如今的关系正处在“一从”的阶段,小夫妻俩日子和和美美。 平儿插话劝道:“奶奶你何苦呢,有些事原不该你管的。”贾府里,从礼法上来说,管理内宅的应该是王夫人。但是,王夫人如今万事不管,将杂务都推给凤姐。 “我不管着,这阖府里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王熙凤不以为的笑起来,笑容中略带得意,“平儿,你去将今天下午那小子送来请柬拿给爷看。” 贾琏诧异的看着平儿弯腰去匣子里拿请帖,问道:“怎么,是蓉哥儿下帖子来请我吃酒?” 王熙凤嗤笑一声,“美得你。是贾环。他来下帖子请你。听丰儿说,门都没进来,送了帖子就走了。对我有意见呢。”她琏二奶奶可不喜欢有人给她甩脸子。 ... 第二十一章 谈生意、落子 贾琏就笑,脱了外衫挂起来。王熙凤平时苛待赵姨娘和贾环的事情,他是略有耳闻的。贾环对王熙凤有意见,他并不意外。 平儿将请柬找出来,放在卧室里的圆桌上。贾琏并不着急看请帖,接过平儿递来毛巾,洗着热水脸醒酒。 凤姐枕在床头,半倚着看着丈夫,抿嘴笑道:“贾环他大约是想求你办什么事。哼,求人求不到真佛,我看他能办得成什么事?” 贾琏笑道:“凤姐儿,我怎么听你这话里有话啊。行--,那我就不去见他了。” 凤姐心情大好的娇笑,口不对心的道:“你们爷们的事,我管不着呢。我可不想落个阻碍你和兄弟们来往的名声。” 贾琏就笑起来,平儿接过贾环递过去的湿毛巾,转身端水出去。贾琏拿起桌子上的请柬看,“哟,环哥儿这手字很漂亮。大手笔啊,竟然是请我后天中午在醉仙楼吃酒。” 醉仙楼是京城里知名的酒楼,相当于是五星级酒店餐饮部与知名会-所的合体。有歌舞班子,不定时的举办文会。高端大气上档次。贾琏不喜欢读书,这种文化氛围很浓厚的酒楼平时去得少。 王熙凤微微皱眉,疑惑的道:“贾环他那点月钱在醉仙楼里够什么?” 贾琏沉吟了一会,对进来的平儿道:“你找人去回环哥儿:我后天中午和冯紫英在城南的庄子有场酒要吃。若是小事不用破费,明天早上去库房里找我说。” 王熙凤哼了一声,不满的道:“你倒是会做好人。” 平儿应了一声,安排人去贾环的住处。一盏茶的功夫后,平儿重新进来,抿嘴轻笑道:“环哥儿说他最近发了一笔小财,一贯仰慕爷的风采,想请爷喝酒闲聊,正好有件生意上的事情和爷商量。” “呵呵,这倒是奇怪了啊!”贾琏好笑的娇妻美妾说道。 王熙凤默不作声的思考:贾环今年才多大?8岁而已!他从哪里发的小财?他能有什么生意?贾府里为何没有一点风声。 贾琏想了想,说:“平儿,你再派人去回环哥儿,大后天中午我有空。” … … 四月二十七日。天晴,微风。贾环上午放学后,向先生林举人请了个假:下午有事情要忙。 林举人欣然应下来。贾环每天的课业只需要讲一遍就行。过几天检查,无一例外的都通过。在他看来,这是读书天分极高的表现。 这样的学生教起来轻松省力,满心愉悦。贾环的学习进度已经超过贾兰,进至《论语》。 贾环在书房的院外和赵国基汇合,径直往角门奔去,准备去醉仙楼等贾琏。 下课回家吃饭的贾兰看着贾环的背影,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自三月份,他按照他娘的要求疏远三叔后,三叔现在真的和他越来越疏远了。这让他有些沮丧。他挺佩服才华出众的三叔的。 贾琮嘿嘿一笑,他不大看得惯贾兰的假装。三哥为人不错,以后有本事青云直上,他说不定还能沾上点光。 崇文街上的醉仙楼在中午时分,车水马龙。 幽静的包厢中,几盆兰花盛开。两个酒楼里养的女伶在不远处弹琴吹箫,舞弄丝竹之声。 贾环和贾琏喝着酒,说笑着闲话。贾琏是个唇红齿白英俊的公子哥,锦袍玉带穿在身上,端得是好模样,人面子。 贾环原本和贾琏并不怎么亲近。先要说些开场白,烘托气氛再切入正题。 贾琏就笑道:“环哥儿,闲话就不说了。风花雪月,吃酒行令,你都还太小。过两年二哥带你去耍。我对你那日的话可是好奇的很。你先给二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范儿。 贾环就笑起来,道:“那就从二哥的意思。我看杂书,编写了个话本卖给了书店老板,赚了30两银子。算是发了一笔小财,所以请二哥来吃酒。是想求二哥一件事。我想要库房上钱氏夫妇的儿子钱槐给我做长随。” 贾琏赞叹的笑道:“哟,环哥儿,你近来读书倒真是开窍了啊。都能写话本。” 贾琏不喜欢读书,对编写话本的难度不大了解。贾环才八岁就能写故事,着实让他有些惊讶。但却并不意外。贾环除夕时在贾府里可是作了一首好诗。能写诗的人,写个话本有什么好意外的? 贾琏喝了杯酒,又奇道:“怎么,赵国基做的不好?我听说,他为人勤快、老实。” 贾环悠然笑道:“这正涉及到我要和二哥商量的生意。我是想让赵国基去制作蜂窝煤。我前段时间在门前搭了个炉子,二哥想必是知道。” “嗯,听你二嫂子说过。” “小火炉配着蜂窝煤烧起来,比烧材要节省许多。府里的厨房要是全部使用蜂窝煤的话,每年的柴火钱要省不少。不知道二哥有没有兴趣采购这蜂窝煤?” 贾琏这会是诧异的看了贾环一眼,心思动起来。但凡涉及到采购,都是有利可图的。比如贾府里的胭脂水粉采购,钱都被下面那帮人瓜分。 贾琏是贾府里的外管家,但是贾府公中的钱和他的私房钱是两回事。前者,他只是代管,有账目。后者,他想怎么花都可以。 所以红楼梦中,王熙凤会克扣丫鬟们的月钱去放印子钱。因为,月钱是公中的,印子钱的利息就归王熙凤自己。 贾琏想了想,似笑非笑的看着贾环,问道:“环哥儿,你预估一年柴火钱能省多少呢?” 贾环早就算好,胸有成竹的报出数字,“大约能省20多两银子!” 京城中,一担柴火不过5文钱左右。贾府中大、小、公三个厨房要管数百口人的热茶热饭,一天需要约柴火50担。一年算下来约60两银子。冬天烧的炭另外算。 蜂窝煤能提高热能的利用效率,一年预计能省20多两银子。一年20多两银子的收益,显然是不会被贾琏这样的富家公子哥儿放在眼中的。 而贾环做了10两银子的预算请贾琏来醉仙楼吃饭,当然也不是来谈一年20两银子的生意。 贾环接着道:“若是府里取暖的煤也用蜂窝煤,能省得更多。” “哈哈。”贾琏酣畅的一笑,他已经想到这个,拿起酒杯和贾环碰了一杯,顺口的女儿红落肚,快意凛然。 贾府里一年要费多少柴火钱他心里大约有数。不过100两银子左右。耗费的大头其实是冬天取暖用的煤炭。即便京城附近就有煤山,冬日时煤炭也要每百斤约二两银子。更别说质地上佳的煤炭。贾府一年的煤钱约要3000两。 按照接环报出来的节省数目,可节省1千两银子出来。当然,具体是多少,还要再算算。要将府里的采购换成蜂窝煤,少不得要在账目上给出四五百两的节省,如此方显得他管家的本事。剩下的500两就落到他的囊中。 他听平儿说,凤姐儿放印子钱,一年也不过1000多两银子的收入。 贾琏心情极佳的和贾环喝了几杯,问道:“环哥儿,这蜂窝煤真的有你说的那么节省?” 贾环笃定的道:“我那里还有几个多余的小火炉,回头送给二哥。二哥一试便知。” 贾琏只看贾环镇定的表情,心里便信了三分,说道:“嗯。你下午找人送过去。你说的钱槐的事儿我许了。采购蜂窝煤这件事能做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贾琏做事情还是很正派的,相对公正善良。书中,他父亲贾赦让他去夺石呆子珍藏的扇子,他只是上门去苦苦求对方出让,但是石呆子执意不肯,他也就作罢了。而贾雨村找个借口关石入牢狱,夺取其扇子。贾琏说:“为这点子事,弄得人家倾家荡产,也不算什么能为!”被贾赦一顿好打。 此时,贾环给他送来一笔一年500两纯利的生意。他是想着要分贾环点好处。换个人来,只怕是要琢磨怎么将制作蜂窝煤的利润也吃下去。 当然,若是现代社会中,一般是制造工厂给采购人员回扣,求着对付采购自己的产品。贾环和贾琏这单生意是一个例外。因为,蜂窝煤只有贾环这一家。 贾环微微一笑,道:“先谢二哥了。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二哥愿不愿意听?” “你说。” “我是这样想的,二哥何不拿出体己钱自己开一家制作蜂窝煤的作坊。蜂窝煤的原材料可比煤铺子卖的煤炭要便宜得多。人工、成本都可以自己控制。收入都是自己的。” 贾琏惊讶的看着贾环,就笑起来,“制作蜂窝煤是你的事情,我怎么好插手。” 按刚才的估算,府里用煤一年的流水2000两银子,贾环制作蜂窝煤利润,一年怕有三五百两的银子入账。 贾环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放在贾琏面前,说道:“二哥,我还要读书,哪有精力搞手工作坊一摊子事?我把这制作蜂窝煤的方子以200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二哥,这事就算完结。这方子二哥找人一试就成。注意保密就成。” 要读书只是他不搞蜂窝煤作坊的借口。贾环的投资观点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搞手工作坊,会牵扯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得不偿失。反而不如一锤子买卖,落袋为安。 贾琏不接,佯怒的盯着贾环,“环哥儿,你莫非是看不起你琏二哥?该给你的好处我能贪墨掉?” 贾环心道:你或许不会,你家里那位就说不准了。 如果是正常的生意,蜂窝煤配方的要价,贾环至少会开到800两。贾琏不买,自然会有其他的商家买。但是,贾环现在是想要交好贾琏,不宜开价过高。如此才会有和贾琏合作第二次,第三次… 贾环交好贾琏的目的很明确,目标是他身后的王熙凤。 知道红楼梦走势的人都清楚,贾琏最终会和王熙凤翻脸。凤姐的判词中:“一从二令三人木”,“人木”合起来就是个“休”字,预示着贾琏最终会休妻。 贾环不慌忙的解释道:“二哥说哪里话?所有的事情都是要二哥去操持,我不过是出个主意。二哥要是有心,将蜂窝煤作坊给我留二成股份。” “这还差不多!”贾琏转怒为笑,收了餐桌上蜂窝煤的制作方子,“银子我明天派人送给你。” 贾环笑着点头。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而散。临离开前,贾环看似漫不经心的提示道:“二哥,要是想多攥点私房钱,出厂的蜂窝煤成本价,可别一五一十的告诉二嫂子。” 贾琏哈哈大笑,拍拍贾环的肩膀,翻身上马,带着心腹小厮昭儿、兴儿离开。他还有事情要办,不回贾府。 贾环则是带着赵国基慢悠悠往贾府所在的四时坊回去。贾琏要瞒过王熙凤,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关键在于他要搞得定他的美妾:平儿。 贾环说了要在离开贾府之前和凤辣子扳扳手腕,回敬她。岂能言而无信?这便是他落下的第一步棋。 看似闲庭信步,静待风卷云起! ... 第二十二章 制作鹅毛笔 贾环和贾琏谈成生意,余下的事情自然在下午一一办理。 将胡老头新做好的五个小火炉,送到凤姐院试用。 这边赵国基回到家中,妻子钱氏正在院子里浆洗缝补。儿子还在院子玩。 钱氏见赵国基进来,双手在水盆里,诧异的道:“当家的,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国基坐在条凳上,缓缓的对妻子道:“我明天就不跟着环哥儿了。他调我去做蜂窝煤。” 钱氏眼睛就红了,做蜂窝煤是个苦力活,低头抽泣道:“你得罪他了?我原就觉得他难得伺候。好端端的要打人…” 赵国基哭笑不得,训斥道:“你懂什么?环哥儿何曾亏待我。他是要我过去蜂窝煤作坊里当个管事。每个月不比当长随拿一吊钱的收入强?” 贾环在回来的路上给他说了。贾环就安排他一个人进作坊,还是技术工,地位差不了。 钱氏惊讶张大嘴,暗自后悔失言诋毁贾环。 赵国基木纳的笑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妻子。心里只是高兴着。脑海里想起回来的路上贾环说的话:“舅舅,以后啊,日子会越过越好。你要保重身体。” … … 贾琏晚上回到家里,王熙凤和平儿早就等着问他。下午贾环把小火炉给提过来了。前些天本就是一肚子疑问,现在更是。 王熙凤今日已经快好了,倚在床榻上,粉光脂艳,说道:“贾环口风紧的很。平儿去问他,他都没说。他今天到底和你谈了什么?” 贾琏在平儿的服侍下洗了脸,靠在榻椅上,愉快的笑道:“哈哈,谈了一笔大生意…” 贾琏将与贾环的合作说了一遍,又将蜂窝煤的方子拿出来。 王熙凤琢磨了一会,道:“他倒是识趣,只要了200两银子。你那两成股份原就不该给他的。他一分钱都没出。哼。这什么捞子的蜂窝煤真有他说的那样好?” 她可没打算多给贾环银子。即便不给,贾环又能翻得起什么浪来?不过,相比于每年700两银子的纯利,贾环一口价要了200两走,她还不至于为这点事和贾琏争。 凤姐又哪里知道贾琏隐瞒了手工作坊预估的约300两的利润! “这不是有小火炉可以试吗?”贾琏略有些得意的笑道:“凤姐儿,我要是你这个做派,环哥儿今天大概是不会找我谈了。这是我素日在府里的口碑。” 凤姐鼻子里“哼”一声,讥讽道:“得,你琏二爷的名声好,我的名声差。我说琏二爷,你如今一年多700两的生息,我和平儿可好久没买首饰了。” 这话就有些酸溜溜的。贾琏赚钱一贯没她厉害。可她一年辛辛苦苦的放印子钱也才赚1000多两,贾琏和贾环谈一谈,瞬间就有稳当的700两收入。她心里哪能不泛酸? 平儿在一旁轻笑着,说:“你们俩说嘴,何苦扯上我。” 贾琏手里有稳固的来源,看着夜晚里越发美丽的娇妻美妾,豪气的道:“我明儿去铺子里给你们买!”又道:“凤姐儿,真要府里改成蜂窝煤采购,老太太、太太那里还要你去透个气。我才好有动作。” 王熙凤就嗤笑道:“这我当然知道。就怕你还没看明白贾环的用意?他送了5个小火炉给你,就没有借你的手送给老太太、太太们使用的意思? 他还给你提起厨房的柴火的事情,是要你以厨房做例子,让大家都看得到蜂窝煤节省的好处。现在距离入冬可还有大半年。完全来得及操作。” “哟…”贾琏拍拍额头,他有点信王熙凤的话。贾环今天在酒楼的表现确实太过于妖孽。分寸拿捏的非常好。 王熙凤又道:“哼,我偏不在老太太面前提他的名字,让他一边凉快去。老太太还恼他和宝玉争的心思呢。” 贾琏和平儿都笑起来。这就有点赌气了。 … … 第二天上午,贾琏打发心腹小厮昭儿在二门外候着,给贾环送了2百两的银票,交割完毕。贾环将蜂窝煤的配方卖掉,落袋为安,身家增加。 接着,一直跟着贾环的长随也赵国基换成了钱槐。 贾府里由柴火、煤炭改换蜂窝煤的一系列事情开始在暗中操办起来。贾环给10两银子让赵国基购买煤渣和租个小院做手工作坊的事情给贾琏接手。由他的心腹小厮兴儿和赵国基两人跑前跑后的忙着,租场地、招工、购买原材料、制作模具,准备批量制作蜂窝煤。 四月三十日,书房里放假。天阴。 贾环屋外的空地上一口大铁锅下,幽蓝色的火苗热情的舔着锅底。铁锅中米汤水沸腾。 贾环的乳母张嬷嬷蹲在地上,卖力的拿大蒲扇给小炉子的风口扇风。 没有香气四溢的味道。因为贾环并不是在熬八宝粥或者大米粥。铁锅里面煮的是如意从厨房里要来的鹅毛:都是左边翅膀上的鹅毛。贾府里每天要吃掉几只鹅,不缺鹅毛。 空地上,贾环、晴雯、如意并十几个来看热闹的小丫鬟稍微离着远一点站着,看铁锅里鹅毛翻滚。 贾环手里拿着计时的沙漏,叮嘱正在吃蜜钱果子的如意,“如意,一会记得刷牙。甜食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如意手里端着蜜钱小盒,甜美的笑道:“知道啦,三爷!” “小蹄子浪的!声音那么甜。”晴雯掐着如意的腰,笑着小声嗔道,伸手去如意的盒子里捡果子吃。 贾环好笑的摇头,扭头去看沙漏。 200两银子落袋为安。身家增长至225两银子。这两天,他让晴雯在厨房里花些银子,很尝了几道贾府私房菜,计有:烧野鸡、火腿炖肘子、糟鹅掌、炸鹌鹑等。 瓜子、蜜钱果子、风干粟子、时令瓜果买了些回来放在家中。晴雯、如意两个小姑娘都有些馋嘴甜食,偏好吃蜜枣。贾环不得不多叮嘱她们注意刷牙。现在可没有补牙齿的地方。 谈完了生意,贾环最近也变得清闲起来。今天书房放假,他便将搁置的计划重启:制作鹅毛笔。写话本用毛笔是在太费劲。还是硬笔用的顺手。 “行了。”贾环估了一下时间,煮了有十几分钟。张嬷嬷便停下来,拿簸箕将鹅毛捞起来,晾干。制作鹅毛笔的第一步:脱脂完成。接下来是硬化。 贾环先是让张嬷嬷将铁锅里的米汤水倒掉,再将早就准备好的沙土倒进铁锅中,用纸张白纸覆盖在沙土表面,再继续扇风,加热。 没多久,沙土开始发热。再过一会,到了燃点,白纸“嘭”的一声自燃。看热闹的小丫鬟们都“啊”的一声惊叫起来,随即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贾环的院子前顿时如同来一群欢快的小鸟,生机勃勃。 贾环微微一笑,心情愉悦。 “停!温度够了。”贾环和张嬷嬷将大铁锅抬到屋檐下,稍做冷却,然后招呼晴雯、如意,将脱脂后的鹅毛一支支的插入到铁锅中,等沙土自然冷却,整个硬化过程就完成。 到下午时分,贾环睡午觉起来,看着窗外傲然绽放的一株白玉兰,白花幽香,令人喜悦,夏季到了啊。贾环起身,心情悠闲的坐在书桌边喝茶。 “三爷,你起来啦!”晴雯拿着个装满脱脂、硬化后的鹅毛的盒子进来,穿着水粉色的裙衫,身段高挑,眉清目秀,“喏,我把鹅毛都拿来了。” 跟在晴雯身边的如意穿着粉白色的外衫,模样清秀,身姿比例姣好,她要比晴雯矮一个头,手里拿着剪刀和小刀。 “嗯。晴雯,如意,来,看我如何制作鹅毛笔!”贾环颇有些意气风发的说道。不是鹅毛笔的制作成功兴奋,而是200两银子落袋的舒畅。 两个小姑娘就好奇的站在他身边看着。 贾环拿起一支鹅毛,先用剪刀剪出一个斜面,再用小刀画一道开口。类似于钢笔笔尖的形状。 贾环沾了墨汁,在手边的白纸上写了几笔,感觉不大合适,又制作了几支鹅毛笔,挑了一支在纸面唰唰写起来,写的是他比较喜欢的一首现代诗: 一周前含苞待放,一周后零落凋零,白玉兰的周期太短,白玉兰上有我春天百结的愁肠。 贾环写的是硬笔书法,用的是简体字,横写,写完之后,不禁满意的点点头,心里有熟悉的滋味涌起来,脑海中飘过中学时那道美丽的倩影。 晴雯站在贾环身边,看着他写字,轻笑着道:“三爷,你这字儿写的真好看。把它送给我收着罢。等你以后当了大官,我拿到外面去换钱。” 贾环就笑起来,打趣晴雯道:“没看出来你还挺有经济头脑的啊。哈哈。不过,这可不能送给你。这是一首情诗。” “啊…”晴雯燥得慌,俏脸飞红。饶是她一贯伶牙俐齿,脑袋灵活,这时也有点发蒙。 “咯咯…”如意“噗嗤”娇笑,手扶着贾环的书桌,弯着腰笑道:“嗳哟,我肚子受不啦。晴雯姐姐,你太心急了。” 晴雯就羞恼的“张牙舞爪”的去掐如意,这妮子再回敬自己上午时笑她。她可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觉得三爷人好,亲近而已。倒是如意肯定是打定主意要做三爷的屋里人。 贾环可没法欣赏11岁小姑娘的娇羞妩媚,晴雯这个美人胚子,再大几岁还差不多。好笑的看着玩闹的两个小姑娘,道:“好了你们两个。去帮我端盆水进来,我洗把脸。改天教你们识字。” “嗯。”晴雯和如意都应了一声,一个羞恼,一个笑嘻嘻的离开里屋。 贾环微微一笑,在白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下几个字:倩女幽魂。这是他准备写的第二个话本。 ... 第二十三章 端午节 五月五日端午节。 熏艾草,划龙舟。吃鸡蛋,包粽子。 贾府上下忙忙碌碌,忙着过节的事宜。贾环作为庶子,在过节时一般都很清闲。而二月底,他因贾宝玉摔玉恶了贾母,贾府后院里的聚宴就和他毫无关系。 住处外和赵姨娘院相连的走廊处,树木幽幽。贾环倚在木栏杆边,听着晴雯去贾母房里打探来的消息:王夫人要去清虚观烧香;过两日薛姨妈并薛蟠、薛宝钗就要来贾府。还有一些消息。 比如:宴会中,王熙凤送了一个小火炉子给李纨,言道小火炉有三种好:烧水、熬粥、蒸菜。二-奶奶好厉害的嘴哟。这个“小段子”很快就传遍贾府。 而伴随着这个段子传播的,还有贾环写话本卖出30两银子的“巨资”的消息。贾环虽说被排除在贾府的体制外,但总有他的消息在贾府内成为话题。 贾环听晴雯说出这个消息,仿佛是听到一直等待的“另外一只靴子”落地。 他给贾琏下请帖的时候去“撩拨”王熙凤一回,王熙凤最近病好了,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对王熙凤放出这样的消息贾环并不在意。他既然给贾琏说了,就有心里准备。 他其实需要借凤姐之口,像贾府的人解释,他为何突然变得有些钱了。只要稍微留意,就知道贾环最进的生活档次有所提升。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贾环同样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王熙凤的企图:她大约以为这样可以断掉他的财路。 毕竟,贾府里并不需要府里的少爷赚钱。写诗词很高档,但写话本在古时就很“低端”,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只要政老爹、王夫人说句话,他这摊子就算黄了。 然而,凤姐在沾沾自喜时,肯定不知道自己对她的算计到底在哪里。凤姐有小聪明,无大智慧。 恩格斯说过一句很经典的哲学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夫妻在家庭中的地位,和男权社会、女权社会无关。只关乎经济基础。贾琏有了大量的经济来源,真的能忍受王熙凤对他颐指气使? 贾环在等待! … … 端午节后,天气似乎一下子就入夏,变得炎热。 贾母上房,黛玉住处。林黛玉坐在窗口看着书,窗外蝉鸣林幽。 紫鹃端了碗药进来,服侍黛玉吃药,嘴里不满的道:“宝二爷真是的。往日姑娘生病他必定来看。现在倒好,和薛姑娘顽,都不来姑娘这里。” 薛姨妈端午节后,于五月十二日携子女进京抵达贾府,住在梨香院。多了一个宝姐姐。宝玉来黛玉这里的时间少了些。当然,紫鹃说的有点夸张。 林黛玉着恼的将药碗重重的放在条桌上,药汁溅在桌面上,道:“他爱和宝姐姐玩关我什么事。” 紫鹃给吓得一跳,不敢再说,忙换了个话题来哄林黛玉。黛玉的情绪这才稍缓。说着说着就说到最近贾府里的新闻上去。 紫鹃道:“姑娘,听说环三爷在外面卖话本赚了30两银子。我上回去要文章,他却是推辞说两天。可见他也是个心计的。” 紫鹃给贾环拒绝了一回,对贾环印象不大好。但凡住在贾母这边的人,都对贾环印象不好。 林黛玉蹙着娥眉,道:“你原不知道,文章和话本不是一类。他这么说也没错。” 紫鹃心里暗自纳闷,自家姑娘好像并不大附和老太太住处这里众人的意见。 林黛玉想了想,细声说:“你再去跑一趟,看看环哥儿在不在家?在的话,帮我要本话本来打发时间。夏日绵长。” “哦。”紫鹃收了药碗,应了一声出门。 … … 五月二十四日。休息日。 贾环上午带着钱槐去外面考察市场。下午在家里思考他接下来的计划。他当然不可能满足与200银子的身家。这离离开贾府的需求还差得远。 贾环自己估摸着少说得两三千两银子,花销包括:离开京城的路费,买户口,置房产,再投资起始资金等等。他可没打算一路风餐露宿的离开京城。而且,他不确定如意和晴雯是否愿意跟他离开,但是得把她们俩的预算留出来。 因而,他还需要寻找市场上的赚钱机会。 下午时分,贾环正在书桌边用鹅毛笔写计划时,晴雯带着紫鹃从门外进来,“三爷,紫鹃来了。”自端午节前闹了个“乌龙”,她和贾环的关系倒更好了些。 贾环就抬起头,看向紫鹃。红楼梦中的“慧紫鹃”是个容貌很平实的丫鬟。年纪与鸳鸯、袭人、金钏儿等相仿。 紫鹃道:“三爷好。姑娘想要看三爷的话本,打发我来问问可有。”说着话,眼睛好奇的落在贾环手中拿着的鹅毛笔。写字的都是毛笔,怎么有用鹅毛的? 贾环听紫鹃说了来意,禁不住笑着摇头。王熙凤传了个消息出来,政老爹和王夫人还没表态,倒是先引得林黛玉找他要话本看。便将手边前两天写好的《倩女幽魂》递给紫鹃,说道:“前两天刚写好一本。你给林姑娘说:不要写批注。我回头还要拿给书商看。” 贾环没有亲近林黛玉的想法,原因有若干。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拒绝和林黛玉交流。 “哦,我会带到。”紫鹃没想到贾环这一次这么爽快,接过充满墨香的话本。 她心里倒是有点愧疚刚才在黛玉屋里编排贾环。她并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现在想着贾环上回怕不是有意敷衍她。 但紫鹃肯定不知道她其实是会错意了:贾环上次的确是在敷衍她。贾环手头有话本,黛玉来借,他不会推脱、敝帚自珍。但如果没有,要他专门的为黛玉写文章满足她的需求那绝无可能。 晴雯送紫鹃出去,迎头碰到如意、小鹊走进来。四人笑着相互打了个招呼。 这边紫鹃离开。赵姨娘的大丫鬟小鹊笑着道:“三爷,姨奶奶的胭脂水粉没了,让你帮忙去铺子里买一些。”见如意疑惑的看过来,小鹊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姨奶奶端午节的月例都给马道婆供奉香油了,保佑三爷没病没痛。” 没有让贾环贴钱给赵姨娘买胭脂水粉的道理。只是,赵姨娘的钱都给马道婆“哄”走了。 贾环心里对赵姨娘信神佛颇有些无语,但也不好说她什么。信-仰自由。当即点点头,“我知道了。明天就让钱槐去买。” 他现在的长随是钱槐,做事情很机灵。这些跑腿的小事已经不需要他来处理。 … … 紫鹃回到黛玉房中,正好碰到宝玉和宝钗来看黛玉。袭人、茜雪,莺儿等丫鬟都在。屋子里笑语涟涟,热闹非凡。 比之贾环哪里的冷清,似乎要热闹很多。这里才是贾府内生活的中心舞台。紫鹃心里忽而有些同情贾环。 黛玉坐在绣墩上,手拿着团扇轻掩嘴笑,见紫鹃进来,笑着问道:“可曾要来?” “嗯。”紫鹃收拾情绪,将手里装订好的书给黛玉。 宝玉好奇宝宝般的插话道:“妹妹,什么要来?” 黛玉接过书,展开来看,说:“上次不是说找环哥儿要文章吗?他说没有。这段时间听说他卖话本赚了30两银子,我就想着要紫鹃去找他要个话本来打发时间。” 宝玉就凑到黛玉面前,看着封页上写着“倩女幽魂”,好奇的道:“这是什么故事?” 黛玉抿嘴笑道:“人家才新写的,当然是你没看过的故事。” 薛宝钗穿着一袭淡黄色的衣衫,容貌丰美。她来贾府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已经赢得贾府上下的好感。见宝玉和黛玉凑得近,娴雅的轻笑。始知道贾府里宝玉和黛玉青梅竹马的说法属实。 闺阁中其实多有禁书。类似于西厢记、牡丹亭都是不许看的。她倒是担心贾环的话本和这类似。只是,初来乍到,此时并不方便劝说宝、黛。 宝玉看了两行,奇怪的道:“这字的痕迹怎么写的这么奇怪?不像是毛笔写的。” 林黛玉也点头,“嗯。”探询的看向紫鹃。 紫鹃道:“我去环哥儿屋里见他用鹅毛当笔写字。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薛宝钗这时也按耐不住好奇,从黛玉手中索要了书去看字的痕迹,一笔一划,极为用力,字体凌厉,有着如刀似剑的锋芒。都说字如其人,可贾环在贾府里面却低调得不像话。她来贾府还没有和这个环兄弟见过面呢。 贾环的硬笔书法颇有火候。毕竟是从小写到大,比他基于兴趣练习的毛笔字强得多。 贾宝玉急躁的道:“紫鹃,你快说说什么情况?” 紫鹃将她看了几眼观察到的结果说了一遍。 宝、黛、钗三人在屋里热烈的讨论着鹅毛笔的事情。 宝钗身为皇商之女,自小读书识字,对文学、艺术、历史、医学以至诸子百家、佛学经典,都有广泛的涉猎。 而林黛玉是家学渊源,她父亲林如海三鼎甲探花出身。当年全国科考第三名,文学素养自是不必待言。而黛玉的老师贾雨村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扎实。黛玉此时年纪虽小,却很有些见识。 贾宝玉不喜欢读四书五经,但对读杂书兴致盎然,看了不少书,更兼得聪明灵慧,自有一套女儿理论,颇有才情。 三人引经据典,争论不休,气氛热闹。 这热闹的一幕和贾环无关。贾母的厌恶,就像铁幕,让他与贾府里中心舞台隔绝。然而,打破制衡的时间并不会太久了。 … … 贾环并不知道鹅毛笔在贾府里少爷、小姐间引发的关注。到五月底,薛宝钗打发莺儿在贾府各处送新鲜的菱角,他才知道一些。 莺儿挎着篮子,穿着鹅黄色的掐牙背心,梳着丫鬟双环,留着刘海,头发上有些雨滴,站在客厅里笑嘻嘻的道:“姑娘说了,三爷要回礼的话,想要一只鹅毛笔。” 莺儿模样灵巧可爱,说话嘴巧,很讨喜。 贾环就笑着吩咐如意去取了三支鹅毛笔过来,说道:“既然宝姐姐开口,那我就腆着脸用鹅毛笔回礼。鹅毛笔容易受损。宝姐姐要是有兴趣,想要的话,可以再来我这儿取。” 薛宝钗来贾府这么久,他还没跟薛宝钗照过面,无缘见识“淡极始知花更艳”,“纵是无情也动人”的薛宝钗。主要是双方在贾府的活动区域不大重合。最容易见到薛宝钗的地方要数东跨院。但因为要写话本,贾环最近去王夫人的东跨院玩的少。 贾环现在当然不会像大学时,听说某某学院有个大美女就会等候在某处等着看一眼。有机会,自然会见到薛宝钗。从他内心来说,他挺欣赏薛宝钗。当然,这种欣赏是对才情、容貌出众的大美女远观似的欣赏。 莺儿就笑起来,“三爷客气了。” 正说话间,就见探春房里的大丫鬟翠墨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一头的雨水,神情焦急,“三爷,姨奶奶在姑娘屋里和姑娘闹呢,你快去劝劝。” 贾环诧异的看了翠墨一眼,缓缓的问道:“谁让你来的?” ... 第二十四章 调解 赵姨娘和贾探春闹,这种事在贾府里一年总有几回。多半是赵姨娘去找探春,骂探春。至于闹事缘由,就赵姨娘那脑回路,谁猜得到? 然而,以前没有人来找贾环去劝架,现在翠墨却是来找他。贾环现在正在和王熙凤“暗斗”,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贾环的质问略显冷漠。翠墨给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胸口起伏,愤怒的道:“三爷,你这什么意思?姨奶奶骂姑娘,你不想着去劝,还怀疑我捣鬼吗?” 莺儿站在一旁提着篮子,眨眨眼睛,没做声。 贾环不为所动,平静的道:“有理不在声高。你既然要我解决问题,先回答我的问题。” 翠墨赌气的跺脚,就想一走了之,贾环还真是和赵姨娘一个德性。只是想着姑娘平日里对她的好,现在正在哭。瞪着眼睛,怒道:“没人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侍书每回都说你好,我再信她我就是眼睛瞎了。” 她来找贾环的原因很简单。上个月,贾环从琏二-奶奶那里得了瓶玉花露的事情阖府皆知。贾环让晴雯分了些给姑娘。现在那个青花玉壶春瓶还在姑娘屋里。 哪里想到,她急匆匆的来找贾环去调解,以为他是个贴心的人,懂姑娘的难处,谁知道他是王八混账,怀疑她的用心! 贾环“哦”了一声,翠墨说的是真话假话他还是能判断的出来。对莺儿点了下头,说道:“我要出门处理点事情,就不留莺儿姑娘了。” 莺儿可爱的轻笑,“三爷你忙呢。我还要将剩下的菱角送出去。”说着,就挎着篮子离开贾环的住处。贾环这里其实是她来的最后一处。 莺儿将剩余的菱角给了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回到梨香院,正好薛宝钗在家做针线活,便将鹅毛笔给薛宝钗,将在贾环处碰到的事都说一遍。 薛宝钗丰姿美丽的俏脸上浮起一抹疑惑,略微思索,轻声道:“他这确实有些冷了。翠墨寒心骂他也正常。” 她前几天见到贾环的硬笔字体,还起了和他认识的念头。现在见他对亲娘和亲姐都有些冷淡,性子怕是有些自私,想着贾府里关于贾环的传闻,便将这个念头收起来。 … … 贾环并不知道薛宝钗取消了和他见面的计划,撑了油纸伞,带着晴雯走游廊、庭院、园林近路,很快就到了贾母上房处。翠墨心急,早早的就先回探春的住处看情况。 贾母上房并非只有三间上房,那只是贾母的住处。宝玉和黛玉受贾母喜欢,就住在这三间上房中。而贾母上房实际有屋舍数十间。迎、探、惜三春都住在这里。 探春的房外,几个小丫鬟在门外探头探脑看着。里面传来探春压抑的低声抽泣声。还有赵姨娘那熟悉的嗓音,正在骂人:“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找你要几两银子使怎么了?” 门口的小丫鬟们见贾环来了,轰然一下子炸开,各自跑远。 晴雯不喜欢赵姨娘无事取闹的性子,看向贾环,轻声道:“三爷…” 贾环无奈的摇摇头,走进房中。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其实并没有调解赵姨娘和贾探春的矛盾的想法,两人的矛盾由来已久。但既然几天翠墨来请他了,总要劝走赵姨娘。 … … 有一个看热闹的小丫鬟一路小跑,穿过走廊,花厅,到距离不远的宝玉房中给袭人报信,“袭人姐姐,环三爷来了。” 袭人大宝玉四岁,今年13岁,穿着精美水粉白的掐牙背心,细长身子,容貌姣好,性情温柔和顺。小丫鬟来报信时,她正在屋里的和媚人说话。 今天宝玉跟着老太太去寺里上香,不在家中。老太太要是在,赵姨娘未必敢去探春那里闹。 袭人给了小丫鬟赏钱,将她打发走,笑着对媚人道:“这真是奇怪。赵姨娘的帮手怎么现在才来?” 赵姨娘在探春那里闹的消息早传遍贾母院。 媚人叠着衣服,就笑道:“姐姐今天说话倒是刻薄了啊!嘻嘻,就是苦了三姑娘。” 袭人就抿嘴一笑,叹道:“谁说不是?三姑娘那样的好人儿,竟然给自己的亲娘作践。可叹的是她弟弟还要来闹她。” … … 宝玉房里的两个大丫鬟说话时,主管贾母院的鸳鸯也得到了小丫鬟们的禀报。 鸳鸯今天因身体有点不舒服,没有跟着贾母出去,换了琥珀跟着贾母出去了。 小雨潺潺,偏厅里檀香悠然。鸳鸯喝着热茶,坐在杌凳上和翡翠并几个丫鬟做女红、说笑。 听小丫鬟来说了情况,鸳鸯禁不住微微沉吟。 翡翠惊讶的说道:“环哥儿来做什么?来帮赵姨娘骂三姑娘吗?” 鸳鸯摇摇头,“应该不是。一前一后来的,怕是来劝架的。”鸳鸯虽然从贾母的立场来说,不大喜欢贾环。但是她为人到底要比袭人公正些,得出和事实相符的结论。 翡翠就笑,“环哥儿才多大?赵姨娘洒泼,他哪里可能劝得住。今天怕又是有得闹。” 她是不看好贾环劝架的。 鸳鸯笑着点头,说:“让人去院子守着,要是老祖宗回来,在叫人去唬赵姨娘。省得三姑娘吃挂落。” 翡翠应了,就派了级个小丫鬟去贾母院各门去守着。 … … 相比于鸳鸯的“耳聪目明”,住在宝玉隔壁房间的黛玉得到消息要迟一些。 雪雁先去探了第一波消息,紫鹃又让小丫头再去探。正好看到贾环带着晴雯进去。 林黛玉关心赵姨娘和探春闹的事情,倒不是要看探春的笑话,而是关心她。贾府里的三个姐妹,探春最为出色。 听了雪雁带回来的消息,紫鹃站在黛玉身边叹口道:“搞复杂了。”贾环就不该来掺和的。紫鹃心里同情贾环。老娘和姐姐吵架,肯定是要来劝架。问题是他未必劝得住。 林黛玉蹙着尖尖的娥眉,手里拿着贾环写的倩女幽魂话本,细声细语的道:“等消息吧!” 黛玉的思想独-立,不会人云亦云。从她的角度来看,她和贾环关系只是疏远,但并没有交恶。她才不会认为二月底宝玉在贾环屋里摔玉是贾环的责任,也不是她的问题,明明是宝玉自己发狂。 黛玉估计贾环不是来帮赵姨娘骂探春的。应该是来劝架。只是,她却不怎么看好贾环的“行动”。 … … 探春房中,一片狼藉。 屋子正中,赵姨娘正对着探春骂。她的丫鬟小鹊尴尬的站在一旁。探春则是站在椅子边垂泪哭,时不时的还赵姨娘一句。她的两个大丫鬟侍书、翠墨都是满脸愤怒,却不好插嘴。还有几个探春房里的小丫鬟在屋里站着。 赵姨娘看到贾环进来,但是没有收声,反而骂得更起劲。她以为贾环来帮她撑场子的。环哥儿最近卖书得了30两银子,着实的好好孝敬她了:每日里鸡鸭鱼肉不断,隔三差五的还给她从厨房里弄点好酒,屋里市面上的点心就没断过。 赵姨娘挺着腰骂道:“你说你,每日可有孝敬我?对我有一点尊敬?我肠子里怎么爬出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缺几两银子的胭脂钱,找你要你还不给。” 探春一袭浅灰色印花裙,美眸红肿,刺道:“不是几两银子,是二十两。我何尝有这么多银子。” 赵姨娘来劲的指着探春,高声叫道:“你怎么没有?你怎么没有?府里逢年过节的赏赐都有你一份,再加上你的月钱,二十银子算什么?别是都给那一个了吧?” 贾探春哭道:“姨娘说这些没用的。我就这七八两银子,你要就拿去。再多我也没有。”探春从侍书手里拿了一个装钱的荷包,递给赵姨娘。 贾探春的性格可不像贾迎春那般懦弱,她态度也很硬。 赵姨娘估摸探春确实没钱,就要收钱,手却给贾环拉住。贾环进来后,一直没开口,只是站在探春和赵姨娘中间。这时上前一步,及时制止赵姨娘。 “行了,娘!你要三姐姐的月钱做什么?我前几天不是才给你买了胭脂吗?” 贾环心里多少有些哭笑不得。赵姨娘真是朵奇葩!探春才多大,这就找她要钱花了?现代社会,探春这么大年纪的女孩,还在给父母养着呢。 贾环每天锻炼,手上的力道哪里是赵姨娘能比的。赵姨娘不舍的看了眼探春的钱包,说:“你懂什么?太太赏了周姨娘一盒胭脂,是宫里的贡品。我好不容易求了来旺媳妇,要二十两银子才能从库房里拿一盒。” 贾环无语,道:“这钱我给你出。” 赵姨娘疑惑的看了贾环一眼,“你哪来的钱?”她这个儿子越发的能耐。要不是前些天他才帮忙买了盒2两银子的胭脂,她今天肯定是要先去找贾环。 贾环道:“我写话本卖的钱。”他手里还有和贾琏合作卖配方赚来的200两银子。 这份银子,在贾府采购蜂窝煤之前,王熙凤不会主动透出去。凤姐虽说对他有意见,但不会跟钱过不去!这钱固然会落入贾琏的荷包,但凤姐有得是办法给“讹诈”出来。 “哦。”赵姨娘不再质疑贾环,讪讪的收回手。 贾环道:“娘先去我屋里歇会。我和三姐姐说几句话。” 赵姨娘本来还想丢几句狠话,但看着贾环脸色淡淡的,估计心里对她很不满。就对着探春冷哼了一声,“小鹊,我们走。”趾高气扬的离开。 赵姨娘离开后,探春屋子里的气氛立即松下来。侍书和翠墨都松了口气。 ... 第二十五章 贾探春 “环哥儿,你先坐。我收拾下。”探春红肿着眼睛,心里难受的说道。 翠墨赶紧去打水服侍探春净面。她见贾环干净利落的将赵姨娘劝走,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她刚才在贾环的屋里可通骂贾环,赌气的话说了好几句。 侍书给贾环搬椅子倒茶,欢喜的说道:“阿弥陀佛,得亏三爷来的及时。不然我们这屋今天下午都不得清净。”她之前帮探春送过字帖和白纸,和贾环的大丫鬟晴雯关系熟络。 贾环笑了笑,坐着喝茶。 贾环不支声,晴雯却是抗议道:“侍书姐姐,三爷是姨奶奶的儿子呢!”她看得出来贾环虽说对赵姨娘不满,但并没有当众落赵姨娘的面子。哪有当着儿子的面说娘的坏话的道理? “晴雯,你这张嘴哟…。行了,算我说错话。”侍书吐吐舌头,拉着晴雯到一旁的案几边吃新鲜的瓜果。 探春洗过脸,脸颊上还有些难过的神情,说:“环哥儿,今天谢谢你啦。” 贾环轻声道:“举手之劳。三姐姐不用太在意。” 他心里叹了口气:贾府里的这些少爷小姐,除了贾宝玉,都是看着光鲜,内地里各自有多少苦楚?探春这里就不说了。刚被赵姨娘闹了一回。她到底是庶出的小姐。 迎春呢,性子懦弱,是贾赦的庶女,整天只盼着没有事情找她才好。日子过的如履薄冰;贾惜春那个小不点呢,是贾珍的庶出妹妹,养在荣国府这边,缺少亲情。她日后选择出家,怕是和童年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黛玉呢,只怕她心中时常有寄人篱下的感慨。看她进贾府里,喝碗茶都要看别人做才肯做就知道她内心里的小心谨慎;薛宝钗呢,她家里的顶梁柱薛蟠就是个浑人。贾环穿越以来,史湘云还没来贾府里住,这也是苦的。在家里做针线活时常加班到凌晨。 贾探春性格大气,就点点头,算是揭过这件事。 翠墨正好给探春上茶,看到贾环的目光,羞愧的一笑,低下头。探春喝着温茶,缓和她刚才激烈的情绪,倒是没留意到翠墨的反应。那边,晴雯和侍书却是看到了,低声咯咯的取笑翠墨。晴雯的嘴可不饶人。 贾环斟酌了下,说道:“娘的体己钱,端午的月例都给马道婆哄走了。她现在手头空空。前几天还是我给她买的常用的胭脂。”这话算是帮赵姨娘解释。 贾探春抿着嘴唇,神色淡淡的,“我不怪她。” 贾环喝着茶,便不再说什么。 他初到红楼时,对探春不肯叫赵姨娘一声“娘”颇有微词。当探春“教训”他时,这种微词就变成了不满、不屑。 然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这几个月和探春接触下来,贾环得承认这是个识大体、精明、有才华的姑娘。缺点是有点,优点也是突出的。 贾环不说话,贾探春便道:“环哥儿,你要不嫌我啰嗦我多说一句:你的鹅毛笔怎么能只送了宝姐姐?你应该在府里的少爷、姑娘们房里都要送几只。” 贾环微征的看了探春一眼,俊眼修眉的美丽女孩,探春这是在给他出主意。 探春见贾环看她,用力的点点头。她相信以贾环这半年来表现出的聪明才智肯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三姐姐,其实这样没多大用。” 贾环当然知道这样可以改善他在府里的处境,但是他不稀罕,懒得去做这样的事情。反正在贾府里再混几年攥够银子就要闪人的。 探春坚持道:“多少有点用。” 贾环就笑了笑,“那我等会送几只鹅毛笔给三姐姐用。” “这就对了啊!”探春对着贾环展颜一笑。刹那间,若明月皎洁的印在如花的容颜上,双眸美丽,顾盼神飞。 贾环心里默默的给探春点个赞。探春长到十几岁,绝对是倾城的大美女,95分往上。要是在二十一世纪不知道要迷死多少男人!贾环读红楼时就很喜欢探春的。 当然,现在是不会有不该有的想法。这是他亲姐姐。 这样的好姑娘远嫁他乡真的是可惜了。 … … 贾环还在探春屋里说话时,他劝走赵姨娘的消息就飞快的传遍贾母院。 林黛玉得了紫鹃的汇报,释然的放松下来,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抿嘴轻笑着道:“真是难为他了呀。”她和探春的关系还不错。 紫鹃笑着赞道:“环三爷是个能做事的人。” 林黛玉笑着点头,她认可这个观点。 … … 贾母上房,偏厅中。 鸳鸯听过小丫鬟汇报完,就讶然的看向翡翠,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翡翠惊奇的道:“嚯,环哥儿有点能耐啊,还真把撒泼的赵姨娘给劝走了。鸳鸯姐姐,那去门口守着的丫鬟可以撤回来了。” “嗯。事情都完了,自然不用守着。”鸳鸯温和的答应一声,心里沉思着: 贾环劝走赵姨娘,可见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可怎么会对贾府的继承权有想法呢?她得承认贾环这个举动挺能赢得她的好感。再观察观察吧! … … 宝玉房中。 媚人正在给刚从外面回来的茜雪说赵姨娘闹探春的事情的经过。今天跟着宝玉出去的是茜雪和麝月。谁又能想到贾环竟然是来劝架的,而且三言两语,很利索的就将赵姨娘劝走。 “呀!”袭人的手指给针刺破,一点血珠从白皙的手指头上溢出来。袭人忙将手指含在嘴里。 “没事吧,袭人姐姐?”媚人、麝月几个丫鬟忙问道。 袭人摇摇头,“没事。我看环三爷能将赵姨娘劝走,最关键的是他痛快的拿出了20两银子给赵姨娘。” 茜雪就笑道:“啧啧,环三爷才多大点岁数,就这么能赚钱。我们要干20个月呢。” 几个丫鬟就哄笑,“那是你,不是我们。我们的月钱可没你这大丫鬟多。” 袭人笑着看自己的姐妹说笑。心里却是隐隐担心。贾环表现的约优秀,岂不是对宝玉的威胁越大?她得做点什么。 … … 贾环并不知道黛玉、鸳鸯、袭人等人的反应,和探春聊完后,带着晴雯回到住处。赵姨娘已经等了一会儿,如意正招待着她和小鹊、小吉祥吃糕点:枣泥馅的山药糕。 贾环手头的银子要支持他、赵姨娘、晴雯、如意几个人享受美食自然是不够花的。但在贾府里的厨房里花点小钱,就可以每餐吃上一点美食。相当于是出厂零卖的价格。这其实就花费不了多少钱。 贾环早将贾琏给的200两银票换开,拿了一张20两的银票给赵姨娘,“娘,你以后差钱用来找我。不要去和三姐姐闹。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 赵姨娘收了银子,骂咧咧的道:“你这个蛆心孽障,倒向着她说话。她是我女儿,我如何就不能找她要钱?我缺钱的地方多着,你支应得过来?” 贾环从如意手中掐了块糕点,品着,说道:“供奉马道婆的事情你就不要找我。读书人不信鬼神。” 要是由着他的性子,是要把马道婆捉起来送衙门吃官司。骗人骗他头上来。岂有此理!但马道婆是贾宝玉的寄名干娘,在贾府里出入自由。而且封建主义社会,对鬼神之说很敬。他也就想想。 赵姨娘就“哼”了一声,表示对贾环的不屑。她花钱的大头就在这上面。 贾环喝茶润嗓子,奇怪的问道:“娘,三姐姐到底是你女儿,你不希望她过的好一点?”他倒不是要调解赵姨娘和探春的矛盾,只是好奇赵姨娘的想法。 说起这个话题,赵姨娘表现的痛心疾首:“我当她是女儿,她不当我是她娘。”又怒道:“女儿就是个赔钱货。我不找她要钱,她那些体己以后不知道便宜谁了?” “噗--!”贾环扭头,一口茶水喷出来。赵姨娘这奇葩的思维啊。这是叫“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想法吗?但是占自己女儿便宜,这样真的好吗?真的好吗? 晴雯忙放下手里的糕点,笑着给贾环顺气。心道:能便宜谁啊?现在是给宝玉,以后肯定是便宜她以后的孩子啊! 贾环哭笑不得的道:“娘,三姐出嫁,赔钱也不是赔你的钱!公中自有用度。不够还有老太太顶着。你那点体己够什么?” 书中第五十五回王熙凤和平儿做支出预算:对迎、探、惜的出嫁作了各自花费一万两银子的最高花销。赵姨娘那点钱都不够零头!赵姨娘请马道婆做法害贾宝玉,连500两银子都要写欠条。 赵姨娘给贾环说中心事,郁闷的撇嘴,坐在床榻上吃着点心喝茶。 贾环安慰她道:“娘,等我以后上进了,我接你去享福。” 赵姨娘听得心里很受用,嘴里却嗤之以鼻,“那还不如宝玉死了来的快些。” 贾环就愣着。 赵姨娘同学,你这斗争思维太直接了吧? … … 贾环上次制作的鹅毛笔还有一些,在屋里和赵姨娘几人说说笑笑,傍晚时分,见雨停了,就让晴雯和如意两人去给贾府里的小主子们送鹅毛笔。 计有: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贾兰、贾琮。 探春这边,晴雯和如意送了鹅毛笔来,写了幅字做回礼,让翠墨去送给贾环。 翠墨扭捏着不想去。侍书笑着道:“姑娘不知道,翠墨今天去请三爷的时候,在三爷屋里激将了呢。” 这话就说的比较有技巧。探春心思灵敏,就猜到是怎么回事,笑着道:“你去吧。环哥儿难道还会为这点事和你生气?不过下回可不要骂他。” 翠墨点头,苦笑着道:“三爷这样明事理、又慷慨的人,我哪里还会骂他?敬他都来不及!好姑娘,你饶我这遭吧。我是怕了三爷屋里晴雯那张利嘴。” 侍书娇笑道,“她要是说你啊,你就问她是不是想着做三爷屋里人想急了?” 翠墨给说的“噗嗤”笑起来,无奈的去贾环住处送探春的回礼。 探春看着渐渐窗外暗淡下来的光线,美眸中的亮光却是越来越有神采。贾环是她的亲弟弟啊。 ... 第二十六章 态度和能力 晴雯和如意两人送鹅毛笔是按照距离贾环住处的远近一一派发,倒数第二站是住在梨香院的薛宝钗。 梨香院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晴雯和如意抵达时,薛家正在客厅里摆晚饭。 薛宝钗招呼了晴雯、如意,收下鹅毛笔,让莺儿提了戳灯送她们离开,顺便去给贾环回礼。 “呆霸王”薛蟠大马金刀的坐在圆桌边,陪着薛姨妈吃酒,见妹妹回转来坐下,笑着道:“环兄弟倒是有福气的人啊,他那个丫鬟不比香菱差。” 站在宝钗身后伺候的香菱还小,对薛蟠这些荤话懵懵懂懂,浑不在意。 薛姨妈没好气的道:“你快别说。我听得不入耳。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只知道吃酒、好色。那环哥儿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 薛蟠可不怕薛姨妈,拿着酒杯喝酒,嬉笑道:“娘,这事贾府里都传遍了。我还冤枉他?听学里的金荣说,他在去年除夕宴上向老太太亲口讨的人。” 晴雯怎么到贾环屋里,薛宝钗听说过。不过,她没兴趣让哥哥继续胡言乱语下去,岔开话题道:“说起他,今天府里倒是有件事…” 贾环“调解”赵姨娘和探春闹的“佳话”,现在已经传到梨香院。比较距离不是那么远。薛宝钗已经赢得贾府上上下下的好感,消息并不闭塞。 薛姨妈就合掌道:“嗳哟,这是个有孝心的孩子。20两银子说给就给了。真难为他才8岁。我听你姨妈说他每日只是读书,并不像宝玉和丫鬟、小姐们顽。也是个有志气的。” “嗯。”薛宝钗娴雅的轻轻点头。她下午时倒想差了:贾环作为庶子,谨慎点无大错。难得的是他能明事理,肯“劝走”赵姨娘。有机会倒是可以和他见一见。 宝钗心里又悄然的改变了之前的决定。 然而,薛宝钗和贾环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意想不到的情况下。 … … 鹅毛笔送出去后,众人一一回礼。以探春、贾兰的回礼最重。 探春感激贾环帮她解围,写的是一副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出自李白的诗。 贾兰那边是一瓶玉花露。这肯定是李纨的主意:贾环是比贾兰学习成绩好的学习尖子生啊!做家长的自然希望孩子跟着尖子生多学学诀窍。 贾府里对他的口碑如何,贾环倒不怎么在意。他的生活很快恢复平静。 每天读书,写字。他准备再过两天就找林黛玉把话本拿回来,拿出去卖掉。免得聪明人计算他的资产数目对不上。 同时,他这两天还在外面跑市场,他觉得西江月茶楼的说书模式可以改进。准备等贾琏把采购蜂窝煤的事情做出点眉目之后,请贾琏帮忙去城外商贸繁华之地盘一座茶楼,用来经营说书项目。 六月四日,淫雨霏霏。 下午四点半左右,贾环从书房里回到屋里,就见赵姨娘在他屋里呜呜的哭。 五天前,赵姨娘还“意气风发”的找探春的麻烦呢!现在是怎么回事? 陪着赵姨娘过来的小吉祥道:“三爷,姨奶奶拿钱让来旺媳妇帮忙从库房里拿胭脂。来旺媳妇今天拿来的胭脂却是市面上的普通货色,白骗了姨奶奶20两银子。” 贾环眉头就皱起来。脑海中浮起笑起来脸肿的像包子的来旺媳妇的脸。这个婆子挺嚣张的啊! 来旺妇是王熙凤的陪房。贾环最近和王熙凤的关系也不佳。但这显然不是王熙凤的教唆。王熙凤打赏初次见面的刘姥姥就给了20两。她不可能为这点小钱为难赵姨娘。 见贾环没说话,小吉祥接着道:“姨奶奶气不过。今日在太太房里嘴碎了些,又给太太立了规矩。罚着跪了小半个时辰。” 赵姨娘见贾环进来,就没好意思继续哭出声,坐在榻椅上抹着眼泪,叫屈道:“我何曾嘴碎?太太要罚我,有的是借口。环哥儿,你给的银子没了。” 说完,脸色讪讪的。为这银子,她还去探春闹了一场。结果连个声响都没听到就给人骗走了。让她看起来有点蠢。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赵姨娘在贾府里妥妥的弱势群体啊。钱给来旺媳妇骗走不说,估计心里有气,给王夫人抓着机会责罚。 这时,晴雯和如意两人端了热水和毛巾送进来。晴雯先用干毛巾帮贾环擦干头发。外面下着雨。 “自己来,我自己来。”贾环没让晴雯帮他洗练,自己拿了毛巾敷着热水脸,见赵姨娘情绪低落,就安慰道:“娘,银子没了就没了。权当花钱买给教训。我后天放假,去崇文门外的铺子帮你看看有没有上好的胭脂!” “哦。哦。”赵姨娘忙点头,心情就好了些,拿手帕擦着眼睛,喝着小吉祥送来热茶,念叨道:“环哥儿,我到底没白疼你一场。” 她一贯怕王熙凤怕的厉害。所以,这次给王熙凤的陪房坑了20两银子的“巨款”都不敢闹,只是来贾环这里寻求“心理安慰”。 贾环就有点牙疼。 宽慰了赵姨娘一会儿,到吃饭时间。晴雯从厨房里拿来晚饭。几人围在条桌边吃饭。气氛渐渐的轻松起来。 贾环咀嚼着烧鸭,沉吟着道:“晴雯,你明天有时间去林姑娘哪儿看看,把我的话本拿回来,就说我准备拿出去卖掉。”他手头有银子,但要找个名目来花。 晴雯应了一声,撅嘴道:“三爷,我们被来旺媳妇骗了20两银子,不去让二奶奶评评理吗?太欺负人呢。” 晴雯这性子哟。贾环笑着道:“晴雯,你这性格太耿直将来会吃亏的啊。” 晴雯就笑着对贾环翻个白眼。 贾环笑呵呵的喝汤,问起晴雯厨房里使用蜂窝煤的情况。20两银子被糊弄走。要说他心里没想法那怎么可能?但是,他去找王熙凤评理?这几乎是个笑话,用屁-股都想得到结果。 按理说,他其实应该去向王熙凤表个态度:你陪房骗我娘的钱,你不给说法?说不说,是态度问题,钱要不要的回来是能力问题。就像晴雯说的:太欺负人了。 然而,贾环不可能因为生气就去“刺激”王熙凤。那是无脑找抽。贾环并不认为他现在可以正面刚王熙凤。斗争,也要讲究策略和节奏。 来旺媳妇是王熙凤的陪房。他现在奈何不了她。不过,贾环本来就是要在离开贾府前和王熙凤搬搬手腕。对付来旺妇,是搂草打兔子的事情。 … … 第二天上午,晴雯到黛玉房中。雨滴点点。黛玉正愁容漫卷的吟诗消愁。 晴雯说明来意。 黛玉身姿婀娜的倚在窗前,细声细语的道:“环哥儿的书我看完了。原是要早还给他的。只是书给宝玉借去。还没还我。紫鹃,你陪晴雯走一遭哩。” 紫鹃就领着晴雯往隔壁房间里走,路上笑着问道:“这才几天,你家三爷就急着把书要回去?” 晴雯解释道:“姨奶奶给来旺媳妇骗了20两银子,三爷后天打算给姨奶奶在街面上买上好的胭脂,等着钱用…”把事情的缘故说了一遍。 紫鹃听了,赞道:“三爷为人做事真个是让人敬他。”心里头对来旺妇很是不屑。但有些话,她想可以,说出来就不合适。她只是林姑娘的丫鬟。 晴雯心道,紫鹃看起来对三爷印象不错呢,以后说不定可以找她打听些消息。轻笑跟着紫鹃进了宝玉的房间。 进门后就听到鸳鸯和宝玉说话的声音,“史姑娘后日要来。我过来提前给二爷说一声,让二爷先高兴一回…” … … 夏季的暴雨来的快,收的也快。六月六日,贾环带钱槐前往崇文门外大街时,已经是晴天。烈日炎炎。 京城的布局分为宫城、内城、外城。贾府居住的四时坊位于内城。崇文门外大街的商业区位于外城。 当年周太祖迁都京师,重新修缮京城。范围只有如今的内城。但随着时代变迁,战乱之后经济、民生的恢复。渐渐形成了如今的外城,周世宗时期又增建了外城墙。 崇文门外因为地理因素,成了大商业中心。源源不断的南北货物在这里汇集分发。这里开店的坐商大都以批发为主。当然,也经营零售。 贾环今天便是来这里给赵姨娘“淘”上好的胭脂。 走在商业区中,人流密集。感受着怀里的两颗银锭,贾环禁不住笑着摇摇头。 昨天晴雯去黛玉那里要书。书在宝玉那里,宝玉没看完,就说出钱买下来。给两块大银子,回来一秤,合计12两3钱银子。他的话本要是卖给宝玉,那真是亏到姥姥家。 当时把晴雯给气的,焦躁的道:“三爷,我再去要,怎么都得要20两。” 贾环笑着拒绝。他心里多少有点底。应该不是有意的。 红楼书中,宝玉和袭人两个给胡庸医一块银子就5两多。锦衣玉食的王孙公子和丫鬟都不了解银子的购买力。给胡庸医是给多了,给他是给少了。 “三爷,到了。我打听过,这是家老店。口碑不错。”钱槐提醒一声,将贾环从思绪中惊醒。 此时,两人已经站在崇文门外商业区中一家卖胭脂的店铺门口。一个青衫美人带着丫鬟从门口出来,仪态优雅。身材曲线玲珑,隆胸蜂腰。脸上带着白色的面纱让人看不到她的容颜。颀长如玉的脖颈又诉说着那份欲说还休的美丽。 这应该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令贾环看到第一眼时就在心中忍不住赞叹。 ... 第二十七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贾环微微失神,心里惊叹难言,涌起些《雨巷》中描摹的丁香般的忧愁。 钱槐看得目不转睛。 青衫美人就有些厌恶的蹙眉,避讳的稍微偏离原先的路线,准备和贾环主仆错身而过。胭脂店外一辆精美的马车已经在等候。骏马在刨着蹄子。 原以为这青衫女子就像是他生命中偶遇的过客,当时印象深刻,过两天就会淡忘。贾环却突然认出青衫美人身边的貌美丫鬟正是那天在西江月茶楼西字号包厢中给他磨墨的侍女。这丫鬟应该是林心远的侍女。 贾环喜出望外,打招呼道:“这位姑娘,这么巧啊!” 古代社会要和良家女子搭讪,难度非常高。不过,贾环才8岁,一副童子模样,很具备“欺骗性”。 那丫鬟抿嘴轻笑,“我可不是姑娘,这才是我们家姑娘呢。”说着,对停下来的青衫女子道:“小姐,这就是写出西江月-西行黄沙道中的贾公子。二少爷的朋友。” 青衫女子扭头看向贾环。白色的面纱遮住她的目光。旁人看不到她的惊奇。挂在西江月茶楼中的那首西江月,现在可是鼎鼎大名。“稻花香里说丰年”所描摹的那种意趣令人神往。 漂亮的丫鬟笑着寒暄道:“贾公子是来买东西的吗?” 贾环点点头,愉快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微笑道:“嗯,我来买胭脂。” 这时,青衫女子突然出声讽刺,“小小年纪,就做渔色之徒。舒儿,我们走。” 我靠。贾环微愣。心里一阵苦笑。青衫女子的声音很悦耳。问题是说话的内容实在让人郁闷。 买个胭脂而已,没这么夸张吧?竟然在青衫女子心中和“泡妞”扯上关系。他是买给赵姨娘的。真是冤枉。 目送着青衫女子登上马车离开。“三爷,厉害!”钱槐笑眯眯的向贾环竖了个大拇指。三爷牛逼,竟然搭讪成功。只是结果不大完美。 “少扯淡。”贾环没好气的道,收拾抑郁的心情,和钱槐一起进了店铺。这家店铺兼营胭脂水粉、绸缎、布匹。 胭脂是口脂和面脂的统称。制作原料有红蓝花、重绛,石榴、山花及苏方木等。起于汉、兴于唐。唐诗中多有描绘。如:“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妆束素腰”。 店铺的掌柜是个老成人。听贾环说了要求,给贾环推荐了一套两盒江南来的胭脂。仅次于给宫中的贡品。要价15两银子,附带再送了贾环两小盒一套类似于试用装版本。 贾环付过银子,回到贾府。一路琢磨着青衫女子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林心远的姐姐或者妹妹。以后能不能再见,只怕要看缘分。 … … 傍晚时分,贾环将胭脂给了赵姨娘。剩下的小盒让晴雯去送给探春。这些琐事自不必提。 贾府里最近这两天的大事是贾母的内孙侄女史湘云过来小住,正好薛姨妈也在贾府,热热闹闹。 然而,这些事情又是和贾环无关。 贾环目前关注的焦点是蜂窝煤的制作。他从赵国基口中得知设在京城外的蜂窝煤作坊已经开工。开始供应贾府厨房使用。大约等到秋冬之时,贾府里换用蜂窝煤的事情就会尘埃落定。 贾环在盘算着等事情落定之后,让贾琏出面帮他盘一块地方,用作说书。他打算搞一个类似于“德云社”这样的地方。当然,不拘说书,还可以演话剧。 他手里的银子用作起始资金应该是够的。要解决的问题是扬声器的问题。古代社会可没有话筒。 这天下午,贾环从书房里放学回来,屋里静悄悄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和如意都不在。 贾环问了洒扫的小丫鬟才知道她们俩去贾母处看戏去了。因为史湘云的到来,贾母宴请薛姨妈等人,顺路就叫了戏班子进来唱戏。小姑娘喜欢热闹,都跑过去玩。 贾环就笑着摇摇头,洗手倒茶,坐到书桌边开始写他的第三本小说:《射雕英雄传》。这本小说他就要写得吃力一些。《射雕》的情节他是很熟悉,但是要写出金庸先生那样优美的文字,需要时间雕琢。 贾环正拿着鹅毛笔奋笔疾书之时,门帘打起来,一张白皙漂亮的鹅蛋脸在门口冒头。 贾环听到动静,抬头看去:就见王夫人的大丫鬟彩霞正轻笑踮着脚尖轻快的走进来,细声问道:“三爷,你一个人在啊!”语调柔柔的。 “晴雯她们出去玩去了。”贾环和彩霞混得熟,起身给彩霞让座,“可是太太找我有事?” “也就是你待我们这些丫鬟厚道呢。”彩霞坐在椅子上,抿嘴轻笑,摇摇头,“太太正在罚姨奶奶呢。我得空过来和你说一声。” 贾环无语的扶着额头。赵姨娘啊! 彩霞主动解释原因,“听说是三爷给姨奶奶买了胭脂,姨奶奶最近爱在太太面前炫耀,给太太捉住了个事儿,教姨奶奶规矩。” 贾环苦笑着点点头。这算是帮他拉王夫人的仇恨吧? 彩霞又轻声道:“三爷,你最近要小心些。我昨天跟着太太去薛姨妈院子里。说起你写话本的事情,太太似乎有些不高兴。” 贾环心里微微一凛,诚恳的道:“彩霞,谢谢了!”难为这小姑娘了,她是在向他“告密”。这也说明她内心的立场倾向。 彩霞羞涩的看贾环一眼,低下头,小声道:“你好几天没去太太房里玩,最近很忙吗?” 这声“谢谢“让她心里很舒服。不枉她来给贾环通风报信。她今年已经12岁,初通情思。听府里人说贾环最近出色的表现,明事理,慷慨,有才华。那些小心思就仿佛井底的月亮浮起来,促使她渴望见到他。 贾环难以欣赏12岁小姑娘的娇羞美态。他脑子里最想的还是前两天碰到的那个青衫美女:曲线玲珑,隆胸蜂腰。李纨那样的美女也行。小姑娘就算了。 “还行吧。忙着写新小说。”贾环笑了笑,起身给彩霞化了一调羹玉花露。前些天李纨回礼送来的。脑海中想着彩霞的事情。 书中,在金钏儿投井自杀后,彩霞被公认为王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第三十九回,宝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探春道:“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百一应事都是他提着太太行,连老爷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地里告诉太太。” 当然,也有红学观点提出异议,认为彩云和玉钏儿的地位未必比她差。 彩霞要和他好的心思,他当然明白。这是他在贾府实际影响力上的最直观的表现。问题是,他的计划是抛弃“贾三爷”这个身份。到时候,彩霞愿意跟他走吗?这怕是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给人爱慕的感觉很不错,但贾环并不打算接受彩霞这份感情。当然,他不会简单粗暴的拒绝,以至于伤害彩霞。等恰当的时机再谈一谈。 其实,男女的关系,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不进则退,甚至于变淡。有人心的变化,有世事的无奈。所以,人们才会怀恋某刻突然心悸的感觉,感叹有缘无分。 其实让贾环给她倒水不和规矩的,可看贾环做的自然而然,她也生不起拒绝的心思。彩霞满心欢喜的接过贾环倒的玉花露,低头抿一口,甜滋滋的直润到心底,白腻的鹅蛋脸上浮起一抹微微的轻红,带着小女儿神态,甜声道:“三爷,很甜呢…”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哄笑。就见晴雯挑起门帘,当先从门外进来,得意的合掌咯咯娇笑道:“咯咯,可算给我抓住了一个巧宗儿了。”漂亮的大眼睛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暧-昧猜测,巡梭在贾环和彩霞身上。 晴雯身后跟着如意、侍书、翠墨,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大丫鬟。 如意郁闷的扁扁嘴,竟然给“竞争对手”趁虚而入。真是可恶呢。 探春的两个大丫鬟侍书和翠墨就对视一眼:晴雯说是环三爷的屋里人,怕是并没有那么份心思啊。她还得意洋洋的,看看如意的反应?对比鲜明。 贾环就笑着摇头,招呼她们进来,给彩霞解围,“我娘给太太责罚,彩霞来知会我一声。” 彩霞早就羞得满脸绯红,血液拥在脖子上,见门口给让开,连忙到道别,飞快的离开。 晴雯咯咯娇笑,很有趣呢,她心中现在确实只是拿贾环当朋友,给贾环介绍道:“这是跟着史姑娘的翠缕姐姐。” 翠缕是个容貌平实的姑娘,大大方方的给贾环行礼,笑着道:“给三爷请安!我们姑娘听宝二爷和林姑娘说三爷的话本写得好,打发我来求一篇故事。” “求”这个字,用得可比黛玉客气多了。 贾环心里微微一动,笑道:“现在没有,等会晚上写一篇,我让晴雯送过去。” 翠缕就笑嘻嘻的点头。晴雯和如意给众丫鬟上了茶和点心、干果。 侍书说:“三爷,姑娘打发我们俩来说谢谢你的胭脂。让你有空去屋里玩。” 翠墨补了一句,笑道:“还有找晴雯拿三爷的鞋样子。姑娘想给三爷做双鞋子。”她其实并不怕贾环,贾环性格随和。哪会和她计较什么?她是怕了晴雯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利嘴。 贾环就轻轻的点点头,“给三姐姐说声费心了。” 探春要给他做鞋子,这意味着什么呢? 贾环有种感觉:贾母不让他去请安,将他隔绝在贾府的权力权力中心外,类似于流放。但是,他明白,这种隔绝只怕要撕开一个深深的裂口了。 他将会以一种另类的方式登上贾府的中心舞台:赵姨娘、晴雯、如意、彩霞、探春、侍书、翠墨、紫鹃… 而最近史湘云的到来,红楼金陵十二钗除了贾元春、妙玉外,已经汇聚在贾府。当然,时值红楼8年,钗、黛、史等人都年纪较小,和大观园建成后的风姿不可同日耳语。 颇有些“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意思。 而他呢,也是如此。他现在影响力大约在丫鬟们中的口碑还不错。再往上是影响少爷、姑娘,再往上就是影响管事的凤姐、王夫人、贾母。 贾环并没有刻意的去追求在贾府里扩大他的影响力。他的远期目标还是离开贾府。但,十二钗小聚,他心里难道不想去见识吗?好歹也是看过红楼的人。 此时,距离他离开贾府的预期时间还要好几年。 ... 第二十八章 舞台的中心。我! 史湘云的到来,引起贾母怀念她旧时在史家青春年少的快乐时光,说起在枕霞阁磕破头的旧事。 六月八日下午,贾母再次在贾府里宴请薛姨妈在偏厅里听戏。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李纨、宝玉、黛玉、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尤氏、秦可卿作陪。 看着台上“唱念做打”的角色,坐在贾母身侧的贾宝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扭头和黛玉道:“妹妹,真是无趣,比不上环哥儿写的那个倩女幽魂。” 昨天晚上看史湘云从贾环那里要来的鬼故事看晚了。他精神有点不足。 黛玉就点头,拿扇子掩嘴,和宝玉低语道:“曲折哀婉之处多有不如。结局也不如。” 史湘云性子活泼开朗,插话道:“我觉得环兄弟的结局写的不好。聂小倩多好啊,最终却不能和宁书生在一起。怪磕碜人的。” 这时,正好一出戏唱完,中间休息。史湘云的话众人都听的清楚。薛宝钗抿着嘴淡淡的笑,喝着香茗。她没看《倩女幽魂》的话本。李纨则是心里有点谱,但她向来不会多说一句话。 话本此时正在贾探春那里。探春道:“那是因为悲剧的结局比戏剧结局更有触动人心的力量。”这是贾环回复她的原话。贾环写的版本是张国荣和王祖贤的电影版。男女主角最终没有在一起。 史湘云不同意道:“三姐姐,到底是大团圆来的让人舒心些。林姐姐看完可曾睡着?”说着,咯咯笑起来。这是在取笑黛玉。 黛玉轻嗔史湘云,细声道:“睡着了啊。我是下午看的。错过了午觉。到晚上自然就睡着了。” 黛玉答得巧。几人就都笑起来。 此时花厅里的布局,贾母和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尤氏、秦可卿、宝玉几个坐一桌。李纨、三春、史湘云、黛玉、宝钗坐一桌。 贾母见几个小姑娘们聊得火热,宝玉也凑着坐过去,左右四顾一番,众人都是在休憩:喝茶,吃瓜果,喝绿豆汤消暑。便笑着问道:“你们几个小人儿聊什么呢?” 老人家喜欢热闹。 史湘云快人快语,压根就看到贾探春在给她使眼色,站起来,爽朗的答道:“老祖宗,我们正在说一则精彩的故事。有剑客,有鬼怪,有书生,有地府。” 贾母就微微点头,乐呵呵的道:“是西游记还是水浒啊?我记得西游记里面好像没有剑客。” 站在贾母身边的鸳鸯凑趣道:“老祖宗好记性呢!西游记里倒是有拿剑的妖精。” 花厅里的众人都各自笑起来,容貌神态不一而足。 王熙凤却是个知道内情的,她早让人收集过贾环的“黑材料”,这时笑盈盈的道:“老祖宗,这故事怕是你没有听过。听说是什么才子佳人…” 贾母听到“才子佳人”四个字,脸上的笑容就慢慢的淡去,微微皱起眉头。 但凡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大都是教女子追求自由的爱情,批判封建礼教。比如:牡丹亭、西厢记。而这恰恰又是封建大家长最不喜欢的。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小辈自己做主? 王熙凤适时的再补一刀,“听说是环哥儿新写出来的,在市面卖给书商,要卖30两银子。” 贾母心里本来就对贾环不待见,一听这“大逆不道”的小说还是贾环写的,荼毒她的孙女,外孙女、内孙侄女的思想,顿时脸色就阴沉下来,用力的顿了下她手边的拐杖,喝道:“岂有此理!去把环哥儿给我叫来。” 王熙凤就要笑吟吟的坐下来喝茶,喊贾环来见贾母这事自然轮不到她亲自去。 贾母房里的琥珀和平儿两人带着小丫鬟转身出门去找贾环。 平儿心里轻叹口气。环哥儿一个8岁的小孩,纵然早慧又怎么可能是奶奶的对手啊?奶奶心里头对那天他来送请帖摔脸子相当不满。 之前在府里放出“贾环写话本卖钱”的消息只是麻痹他的烟雾弹,今天这才是“杀手锏”! 恶了老太太,环哥儿以后的日子就难了。 … … 平儿和琥珀出门后,贾母沉着脸,气氛有些压抑。众人都在等待结果。 坐在王熙凤身边的秦可卿是个娇媚动人的美人,身材妙曼婀娜,天资国色。她和王熙凤一贯关系好,清水般的明眸妙转,低声问道:“二婶子,这是怎么回事?” 王熙凤抿着嘴轻笑,小声道:“你看好戏就是了。” 贾环那小子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敢来“撩拨”她的虎须,在太岁头上动土,不好好的教训他一回,他真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秦可卿“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 … 李纨、宝钗、宝玉、黛玉她们这一桌也消停下来,不再去讨论倩女幽魂的故事。 史湘云一脸的懊恼,她也知道是嘴快闯祸了。 见众人都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探春心里气苦,又担忧至极。她倒没去怪史湘云。这事主要坏在王熙凤对老太太说的那几句话上。 “希望三弟弟这遭能没事。” … … 贾环虽然有预感,但是他绝对想不到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登上贾府的中心舞台。 六月八日下午,他正在贾府的书房小院中跟着林举人学习《论语》时,一个小厮进来传话:“三爷,平儿姑娘和琥珀姑娘在二门内等你,老太太叫你去见她。” 林举人脸色暴怒。作为老师,他天然反感别人擅自闯入他的课堂。但一个“滚”字还没出口,生生的压下去。他知道贾府内老太太的地位。 贾环没理会表情傲气的小厮,起身向林举人行礼,“请先生恕罪。学生去一趟里面,回来再继续聆听先生教诲。” 林举人只看这小厮不经通禀就擅自闯进课堂,就知道贾环怕是要有事。贾环尊师重道,让他愤怒的心情稍好,隐晦的鼓励道:“你去吧。君子坦荡荡!” “谢先生。”贾环对担忧的看过来的贾琮、贾兰笑笑,淡定的跟着小厮离开书房。 书房小院本来就有走廊庭院与二门内相通,原来是供宝玉和迎、探、惜来读书时使用。在二门处见到平儿和琥珀并几个丫鬟、婆子。 自二月底贾宝玉在贾环屋里摔玉后,风波传开,基本上贾母院的人都对贾环没什么好感。琥珀冷着脸道:“三爷,走吧!老祖宗还等着的呢。” 贾环看了眼贾母房里大丫鬟琥珀,容貌一般。心里冷哼一声。没理会琥珀,跟着众人往贾母院走去。想了想,问走在身侧的平儿,“平儿姐姐,老祖宗找我有什么事吗?” 贾环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平儿穿着翠绿色的对襟褂子,容颜清俊。她倒底是心地善良,透口风道:“三爷快别问我了,该仔细想想最近写了什么东西。” 贾环得到平儿的提醒心里就有数了。他写的文章,能被贾母知道的,只有两篇。第一,他卖给贾宝玉的倩女幽魂话本。第二,前天晚上写给史湘云看得《聊斋志异》中的短篇小说《婴宁》。 至于“爱莲说”,这是出自理学宗师周敦颐之手的文章,贾母要是敢质问,那简直是贻笑大方!他如果不是贾府子弟,绝对敢当面骂两句:“村妇敢辱宗师文字?” 当然,这只能他自己心里y一下。谁让他穿到小贾环身上?晚辈骂长辈,绝对是找抽的行为。贾环得承认,他在心里很不喜欢贾母这种封建大家族的当权者。 贾环脑子的念头转动时,很快便到了贾母院落里的偏厅中。戏班子早停了。屋中诸人都在静坐无声。听到门外屋檐台阶下传来的声音,都精神微微一振。正主儿来了。 王夫人抬了抬眼脸,继续数着她手中的檀珠。薛姨妈品着茶,看不出心情如何。尤氏、秦可卿等都是不相干的人,看贾母处理就好。王熙凤则是笑眯眯的看着门口,眼睛闪过一丝辣色。 贾宝玉、黛、钗、史、迎、惜都明哲保身。唯有探春在桌子底下紧张的握拳,掌心微痛。 贾环穿着文人直裰,昂首走进来,故意顿了一下。他没兴趣给贾母等人磕头。 果然,贾母怒气勃发,不待贾环跪下来请安就开口质问道:“环哥儿,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写‘才子佳人’的话本给你的姐姐妹妹们看。没有冤枉你吧?” 贾环躬身向贾母行礼,低头道:“回老祖宗,孙儿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混账东西,还不承认!”贾母气的哆嗦,对薛姨妈道:“我往日里对他管教不严,让姨妈见笑。” 薛姨妈连忙宽慰老太太几句。 王熙凤笑吟吟的放下茶碗,丹凤眼斜睨着贾环,“环哥儿,事到如今,你就认了吧。宝兄弟他们看得故事书不是你写的,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我可听你琏二哥说了,你请他去醉仙楼吃饭,当面承认卖话本赚了30两银子。” “哦…”花厅里响起一阵轻轻的赞叹、惋惜声。王熙凤这话的可信度就太高了。 “哦?”贾环对着王熙凤露出个微笑,牙齿很白,语气很冰,嘲讽道:“二嫂子,字认识你,你认识它吗?” “嚯!” 全场哗然! ... 第二十九章 读书人的事情 打脸。 这是赤-裸-裸的当面揭短打脸。 偏厅里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贾环竟然敢肆无忌惮的嘲笑、挑衅王熙凤,几乎都给惊呆,随即一阵哗然。贾环这简直是在作死的路上狂奔,如黄河奔东海,一去不复回! 探春差点就要眼睛一黑,身子晃了下。她身后的翠墨连忙扶着她。翠墨看着两米开外小个头的贾环,心里惊讶至极。三爷这胆子也太大。今天要惨了。 迎春和惜春两个惊呆,随即心里暗暗庆幸站在场中的是贾环。要是她们自己,那简直是要死了。 宝玉、钗、黛、史四人相互对视,心里骇然,环哥儿这是干嘛?他们四人的心情细微之处各自又不一样。宝玉和黛玉知道,事情闹大了,怕是要被牵连到,心里有些担心。史湘云则是有些愧疚她嘴快。 宝钗最淡定,她和这件事无关。只是,她想着有机会和贾环见一面,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而贾环第一次见面就立即颠覆了她的固有印象。这样讽刺琏二嫂子,这行事不低调吧? 东府的尤氏和秦可卿两人在这件事上算外人,不便说话。只是,她们和王熙凤交好,惊愕的发出声,不满的看着贾环,这话说的太过份了。 薛姨妈还是那副表情,看不出深浅。倒是王夫人脸色越发的浅淡。今天跟着王夫人的金钏儿就知道太太心里已经非常的恼怒。 王熙凤自嫁入贾府,协助王夫人执掌贾府大小事宜,成为受人尊敬的琏二奶奶,还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窝囊气! “字认识你,你认识它吗?”贾环这个问题竟然问的她无言以对。因为她的的确确不识字。 王熙凤一口气憋在心口,再在瞬间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凶猛的冲到头顶,七窍生烟。她拍桌子站起来,盯着贾环,如同要择人而噬的猛虎,寒声一字字的道:“贾环,你再给我说一遍?” 贾环无惧的和王熙凤对视,不屑的笑了笑,轻蔑的道:“幼稚!”贾母要惩处他,王熙凤要当“急先锋”。那他还表现的安静、低调有什么用?狭路相逢,短刀见血。当然要以最猛烈的嘴炮喷回去。 在进门之前,他就已经想好对策。概言之:不能怂。他可不能去承认他写的话本是闺阁禁书:才子佳人小说。否则,他会死的很难看。 王熙凤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胸口起伏。她竟然被一个8岁的小孩骂“幼稚”。贾环简直是狂妄至极! 贾环将王熙凤晾着,再次躬身向贾母行礼,朗声道:“孙儿确实写了一本故事书给宝二哥、林姑娘她们看。但绝不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请老祖宗明察。” 贾母根本就不信贾环的话,冷着脸不理贾环。 这时,贾母的代言人鸳鸯开口帮腔,训斥道:“环三爷,事实俱在,你狡辩有什么用?宝二爷,林姑娘他们几个可是识字的,都说你的故事里有剑客,有鬼怪,有书生,有地府。” 这是刚才史湘云的原话。鸳鸯都记着。 鸳鸯鄙视的盯着贾环,之前因贾环劝走赵姨娘的些许好感都消失。都到这地步还不认为?有用吗?接着道:“有个落魄书生,肯定是有美人的。发生的故事,难道不算是才子佳人吗?三爷还是早点向老祖宗认错为好。” 鸳鸯这话分析的很在理。偏厅里不少人都听得点头。看书的人都知道,有男主,肯定有女主。既然男主是落魄书生,你敢说不是才子佳人的套路?不看西厢记和牡丹亭吗? 贾环看着身量高挑,脸腮边有淡淡雀斑的鸳鸯。鸳鸯既然站在贾母的立场上,他也没什么好客气讲。讥笑道:“哦--,原来在鸳鸯姐姐眼中,落魄的秀才书生就算才子。才子真是不值钱。嘿,好见识!好见识!” 接着,贾环冷笑一声,强硬的质问道:“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免得贻笑大方,还要鸣鸣自得。人,都是要脸的。” 鸳鸯给贾环骂的心里顿时就有一股火升腾起来,白腻的俏脸上涌起一片羞恼红晕。 贾环“喷”完鸳鸯,不待她有反应,没给她开口反驳的机会,主动出击,对贾母道:“孙儿请老祖宗让父亲来评判我写的话本到底是不是才子佳人小说?” 贾环骂得痛快,大获全胜。但是,花厅里正在“看戏”的人看他基本等同于看“死人”。鸳鸯是谁?贾母的秘书!你见过痛骂领导秘书还没事的人? 贾环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等待贾母的决定。 说白了,他的话本是不是“少女不宜”的黄本读物,需要读书人来评判。王熙凤说了不算,鸳鸯说了也不算,贾母说的……同样不算! 当然,贾母要是用她在贾府里的权威压下来,也可以说了算。但名不正,言不顺。贾环的名声可不会被写“小黄文”败坏。名声在古代尤其的明重要,是一个人立足社会的根本。就这样结束此事,贾环的损失其实不怎么大。 但是,贾环知道,他今天这样“花样作死”,贾母绝对不会轻饶他。当然,他今天一进门就请罪求饶,贾母同样也不会轻饶他。荼毒少女们的思想,是个家长都会把人往死里整。 贾母的目光落在贾环脸上,再没有平时的和气慈祥,森然的怒意一闪而过,厉声道:“好。” 贾母话音刚落,王夫人就微微偏头,用眼神示意。她身边的大丫鬟金钏儿立即带着人去外面请贾政。 王熙凤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说道:“老祖宗,我去拿话本。”又恨声道:“我不识字,请珠大嫂跟我一起去。” 这句恨意十足的话说出来,李纨只能无奈的起身,跟着王熙凤出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是不想被卷入这件事的。贾环这是搞什么?她感觉怎么看不透这个孩子。要说他吧:孝顺、有才华、慷慨、明事理、知进退。但今天这又算什么?竟然连着骂王熙凤和鸳鸯。这能落个好结果? 李纨心里决定,日后一定要让贾兰远离贾环。她消受不起被牵连的后果。 … … 探春的丫鬟侍书、宝玉的丫鬟袭人、黛玉的丫鬟紫鹃、史湘云的丫鬟翠缕都跟着出去王熙凤出去。她们几个刚才在讨论话本,脱不了干系。王熙凤、李纨是肯定要去她们的房间看看。 剩下的人都在花厅中。有人看了看“故作镇定”的贾环,摇摇头。贾三爷今天多半凶多吉少。最惨的结果可能是给赶出贾府,自生自灭。 贾环倒是没想这些,笔直的站在原地,心里默默的梳理着事情的脉络。 他进门来,就是疾风骤雨般的“战斗”。现在才有时间来想。话本怎么给贾母知道的不大清楚。重点在于,贾母对他的“才子佳人”话本严重不满,要“整治”他。王熙凤呢,估计也没起什么好作用。他即便妥协也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周朝官制与明朝相仿。工部设有尚书一人,左右侍郎各一人。下设四个清吏司(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各司有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另辖宝源局、军器局等机构。 贾政现任工部屯田司员外郎,从五品。今天放衙较早,在贾府前面与清客喝酒闲谈。听了小厮来请,进了贾府内,跟着金钏儿到贾母住处。路上听金钏儿说了来龙去脉。脸上怒气隐隐。 到贾母院,满屋子的女眷都是亲属,也没有避讳的道理。贾政先给贾母请安,然后看向站着的贾环,厉喝道:“孽畜,还不跪下!你做的些好事!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还敢大逆不道的顶撞你祖母!” 贾政心里着实生气。 贾环一阵牙疼。贾政他喵的就是个泥塑的糊涂虫。幸好,他是提出让贾政进来评判。 王熙凤,李纨两人早回来。王熙凤冷笑连连的看着贾环。秦可卿、尤氏等人就摇摇头。政老爷的态度几乎是明摆着。贾环以为能请贾政来帮他“脱罪”,怕是打错算盘,大错特错。 贾母请贾政来不是让他训儿子的,皱眉道:“你先看看这话本再说话。” 就有丫鬟将贾环亲笔写的《倩女幽魂》话本呈上来。 贾政压着情绪,翻看着手中的话本。即便古代娱乐生活匮乏,但是这种鬼怪背景的小说难以入他的眼,草草的翻了一遍,约一盏茶的功夫,回贾母道:“母亲,儿子以为这书不宜给闺阁中的姑娘们看。” 花厅里一直紧绷的气氛就松下来。好了,事情总算可以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处置贾环。 “咯咯!”王熙凤得意的笑出声来,微抬这下巴瞄着贾环。鸳鸯也是心头一阵莫名的快意。贾环一个脏字都不带的骂她,让她极为恼怒、难堪。 贾母看向贾环,冷冷的道:“环哥儿,现在,你还要抵赖吗?” 贾政愤然的说道:“母亲,儿子平时疏于管教,出了个不孝子,走上歪门邪道,令家门蒙羞,儿子请家法清理门户。” 他的意思是把贾环打死干净。 ... 第三十章 圣人门徒 贾母亲自质问,贾政帮腔,这在贾府一些人看来已经是地动山摇的态势,但贾环绝不会认输! 其实,从贾母亲自质问就可以看出贾环刚才“嘴炮”的成果。否则,此刻就该是王熙凤或者鸳鸯来质问他。那他会被动得多。 贾环根本不在意贾政的“请家法清理门户”威胁,向贾母行礼道:“老祖宗,我还有话说!” 说着,略微顿一顿,不待贾母思索好反对的理由,也不去看她厌恶的表情,而是转身面向贾政,“父亲,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父亲可是圣人门徒?” 贾政冷哼一声,不回答贾环。意思就是了。他自幼好读书。读的是四书五经,行的是儒家礼仪,如何不是圣人门徒? 贾政好涵养,但贾环的表态在花厅的某些人看来却是“负隅顽抗”,梗着脖子不认错,让人越发的厌恶他。 王熙凤胜券在握,冷冷的讥笑道:“环哥儿,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认错吧!恳求老祖宗、二老爷从轻发落是正经。你在这里….” 王熙凤的嘴皮子功夫很厉害,后面还有一套词儿要给贾环挖坑设套。参看红楼书中王熙凤的表现就可知道,嬉笑怒骂自成一体,颇具水平。 但是,贾环对王熙凤可不像对贾政这样客气,嘘着眼,粗暴的打断道:“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说完,贾环一副“阁下目不识丁,不足与高士共语”的神情转过脸面向贾政。 又是这一句!王熙凤给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将手里的茶杯砸在贾环的脸上。读书人了不起啊?我今天不让你好看,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王熙凤给贾环直白的鄙视,硬生生的顶回去。接下来,偏厅中便没有人兴起打断贾环和贾政对话的念头。且听环哥儿说完吧!看他能抵赖到什么时候? 贾环面向贾政,继续道:“圣人如何评价诗经?” 贾政不答。他作为父亲,当然不会回答贾环接近考校意思的问题。但他到底是儒家门徒,贾环在和他说圣人语,以他谦恭厚道的性格还不至于立即翻脸。 贾环根本就是自问自答,不等贾政回答,自己朗声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白话文翻译过来就是:孔子说:“《诗经》三百篇,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思想感情纯正。” 当然,文艺理论对“思无邪”这个还有更多解释和讨论。因为诗经是中国诗歌史上一座不朽的丰碑。孔子的评论,文学理论界当然会重点解读。 贾环把孔子的话都搬出来,贾政当然不能说错。 贾环接着气势一涨,开启“嘴炮”模式,连续不断的道:“儿子敢问父亲,我的小说里面男子思慕女子,有没有超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句的?” “礼物馈赠,有没有超过‘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一句的?” “男女感情,有没有超过‘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一句的?” “女子幽怨,有没有超过‘青青子吟,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一句的?” “有没有超过‘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这一句的?” “男女肌肤相亲的描写,有没有超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句的?”(贾环的意思是这一句可以理解为:孔夫子都觉得男女牵个手是合情合理的。) 贾环大量的引用诗经中的原文,又用了一连串的排比句反问。旗帜鲜明,逻辑清晰;层层推进,气势高涨;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有没有?有没有? 王熙凤、鸳鸯、王夫人等人早就已经听不懂贾环在说什么。侍书、翠墨等几个丫鬟心里都感觉“三爷说得好有道理”。用网文的话说:逼格好高! 而宝、黛、钗、史、纨、探等人则是连连点头,互相以目视。贾环的“道理”说的非常好。不过,这样的场合,她们肯定是不能出声表态,以至于卷进去。 面对贾环的“质问”,贾政踌躇的沉吟起来。他刚刚只是粗略的翻了翻贾环写的小说。现在回忆,貌似还真没有“过头”的描写。 这是肯定的!倩女幽魂是以爱情取胜的故事,又不是金瓶梅那样的黄-文。贾环当然没有写“牵手以下”的内容。所以质问起来,义正辞严,正气凛然! 见贾政还在犹豫,贾环“催促”道:“父亲,圣人说:君子坦荡荡。又说,吾一日三省吾身。朱子注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都是出自四书五经的原话。中心意思是:有错就改还是好同志。 贾政禁不住叹了口气,“罢了。你这本书并没有逾越过诗经的地方!” 诗经的句子虽然有些晦涩难懂,但是在座的都是人精。谁都知道贾政这个表态实际上收回了刚才对贾环小说的结论,承认错误。这意味着什么? 贾环没有错! “嚯…”偏厅中响起一阵哗然声。贾母、王夫人、薛姨妈都是面无表情。心情不问可知,都知道是尴尬至极!竟然是轻信了王熙凤挑唆的话,错怪了贾环。 而薛姨妈心里并没有太尴尬。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态。此时,心里充满了惊叹和好奇:这孩子厉害啊,这样不利的局势都给翻过来!这小脑袋是什么做的? 贾母身边的鸳鸯愣愣的站着,心里五味杂陈!她倒没想到竟然是错怪了贾环。在小说上,政老爷的表态当然比二奶奶、她的话更有说服力。鸳鸯的脸,燥的通红。 王夫人身后的金钏儿有点发蒙。三爷这…也太逆天了吧?竟然当众逼的老爷改口认错。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尤氏和秦可卿对视一眼,都充满了惊诧。再看看气得脸色阴晴不定,浑身微颤的凤姐儿,心里各自叹口气。凤姐儿是个要强,要脸面的性子。但读书人的事情,她确实不懂! 而宝、黛、钗、史、迎、探、惜这里气氛就要轻松的多。宝玉的大圆脸上已经迫不及待的露出笑容,喝着绿豆汤。贾环没错,那他、林妹妹、云妹妹、三妹妹就都不用跟着吃挂落啦。 探春心里已经在感谢漫天神佛的保佑!刚才的等待,对她来说真是一种煎熬。总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就看老太太的处置。三弟弟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处罚。 相比于黛玉、宝钗,史湘云性格要粗线条一些,此时轻轻的松口气。终于不用愧疚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美眸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偏厅中“器宇轩昂”的小男孩! … … 贾政改口。贾环心里暗暗的松一口气。他手心里也着实捏了一把汗。总算过关! 贾政性格谦恭厚道,人品端方。自幼喜欢读书,自诩为圣人门徒,实则是个假道学、假正经。他为人又迂腐,好清谈,不通变故。 贾环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敢于提出让贾政来评判,才能用“圣人言”改变贾政的决定。 换成王熙凤这样精明厉害的,只怕立即可以找到其他的儒学经典中的观点来反驳贾环。好在是王熙凤不懂四书五经。读书的宝、黛、钗等人在今天这件事上利益和他是一致的。 儒学之中,有些观点本来就是相互矛盾的。不然儒学学术界的争论从哪里来的?要真像贾环说的,只要不超过《诗经》的范畴,就可以随意,那理学还能大行其道? 朱熹可是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里面可是包含了多少禁锢人性的东西和血泪?贾府里就有个现成的例子:寡妇李纨。 所以,也就是贾政! 贾政话音刚落,偏厅中哗然。贾环当机立断,不再和贾政“废话”,微微转向,面对贾母,躬身行一礼,朗声道:“孙儿进门来急于自辫,言语上冒犯了二嫂子,鸳鸯姐姐,还请老祖宗责罚。” 既然已经扭转局面,贾环不再咄咄逼人,就坡下驴,递了个台阶给贾母,等她决断。贾环当然不会说他是得罪了贾母。那是逼着贾母处罚他。 贾环话说的漂亮,但贾母神情厌厌的,淡淡的道:“你回头自己向你二嫂子、鸳鸯赔罪!今天就这样,散了吧!”又不满的道:“凤哥儿,听到了吧,读书人的事情,你以后少掺和!” 这话看似在说王熙凤,但其实也在敲打贾环。 贾环面无表情,看着站起来的贾母,心里只是笑了笑。眼角余光却是瞥到史湘云正在看他。 贾宝玉、林黛玉那一桌上就两个生面孔、雪白莹润的美女。然而,薛宝钗和史湘云实在太好区分。贾环只扫一眼就分出来。坐在黛玉左侧的丰姿美人,就是宝钗。坐在探春身边的高挑明眸美女则是史湘云。 红楼书中对薛宝钗有直接的相貌描写,第二十八回: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 脸若银盆,并非说宝钗是大饼脸,这是说宝钗是圆脸型。圆脸的大美人可不少,比如:高圆圆。杏眼红唇,更添冷美人薛宝钗的绝色风姿。 贾环是想着有机会和宝钗见一面,但没想到他和薛宝钗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嘴炮喷人的形象留给薛宝钗怕不会是好印象。 那边桌上的两个少妇美女,预估着是东府的尤氏和秦可卿。而天资国色的秦可卿坐在那里,娇媚动人,一眼便可认出来。 贾环正沉浸在他今天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参与”到金陵十二钗小聚的感慨情绪中,王熙凤做了一决定,突然喊住了要离开的贾母、王夫人等人,道:“ 老祖宗,我这里还有一篇环哥儿写的叫‘婴宁’的文章,我请珠大嫂帮着看过,可不是好文章。请二老爷再看看吧!” 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篇文章,让丫鬟递给贾政。 众人都是奇怪,都停下来。 一只不出声的李纨嘴角泛起苦笑。那是在贾宝玉房里搜出来的狐怪文章:《婴宁》。袭人说是贾环写的。王熙凤拿给她看过,她自然不会给贾环担责任,一五一十的说了。这可是标标准准的“才子佳人”小说。 老太太要不是最后“敲打|”凤姐儿那一句,预估着凤姐儿也不会拿出来。毕竟是宝玉房里搜出来的。闹开了不好。但老太太那句话让凤姐儿恼了。 贾环心里倒吸了口凉气!你妹。 ... 第三十一章 硬笔?毛笔? 十万头草泥马在心头呼啸而过。大约是贾环此刻的心情。 史湘云打发翠缕来向他“求”一篇故事,他应允了。但史湘云怎么可以让文章落到王熙凤手中?刚才很明显贾母只知道“倩女幽魂”这本小说。 这事做得也太不讲究。真是日了狗了! 贾环目光看向史湘云。史湘云此时年纪较小,但已可见她日后美丽的风姿。见贾环看过来,她连忙微微摇头。这可是冤枉她了。“婴宁”的书稿在贾宝玉那里。 此时,贾政已经在阅读“婴宁”故事文稿,脸上阴云密布,仿佛暴风雨前的乌云在汇聚,积攒。可以预见等会的雷霆之怒。 已经走了几步的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尤氏、秦可卿几人又都停下来。偏厅中的气氛有些微妙。 这边,探春小银牙暗咬。今天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刚好没一会的心情又重新变得糟糕,提心吊胆! 贾宝玉只看贾政酝酿着风暴的神情心里就发慌,绿豆汤也不喝了,骇然的如同受到惊吓的鹌鹑坐在椅子上,神思不属。 他心知肚明:书稿是从他屋子里搜出来的。他昨天就是看故事看得太晚,现在精神头还有点不足。但他记得他收藏的很好,夹在厚厚的《史记》中,根本不可能被“搜检”出来。 史湘云、黛玉、探春、迎春、惜春都知道书稿在贾宝玉那里。“婴宁”是一篇短篇小说。她们对故事里那个爱笑、“然笑嫣然,狂而不损其媚”的婴宁很喜欢,都传着看这篇故事。 贾宝玉见姐姐妹妹们的目光都看过来,苦着脸小声辩解道:“好姐姐们,我藏好了的!”他要是这点秘密都守不住,以后谁敢和他顽?人不密,则失其友。 这时,之前出门参与搜索的紫鹃,侍书,翠缕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贾宝玉身后的袭人身上。这桌上的姑娘们顿时就明白了。 李纨轻轻的摇头。她是全程都参与“搜检”的人,知道详情。 … 将时间回朔到王熙凤、李纨带队搜检贾环的“倩女幽魂”话本之时。 王熙凤怒气冲冲的出了贾母院的偏厅,身后跟着平儿、丰儿几个丫鬟。李纨带着素云,和出来的侍书、紫鹃、翠缕、袭人,一起跟着王熙凤。 倩女幽魂的话本在贾探春房里。王熙凤、李纨两人首先到探春房中。探春的丫鬟侍书将话本给了王熙凤,然后道:“二奶奶,剩下的再没环三爷的笔墨。” 王熙凤从李纨口中得知确实是“倩女幽魂”的话本,也不啰嗦,沉着脸,带人去隔壁史湘云的住处。她内心深处对贾探春还是有点忌惮,没有乱动她的书稿、文字。 李纨摆明了是:如果王熙凤不问她,她绝不开口多说一个字。这场剧烈的风波,她不想被卷进去。 本来,在探春房里拿到贾环的手稿后,剩下的事情不过是走个过场。变故偏偏出在宝玉房中。 袭人从书架中拿出本书,翻出几页书稿给王熙凤,说:“二奶奶,二爷昨晚看这书看得很晚,是三爷写的,我是不懂好坏的,请二奶奶看一看。” 翠缕、紫鹃、侍书三人看袭人的眼光就变了。还有这样的?今天真是开了眼界。 袭人却是一脸的平静。 王熙凤脸色稍霁月,将书稿给李纨,“珠大嫂子,你看看这是什么文章?” 李纨作为前国,诗书娴熟,阅读半白话文的《聊斋志异》自然不存在问题,通读了一遍,轻叹着道:“这是犯禁的文章。” 王熙凤点点头,琢磨了一会,藏在衣袖中,带队回了贾母听戏的偏厅。 … 李纨知道王熙凤为什么是到最后,才选择抖出这篇文章。 首先,有一篇《倩女幽魂》足以定贾环的罪,不需要把宝玉扯进去。文章从宝玉房里搜出来,闹开了,宝玉也要吃挂落。 但是,谁有能想到贾环嘴炮无敌,竟然硬生生的逼的父亲(贾政)改了口。王熙凤不得不抖出这篇文章来定贾环的罪。宝玉那边的牵扯倒是小事。 第二,老太太说“凤哥儿,读书人的事情,你以后少掺和!”,这侵夺了王熙凤的事权。 贾环今天可是开了先例。日后谁要是不服王熙凤,也学贾环来一句: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她还怎么管事? 不得不为之。 李纨心里轻叹,嘴角的苦笑更甚几分,今天贾环怕是很不好收场。别看贾环把话本的事情给圆过去了,但老太太、老爷、夫人心里都是有气的。 相比于这桌上其他的姑娘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的薛宝钗就显处境超然。这也显示出她为人处事的智慧。 薛宝钗看看李纨苦笑的表情,再看看宝玉、黛玉、史湘云等人的紧张神情,心里想:贾环这回怕是在劫难逃。 都说“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从老太太将贾环叫进来训斥,准备处罚他,这经历了多少变故?是人都应该感觉到累了!她作观众,都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因而,从逻辑上,凤嫂子此时再抛出贾环的“黑材料”,其实效果应该不大。但是,事实上呢?老太太,姨父,姨妈都在等着贾环犯错,然后惩罚他。 以她的角度来看:贾环骂了鸳鸯,那等同于骂老太太。骂风嫂子,和骂姨妈(王夫人)没多大的区别。因为凤嫂子是协助姨妈管理贾府。她的权威受损就是姨妈的权威受损。 而姨父(贾政)呢?他虽说被贾环说的改口认错,但是是个人,心里都会觉得不舒服。何况还是给自己的儿子逼的当众认错?这无异于唾面自干。 风暴就在下一刻。已经无法避免了。 她在想,贾环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 偏厅中,气氛阴郁,就像是等着空气中的正负电离子相撞,引发电闪雷鸣的一刻。 “婴宁”的故事并不长,贾政看得很仔细,但这绝不会超过五分钟的时间。 贾环还在追随着“史湘云”的目光寻求泄密的答案。他的目光最终和众女一样,落在贾宝玉身后的袭人身上。 袭人是个约十三四岁的大丫鬟,穿着精美镶紫边青色的掐牙背心,细长身姿,白白净净,容貌姣好。 袭人并不畏惧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她觉得她没有做错。而当贾环看过来时,她眼中闪过敌意。 贾环就讥讽的笑了笑。显然,这篇文章是袭人上缴的。 对于袭人告密,贾环并不意外。她在书中那是有先例的。贾宝玉还曾质问她,“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 相信看过红楼的人,给袭人一个“心机婊”的评价,绝对没有问题。 贾环不再理会袭人,收回目光。一下秒,贾政就爆发了,将书稿摔在贾环脸上,怒喝道:“孽畜,这种文章你也敢写?你如今还有何话说?来人,把他给我绑了,我要请家法情理门户。” 贾母像之前那样阻止贾政,冷漠的看着。王熙凤冷冷的笑着,看着贾环。王夫人还是淡淡的神情,但眼神已经不再掩饰她的厌恶。贾环的罪都定了,她得表态。其余人等,神情各异。一时间,偏厅里鸦雀无声。气氛寒冷。 就有两个强壮的婆子上前来,准备将贾环押着。 见到这一幕,探春是真再撑不住,软软的靠在椅子。贾政的家法到底要打到什么程度,那可真是未知数! 贾环根本无视上前来要扯他胳膊的婆子,从容镇定对贾政道:“我建议父亲还是看看文章的笔迹再做决定。” 贾环的意思还是:这文章不是他写的。贾政真是火冒三丈,爆喝道:“混账东西,你还要狡辩?”说着,问王熙凤,“琏哥媳妇,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到这一步,王熙凤也没有退步的余地,说道:“是从宝兄弟房里得来的。袭人说是环哥儿写的。” 贾政微微皱眉,他只大致有个印象,哪里知道袭人是谁,便看向宝玉,“怎么回事?” 史湘云感觉情况就有些不妙。 宝玉吓得一跳,他一贯怕贾政怕的厉害,结结巴巴的道:“回父亲,是云妹妹请环哥儿写的故事。我拿过来看。和…和我无关。” 贾宝玉把贾环卖得很彻底。因为,今天这种事:写类似于的小黄-文的文章,后果他也承担不起。 贾政再看贾环,目光阴森。 贾环脸色平静,昂首道:“我平时的课业、笔记都在,父亲派人取来,一对便知。” 贾政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去取来。”用手指着贾环,疼骂道:“你这畜生,要查明是你写的,我今天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他是认真的! 王熙凤和李纨两个再次出马,去往贾环的校园。 薛宝钗突然响起一件事来,悄悄的问史湘云,“云妹妹,那故事文字是用硬笔书法写的,还是用毛笔写的?” 史湘云一头雾水,说:“当然是用毛笔写的。” 薛宝钗一脸的震惊。 ... ... 第三十二章 几个问题 王熙凤和李纨并不知道薛宝钗和史湘云的对话。 贾府中路,贾环的住处。 李纨仔细的翻阅着贾环书桌右侧厚厚一叠书本。都是学习四书的笔记心得、课业文章。她如今算是明白:为什么贾环的课业比她儿子贾兰好。 兰哥儿的学习笔记加起来不足贾环的二分之一。 李纨心里赞叹,脸上没露神色,收了贾环的笔记,再加案头上摆着的一叠稿子,拿起来翻了翻,忍不住惊讶的道:“咦…” 王熙凤正在盘问贾环屋里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试图寻找贾环的破绽。她现在心情复杂而谨慎,并不全是抖出贾环文章时的得意、胜券在握。 宝玉当面指证,贾环依旧不认。这件事怕没那么简单。 王熙凤不识字,搜检贾环课业、笔记的事情自是由李纨负责。这时,便问道:“珠大嫂子,怎么了?” 李纨扬了扬手里的书稿,“又有环哥儿写的话本。我难以区分,一并送给老爷裁决吧。”这次是贾政发话,她不敢懈怠。 王熙凤点点头,不再盘问两个“战战兢兢”的丫鬟,和李纨两人拿了贾环的文稿,带着随行的丫鬟们匆匆离开。 其实,战战兢兢的只是年纪较小的如意,她是真怕王熙凤。在贾环房里这么久,老是被欺负呢。就今年这半年才好些。而晴雯并不怎么怕。 见王熙凤、李纨等人走了,如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晴雯姐姐,三爷怕是出事了,我们快去通知姨奶奶!” “瞎扯!”晴雯眼疾手快,将要心忧贾环就要小跑着离开的如意给拉住,冒火的骂道:“你疯了,通知姨奶奶?你是嫌三爷死得不够快啊?”她是个暴躁的性子。 晴雯早就觉得赵姨娘是贾环的累赘,看看三姑娘艰难的处境就知道,按照三爷的新词儿的说法:妥妥的猪队友。 “啊…”如意的慌乱心情稍好平复些,有点回过神来。确实如晴雯姐姐所说,通知姨奶奶不仅起不到作用,还会启反作用。反而对三爷不利。 晴雯道:“我们俩赶紧跟着二奶奶和珠大奶奶去老祖宗那里看看。这么大的动静,屋里头瞒不住,就跟小丫鬟们说,二老爷要检查三爷的功课,三爷怕是要得彩头。” “好。” 晴雯和如意两人安排妥当,快步的往贾母院赶去。忧心如焚! … … 偏厅中的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又重新坐下来等待。丫鬟、婆子们忙着伺候,重新端茶倒水,上果盘、点心。 贾政也气咻咻的坐下来休息。王熙凤和李纨一来一回,少说得半个小时。 贾环还在站着。他站的也有些累。正琢磨着时,门口传来丫鬟们的声音,“二奶奶、珠大奶奶回来了。”就见王熙凤和李纨带着平儿、素云进来。 李纨将手中的文稿给贾政,说明情况:“父亲,上面是环哥儿新写的话本书稿,下面则是他的经义、课业。” 贾政点点头,在桌子边比对字迹。早有下人将贾环的“倩女幽魂”、“婴宁”文稿铺开。贾政门下的清客中就有善字画的人物。笔迹鉴赏难不到他。 王夫人心里早就对贾环写话本颇有微词,这时不耐烦的插了一句,训斥道:“环哥儿,你那个话本,就不要再写了。堂堂贾府的少爷卖话本,成何体统。”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贾环肚子里腹诽,面子上还得恭敬的答道:“是,母亲。” … … 贾政比对的时间并不太长,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举棋不定的模样,捻着胡须喝茶。 偏厅里的众人本就是怀中各种不同的心情等待结果。现在都给贾政的神情搞得有点糊涂。 这篇叫做“婴宁”的犯禁文章,宝玉当众指证说是贾环写的,但贾环不承认。那么,到底是谁在说谎呢?这引发的后果是截然不同的。 贾母轻轻的点了点拐杖,问道:“什么情况?” 贾政起身,如实的回答道:“母亲,这两本分别叫做《倩女幽魂》和《射雕英雄传》的话本笔迹是一致的。只是,笔法古怪。我从未没见过。从宝玉房里搜出来的这篇‘婴宁’的文章却和环哥儿平时的笔迹不一样。” 贾政为人迂腐,但智商又不差。很明显,贾宝玉是不可能写得出“婴宁”这样的跌宕起伏、人物鲜明的文章。而且,宝玉绝对不敢骗他。是贾环写的概率极大。但,偏偏笔迹却不一致。让他有些为难。 贾政的话音刚落,偏厅中再次又安静变得微微有些喧闹,“哗---”,伴随着各种惊叹词。 知道内情的宝、黛、史、迎、探、惜几人都是一脸的震惊。 那篇文章,明明是贾环派晴雯送到史湘云手中的啊! 震惊之余,各人的心情又各不相同。宝玉是有点懵逼。心道:贾环这不会要栽赃给他吧。而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则是感觉这太不可思议,惊叹于贾环竟然早有准备,同时心中都有着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呢? 探春心里稍稍振奋,升起些希望。或许三弟弟有办法渡过今天的难关。 史湘云则是佩服的看向薛宝钗。宝姐姐见微知著,刚才问她,肯定是早已经猜到。 薛宝钗内喝着茶,美丽的杏眼好奇的观察着贾环。果不其然啊!她听史湘云说贾环用的是毛笔写“婴宁”的文字,就知道贾环肯定更早有防备。 因为,贾环写话本用的是他的硬笔书法,字体凌厉、张扬,给她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而贾环刻意的改变书写习惯,这就已经说明问题。 所以,此时姨父(贾政)判断笔迹和贾环平时书写的毛笔字不一样,就不显得奇怪。既然有防备,用毛笔书写的字体肯定也会有区别。每个人学毛笔时,都要临摹字帖,贾环会一两种字体丝毫不奇怪。 问题是,贾环为什么早就防备? 薛宝钗当然不知道,翠缕去向贾环约稿时,王夫人的大丫鬟彩霞刚刚提醒过贾环。 … … 贾政的回答让偏厅里的气氛重新变得有些微妙。 贾母心里暗叹一声:她这个小儿子还是有点迂腐啊,不懂变通。 这件事疑点重重,但贾母和王夫人都再不说话了。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和“阴谋”。她们不会再轻易表态。 偏厅里的众人都在等待贾政的决断。 王熙凤欲言又止。即便笔迹不同,但还有人证可以指证贾环。问问姑娘们就知道了。这么多人,难道还怕贾环不认罪?她在贾环的房里就想到了这一点。贾环没把握,岂敢让政老爷验笔迹?但是,物证之外还有人证! 贾环神色淡淡的,孤独的静立在偏厅中! 贾政厌恶的看贾环一眼,没有兴趣和他这个儿子打“嘴仗”,他刚才已经领教过贾环的厉害,沉吟的看向贾宝玉,目光中不自觉的有着一贯的严厉。 宝玉给贾政吓得一哆嗦,仿佛屁股给火烧了,不敢再坐着,连忙站起来。 “唉,老爷何苦吓宝玉。今天又不是他的错儿!”王夫人心里敞亮,见不得儿子受苦,招手道:“宝玉,到我这里来坐。”将宝玉搂在怀里,疼爱的摩挲着他的头,“宝玉,你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一遍。” 看到这一幕,林黛玉、史湘云、贾迎春等人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她们看“婴宁”这样的文章,也是要受罚的。心里有同时有些不合时宜的感慨:有娘的孩子就是好! 贾宝玉艰难的吞了口唾沫。看了那边桌上几个姐姐妹妹一眼,心里衡量之下有了决定,说道:“云妹妹因听人说环哥儿的话本写得好,就打发翠缕去向他求个故事看。当天晚上,环哥儿让晴雯送了‘婴宁’的故事过来。我当时在云妹妹屋里,先睹为快。见文章有些问题,就藏在我屋里了。” “哦….”偏厅中适时的响起一阵赞叹声。宝二爷深明大义啊! 贾环嘴角抽搐了一下。贾宝玉“洗得一手好地”。 贾宝玉的话概括起来很简单:都是他的错。云妹妹要个故事看而已,他却包藏祸心,写了个“才子佳人”的故事。而贾宝玉深明大义,看过之后,觉得不对劲,将故事藏起来了。 这番话有没有破绽呢?当然是有的。但是,看看贾母、王夫人、贾政等人脸上轻松、释然的笑意,谁在乎呢? 感觉就好像“举世皆敌”! 贾环正要开口自辫,王熙凤以牙还牙,打断贾环,斥道:“你先不要说话。”吩咐道:“平儿,去叫晴雯过来问话。”她要把证据链做扎实。 平儿领命出去。晴雯早就在外面听着的。片刻后就给平儿带进来了。相比于过年晴雯赏赐给贾环,已经是半年不见,晴雯又大了些,越发的娇俏美丽。 尤氏心里赞道:“好标致模样。袭人都要逊一筹。再大些,怕不比府里几个姑娘的模样差。” 王熙凤问晴雯的话。 晴雯低着头道:“奴婢不识字,不懂什么话本故事。三爷给了我,我就送给史姑娘。”晴雯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但她到底是见识有限,只能故意说的含糊些。 王熙凤嘴角再一次露出嘲弄般的胜利的笑容,心情放松下来,贾环真是太难搞,今天下午这费了多大的劲?质问道:“环哥儿,谁知道你是不是会两种笔迹?现在人证俱全,宝玉和晴雯都这么说,你该认了吧?大家都等着摆晚饭呢。” 贾环看的出王熙凤此时内心深处对他的忌惮,早几个小时前,王熙凤说话绝对不会这么客气。人证有了,直接定罪处罚啊,还要他认么? 他本来是要“喷”宝玉这怂货,王熙凤送上门来,这脸不打白不打! 贾环眼角斜了王熙凤一眼,轻蔑的道:“二嫂子,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 ****。还是这句。王熙凤气的脖子上青筋暴露,浑身发抖,手指着贾环,“…” 王熙凤还没有出声,贾环抢先开口将她堵回去,语速飞快,吐词清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以‘天’为题,简单的问二嫂子几个问题。” 随即,滔滔不绝,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你觉得天有没有头颅? 你觉得天有没有耳朵? 你觉得天有没有脚? 你觉得天有没有姓氏?” 贾环骂王熙凤时,偏厅里就一阵躁动。开玩笑,现在局势明显,胜负已分,贾府的奴仆们自然知道维护二奶奶的威严。但是,贾环一连串“浅显”的问题抛出来,不仅仅是王熙凤哑口无言,偏厅里的众人全部都寂静无声。 回答不出来啊! 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 贾环力压群雄(雌)! ... 第三十三章 探春,唯有探春! 贾环现在不再单纯的搞人-身攻击了,还抛出了几个实际问题! 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 you-can-you-up,no-can-no-bb。 偏厅中,在贾环连续的问题问出来后,就一直是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显然是没有人能答的上来。答不上来,还怎么叽叽歪歪(bb)? 贾环开头说的“天地玄黄,洪荒宇宙”出自儿童启蒙读物《千字文》。偏厅里认识几个字的人都知道。后面连续的问题,则是相当有难度。 读过《三国演义》的人可能大致会有点印象。但也仅此而已。要知道答案,则需要对《诗经》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这几个问题出自三国演义第八十六回:蜀国秦宓和吴国张温的对话。被后世评为三国第一辩论赛。原话是:“天有头乎?天有耳乎?天有足乎?天有姓乎?” 用原话显然要有气势得多。对仗工整,抑扬顿挫,古意盎然。只是,贾环考虑到在座诸人的水平,用半白话文显然不如全口语化的句子效果更好。 贾环今天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要狂喷王熙凤?真正的原因并非是他和凤姐的积怨爆发。原因只有一个:王熙凤的“战斗力”太强! 如果将红楼梦中所有人物的“嘴炮功夫”做一个战力排行榜,高居榜首的,绝对是琏二奶奶:王熙凤。嬉笑怒骂自成一体。嬉笑功夫:拍马屁能把贾母拍的舒舒服服,原文可见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王熙凤恭维贾母的话。 骂人功夫:“别放你娘的屁”、“野牛**的,你往哪里跑?”相当的粗野狂放、生猛彪悍! 而且,凤姐为人精明强干,反应又快。从辩论学的角度来说,就是逻辑清晰,机智急辫。 贾环要是不先把凤姐骂得闭嘴,想要在今天这个偏厅里“讲道理”把自己洗干净,完整的站着走出去,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旦和凤姐言语纠缠起来,贾环预计他自己未必能占上风,并且输得可能性居多。他的口才,说到底只是做销售时锻炼出来,未必是辩论高手。他的长处不在这里。 所以,贾环的策略很简单:这是读书人的事情,你凤姐儿没读书,还是闭嘴为好! 贾环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喷凤姐,有两个原因。第一,在如今科举盛世的周朝,读书人的优越感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贾环从不识字的角度骂凤姐两句,士林绝不会非议! 第二,从封建礼教而言,讲究的天地君亲师、百善孝为先。但是,贾琏是贾赦的嫡子,凤姐只能算是贾环的堂嫂。从礼法上来说,贾环骂凤姐,跟孝道是不沾边,问题不大。 当然,要是换成李纨,贾环还敢这么喷,那问题就有点大了! 而贾环对贾母、王夫人、贾政这样的直系长辈,表面上可一直都是谨守礼法。 … … 贾环再次将王熙凤喷的哑口无言,就立即向贾政道:“父亲,儿子并不认同宝二哥的说法。我写给云妹妹的故事不是‘婴宁’这篇文章,而是‘罗刹海市’。” “啊…!”钗、黛、史、迎、探、惜都是一声惊呼,清脆悦耳,如珍珠落在玉盘。 “罗刹海市”也是聊斋志异中的一片短篇小说。但是内容可要纯正的多。讲的是商人的儿子马骥误入一个以丑为美的国度…,对现实社会进行辛辣的讽刺。 宝、钗、黛、史、迎、惜等人都听探春讲过这个故事。但是文稿却没见过。 贾环在此时竟然拿这个故事来做挡箭牌!如何不让她们感到惊讶。这能行吗? 贾政不屑于和贾环搞辩论,冷着脸问宝玉,“宝玉,是这样吗?” 贾母和王夫人都看着贾宝玉。 贾宝玉急的从王夫人站起来,他怎么可能撒谎?明明是环老三写的,想栽赃给他!手指着贾环,道:“你放屁!我何曾看到过‘罗刹海市’的文稿,你明明写的是‘婴宁’,姐姐妹妹们都看过。” “嚯!” 偏厅中又是一阵哗然!猛料啊! 站在王熙凤身边的平儿心里叹口气:宝二爷口不择言,竟然说姑娘们看过不该看的文章。这实在是… 高高在上的贾母、王夫人几人脸色顿时就变得有些不好看。这可是涉及到贾府家风、闺阁女儿名声。 贾环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向贾政行礼,道:“父亲何不开口问问姐姐妹妹们看的到底是那一篇文章?” 这是一句废话! 不用问都知道黛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会怎么回答。肯定是回答看得是正经的故事“罗刹海市”。 “好,好…”贾宝玉气的要赌咒发誓,但这时,一个女子声音插进来,“三爷,口说无凭!” 说话的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锦口绣心”的鸳鸯,在贾府战力排行榜上也是能有字号的。 看她不愿意做贾赦的小妾,骂她嫂子的话:“你快夹着**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 鸳鸯刚才确实是给贾环骂的燥的慌。但是,她心里未必见得有多么服气贾环。 其实,事情到现在,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明白。第一,“倩女幽魂”的话本问题不大,可以过关。第二,“婴宁”这篇有问题的文字,绝对是贾环写的!问题在于,现在谁也拿不住贾环的痛脚。所以,他还在狡辩。 现在王熙凤正是怒气上头,无暇照顾全场。眼看着贾宝玉就要乱说话把姑娘们的清誉都要扯进去,鸳鸯不得不出来说话,要贾环把罪责都扛起来。这样大家都好。 鸳鸯看着贾环,道:“环三爷,姑娘们都是知书懂礼的人,你那坏文章,姑娘们看一眼肯定就丢手了,那会再看。宝二爷的话原也没错。但你既提出来你写的是另外一个故事,就拿出证据来,何必要二老爷询问姑娘们。” 好! 偏厅里没有人给鸳鸯鼓掌,但都在心中给鸳鸯点赞。这话说的真是好!方方面面都圆到了,还要贾环自证清白。这怕是最难的吧! 贾环你既然写的是“罗刹海市”这文章,你变出来给我们看看?宝二爷说没看到过哦。而且,重点还在于,文章要在姑娘们的手中呢,你别说文稿在你自己的书房里。 贾环心里有点感慨:他读红楼时对鸳鸯的印象其实挺好的。奈何现在大家不再同一条战线上。轻轻的吸了口气,转身对探春行礼道:“请三姐姐给我作证!” “噢…”偏厅里有一阵微微的惊叹声。所有人都看向贾探春。贾探春是贾环的亲姐姐。贾环这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只有让亲姐姐陪绑吗? 贾探春站起来,面无表情的道:“和你无关。姐姐妹妹们的名声要紧。烦请珠大嫂和鸳鸯姐姐再往我屋里走一趟。侍书,翠墨,你们去将三弟弟的文稿拿给父亲过目。” 偏厅中再次一片哗然。贾探春还真敢给贾环作证啊! “好!”贾环心中大叫一声。今天王熙凤搞出来的危机,到这一步,他总算可以全部化解了。不愧是“敏探春”! 这个局面,换做金陵十二钗中的任何一人在探春这个位置,他今天都是死局!探春,唯有探春,才会响应他的请求,帮他。 书稿,在她派翠墨来问他关于倩女幽魂为什么是悲剧结局时,他送给探春的。探春现在要承担的风险在于:她要说明这篇文稿是她从史湘云屋里拿的。 否则,探春如果说这篇文稿是前几天他送过去的,那就万事皆休! 迎春懦弱,惜春孤僻,在今天这个局面绝对是不肯帮他的。黛玉,和他没这个交情。宝钗,她是冷美人。史湘云,性子直爽,只怕询问之下,有太多漏洞。 唯有探春,这个在红楼中被认为逊色于红楼三美:钗、黛、史的女孩,才有这样的魄力、能力。书中,王熙凤病倒,李纨、宝钗、探春三人理事大观园。探春的才华、气度展现无遗。她是一个做事实的人,可惜是个女儿身。 贾环在此刻只想对世人说:你们都小瞧了这个女孩! 李纨和鸳鸯得了命令,带着丫鬟再去贾探春屋里拿贾环的文稿。贾探春慢慢的坐下来。 其实,在贾环说出“罗刹海市”的时候,她就猜到贾环的用意。但是她依旧非常的担忧,而当贾宝玉说出“混话”后,她就明白贾环肯定能过关。 因为,现在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为贾环遮掩,黛、史、迎、惜为了自己的名誉,都会帮贾环遮掩。这是团队作案。 女孩的名誉岂能容得半点污名?怀疑的也不行!鸳鸯解释的再好,还是有怀疑、推测的成分。当时没有人在场,谁知道姑娘们到底有没有将贾环的文章看完,还是及时的悬崖勒马? 只有彻底的否认才是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李纨和鸳鸯将文稿取来。素云、翡翠、侍书、翠墨等人跟在她们身后。 王熙凤的丹凤眼死死的盯着探春的大丫鬟侍书,她快气个半死:这个小蹄子,之前竟然还大模大样的回她:二奶奶,剩下的再没环三爷的笔墨。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这简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她脸上! 然而,王熙凤始终没搞明白一件事:天算不算高,人心最高!所以她落了一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结局。 贾政看着文稿,喟然长叹一声。确确实实是贾环的笔迹。这下子可让他难办了。贾环已经自圆其说。现在的问题是“婴宁”的文稿是从宝玉房里搜出来的! 鸳鸯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羞愧的退到贾母身后,她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说一句话。 而偏厅里边上,一直很淡定的袭人此时的脸色就变了。 自贾探春愿意给贾环作证,贾宝玉就觉得不舒服,再见父亲证实是环老三的笔迹,眼见着屎盆子就要扣到他头上了。贾宝玉愤怒得满脸通红,“啊”的叫一声,就要发狂。 但是,贾环早就料到贾宝玉要开大招:摔玉。他吃了一回亏,岂能再吃一回亏? 贾环“噗通”跪在地上,疾呼道:“父亲,宝二哥不过是看了篇‘婴宁’这样的狐怪小说。男子大丈夫,这值当什么?宝二哥说是我写的,不过是维护他屋里的丫鬟。又算得什么错!儿子肯请父亲不要责罚宝二哥。” “啊…?!” 满屋子人都哗然,跌碎一地眼球,再看着跪在地上为贾宝玉求情的贾环。 环哥儿,你的台词是不是说错了? ... 第三十四章 和稀泥 贾环的台词当然没有说错! 从他走进这个偏厅的门开始,就面临着暴风骤雨。起因是王熙凤为自己的事情“陷害”他,倩女幽魂这样的小说居然能说成是“才子佳人”小说! 他不得不自辫。而且,采取的是最猛烈的回击方式:嘴炮开喷。成果不小,后患很大! 但这是被逼到墙角,不得不采取的办法。因为,须要明白一个事实:讲道理有用,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他走常规办法是无法脱困的。 现在的局势很清晰:贾环已经“成功”的将自己洗白。虽然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婴宁”是他写的。问题的焦点聚集在“婴宁”这文章出现在贾宝玉房里,该怎么处理? 在心里都知道是贾环写的情况下,贾政、贾母、王夫人想怎么处理贾宝玉?不问可知。 这样的优势局面下,贾环应该怎么做?是“煽风点火”,还是给事态“降温”? 这要从他的目标来分析。首先,贾环的最低目标是要谋求从偏厅里脱身离开。这是最根本的。其次,才是反击今天坑他的人。 贾环的“台词”,就是精确的反应他的诉求。 第一,谋求脱身的首要前提就是:他和此事无关。所以,他把“屎盆子”扣在了宝玉头上。 但是,要注意一点:写才子佳人小说(小黄-文)和看才子佳人小说(小黄-文)是两种不同程度的犯罪。贾环给宝玉扣的是看小黄-文的帽子。 还要注意,在周朝这样的封建主义社会中,贾宝玉看小黄-文和黛、史、迎、探、惜等人看小黄-文又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封建社会,对男人是很宽容的。别说看小黄-文,就是看春-宫图,或者真人pk,都是会受到“谅解”。 看贾母评价贾琏在王熙凤生日时偷情的话:“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 贾环不知道贾宝玉能不能听得懂他说的话,但是贾母、王夫人绝对能听得懂。 这就是他的脱身之道。最好的情况是:贾宝玉受点小罚,此事就此揭过,皆大欢喜。 第二,贾环给贾宝玉之前说的话找了一个理由:不过是维护他屋里的丫鬟。这其实就是他的反击。文章为什么出现在宝玉房里?是丫鬟的错,不是宝玉的错。 是维护宝玉还是维护袭人?对贾府的掌权者们来说,这是一道非常容易的选择题。 贾环今天给搞的狼狈不堪,差点要丢半条命,第一个敌人就是王熙凤。第二个敌人便是袭人。若不是袭人把贾宝玉藏起来的“婴宁”文章给翻出来,今天的事情早结束。 幸好之前,他得到彩霞的警示,留了个心眼。也得亏了晴雯聪明,刻意说得含糊,让他有回旋的余地,也要感谢探春在关键时候的决断、支持。 … … 贾环的心里活动,偏厅里的众人是不知道的。众人是惊讶这不符合贾环的画风啊! 按照贾环刚才生猛的表现,这时候不应该逮着贾宝玉“穷追猛打”吗?贾府里谁都知道贾环心里对贾宝玉怕是有些想法的!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尤氏、秦可卿、姑娘们、丫鬟们、仆妇们都将目光聚集在跪在地上的贾环身上。 贾环跪着,目光清澈,神情平静,看不出异样的端倪。 不管怎么说,贾环这番话给出了一个极佳的解决问题的方案。 贾母表情没什么表情,心里微微有些触动。对贾环的厌恶依然如故。只是她这辈子看过多少人,竟然在这个小孙儿身上看走眼。很聪明的小孩。想着,拿起茶碗喝茶。 贾母身边的鸳鸯此时心情有些复杂。她不否认,她要贾环把责任都担下来是有点针对他。任谁给贾环那样当面骂了,都有气呢。但是,她自认她的出发点没有问题:是为了顾全大局。 然而,此时再看看贾环提出的方案,她就有点底气不足:贾环的解决方案比她高明。 看着跪在地上“求情”的贾环,鸳鸯明知道他是在演戏,是救人救自己,但忍不住再想起贾环之前的表态:他真的对贾宝玉的继承权没想法? 薛姨妈地位超然,今天是全程看戏,心中赞了贾环一句:好机智的心思! 而薛宝钗、林黛玉、贾探春都是心思敏捷之人,立即体会到贾环的用意。钗、黛原本是对贾环有些好奇,这时也和探春一样,心里有几许佩服: 能够在优势局面下,说出提出这样皆大欢喜的“终结方案”,环哥儿很有水平! 但其实,这是贾环刚才连续“辩论”获胜:王熙凤、鸳鸯、贾政都败下阵来,给钗、黛、探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实际上,贾环那里有资本去“追究”贾宝玉的责任?他的第一目标是脱身。 史湘云、贾迎春、贾惜春在“谋略”上是要差些。她们还在惊讶贾环的求情:太怪异了,谁曾想贾环既然会给贾宝玉求情?更怪异的是:其实文章是贾环写的,黑锅让宝玉背了啊。 … … 贾政是个不耐烦俗务的人,想要早点解决此事回去和门客清谈。当即,就捻须微微点头。贾环跪着给宝玉求情,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心还是不错的。 政老爹一贯是个“糊涂人”。 贾宝玉也给贾环“求情”的话弄得一愣,准备“开大招”摔玉的动作也缓了缓。心里不忿的道:明明是你环老三写的好文章,还要你装好人给我求情?当我傻吗? 王夫人和薛姨妈就一起将他拉回来。王夫人搂着宝玉,好言安抚道:“好好的,闹什么!看篇文章多大点事?”又对贾政道:“老爷,环哥儿说的有理。许是外面的小厮拿进来讨好他的。宝玉不过是好奇,不许他再看就是。” 至于,袭人作为贾宝玉房里的大丫鬟,如此的“忠心”,王夫人怎么会责罚她? 这处罚是轻到极点。 王夫人自是听得懂贾环的意思。她无意继续追查这件事。若说处置贾环,和姑娘们的名声那个重要,她是选则后者。日后要处置贾环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王夫人同意贾环的说法,偏厅里的气氛就逐渐的缓和起来。基调基本是定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直紧紧的抿着嘴唇的袭人脸色也稍好,她以为她会受到太太的惩罚,没想到太太把责任推给小厮。她的责任就很轻了。但是,袭人绝不想到她会受到谁的惩罚! 尤氏和秦可卿对视一眼,心里松口气。今天这件事闹大了,她们也尴尬。但她们和凤姐儿交好,到底是心里还有些不平之意。 此时,王熙凤正捂着胸口生闷气,恨恨的瞪着贾环。平儿在一旁服侍着。心里有些感叹: 其实,奶奶是觉得十拿九稳,再对老太太说明那什么捞子的“倩女幽魂”是才子佳人小说。如果真是的,贾环免了被重罚,纵是姑娘们也要受些处罚。 但偏偏是贾环连续的将他自己洗干净,而且闹得这样大。这样的情况下,再追查下去,实际就不是查贾环,而是查姑娘们的过错,老太太,太太断然是不肯的。和稀泥是最佳选择。 奶奶也是知道这点,所以不出声。把姑娘们都得罪了也不行。宝二爷那句混话是真不该说。 至于奶奶今天丢的面子,老太太、太太肯定会有其他的补偿。贾环回头也会受到惩罚。但不管怎么说,贾环今天是过关了! 贾政点点头。他向来是甩手掌柜,板着脸看宝玉,喝道:“日后不许再犯,不然仔细你的皮!”他信奉的是儒家理学,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 贾宝玉自是不敢和他老子犟,委委屈屈的低着头,道:“是,父亲。”心里对贾环的不满尤甚。 贾政将桌子上的文稿都收起来,整理了下。小说话本都给他搜走,贾环的课业、笔记放在一边,再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贾环,怒道:“你这个孽畜,牙尖嘴利。滚回去好好读书!再牵扯到这样的事情里,管你对错,我先请家法。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贾政内心里到底是要喜欢宝玉多一些。训斥宝玉不过是装装样子,训斥贾环则是货真价实的警告。 他糊涂归糊涂,心里还是有数的。今天这事肯定是贾环做的。 贾环很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是,父亲。”说完,向贾母、王夫人行了一礼,就出了偏厅的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其实,贾环要“刷名声”的话,现在应该“口占”一首诗,表达心情,提升逼格。比如:“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然后,且行且吟出门去。 但贾环毕竟不是虚江李探花那种刷名声的“达人”。 … … 贾母见贾环识趣的利索走人不再碍眼,站起身,顿了顿手里的拐杖,道:“今天就这样。散了吧!” 偏厅里的众人纷纷起身,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散场。 贾环涉“才子佳人”事件,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但又还远远的没有结束! ... 第三十五章 被扭曲的历史 众人簇拥着贾母回了住处,再各自离开。 林黛玉还沉浸在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中,沉默的带着紫鹃、雪雁回自己屋里。 贾宝玉跟着林黛玉身后,嘴里不忿的嘟囔道:“环老三就是个黑了心的。明明是他写的‘婴宁’,非得赖到我头上来?还假惺惺的给我求情。要我感激他?真是做梦!” 林黛玉蹙着尖尖的眉头,冷然的道:“宝二爷定是要让人知道我们几个姑娘都看了婴宁那样的‘坏文章’才甘心是吧?” 宝玉急着眼道:“妹妹,我何曾是那样的意思。我…” 林黛玉冷哼一声,没理宝玉,径直回自己卧室。不是看怎么想的,而是要看怎么做,怎么说的。宝玉今天没起好作用。 紫鹃拦着要跟着林黛玉进卧室的宝玉,淡淡的道:“二爷还是先回屋子缓下气吧。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和袭人、鸳鸯、平儿、金钏儿、翠缕、翠墨、素云、琥珀、茜雪是从小一起在贾府里,关系极为要好。但这几年大家各自跟着各自的主子。 她今天算开了眼界,还有袭人这样做事情的!竟然告密。以后谁敢和宝二爷顽? 宝玉赌气的跺脚,扭头就走。 紫鹃进了卧室里,黛玉正在书桌边写字。紫鹃提醒道:“姑娘素日的文稿可都要收好,不能再给宝二爷随便看。免得有今天环三爷这样的无妄之灾。” “嗯。”林黛玉点点头,她和宝玉关系好,但是文稿是她自己的心事(日记),可不会给宝玉看。想了想,道:“紫鹃,你打发雪雁去环哥儿那儿看看。” 今天,她们几个姑娘其实都要谢贾环。不然,少不得要被老太太、太太们训几句。 … … 史湘云来贾府里小住,就挨着贾母隔壁,与黛玉、宝玉的屋子相连,此时,一贯豪爽、大气的史湘云在屋里哀声叹气,愁容满面。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去找环哥儿要文章了。平白的增添许多事非来。” 翠缕和史湘云情同姐妹,从贾府跟到史府里去照顾她。她的性子和史湘云差不多,豪爽直言。这时说道:“姑娘快别这样说呢。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我说,姑娘是不该把文章给宝二爷看!” 史湘云坐在椅子上,接过翠缕递来的茶杯,说道:“你说的轻巧呢,二哥哥在我屋里,能不给他看?” 翠缕就笑,“那你就说袭人姐姐的不是就行了。”这件事情上,她和侍书、紫鹃的看法一致,袭人做的有点过分了。本来就是少爷、姑娘们一起玩耍的小事情,怎么能捅到老爷、太太等长辈面前? 史湘云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没法表态。袭人自小服侍过她几年,她能说袭人的不是?心里有看法,那也只能憋着。 “唉…,袭人姐姐一贯是温柔和顺。或许是和他们家里的嫡庶之争有关吧!和我们不相干。翠缕,过两天风声小了,你去找环哥儿,代我向他道歉。” 翠缕点点头。 … … 薛宝钗跟着薛姨妈从王夫人住处回梨香院。转过夹道,出了角门,就是梨香院。 回到住处,大小丫鬟们赶紧来伺候。薛姨妈舒服的坐在椅子上,喝着冰镇绿豆汤,笑着道:“环哥儿那孩子真是有心思!” 她公开的立场当然是要偏姐姐王夫人那边。但自家人说话,她还是很欣赏贾环的机智、灵气。 薛宝钗轻笑道:“娘,没那么夸张。我是觉得肯定更有人给环哥儿提前报信。”说着,将贾环硬笔书法和毛笔书法的事情说了一遍。 薛宝钗又道:“环哥儿他今天也很惊险,但凡晴雯和三妹妹出一点差错,就不是这个结局。” 薛姨妈就摇头感叹。宝钗说的结局是什么,她大约也能知道:家法打去半条命,跪祖宗祠堂,赶出去自生自灭等等。总之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家要是有人写这些乱七八糟的文章给姑娘们看,她处置起来也不会留手。 正说着,香菱端了冰镇的西瓜来。 薛宝钗捡起来,吃了一块。看着天真烂漫的香菱,微微一笑。她哥哥说晴雯不比香菱差,今天那个场面要是换成香菱这迷糊的丫头在,环哥儿怕是要被坑惨了。 她和贾环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么,第二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情况呢? … … 探春和迎春、惜春道别,回到自己屋子里。侍书、翠墨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坐下来后,侍书给探春倒茶,说道:“姑娘今天给三爷作证,怕是会有些麻烦。惹得老太太、太太不快就不好。” 探春自信的笑了笑,她又不是靠诌媚来在贾府立足,她自有她的道理,笑道:“相比较之下,我倒是担心你呢,你可是得罪人了。” 侍书今天着实把王熙凤给“耍”了一通。侍书咯咯笑起来,“大不了被赶出府咯。” 琏二奶奶在贾府里确实厉害、威风,但她的利益是和姑娘一致的,又不仰仗二奶奶。怎么做,她能不知道吗? 探春就笑,说道:“我屋里的人,去留自然由我来做主。”又吩咐道:“翠墨,你一会去一趟三弟弟那里,给他说一声,不要担心我。” 她那个弟弟,是个有心人。她并不像姨娘(赵姨娘),是个需要照顾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自己要稳得住。这件事远没结束啊! “嗯。”翠墨笑着答应。 … … 话分两头说。贾环从偏厅里出来,早等候在外面的如意连忙迎上来,清脆的喊一声道:“三爷…”清秀的小脸上透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屋里的情况她刚才混在人群里都了解到。 贾环温和的笑了笑,做个手势,和如意站在偏厅外的屋檐下。略微等了十几秒钟,就见身量高挑的晴雯也从偏厅里出来,精致美丽的小脸上带着一抹欣然的微笑。 贾环笑着向晴雯招招手。晴雯快步走过来。在傍晚金红色的夕阳中,三人一起出了贾母院,往住处走去,影子在夹道中拖得很长,很长。 回到住处,几个洒扫的小丫鬟还不知道出了事。叽叽喳喳的给贾环请安问好。 晴雯叮嘱小丫鬟们在门口守好,和贾环一起进了里屋,长长的舒一口气,说道:“三爷,今天吓死我和如意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被人设计了。”贾环苦笑着便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感叹道:“今天很凶险,差点就回不来了。晴雯,幸亏你聪明,故意说得含糊。” 如意在桌几边给贾环、晴雯倒了温凉的清茶,坐在贾环身边,她现在特别的想和三爷亲近,说:“三爷,二奶奶来盘问后,我慌得要去请姨奶奶,幸好晴雯姐姐把我拉住。” 晴雯站在贾环身边,手扶着贾环的肩膀,咯咯娇笑着,说道:“三爷,我就只一点小聪明哦。你真是要好好谢三姑娘呢。” 贾环点点头,还有彩霞。 看着身边亲近的两个小姑娘,贾环觉得可以问问她们俩是否愿意日后跟他离开贾府。 经历今天这么一遭,他在内心里强烈的渴望出人头地。更直白点说,他渴望掌握权势、财富、力量。他绝不能让自己的生死操纵在“妇人”的手中。 贾环正要开口时,就见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进来。雪雁是黛玉从苏州家里带来的丫头,容貌平实,年纪较小。寒暄了片刻,雪雁道:“三爷,姑娘打发我来你这里看看。” 贾环点点头。他多少有点能体会林黛玉的意思,大约是感激和愧疚混合着。 要知道,倩女幽魂的话本就是林黛玉打发紫鹃来先借去看,然后给宝玉拿走。后来贾环让晴雯去取回来。却给宝玉用银子买下来。这才有今天风波的引子。 贾环道:“谢谢林姑娘关心。”就要打发雪雁离开,这时,门帘挑起来,探春的丫鬟翠墨笑着进来。 打过招呼后,让雪雁离开,翠墨笑着道:“姑娘让我来传话,让你不要担心她。” 贾环心里有些温暖,今天确确实实是多亏了探春,诚恳的道:“我这里没有问题!三姐姐自己要保重。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让人来给我说一声。我多少能帮上忙。”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翠墨心里很敬贾环:三爷是可亲可敬的人,好意的提醒道:“三爷自己也要小心!”她都知道,今天这件事根本就没完。 贾环笑了笑。他知道,但是他并不害怕接下来的“报复”,走到书桌边,提笔写下四句诗,是陈毅元帅《冬夜杂咏》中的《青松》: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写完之后,贾环心里畅快了不少,果然,诗言志。贾环将书稿交给翠墨,道:“你拿三姐姐看。她看了就会放心。” 翠墨点点头,心甘情愿的向贾环行礼,这才离开贾环的住处。 这一幕被写入了《周史-贾环传》:环少年时,尝为大人所厌。一日,其嫂密告。众讯之。环疾曰:岂有过圣人言乎?政公略退。嫂固问,环再辫。终不罪。 事毕,环愤而口诵《青松》诗而退。府内众人皆惊异之,不复害矣。 ... 第三十六章 惩罚 历史记载总是充满着各种“为尊者讳”和隐喻,需要后人去探索。 被誉为“贾青松诗集”第一篇《青松》诗来由便是如此。“不复害矣”这四个字之下,不知道潜藏着多少曲笔和斗争。 … … 在贾环、贾宝玉、王夫人、薛姨妈、邢夫人、钗、黛、史、迎、探、惜等人分别回房时,尤氏、秦可卿从贾母房里告退出来,一起去凤姐院看凤姐。 从贾母上房的后院门转过去就是南北夹道,走几步就到了凤姐院。金黄色的夕阳染照着贾府里的花园、庭院、树木,景致轩俊壮丽。 尤氏穿着银色绣花图案的对襟褂子,徐娘半老,边走便和儿媳妇秦可卿说着体己话,感叹道:“环哥儿今天忒不像话。看把老太太、凤姐儿气得!” 凤姐儿今天的脸算是丢光了,连续给贾环“喷”得败退。 秦可卿身姿婀娜纤巧,性格温柔和平,轻声道:“他也落不了好!” 尤氏点头,道:“都是聪明人,谁把谁当傻子呢!我看老太太、太太心里头是有想法的。” 她今天心里头对贾环是有看法的,但终究不敢当面说他。刚才贾环喷人的功力实在让她有点怵!天知道贾环会不会敬她这个珍大嫂! … … 王熙凤早早的就回了住处,心口烦闷。 此时是六月间,天气酷热。平儿去外面端了冷水进来给凤姐洗脸,就见王熙凤坐在圆桌边“呕”了一声,捂着嘴的手帕上全是殷红的血迹。 “啊…!奶奶,奶奶,你没事吧?”平儿惊吓的将手中的水盆撂下,连忙去扶王熙凤。 王熙凤摆摆手,擦拭着嘴角的痕迹,虚弱的说道:“没事。”一口血吐出来,心里的闷气舒缓了很多。 平儿一边服侍王熙凤清理,一边哭道:“奶奶这是何苦呢,怄气成这样。大不了以后不管他环哥儿的事情就是。” 王熙凤见平儿劝她,收起心中的忌惮,恨恨的骂道:“呸,我凭什么不管他的事情?只要他还住在贾府里,我就要他好看。” 她今天给贾环骂的灰头灰脸,再加上贾环成功“脱逃”,显然是个很难缠的人物。她心里怎么可能不忌惮? 正说话间,丰儿进来回道说尤氏和秦可卿来了。 尤氏和秦可卿进来看王熙凤,见她气得吐血,好言温语的宽慰她。凤姐儿是好强、要面子的性格。 尤氏坐在椅子上喝茶,好奇的问道:“凤丫头,这好好的,怎么和环老三怄起气来?这从何说起?”贾环那种地位底下的庶子怎么能惹到凤姐儿头上?两者完全不搭边。贾环正常情况下想要见凤姐的面都难。 这是黑历史。凤姐不答。 平儿知道根底,原因就在今年二月底宝玉在贾环屋里摔玉的事情上,斟酌的用词:“环哥儿自除夕作了好诗,就像开窍了样。主意正的很。奶奶说的话,他也不听…” 尤氏和秦可卿一听就明白了。凤姐做事,威权很重。下面的人有不听话的,她那能不“敲打”呢?关键今天是“整治”贾环不算成功。有点“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眼”的意味。 算是两败俱伤吧! … … 下午在贾母上房偏厅里发生的一切,在入夜时分就传遍了整个荣国府、宁国府。依托于荣、宁二府在京城里生活的贾家近支族人都有所耳闻。 贾环那句“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被普遍认为是雍治8年贾府里最具威力的嘲讽语。 东府里贾珍、贾蓉分别听尤氏、秦可卿说起这件事,倒是对西府里的小贾环的印象深刻了些。 贾府东路,贾赦院,一处精美的房间中。明亮的蜡烛将房间照得精美异常,有着女儿的红粉胭脂气息。 贾府大老爷,贾赦坐在椅子上,身边一名年轻的小妾帮他捏着肩膀松筋骨。他看起来约四五十岁,短须面黄,神情阴沉,有些酒色过度的老态面相。 贾赦看着眼前的庶子贾琮,享受着小妾的服务,喝着参茶,低声问道:“你往日在书房中见那环哥儿是什么样的人。” 贾琮低着头,他怕贾赦怕的厉害,道:“三哥去年读书并不起眼,今年来越发的聪明。兰哥儿都比不过他。很受林先生的喜爱…” 贾赦不悦的打断道:“我问的是他的性格。” 贾琮吓一跳,结结巴巴的赶紧道:“三哥…三哥,人很好,很仗义…”他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就是想说贾环的性格,肚子里也没几个词。 贾赦不耐烦的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吧!”打发了贾琮出去,在灯下微微沉思。 … … 入夜之后,贾琏回到家中,听平儿说凤姐给贾环气得吐血,忙换了衣服去看卧床休息的王熙凤,“你这又是何苦呢?跟环哥儿那小孩子怄什么气?” 贾环送了笔生意给他,他心里对贾环的印象还不错。平儿刚才也没对贾琏说详细的经过。 王熙凤躺在床-上,修长丰盈的身躯上盖着件薄薄的丝被,脸色偏黄,赌气的道:“你竟也别来劝我。我从今以后跟他誓不两立!” 平儿这时在一旁给贾琏说具体的情况。 贾琏听的皱眉。贾环骂凤姐是骂得有点过分了。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听完后,贾琏见凤姐正看着他,等着他表态,禁不住抚着王熙凤的头发笑起来,“好了,凤姐儿,别生气了!”概因王熙凤此时全无往日的精明强干,女强人的风采,倒是有些像丈夫撒娇的妻子,妩媚无端。他很享受此时凤姐儿的状态。 王熙凤气的转过身背对着贾琏,怒道:“你老婆给人骂了,亏你还有脸笑得出来?” 贾琏笑呵呵的道:“那还能怎么的。难不成我现在去环哥儿屋里打他一顿?你别多心,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夫妻一体。他骂你,那也是不尊重我。” 这话听的很入耳,王熙凤又转过来,撑着胳膊,仰头盯着贾琏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啊。那个蜂窝煤作坊,2成的干股不许给贾环,要收回来。赵国基,你也退回去。” 太太已经明确的发话,贾环的话本不能写了。她再把贾环外在的经济收入给断掉。府里他和赵姨娘并丫鬟的月钱,她都要断掉。贾环手里那200两银子,够什么使用的?不怕他不低头。总要教他知道,得罪琏二奶奶的后果。 贾琏有点犹豫。他不爽归不爽,但是让他平白无故的将贾环的股份给吞了,还是有点不符合他琏二爷的品味。 凤姐就发脾气,将她今天在贾环身上受得气全在撒在贾琏身上。 贾琏苦笑涟涟,忙着招架。亏他刚才还觉得凤姐儿有些可爱。最终是答应过两天等老太太、太太她们的处罚下来,再去找贾环谈谈,算是将娇妻安抚下来。 … … 六月十一日,风波结束的第三天下午,贾环从书房里放学回来,在他自己的住处得到了贾母的“处罚通知单”。 来传话的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琥珀。带着两个小丫鬟过来。等了有一会。如意和晴雯客气的陪着。 见贾环回来,琥珀冷着脸,道:“三爷,老祖宗说了:读书上进是正途。环哥儿的聪明要用在正途上!好好读书,不读出名堂来,不要来见我。” 旁听的晴雯和如意顿时都是郁闷的皱着脸。前天,姨奶奶得了消息兴冲冲的过来夸三爷厉害。能在琏二奶奶的“攻击”下全身而退,还不厉害?当时,三爷就说后面还有处罚。果不其然。只是这处罚太重了些吧? 贾环抿了抿嘴唇,沉默着。 贾母之前对贾环的惩罚只是让他不要去:晨昏定省。但节假日,贾环还是要去贾母门口问安一声,虽然未必能得到贾母的接见。比如端午节,贾环就去了,通报了一声,贾母没有见他。 但现在,贾母是要贾环不要再去烦她,打发得远远的。 读出名堂来?说得容易。所谓的名堂,至少要有个秀才功名吧? 而已经去世的贾珠到十四岁中秀才。这已经是相当牛逼的成绩了。贾环今年不过八岁,现在连四书都还没学完。即便按照贾珠的进度,至少是六七年不能去见贾母。 贾母这话的意思差不多等同于:环哥儿,你自生自灭吧! 贾环心里知道:到底是将贾母得罪很了。鸳鸯和王熙凤都是贾母面前的红人,还要饶上被他扣了顶“小帽子”的贾宝玉。贾宝玉可是贾母的爱孙,受不得一丁点儿的委屈! 其实,贾母的惩罚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在贾环的计划中,他从来就没有“刷”贾母、王夫人好感的规划。得之可喜,失之不悲。贾母这个“处罚”严重的地方在于:贾府里上下人等,将会上行下效的“排斥”他。 这就是所谓“礼法”的力量。换个明白词,叫做“体制”。 当然,他心中并不后悔。总比被王熙凤扣帽子,给政老爹拖去执行家法强!这个世道,并不说离了谁,地球就不转了。 琥珀见贾环没有说话,便道:“我话传到了。三爷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着,带着小丫鬟们离开。 晴雯就有些不满,皱着鼻子对着琥珀的背影“哼”了一声,道:“她一个来传话的丫鬟,傲气个什么?” 贾环就笑,“总比我们几个马上要被打入‘冷宫’的人强。再说,我得罪她主子了嘛!主忧奴辱。要体谅下。” 晴雯就咯咯的笑。三爷在说反话呢。对于未来,她并不怎么担忧,三爷再怎么样,到底是个爷,谁还敢害他不成? 贾环确实不大看得上刻意冷着脸的琥珀,但是理解她的行为。晚饭刚过,贾环和晴雯、如意两个小姑娘在说笑。明天书房放假,贾环准备开启他的赚钱计划了。 贾母让他读书,他就去读书? 可以预见,经济寒冬马上要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才是最迫切的任务。而很明显,他将王熙凤臭骂了一通,难道还指望贾琏出面帮他买地方经营“剧院”项目?估计得他自己来跑这些事情。 他当前的目标始终是赚到钱,伺机脱离贾环这个身份。当前情况下,去科举并不符合他的目标。当然,离开贾府后,还是要花时间考个功名护身。 他来这么久,对周朝的社会已经摸出点门道。社会阶层排名是:士农工商。 正说着话,王夫人房里的大丫鬟金钏儿和彩霞联袂而来,要传达王夫人的“最新指示”。 起身倒茶的如意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别也是来处罚三爷的吧? ... 第三十七章 自由和选择 如意的预感一点没错。在贾母的处罚下来约3个小时后,金钏儿和彩霞带来了王夫人的“处罚通知单”。 金钏儿是个大脸的丫鬟,笑着道:“三爷,你可是要惨咯!太太吩咐说:你以后不要再去街上顽了,好好读书。还让我通知周瑞,去提点你的长随钱槐,不许他跟着你去府外逛。” 周瑞两口子是王夫人的陪房、心腹。刘姥姥进贾府,就是走的周瑞家的门路。 金钏儿倒不是幸灾乐祸的笑。在她眼中,被禁锢在府里其实并不是什么大的惩罚,毕竟还是可以在府中到处活动。她天天不就是这么生活的?要是给禁锢家里那才叫窝火呢。 前些天下午,她全程目睹了贾环和鸳鸯、二奶奶,老爷的交锋,心里对贾环佩服的很。当然,佩服归佩服,她的志向还是想做宝二爷的姨娘。 “婴宁”书稿的事情,对袭人会有很大的影响。宝二爷现在是还没反应过来。她作为旁观者即可是看的清楚明白。她和袭人略微有点“竞争”关系,因而心里倒是对贾环有些亲近。 所以,她这会儿才约了彩霞一起来贾环的住处传太太的话。她这个姐妹的心思,她是明白的。 贾环微微呲牙。你妹的! 王夫人的话说的很漂亮,但是手段很凌厉。这竟然是要将他禁锢在贾府内! 这会导致他当前所有的赚钱计划,各种备用计划都搁浅。 真是要命。 彩霞见贾环脸上浮起愁容,很是担心,欲言又止。金钏儿、晴雯、如意都在,她倒不好意思说太关心的话。 金钏儿看看彩霞,就抿嘴一笑。不过,她也看得出来贾环似乎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不佳,便将笑容收敛起来。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王夫人真不是省油的灯,不声不吭的,心黑的很。揉着眉心,对金钏儿道:“你去回太太,我知道了。”王夫人在礼法上贾环的母亲,他在表面上自然不能说她的坏话。 金钏儿点点头,轻推了彩霞一下,说:“三爷,彩霞有话和你说。” “诶…”彩霞轻声娇嗔金钏儿,燥的满脸通红,模样娇羞妩媚。金钏儿咯咯娇笑着躲出去。 晴雯和如意不知道贾环的计划,以为他只是给拘束在贾府中心里愁闷,对贾环的愁绪感受不深。这时,听金钏儿提示彩霞要和贾环说悄悄话。晴雯就掩嘴娇笑,明眸流波。她是将贾环当朋友。 如意嘟起嘴,很是不满。她想给三爷当姨娘的呢!可彩霞比她长的漂亮:鹅蛋脸儿,眉清目秀,皮肤白腻,身材也比她好。 几个小姑娘,贾环看得摇头,少女不识愁滋味啊!只是心里阴郁的心情到底是稍微好了些。 金钏儿离开,晴雯和如意两人也跟着离开。将门帘放下来。彩霞满脸通红,如同苹果。但终究是舍不得离开。好些天都没见到贾环去找她玩。 金钏儿来的路上还笑她,三爷现在前途可不明朗。但她想着贾环给她化开一勺子玉花露的甜蜜。那甜滋滋的滋味让她觉得即便以后日子苦些也甘心。 彩霞细声安慰道:“三爷,你也别太发愁,我看着也难受。太太说是把你拘在府里读书。等几个月,你自然就可以出府玩了。” 贾环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彩霞说的是一般情况。王夫人这个禁令他预计至少会持续一年。这还是要他不再搞出任何动静来的情况下。王夫人还可以随时把他拎回来继续拘禁。 他又怎么心甘情愿的将他的自由交由“别人”的心情来决定! “会的。”彩霞肯定的鼓励一句。 贾环勉强的笑了笑,“或许吧。不说这个。彩霞,我前些天能脱困,谢谢你的提醒。本来说明天去街上给你淘点新奇玩意儿。没想到要给太太拘在府里。我上次看你挺喜欢甜食的。这半瓶玉花露先送你,权当我的谢意。” 他确实要好好的谢谢彩霞。没有她的提醒,他就不会可以在写给史湘云看的“婴宁”文章中可以的变换字体。那他的结局会非常的糟糕。 “这谢什么啊!”彩霞心里甜滋滋的轻声道,接过贾环从柜子里翻出来玉花露,很郑重的收起来。 看着她白腻脸蛋上甜蜜妩媚的笑容,贾环笑着叮嘱道:“早点吃完。别宝贝似的放坏了。我才8岁,你别想太多。” 彩霞娇羞的低下头,老实的道:“哦。”她这副表情无疑是在告诉贾环,她就是想多了。其实,宝玉也不过是9岁而已。他还不是和金钏儿好上了? 贾环就笑着摇头,心情却是有些沉重的。不说彩霞才12岁,他自己年纪也很小,即便是都合适,但他现在哪里有心情“撩妹”啊? 王夫人给予他的压力很大! 不能出府,他的赚钱计划肯定会夭折。他手底下的钱槐、赵国基、胡小四即便是他手把手的教,也不能完成他所制定的商业计划。 那么,他现在该怎么办呢? … … 金钏儿和彩霞离开后,晴雯和如意两人进来,贾环正站在窗口边沉思。 晴雯咯咯笑道:“三爷,你不会是真的和太太屋里的彩霞好上了吧?” 贾环轻轻的摆摆手,说道:“晴雯,现在哪里是谈风花雪月的时间?” 晴雯只是笑。她并不怎么介意。但如意却是踮起脚尖挺胸道:“三爷,我再长几岁,肯定比彩霞漂亮。” 彩霞的容貌比晴雯要逊一筹,比清秀的如意要漂亮些。 贾环禁不住笑起来。得承认,当他情绪低落时,有两个小姑娘可以陪着他说话,确实很不错。 “你这个小浪蹄子也不害臊呢。”晴雯取笑着如意,出去端了冰镇的西瓜进来,三个人坐在卧室里吃着水果消暑,闲谈。 贾环坐在榻椅上,问道:“晴雯、如意,假设,我是说假设,我有一天离开贾府,你们俩愿不愿跟着我走吗?” 如意咬着西瓜瓤,理所当然的道:“三爷,我是你的丫鬟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如意有点迷糊,根本没听懂贾环的潜台词。晴雯是听懂了。想想看,其实不过是一篇文章的小事,给老太太、太太厌恶、惩罚,像三爷这样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不生出离开的想法才怪。 她要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也不愿意窝在这里:看着宝玉受宠,一堆人的偏心。 晴雯抿嘴儿笑,娇俏多姿,轻声道:“三爷,我的卖身契在老太太那儿呢。我倒是愿意跟你走。” 贾环就笑起来。这也是个问题。以他现在和贾母糟糕的关系,能把晴雯的卖身契要的出来拿才有鬼?不过,距离他离开贾府还有几年,可以慢慢的筹划。 和晴雯,如意说了一会话,便打发她们俩先去休息。深夜里,贾环独自的坐在书桌前沉思。 愁苦,抑郁,清冷,孤寂的情绪随着明月落在他的书桌前。 这一方窄小的天地啊! … … 如果要问贾环是否后悔前些天在偏厅里“开喷”,从而得罪了贾府的掌权者们,落到被限制自由的下场,他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后悔! 简单的从处罚接过来看:连续的得罪王熙凤、王夫人、贾母,被困在贾府里断了经济来源,“脱离计划”中止,这显然比被贾政打一顿要严重得多。 给贾政打一顿,最多几个月就回复过来。不过是一顿皮肉之苦。 但,如果这样想,实在是大错特错! 因为,这不仅仅是皮肉之苦,王熙凤还给他扣了个写“小黄文”的帽子。这个帽子带上去,他贾环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相当于是给王熙凤践踏在淤泥中,狠狠的踩了几脚,再无翻身的机会。事情坐实,王熙凤会不到处散播消息? 在古代这种讲究名声的社会中,怎么强调名声的作用都不为过。比如:他现在即便是困顿于此方圆之地,但名声在,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而如果是带上王熙凤给扣的帽子,即便他有离开贾府换身份的计划,但三五年的时间内,他顶着这个帽子,只怕找不到合适的人为他所用,未必能攒够离开贾府的银子。 所以,他才要激烈的反抗!所以,他不后悔! 贾环的困境在于,他的赚钱计划被迫停止,他现在是要等王夫人的禁令过期再重启计划,还是寻找新的打破僵局的机会。 这两个选择都有困难。 第一,即便禁令过期,王夫人回头再随便找个借口都能将他拘在府里,怎么办?他不能寄希望于王夫人的心情好坏。 如果是让他天天去给王夫人磕头请安,装孝子,刷好感,这种途径还是算了。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他深深的渴望自由, 但人的身躯,怎么能从狗洞子里爬出! 第二,打破僵局。怎么打破僵局?难道是苦读若干年,考试秀才后?那时,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这一晚,贾环辗转反侧,无心入眠。 … … 六月十三日,书房休息一天后重新开课。 下午时分,突然下起暴雨。乌云压顶,电闪雷鸣。阵阵夏雷在天空中炸开,发出爆炸般的闷响,震耳欲聋,肆逞天威。 “啪啪啪!”急促的雨滴落在窗台上,仿佛战鼓密集的点声。 “哗哗哗!”风助雨势,猛烈的扑在墙壁、屋檐上,发出激烈响声。 见这样的情况,林举人轻叹了口气,“罢了,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今天的课就到这儿吧。贾环留一下。我要考校你的功课。” 贾琮和贾兰羡慕的看贾环几眼,这是尖子生的待遇。贾琮还想着要不要给三哥说下前些天他父亲关注的事情,但想想,却不知道怎么说。 贾琮、贾兰向林举人行礼后,收拾了书具,带着随从在暴雨中离开。 贾环有点不明所以,抱歉的道:“先生,学生这几日…”他最近根本无心学习。 林举人摆摆手,从讲台上走下来,道:“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些问题。我们谈一谈。” ... 第三十八章 何不读书? 尊师重道,学习聪明、勤奋的学生,没有老师会不喜欢。林举人如何能例外? 贾环前两天是当着他的面被贾府里趾高气扬的小厮叫走,第二天来读书时就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今天更是神思不属。 林举人大致上听到点风声:好像是贾环得罪贾府里的某个管事媳妇,但不至于连读书的心都静不下来吧? 其实,贾府如今虽然是“萧疏”了、“外面架子未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但二门内的事情,怎么都不可能传到外面给林举人知道? 实在是贾环那句骂人的话太狠。阖府里外加贾府外的几房人都听说,再加上骂的是王熙凤这样的大名人,就有只言片语传出来。 林举人道:“韩昌黎有言: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我既然是你的老师,有责任为你解惑。看你这两日心思不在读书上,到底遇到什么难事?” 林举人一片好意。贾环起身给林举人让座,站立着,斟酌了下,道:“我因为一些小事和家里的琏二嫂子生了间隙,前些日子在长辈们面前闹了一场。家里责令我从此好好读书,不要再出府门。” 贾环略过了一些细节,林举人也不穷根就底,奇怪的挑挑眉头,说道:“闭门读书的处罚也算是正常。你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贾环有些愧疚的道:“学生想要经营商事赚取银钱改善生活。被拘在府里,会断了经济来源。” 他的愧疚倒不是因为读书人经商不好意思,而是因为没法给林举人说实话:他的目标是赚到银子离开贾府。改善生活只是附带。 见贾环脸上有些愧色,林举人本来要训斥他的话又吞下去。他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读书人。生活的艰难,他困居在京师当然知道。他到贾府里来“坐馆”就是为生活所迫。 刚才贾环说“琏二嫂子”,他略有耳闻。据说是贾府内的大管家。得罪这样的人物,他这个学生在贾府里的日子怕是很不好过。想要经营商事自力更生也是可以理解。 如今这世道,早不是读书人“耻于言利”的时候,儒商大行其道。当今文坛盟主南京礼部尚书方凤九在南京城中给人写碑文,赚得家赀万贯。士林风气如此! 林举人沉默了一会,轻叹道:“也难为你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没问贾环做什么赚钱,万一问到学生的痛处也不大好。虽然他心里很好奇:8岁大的小孩子怎么赚钱? 贾环如实的道:“我暂时还没想好。这两天课业有所懈怠,请先生见谅!” 林举人摆摆手,捻着胡须,说道:“我往日教过你《神童诗》,可试诵开篇。” 贾环有点不解,但老师要求,他也只能背诵:“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林举人就问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怎么理解?” 贾环微征,试探的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好好读书?” 林举人点点头,“正是!这个世道会欺你,有人会欺你,但唯有诗书绝不会欺你。正所谓:莫道儒冠误,诗书不负人。只要功夫用到,自然水到渠成。但有功名在身,你在贵府内的处境应该会大为改善,不用去操持商事。要记住,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贾环一阵苦笑。林举人的道理很正确,也是可行的,但他并不怎么感兴趣。 贾环有两个顾虑。第一,他即便是高考学霸,但以他现在的学习四书五经的进度,多久可以考中秀才?如果花费时间太久,要六七年的话,到红楼15年,贾府大厦将倾,他直接连脱逃的时间都没有。 第二,他以贾环的身份考中秀才,岂不是更难脱身?贾府这样的勋贵之家,出个秀才还是相当受人瞩目的。而且,贾府会重视他。和现在对一个稍稍展露才华的庶子肯定不一样。 贾母心里那么厌恶他,说:不读出名堂来,不要来见我。这句话反过来怎么理解?只要他中了秀才,贾母即便是厌恶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有功名的读书人在贾府内的地位可见一般。 林举人见贾环苦笑,以为他听不进去,劝道:“只要成为生员,宗老不敢难你,乡绅不敢难你,小吏不敢难你,衙役不敢难你。你那位嫂子又怎么敢为难你? 而且,生员见县令不拜,免徭役刑法,可四方游学不受路引限制。你到底是年纪还小,不明白这世道。就算经商坐拥万金,没有功名护身,也不过是他人圈养的肥羊而已!任人宰割!” 贾环无奈的笑一声,给林举人倒茶。他怎么会不明白,关键他心中的顾虑啊,想了想,问道:“先生,以你的看法,我如果要考中秀才,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真的没办法的话,他只能考虑尝试着花费两三年的时间来走功名这条路。这总比寄希望于王夫人日常的心情要强。这是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当然,在求学期间,他手中的银子花完的话,估计得吃糠咽菜来度日,清贫异常。但王熙凤总不敢将他饿死在贾府内吧? 至于,被贾府重视后能不能脱身的问题。估计会很有些麻烦。但只要他决心够大,制定出周密的计划,离开还是有可能。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吧! 林举人接过贾环倒的茶,喝了一口,微笑道:“这要看你有多大的决心!我看天资聪颖,但是性子却有些懒散。读书人本就该三更眠,五更起,头悬梁、锥刺股。” 贾环惭愧的一笑,他确实没有尽全力的学习,在写书呢。这时,追问道:“先生不用担心我偷懒,以最大的决心来读书,什么时候能进学?” 林举人笑呵呵的竖起一根手指,“今年是庚戌年。六月份,岁考府试已过。院试在8月间。你是没有参加资格的。明年是辛亥年,会举行科考。二月份开始县试。距离此时还有约8个月的时间。其后府试在四月份,院试在8月。一年零二个月,我保证能让你达到生员的水平。但能不能中,要看你的运气。” 贾环默然无语。 但他当年读书也是一路考过来,知道考试有时候真的是需要看运气。他高中时就有个尖子生,平时能考全班前五。但那年高考这位同学却只考了个二本。 林举人淡淡的笑了笑。他堂堂一个举人,单对单的花时间教一个学生,要是学生达不到秀才的标准那才是笑话!但他并没有把话说满。功名之路,实力要有,运气也要有。 贾环脑子里高速运转。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他如果下定决心去考秀才,风险在于:如果两三年后没有考中秀才呢?那时候他又要怎么办?林举人可是没有打包票的。 科举可以考很多次,但是人的脑袋就一个啊。他要的是100%的成功率。因为,错过脱离贾府的最佳时间,估计得给这些猪队友们坑得死无葬身之地。 林举人见贾环还在犹豫,轻叹道:“今年春闱已过,下一场又是三年后。我是科场蹉跎人。前些日老家有书信来:家慈身体不佳。我已经有返乡之意,最多在贾府坐馆到明年。” 他还是想在走之前给他几年的坐馆生涯留个纪念:培养出一个考取功名的学生。读书人讲究的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贾环知道他要下决断了。如果错过了林举人这样有水平的老师,他要在贾府这坑爹的学习环境中考中秀才,当真是千难万难。八股文那一套东西,没有前辈教,想要自学,那是痴人说梦。 红楼书中第七回,时间跨度是红楼九年,贾宝玉第一次和秦钟见面事,说了这么一番话,“我们却有个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子弟们中亦有亲戚在内可以附读。我因业师上年回家去了,也现荒废着呢。家父之意,亦欲暂送我去温习旧书,待明年业师上来,再各自在家里读。” 这段话有三个点要注意:第一,原书中,林举人今年就离开了。 第二,贾府的家塾,看过红楼的人都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烂地方。薛蟠公然在里面玩男生,搞龙阳之好。贾宝玉和秦钟也是一样,进去就和香怜、玉爱勾搭上。 当着是让人大开眼界,学校里还有搞这种事的?贾环只想说一句:城会玩! 第三,以贾宝玉那样的待遇,在业师离开后,也只能空一年的时间,要读书只能去家塾。而以他贾环在贾府的待遇,难道还能请得到先生单独来教他? 贾宝玉说林举人明年(红楼十年)会回来,但林举人现在可是明确表示不会回来。 贾环等不起! 贾环往日在商场上谈生意,信奉的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原则,处事果决、利落。他当即起身向林举人行弟子礼,神情坚毅的道:“学生决定了,请先生教我!” 科举有风险,入行需谨慎。 但他已经别无选择。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好!好!好!”林举人抚掌而笑,“从明天起,我会加快你的学习进度。” ... ... 第三十九章 师道三种 六月十三日的暴雨连绵,到十四日下午才稍歇。贾宝玉踩着甬道上的积水,从书房小院回到贾府内,脸色微微有些不快。 夏雨清凉,绿蕉滴水。 正在屋里暖阁中做针线活的袭人坐在绣墩上,白白净净,一副温柔和顺的模样,见宝玉进来,娇柔的笑着起身,温声问道:“正是上课时间,你怎么回来啦?” 贾宝玉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白底绣图的箭袖,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一副锦绣公子的好模样。这时,他将手里的书包丢在榻椅上,不忿的说:“林先生忙着教授环老三,哪有功夫教我?” 前些天的“才子佳人话本”事件中,贾环给贾母、王夫人下了“处罚通知单”不提。贾宝玉这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他今日便去书房里读书,打算好好表现一番。 当然,主要原因是林妹妹正在和他怄气,迎春、探春、惜春都有点疏远他。宝姐姐倒是没有,可是梨香院有点远,天气热得很,他也不会天天去。云妹妹到还好。但他有点提不起劲来,便去书房。 哪里想到素日方正、严肃的林举人竟然用心的在教贾环《论语》,这让他情何以堪!他现在怎么看贾环都很不顺眼。心里烦闷,就找了个借口回来了。 袭人一听贾环的名字,脸色微变,心有余悸。那天要不是太太护着她,她怕是要被赶出府去。恳切的劝道:“那是个有心计的厉害人。老太太、太太已经罚了他。二爷还是少和他牵扯到一起为好。” 宝玉点头,“那是。”又道:“你也别怕他,他要是惹你,你告诉我,我教训他。” 贾环“战斗力”太剽悍,而且有股子“混”劲,连鸳鸯姐姐和凤姐姐都敢骂。他是怕贾环遇到袭人后会骂她。 袭人拿着毛巾给宝玉擦头发上的雨水,笑着道:“我怕他干什么啊!你去林姑娘屋里看看吧。” 宝玉就笑起来,握着袭人的手,心情好很多。 … … 下午四点多,贾兰独自的背着书包回到家中。李纨今日肚子有点不舒服,早早的从贾母处回来休息。一身素服,身段婀娜,慵懒的倚在椅子中喝着红枣枸杞茶,少妇风情不经意间流泻歘来。 她的贴身大丫鬟素云、碧月两个在屋里精心的伺候着。 贾兰先问候了李纨,再坐到母亲身边说话,主要是说他的学习情况。 李纨一向很关注儿子的课业,特别是那天去贾环房里看到贾环记的大量的学习笔记后,回来更加严格的督促贾兰学习。 贾兰道:“娘,先生开始加快教授三叔的课业。三叔现在还在书房里用功呢。”小脸上写满羡慕。他虽说也喜欢玩,但是更喜欢老师的看重,喜欢他读书有成时母亲欣慰、欢畅的笑容。 李纨就有些好奇,“兰儿,这是为什么?” 贾兰道:“我也不知道呢。昨天先生将三叔留下来考校课业,今天上午就宣布要加快三叔的学习进度。先生教授也不避讳我和琮叔。先生说他的学问道理: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 李纨的父亲是前国子监祭酒,对林举人这句话还是能理解的。这是指周、宋时期的四位理学大家。濂是大儒周敦颐,世称濂溪先生。 贾环随手写的引起林黛玉关注的《爱莲说》就是周敦颐的名篇。只是这个时空中,这篇好文章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出世。 洛学是二程:程颢、程颐。程朱理学的“程”。 关学是张载,世称横渠先生。最有名的是他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闽学便是朱熹。因为朱熹的讲学地点是福建建阳。福建简称闽。 李纨道:“这是先生说他的学问道理是继承自理学大家,不是阳明先生的门人。还有呢?” 贾兰诧异的道:“娘,你怎么知道还有?”见李纨只是轻笑,他便说道:“先生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师道有三种:蒙师、业师、人师。我在贵府里坐馆,实则是蒙师,教授四书五经,也不过是让你们通读而已。如今贾环要努力上进,我便担任你的业师。至于人师,我德行浅薄,并不足以担任。你们往圣人、孟子、程、朱这些先贤身上看。” 李纨点点头,肯定的道:“林先生是有学问的人。这番话讲的清楚明白!” 贾兰赞同的笑起来,又接着道:“林先生就让三叔给他斟茶行礼。” 李纨脸色轻变。天地君亲师。她清楚林举人让贾环斟茶行礼意味着什么。这是在收弟子。 贾兰没有留意到母亲的神色,还在笑着道:“宝二叔今天下午也去书房了。不过,他看到林先生教三叔教的认真,坐一回就走了。林先生下课时说宝二叔性子轻浮狂躁,让我们不要学他,做学问要踏踏实实,耐得住寂寞。” 贾兰都没留意到,他看到宝二叔吃瘪,心情还蛮好的。 李纨叹了口气,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的头,“兰儿,你三叔怕是下了狠心要读书读出个名堂来。他这是要打算参加科举。” 贾兰看着母亲,道:“娘,我也要参加科举,光宗耀祖。” 李纨摇摇头。环哥儿参加科举可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他被逼得没有路走了。她听素云说最近厨房里给他的伙食都是剩菜残羹。晴雯私下里气的哭,却因为环哥儿的吩咐没有闹。 这事肯定是凤姐儿指使的,格调终究是不高,到底是没有读过诗书! 李纨收起了心中瞬间泛起的情绪,对贾兰道::“兰儿,你有这个志向是好的。去读书吧。不要和你三叔走得太近。” “哦。”贾兰虽然不解和难受,但还是听从母亲的吩咐,乖巧的去他自己的房间里读书。 李纨看着儿子的小身影,心里叹口气。她当然知道兰哥儿和贾环在一起能好的学习,提高效率,但是她承担不起和贾环亲近的后果。现在阖府里的人都在“排斥”他。 … … 决定走科举之后,贾环就陡然忙起来,无暇去处理其他事情。想要在8个月的时间内达到参加科举的水平,必须要“突击”学习,加快进度。 县试由知县主持,考5场。科目是: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等。之所以有个“等”字,是因为县试中知县的裁量权很大,可以自由出题考校学生。 贾环目前的学习进度是还在学习四书中的:论语。而从考试科目来看,他需要将四书:大学、论语、中庸、孟子都学完,然后要在五经:诗经、周易、春秋、尚书、礼记中选一门来学习。叫做“本经”。 通俗的说:四书是必修课,五经是选修课,选一门学习就行。 学习四书五经,不仅仅是说能读懂书中每一句话的意思,还要将字句都背得滚瓜烂熟。否则,上了考场连题目出自哪里都不知道还怎么考? 这还只是基本功。贾环还要学习八股文制艺技巧,就是怎么写八股文。八股文,代圣人言。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数就是要明确圣人的思想。 比如:孟子中有“五十步笑百步”的典故,这不能只看典故的含义,要结合上下文,孟子是劝梁惠王:要王道,而不要霸道。诸如此类的门槛。 然后,才能下场考试。 由此可见,贾环的学习任务非常的繁重。好在,他有记笔记的习惯,每天都会自觉的复习,不会出现老师讲到后面他却忘了前面的情况。 林举人这么笃定的能在短时间内将贾环教到生员的水平,除了对他自身学识的自信外,就是看重贾环这一点。14个月的时间,将四书一经详细的过两遍绰绰有余。 这天傍晚,贾环从书房里回来,心里背诵着论语中的篇章。他是拿出当年高中背英语单词的劲头。读书的事情,向来是不疯魔不成活。刚到屋里,就见史湘云的丫鬟翠缕正在偏厅里和晴雯、如意闲聊。 翠缕、晴雯、如意三人迎出来,跟着贾环去里屋。翠缕郑重的向贾环屈膝行礼,道:“三爷,姑娘打发我来向你道歉,索要婴宁的文章给你惹麻烦了。” 贾环坦然的受了翠缕的万福礼,摆摆手,“我心里有数,不关史姑娘的事情。”他倒是有心喊史湘云一句“云妹妹”。不过,他现在处境落魄,还是算了。他那天在贾母院的偏厅里喊过。 翠缕就松口气,笑着道:“谢谢三爷!姑娘们最近聚在一起,讨论三爷提的几个问题,都是有些好奇答案。薛姑娘笑着说本来可以找三爷要答案的。” 贾环就笑,薛宝钗这话说的很有技巧啊,既表达对他的关注,又说明不能来探望,“三国演义里面的一个段子,姑娘们估计没有看过三国的原书。” 翠缕笑道:“那我这样去回姑娘们了。三爷,姑娘听翠墨说你答复了三姑娘一首诗来咏怀,不知道能不能写给姑娘看看。” 贾环看了翠缕一眼,多少有点明白史湘云试探的用意,洒脱的道:“行。”说着磨墨,提笔立就,字迹飞扬。他确实没有责怪来“求话本“的史湘云的想法。 “才子佳人话本”事件第一位的罪魁祸首是挑事的王熙凤,第二位的是告密的袭人。 翠缕捂着胸口松口气。姑娘说了,环三爷要是肯再写字给她看,那就是真原谅了,不写的话,怕是心里还是怪她。 现在看来,三爷明辨是非,性情坦荡。哪里是宝二爷说的“小人”啊? ... 第四十章 待时而动 翠缕拿着贾环的文稿,笑盈盈的离开。 贾环将毛笔轻轻的搁下,轻轻的叹口气。他既然决定走科举的道路来打破目前的僵局,便拿出十二分的努力。最近忙着学习,没有去管其他的琐事。 例如:贾母吩咐他给鸳鸯、王熙凤道歉,他到现在还没有去。嗯,最近心情不好! “才子佳人话本”事件给他目前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但相应的,他并非没有落下一点好处。比如:他和三姐姐贾探春的关系更加的亲密; 比如:经历风波,他实际上已经有和钗、黛、史交往的资本。 只是,如薛宝钗说的:原本可以来找他要答案的。但是因为贾母的态度,她们是不方便公开来他这里玩,但是派丫鬟来他这里却没什么滞碍。 当然,贾环现在处境落魄,他现在要是想着和钗、黛、史交流,那才是真正的“风流名士”:饭都没吃饱,就想着和女孩子拉近关系,享受和美女交往的乐趣。 但这不是他贾环的风格。他是个务实的性格。他现在的关注点在他的困境、学业上。 当前的困境包括:厨房里的伙食变差;公中派下来的用度以次充好,几乎不能用;府中一些人的孤立,贾环曾经对晴雯笑言,他们几个将会被“打入冷宫”,现在的情况就有几分这样的意思。 如意拿着茶壶进来给贾环倒了一碗茶,委屈的扁扁嘴。现在冰镇西瓜、绿豆汤的福利都没了,银子要省着用,只能喝茶。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贾环笑着轻捏捏如意清秀的小脸,“闹情绪了啊!晴雯呢?” 如意也不隐藏她的情绪,点点头,“晴雯姐姐去厨房里端晚饭去了。” 贾环道:“她火气大,别和人吵起来了!不行的话换你去吧。” 如意撅嘴,将茶壶放在条桌上,郁闷的道:“三爷,我火气也很大呢!府里那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 贾环禁不住微微一笑,拿起茶碗喝着茶。 说起来,他在贾府里的历程确实有点悲催。每次才有点起色,就遭到打击。但他确信,他这次等待的时间肯定要短于前两次。因为,他现在手中的资源比前两次多。 第一次是:刚穿到贾环身上,他足足等待了一个多月,甚至还打算安静的如一只小蚂蚁般安静的等待下去时,在除夕晚宴上因为一首诗受到关注。 第二次是:今年二月底贾宝玉在他房间里摔玉,他被贾母冷落。他如同正在捕食的猎豹,耐心的等待足有一个月许,才从乳母张嬷嬷的事件上找到突破口。 这一次呢? 贾环手指轻轻的敲着书桌的桌面。已经过去有十几天的时间了!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 … 六月下旬,骄阳如火!上午时分,鸟啼林幽。 贾府内贾母院中,史湘云将府里的姐姐妹妹们都请到她的住处来,一起研讨贾环提出的关于“天”的几个问题:“天有头乎?天有耳乎?天有足乎?天有姓乎?” 钗、黛、史、迎、探、惜齐聚。再加上各自的丫鬟。史湘云住处的客厅立即就显得有些热闹。 史湘云笑靥如花,拍手道:“我如今有一个答案。先说出来,算是抛砖引玉。天有头乎?答曰:有,头在西方。诗经上说: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 林黛玉眉尖蹙着,细声道:“这个答的巧!”随即,在脑海中想着诗经的内容。她是读过四书五经的。 贾迎春和贾惜春两人都是叹服,“云妹妹(姐姐)果真是才思敏捷。” 贾探春、薛宝钗两人都只笑。 贾探春笑道:“天有耳乎?有。《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无耳何能听?” 薛宝钗轻笑,接着道:“天有足乎?有足。《诗》云:天步艰难。无足何能步?” 这回轮到史湘云目瞪口呆,她还以为她从贾环那里得到答案,足以姐妹们惊叹。史湘云惊讶的道:“三姐姐,宝姐姐,你们从哪里知道答案的?为什么前日聚会时,你们不说答案呢?” 贾探春掩嘴轻笑,“云妹妹可是打发人去三弟弟那里了?”贾环给长辈们的处罚定下来后,事情在贾府内就开始慢慢的淡化。她自是派人问过贾环答案。 她之所以不说答案,是不知道姐妹们对贾环的态度如何。何必徒惹人嫌。宝玉最近在和姐妹们顽时,经常说贾环的坏话。 薛宝钗的顾虑和贾探春类似,她的性格随时守分,不会卷入贾府内的“争斗”。这时,笑吟吟的从莺儿手里拿过一本三国演义来,说道:“云妹妹,我要是提前说出来,可没机会看你现在吃惊的模样。” 薛宝钗玩笑似的说出来,一语带过她提前知道答案的事情。 林黛玉急着将罗贯中著、九悟编写的《三国演义》拿过去翻答案。贾迎春和贾惜春也是恍然:探春肯定也是提前知道答案的。众女说笑,一时间莺莺燕燕,声软音娇,香风阵阵,又令人如入姹紫嫣红的花丛,美丽的女孩们各擅胜场。 众女说笑玩闹,却没注意到贾宝玉不知道何时来了。史湘云今日邀请姐妹聚会,宝二爷怎么可能不知道? 史湘云正将贾环亲笔写的“青松”诗,拿出来给众人看。众女围在客厅的圆桌边。 薛宝钗评着贾环的毛笔书法,玉容带笑,轻语嫣然,“这比他的硬笔书法差远了。他这幅行楷只能算看得过去。” 贾探春工诗书,这一点在书中描写大观园里她的住处就可以看出来。探春认同宝钗的观点,笑道:“宝姐姐,重点是看诗的内容。” 薛宝钗点头。贾环的诗才相当好。 林黛玉赞叹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贾环在那样一轮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中竟然能全身而退,这给她留下很深刻的影响。此时再看到他的“自述”。心里颇有感触。以至于,后来她遇到巨大的困难时,会想起雍治8年,那个在偏厅里如青松般的男孩。 “噢,写的什么,妹妹可给我看一看?”贾宝玉挤过来,突兀的出声。他刚才进来时给丫鬟们打了手势让她们不要声张。否则,那可能满屋子都看不到他。 就像是冷场王出现一样,刚才还和睦的场面顿时有点冷。 “才子佳人话本”事件中,贾环事后受到严厉的处罚,而贾宝玉无事。但公道自在人心。 像钗、黛、史、迎、探这些知书懂礼的女孩们心中:谁对谁错,自有一本账。宝玉那天的表现实在很让人失望,差点将她们卷进去。 史湘云说给不是,不给也不是。她是真担心贾宝玉又要走,日后再凭白的生出许多风波。那她可就真的再没脸见贾环了。凡事不可一而再。 林黛玉轻笑,乐看宝玉吃瘪,微微让开身子,让贾宝玉来到圆桌边。 这些天,贾宝玉一直在“攻略”黛玉,伏低做小。宝玉能在“花丛”里混的开,哄妹妹的水平还是很高的:脾气好,会磨人,身份高。黛玉此时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 但黛玉的丫鬟紫鹃很警惕,直言不讳的道:“二爷看看就好,可别拿回到你屋里。不然再有人告密,姑娘们可吃不消。” 她可是听晴雯说了:环三爷现在吃的都是些剩菜残羹,有一回厨房里还给馊掉的饭菜,日子过的很糟糕。 她心里是很敬三爷的。刚才翠缕也说:三爷待人和气,明辨是非,性情坦荡,才华出众。 这也就是紫鹃。因为她是黛玉的大丫鬟,贾宝玉往日和林黛玉拌嘴后,她也是敢站在黛玉的一方刺宝玉几句的。事后,宝玉还要先来在她这儿求求情,问问黛玉的心情怎么样。 只看此刻:史湘云一脸的尴尬,欲言又止,薛宝钗笑而不语,贾迎春一脸的惊怕,贾探春低头不语,贾惜春四处张望、打量,就知道场面有多么的尴尬。 贾宝玉虽说“坑”了贾环几回,也讨厌贾环,但他并没有主观意义上的恶意。只是小孩子不懂事只顾顺着他自己的意思来造成的后果。他其实是个暖男。见紫鹃这么说,讪讪的笑了笑,拿起诗稿又放下。 待了一会儿,见气氛有点闷,贾宝玉告辞,闷闷不乐的回到房间。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姐妹们最近都有些疏远他,不跟他玩笑。是袭人告密的原因! 谁也不愿意自己偶尔说出来的话,突然有一天落到长辈们的耳中,成为罪柄? 宝玉房中,大丫鬟茜雪和媚人两人正在屋檐前的空地上忙碌着晾晒衣服,今天是个大晴天。见宝玉回来,两人就将事情丢给小丫鬟们,笑着跟宝玉进门,“二爷不是去史姑娘那儿玩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贾宝玉愁闷苦脸的叹口气,坐到椅子上,仰望着茜雪和媚人,苦恼的道:“姐妹都不愿意和我玩。哦,袭人呢?” 茜雪道:“她去太太屋里了。” 贾宝玉就有些不满的道:“她去太太屋里做什么。” 媚人和袭人关系不错,帮着回缓一句,“可能是和金钏儿有话说吧。她和金钏儿打小一块儿玩的。” 宝玉便点点头。茜雪和媚人忙服侍他:打水擦脸,换衣服,扇风,倒茶端汤。约一盏茶的功夫,宝玉正独自在屋里自己看闲书时,袭人进来。 袭人今天穿着一袭精美的菱粉色对襟褂子,雪白俏丽的脸蛋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娴熟的给宝玉添着茶,温声道:“二爷找我呢?” 宝玉放下书,问道:“嗯。我话和你说。你去太太屋里做什么?” 袭人不知道贾宝玉心里的猜疑,坦然的道:“我去给太太回话。” 这就是主动的去找太太。宝玉想起袭人告密的事情,脸上就有些怒色,声音抬高的质问道:“你去给太太说什么?” 袭人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说实话,她也确实想劝劝宝玉,柔顺的说道:“我是请太太督促二爷去书房里读书。整天和姐妹们顽也不是正途…” “啪!” 宝玉勃然发怒,将手边的茶杯砸在地上,气狠狠的踹袭人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上,指着她骂道:“你是我什么人?我要你管?我要你管?就是因为你告密,连累的现在姐妹们都不愿意和我玩。还不是怕你去太太面前说她们的不是。你这个坏了心的东西。我明儿就去回太太、老太太,我这屋里养不起你这样忠心,不要主子的丫鬟。” 袭人气苦的哭泣,自辫道:“二爷,我…” 宝玉不听,怒骂道:“你给我滚!我不要你服侍…” 袭人哪里想到,她躲过了贾环的“反击”:太太没有责罚她,反倒是她尽心服侍的宝玉打她,要撵她走。心里一时间悲苦万分。 她又哪里知道贾环早就料定:在宝玉心中,姐姐妹妹肯定比袭人重要。书中就有宝玉怒踹了袭人一记窝心脚的故事,又要发脾气要打晴雯,结果晴雯反抗。这才有宝玉为哄晴雯开心,晴雯撕扇子的一幕。 屋外的茜雪、媚人、麝月、秋纹几个大丫鬟听到动静,赶紧进来,一见这场面、架势,都来劝说。 宝玉固执己见,不听屋里的丫鬟们求情。事情很快就闹开。王熙凤、李纨都赶出来处理。林黛玉等人也打发丫鬟过来问情况。这件事在贾府里闹得很大。而始作俑者贾环还在书房里刻苦读书,还不知道。 第二天中午,贾环回来吃饭时听晴雯说:袭人被贾宝玉撵回到贾母处。 ... 第四十一章 退避三舍 六月下旬,正午之时,天气炎热。贾环从书房里回来,给太阳晒了一身汗。在堂屋里拿着蒲扇自己扇风,听晴雯这么说,眼神顿时微微一亮,“晴雯,具体是怎么回事?” 他屋里两个大丫鬟,如意和李纨的丫鬟素云关系不错。晴雯和侍书、翠墨、紫鹃以及贾母房里的几个丫鬟如翡翠等人关系不错。 晴雯将从厨房里打来的饭菜摆在堂屋的圆桌上,一边说道:“昨儿史姑娘在屋里邀请姑娘们聚会。宝二爷跑去玩,没受到欢迎。咯咯,我听翠墨说,宝二爷进去当时就冷场了。 后来,紫鹃姐姐当面‘刺’了宝二爷几句。他回去就把袭人给打了,要撵袭人出府。听翡翠姐姐说,具体原因是袭人去太太屋里报告了什么,惹得宝二爷大发脾气。” 如意看着饭桌上简陋的饭菜,皱起鼻子,哼了一声,说道:“哼,袭人就是活该!自作自受。这也告密,那也告密。” 贾环沉吟着,他意识到,破局的机会来了! 并不是说解开王夫人将他拘在贾府的局,而是解除在贾府里不利的局面。 晴雯摆好饭,见如意怏怏不乐的表情,就掐她的脸蛋,说道:“小蹄子,别不乐意吃。今天那个尖嘴猴腮的来旺妇又去厨房里盯着我了。我能拿来没馊掉的饭菜就算好的。” 如意苦着脸看贾环,“三爷…” 贾环就笑,“如意,你看我我也没办法啊。这样吧…”贾环佯怒的沉下脸,指着饭桌上如当年大学食堂1块钱左右难吃的饭菜,厉声道:“此事,他日定当十倍奉还!” 这倒是贾环的心里话。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想在离开贾府前借贾琏的手“惩治”王熙凤几回。那么现在,他的想法已经变了。任谁给人用“猪食”对待,都会有想法。 王熙凤如此的“作践”他,他日定当十倍奉还! 如意掩嘴娇笑。 苦中作乐了一回,贾环、晴雯、如意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这时,赵姨娘带着小吉祥过来说话,“哟,你们这么早就在吃午饭?” 贾环起身招呼赵姨娘落座。晴雯、如意奉上茶水。 贾环解释道:“下午要去上课。我还要午休一会。”这十几天,他在厨房的“福利”全没了。使银子,厨娘也不敢给他东西。往日他给赵姨娘的孝敬自然也没了。赵姨娘很抱怨了几回,但也无力改变什么。 赵姨娘给贾环带了三个煮熟的鸡蛋,看着他吃鸡蛋,坐在饭桌边数落他,“你这个没造化的种子,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是那个王八一起玩。又闯了祸吧。吃打不长记性。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贾环无语的翻翻白眼,反驳道:“我记得我那天从偏厅里出来,当天晚上娘就来夸我厉害。” 赵姨娘啐一口,“呸。我那是以为你不会受老太太、太太的处罚!我往日里时常听你说坑爹,你这算不算坑娘?” 贾环的待遇下降不说,连带着她日常的伙食待遇也降低许多。好在她是吃过苦的人。 我-靠!贾环竟然发现他无言以对。他一直以为“出口成脏”的赵姨娘在贾府战力排行榜上只能算个“战五渣”。此时他竟然被“暴击”的哑口无言。 赵姨娘在贾环这儿坐了一会,心满意足的带着小吉祥回她院子里吃午饭。 贾环将剩下的两个鸡蛋分给晴雯和如意,笑道:“一人一个,快吃了吧。别回头给我娘知道,她又要骂人。” 看着小巧的鸡蛋,如意嘴馋的咽口口水。鸡蛋很香的。 晴雯轻推她一下,拒绝道:“三爷,你吃吧。你天天苦读,身子正要补补。” 贾环笑着摇头,自信的道:“我们还没沦落到吃不起鸡蛋的地步。过两天我们的小火炉也可以重新烧起来。” 这些天受到惩罚,小火炉这样的烧蜂窝煤的额外开支在晴雯的强烈要求下停掉了。她每天和如意去厨房里给他打热水。贾环其实是考虑到影响,才停掉。 他手头还有约180两银子,折合人民币约18万。在这个庄户人家年均20两银子消费的时代,这是一笔不小的资金。他不至于烧不起煤炉。 晴雯释然的轻笑,俏丽怡人。她信贾环。拿起鸡蛋剥壳。 贾环起身,吩咐道:“晴雯,下午帮我准备好5两现银。” 晴雯咬着鸡蛋黄,明亮漆黑的大眼睛看着贾环,奇怪的道:“三爷,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贾环笑道:“不是,我晚上要用。”他下午还要上课,不适合去执行他的破局计划,但晚上有足够的时间。 … … 贾宝玉将他的首席大丫鬟袭人撵回到贾母房中,虽然在贾府中引起轩然大-波。但这按理说是和贾环无关的。贾环为什么将此视为破局的良机呢? 答案只有两个字:名声。 前些日在偏厅结束时,贾环没有兴趣在贾母、王夫人等人面前刷“文名”,因为这没什么用。贾府根本不是什么“翰墨诗书之族”,本质还是个中等勋贵之家。 真正的诗书世家是什么样的?侍女对答都可以用诗经。比如传为一时佳话的典故,东汉经学大家郑玄家中婢女的对话:一婢戏谓之曰:“胡为乎泥中?”此婢应声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其风雅如此。 文名在贾府里是不能兑现的! 否则,以林黛玉出众的诗词才华,日后不会只有紫鹃一个人对她忠心耿耿。看看三国演义里面,刘备以“仁德”的名声兑现,天下有多少人来投奔他? 贾环现在要刷的是“贤良”的名声。 这在贾府内是可以兑现的。 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公道自在人心。 晚间时分,贾环估摸了下时间,约八点多,从住处出发,穿过游廊、庭院、走道,花园,抵达贾母上房处。 贾母上房外的小丫鬟们见到贾环到来,很是奇怪。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鬟将他拦在门外,“三爷,老祖宗吩咐过了,让你读书读出名堂后再来见老祖宗。” 贾环不以为意,拱手道:“我来找鸳鸯姐姐,老祖宗吩咐我向她道歉。我读书繁忙,今日才有空来。” 这是事实。 小丫鬟偏着头想了想,就带着贾环进了院落的一间暖阁中,然后去找鸳鸯回话。 … … 鸳鸯作为贾母的大秘书,天天随侍在贾母面前。正如官场小说中描写的那样:领导休息了,秘书才能休息。 贾环掐着时间来的,此时贾母已经休息。鸳鸯正在跟好姐妹袭人、琥珀在庭院里纳凉、一起说话。还有来看望袭人的翠缕。她们几个都是往日要好的,无话不说。 袭人被贾宝玉撵回到贾母处,史湘云很不满她的二哥哥的做派。昨天就来看望袭人,今天又让她的丫鬟翠缕来问袭人有什么需要的。袭人服侍过她几年,感情很不一般。 星光洒落,月影横斜。四个十几岁的少女聚在一起说话,或趟或卧,白皙的手臂、小腿微露,画面颇有些柔媚。容貌以袭人、鸳鸯最佳。 鸳鸯正安慰着袭人,“你也别多想。老太太、太太心里头都是明白你的忠心。否则,宝二爷屋里那文章怎么来的由头岂会落到李贵身上去?老太太既然将你许了宝二爷,断不会改的。等宝二爷心里的气消掉,就还送你回去。” 袭人幽幽的叹口气,躺在竹床上,看着星空,满腹牢骚、心思。她这回受到的打击很大。 本以为是早将她许给宝玉的,她这辈子也是跟定宝玉的。哪里想宝玉竟然打她,要撵走她。往日的情分又算什么?薄如一张纸吗? 琥珀冷笑一声,“就怕茜雪不希望袭人回去。”宝玉房里的首席大丫鬟之争,茜雪是袭人最强力的对手。两人有点龌蹉。反倒是媚人和袭人关系好一些。 鸳鸯就摇摇头,公正的道:“茜雪不是这样的性子。” 正说着话,一个小丫鬟进来向鸳鸯回话,说贾环来道歉。琥珀、翠缕、袭人都是一头雾水。 鸳鸯听完后,沉吟几秒,冷冽的道:“你去回三爷:我给三爷骂的狗血淋头,也没脸再见他。往日我有得罪他的地方,还请三爷海涵。我以后见到三爷,自动退避三舍。” 小丫鬟就去回话。 琥珀就咯咯笑道:“姐姐这话说的痛快!看他还不赶紧羞愧而走。他还有脸来道歉?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她对贾环印象不好。但也承认,这样有心机的人不好惹。 袭人也是坐起来,点头道:“你将他赶走也好,我现在见到他就胆战心惊。唯恐那天给他骂了,给他扣个帽子。他这样心思阴沉的,跟戏文里的白脸差不多,我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袭人就差没直接骂贾环是个:心思阴沉的阴险小人。她很清楚,她昨天挨打的根子还是在贾环身上。她心里对贾环是有意见的。 翠缕对贾环的印象却很好,在琥珀、袭人眼中贾环心机深沉,在她眼中是深谋远虑,机智百出。但这时她也不好和姐妹们辩驳什么,盈盈的轻笑道:“姐姐的嘴还是这么厉害哟!” 她们十几个儿时的玩伴,现在自然以鸳鸯为首。 鸳鸯就笑了笑。她心里对贾环有气。贾环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还要不要脸?”她心里能没气吗?但同时也有点愧疚。 贾环从来没有针对过她,都是她主动的跳出去针对贾环,才被他打脸了。而且,似乎她对贾环的看法有些误会。贾环貌似对宝玉的位置真的不在意。 因而,在夹枪带棒的“损”了贾环一通后,她表示日后相见,会退避三舍。实际上就是一种退让。 片刻后,正当几个丫鬟以为贾环会羞愧而走时,那名小丫鬟又进来回话,“鸳鸯姐姐,三爷说,鸳鸯姐姐的意思他知道了,要问鸳鸯姐姐一个问题,厨房里给他吃馊掉的饭菜,鸳鸯姐姐知道吗?” “啊…”庭院中响起几道各自意义不同的惊叹声。鸳鸯几人面面相觑! 如果贾环这句话是真的,这简直是血泪般的控诉! 他堂堂贾府的少爷,即便是庶子,可竟然给人如同猪狗般的对待,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 他到底犯了什么样罪不容赦的大错? ... 第四十二章 钓鱼执法 鸳鸯微愣的出神。她心里是相信贾环的话。因为,贾环这样骄傲的人,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撒谎。 琥珀有些不信,“假的吧?真要这样,他不早闹起来?他屋里的晴雯可是一张利嘴,几个人都吵她不赢。” 袭人是信的,但是她并不同情贾环,分析道:“厨房即便提供了馊的饭菜,他又不会吃。何苦来博同情!” 翠缕却是惊讶无比,心中涌起深切的悲伤。三爷那样的好人,又是府里半个主子,竟然被这样对待?袭人的话是很有点刺耳的。 她竟然不知道这件事。紫鹃肯定知道,不然她昨天不会对宝二爷那样刻薄。她要回去告诉姑娘这件事。 鸳鸯沉默了一会,对小丫鬟道:“你去对三爷说:我不知道。真有这样的事,是厨房里的人的不是。但我只是个丫鬟,怕是帮不到三爷什么。” 小丫鬟又急忙的去传话。 鸳鸯轻轻的叹口气。她是跟在老太太身边的人。这样苛待庶子的行为肯定不符合老太太的想法。老太太厌恶贾环不假,但吃穿用度不会少了他的。这样的一碗水都端不平,还怎么执掌整个荣国府? 就她自己的想法:她即便给贾环骂了,但也不会在吃饭的事情上为难他。 应该是二奶奶的手笔。 翠缕感叹道:“三爷到底是将二奶奶得罪很了。” 琥珀就哼一声,“他是自找的。谁让他那样骂二奶奶,不会好好的说话吗?” 袭人赞同点头,说:“二奶奶是何等样人,他那样去骂,能有得好?”话里话外,还是在贬贾环。 正说着话,小丫鬟又快步进来,气喘吁吁。鸳鸯道:“先别急,你先喘口气。”待那小丫鬟气平了些,才说道:“怎么?三爷又有话带给我?” 小丫鬟忙道:“没有。只是我觉得要尽快来回鸳鸯姐姐。鸳鸯姐姐,三爷听你的话后,就感叹的说:到底是金鸳鸯,还是肯说句公道话。” “嚯!” 鸳鸯、琥珀、袭人、翠缕都是一脸的古怪,感受各不相同。 鸳鸯本姓金,但贾环这句“金鸳鸯”显然是在夸赞她。 有句话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同样的,来自敌人的赞美往往能给人极大的被认同感。贾环此时就是鸳鸯的敌对方。 鸳鸯突然间就觉得有股奇异的情绪从心底直冲到脑门上,颈脖处有热流上涌。白腻的鹅蛋脸上轻染上一抹红晕。她有一点点被人认可的自豪,也有一点点真想帮贾环将问题解决的想法。贾环给她的赞誉有点高。 翠缕忍了几秒,“噗嗤”娇笑道:“怎么样,我就说三爷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吧?” 琥珀撇撇嘴,她总不能说贾环赞美鸳鸯是赞错了吧?鸳鸯平日里处事公正,从不仗势欺人,深得阖府上下好评。贾环这话很中肯,她听得也蛮舒服的。 袭人是个用脑子的人,想了想,劝好友道:“鸳鸯,别是他在用言语激你帮他吧?” 用个准确点的词,叫“捧杀”! “呼…”鸳鸯轻吐口气,心里顿时也起了点疑惑。她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姑娘,跟在老太太身边,这府里大小勾心斗角的事情,她都是见识过的。 不管是用“机智百出”,还是“阴险诡诈”去形容贾环,贾环聪明、早慧是她们这些丫鬟们所公认的,不能以8岁的小孩来看待。 … … 悲情即是正义,舆论同情弱者! 但贾环不是来打悲情牌的。他是来刷声望的! 虽说是穿越成为贾府的庶子,但他从来没有将自己当做弱者。作为一名曾经的“成功人士”,他敬畏这个世道,但从不缺乏进取的勇气和自信。 贾环洒脱的从贾母出来,心情不错的返回住处。他刚才已经从小丫鬟那里得知,袭人正在和鸳鸯等人一起聊天。今天的运气很不错。 刚才对小丫鬟感慨,不过是向鸳鸯传递些许善意。 从本心上来说,贾环还是很欣赏鸳鸯的。只不过,鸳鸯做事的出发点永远都是和她的领导:贾母保持一致。这和他不再同一条战线上。很令人遗憾。 然而,鸳鸯今天表示日后会对他退避三舍,这其实是一种退让的姿态。他自然是抓住机会释放善意。 … … 鸳鸯、袭人、琥珀、翠缕纳凉、闲聊,刚才贾环的到来仿佛一阵轻风拂过。不在谈论。 实在是不好谈论。因为贾环刚夸了鸳鸯一句,鸳鸯总不好扭头就说他的坏话。而袭人是昨天刚给贾环“坑”一次,现在自是不会说他的好话。 当然,贾环会表示:袭人被宝玉打,是她自己告密的后果以及在贾宝玉心中地位不及黛玉等人的原因。 四个人说着话,眼见着夜色渐深,已到亥时,就准备回屋子里睡觉。这时,晴雯在两个小丫鬟的带领下进来院子里来。 晴雯穿着淡青色的丫鬟背心,里面是浅紫色的褂子,容颜标致,娇俏清丽。端得是好模样,贾府的丫鬟就没有人能比得上她的姿容。似桂如兰的袭人也要逊晴雯一筹。 见晴雯到来,鸳鸯几人微微有些吃惊,这什么情况? 翠缕和晴雯处的还不错,就笑,“你主子才走你就来了,你们是约好的吧?你也是来夸鸳鸯姐姐的?” 晴雯轻笑着答道:“那倒不是。三爷回屋子里后吩咐我过来找袭人。”她心里头对袭人不满,才不会叫袭人“姐姐”。她就是这么个性格。 袭人如临大敌般的从竹床上坐起来,正襟而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冷淡的道:“三爷有什么吩咐,我领着就是!” 晴雯不管袭人的想法,口齿伶俐的复述贾环的话:“三爷说:袭人告密,让宝二哥在姐姐妹妹们面前无法立足,这不是做丫鬟的本分。宝二哥罚她是应该。 她想必心里头对我还是有些看法。但彼时各为其主。我不怪她。她到底是个忠心的人。宝二哥将她撵出房去,这个惩罚太重。 三爷说,我现在若不给她说一句公道话,这府里日后也不会再有忠心的丫鬟。 因而,三爷让我送来五两银子,让你安心养伤。等待再回宝二爷房里的时机。三爷还说:宝二哥虽然罚你,但你心里不应该有怨恨。这是做丫鬟的本分。” 晴雯说完,庭院里顿时一阵安静。 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从鸳鸯、琥珀、翠缕、袭人四人心头浮起。 贾环说的道理、做事,都是正大光明,让人挑不出理来。但是,宝玉撵袭人关贾环什么事?奖赏忠心的丫鬟也轮不到你来做啊? 鸳鸯、琥珀、翠缕觉得此时极为尴尬、怪异的地方还在于:贾环派他的大丫鬟晴雯来夸袭人忠心,可袭人刚刚说了一箩筐贾环的坏话啊!这实在是…“惨不忍睹”! 两边对比:袭人说贾环的不是,贾环却在夸袭人忠心,还要赏银子。这不是显得袭人才是真正的阴险小人吗?一个用语言,一个用行动,谁更有说服力不是不言自明吗? 此刻袭人就像是被贾环用“赞美”的话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袭人自己也觉得尴尬的要死,燥得慌。她是要脸的人,才不愿意被称为“小人”,但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来,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两只手都纠结的绞在一起。 尴尬的场面持续了一会。 袭人沉默的想了一会,说道:“晴雯,请你转告三爷,银子我不能收。谢谢他的好意。我心里对二爷没有怨恨。婢子做错事本来就是该罚。我也当不起三爷的称赞。” 袭人的回答中规中矩。 晴雯就将拿出来的五两银子又重新收起来,告辞离开。出了贾母院,步履轻盈,嘴角带笑。她想着袭人刚才窘迫的表情,倒是有点想哼几曲小调。 让你说三爷的坏话!让你想要“坑”三爷!现在还敢不敢呀? 按照三爷的说法,这叫“钓鱼执法”。哦,不对。三爷后来改口说这是叫“钓鱼打脸”。 … … 晴雯走后,小院里的氛围松下来,又显得有些怪异。 袭人捂着燥红的脸,对三个好友说道:“我今儿脸算是丢尽。先回房睡觉。我以后再不说他坏话了。惹不起他。” 袭人起身,鸳鸯、琥珀、翠缕就善意的哄笑起来。袭人这会儿是脸丢得有点大。 琥珀笑道:“袭人,你往日也算是有心的。环三爷这个局,你服不服不?” 哪有那么巧的事?贾环先来找鸳鸯,然后立即派丫鬟来夸袭人。他怕是知道袭人在鸳鸯和她们面前骂他吧?袭人脸都要被打肿。 偏偏袭人现在还真需要贾环的夸奖。 袭人在她们几个中算是有心计的。但和贾环比起来,简直是要被玩坏。 袭人抿着嘴,轻吐着词,“我服。我以后就像鸳鸯一样,对他退避三舍。”她前些天在宝玉面前,不过是柔弱些,心里并不怕贾环。有太太护着她!但现在是真不敢再惹他。贾环真要想和宝二爷争什么,她一个大丫鬟也操心不来,还有太太、老太太在。 袭人燥的慌,先去休息了。鸳鸯三人也就散了。翠缕提灯回史湘云那里。 鸳鸯回屋里,放下蚊帐,躺在床榻上,脑子里琢磨着。 袭人回复贾环中规中矩。银子是肯定不能收的,收了就再也回不到二爷房里。心里对宝二爷有气,但是这不能说的,要清晰表态。至于当不得称赞这件事,怕是明天就会传遍府里。晴雯是被小丫鬟领进来的。 但她并不想去叮嘱小丫鬟不要乱说。因为她的好友:袭人,现在确实需要一点好名声。袭人作为一个丫鬟,背上“告密者”的身份,除了她们这几个好友,现在谁敢和她说笑? 袭人需要“忠心”这个名声来洗地。 但是,贾环图什么?就是为了“教训”袭人说他坏话,这不像他的风格呀。 她又想起贾环对她的夸奖:到底是金鸳鸯,还是肯说句公道话。贾环真的需要“捧杀”她吗?需要激将她,让她帮忙解决厨房伙食待遇的问题吗? 恐怕未必见得! 贾环来找她道歉,其实来给袭人作笼子。 罢了,她明天还是和平儿谈一谈。 … … 鸳鸯想不通贾环的用意,这边史湘云听翠缕叽里呱啦的说完,也是想不通。但她是乐见贾环和袭人和好的。 灯花之下,史湘云美丽白皙的脸蛋上浮起感叹的神情,轻声道:“阿弥陀佛!环哥儿是个有气量的人,竟然说不怪袭人姐姐。 翠缕,这件事由我引起来的,我也没想到环哥儿受这样大的委屈。厨房里给他吃馊掉的饭菜。我们要帮他。” “嗯。”翠缕仗义的点头。 ... 第四十三章 公道自在人心 晴雯一路心情极佳的回到贾环的住处。里屋中,贾环正在和如意两人下五子棋说话。如意面前的瓜子已经输得只剩下一小堆。贾环悠闲的磕着瓜子。 晴雯在门口轻笑一声,“三爷,我回来啦。那五两银子果然没有花出去!” 贾环笑了笑,袭人要敢接他的银子才有鬼,指着身边的矮凳,“过来坐啊。” 等晴雯坐下来,如意一脸好奇的问道:“晴雯姐姐,袭人真的是三爷说的那样的反应?”她本来想去跟着看好戏的,可是三爷拉着她下棋,只能去不成了。 贾环是怕如意这迷糊的小姑娘过去坏事。唯有晴雯这样嘴皮子利索的,才能很好的完成他的收尾任务。 晴雯笑兮兮的点头,将刚才在贾母院中的所见所闻都说一遍,笑着道:“三爷,这样就完成了…呃…刷名声?” 贾环就笑,“那当然。袭人如今被宝玉打了一回,撵回到贾母房里,算是落难了。袭人和我不和,那天在偏厅里很多人都看了。我这时候替她说句公道话,你觉得府里的人会怎么看我?” 如意笑嘻嘻的抢答道:“肚量大!袭人那样对三爷,藏了坏心,三爷还为她的说话,府里的人肯定都会说三爷的好。” 晴雯咯咯娇笑的推如意一把,这小妮子最崇拜三爷啦,偏头去看贾环,俏皮的道:“我觉得是大奸若忠。” 从晴雯的角度来看:贾环今晚用“赞美”的话把袭人给“虐”了一回,袭人还得乖乖的领受贾环的好意,从此不再说三爷的坏话。 她心里舒服是舒服啊,但总想着这样一个画面:贾环把袭人给啪啪的打了一顿,袭人还要跪在地上说:三爷你辛苦了。咯咯,这样想也蛮有趣的。 只是,三爷这看起来不是很像他自己说的大魔王吗? “哈哈!”贾环开怀大笑。晴雯的成语用的是不准确的。大约她是想说他隐藏的好,比较奸诈之类的意思。但其实也没有,只是阳谋而已。 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一般而言,一件事情上,永远都是持中间立场的人居多。俗称酱油党、路人党、围观党。因为利益冲突的相关方总是少数。 比如:现在正热闹的万科、华润、宝能之争,我就是标准的路人党。 在贾宝玉打袭人这件事中,袭人的朋友们都是站在她的这一边的。如鸳鸯、琥珀、翠缕、史湘云、平儿、金钏儿、茜雪、媚人、秋纹、麝月等。 这件事贾宝玉做的薄情寡义,不得人心! 但是,袭人和她的朋友们相比于贾府内庞大的人口基数,是属于少数党。路人党是多数。袭人是“告密者”这个污点,她们是没法洗掉的。谁敢不提防袭人?被她冷不丁告密怎么办? 但如果袭人的敌人贾环(袭人为什么主动将婴宁的文章给王熙凤,偏厅里的人都知道她是针对贾环)出面为袭人说公道话:彼时各为其主。我不怪她。她到底是个忠心的人。 这在贾府内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可以预见,中间党都会被影响。 至于原因需要从人群的心理学,传媒学等等社会学科来阐释,这里就不展开。 贾环在袭人身上刷名声的行动,在晴雯去转述他的话之后,其实还缺最后一个环节:传播。 然而,因为贾环的话对袭人的处境有利,所以袭人、鸳鸯等人会有意无意的推动事情的传播。所以,贾环对晴雯说,他刷名声的计划已经完成。 这就是阳谋! … … 回过头再来看,贾环为什么认为刷出“贤良”的名声可以解除他在贾府内的困境? 还是那句话:公道自在人心! 直接造成贾环目前在贾府内困境的是王熙凤。贾环和王熙凤的矛盾,往浅了说,是王熙凤要报复贾环骂她;往深了说,是王熙凤在执行贾母的意图。当然,是加了她自己的理解来执行。 但是,这些事情和贾府里那些属于路人党的丫鬟们、婆子们有什么关系? 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他们排斥贾环,这是贾府体制的力量,理所当然。但要他们去“踩”有了一个“好名声”的贾环,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他们也要顾及自己的名声。落个小人的名声很好听么? 况且,贾环在贾府里已经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政老爷,二奶奶,鸳鸯都搞不定的人,他们何苦出这个头?得罪贾三爷很好玩么?他可是连他乳母都敢打的人。 贾环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刷名声的成果出来,再去花银子疏通,一步步的改善他的生活处境。 … … 贾环大笑着,晴雯和如意去外面拿了解暑的绿豆汤进来。这是探春下午派翠墨送来的。 抿着绿豆汤,晴雯道:“三爷,你是怎么就料定袭人会接受你的好意啊?” 贾环随意的喝了一口绿豆汤,他并不是很爱这个,只是探春的一番心意,笑道:“要是你这个爆脾气,肯定是不接受的。但袭人的脾气温和,她会接受的。” 晴雯那个火爆的性子,要是贾环用言语打她的脸,她肯定是掀桌子翻脸骂人。管你那些! 但袭人不同啊,她在贾府里有个“贤人”的名声,怎么甘心背个“告密者”的黑锅呢? 晴雯翻翻白眼,她都不知道贾环这是夸她还是贬他呢。只是,欢快的笑起来。 如意听得不大懂,这很费脑筋的事情哩,喝着加了糖的绿豆汤,甜滋滋的,说道:“三爷,明天就把火炉子升起来吗?” 贾环笑着点头,“嗯。” 他在贾府里已经低调了十几天。也够了。他有把握解决目前的困境。 … … 鸳鸯在第二天下午时,得了个空闲,在贾母正房外的屋檐下,拉着平儿询问厨房里给贾环提供馊掉饭菜的事情。 夏季午后的时光懒散、酷热。屋檐边的鹦鹉们无精打采的偶尔叫几句。白茫茫的太阳将屋檐下烤的炙热。庭院里林木幽深。 平儿穿着水绿的衣衫,容貌美丽。她四处看看,见丫鬟们都离得远,低声道:“是有这回事。但这事你别管。” 鸳鸯素来知道平儿的性情:她不是苛刻、恶毒的人,奇怪的道:“咦,怎么了?” 平儿手捂着嘴,给鸳鸯悄声道:“那天回屋里后,奶奶给气的吐血了。” “啊!”鸳鸯就给吓一跳。还有这样的事情。那她是真不能管。给气的吐血,这心里还是有多恨啊! 想了想,鸳鸯温和的劝道:“环哥儿是有文名的。你看他除夕的诗,还有前几日的青松诗都流传出去。他到底是半个主子,真闹开了,传出去你们奶奶名声也不好听。” 平儿深以为然,轻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劝了她也不听。我再找机会说说看吧。” 鸳鸯点点头,言尽于此,不再多说,进了屋子里服侍贾母。 平儿和鸳鸯聊过,心里头就有些思虑,连鸳鸯都听到府里的厨房给贾环提供馊掉的饭菜,那还有多少人听过?她有点担心。 晚上的时候,平儿找机会对王熙凤说了她的担忧,“奶奶,这事闹大了,终究是我们不占理。老太太,太太未必有如此苛待环老三的意思。” 王熙凤嗤笑一声,凤眼瞪起来,不以为然的道:“我怕他?你不要管,我就让来旺媳妇盯着厨房整他。” 来旺两口子是王熙凤的陪房。铁杆心腹。 平儿就叹口气。这到底是要闹到什么时候去!本来是一点子小事,竟变成这样。 … … 鸳鸯没能说服平儿的消息很快在小范围内传开。王熙凤反而派来旺妇着紧的盯着小厨房,贾环的处境没改善不说,倒难受了几分。 探春、史湘云、宝钗、紫鹃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关注贾环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六月三十日,贾环休假,在屋里苦读。小屋闷热,书香怡人。贾环感觉又仿佛回到了高三那没有空调的教室中。 如意和晴雯都在外边忙着,没有进来打扰贾环。 将近正午的饭点时,晴雯带着史湘云的丫鬟翠缕进来。翠缕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在条桌上摆开:一盘烧鸭、一壶美酒、一碟花生、一盘牛肉。 闻着浓郁的肉香,贾环惊讶的放下手中的书,问道:“翠缕,这是怎么回事啊?” 翠缕一身青衫,系着粉白色的腰带,容貌平实。她不好意思的笑道:“三爷,姑娘得知你给厨房里苛待,心里到底是过意不去,特意以她的名义在小厨房里要了些好菜,叫我送给三爷品尝。” 这是她和姑娘商量的办法。总要弥补三爷一些。算是她们的一番心意。 贾环略微一想就明白:史湘云只是在贾府里客居,怎么可能命令得了小厨房的人,肯定是史湘云在小厨房中花了钱。摇头笑道:“史姑娘有心了。如意,封2两银子给翠缕。” “哦…”如意愣了下,还是去取了2两的碎银子来。 “三爷,这怎么行?”翠缕如何肯接,推辞不要,“本就是我们的一番心意,怎么能拿你的银子。” 贾环就笑,“这不是酒菜钱,不过是给你跑腿的赏钱。你要不拿,就生分了。翠缕,给史姑娘说,谢谢她仗义请客。不要担心,我能处理目前的局面。” 他只是还在耐心的等待。并非束手无策。王熙凤其实太高看她自己了。连皇帝都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她算老几? 翠缕无奈的收下钱,回到贾母院史湘云的住处,将贾环的话复述了一遍。正好今天薛宝钗也在这儿说话。 史湘云有点苦恼,说:“到底是有些生分。”她年纪较小,还是以小孩子交朋友的那一套来判断。 薛宝钗在人情世故上比史湘云要强得多,盈盈的一笑,有国色天香之姿,一针见血的道:“云妹妹,倒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觉得,环哥儿内心里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并不需要你的同情!” 史湘云惊愕的张张嘴。 ... 第四十四章 得意洋洋 探春、史湘云、宝钗、紫鹃、迎春、惜春、鸳鸯、袭人、翠缕等人都在关注贾环的如何破解王熙凤的难题。唯独,史湘云主仆出乎意料的给贾环送酒菜。 薛宝钗一针见血的指出,这是因为史湘云心中对贾环同情。 当然,也有史湘云性情中的任侠慷慨之气。她的曲子之中就有:“幸生来,英豪阔大宽鸿量”的评价。书中第57回,她为邢岫烟打抱不平,黛玉笑她:“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 见史湘云惊讶的表情,薛宝钗笑着道:“云妹妹要是对环哥儿有歉意的话,不妨给他打几个络子。你只别说是给他的,做好了悄悄的让翠缕送给他就是。谅也不会传到老太太那里去。” 史湘云想了想,点头道:“宝姐姐说的是。”又道:“宝姐姐你觉得环哥儿能不能解决问题?” 在“才子佳人话本”事件中,她们几个姑娘和贾环都是在一方阵营上中。但就贾环一人受罚。所以,她们现在才格外的关注他的处境。 薛宝钗对贾环有几分好奇、赞赏,但她并不会卷到贾府里的斗争中去。见史湘云问,俏丽的容颜上露出几分沉吟,轻声道:“我也在想。” 其实,她心中对贾环能否扛得的住王熙凤的压力表示怀疑。但又有几分期盼。 贾环在诗中写道:“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这种无畏、傲然的品格让她自然而然的产生期许。但她并不会出面帮贾环什么。 史湘云就轻叹口气。宝姐姐都这么说,可见希望是不大的。她转而和薛宝钗说起贾环评价袭人忠心的事情。这件事在贾府里已经慢慢的传开。 … … 一场淅沥的小雨拉开了雍治8年7月份的序幕。 贾母上房处林黛玉房中,檀香袅袅,雨声轻柔的浸润着窗外的乔木、花草。 林黛玉一袭白底绣酒红花叶的衣衫,气质出众,正在屋里怡然安静的看着书。 贾宝玉穿着对襟白褂从门外进来,笑着道:“妹妹在读什么书?”自来熟的坐到黛玉身边。 林黛玉就白他一眼,说:“看主子撵丫鬟的书。” 贾宝玉立即讨饶,“好妹妹,都说了不再说这个。我是想着让姐姐妹妹放心,我不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我发誓没有将妹妹的书稿拿给别人看。” 林黛玉轻笑道:“我何曾给我的书稿给你看。都是环哥儿的书稿吧!可惜,夏日绵长,却再没他的话本可打发时间。”她记得那天环哥儿还写个话本,被珠大嫂抄出来,后来给舅舅没收。 两人说着话,紫鹃端着茶水进来。 紫鹃不喜欢宝玉对袭人的刻薄。但宝玉对姑娘、对她是一片真诚,这些天都是陪着小心,应着各种事儿。她也不好怠慢宝玉。 紫鹃倒着茶。黛玉问紫鹃,“紫鹃,昨天你说的那个什么事来着,给宝玉说说。” 宝玉一脸好奇的看着紫鹃。 紫鹃笑道:“宝二爷怕是不大喜欢听。” 黛玉抿着嘴轻笑,“就是不喜欢听才说给他听。喜欢的听,我才不让你说给他听。” 宝玉一副暖男的样子笑的温暖,白牙齿微露,说道:“妹妹何等样人?哪里需要捡好听的话说给我听。” 紫鹃早见怪不怪,说道:“环三爷前些日子派晴雯送五两银子给袭人,让她安心养伤,等日后有机会再回宝二爷房里。又说,当时是各为其主,不怪她,夸她忠心。现在府里的人都说三爷明是非,懂道理,宽宏大量。” 贾宝玉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散去,冷哼一声,呲之以鼻的道:“袭人是我的丫鬟,我罚她有什么错?环老三一贯会这样装好人。”又道:“姐姐妹妹们要和他亲近,我是不拦着。我自此也不说他的不是。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 他对贾环的印象非常差。 黛玉就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白话文的意思是:朋友有过失,要尽心尽力劝告他,并引导他向善。朋友要是不接受劝告就算了,不要再自讨没趣。 紫鹃欲言又止。她本来是想问问宝二爷知道环三爷现在艰难的处境吗?到底是谁的错? 但前些天翠缕给她说了史姑娘送饭菜他给银子的事情。她意识到,三爷是个很傲气的人,他并不需要人同情。包括姑娘和宝玉。 姑娘寄居在贾府里。真正能说的上话的,真心待她好的也就是宝玉。环三爷人虽好,但也不可能为姑娘做什么事。她何苦去恶宝二爷? 只是,三爷真的能将事情处理好吗?他能让二奶奶改变主意?难。很难。非常难。 … … 入夜时分,王熙凤从贾母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天的繁忙,即便她精力正好,却也有些疲倦。 凤姐回来后,凤姐院中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丫鬟开始忙碌起来,小雨在夜色中更添几缕忧愁。 里屋中,王熙凤在圆桌边喝着茶,问平儿,“他去了有快一个月了吧?” “他”自然是指的贾琏。她给贾环骂得吐血的两三天后,贾琏就去了金陵采办府里的用度。 平儿心里知道是二十七天,但也不能当着王熙凤的面说她记得这么清楚,“是有呢。” 王熙凤无趣的点点头。她和贾琏的感情很好。这时,外面的小丫鬟丰儿来回,说来旺媳妇来了。王熙凤懒洋洋的道:“让她进来罢。” 片刻后一身蓝布衣衫的来旺媳妇进来,笑呵呵的向凤姐汇报她这几天的“战果”,“奶奶,人人都说环老三厉害,说他精明厉害,但是在奶奶面前,还不是见了猫的老鼠般乖巧。” 平儿一阵无语。这话有点过了。你什么时候哪只眼睛看见贾环见了奶奶像老鼠般乖巧?他那是安静。真惹到他了,你看他是怎么骂人的? 来旺媳妇偷偷的看了眼王熙凤的脸色,见她笑盈盈的,心里就有些底,接着道:“我这些天盯在厨房里,每天都是给他屋里最差的饭菜。那个妖妖娆娆的晴雯老实的很。我问过李嫂子。李嫂子说晴雯得了环老三的吩咐,不敢闹,怕被赶出去。” 王熙凤嘴角翘起来,俏丽的脸蛋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教训道:“你要叫环三爷。” 来旺媳妇笑着道:“他敬重奶奶就是三爷,惹奶奶生气,我只管叫他环老三。” 王熙凤笑着挥挥手,将来旺媳妇打发出去,笑吟吟的问平儿,“如何?我就偏不信那个邪!他在袭人的事情说了公道话。如今在府里也是有个好名声吧?那有怎么样?他看能把我怎么办?老老实实的吃馊饭吧!咯咯。我就是要让他太岁头上动土的后果是什么。马王爷就几只眼睛。” 平儿苦笑着附和道:“奶奶说的是!” 王熙凤就笑着道:“你也别糊弄我。我知道你的担心,你是怕换老三写什么捞子的诗啊,文章啊,坏我的名声,你让他试试看。看到时候老太太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他那边。 我要给他小鞋穿,有得是办法。哼,他现在就是跪在我面前磕头求我,也休想我松口。那个上不得高台盘的贱胚子,奴几辈生养的。他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 王熙凤怨念十足,大获全胜后意气风发的在心腹平儿面前炫耀! 她足足整了贾环快一个月。贾环倒目前为止,貌似不敢说一句怨言。 她确实有卖弄的资本! 然而,很多问题不能简单的只看表象的。 … … 王熙凤在平儿面前显摆的第二天是六月六日。又是贾环书房的休息日。 昨天下了一天的小雨停歇。正午时分,炙热的阳光烤得贾环门前槐树上的知了都趴了窝。 与之相对应的,贾环屋内,笑声欢语! 如意故作淑女的拿着白色的瓷调羹在喝一碗甜甜的鸡蛋莲子羹。实在是吃饱了。她身边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小吉祥正抓着一直油腻的鸭腿在吃。 小鹊和晴雯的吃相要稍微好一些。到底是年纪大些的丫鬟。满满一桌子菜:芙蓉糕、鸡蛋莲子羹、酱羊肉、烤鸭、猪骨藕汤、明珠豆腐、节令时蔬、一壶绍兴黄酒。这么丰盛的菜肴,六个人绝对够吃,不用急。 王熙凤昨天还在自己屋里得意了一回,今天贾环就在聚餐。她要是看到贾环这丰富的午餐,估计能气得再吐一口血。实在是太讽刺。 贾环可不会在乎王熙凤怎么想,他早知道王熙凤控制不了贾府所有人。皇帝都做不到令行禁止,何况她?今天这顿大餐就是他刷出好名声带来的好处。 贾环起身执壶给赵姨娘添酒,黄酒轻快的落入碗中,荡漾着酒香,“这段时间让娘费心了。”这段时间赵姨娘时不时的给他弄几个鸡蛋,饼子什么的。她能力有限。但亲情无限! 赵姨娘大中午给贾环叫过来吃午饭,还有点不迷茫,喝着美酒,咂咂嘴,问贾环:“环哥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厨房里的待遇又恢复了?” 贾环微笑着指正在悠然的喝着藕汤的晴雯,“让晴雯说!” 晴雯放下调羹和婉,笑兮兮的道:“姨奶奶,那个来旺媳妇很傻的哦。我先去厨房里端饭,她还给我使脸色,夹枪带棒的损我。嘻嘻,等半个小时再让如意去,她就偷懒走了。傻不拉几的,还得意洋洋。我们使银子就可以从李婶那里拿到些好东西。快要7月半祭祖了,府里的食材很多。” 赵姨娘还是有没明白,以前使银子不行,现在使银子就行了?但是,她有个优点,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说道:“凭他怎么样的,伙食待遇恢复了就好。这些天可把我吃惨了。来旺媳妇那个黑了心的贱货,早晚不得好死。” 贾环有点无语。还是这么熟悉的语言风格啊!赵姨娘只是高兴的骂人吧? 赵姨娘指指丰盛的午餐,问道:“环哥儿,你手里还有银子使用?” 贾环压根就没着将他的月钱从赵姨娘手中要过来,笑道:“偶尔打打牙祭也无妨。” 他之前看不到破局的希望,被王夫人拘在府内,最大的危机自然是他的经济危机。 但他既然决定走科举路线,有希望在一两年内破局,手头银钱使用的计划就宽裕许多。 ... 第四十五章 评价和关系 正午的聚餐在声声慵懒的蝉鸣中悠然结束,余味悠长。足够几个丫鬟们回味、高兴好几天。 第二天便是七夕乞巧节。大姑娘、小媳妇都要拜织女星,穿针乞巧。牵牛织女的传说广为流传、妇孺皆知。贾环屋里的晴雯、如意都是在这夜里祭拜织女。晴雯心灵手巧,她的针线活水平很高。 再往后的日子就是7月半的鬼节。贾府在宁国府祭祖。贾环像小透明一样,和贾兰、贾琮在这样的场合一闪即过。倒是宁国府的嫡孙贾蔷和贾环在祖祠外随意的聊了几句。 贾兰作为荣国府的嫡支玄孙对贾蔷的身份没什么感觉。而贾琮作为贾赦的庶子倒是有些羡慕贾环。贾蔷在东府里上有贾珍宠爱,下有贾蓉帮衬,在东府十分得宠。不曾想三哥已经可以和府内这样有权势的少爷结交。 贾环对此并不怎么奇怪,笑了笑。 任何一个能在王熙凤的阴谋下“全身而退”的贾府中人都应该享受这样的待遇。秦可卿那天可是全程在场,而贾蔷和她的丈夫贾蓉是至交好友,知道详情并不奇怪。 想起秦可卿… 六月上旬贾环和贾政、王熙凤、鸳鸯激烈交锋的情形,荣宁二府瞩目,府外的六房都有得知,连贾环的业师林举人都曾听到只言片语。 而相比于这些能惊动两府的事情,贾环近日里在贾府仆人界刷声望破开王熙凤“围困”他的局面只能算是日常小事。泛起的涟漪如同水波随着时间慢慢的荡漾开。 但这样的小事,对相关的人而言却是大事。比如贾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又比如袭人。在阖府里都夸贾环明事理、宽宏大量时,袭人忠心的名声也是混杂的传开。 这让之前想要“推动”事情传播的鸳鸯、袭人等人颇有些无奈。她们的设想是以传扬袭人的忠心为主。但显然,环三爷在贾府内的名号比袭人要响得多。这也正常。敢倒捋琏二奶奶虎须的人,总是有本事的。奇人应该有逸事来配。 然而,这到底算是谁沾谁的光呢? 静夜时分,庭院里的花香袅袅的传进屋子里来,月华如水一般温柔的倾泻在带着女儿香气的房间中。 “鸳鸯,你睡着了吗?”蚊帐里响起袭人的声音。她被撵回到老太太这里,就跟着鸳鸯住在一起。谁都知道她是要回宝玉房里的,但事情偏偏就这样耽搁下来。 鸳鸯在床榻上翻个身,看着对面床榻蚊帐中朦胧的人影,说道:“还没有。怎么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要给环三爷道个谢?” “咯咯,你傻了吧?他只是说句公道话而已,多半还是为他自己。你真当他心里对你没意见啊?”鸳鸯见事分明,取笑道:“你心里是宝玉有怨气吧?” 人和人就怕对比。对比之下,宝二爷和环三爷做人的差距实在太大。而宝二爷还要大一岁多。 袭人不肯承认,柔声辩解道:“我哪有?” 鸳鸯就笑,“你就安心的在我这儿住下吧,我也有个好帮手。总有教你回去的时候。宝二爷现在到底是年纪小。环三爷那里,我们俩个笨丫头,还是退避三舍为好,让他和姑娘们玩去。不然,人家又要来做笼子打脸,叫屈都没地方叫。” 袭人无奈的道:“鸳鸯,你这张嘴哟…,我算是怕了你。” 她那天简直快要燥死。但贾环来夸她,顺带着还要传她“忠心”的名声,她能怎么着?只能心服口服。不然,再这么来一回,她都没脸做人了。 鸳鸯轻笑,说道:“我给你说个事儿。前些日子姑娘们一起玩,我听宝姑娘说:环三爷骨子里是很个骄傲的人。不是说他傲气,而是说他似乎很自信他可以处理面临的一切问题。” 说着,鸳鸯又将史湘云派翠缕送酒菜贾环反给了二两银子的事情说了一遍,“我现在倒是有几分相信他是没有取代宝二爷地位的心思。他有这样的傲气,老爷、太太的那些家产,他惦记什么?” 袭人郁郁的道:“总归是和我没什么关系。”又好奇的问道:“那他怎么应付二奶奶的报复?我听琥珀说,来旺媳妇天天在厨房里盯着晴雯。” 鸳鸯道:“来旺媳妇和二奶奶都被他耍了。小厨房里的嫂子早被他买通。晴雯只是个幌子,真正去拿饭菜的是如意。” “那要是给二奶奶知道了怕还是落不了好吧!”袭人沉默了一会,道:“我这么说可能不大好。只是,平儿哪里你不说一声,总不能叫府里上下看她和她主子的笑话。” 刷名声是互惠互利的双赢。袭人和鸳鸯心里都是有数的。袭人说是心服口服,那是指她自己不再去惹贾环。不敢惹他。但这个“服”和敬佩、尊敬没什么关系。 说到底,还是平儿、二奶奶和她们的关系近一些。有这样的事情,她们倒不至于要去“破坏”贾环的事,但要让平儿知道有这么回事。怎么巧妙的处理,由平儿去斟酌、头疼。 鸳鸯轻轻的点头,轻叹道:“都是不肯服输的人。日子还长着呢!” 她们俩是路人党,只关注不搀和。也不敢搀和。她们俩对贾环是甘拜下风。 夜渐渐的深了。 言语中,两个大丫鬟都没有觉察到,在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将贾环放到宝二爷、钗、黛、史、探等姑娘们这一个级别:是贾府里不能怠慢的半个主子。而不是地位低下的庶子。 同时,认可贾环作为王熙凤的对手的强劲实力。 贾环并不知道鸳鸯和袭人对他的评价、看法。对王熙凤如果知道了她被厨房里糊弄之后该怎么办,贾环自有几套预案,并没过多关注。 不过,他首先面对的问题是:赵国基在7月17日被蜂窝煤作坊辞退的事情。贾环自掏腰包开了一串钱的月钱让赵国基继续跟着他当长随。 赵国基这件事他要等贾琏从金陵回来之后再和贾琏谈谈。 平静的日子往前走去。六月上旬那一场激烈的风波正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弭着它的影响。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贾环每天忙着他的学业。七月三十日,盛夏还有余威,午后之时依旧闷热的让人昏昏欲睡。 贾环正在屋里看《孟子》,做笔记。时而抿一口冰镇过的糖水,舒服而惬意。 这时,晴雯和翠缕从门外说笑着进来。晴雯将手里的东西给贾环看,笑着道:“三爷,史姑娘让翠缕送她给你打的络子。” 络子,就是中国结。用途广泛、花样繁多、色彩可选。有的是装东西用,有的是当绳结用,还有当装饰。红楼第三十五回中,对此有十分精彩的描写。 宝玉央求薛宝钗的丫鬟莺儿帮忙打络子。莺儿说:“什么要紧,不过是扇子、香坠儿、汗巾子。” 又说起颜色的搭配。莺儿说:“大红的汗巾子要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松花色的配桃红。葱绿柳黄是我最爱的。” 又说有几种花样。莺儿说:“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攒心梅花。” 史湘云给贾环打的络子就是汗巾子(腰带)、扇子的络子。三五个络子款式、色彩不一,很漂亮。 贾环放下书,起身道谢:“翠缕,谢谢你家姑娘。她费心了。” 到底是小女孩。要是让他来处理道歉、愧疚这种事情,肯定是一次性处理到位,不会像史湘云这样反复的来忙。当然,他心里承史湘云的人情。 翠缕笑着道:“三爷,姑娘明日就要离开府里回家。姑娘们今日在姑娘屋里顽。来的时候,林姑娘还问你近日可有新话本。宝姑娘问你可有新诗。三姑娘说你只带个口信就好,不要写字。” 晴雯就听得笑起来。一连串的话,难为翠缕一口气说完。看起来姑娘们意见好像不一致呢。 贾环一听就明白:探春是担心他,维护他。薛宝钗实际上是问他最近有什么想法?而林黛玉则是展示着她叛逆的一面,她还想看故事书。 贾环禁不住心里有些感慨。 当时,他听闻薛宝钗来贾府,他在想,他如何去见识红楼十二钗小聚。虽然,除了少数几位,她们如今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现在他见识过,甚至可以通过她们的丫鬟和她们交流,来往,却忽而有些感叹。 因为,距离她们越近,能感受到她们各具特色的美丽、性格。但随之,又有一种感受到真实后的平常感。这是视觉和感觉在熟悉后的错觉。然而,她们(除了探春)终究是他有些远的。 贾环从不会认为:美女和他说两句话就是对他有意思。这太幼稚! 梳理他目前和红楼十二钗的关系:和探春,姐弟关系亲密;迎春、惜春,关系一般;史湘云将他当朋友,她是个好性情的女孩;宝钗最多是对他有些好奇;和林黛玉交情淡淡,林黛玉是个孤芳自赏的性格;和秦可卿、王熙凤是敌对状态;和李纨没什么关系;元春、妙玉都不在贾府; 其实,贾环心里并不是怎么在意。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并非说,是美女,就一定得和她做朋友,能做朋友。要看缘分、立场、身份…等等。 贾环将脑海中的思绪压住,对翠缕道:“暂时没有新作。让宝姑娘和林姑娘失望了。” 他不介意抄诗。有资源为什么不用呢?但没兴趣无缘无故的去抄诗。性价比太低! 翠缕笑了笑,就去给聚在史湘云屋里的姑娘们回话。 贾环思绪飘飞,在屋里整理着他的思路。他现在的处境,和刚来贾府里不一样了。 ... 第四十六章 小结和感怀 刚来到贾府时,在冬日里,贾环安静的当一只小蚂蚁,谨慎细致的观察这个社会、世道。¤ 现在呢? 炎炎夏日之时,贾环在贾府里已经有立足之地。脚踏实地。如同青松般挺立。 诚然,要看到他得罪了贾府的当权者贾母、贾政、王夫人、王熙凤。但这对于想要离开贾府的贾环来说,并非世界末日。 贾母厌恶贾环,将他“流放”。而贾环根本就没想着从贾母这里得到什么。 离开的路费银子,他自己会去挣,不需要贾母赏赐。 贾府体系带来的权势支持、庇护,他就是不想跟这群猪队友混在一起日后被砍头炒家流放才要离开。他不需要。 贾府内体制带来的压力,将贾环逼的类似于冷宫的境地。但贾环只想主席的一句名言来回答: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贾母对贾府的控制,还做不到水泼不进吧? 贾环唯一对贾母有所求的就是:晴雯、如意的卖身契。但贾府败亡之后,难道还有人能拿着卖身契找他要人不成?给,最好;不给,他也能应对。 至于政老爹,贾环还真不怎么将他放在眼里。政老爹说的好听点,叫做“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说的不好听点,他就个糊涂蛋。连他的长随李十儿都可以将他玩得团团转。 王夫人,这是个狠角色。一出手就将贾环的各种计划腰斩。贾府宅斗战力排行至少能进前三。更为关键的是,她的兄长王子腾是四大家族中官位最高之人。四大家族在政坛上的旗帜人物。 贾雨村复职担任金陵知府这样的美差,贾政就是走的王子腾的门路,否则贾政区区一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怎么运作得了? 别说贾府之前留下的人脉,官场铁律:人走茶凉。而且贾府里袭爵的是贾赦,纵然贾府有些许人脉也应该是由贾赦来继承。贾政那个性格,怎么看都不是能搞关系的人。 王夫人出手狠辣,贾环他现在还在努力读书,试图考取秀才的功名打破王夫人的设局,减少王夫人对他的制约。 王熙凤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对贾环的直接威胁也最大。但贾环其实并不怕她。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王熙凤不过是他的堂嫂而已,不是直系长辈。 毫不客气的说,王熙凤的斗争水平最多是个乡镇干部级别。看看重生之官道里面描摹的县-级干部是什么水准? 放开手脚斗争的话,贾环自信能战而胜之。 贾环在贾府里的处境大抵如此:在平静中蕴藏着种种危机! 危机,贾环自信能对付。平静,其实是意味着闲适。因而,能让贾环现在有时间感怀他所见到的红楼十二钗的形象以及和她们的关系。 贾环现在在贾府的地位,当然不是之前小小的庶子。从史湘云赠送络子给他,其实就可以看出他的影响力已经从丫鬟界扩展到少爷、小姐的层级。 他已经拥有和贾府少爷、姑娘们交流、来往的资本和资格。 当然,因为贾母的憎恶,没有人会冒着这样的风险来和贾环见面,一起玩耍,但派丫鬟来传话却是没什么窒碍。 再往上,就是将影响力扩展到贾府当权者的层面。 晴雯去送了翠缕回来,见贾环在书桌前来回踱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便笑了笑,“三爷,史姑娘明天就要离开贾府,你去送她吗?要不要我帮你留意着时间。” 贾环就笑,“我现在是个麻烦人,和史姑娘走近了对她不好。”其实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和探春都没有见过面,只是让亲信丫鬟们来回传话。 晴雯微微一笑,说道:“三爷才不是麻烦人呢。”帮贾环重新到了碗凉下来的清茶,笑盈盈的离开。 贾环笑着摇头。史湘云拿他当朋友。他自然乐意接受这份友谊。但史湘云其实并非是需要朋友为她操心的人。史湘云咏海棠诗中有一句: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也宜墙角也宜盆”这一句可谓道尽她的性情,坚韧,顽强。 再往深的,贾环最多提醒史湘云不要去嫁她那个短命的“才貌仙郎”,免得落下个“终究是云散高唐,水枯湘江”的结局。其余的,贾环不会多管。朋友相处,有朋友相处的道理、原则。 朋友之间,什么都要为对方着想的,同性的叫“兄弟”或者“姐妹”,异性的叫“恋人”。 贾环觉得和史湘云做朋友就挺好。 这边,翠缕回到史湘云的屋中。屋里莺莺燕燕,笑语连连。宝、钗、黛、史、迎、探、惜几人在一起说笑。各自的大丫鬟如媚人、莺儿、紫鹃、司琪、侍书、入画在陪着。 贾宝玉正和探春说着什么,高谈阔论。宝二哥能在“女儿界”混出名堂来,“哄女孩子”的水平自然是不用质疑的。将袭人撵出房去后,宝玉重新和姐妹们玩到了一块。 翠缕说了贾环的回话。她当然不是以送络子的名义去贾环的屋里。 史湘云高兴的笑起来,“嗯。”总算在离开前,了了她一桩心事。 宝玉就拿着茶杯喝茶,不发表意见。他说了,不拦着姐妹们和贾环交往。他也不再说贾环的坏话。但是他心里对贾环还是有看法的。 薛宝钗穿着鹅黄色的衣衫,杏眼里的美眸盈盈一闪,娴雅的笑着道:“环兄弟怕是需要一点儿激将法才肯拿出佳作来。” 诗言志。她很好奇,贾环将王熙凤“戏耍”了一回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黛玉抿嘴轻笑,妩媚婉约,“环哥儿忒小气些。现在可没有人会拿他的话本去告密。”她和贾环关系很淡。倒是听紫鹃说过贾环解决问题的办法。难为他能想到这样的针对性办法。那个来旺媳妇真是很懒的。 宝玉一脸尴尬的喝龙井茶。紫鹃她们几个丫鬟在一旁掩嘴偷笑。 贾探春打圆场道:“三弟弟最近功课繁忙,我听珠大嫂说,兰哥儿说他每天都是去得早,回的晚。怕是没工夫写话本。太太也是让他不要再写。” 迎春和惜春两个则是有点遗憾。贾环写的“婴宁”其实很好看的。“个儿郎,目光灼灼似贼!”这句话写的,当真是很有意趣。当然,她们俩是没机会用的。大家闺秀呢,那可能见外面的男子。 众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因“才子佳人话本”事件产生的裂痕慢慢的弥合。和之前的区别是,她们接纳贾环加入她们这个圈子。 虽然贾环本人暂时无法前来参与她们的聚会,但日后他总归是有办法的啊。 时间渐渐的流逝。 第二天上午,史湘云坐马车带着行李回了史府。金陵十二钗的“小聚”就此告一段落。 再一次的聚会又是何时呢? 八月一日,史湘云离开的日子。贾环依旧是一早就去了书房晨读。在屋子里读会影响晴雯和如意休息。 贾环在解决了吃饭问题后,根本无意去和王熙凤“缠斗”下去。虽然鸳鸯指出,王熙凤还要和他斗。但他现在最迫切的目标是在一到两年内考取秀才功名,重新恢复他因被王夫人禁止出府而停下来的种种赚钱计划。 比如:戏剧院。比如:话本。 他的射雕英雄传的话本被贾政收走,最近因学习繁忙,他并没有时间去重写。 贾琮打着哈欠来书房里时,约早晨8点许,书房里空荡荡的回响着贾环的声音。上午的课巳时(9点)开始。此时,贾环已经将中庸背了一遍。 贾琮亲近的道:“三哥,你天天怎么能来的这么早?吃得消吗?” 贾环将书本放下来,笑道:“只要多多锻炼,身体自然能支撑得住。” 贾琮呵呵一笑,将手里的书包放在桌位上。他今天来这么早是有事情和贾环说,正好此时贾兰和林先生都不在。“三哥,我娘请你中午去屋里吃饭。” “大太太?”贾环问道。贾琮是庶子。贾赦的姨娘请他吃饭就有点诡异了。而邢夫人请他吃饭倒是还能说的过去,但同样的很诡异。 贾琮点头,“嗯。” “什么事情?” “我娘没有说。” 贾环“哦”了一声,微微沉吟着:邢夫人找他有什么事?当真是奇怪。 贾府东路。 朝阳跃起,将东路主人居住区的雅致花园染得五颜六色。清晨还有些林间幽幽的凉气。 贾赦从他的小妾妙翠房里出来,到续弦邢夫人房中吃早餐,顺带商量中午的事情。 邢夫人是贾赦的填房,并非贾琏、贾迎春、贾琮的生母。无儿无女,又年老色衰,只得一个夫人的头衔,在贾府中一贯弱势,说话没什么份量。 邢夫人很尽心的将贾赦服侍好,坐到餐桌边,“老爷,我已经让琮哥儿去约了环老三。” “嗯。”贾赦捋着下颌的短须,轻轻的点头,“夫人,你今天中午好好的和环老三谈谈。” 邢夫人恭顺的道:“是,老爷。” 贾赦就笑了一声,看向府里的中路和西路,阴沉的神情上闪过一丝精光和冷笑。 ... 第四十七章 贾府画卷 (上) 贾府的格局分为东、中、西三路。贾赦院在东路,其院落的格局要偏小巧雅致。 贾环中午放学后,在书房门口和贾兰道别,打发长随赵国基去二门处往里头传了话:中午不回去吃饭。然后,带着钱槐和贾琮一起往东而去。 贾兰闷闷不乐的带着桂树和两个书童往二门里走去。他听从他娘的吩咐和三叔疏远后,现在越发的没朋友了。他其实很想和三叔一起玩的。 贾环和贾琮一路从书房小院里向东,出了角门,再绕几步,从一处仪门中进入贾赦院中。夏末之时,院中古树参天、假山奇石随处可见,风景幽美。 红楼书中第三回有一段借林黛玉的视角对贾赦院最直接的描写: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 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 风物景致是一方面,关键点是:贾赦院与荣府中花园隔断。林黛玉从贾母处到贾赦院竟然要先出垂花门绕道,往东过荣府正门,再进入仪门之内。 这其实也就将贾赦和贾母不和的关系隐晦的点出来。 贾环和贾琮抵达邢夫人宴客的正房处时,屋檐台阶上早候着的一个体面丫鬟,笑着将两人领进去。 贾赦院的正房堂屋富丽堂皇,通透宽敞,摆设精致。三五个丫鬟、婆子簇拥着正坐在屋内右侧的椅子上的邢夫人。 邢夫人年纪约四十左右,穿金戴银,暗红色的绸缎衣衫,一副贵妇人的打扮,手拿着汝窑茶杯喝茶。她见贾环、贾琮进来,笑吟吟的道:“哟,环哥儿来了,快坐,快坐。看这天热的!满头大汗。” 房间中大小丫鬟、婆子们闻言立即动起来:端茶、倒水、递毛巾、打扇子。 感受着身边传来的轻风,贾环心里暗叹邢夫人这正房夫人的“威风”、享受,躬身行礼道:“见过大太太。”寒暄几句天气炎热后,洗过手脸,整理清爽之后,坐到邢夫人身边。 贾琮羡慕的看着贾环的待遇。他从来没有在太太这里享受过三哥这样的待遇。 邢夫人拉着贾环的手,看了他一回,笑着对四周的丫鬟和婆子们道:“这模样和宝玉比是差些,但也差不太多。到底和三姑娘是亲姐弟。看这稳重的样子,宝玉哪里比得上?” 一众丫鬟和婆子们都附和的笑起来。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大声笑道:“太太说的极是。”声音洪亮,引人注目。 红楼书中,抄捡大观园的就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领头。探春还狠狠的抽了她一耳光。 听着邢夫人示好的话,贾环心中多少就有点明白今天这顿饭的含义:邢夫人可能是要拉拢他。拉拢他做什么?自然和王夫人、王熙凤对着干。 贾府之中,并非风平浪静。用文艺一点的话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用直白一点的话来说:不宅斗、撕逼的大家庭,你信么? 贾环也清楚:为什么会是选择在现在这个时机呢?因为,他在王熙凤的打击和报复下依旧活蹦乱跳。在王熙凤身上“刷声望”不难,难得是刷完之后还“活着”。他恰好满足这个条件。 贾环并非刚出茅庐的年轻人,不动神色的和邢夫人聊着。片刻后,邢夫人打发贾琮离开,然后吩咐摆饭,又将伺候的丫鬟、婆子打发的远远的看着,和贾环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密谈)。 贾环言谈沉稳,这对邢夫人而言这并非什么好消息,她笑着道:“环哥儿,我听说你母亲将你拘禁在府里读书。这怎么行?小孩子那有不贪玩的。你要是想出府,可以走东边这里的角门。” 贾环心里一晒:我走东边的角门出府,送个大把柄给你吗? 但贾环并不想拒绝贾赦的“好意”。毕竟,他现在在贾府里处境还是有些危险,便说道:“谢大太太好意。有需要的话,我会的。” 邢夫人今天和他见面没有贾赦的授意才有鬼。 邢夫人在红楼书中是什么形象? 她禀性愚犟,只知奉承贾赦,家中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出入银钱,一经她手,便克扣异常,婪取财货。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故甚不得人心。 这样一个贪婪、自私自利、没有原则、智商需要充值的人,不可能是“知心大妈”,专门来请他谈心吃饭。 必须是她背后的贾赦授意她。 邢夫人对贾环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他到底是松了口,想了想,有点气愤的道:“环哥儿,凤姐儿将厨房里给你提供馊掉的饭菜,我也听说了。 要我说她就是乱来。不把你当小主子看。她这样的脾气、性格,怎么能服众,怎么能管家。唉…,我也是人微言轻,说话没人听。但凡有一点用处,我肯定会帮你说句公道话。” 贾环此时只想说两个字:呵呵。 他看起来像很蠢的人吗?邢夫人竟然用这种鬼话来糊弄他。真当他是8岁大的小孩啊? 贾府中,贾母不待见长子贾赦,偏心贾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贾赦中秋节时还特意讲了个母亲偏心的笑话,贾母也承认她偏心。 邢夫人没儿没女,管家的媳妇王熙凤虽说是她的儿媳妇,可王熙凤只听贾母和王夫人的话,理都不理她。她在贾府里说话没什么份量,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当然,还有伺机反扑。谁不喜欢权力呢?抄捡大观园就是她的得意之作。 所以即便邢夫人帮贾环说话,那也绝对和公道扯不上关系,只是她再利用他作为斗争工具而已。 贾环就笑了笑,喝着贾府大厨房里出品的佳肴:荷叶汤。 邢夫人见贾环不为所动,就说的露-骨了些,“别看我们这样的人家尽享荣华富贵,但也是要应付各种麻烦。要不是大老爷在外面挡着,殚精竭虑,府里哪有如今的局面? 我也不是贪图什么的人,但这府里也该有大房说话的地方不是?环哥儿,你是个有本事的,大老爷很看中你。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用的早苦读求功名。等些时候,你琏二哥回来了,让他带你出府去玩。” 贾环就有点呲牙。邢夫人始终没搞明白一个问题,他出府就是为了玩吗? 好吧,八岁大的小孩,在外人眼中应该是这样的。但他要交换的条件并非只是出府玩!他要的是自由。 王夫人不让他出府,这不是说他真的就出不了府。王夫人还能把一个个的角门那里都安排人守住?至少贾赦这边她就管不了吧。 而是说,不经允许擅自出府,给王夫人知道了后果很严重。有了口实,看王夫人会怎么“炮制”他?国朝可是以孝治天下。 但邢夫人不过是贾赦的代理人,她给不了他这样的条件。 贾环看着邢夫人,貌似认真说道:“大太太,我听说我舅舅在朝中很得力,简在帝心。前些年,林姑娘的塾师贾雨村给我父亲轻易的谋了个金陵知府的美差。不知道大老爷和我舅舅关系如何?” 贾环一口一个“我舅舅”,说的是王子腾。王子腾在法理上是他舅舅。但王子腾显然是只认贾宝玉是外甥,不会认贾环的。 关于王子腾的事情,贾环也没有乱说。王子腾在红楼书中始终没有正面出现,但是每出现一次必然升官。历任京营节度使、九省统制、九省都检点。官运亨通。说一句简在帝心,并不为过。 王子腾现在是四大家族在政坛上的抗旗人物。 贾环这番话,看似问关系,其实是在讲条件:我有一个好舅舅,我投靠你贾赦有什么好处?就只是能够出去玩? 但知道贾环要离开贾府计划的人都知道他在说“鬼话”。很明显的是在套邢夫人的话。他想要知道贾赦如果要和贾政一系在内宅里斗,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代价,往往就意味着决心。 知道贾赦的决心,贾环在日后贾府里的“斗争”中,心里就更有底。他可没有当贾赦、邢夫人“斗争工具”的“觉悟”。 邢夫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呵呵笑起来。 王子腾是贾环的舅舅。这句话说出来就是个笑话。她当然明白贾环是在讲条件。 邢夫人稍微靠近贾环一些,略显的亲近,压低声音,笑着道:“该你们娘俩的,总少不你们的。” 赵姨娘什么想法,贾府里没有人不知道。 荣国府的爵位是由贾赦、贾琏这一支袭爵,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赵姨娘看中的是贾政的家资。 荣国府家大业大,除了个人的私产外,要分家的话,只有两个人够资格,那就是贾赦、贾政。从目前的的形势看,贾母去世后,两人分家是十有八-九的事情。 而贾政只有贾宝玉、贾环两个儿子。寡居的李纨和贾兰明显处于弱势。日后分家产的话…,赵姨娘的心思便昭然若揭。红楼书中,就有她请马道婆作法想干掉贾宝玉的事。 贾环自己也听赵姨娘亲口说过:还不如宝玉死了来得利索。 这份心事,邢夫人看得明白。她以为贾环也是这样想的。贾府里面不就盛传贾母不喜欢贾环的原因:就是他对贾宝玉的地位有想法吗?所以,将这个话题抛出来。 但玩智力游戏,邢夫人和贾环显然玩的不是同一款。 贾环就笑着点头。他知道贾赦的底线了。 ... ... 第四十八章 贾府画卷 (下) 一顿饭吃得气氛融洽。贾环从贾赦院正房里离开后,邢夫人就派小丫鬟去请贾赦过来。 午后酷热,房间里清静,带着丝丝凉意。贾赦听邢夫人说完,坐在木椅上轻轻的拈须沉吟。 邢夫人赔笑着。贾环拒绝从东面的角门出入,很警惕。说明他心里很清楚王夫人禁令的真正威力在哪里。 而又提到王子腾来加条件,其实表示他也是愿意合作的。 当然,后宅里面“合作”,并非立即有一个明确的人或者事目标,需要等待时机。关键是要达成默契。 沉默良久,贾赦冷幽幽的轻哼了一声,“小小年纪,胃口挺大。”说着,甩袖离开邢夫人这里。 贾环步履轻快的顺着院落中的树荫,走廊往角门处走。 不得不说,邢夫人贾赦突然伸出“橄榄枝”来,让他看待贾府的视角突然变宽,仿佛一副巨型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打开。 露出它最终、本来、真实的面目 贾府的格局,贾环是有所了解的,但从来没有这样看的清晰。 之前的了解,不过是从原书、贾府各人的口中去了解、推测。今天亲耳听到邢夫人贾赦的想法,就像是眼前突然揭开了一层面纱般透彻。 如果将贾府比作棋盘,够资格在上面下棋的不过是寥寥数人。贾环一直将目光放在:贾母、贾政、王夫人、王熙凤四人身上。因为这四位贾府的掌权者都与他的生活相关。 但今天之后,他的视线中又多了两人:贾赦、邢夫人。 而这就像是数学里面的排列组合一样,即便组合的总数多出一位,产生的变数却是很多。 这也补全了贾环心中贾府格局的全图。 贾环从邢夫人口中了解的贾赦的底线,分两个部分来说: 第一,贾赦的诉求。他希望拿到贾府内宅的权力,因为这意味着银子和权力。这一点,邢夫人表达的很明确。贾赦是贾府的嫡长子,从礼法上应该是他来管家。 第二,贾赦的付出。贾环得有多天真才会相信邢夫人说的:该你们娘俩的,总少不你们的。 这看起来是说贾赦会帮忙贾环夺取更多的家产。但这种模糊的语言恰恰暴露出贾赦色厉内荏的本质,底牌:他根本就不敢开启“死斗模式”。 还记得贾环的试探吗他问邢夫人:贾赦和王子腾的关系如何邢夫人笑呵呵的不答。这其实就是答案:贾赦和王子腾没什么关系。贾赦不敢惹王子腾。而王夫人是王子腾的亲妹妹。 贾赦要搞的只是“宅斗”,准确的说是唆使贾环当先锋去斗:就是今天你落下我的脸面,我心里不爽。明天我落下你的脸面,我心里爽。啰啰嗦嗦的,来来回回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又不影响各自地位,仅获得心里满足感。 精神自慰 贾环相当厌恶、鄙视这样的行为。做事情没有一个明确、清晰的目标,搞什么名堂 贾环并没有和贾赦联手的打算,这种还没接触就暴露出“猪队友”本质的人,要是当队友,不知道得被他坑得有多惨。相互利用而已。 当然,有了这次接触,达成所谓的“默契”,贾环在贾府里可腾挪的余地也就变大。 贾环出了贾赦院,返回住处。脑海中翻腾着贾府的格局。 贾府的地理格局是东、中、西三路构成。而权力格局也围绕着这展开。其核心利益焦点是:贾府后宅的管理权。 这涉及到银子、权力、待遇。 谁拥有后宅的管理权,谁就可以让贾府后宅的大小丫鬟、婆子、姑娘、姨娘们敬畏。看看贾母日常的待遇就知道。并非仅仅是“孝道”的缘故。 按照封建礼法来说,对贾母而言:夫死从子。她跟着贾赦住在一起,还是跟贾政住在一起随她喜欢,但很重要的一点,贾府内宅的管理大权,她要交出来。至少在表面上要交出来。 然而,很多时候往往是:规定是这样,实际操作又是一个样。因为在封建礼法中还有一条:百善孝为先。 举个例子:邢夫人在贾府里是个说话没份量的人。王熙凤在贾府里手段凌厉,很有威权。按理说,邢夫人碰到王熙凤哪会是对手,只能是被完虐。但王熙凤是邢夫人的儿媳妇,看邢夫人是怎么“玩”的。 书中第71回。因为贾府的两个婆子对尤氏的丫鬟不敬,王熙凤打算处罚两个婆子。邢夫人在包括王夫人的很多人在场时,当众“陪着笑和凤姐求情”。 凤姐的反应是什么估计很多人都想不到。 令得凤姐“又当着许多人,又羞又气,一时抓寻不着头脑,憋得脸紫涨”,“由不得越想越气越愧,不觉得灰心转悲,滚下泪来”。 婆婆当众赔笑着求儿媳妇,这传出去会是什么样的这就是“百善孝为先”的一种用法:以退为进。威力巨大到王熙凤这样伶牙俐齿、精明强干的人都要败退。 邢夫人这样的战五渣都可以这样“调教”战斗力爆表的王熙凤。更别说贾母这样经历荣华富贵,贾府兴衰的老人精。 所以实际中,内宅是母亲掌权,还是媳妇掌权,主要看谁更高明。而很显然,贾母就是个很高明的人。她如今虽然是荣养,将贾府内宅的大权交给王夫人管理。但依旧拥有着决定权。 贾赦、邢夫人是权力边缘人。他们时刻想要进入权力中心。 但在王夫人面前,贾赦、邢夫人也就只能想想。王夫人本身就手段厉害,而且她现在有王子腾的支持,日后有嫡女贾元春的支撑。下面又有内侄女王熙凤帮衬。地位稳固。 因而贾府的权力格局是这样一条主线延续下来:贾母王夫人贾政王熙凤。这条权力链的中坚是王夫人。 王熙凤在这条权力链上并非不可或缺的一环。她只能算是个优秀的职业经理人。她是以侄儿媳妇的身份帮叔叔婶婶管家,很别扭的身份。她的权力来源于贾母和王夫人的信任。 正是因为并非不可或缺,所以书中当她生病之后,王夫人很轻易的就用李纨、探春、薛宝钗的组合将她给替换下来。 王熙凤并没有她看起来的那么强大 最后,正如贾环所认为的: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在这条权力链上,贾母和王夫人就没有矛盾吗 有红学观点指出,王夫人在书中是逐步的将贾母架空。宝玉房里晴雯和袭人之争,就是双方在斗法。以静雯被撵出大观园病死,贾母的感叹做为失败的感言。 “这倒是正理,我也正想着如此呢。但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怎么就这样起来。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谁知变了。” 领导说话,一般重点是“但是”之后的内容,看看贾母的“但是”之后说的是什么联系上下文,仔细品读,很有深意。 宝玉的婚事,到底是黛玉还是宝钗,也是双方的矛盾焦点。 书中,贾母唯一一次骂王夫人是在贾赦要强娶鸳鸯时,贾母骂:“你们都算计我。”以贾母的老辣、机智、绵里藏针,怎么可能只是一句气话,她心里多少对王夫人还是有意见的。 当然,贾母和王夫人的矛盾对贾环而言,无须过多关注。在厌恶他这一点上,贾环相信贾母和王夫人的立场是一致的。她们是贾宝玉的守护者。 他能用的上的,还是贾赦的野望。 贾环和邢夫人见面后,便专心读书。时间缓缓的流逝。 邢夫人让他从贾府东边出府的建议就像一只小猫爪子在他心里不时的挠着。痒痒的。自由,当你失去它时就会无比的渴望。但他终究是克制住。只要走了一回,就是给邢夫人、贾赦送了一个把柄。 这种自由的代价太高 八月十五中秋节前后,贾府里开始变得繁华喧闹,车水马龙。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如镇国公府、理国公府、齐国公府、治国公府、修国公府、缮国公府、南安郡王府、西宁郡王府、北静郡王府。 一批批的管家、内眷、载货的马车出入。这都是当年周朝开国时册封的第一批勋贵,算上荣国公、宁国公,东平郡王,合称“四王八公”。 然而,历经五朝共计一百五十三年的时间,当年错综盘杂的勋贵势力已经衰落。贾府这样的,荣国公的长子贾代善贾母的丈夫还能获封荣国公,现在都已经坠落为中等人家。 书中秦可卿的葬礼时对四王八公当前的境况有一个大致的描述: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之孙世袭三等伯石光珠杜撰。 旧有的势力的衰落、分化:有的还维持着昔日的荣光,有的沉沦下去。新的勋贵崛起。这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 但在端午、中秋、春节这三大节日,四王八公这样的旧勋贵群体还是会相互走动、联络感情、互通声气。特别是值此之时,朝堂上风高浪急。 但这种热闹和贾环无关。他还是从探春那里听来这些消息。比如东平郡王府和府里关系不佳,已经断绝来往。 二十三日下午,因为第二天放假,贾环放学的早一些,和贾兰一起回内宅。路过赵姨娘的小院时,贾环便进去转转,就听见里面传来呜呜的哭声。 哭声凄凄惨惨,委屈难言。 ... ... 第四十九章 射雕英雄传 赵姨娘在卧室的床榻上匍匐着哭泣,头埋在被子里,像一只躲避沙漠里风暴的鸵鸟。 见此情状,贾环轻轻的叹了口气。很少见赵姨娘哭得这么伤心。她一贯有点没心没肺,受了委屈过两天心里就过去了。 跟在贾环身后进来的大丫鬟小鹊小声说道:“往日我们屋里的月钱都只扣1吊。上个月月钱足足短了4吊。这个月月钱,别的屋里都发了,就我们屋里没发。姨奶奶去找太太评理。给太太打了一耳光。还骂了一回。” 贾环眉头皱起来,缓缓的,冷声问道:“为什么” 小鹊委屈的道:“当时二奶奶在。姨奶奶跟二奶奶的陪房来旺媳妇吵了几句,骂了王家的祖宗。太太就生气打了姨奶奶,将姨奶奶赶出来。” “好威风,好煞气王熙凤没骂人” “骂了。”小鹊低下头,懦懦道。她和赵姨娘一样,一贯怕王熙凤怕得厉害。赵姨娘今天都不敢质问王熙凤一句,就只敢和来旺媳妇吵吵。这还是因为之前来旺媳妇吞了她20两银子巨款的缘故。 贾环阴着脸,轻轻的点了点头。 王熙凤、王夫人。 他讨厌宅斗。非常,非常的讨厌 就是一群吃饱了撑的慌的女人在精神上自慰。屁用都没有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要斗争,就要有付出血淋淋代价的觉悟。而王熙凤显然没有这个觉悟 王夫人呢,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菩萨,俯视着贾府众生,生杀夺予。但要记住革命导师恩格斯的名言:哪有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赵姨娘听到贾环的声音,爬起来,脸上有一块很清晰的巴掌印,眼睛红肿,哭诉道:“环哥儿,统共我和你房里的月钱就4两4吊钱,扣4吊钱不说,这个月还扣着不发。你说,我去评理有什么错有什么错来旺媳妇那个贱货,竟然骂我” 贾府的月钱通常在每个月的二十号左右放。书中第39回,史湘云二十三日在大观园举行螃蟹宴时,袭人问平儿月钱怎么还不放。这里已经迟了几天。 赵姨娘和贾环的月钱各二两。另外4吊钱是4个大丫鬟的月钱。各一吊。 贾环表情平静,耐心的听赵姨娘哭诉完整个过程。不管怎么样,他占了小贾环的身体,确实就是赵姨娘下半辈子的依靠。赵姨娘前些日子对他也确实很不错。 赵姨娘在儿子面前哭了一回,痛骂来旺媳妇,抱怨太太偏心她内侄女,怯弱的说起王熙凤心黑手辣,心情渐渐的平静下来。絮絮叨叨的就说到晚饭时间。 贾环让小鹊去厨房里提了饭过来,陪着赵姨娘在堂屋里吃饭。蜡烛的灯光明亮。 赵姨娘扒着饭,担忧的道:“环哥儿,月钱没了,以后日子怎么过” 贾环就笑了下,“娘,大不了我给你们发月钱。这件事我来处理。嗯,我来处理”贾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寒芒。 自来贾府以来,他除了对付他的乳母张嬷嬷是主动的以外,都是被动的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但这是不是给贾府的一些人错觉,认为他不敢主动出击呢 他没有兴趣和王熙凤继续缠斗下去了。布局,等待收获,太慢,太慢 他要“解决”王熙凤。 赵姨娘给王夫人打了一耳光的事情在贾府后宅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很快就传开。 赵姨娘一贯是作死,没人同情她。这件事的新闻点在“王夫人动手打人”。这的的确确是算新闻。据说是因为赵姨娘骂了王家的先人,令太太极为生气。 贾府里的主流舆论认为:搁在其他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把赵姨娘打死了也没错。到底是太太,菩萨似的人,只打了一巴掌就算揭过。 中秋之后,入夜就比较凉爽。凤姐院中,王熙凤在圆桌边托着香腮,喝着清茶,笑意盈盈的。她最近心情不错。 平儿从门外进来,弯着腰将东西收好放在衣橱里。 王熙凤看着她的得力的助手,忽而开口问道:“平儿,可打听清楚了” 平儿回头迷惑的道:“奶奶什么事情啊” 王熙凤凤眼瞪她一眼,笑骂道:“你个小蹄子,尽给我打马虎眼。我问你赵姨娘的月钱被扣了,贾环的反应呢” 平儿就笑起来,心里多少有点无奈。她从鸳鸯那里听来消息:贾环已经将厨房的厨娘都给收买,来旺媳妇“监督”晴雯,在府里就是个笑话。便想着法子劝王熙凤罢手。 “奶奶,都这些天了。来旺媳妇天天那个点去盯着,也该懈怠了。你治了贾环这一回,他心里就有个畏惧的念头。依我看,还是让来旺媳妇回来。贾环再犯,奶奶再这样惩罚他。让他怕。” 王熙凤想着也是,就听了平儿的建议。 这时,平儿心里苦笑,何苦呢,非要针锋相对,能落什么好处,不过是赌口气。说道:“我问了来旺媳妇,贾环没有任何动静。照常读书。” 王熙凤满意的笑起来,“这还差不多。他手里有些银子还够花。怕是不敢闹。有太太在,凭他怎么都翻不起浪来” 她虽然把厨房里的手段给撤了。但她在八月份放月钱时将赵姨娘和贾环的月钱给扣下。前天赵姨娘趁着她在,在太太面前闹了一回。她只回了一句“不过迟几天”就应付过去。赵姨娘也是太高看她自己,以为有老爷的宠爱,太太就会让着她吗 她现在也琢磨出一点心得:对付贾环,让太太帮忙整治最便捷。以大义压下来。太太让她帮忙着管家,又是血亲,肯定会支持她。 平儿担忧的道:“奶奶,就怕他憋着个坏。”以她的观察,贾环怕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王熙凤悠然的抿了一口茶,傲然的挑起她标志性的柳叶眉,仿若雌虎,“那我等着他呢。” 她虽然忌惮贾环,但给骂的回来吐一口血,这件事能这么轻飘飘的算了看她不整死那个奴几辈生养的小屁孩 夜灯孤明。 贾母上房探春住处,月华皎洁的从屋檐上流泻而下,树木、屋舍、花丛,影影绰绰。 侍书从门外进来,见探春还在屋内徘徊,轻声劝道:“姑娘,你该休息了。明天要和姐妹们出门。” 贾探春停下来,站在窗口,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叹了口气,“侍书,三弟弟能行吗” 贾府里的事情她自然能听到消息。对于赵姨娘挨了太太一巴掌,她并不同情。她所担忧的是琏二嫂子将贾环的月钱给停掉,这该怎么办 侍书给探春披上件披风,更加显得她俊丽、精致的美丽,道:“姑娘,三爷不是回话了吗” 探春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视线落在书桌上贾环写她的字条上:“要发动群众,组织群众。” 字条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她就不解其意。 这是什么语言风格她闻所未闻。看起来异常的古怪、别扭。只是从那飘逸、轻快的笔迹上多少能看得出来贾环写这段话时,心情应该不错。 字条是翠墨拿回来的。她派翠墨去给贾环送银子,但他没收。而是回了这张字条让她安心。就像上次给她回了一首青松诗。 贾探春长长的叹了口气。 希望,三弟弟一切顺利为什么总是要有这么多的苦难让三弟弟安心的读几年书考个功名,再出去立一番事业不好 琏二嫂子做事太过分。 庶子啊,庶子 八月三十日,天晴,无风。贾环给探春写了纸条的第二天。 贾府中路,贾环住处。 并不算宽敞的堂屋里挤满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丫鬟,有五六岁的,有七八岁的,都是安静的坐着,或者站着。从她们简单、质朴、单调的衣衫上,可以看出这些小丫鬟身份低下。并非贾府各房里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丫鬟。 堂屋正中,贾环正坐在一张条桌后,手里拿着一卷书,在讲故事。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南宋年间,金人势大,屡次南下,杀我汉家儿郎。江湖豪杰奋起抗争,一时间各地风起云涌。涌现出一大批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故事从临安城外牛家村说起。” 贾环给小丫鬟们讲的是金庸先生的经典之作射雕英雄传。傻郭靖,俏黄蓉,东邪西毒,江南七怪。一大批个性鲜明的人物被描绘的栩栩如生。国仇家恨,儿女情长,故事性很足。 贾环讲了一天,才将第一部铁血丹心讲了小半,但也让小丫鬟们听的津津有味,而后散去。 八月天时,一抹斜阳映照,满地的瓜子壳诉说着热闹之后的萧索。贾环在门口看着夕阳。 晴雯和如意两人扫着地。晴雯心直口快,对着贾环的背影抱怨道:“三爷,这是干嘛啊,好端端的给她们讲什么故事,还要陪上茶水和瓜子。” 贾环回过身来,开玩笑道:“我在下一盘大棋。” 不过这个笑点。显然不适合晴雯和如意。两人只是一阵迷糊。两双漂亮的美眸滴溜溜的转着。 贾环笑了笑,也没有解释。 九月六日,休息日,贾环再次开讲,听故事的人数增长到四十多人。 九月十二日,休息日,贾环继续开讲,来听故事的人将贾环住处的屋檐给挤满。静静的只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九月十八日,休息日,贾环接着开讲。贾府里的一些大丫鬟都来了。如:侍书、紫鹃、雪雁、媚人、茜雪、司琪、入画、翡翠、彩霞等。 九月二十四日,休息日,贾环讲完了射雕第40回华山论剑。全书完。 一则消息突然间在贾府里流传起来:府里月钱每次都要晚几日发放,还有克扣,是因为琏二奶奶将银子拿出去,在府外放印子钱吃利息。 舆论的力量在缓缓的集聚之后,如同火山喷发一样猛烈的爆发出来。山呼海啸般涌动,仿佛地动山摇。 令某些人措手不及 ... ... 第五十章 王大善人? 数十株松柏在抱厦厅外一字排开,夕阳斜照而来。,九月底已是深秋时分,路边野草枯黄。 王熙凤是在抱厦厅中和林之孝家的议事时听来旺媳妇过来汇报知道消息的,当场手就抖了下。 “哐当!” 一声脆响,名贵的汝窑茶碗跌落在青石地上。温热的茶水溅洒了一地。站在一旁的平儿赶忙扶住王熙凤。 “二奶奶,我先告退。明儿再来领二奶奶的话。”荣国府的内管家林之孝家的行礼后离开议事厅。有些事情听不得。 丰儿出去拦住了几个要进来回话的媳妇和婆子。 平儿感受手中王熙凤身体在发软,沉沉的倚在她手臂上,急的眼睛都红了,她心里以为是贾琏出了事,刚才来旺媳妇是在王熙凤耳边说的话。将王熙凤扶在椅子上坐下,轻声问道:“奶奶,怎么了?” 王熙凤感觉喉咙有堵,手指了下一旁哭丧着脸的来旺媳妇。平儿和丰儿就看着尖嘴猴腮的来旺妇。 来旺妇苦声道:“平儿姑娘,我在外面厢房里吃酒赌钱。听几个管事婆子说奶奶拿府里的月钱放印子钱吃利钱。一问,现在阖府都在传这件事,赶忙来禀告奶奶。” “啊”平儿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心都颤抖了下。这件事竟然传得阖府都知道?真真是要命!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了。 王熙凤在议事厅里失态的摔碎茶碗的事情以迅捷的速度在贾府内传开。 荣国府的内管家林之孝家的是个闷嘴葫芦,不会乱说。即便她的女儿小红在宝玉房里当差。但,议事厅外等候着一群来向王熙凤汇报的管事媳妇。人多嘴杂。 王熙凤在傍晚时分突然以“身体不适”的理由不再视事,带着平儿、丰儿返回家中。这由不得管事媳妇们人心浮动,私下里议论原因。 到晚间时分,贾府里的主子们近乎都在半公开的谈论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事情。贾府的舆论自底层爆发,终于将这股压抑着的能量传导到上层中。就仿佛腐朽的木板,在夜色中,在滔滔的洪流冲击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快要封堵不住了! 探春的心情是欣喜的,她恍然的明白贾环给她写的“发动群众,组织群众”的纸条的含义迎春是窃喜,她依旧是那个温柔可亲,性情懦弱的女孩,但她也想月钱足额及时发放性格孤僻的惜春很好奇,她在想环哥儿突然间怎么变得像大人了。 贾宝玉从黛玉屋里讨论射雕英雄传回来,骤闻消息,一时间有些茫然。和媚人、茜雪、麝月、秋纹在屋里议论起这件事的后果:凤姐姐有可能会被剥夺管家媳妇的资格。 影响太坏了。 怕又是和环老三有关。 贾环呢,在此时刚刚以一句“每一个女孩,都希望有一个属于她的靖哥哥”作为结束语,送走了来他屋里听故事的彩霞、赵姨娘、小鹊、小吉祥。 如意意犹未尽的咂嘴,给贾环倒茶。晴雯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跑进来,她去了一趟东边,还想着赶回来听贾环评射雕人物的结尾,却没没有赶上,忍不住撅嘴。 贾环和丫鬟们笑说两句,坐在书桌前。明亮的灯光映照着他黑色的眼睛。 夜晚静静的。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可以安然的等待。他在等待,等待着狂风骤雨席卷贾府,将魑魅魍魉横扫! 他要“干掉”王熙凤。 贾母正房。贾府权力的中心此时还没有感受到府中汹涌的舆论,依旧平静祥和。 贾母吃过晚饭,笑呵呵的将王夫人、李纨打发走。看起来很有福气的老太太倚在榻椅中喝茶消食。袭人很尽心的在面前服侍。鸳鸯从屋外进来,欲言又止。 鸳鸯今晚穿着青色丫鬟背心,粉底的衣衫,俏丽高挑。眉眼间有忧色。 二奶奶拿公中姨娘、少爷、姑娘、丫鬟们的月钱去府外放印子钱的消息已经压不住了。刚才琥珀来找她,大太太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和太太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在外面花园里遇到吵起来,相互冷嘲热讽。 这是事情压不住的征兆。她再不回明老太太,若老太太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那就是她严重失职。可要她背后告二奶奶的状这显然也不行。她只能尽量“周全”些。 贾母看到鸳鸯,笑呵呵的将茶碗放在袭人手中的托盘上,问道:“什么事啊,鸳鸯?” 鸳鸯道:“有桩事要回明老祖宗。” 等贾母头,鸳鸯接着道:“府里近日在传二奶奶挪用公中的月钱去外面放印子钱。说的有鼻子有眼。我是想:月钱没有按时放是有的。每个月的日子都有偏差,有时早些有时晚些。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府外的事情,我也没什么见识,不大懂,说给老祖宗听一听。” 贾母的脸色渐渐的阴沉下来。放印子钱?这是贾府这样的人家应该做的事情吗?简直是败坏家门清誉! “府里有多少人知道?”贾母内心中还是想要遮掩过去。 “应该有很多人。”鸳鸯不敢明说,只说推测。她若是说府里都传遍了,那她要怎么解释:到现在才说给老太太听呢? 贾母沉默一会,轻轻的叹了口气,疲倦的道:“明天让凤哥儿自己来说清楚罢!” 这件事仿佛就这么定下来,轻飘飘的揭过。许久之后,鸳鸯和袭人服侍着贾母睡下后,一起退出贾母的房间,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知道一场风暴就要来了。 出来后,鸳鸯连夜去找凤姐。 第二天上午,贾府的众多女眷齐聚在贾母正房中。就如往常某个时日女眷们来陪着贾母说笑、逗乐。但平静、习惯之下,隐藏着种种暗流。 李纨笑吟吟的说起小火炉好用的日常小事。现在已经是九月底,就要入冬。天气渐渐的凉下来,可以考虑开始使用。王熙凤几个月前给她推荐小火炉,说了个小火炉有“三好”的俏皮话。传得很广泛。 李纨说完,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林黛玉、迎、探、惜、宝玉、薛宝钗。并各自的丫鬟、陪房都是笑起来。 这时,贾母突然道:“凤哥儿,我近日里听说府里有些不好的传言,到底怎么回事?” 贾母说完,正房的客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来了。 就好像贾府里所有的情绪和压力在此时此刻此地汇聚,喷出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风暴。她们此时就在风暴眼中。 贾母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贾母说的是什么事情。 印子钱是高利贷的一种。民谣云: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但凡和印子钱沾上的人家,等同于带上“为富不仁”的帽子。这样事关府里清誉的事情,老太太不可能不过问。 王熙凤昨晚就得了鸳鸯的通知,已经和平儿商议好对策。这时,起身回答,脸上的表情颇为委屈,说道:“老祖宗,我这月的月钱是迟了几日放。我因六月时环哥儿骂我,将赵姨娘和环哥儿屋里的月钱给压几日。赵姨娘上月还找我闹了一回。这事是我的错。哪知,环哥儿怀恨在心,编了一套词儿来编排我。我我” 说着话,眼泪就滚滚的落下来。 “原来是这样。”有不少人恍然大悟,竟然有这样曲折的缘故,觉得凤姐儿说的有理。 站在贾母身后的鸳鸯和袭人互相对视一眼:那一位爷真是个能折腾的,不声不响的,一个月的功夫,就搞出这么大动静。这一位也是有能耐的。 贾母惊讶的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王夫人淡淡的道:“有这事。为这事我还训了赵姨娘几句。”说着,眼神从身侧不远处的赵姨娘扫过。她才留意到赵姨娘竟然跟着她“混”进来了。 王夫人这么一说,众人就更明白。前些时候,赵姨娘不是被太太打了一巴掌吗?据说赵姨娘出言不逊辱骂了王家的祖宗。原来,根子是在闹月钱的事情。 众人的目光看来,赵姨娘脸色讪讪的笑了笑。她骂人祖宗,确实理亏。即便不理亏。王夫人将她打了也就打了。大老婆打小老婆她还能到处说冤不成?但心里多少还是有气愤:让你们看姨奶奶的笑话,等着瞧! 她今天不是来看戏的。 薛姨妈就有些奇怪:贾环傻了吧,这么重要的场合,就让他娘过来?以赵姨娘说话不着调、夹三带四的水平,凤姐儿今天要脱身实在太容易。 想着,薛姨妈拿起茶杯悠然的喝了一口。 看到赵姨娘,平儿、丰儿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环三爷到底是个明白人,知道闹也没用。老太太心里还是偏向她们奶奶的。不然鸳鸯也不会来提前报信。 今天的事:奶奶先用体己将银库那里印子钱的本钱补上。日后赵姨娘、环三爷的月钱按时足额的放。 现在,先处理环三爷造谣的事。 贾母正要说话。邢夫人突然插话道:“凤姐儿真是好厉害的嘴。黑的能说成白的。哦,但凡你有错,都是和你有过冲突的环哥儿在说你坏话。都是他的错。你就是一个好人、善人、体面人、干净人。呸!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你去府外问问你王大善人的名声?有几个服你的。” “啊”客厅里的众人面面相觑额,随即发出一阵哗然声。邢夫人骂得太狠了,完全不是她平时的风格。这种连续的排比,气势磅礴的骂人方式,倒是让大家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个今天不在场人:贾环贾三爷。 薛姨妈一口茶差喷出来。这风格哟! 平儿、丰儿等几人目瞪口呆。敢情都想错了啊。大错特错!贾环今天的“枪手”不是赵姨娘,而是邢夫人。这从何说起啊? 更关键的是,贾环不是要息事宁人,而是要往大了闹。 “好!骂的好!”赵姨娘在心底叫好。怪不得环哥儿让她今天来,真是过瘾、解气。 王夫人脸色平静,看着她的妯娌邢夫人的眼色就越发的淡了。指桑骂槐呢! 王熙凤给邢夫人骂得满脸燥红,有发紫,“我何曾有”泪珠子滚滚落下来,“呜呜”楚楚可怜。 贾母不悦的看着邢夫人,道:“有事说事。我还在呢,你骂你儿媳妇算什么?” ... ... 第五十一章 江湖技术谁更高 邢夫人起身微微向贾母行礼,这才对哭泣着的王熙凤说道:“凤姐儿,你如今也不要装样子!府里谁不知道你拿公中的月钱放印子钱,一年能有一千多两银子的生息。” 一年一千多两银子的额外收入啊!这话又是让客厅中的众人微微动容。 中国的事情,向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钱谁心里不眼红?老太太、太太这个级别的月钱一年也才240两。 邢夫人接着“开炮”,“你说环哥儿造谣害你。我就问你一句话,环哥儿和赵姨娘这个月的月钱你放了没有?” 众目注视。王熙凤只是哭,并不回答。 平儿心里一磕碜。哪里放了?8月份的月钱都没给呢。这是一个口实。 穿着淡雅衣衫的秀美少妇李纨挨着王熙凤坐着的,她眼角的余光一瞥平儿的脸色,就明白了。心里摇头。再看看哭泣的王熙凤,知道她这是打定主意要“硬抗”。 袭人和鸳鸯两个心里各自揣测,明白王熙凤的打算。二奶奶是管家媳妇,老太太、太太能为几两银子的小事落她的脸面? 薛姨妈老神在在的坐着。她这个侄女是个人才。哭得真可怜! 邢夫人这边到底不是“原版”,比贾环差多了。要是那个哥儿现在在这里,估计凤姐儿连躲的余地都没有。 所有人都以为邢夫人只是从贾环那里借鉴了几句,后续乏力,再骂几句就要熄火,然后等着老太太出来收拾局面。 但邢夫人一看王熙凤的表情就知道给贾环说中,立时信心十足的质问道:“凤姐儿,我问你话呢?你连环哥儿这个月的月钱都没放,还大言不惭的在这里反诬环哥儿怀恨在心? 我说你颠倒黑白还真是冤枉你了。你这是什么?表里不一,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蛇蝎心肠。你这个人品性不行!” 图穷匕见! “嚯”众人都是震惊的看着邢夫人。邢夫人今天吃药了啊!这么生猛,竟然攻击王熙凤的人品。 一旦,王熙凤给打上一个蛇蝎心肠的标签,她的名声就臭了。绕了半步,原来杀手锏在这里。 这种“先把对方的名声搞臭,再来论事情对错”的手法很高明。但邢夫人绝对是不会的。她有这份心思,怎么可能多年来在贾府里被王夫人压着? 不少人心里在想一个人的名字:贾环! 正在哭的王熙凤这时也不哭了。她要再不为自己辩驳,帽子就带上了。王熙凤红肿着漂亮的丹凤眼,呜咽的说道:“太太这么说,我也是没脸活了。我一个人管着府里大小事,每天处理两三百件。压环哥儿的月钱一次就够了,还能天天盯着他不成?” “你怎么犯不着?还有什么龌蹉事你做不出来?”赵姨娘就想要跳出来说话,她可不是怯场的人。但总算还记得贾环的叮嘱,到嘴的话又咽回去。 这话说的!李纨心里是不信的。她可是知道王熙凤让厨房拿馊掉的饭菜给贾环。 鸳鸯、袭人心里都叹口气,还以为是要“龙争虎斗”,没想到二奶奶已经被逼得服软,快要认输。贾环真是个厉害的。她们得说个“服”字。 但就在这时,薛姨妈笑着打圆场,说道:“兴许是下面的人搞出的差错。看凤姐儿可怜的。快擦擦脸,坐下来。平儿,快去给你们奶奶端水进来。” 这是要甩锅! 众人顿时都明白。这话也就薛姨妈这个身份地位能说。邢夫人和王熙凤是婆媳关系。王夫人一般是不方便说话。而贾母现在在表面上要保持“裁判”的架势。鸳鸯倒是看的明白,但她一个大丫鬟那够资格和邢夫人辩论? 薛姨妈其实也是看明白贾母和王夫人其实都不可想“严惩”王熙凤但又要给贾府上上下下一个交待的心思,这才开口说话。 都是出来“混”的,谁没两把刷子? 平儿出去端水。这锅肯定不是她背。薛姨妈早在话里点明了。平儿在贾府里上上下下的口碑相当好。 王熙凤身边的来旺媳妇小眼睛转着,心里一阵发苦。这口大黑锅只能是她背。谁都知道她前段时间在厨房里刁难贾环屋里大丫鬟晴雯的事情。 来旺媳妇走前两步到客厅中央,跪在地上给贾母磕头,“老太太,太太,我们奶奶早吩咐把月钱放下去了。是我财迷心窍,私吞了姨奶奶和环哥儿的月钱。我有错。请老太太、太太责罚。” 这话是相当假的。来旺媳妇是王熙凤的陪房。她是从金陵王家跟着王熙凤过来的。是心腹中的心腹。即便事情是她做的,难道她会理解错王熙凤的意思? 但此刻,贾府的掌权者们只是需要一个背锅的人选而已。贾母看向邢夫人。 邢夫人却是有点傻眼。贾环派晴雯给她口述的预案中可没有如何应对王熙凤“甩锅”这一条。哼哼哧哧的想了半天,决定不理这一点,先把利益捞足,不能白辛苦一场,说:“ 老太太,不管是不是凤姐儿做的,她放印子钱的事情确凿无疑。老太太只要派人去凤姐儿房里去看看就能找到印子钱的借票。闹这么一遭,我看凤姐儿自此也不要在管府里的事了。” 贾母脸色阴沉着,差点气得想要大骂:贾府背个放印子钱为富不仁的名声,你能有什么好处? 邢夫人这话是相当失水准的。众人都是不以为然。这怕才是她的真实水平吧?王熙凤的家能随便抄?这简直是笑话。 王夫人手握着檀珠,淡淡的道:“凤姐儿管家管的井井有条。大太太的意思是谁来管?” 邢夫人道:“我的意思是让王善保家的来管。”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 站在迎春身后的司琪就见她姥姥王善保家的笑的老脸开花。心里鄙夷。做梦呢! 贾宝玉和几个姑娘们都是在小心翼翼的喝茶,尽量不在这种场合发出声音,以免引起注意。但她们谁都知道,今天这次争论的背后有贾环的影子。 他已经超越了少爷、姑娘们这个等级。 王夫人很直白的拒绝道:“她不行!” 话音一落,王善保家的脸上笑容就僵住,青一块,紫一块。尴尬至极。客厅里不少人心里笑道:活该。就你这样的,还想管事? 邢夫人就想要说话,突然间发现她似乎说话没有什么力量了。 如果贾环此时在这里,肯定要感叹邢夫人真是个“猪队友”。他给邢夫人传的话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要剥夺王熙凤在贾府里的管事权。但推荐的是贾琏和王熙凤认的“干女儿”,现任荣国府的实权内管家:林之孝家的。这两人的组合才是贾府各方可能认可的人选。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贾琏和王熙凤是一家人。但,贾琏和王熙凤又分别是两个人。他们对王夫人的忠心程度是不同的。 然而,邢夫人自作主张,很贪婪的想要将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推上去。这个人选,连司琪一个丫鬟都知道不可能通过。 邢夫人意识到不对,立即改口,说道:“那让琏哥儿来管,让林之孝家的协助。” 但此时形势已经变化,王夫人已经不需要让步,强硬的道:“琏哥儿一个爷们,怎么管后宅的事情?”说着,不理邢夫人,对贾母道:“老太太,印子钱的事情子虚乌有。但要让凤姐儿避嫌。府里的谣言自然没了。以后放月钱的事情让林之孝家的来管。其余照旧。” 贾母点头,言简意赅,带着不可置疑的意志,“好。” 这回轮到邢夫人目瞪口呆。王夫人三下五除二就将她的意见拒绝,然后将事情定下来,她一根毛的好处都没捞到。这剧本不对啊! 邢夫人很难搞明白:有些话,要在占据优势的时候第一时间说出来。第二次提条件,就没有丝毫的用处。 客厅里的众人都感觉今天的事情有点“虎头蛇尾”。二奶奶的权柄根本没有多大的损失。林之孝家的是她认的干女儿,说句话,能不听?当然,每年一千两银子的利息钱肯定是损失了。 大事说完,剩下的就是处理正跪着的来旺媳妇。都知道她在给王熙凤背锅,但处罚免不了。客厅里的气氛慢慢的松下来,一个巨大的风暴就这样缓缓的消散。 重新洗过脸的王熙凤坐在椅子上,凤眼红唇,自有一个娇艳少妇哭后的妩媚,梨花带雨一般。心里暗暗的松口气。 觉得“虎头蛇尾”的人,那都是旁观者的想法。她现在的感受是劫后余生。她很清楚背后给邢夫人出主意的是贾环。今天要是贾环在场,她估计就得乖乖回家做个“贤妻良母”。但邢夫人到底是不行,太贪心了些。 平儿也暗自松口气,她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放印子钱的借票连夜就转移出府。但大太太要是盯着奶奶的名声不放,问题还是很大。特别是她们在对待环哥儿的事情上非常理亏! 当近乎所有人以为今天的事情就要结束时,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蓦的从客厅旁蹿到中间来,动作敏捷,跪下来,高声道:“求老太太、太太给我做主。来旺媳妇说府里库房中有宫里贡品的胭脂,诈骗了我20两银子不还。求老太太、太太给我做主。” 众人定眼看去,竟然是赵姨娘。 赵姨娘结结实实的给贾母磕了三个头,“嘭嘭嘭”,哭泣道:“求老太太给我做主啊!” 她到底是演技不行,没有王熙凤那样说哭就哭的本事。没有眼泪,有点像“干嚎”。 挺滑稽的! 几个有体面的婆子都轻笑出声。赵姨娘在贾府里可没什么地位。 但刚刚感觉“劫后余生”的王熙凤脸色却猛然的一变。要糟了! ... ... 第五十二章 斩断一臂 王熙凤刚刚劫后余生,从贾环设的局中挣脱出来。← 她的损失并不算大。只是被剥夺了在府里放月钱的权力。这会削弱她在贾府里的权威。不能管月钱的管家媳妇,权威当然要弱一些。 但,她相信林之孝家的是个明白人,会配合她。 这样,她在贾府的管理权力并没有多少削弱。只是没了一年一千多两银子的印子钱利息。这让她有些肉疼。 然而,赵姨娘的哭诉很有可能会斩断她一条臂膀:来旺媳妇。 陪房,是各主子心腹中的心腹,拥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忠诚度都是满值。看王夫人,邢夫人派王善保家的要搜检大观园时,她派的就是陪房周瑞家的跟着。无他,自己人。 来旺媳妇对王熙凤来说,也是如此。 现在来旺媳妇有可能被贾母重惩。 王熙凤天天骂赵姨娘“奴几辈的”。赵姨娘的身份就是贾府的家生子,世代为奴。她是怎么成为贾政的姨娘的?贾政可是贾母最喜欢的小儿子。 纵然赵姨娘生得漂亮,但若没有贾府长辈的允许,她怕是连贾政的边都难得摸到,更别说生儿育女。 真相只有一个:她是贾母做主“赏赐”给贾政的。 众所周知,贾母不喜欢不着调的赵姨娘。但,赵姨娘的的确确,是理论上贾母的“自己人”。 她现在是哭着找贾母做主!理由正当。 赵姨娘在贾府里的地位并不高。书中有描写,贾政叫贾宝玉过去训斥,还是赵姨娘给打得门帘,做的是丫鬟的活。她天天在王夫人面前一样,也是做丫鬟的活。但她也算是贾府里的半个主子。她自己都说:“她是没脸的主子”。 那来旺媳妇是什么身份。妥妥的奴才身份。 那么,在贾母这种“看重规矩”的人眼里来说,来旺媳妇欺负赵姨娘,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呢? 奴大欺主。 赵姨娘一个月的月钱就2两,给来旺媳妇诈骗了20两!足足十个月的工资。 王熙凤此时又怎么能不把心提到嗓子眼呢? 但这其实并非贾环让赵姨娘来“对付”来旺媳妇的原因。他从来不把胜负压在“规矩”上。 所谓的规矩,在现代社会叫法律。很多人很天真的认为,法律可以决定事情的结果。但法律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规矩,在贾府里面,就叫封建礼法。 贾环不会天真的认为来旺媳妇来个“以下犯上”,犯规了,贾母就要发飙。这种认识太幼稚。 起决定因素的是贾母对来旺媳妇看法和贾母的想法。 而这一点,贾环是有把握的。 贾母看着跪在地上的赵姨娘,心里对她一点都不同情。竟然给来旺媳妇骗了20两银子。这么个岁数的人了,一点心计都没有。 贾母再看尖嘴猴腮,一脸沮丧的来旺媳妇,心里就有些厌恶。本来看着是个忠仆,现在看也是狡诈的。 她虽宠着凤姐儿,要也要凤姐儿明白:印子钱不能放,损坏贾府清誉的事不能做。 贾母就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是正室,对赵姨娘这种最低等级的妾室拥有生杀夺予的权力。 王夫人表情淡淡的,道:“赵姨娘,你先起来吧!”她心里有点不痛快。赵姨娘竟然在最后高喊“求老太太做主!”把“太太”两个字给省掉。岂有此理! 赵姨娘就依言起来,低眉顺眼的站着。贾环早叮嘱她,戏演完了就听人吩咐,不要再多说一句话。 王夫人看来旺媳妇不怎么顺眼。她做事情的“格调”比王熙凤要高得多。裁决道:“来旺媳妇赔40两银子给赵姨娘。把来旺媳妇拖出去打四十板子。要她记着这个教训。不准再犯贪财的毛病。” 王夫人说完,看向贾母。 王熙凤心里长长的松口气。太太到底是向着她的。看似罚得重,但40板子又不会将来旺媳妇打死。事后,她并没有损失。 贾母点头道:“处的很公正。就这样。打完了,把她撵出去。我最见不得不知道规矩的人。” 王夫人表情凝滞了下,但并没有多说,轻轻的点头。 来旺媳妇有点蒙,怎么处罚一下子变成这样?这时,两个健妇将“鬼嚎”着求饶的来旺媳妇拖出去,远远还听到她的声音,“不要啊,老太太,我不敢了,不敢了啊…,奶奶,救我。” 如果有后悔药,来旺媳妇肯定想吃一粒。早知道贾环有这样厉害的手段,她惦记赵姨娘那20两银子干什么? 正在站在客厅正中的赵姨娘脸上乐开了花。心里舒畅至极,仿佛喝醉酒般的飘然感油然而生。 让你们看姨奶奶的笑话! 刚才还在轻笑的几个体面婆子都收敛了笑容,再看赵姨娘时,眼色略有些敬畏。 来旺媳妇被拖走后,客厅里变得静悄悄的。 王夫人、薛姨妈、李纨、鸳鸯、袭人等人都明白,这是老太太对凤姐放印子钱的惩罚、警告。不许再有下次!但老太太说的这个“规矩”,是尊卑规矩,还是说不许诈骗的规矩,或者说是不准放银子钱的规矩,就要看各自的理解 邢夫人看到王熙凤吃瘪,心里很舒服,但不怎么满意。她今天白辛苦一场,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王熙凤瞪大着眼睛,左手握着平儿的手,心里像吃了莲子般苦涩难言。 到底是贾环棋高一着。也是怨来旺媳妇自己贪心。无缘无故的去黑赵姨娘的银子。 她在贾府里的一条臂膀被斩断了! 贾母正房里的一幕在当天下午就传遍整个贾府。放月钱的权利移交给府内颇有威望的内管家林之孝家的。这让贾府中的大小丫鬟们在私下里欢呼。 而随着贾母、王夫人等主子众口一辞的否认王熙凤放印子钱,贾府中关于王熙凤挪用、克扣公中月钱去放印子钱的传言开始平息。巨大的舆论风暴缓缓的平息下来,但它造成的冲击还在慢慢的发酵。 贾府东路,贾赦院正房中。下午的秋风吹过院落里长满枯黄树叶的树梢。 贾赦刚从外面交际回来。邢夫人给贾赦汇报今天上午在老太太房里的“争斗”。 贾赦坐在椅子上,眼神不善的盯着邢夫人。邢夫人早前向他提起过贾环派晴雯来传话合作的事情。他默许“合作”。但邢夫人显然没有带回来他想要的结果。 邢夫人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贾赦的表情,推辞责任:“老爷,环老三说的根本没用。我说了,但二太太和老太太不同意。” 贾赦虽说昏暴好色,但涉及自身利益时还是有点头脑、见识,不满的哼一声,“谁让你要说让王善保家的管事?不自量力。” 邢夫人满脸燥红。她推王善保家的管事,其实就是想她自己来管事,捞银子。 贾赦道:“你以后还是叫他环哥儿吧!”说着拂袖而去。贾环确实去斗了,但他这边没把握好机会,真是气他了。 贾环出色的表现,更加坚定了他“利用”贾环当先锋的决心。 邢夫人讪讪的送着贾赦离开。 来旺媳妇给打了40板子,屁-股打开了花,心情沮丧。入夜时分,叫了两个婆子抬着她来凤姐院,向凤姐讨主意。 她给老太太撵出贾府,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已经是秋冬之交了。夜里天气寒凉,凤姐的屋中烧着炭盆,十分暖和。王熙凤端着钧窑茶碗,细细的品着茶,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阴晴不定。 来旺媳妇干嚎着向凤姐哭诉了一番,正静静的等待她的决定。 凤姐叹口气道:“来旺家的,你什么时候贪墨赵姨娘20两银子的?我怎么不知道。” 来旺媳妇就有点傻眼。她确实没有报备。 凤姐道:“那40两银子,我给你出了。你先在府外当差吧。我也有用得到你的地方。日后我再想办法调你进府里。” 来旺媳妇懊丧的道:“是,奶奶。” 凤姐挥挥手,平儿出去叫了婆子进来,将来旺媳妇抬走。平儿回来,分明看见王熙凤神情疲倦,给王熙凤添了茶,关心的道:“奶奶,要不要早点睡。” 凤姐摇摇头,表情平静的对平儿道:“平儿,你去问问环老三,他想要怎么样?” 平儿一愣,这是什么话?突然间反应过来:奶奶这是怕了。很荒谬的事情:贾府里的管家奶奶,竟然要怕一个庶子。这…算是服软的话吧? 但她今天全场在场,却又能理解奶奶的心情。刚从危险中逃脱,还没喘口气,竟然让赵姨娘这样的小角色绊一跤,斩断了“臂膀”:将来旺媳妇驱逐出府。这种大起大落真的很令人抑郁、难受。 关键是,谁知道贾环还有没有后手? “奶奶,我这就去。”平儿心里叹口气,在寒夜中出门。 贾环最近因为“操纵”贾府里的舆论,在书房的休息日时开讲射雕英雄传,导致他的课业有所滞后。他现在每天中午都在书房里吃饭、看书。 即便是今天,他也没有例外。 傍晚时分,刚回到他屋里就听到赵姨娘“哈哈”的得意笑声。贾环笑了笑。结果他中午时就听来传话的小厮说了。挑起门帘走进去。 晴雯、如意、赵姨娘、小鹊、小吉祥都在,正围着炭盆磕瓜子、说笑。 赵姨娘笑的很夸张,笑得很扬眉吐气! ... 第五十三章 拒绝和解 “哟,环哥儿回来了,快过来坐。”赵姨娘坐在榻椅上,眉开眼笑的向贾环招手。几个丫鬟齐齐的起身,娇笑着给贾环拿书包、端茶、倒水。 贾环将书包提给如意,坐在火盆边,喝着晴雯递来的“老君眉”热茶,见赵姨娘额头上有点红,笑道:“娘今天辛苦了。” 赵姨娘笑道:“磕三个头,就能把来旺媳妇赶出去,我赚大了。那个贱妇也有今天。哈哈!”赵姨娘又忍不住大笑。 贾环也笑起来。赵姨娘在贾府里压抑多年,难得有个释放的机会。 小鹊眨眨眼睛,笑着问道:“三爷,那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了吗?”小吉祥和如意就眼巴巴的看着贾环。似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理。她们三个丫鬟实在是过够了“苦日子”,在贾府里待遇差,受歧视,没地位。 贾环笑着点头,“当然。”嘴里安抚着几个丫鬟的情绪,心里却是轻轻的叹口气。 他是要“干掉”王熙凤的!这不是说在肉--体上消灭她,而是要剥夺她的管家权力,将她从他的敌人的名单里面划去。没有了管家权力的王熙凤哪有资格和他斗? 但,邢夫人这个猪队友,令他功亏一篑。幸好他之前在贾琏那里下了伏笔。不然,他又得面临王熙凤无休无止的“纠缠”。 他是一个讨厌宅斗的人。好在,通过赵姨娘帮忙,逆转,斩断了王熙凤一只臂膀。算是有所收获。对得起一场辛苦。 但贾环并不认为这个“血淋淋”的教训能够让王熙凤长点脑子,不要再来惹他。在人际关系中,如果成为敌人,基本上以后就是敌人。除非是有利益上的合作。 相逢一笑泯恩仇,这种逼格很高的事情,在现实中很难遇到。 贾环的话音刚落,小鹊、小吉祥、如意三个小姑娘就欢呼起来。晴雯抿着嘴笑,她来贾环屋里晚,没什么感受,“我去提晚饭。” 贾环吩咐道:“晴雯,要一点酒来,庆祝一下。”如意、小吉祥立即两个小姑娘馋眼的看着晴雯。要庆祝得多要些好吃的回来。 晴雯笑盈盈的点头,明眸嫣然。她心里也为三爷感到高兴。很明显,二奶奶给这么折腾一遭,还敢来惹三爷吗?不怕三爷继续这么来一回?而来旺媳妇被撵出贾府,当真是大快人心。前些时候天天骂她呢。 晴雯去提晚饭。赵姨娘喝着茶,好奇的问贾环,她心中还很有些地方想不明白。她好不容易当一回人生赢家,回味无穷,细节方面自然也要琢磨琢磨,日后也好在人前吹嘘。 “环哥儿,你怎么就确定我今天求老太太能够惩罚那个贱货。” 小鹊、小吉祥、如意都竖起耳朵。 贾环之前劝赵姨娘跟着王夫人“混”进去,只是教她怎么做,并没有说原因。没有结果,自然是然并卵。现在戏演成了,说说也无妨。就笑道:“这是一种推测…” 他在做商业预案时就习惯将所有的情况都罗列出来,然后每一种情况都准备几条处理办法。不一定是最有效的。可如果事情出了意外,能保证拿出应对措施来。 他是理工生,程序员出身,擅长的就是罗列各种ca色,然后在ca色中写代码执行。确保函数能在各种入口值传递进来时正常执行,不会溢出、死循环。 这就是准备工作。他能在职业生涯中爬到中层的管理职位,和这个习惯是分不开的。因为,他始终会在老板面前拿出办法来。不一定最好、最优,但能做事。 贾环这次教赵姨娘,也是如此。 其实,如果邢夫人识字,他就不会让晴雯去传口信,而是会给邢夫人一份完整的预案。文字记载的内容,传递的信息当然比口信更多。邢夫人也不至于在王熙凤“甩锅”之后不知道怎么做。 贾环给赵姨娘准备的方案,就是针对王熙凤甩锅的预案。贾环并不能料到薛姨妈回去,也不能料到薛姨妈会开口帮王熙凤。他只是把他自己的事情:准备工作做到极致。 凤姐为了保住名声,甩锅绝对是她的必选答案之一。排序在前三位中。 那背锅的角色可能是平儿、丰儿、来旺媳妇等。来旺媳妇在厨房里骂晴雯,贾府里不知道多少人知道。她背锅的概率很高。 如果是来旺媳妇背锅,赵姨娘就可以启动报仇计划。 “来旺媳妇背锅之后,她在老太太,太太心中就属于需要被惩罚的对象。娘你再抖点猛料出来,再进一步消减她的印象分。领导对你印象不好。这问题就很大了。” “有个流传很广的段子。这么说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贾环充满着现代化气息的语言,赵姨娘和三个小姑娘听很新奇,又不大懂。但并不奇怪。贾环口中经常冒出这样的词语来。 贾环给她们解释一番,这时晴雯也回来。将饭摆开:碗碟罗列,美酒佳肴,香气飘溢。众人纷纷动筷。 抿了口鸡汤,贾环笑着继续道:“我是觉得,老太太肯定要给来旺媳妇重惩。她作为府里的大家长,放印子钱这种事,知道了,绝对不能容忍。至于怎么惩罚我就不知道。” “所以,我让娘在最后一句时,只喊请‘老太太’做主。刺激下太太,上个双保险。” 王夫人这种看似宠辱不惊的人,内心越是骄傲。赵姨娘这种小角色,竟然不要她做主,这势必会刺激到她内心的骄傲。这种不满的宣泄口显然会是来旺媳妇。 但就结果来看,贾母还是有几分为贾府的公心。这毕竟是她的地盘。而王夫人很冷静,她更看重她的个人利益。想也是,贾母死后,兄弟分家,到时候继承荣国府的可是贾赦、邢夫人。 贾环分析的很细致,赵姨娘却是听的一脸的迷糊,喝着酒,叹气道:“我这样的人,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厉害的儿子!” 最后一句话把贾环和几个丫鬟都给说的笑起来。这是自黑,还是自夸呢? 正笑着,就见平儿从从门外进来,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绸缎褂子,容貌清俊,她年纪和鸳鸯等相仿。平儿的表情有一点复杂,笑的有些勉强,“姨奶奶和三爷在吃饭呢。” 贾环对平儿还是很尊敬的,这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上回“才子佳人话本”事件还得亏她先透了口风。无奈大家如今的阵营不同。贾环站起身,微笑道:“平儿姑娘,可是二嫂子找我有事?” 平儿点点头,看看正在吃饭的赵姨娘等人。 晴雯、如意几个丫鬟就自觉的站起来。贾环笑着摆摆手,“你们吃你们的。我们出去说。”就和平儿走到了屋外的屋檐边。 此时,月影横斜,一抹淡淡的月光落在台阶上。秋风吹过。 平儿心里微微一叹,这也是个体贴下人的性情,晴雯她们几个好福气,说道:“三爷,我们奶奶让我来问你:你想要怎么样?” 这话说的,简直是颠倒黑白!贾环哑然失笑,反问道:“其实,我倒蛮想问问二嫂子想怎么样?是我先惹她了吗?” 平儿顿时哑口无言,心里有些惭愧。她到底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在对待贾环上,确实是凤姐理亏。只是她的立场还得要站在凤姐这边。 贾环不为己甚,他读红楼时,很欣赏平儿,现在也很尊重她。笑了下,道:“你去回二嫂子: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怎么可能在现在与王熙凤“和谈”? 很多人总是设想在最后胜利时让敌人跪在地上唱征服,好爽。其余的时候应该隐忍。但这多半实现不了。该表达自己的情绪,一定不要吝啬。 平儿无奈的苦笑。念诗啊!她哪听得懂?这大概又是在赤-裸-裸的嘲笑奶奶不识字。 她只得到一个大致模糊的“拒绝和解”的信息。但从贾环铿锵有力的声音中听得出他继续“追击”的决心,就劝道:“三爷,这何苦呢。都退一步,就此罢手吧。奶奶吃了今天这样的大亏,肯定不会再和三爷为难了。” 贾环摇摇头,认真的道:“平儿姑娘,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团结求团结则团结亡。我愿意和二嫂子和平共处。但是这个前提,是我和她的实力在同一水平线上,达成均衡。仅仅是凭口说,我不信,你不信,二嫂子也不信。” 平儿又给贾环说的无言以对。她感觉她面对根本不是什么8岁的小孩,而是一个洞察世情的成年人。 平儿想了想,道:“三爷,那我去给我们奶奶回话了。我…我是真不希望你们继续闹僵。” 贾环笑了笑,没说话,目送平儿远去。 王熙凤不会再有机会和他继续斗下去的!她想太多了。 … 贾环倒不是故意用主席的诗作答,用意嘲讽王熙凤不识字。他没那么无聊。 他的想法是:我说了我的想法,听不听懂那是你的问题。至于,揣摩我的想法,那是你的事情。 王熙凤听了平儿带回来的答案,是怎么想的无从得知。第二天听说是二奶奶昨晚摔碎了几个名贵的茶杯、花瓶。 贾环对这样的传闻只是笑笑,照常上学。他在贾府里从银子买来的伙食待遇全面恢复。对赵姨娘的孝敬也恢复正常。 他在贾府里艰难、窘迫的处境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 ... 第五十四章 第二次见面 农历十月初已是入冬时节。↗一场小雨落在轩峻壮丽的园林院落中,带来微寒的凉意。 王熙凤给剥夺了管月钱的权力,但她依旧是贾府的管事奶奶,大权在握。贾府最近并无多大的变化。众多丫鬟、婆子们都在小小的期待着十月二十日这一天的月钱。 屋檐边雨滴点落在青石台阶上。一身朴实蓝色绸衫的荣国府内管家林之孝家的带着两个小丫鬟到东跨院求见王夫人。 金钏儿给通传了一声,就退了出来,在偏厅的暖阁里和彩霞、彩云、玉钏儿说话。王夫人房中就剩下王夫人、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 “太太,我已经核实,银库中月钱并无亏空部分。我来回太太:上个月月钱各房里短了的一吊钱要不要补上?” 王夫人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喝着茶。心里明白:王熙凤已经将挪用放印子钱的部分补上。但同时,凤姐儿也骗了她一回,竟然说是外头爷们商议的:姨娘们每位的丫头分例减半。(详见原著第三回) 林之孝家的恭敬的、耐心的等候着王夫人的指示。 好一会,王夫人才淡淡的说道:“不用了。这个月的月钱找个名头足额发放。” “是,太太。” 林之孝家的离开后,王夫人问身边周瑞家的,“可查明白了?” 周瑞家的心里还在暗叹:林之孝家的这算是告状吧?她还是二奶奶的干女儿呢!这年头,人心呐….。突然听到王夫人问,忙笑道:“查明白了。环哥儿在他屋里讲一个射雕的故事,很多小丫鬟都去听,还有些婆子也去了。不知道怎么的,流言就传起来。” 王夫人点点头,吩咐道:“去给环哥儿传话,让他下学后来我这里一趟。” 周瑞家的忙答应了,出去安排人去通知贾环。今天是十月初三,贾环还在书房上学。听说近日里他中午都在书房中苦读。这哥儿是个厉害的。 贾环在下午5点许从书房里放学出来,在书房院子的门口将钱槐买来的甜食小吃分给贾琮、贾兰。贾兰担心回去给她娘问,只吃不拿,他平时也吃得到,并不馋,小大人似的慢慢吃。倒是贾琮作为贾赦的庶子,很难吃到这些。 “环哥,琏二哥过两天要回来了。”贾琮吃着甜食,主动向贾环爆料。 贾环嫌“三哥”不好听,很容易让他想起印度阿三,早让贾琮改口。笑着将手里剩下油纸包的甜食给贾琮,“琮哥儿,你平时直管玩你的,不要想这些。” 他不过8岁,贾琮才多大?他并不希望这个真心和他亲近的弟弟卷入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贾琮“哦”了一声。 说了一会话,三人在门口分别,贾环、贾兰一起进了二门内。 贾兰梳着总角发髻,穿着一身暗青色的锦服,很粉嫩的小正太。回头看看没有跟着的长随,悄然的舒一口气,敬佩的道:“三叔,你那射雕的故事真精彩。我听素云姐姐讲完,还觉得不过瘾。我娘都夸你写得好。说开篇那首满江红,有男儿慷慨壮烈、金戈铁马之气,可惜只有上半阙。” 虽说有李纨的严令,但他还是喜欢跟三叔一起玩。 一首词分上下半阙。贾环开篇说射雕,只吟诵了半首岳飞的满江红。但凡故事书,或者话本,都要开篇来一首诗词,不管是原创还是借鉴,都是用来提升故事逼格的。 君不见,四大名著的三国演义,开篇就是明朝三大才子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贾环微笑道:“是岳武穆的词,大嫂要看下半阙,姑娘们那里都有。”李纨的文学素养还是很高的。探春、惜春、黛玉早打发人来向她要了这下半首词。 贾兰笑了笑,他哪敢给他娘说啊! 贾环和贾兰在东跨院门口道别,进了王夫人的正房。恰巧薛姨妈和薛宝钗正在屋里陪王夫人说话。 贾环郁闷的给王夫人磕头请安。他不给人磕头的想法,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实现。 王夫人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道:“环哥儿,我听说你在你屋里给丫鬟们讲你新写的话本。” 贾环知道这是“秋后算账”。王夫人之前说,不许他再写话本,他也答应了。但他早有应对之策,说道:“回母亲,是之前写好的话本。上回父亲将开头收了去。最近课业繁忙,我闲暇放松。先生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他料定贾政和王夫人是相敬如“冰”。王夫人不可能去向贾政求证。 整部红楼,竟然没有贾政和王夫人的生活细节描写,却有贾政和赵姨娘的细节。这预示着什么,可想而知。 王夫人不置可否,淡淡的道:“以后不许再这样。大家公子,学人讲故事成什么了。” 她要把漏洞堵上。不能再有下次。 贾环也没有再用故事发动舆论的想法。王熙凤已经是过去式。至于王夫人,用这样的办法是扳不倒她。就道:“是,母亲。” 王夫人见贾环答应的痛快,心里稍微舒畅了些,说:“这是你薛姨妈、宝姐姐。还不快来见过。” 这是贾环如今在贾府里的地位。如果他还是那个小透明的庶子,王夫人此刻就要将他打发下去。而不会将他介绍给薛姨妈和薛宝钗认识。 贾环早看到薛姨妈、薛宝钗。之前在贾母的偏厅里也照过面。但这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便向薛姨妈、薛宝钗见礼,“贾环见过薛姨妈,宝姐姐!” 薛姨妈是王夫人的妹妹,年纪略显年轻,古时贵妇装扮。笑的和气。让身后的香菱给贾环拿了两个金裸子,笑着道:“环哥儿是个有出息的。这给你拿去顽。” 薛宝钗起身给贾环回了一个万福,大家闺秀般微笑着道:“见过环兄弟。”礼数平等。 小雨绵绵,正是黄昏。薛宝钗穿着一袭素雅的白底淡水粉色长衫,梳着刘海,容貌精致绝美,肌肤白皙,气质娴雅淡然。端得是一个好女孩。 贾环心里对比了下87版红楼的薛宝钗。电视里面的宝钗,气质冠绝,极为出众。后面的红楼梦版本再无可与之相比者。但,比此时的宝钗,在容貌上还要逊色三分。评分:90分偏上。 闲话几句。贾环就打算告退。宝钗虽美,却还没到她人生最美的时刻。他对薛宝钗是远观似的欣赏,并没有强烈的亲近之意。她是个冷美人。 这时,薛宝钗娴雅的轻声道:“我有个疑问正好要问环兄弟。环兄弟那个射雕的小说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她十分好奇。这样的小说,没有一定的生活阅历,根本就写不出来,这不是光凭想象力、大量阅读就可以的。还有婴宁、倩女幽魂等故事。 薛宝钗一双美丽的杏眼落在贾环脸上。漆黑的眼眸如同宝石般明亮,白皙丰盈的俏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人比花艳。 贾环差点就失神,心里赞一声,说道:“我往日喜欢在京城里到处玩耍,听城墙脚,城隍庙的一些人讲过故事,胡乱编的。” 王夫人摇着头喝茶。 薛姨妈显然是知道射雕的内容,点评道:“立意是好的。忠君报国。就是打打杀杀终究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气派。” 闲话了几句,薛姨妈邀请贾环有空暇到梨香院去玩,贾环就告辞着离开。 他没想到他和宝钗的第二次见面,竟然会是在今天这样突然的情况下。 薛宝钗的颜值无疑是极高的,品性、气质都是一流。在二十一世纪,妥妥的女神一流的人物。“纵是无情也动人”是对她的美丽的褒奖。但他只是想欣赏她的美丽、才情。并没有追求、爱慕她的想法。 不勇敢的男生不可爱,不可爱的女生太勇敢。 “诶…!” 贾环正走神,就听得耳边响起几声清脆的娇笑。回过神,却是金钏儿、彩云,彩霞在暖阁门口笑。正在他眼前挥手、拦着他的是彩霞。手里拿着他的书包。 彩霞穿着菱白色的掐牙背心,抿着嘴,白皙的鹅蛋脸上浅露着妩媚温柔的笑容,将书包递给贾环,“三爷,你的书包都不要了啊?” 贾环就笑,“彩霞,谢了。”前些时候,他给彩霞送了几样吃的,玩的,当做谢意。 其实给女孩子送礼物,最好是手镯,金钗之类的首饰。但这些东西彩霞要是用起来,保不准会给王夫人发现,还要提防着她的那些姐妹们。另外,他也不想彩霞误会。 不过,即便只是玩耍的小玩意和吃的东西,貌似也给彩霞和金钏儿等人误会。 彩霞轻笑道:“这谢什么。” 金钏儿笑着推彩霞一把,“快说呢。再不说,人家魂儿都给宝姑娘勾走。” 彩霞性格老实,当真就低头小声道:“三爷,我嘴上才擦的胭脂,你吃吗?”说完娇羞的满脸通红。 我去! 贾环足足愣了几秒。这是诱-惑吧? 贾宝玉很喜欢吃丫鬟的胭脂。说白了就是看那个丫鬟顺眼就要吻人家。他连鸳鸯都想亲几口。还叫个好名字:爱红的毛病。搁在现代,骂一句“色-情-狂”,断然没有问题。 当然,贾宝玉和贾家的“大仲马”贾珍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咯咯…”金钏儿、彩云两个掩嘴娇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贾环笑着摇头,彩霞这明显是两人捉弄了。吃胭脂这阵事,就算真做,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啊。情犊初开的小姑娘哟。 贾环不想彩霞在她的朋友面前没面子,说道:“彩霞,下次吧。” 彩霞这时也反应过来,羞得飞快的逃回到暖阁里。金钏儿和彩云哄笑。 看着乐不可吱的两个小姑娘,贾环心情也好起来,想起他初中时那青春飞扬的年纪,撑开油纸伞,走进夜色中。 ... 第五十五章 兴师问罪 入冬的小雨缠绵不休,带着阵阵寒冷的冬意。 由南而北,从金陵坐船,由京杭大运河至通州的贾琏等人感觉尤甚。南方冬天的冷是入骨绵绵的湿冷,北方冬天的冷是凛冽如刀的干冷。 众人在通州住了一晚,十几辆马车从通州起行,直抵崇文门外大街贾府的仓库。这一带是京城的物资集散地,源源不断的南北货物在这里汇集分发。 安排妥当后,贾琏带着管事周瑞、心腹旺儿、昭儿、兴儿由天下第一税关之称的崇文门入内城。 京城在大格局上分为宫城、内城、外城,建筑物大约以同心圆的格局营建。再以中轴线被分成了两个县,西半部是宛平县,东半部属于大兴县。 贾府所在的四时坊位于内城,西半部,属于宛平县。贾琏一行抵达贾府角门时,恰好是下午申时。 琏二爷回府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贾府。 众人之所以如此敏感,是因为琏二奶奶给贾三爷设局“欺负”,差点权柄尽失。而琏二爷和二奶奶夫妻一体,岂能会没有表示? 十月八日傍晚,贾琏派美妾平儿到贾环住处下帖子,约定十月十二日中午在醉仙楼见面喝酒。 … 十月十二日正好是书房的休息日。贾环提前给王夫人禀告了一声,征得了同意,换了衣衫,带着赵国基、钱槐,步行前往崇文门大街上的醉仙楼。 京师数百万人口,崇文门大街更是京城是有数的繁华之地。三人从四时坊出来,往崇文门大街而去。一路上市面繁华,人流如织。 赵国基担忧的道:“环哥儿,琏二爷怕是要找你的麻烦。我的事就不要说了。” 来旺奉了二奶奶的命令,将他从蜂窝煤手工作坊开除。他现在重新跟在贾环身边当长随。贾环给他说过,等琏二爷回来,就再说说这件事。 钱槐不以为然的道:“大伯,琏二爷还不如琏二奶奶呢。以三爷的本事你怕什么?保管让你继续回去当作坊的管事。” 这马屁拍的! 贾环笑了笑。他既然敢赴宴,当然还是有几分把握应对。 步行至位于崇文门大街的醉仙楼。中午时分,三层楼高的酒楼,车水马龙。门口进出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群。在知客的招呼下,进了酒楼,一股清幽之气扑面而来。假山、园林与丝竹之声浑然一体。 醉仙楼是京城里知名的酒楼,文化氛围很浓厚。在酒宴时,提供歌舞、琴箫表演。还会不定时的有翰林、名士在此举办文会。 贾琏在二楼订了包厢,心腹小厮昭儿守在楼下,带着贾环三人到二楼“酒”字包厢处。 醉仙楼二楼的包厢是用杜甫《饮中八仙歌》中写李白的四句诗中的字来命名。诗曰:“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贾环推开门走进去。 赵国基的心陡然提起来。钱槐一个半大小子懂什么?爷们的地位和奶奶的地位不同,要更高。 … 贾府西路,距离凤姐院不远的抱厦厅内,王熙凤正准备离开议事厅回家吃午饭并午休。平儿、丰儿两人在收拾着案几上的牙牌、茶杯等物品。 王熙凤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嘴角忽而掠过一丝笑意,说道:“该到了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平儿却是听得懂了。心里幽幽的叹口气。还真给贾环说中。还要斗。只是奶奶到底是很忌惮贾环,这次是让二爷出面。 二爷要教训贾环,手段就很多了。甚至于将环哥儿打一顿,都是可以的。府里本来就是讲究:兄长教训弟弟的规矩。看贾琮就怕二爷怕得厉害。 平儿收拾心情,答道:“应该开始了。” “回吧!”王熙凤的丹凤眼中就闪过一丝得意。她可是和丈夫都说好的。 … 贾环推开门。 包厢布置的优雅,一名清倌正在屏风下弹琴。正中的酒桌上,贾琏正在独自饮茶。他一身白蓝相间的锦袍,唇红齿白,很英俊的公子哥儿。 贾琏见贾环进来,脸色淡然,道:“环哥儿来了,坐吧。”说着,吩咐酒楼上酒菜。 他刚从外面回家就听凤姐儿恼怒的说她被人欺负了,断了一年一千多两银子的财路,要他帮忙出口气。 一听才知道是贾环。凤姐儿说说不过他,小手段又弄不过他。更兼得他和大太太(邢夫人)有默契,设了一个局,又将凤姐儿当众骂哭,差点权柄尽失。 当真是好本事啊!真当他琏二爷是摆设吗?原本凤姐儿被贾环气得吐血,他就要找贾环说道说道。只是他事情忙,要去金陵采办,前几日才回府。 贾琏的脸色将包厢内的气氛渲染的有些压抑。 贾环点点头,安静的坐到圆桌边。 跑堂将精美的菜肴一一送过来:四盘佳肴,一壶美酒。片刻见,包厢中香气四溢。 贾琏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冷笑道:“环哥儿,你倒是好本事啊。六月份把你二嫂子气得吐血,接着又挑唆大太太将她当众骂哭。你当我是摆设?” 说着,贾琏从怀里拿出一张100两的银票,压在桌面上,冷冷的道:“这是你在蜂窝煤作坊里两成干股的折价。咱们兄弟的情分就到此为止。我听说,你还打算针对你二嫂子。现在你给我一个交代。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巨大压力扑面而来。 贾环知道,如果贾琏要教训他,手段比王熙凤要多得多。王熙凤不过是贾府内管家的。除了吃住用度,能拿捏他的地方实在不多。而贾琏则不同,他手中握有贾府的人脉资源,要打压他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给贾琏盯着,他在贾府外赚银子,基本不可能。 但他今天并非没有准备。 贾环沉默了几秒,问道:“琏二哥知道二嫂子给我吃馊掉的饭菜吗?” 贾琏本来正冷厉的盯着贾环,听到这话,禁不住愣了下。凤姐儿没给他说这事。 贾环停顿了一会,再反问道:“六月份的事,二嫂子要给我扣一个写才子佳人话本的名声,琏二哥知道吗?” 贾琏微微沉吟起来。 贾环继续道:“八月份、九月份,二嫂子扣下了我和我娘屋里的月钱不发,琏二哥知道吗?” 贾琏盛气凌人的气势开始弱下来。以他的性子,干不出扣人月钱这种龌蹉事。凤姐儿确实做的过份了。 贾环长身而起,向贾琏拱手行礼,朗声道:“我尊重琏二哥维护二嫂子的心意。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实在太窝囊。所以,这100两银票我收下,蜂窝煤作坊的合作就此中止。 琏二哥是个讲究人。换一般人,这100两银子我拿不到。琏二哥讲究,我也不能不讲究。这是关于蜂窝煤作坊‘日进斗金’的方案。请琏二哥收下。” 贾环说到“日进斗金”四个字,贾琏心里就一动。他怎么都不会和银子过不去。 贾琏心里这样想,从一开始就刻意营造的压力、气氛顿时消失在无形间。 贾环从袖袋里拿出用几张竹纸写成装订好的方案书,递给贾琏。这是他收到贾琏的帖子之后写就的计划书。作为一名曾经的大型企业中层管理人员,写一份可行的市场计划书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贾琏接过后并没有立即翻阅,而是看着贾环。他还等着贾环的最终答复,再做决定。 贾环重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缓慢而坚定的道:“我现在在府里的状况还不错。二嫂子不要再来惹我。我们相安无事。二嫂子如果还想将我践踏在地上踩两脚,我必然会还击。” “哼!环哥儿,你是个带把的!”贾琏嘲讽道。他对贾环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希望贾环去向凤姐儿道歉。但听了贾环三个问题,强迫贾环去道歉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贾环笑了下,没说话,拿起酒杯喝酒。态度就这样。你琏二哥看着办! 贾环并不认为他对付王熙凤有错。诚然,贾琏给他的压力很大。但他不屑于在贾琏面前“求饶”,说几句:保证不再去惹王熙凤的话。 虽然,他确实没有再去对付王熙凤的计划。 一个人做事需要灵活变通,但有些原则要坚持。受点压力膝盖就发软,这样的人做不了大事! 贾琏看了贾环一会,见他始终从容的在喝酒、吃菜,冷哼一声,翻阅起贾环给的“日进斗金”方案书。 他心里还是不满贾环这个态度。对琏二爷没有应有的尊重,这是你一个8岁的小庶子应该有的态度吗? 但随着阅读计划书的深入,渐渐的,贾琏的脸色开始发生变化,心理也在发生变化。贾环的计划书写的并不长。主要涉及蜂窝煤手工作坊的:市场、扩建、管理、销售、成本控制、采购等。 蜂窝煤这样能够充分提高热能利用率的产品,天生就有着市场竞争优势。贾环描绘的宏图,是让贾琏将蜂窝煤从供应给贾府,扩大到供应给四王八公等勋贵的府上。这会带来多少利润? 一盏茶的功夫,贾琏就翻到最后一页,看到贾环列出的简易的财务报表,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冬季三个月,预期利润8千两银子。这是一年的利润啊,以后年年有。 贾琏抬头看向贾环,声音兴奋的微微有点地颤抖,“环哥儿,你确定?” 贾环淡然的点头,“确定。” 突然间,贾琏忽而觉得有点尴尬。这样“点石成金”的手段拿出来,贾环那2成的干股就值100两银子吗? 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但贾环这小不点公然“欺负”他的妻子,让他继续和贾环合作做生意,他可拉不下这个脸。 纠结啊! 贾琏心中翻腾着犹豫、困惑的情绪,都忘了他约贾环吃饭是来兴师问罪的。 ... ... 第五十六章 新的敌人 贾琏纠结着:他琏二爷是个讲究人,不屑于白占人便宜。可如果给贾环三五百两银子收购这2成股权和方案,凤姐儿知道了,肯定要和他闹。着实令人头疼。 贾环怡然的品着美酒、佳肴。贾琏的反应不出他的意料。贾琏不可能对一年8千两利润的生意不感兴趣。 他要是有实力做,也不会将这单生意让给贾琏。他现在也是穷人一个。 但这单生意的关键不在于蜂窝煤的优势,而是在于贾府的人脉。把蜂窝煤推销到和贾府交好的勋贵府上需要人脉资源。所以贾琏能做,他一个8岁的小屁孩做不成。 本来没有和王熙凤闹翻的话,他在蜂窝煤手工作坊占2成干股,也可以分一杯羹。他是打算等贾府的蜂窝煤烧起来后再游说贾琏的。但现在自然是不提。 然而,贾环并非是要白白的送给贾琏一桩富贵。贾琏刚才还要兴师问罪,他得有多喜欢被虐,还巴巴的送上财富。 贾环有他的想法和打算。 见贾琏还在纠结着,贾环“善解人意”的道:“琏二哥无需纠结,自然是要以夫妻感情为重。琏二哥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帮我安排下赵国基的工作。” 贾琏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见他不似做伪,轻轻的叹口气,“环哥儿,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怎么就和凤姐儿看不对眼?行,二哥答应了。” 贾琏和贾环只是堂兄弟,还给着嫡庶之分,他心里肯定是维护王熙凤。 再者,贾琏人品不错。但不代表他不爱财。贾环都说了不要钱,他难道还要硬塞?他还没“老实”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在贾琏心中这其实是贾环的“买命钱”。有这笔银子的情分在,他不会再去追究贾环“欺负”王熙凤的事情。 “来,咱哥俩儿喝一杯。”贾琏举杯和贾环碰了一杯,爽朗的笑道:“环哥儿,今天的事就此揭过。记着你的承诺。你慢慢吃,二哥有事,先走一步。” 他现在坐下来和贾环一起吃饭喝酒,挺尴尬的。 贾环笑了笑,点点头,起身目送贾琏离开包厢,然后坐下来自斟自饮。 事情,果然如他所想! 他给贾琏的承诺是什么?概括起来,就是不惹事、不怕事! 但他那天对平儿是怎么说的呢?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是要继续“追杀”王熙凤的想法。 这两个表态是相互矛盾的。看起来,他是屈服在贾琏的压力之下。虽然态度强硬,强调自卫反击权,但到底没有说要对王熙凤“赶尽杀绝”。 然而,真实的原因并非如此!贾琏太高看他自己了。竟然以为贾环想要“求和”而贿赂他。 再来梳理贾环的计划:邢夫人当了猪队友,贾环要干掉王熙凤,剥夺她管家的权力的谋划,实际上是失败了。但贾环依旧认为王熙凤不会再是他的对手。原因就在贾琏身上。 贾环要给王熙凤重新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她的丈夫:贾琏。很明显,贾琏要是搞外-遇、偷-情,王熙凤会优先找谁的麻烦?理所当然是贾琏。 如果凤姐儿不自量力,想要两面开战,贾环刚刚给贾琏承诺:你再来惹我,我就会回击! 单对单,王熙凤都不是贾环的对手,更何况加上贾琏?所以,贾环接下来其实根本就没有准备对付王熙凤的计划。届时,要对付“双线作战”的王熙凤,易如反掌。 那么,贾环是打算怎么将贾琏树立为王熙凤的敌人? 伏笔在贾环早早的就和贾琏合作蜂窝煤。贾环如此“欺负”凤姐,在夫妻感情和睦时,贾琏会不出头?那么,贾环就有机会将他的煤炭扩大生产的方案兜售给贾琏。 接下来,贾琏一年有8千多两银子的进账,王熙凤的印子钱利息1千多两还给贾环给弄掉。此消彼长。琏二爷房里,谁会更强势些?还是凤辣子吗?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更重要的一点,男人有钱就变坏! 更何况贾琏本身就是十分好色!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女儿巧姐出天花,按照习俗夫妻分房睡,贾琏偷“多姑娘”。王熙凤过生日,贾琏偷鲍二媳妇。后面又偷娶尤二姐(养二-奶)。 贾宝玉说他: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宝二哥的话直白点说:贾琏只知道啪啪啪,自己爽,不懂情调。 贾环做的事情,不过是将贾琏内心的猛虎给释放出来。 王熙凤不会有机会再做贾环的敌人! 她,已经是过去式。 … 贾琏坐车离开了醉仙楼返回家中。他早和王熙凤约好,处理完贾环就回去吃饭。当然,重点是让凤姐儿开心。 满心期盼着贾环去道歉认错的王熙凤在等待贾琏归来,她注定要失望。 贾环是没兴趣向她认错。王熙凤也没料到她此后再无力找贾环的麻烦。 十月已经入冬,贾琏谈成一家勋贵府上的供货协议,就能立即有银子进账。 凤姐将要面临的是一场全新的“战争”。名字叫做:保卫婚姻! … 醉仙楼中,贾环在包厢中慢慢的品着美味佳肴,他难得出来一趟。弹琴的清倌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十分清净。 突然隔壁包厢传来一阵喧哗的吵闹声。似乎是什么文人在聚会,在争论高低。 贾环笑着摇摇头,怡然自得的喝下最后一口玉泉酒,到底是8岁的身体,喝了2杯白酒,就感觉有点发飘。 贾环将身上带着的《射雕英雄传》拿出来丢在桌上,他等会还要去找四时坊仁和书店的老板吕承基卖书。预期50两银子。 卖书不赚钱,在报纸上连载武侠小说才赚钱。就像金庸办《明报》时一样。但贾环现在是没办法办报纸的。就他预估,在周朝办报纸至少要找到南书房行走,军机处大臣这个级别的人物做后台才行。 酒足饭饱后,贾环从二楼“酒”字号包厢里出来。饭钱贾琏已经付过。 赵国基和钱槐两人在偏厅里等着,忙迎过来。三人正要一起下楼离开,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声:“贾兄,贾朋友,近日可好?” 贾环看过去,就见二楼走廊上穿着白色儒衫的林心远,惊喜的快步走过来,拱手一礼,热情的笑道:“贾兄,许久不见!” “林兄好!”贾环微笑着和林心远见礼,心里却是有点犯嘀咕。林老兄热情的有点过头了。他和林心远不过是一桩生意的交情,没有人生“四大铁”的共同经历。 林心远笑哈哈的邀请道:“贾兄,我和书院的同学在此聚会畅饮。以你的才华,当有一席之地。且跟我来。”说着,不由分说的拉着贾环,进了隔壁包间中。 赵国基和钱槐两人只能无奈的继续在酒楼等候。 宽敞的雅间中,十几名青年士子分三桌而坐,各自穿着襕衫。气氛热烈。正是贾环刚才听到热闹的包间。 正站着说话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浓眉大眼,神采飞扬,扬声道:“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诸君以何破题?” 众士子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说的八股文技艺。 贾环心里就有些奇怪,他以为林心远拉他来是挡枪的。但八股文他现在连门都没入。他的学习进度还在学《孟子》。拉他进来有什么用? 林心远带着贾环在左边一桌落座,给在座的四名士子拱手见礼,介绍道:“这位是在下的好友贾兄。也是个读书人。今日偶遇,特邀请他来此共饮。” 几名士子纷纷笑道:“既是林同学的好友,当可入座。先听刘国山高论。” 贾环8岁的年纪,面容稚嫩,安坐在酒桌边。听这十几位士子分别发表“高论”。慢慢的也听出些门道。 在座的学子,功名以刘国山为首,其余的还有三名过了府试的童生。余者都是县试、或者下场没有收获的学子。比如林心远这样的。年纪十六,还没有过县试。 刘国山是今科的秀才。他家资巨富,得中秀才后,一生富贵无忧。今天便是他请客,邀请闻道书院和白檀书院的二三好友来此聚会论文。 贾环正疑惑林心远拉他来撑场的用意时,刘国山朗声笑道:“诸位同学,想必之前都已经听说,今天各写诗一首,我择佳作在家中的书局刊行。” 贾环一听就明白了。敢情林心远是要他来帮忙写(抄)诗。心里颇有点无语。他和林心远还没熟到这份上吧? 这时一名青衫士子站起来道:“国山兄所言极是。不知林子明可有佳作与我等一观?” 林心远,字子明。闻言,不自信的道:“在下近日事情繁忙,暂无诗作…” 青衫士子立即翻脸,讥笑道:“林子明莫非看不起国山兄?不带诗作也来赴会。不知道你是忙着满身铜臭的商贾之事,还是忙着奉承五凤馆的名妓呢?” “哈哈。”众士子哄笑。 有人道:“五凤馆的五位花魁,我等但听闻却无缘一见。林同学倒是好福气。” “钱多罢了!” 林心远脸皮都紫涨。他曾经在同学面前炫耀逛过京城中的五凤馆,见过水仙姑娘。不曾想,现在成了众同学嘲讽的靶子。 刘国山脸色稍稍变化,看林心远的眼神有点异样。他是文会的发起人,林子明不带诗作而来,有点说不过去吧! 青衫士子道:“林子明你既然没有诗作,来此做什么?混饭吃么。我陈嘉运真是耻于与你这种锱铢必较的商人为伍!” “你…” 同桌的一名二十出头的士子打圆场道:“陈同学何必如此说。都是同窗。” 贾环知道同桌的这位士子叫乔如松。上科过了府试的童生。家产殷实,为人敦厚。 陈嘉运不敢得罪乔如松,拱手道:“与乔兄无关。我不过是一逞口舌之快,报昔日一箭之仇。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在下不才,也学一学春秋古人。” 包间中众士子哄笑。有人笑道:“陈同学,是学君子还是学小人?” 乔如松见状,轻轻的叹口气。林心远往日得罪了不少人。 林心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道:“陈嘉运,你自负学问、诗才。好,我今天偶遇了一位朋友,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诗才。”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正在喝茶看热闹的贾环身上。 我去。贾环无语的皱眉。打个酱油都能有事?帮林心远应付下,他有心里准备。随便抄一首不出色的诗就行。他也不是冷面人的性格。 但林心远这样推他出去打擂台,不好吧? ... ... 第五十七章 强行装逼 贾环心里不满林心远的做法,给架在火堆上烤,但现在却是无法脱身。》 宴会的主人秀才刘国山向贾环拱手,说道,“这位朋友请了,还未请教名讳。” 贾环客气的回礼,道:“在下贾环,在家中读书。与林兄是好友。今日偶至,多谢刘前辈款待。” 贾环这话说的很客气。刘国山笑道:“好说,好说。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林子明既然说贾兄有大才,我等先品贾兄好诗,再借诗下酒,开怀畅饮。” 众多童生一起起哄道:“正该如此。”气氛热烈。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读书人。 这时,穿着青衫的陈嘉运冷笑一声,“结发童子,也敢言诗乎?千字文认全没有?”他算是听出来,能请的起塾师的人家,家境岂会差?贾环又和大商贾之子林心远交好,应该是一类人,家世累富。这让他尤其的不爽。 有书生笑道:“陈同学何必愤世嫉俗。初唐四杰骆宾王7岁做‘咏鹅’诗,今日焉知贾小友不能作诗?且听之。” 陈嘉运在同学里面愤世嫉俗是出了名的,最喜欢杜工部两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凡家境优渥者,他必然不喜。 陈嘉运哂笑道:“骆宾王这一千年来还没出一个。明朝三大才子解缙、杨慎、徐渭,个个博古通今,才华绝伦,也没有见到有少年早发者。贾朋友若是要背诵李杜诗篇,就不要拿出来现眼了。” 又有人笑道:“不然,前朝奸臣严嵩九岁入县学、十岁得秀才功名。” 我靠。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陈嘉运质问贾环的气势又被同学打断,气的脸皮涨红。 贾环也看出来,这位陈同学虽然中了童生,在今天聚会中也算佼佼者,但他的人缘并不好。 当然,贾环身边的这位富二代的林同学人缘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陈嘉运拉仇恨的气势虽然被他的同学打断,但贾环给人鄙视心里还是不爽。他本来是个冷静的成年人,但此时刚喝了两杯玉泉酒,酒意涌上来,针锋相对的道:“ 这位陈朋友请了。在下虽然年幼。也听先生讲过,韩昌黎有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此而已。没有以年龄论学问的道理。” 说罢,吟诵道:“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包厢在静寂了几秒后,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好!” “好!” “好诗!” 刘国山道:“好气魄。正该如此。唐诗宋词已经写到极致,写到尽头。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贾朋友高才,我不如他。” 乔如松轻轻的点头。贾环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大气魄,出口成章,真是难得。 刚才类比贾环与严嵩的士子叫许英朗,字文谦,这时笑道:“好诗。我等正要听贾朋友的佳作。取纸笔来。” 陈嘉运冷笑一声,盯着贾环。 贾环身边的林心远则是冷笑的盯着陈嘉运:看你还狂不狂? 贾环从侍女手中接过纸笔,在酒桌上提笔立就。旁边的乔如松念道:“观府中海棠偶感。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好诗!”在座的童生都是识货的。考秀才,要考试帖诗。押韵,对句,这都是基本功。谁肚子没有背熟《对类》,《韵诗训》,《训蒙骈句》,《笠翁对韵》?若非天子重文章,背唐诗宋词的也大有人在。 贾环将苏轼这首咏海棠拿出来自然是一片叫好声。一个“恐”字写尽赏花时的心情:那种狂放、洒脱、酒意酣然、以花为友、孤寂落寞等等情绪,不一而足。 若贾环再大几岁,一众童生怕是要问他:海棠者,何人也?以花喻人,可见旖-旎。谁神经病大晚上看花啊?美人闺中看美人才是正解吧。 同座的童生给贾环倒了一杯酒,贾环拿起喝了,头飘飘的,问陈嘉运,“八岁童子作诗毕,还请陈朋友将你的诗拿出来一观。” 这是反打脸了。 在场的士子们都感到好笑。贾环这两首诗已经展露出功底。技压全场,毫无问题。陈同学这是自作自受。当然,谁也没料到8岁的小孩会如此厉害! 陈嘉运脸色抑郁,很有点不好看。他虽然有诗才,但跟贾环这种抄诗达人怎么比? 林心远喝着酒,讥笑道:“刚才听陈同学高谈阔论,怎么现在哑火了。丑媳妇终究是要见公婆的。拿出来吧,让诸位同学,前辈品一品你素日自傲的诗。” 乔如松摇摇头。林子明说话到底是尖酸了些。 陈嘉运给架着,只得将他准备好的一首咏梅诗拿出来,“红酥开遍琼苞碎,为谁消得人憔悴。层冰积雪暗香时,再拟小园黄昏会。” 许英朗将陈嘉运的诗给念出来。就有几人叫好。确实还不错。而林心远也不怎么得人心,无人帮他讥讽陈嘉运。 有人笑道:“一首咏海棠,一首咏寒梅,都可算是佳作。不过,陈同学这首诗似乎有凤求凰之意,莫非是写给你素日所仰慕的诗诗姑娘。” “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取笑声。教坊司的花魁苏诗诗年方十五,名扬京城,独占鳌头。他们这些小童生哪里有缘一会?只不过是远远的见过她的歌舞表演。绝色佳人蹁跹舞,可令汉时飞燕误。 将贾环的咏海棠诗和陈嘉运的诗放在一起说佳作,明显是瞎扯。 贾环酒意翻涌,嘘着眼睛,看着长脸的陈嘉运。本来事情可以就此揭过,但贾环心里头一口气还没出完呢,强行装逼打脸:“倒是巧了。我也有一首咏梅的词。 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 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枇杷花底校书人。” 这是一首“浣溪沙”的词。出自清朝著名词人:纳兰容若,所有明穿网文中最喜欢,最必须抄诗的对象。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的地位。 二十四岁将词作集结,又称《饮水词》。三十岁去世。时人云:“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可见其词的影响力之大。 民国四大国学大师王国维评论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唐诗宋词。国学大师王国维说,“北宋以来,一人而已。”这是极高的评价。 贾环且吟且喝酒,吟出第一句“欲问江梅瘦几分”之时,满场笑声戛然而止,寂静无声,各自看着贾环,屏息聆听,见证精品之作的诞生。 坐在贾环身边的一名童生不断的给贾环倒酒:上等的太禧白。一杯酒,一句诗。飘飘乎如冯虚御风! 贾环现在的装逼无疑是极其粗糙的,技术含量很低,那纳兰容若的词拼文采,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但请不要怪他。他自在穿越到贾府以来,哪里真正的顺心畅快过? 就宝玉那小屁孩坑他,真要是在上初中时,他不照脸上抽两巴掌,他名字倒过来写。跟尼玛傻-逼富二代一个德性。地球是围着你转的?来啊,谁怕谁? 就王熙凤那做派,总找他麻烦。要不是她的身份护着,真是要当面骂个狗血临头。骂一句“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算什么?骂的还不够深,还不够痛! 就王夫人那个搞法,真要是他的老板,他早把辞职信砸在她脸上。让你装逼。爱咋咋地,哥不侍候了! 还有贾母,要跪地磕头请安。真要是他公司的董事长强行要他下跪,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你信不信?你大爷的! “枇杷花底校书人。”贾环念完最后一句,手指着长脸的青衫童生陈嘉运,意兴张扬的点了点,说道:“请不要把你那种低劣水平的诗和我…的作品放在一起。谢谢!” 陈嘉运脸色顿时变成青色。但无人同情他。他出言不逊的惹到这位贾朋友。还能如何? “林兄,我们走。”贾环酣畅淋漓的装完逼,打完脸,扶着林心远出了包厢。 包厢中,满座童生鸦雀无声。 林心远扶着贾环出了醉仙楼。赵国基、钱槐跟在身边。贾环走路已经在飘,但思维还是清醒的,吩咐道:“舅舅,你去雇一辆马车送我们回去。我和林兄说几句。” 林心远笑喜气洋洋,拱手道:“贾兄高才,在下佩服!此事算我欠了贾兄一个大人情。” 贾环摇摇头,“我有个问题,林兄和这些童生不对付,为什么还要来参加今天的聚会?” 林心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苦笑道:“贾兄,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贾环举起手,制止道:“那就不要说了。希望不会再有下次。就此告辞。” 他没兴趣听一个男人说心事。林心远这种人不可以当朋友。自己今天纯粹是被他架在火上烤。当然,自己不会当场和他翻脸。君子绝交,不出恶语。但事后会疏远他。 林心远连忙追着贾环,说道:“贾兄,贾兄,请听在下一言。我家里出了变故。我实在是不想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 贾环就挺在路边的树荫下,看了林心远一眼。顺便等着赵国基雇马车过来。 此时,他脑子想到的是在胭脂店里遇到的那道美丽的倩影。貌似是林心远的姐姐或者妹妹。只是,他现在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他已经忘记那美丽女郎的身姿、气质。 但,贾环做不出觊觎林心远的姐姐或者妹妹,就和林心远继续交往的事情。商业上的事情,他可以接受虚与委蛇,尔虞我诈。但在生活中就算了。 和林心远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贾环坐进赵国基雇来的马车,回到贾府。 他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去和老狐狸吕承基打交道卖小说。 雍治8年冬,贾环的三首诗词在京城小范围内开始流传。不久之后,便在教坊司中流传开。 ... 第五十八章 最后一课 农历十月中旬,京城已经入冬。天阴沉沉的,似乎酝酿着一场雪。 京城西郊的许记酒楼中,两名中年文士在二楼临窗处小酌对饮,轻声谈论近日京城中流传的好词:浣溪沙-欲问江梅瘦几分。 在这个没有传媒业的年代,诗词的传播主要通过两张嘴:文人和名妓。教坊司是官办青楼,名妓在其间自是不必说。 傍晚时分,郊外的酒楼生意冷清,二楼之上并无几桌客人。两人谈得尽兴。只是右侧的文士面色听到作者名之后略微有点古怪。 “户部贪-腐案了结。邱侍郎告老还乡。章学士到低棋高一着。子修兄,今日你约我来饮酒,所为何事?” “文台兄,我接到家中来信,家母病重,我意欲返乡经营,不再醉心举业…” “唉…!”表字文台的文士长长的叹了口气,语调落寞,“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两名文士的声音渐渐的低下来。 窗外,不知何时,下了一场小雪。 … 十月下旬,天气渐冷,小雪消融。 三十日,下午时分,贾环写了一幅字,将探春的丫鬟翠墨打发走,拿起削好的炭条当铅笔,让晴雯当模特,画着素描画当休闲。 只是他的功底到底是业余的,画的不怎么像。晴雯咯咯娇笑着拿去如意取笑他。 十月十二日和贾琏谈判完,从府外回来后,他便一直在府内读书。手中的射雕英雄传自然没有机会卖出。不过,有贾琏给的100两银子进账,在短时间内他并无经济压力。 第二天早上,贾环在二门和长随钱槐汇合,前往书房小院。十八日时,贾琏就安排了赵国基去东城外的蜂窝煤作坊任管事。 贾琏怎么和王熙凤商量的,贾环就不得而知。年入8千两银子的生意,想来,他是知道如何保密以及与贾府的公产分开的吧! 封建主义社会大家庭实行的是同居共财制度。男子的收入都要归公中,做养家之用。但男子私下的收入,谁会傻到交入公中? 另外,即便是“同居共财”,但依旧保留着个人资产。比如贾府中,王熙凤的嫁妆,这就是她的个人资产。支配权给归她。她的丈夫贾琏都不能动。 同理,贾琏也可以拥有他的私产。这在红楼里面有体现,他要王熙凤帮忙说服鸳鸯拿贾母的私房钱出来用,给王熙凤和平儿联手讹了200两银子。 具体操作手法,看看国企的国有资产是如何流失的就懂了。 而按照宋、明时期的记载,大家族之中,各房拥有私产、铺子都是正常、公开的事情。 … 刚到书房小院门口,贾兰的长随桂树上来请安,“给三爷请安。” 贾环就笑了下,“桂树,你有事情?” 桂树赔笑道:“三爷,兰少爷今天生病发热不退,要请几天病假。我想请三爷帮告知林先生一声。” “我知道了。”贾环应下来,进到书房中坐下,准备功课。 林先生崖岸自高,方正严肃,像桂树这样的豪门长随,目不识丁,入不了他的眼,连话都懒得说一句。这是他身为举人的傲气。 今天略有些异常,上午十点许,林高和(林举人)才姗姗来迟。正在自己看书的贾环和贾琮向林高和行礼问好。贾环说起贾兰发烧请假的事情。 林高和摆摆手,长叹一口气,“无需请假了,今日是最后一课。我已经向东翁辞馆,下午就会离开贵府。” “啊?”贾环愣了下,好几秒才恢复过来,惊讶的站起来问道:“先生怎么突然要辞馆?可是银钱上有什么困难?” 林举人这样的塾师,京城的行情是每年四十两的束脩。贾府包吃包住。一年三节另有奉送。但林举人若是有朋友来往,确实不大够。京官都不大够。 贾琮眨眨眼睛,呆呆的坐在位置上。他对林举人辞馆没什么感受。 林高和看着自己的弟子,严肃的目光变得柔和,解释道:“十天前,我接到老家来信,家慈病重。为人子者,最忌子欲养,而亲不在。况且为师在科场蹉跎这些年的岁月,也是时候返乡整顿家业了。” 一个举人在京城并不起眼,但在地方上都是乡绅豪族一流的人物。只有穷秀才的说法,没有穷举人的说法。因为举人免除其名下土地的赋税徭役。 一旦中举,乡间的平民、甚至中小地主都会“投献”土地,将之挂在举人名下,避免国家繁重的赋税徭役。举人每年可以收到不菲的地租。 这只是经济利益,还有政治上的种种特权,比如见官不跪等等。因而,还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 贾环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林先生母亲病重,他还如何挽留?行礼道:“学生祝先生回乡一切顺利!” 林高和离开,他的学业就得中断。他现在才刚刚将《孟子》学完。四书学完之后,还要选本经,再要学八股文技巧。 林高和一走,他明年二月的科考必定无望。 林高和点了点头,温声道:“你不必担心。闻道书院的讲郎叶鸿云和我是至交好友。你拿着这封荐书去书院。闻道书院的山长、讲郎都是学识过人、品行高洁的儒者。学业不用担心。” 贾环心里松了口气,接过荐书,“谢先生。” 林高和道:“你天资聪颖,去了书院,不要因为自己的天资高于同学而得意。要用心读书,争取早入考取功名,解除你目前的困局。 读书人讲究:立德、立功、立言。此为三不朽。为师希望你能以此为目标而努力。” 贾环郑重的向林高和行礼,“学生谨记!” 立德、立功、立言是儒家提倡的“三不朽”,由春秋鲁国叔孙豹提出。人的生命有限,最终会死去,但存留在世间不朽的是三件事:立德、立功、立言。 伟大的资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拿破仑曾经说过,等他死去,在历史书上占有的篇幅不会超过一页纸的四分之一,但他的《拿破仑法典》将会永存。事实也确实如此。这就是立言! 贾环并没有如此高尚的情操,但值此立志之时,他还是有些触动! 林先生是一位儒者。真儒。不同于贾政的假道学,不是贾宝玉口中的腐儒。儒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但世事无常,人力有穷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林高和满意的捻须微笑,“上课吧。随我念神童诗。” “是,先生!”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 三冬今足用,谁笑腹空虚。”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学乃身之宝,儒为席上珍。 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 莫道儒冠误,诗书不负人。” 朗朗的读书声,一遍又一遍的在学堂中响起。林举人念一句,贾环和贾琮念一句。 林举人要返乡,自此不打算再进入考场。数十年前他也是在老师的督促下,背着神童诗,激励着自己,想着自己金榜题名之时。数十年的梦断,如今唯有寄托在弟子身上。 林举人心里,情绪纷飞!有泪洒长襟的感慨。 贾环高声念着神童诗,心中的情怀激荡,又想起当年高三时。当年的寒门学子,考入重点大学。寒窗苦读十数载,一朝闻名天下知。 他不求跻身于朝堂,不求闻名于天下。他要的是:能像现代社会中,不用作奴才、掌握自己的命运、受人尊敬的活着。 贾环自认为不是儒家门徒。现代社会的思想本就是偏法家、兵家。 功名是敲门砖,功名是护身符。他需要功名来打破腐-朽堕落的贾家对他的限制。 他没有儒者那样“兼济天下“的情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像国际歌里唱到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挣的!自己选择自己的活法。 他不是儒家门徒,但他敬佩儒者。 … 最后一课,在朗诵“神童诗“中结束。贾环、贾琮送林高和到住处拿行李,再送到外书房,贾政和一众清客来相送。 贾环跟着众清客送到角门外,眼睛微微有些泛红,鼻子发酸。贾政并没有来送。等林举人和众人简单的寒暄完毕,就要形单影只背着行礼步行离开时, 贾环长稽行礼,高声道:“先生一路顺风!”林举人教授他四书的知识,是为良师。 虽然林举人给他留下了通信地址:大周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延平府永安县。但是,在古代这样的交通条件下,真不知道此生是否有再见之日!有再聆听教诲之时! 林举人回头,笑了笑,安步当车,消失在贾府外大街的尽头。时值冬日正午,雍治八年十一月初一。 ... ... 第五十九章 探视、再见 蜡烛在贾环卧室中燃烧,带着冬夜的静寂。“哑哑!”寒鸦在窗外扑哧的掠过枯枝。 贾环惆怅的坐在榻椅中。他还沉浸在离别的情绪中。 卧室中,晴雯、如意悄然无声的帮贾环打包衣服、书籍、生活用具,一一的细心整理好。 晚上十点多时东西都收拾完。如意忍不住扁嘴,问道:“三爷,你真的不带我和晴雯姐姐去闻道书院吗?” 贾环微征了下。如意的问题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林举人走了,他的生活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这让他在离别惆怅中又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摆脱困境的轻松。 他想过很多“逃离”贾府的方式,没想到会是以“求学”这样的方式离开这片窄小的天地。然而,仓促间,他依然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他的年纪太小,不适合在社会上走动,很危险;他的身份,暂时没法弄到路引(身份证明),无法离开京城;而且,他这一次带不走晴雯和如意。 如果现在就一走了之,他对晴雯和如意会有愧疚。因为,他是问过两个小姑娘意见的,打算带她们一起离开贾府。 这种想走,又因为现实的困境走不成的情绪折磨着贾环的内心,沉吟了许久,才回答道:“如意,我是去书院里读书求学,又不是去当大少爷的,怎么带你两个去?” 9岁大,模样清秀的小姑娘就翘起小嘴,坐在高凳上,闷闷不乐。 晴雯“噗嗤”笑了一声,娇俏无端,拉了下如意的衣袖,“诶,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如意怏怏的道:“我就是不想每天见不到三爷嘛!” 感受着小姑娘的依恋,贾环笑着摇头,说道:“我出府去书院读书。明年二月过县试,四月过府试,八月过院试。三场考试考完了,就会回来。” “哦。”如意点点头。她对贾环的依恋,有主仆之情,有朋友之情,有患难之情,也有小姑娘心底的小心思:她想当贾三爷的姨娘。 晴雯抿嘴轻笑,先出了卧室。如意跟着贾环好几年了,留点空间让他们说话。 身后隐约传来两人的对话。 “三爷,要是考不中怎么办?” “哪有这样咒我的?考不中秀才,三爷我的麻烦就大了。” “不…不是啊。我是想,三爷考不中要在书院里读书很久…” … 第二天上午,贾环去外书房找贾政说去闻道书院读书的事情。但贾政不在家中,去了工部衙门坐衙。 贾政的工部员外郎没有上朝的资格。朝廷的大朝、小朝都和他无关。但政老爹的性格如此,方正呆板,每天准点去衙门里枯坐,当泥菩萨。 贾环在贾政的外书房门口和贾政的清客詹光(沾光)、胡斯来(胡来)应付了几句,就回了二门内。先搞定贾政这边,再去和王夫人说为好。 贾环将怀里的荐书收好,顺着甬道往中路的李纨院而去。他打算在走之前去看看贾兰。 贾府中路的园林、院落景致带着鲜明的北方风格:轩峻壮丽,有着宏大、雄伟的气势。不像精致幽雅的江南园林。此时,贾府中已经充满冬季的景象。 从甬道过王夫人的东跨院、赵姨娘小院、贾环住处、再往前走,靠近贾母住处的就是李纨院。 院中宽敞,栽种着的桃李、松柏并列在两旁。贾环在小丫鬟的带领下进了院落。李纨的大丫鬟素云笑着将贾环领到正房的偏厅中,笑吟吟的道:“三爷,兰哥儿好多了,还在养。怕病气冲撞了你。奶奶正在偏厅里陪东府的蓉大奶奶说话。” 蓉大奶奶,就是贾蓉的妻子秦可卿。 贾环就笑了笑。素云和他的大丫鬟如意的关系不错。他和素云打过几回交道。印象还不错。进了偏厅,就见两个气质各异的美女正坐在深红色的桌几边说话。 穿着素雅的浅蓝色罩衫的美女是李纨,肌肤白腻,容颜秀美,二十岁左右,一举一动充满了闺房少--妇独有的风情。 秦可卿穿着妍丽的绸缎水粉色外衫,身量中等,比之李纨略显纤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娇媚动人,国色天资。 李纨得体的微笑着道:“环兄弟来顽了,快请坐。”又介绍道:“这是东府的蓉大奶奶!” 贾环现在在贾府里地位很高。无人敢惹。凤辣子都委屈的认输了呢,不敢再找他的麻烦。但李纨是怕了贾环那个冲脾气,可不敢和他亲近。 秦可卿纤纤袅袅的起身,向贾环行了个礼,“秦氏见过环叔。”贾环年纪虽小,但比贾蓉要高一辈。秦可卿算是贾环的侄儿媳妇。 贾环回了一礼。秦可卿神情温柔,描着细细的长眉,金钗银饰带在发髻上,白皙圆润的脸蛋,说话轻声细语,自有一股温柔婀娜的韵味铺面而来。 贾环心里暗赞一声,似乎可以用这两句诗来形容秦可卿给人的第一印象: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温润如雨,轻柔似风。 难怪贾府上下都喜欢她。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待人接物都很妥当。 素云就将贾环来看贾兰的事情说了。李纨就笑道:“倒要谢环兄弟。兰儿早起在院子里读书染了风寒。请太医来用了药,这会子已经退热,还要在养几天。” 贾环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在书房小院里晨读,贾兰在家里晨读。因季节变化所以感冒发烧。 李纨看似是贾府里的大善人,从不惹是非,口碑极佳。但贾环却是知道她内心是个要强的人,就指着贾兰将来高中。受封命妇时,凤冠霞帔。 贾母临终时嘱咐贾兰道:“将来你成了人,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就是这意思。 封建时代的寡妇,改嫁什么的,就不要想了。也只有含辛茹苦的抚养儿子。等儿子有出息,才有风光、脸面。才不用小心翼翼,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而不受非议。 贾环心里涌起对她的同情。正如李纨的判词所言: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贾兰高中之后,就是她油尽灯枯,命丧黄泉之时! 这是封建礼教在“吃人”。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里面对此批判的入木三分。 贾环坐下来,喝着素云端来的茶,说道:“我说一句大嫂不爱听的话。读书人三更起五更眠,头悬梁,锥刺股,都是常事。但兰哥儿到底是年纪小了些,并不适合苦读。再等几岁最好。” 李纨嘴角就掠过一抹讥讽之色,喝着茶,没说话。她是前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家里是诗书传家。姐妹们都能识字断文。她已故的丈夫贾珠是秀才。读书的事情她不比贾环懂得多? 贾环什么人,只看李纨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听进去。到底是交浅言深。 贾环心里自嘲的一笑:你同情别人,别人未必要你的同情呢!想了想,说道:“我明日就要出府去闻道书院读书。我和兰哥儿名为叔侄,实为同学、朋友。我有几句话,请大嫂转告兰哥儿。 身体是学习的本钱。身体好,才能耳聪目明,脑筋灵活。兰哥儿有时间可以试试我这个法子:饭后不要坐,要走百步。每天坚持适量的运动,不要每天久坐在书桌前。学习要花苦工。但重在效率,不在时间。” 说完之后,贾环不管李纨听进去没有,就站起身,拱手一礼,准备离开。他来看望生病的同学,尽同学之谊。李纨不听,他不强求。 “啊?环兄弟要出府读书?”李纨微征了几秒,挽留道:“环兄弟再坐一会儿。”又吩咐翠云去拿了贾府里上佳的糕点、时令的果盘来摆开招待贾环。 贾环点头道:“嗯。林先生辞馆,我打算去闻道书院读书,继续学业。” 李纨笑着道:“环兄弟真是刻苦。兰哥儿还小,我是舍不得他出府读书。还不知道老爷是请否会请塾师。” 贾环知道贾政一两年之内不会再给儿子、孙子请塾师。但不好明说。 李纨略显殷勤的递了一个橘子给贾环,说道:“我耽搁环兄弟一些时间。刚才环兄弟的一番话很有道理,能不能再说的详细些呢?” 谁的儿子谁心疼。贾兰生病,她焦虑的整晚都睡不着。贾环说的调养的法子,似乎很有几分道理,她想要听一听。在贾环面前也就放低姿态。 贾环对养生之道并不怎么在行。现代社会对青少年,其实提倡的是劳逸结合。老年人自然又是另外一套。另外中医讲究,依照季节来吃饭菜,讲究不要暴饮暴食等等 贾环和李纨说起养生经,一旁的秦可卿,一双清水般的明眸好奇的打量着瘦小的贾环。她和王熙凤交好。凤姐儿最近郁郁不乐。她对贾环可没什么好印象。 但今天听贾环说这一番话,真是个明事理的人。而且似乎,他懂得很多呢。 贾环和李纨聊了一会养生的话题。李纨不好意思刚问完就把贾环打发走,那太功利,转而就和贾环谈起贾兰的学习进度。贾兰目前学到了《论语》。 贾环道:“朱子有言,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定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 古人读书是先从五经开始,自从朱熹为四经做注,认为读书应该循序渐进。先读大学,再读论语、孟子、中庸。这也是塾师们通常采用的顺序。 贾环接着道:“兰哥儿读论语,我倒是有个建议,不要按照顺序去读。而是要将论语里面讲‘仁’、‘德行’、‘君子’、‘小人’分别抄录出来,汇总了来读。这样有助于理解。” 对贾环而言,他三观早就形成,无需这样。但对贾兰来说,要领悟孔子说的话意思,就要通篇连起读。 李纨的脸色再次变化,略有些震惊的看着贾环。她在读书的事情上是有点自负的,自认为能督促好贾兰,但听过贾环这番话,才知道她的差距。 将四书五经当读物来读,和将四书五经当考试提纲来读,差别自然很明显。 李纨轻轻的叹口气,感慨道:“环兄弟要是不出府读书的话,我倒希望你有闲暇来我这里和兰儿一起读书。” 这是认可贾环的经义水平。 李纨到底识货的。贾环的经义水平直接是拷贝的林举人的水平,还要加上他前世的见识,要“征服”一个闺中少妇,自然是毫无问题。 这时,秦可卿插话,声音温软的问道:“环叔,明日出府读书,可禀明了老太太和太太?” ... ... 第六十章 红楼第一美女? 秦可卿显然是有脑子的女人。⊙贾环要出府读书,不征得贾母和王夫人的同意,绝无可能。而贾环不被贾母、王夫人所喜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 秦可卿这么问,其实是在善意的提醒贾环。 她今天旁听贾环和李纨聊天,着实对贾环的看法改变了不少。她是个“与人为善”的性格。这和她“贫女得居富室”有关。当然,也就是遇到了会提醒贾环一句。她还是站在凤姐儿那边的。 贾环看着说话温柔,娇俏可人的秦可卿,回答道:“暂时还没有。我等会儿就去回老太太、太太。” 心里赞道:真是个娇媚的尤物!怪不得贾珍那个大仲马不会放过她,不顾道德人伦将她给强行占有。 但凡读过红楼梦的男人都知道,对这个娇媚如花的大美人用强,几乎没有任何后遗症。 按照甲戌本红楼梦的说法,秦可卿被人发现和贾珍通-奸的事情之后,上吊自杀。而纵观全书,她从头至尾,都没有作出任何报复贾珍的行为。 要是想法邪恶点的男人,有机会的话...... 贾环当然不会做这样邪恶的事情。男女间的事情还是你情我愿为好。感情的事情,并不能强求。至于纯粹的欲-望的宣-泄,还不如自己用手来的直接。 对秦可卿这样国色天资的大美人,他相当乐意亲近。这是正常的男人都应该有的想法。只是,他没有拜倒在她的裙下的打算。人家结婚了啊。 欣赏、爱慕美丽的女人,这是正常的。自己私下里想一想,这也是可以理解的。都是正常的男人嘛。谁当年没有暗中爱慕的女神?但超出界限的事情,还不要做为好。 比如:贾宝玉在今年冬天去东府赏梅时,睡着秦可卿的床-上,将秦大美人给意--淫了一番。睡醒了,裤子湿了。这就相当的猥-琐!幸好他没给人发现。 其实,贾环不知道的是,今天秦可卿来李纨这里,就是邀请李纨去东府里赏梅。 听贾环的回答,秦可卿就知道贾环心中有数,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贾环也感受到秦可卿的善意。现在已经是红楼8年的冬天,距离贾珍对秦可卿用强的时间节点应该不远了。 红楼书中没有明写。时间无从推测。只知道从书中时间线推算,红楼10年秋,秦可卿开始生病。病逝于红楼11年深秋。另有红楼第七回,红楼九年,贾宝玉和秦钟初会,晚上贾宝玉和凤姐坐车回去的时候,焦大骂:“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扒灰就是指贾珍偷秦可卿。这事弄到仆人都知道的地步,肯定有段时间了。必定发生在红楼9年。时间已经很近了。 在道义上,贾环觉得他应该提醒下秦可卿。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被人给强了,这是相当悲惨的遭遇。能避免还是要避免。贾环没有保姆心,但不是冷血人。提前知道秦可卿要被人强行侵犯,有机会当面说话而不提醒,这太冷漠。 有红学观点说,秦可卿给贾珍强了之后,还和贾珍产生了感情。这简直是荒谬绝伦,一派胡言! 红楼梦的主基调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假设,秦可卿愿意和贾珍上-床,她还值得被同情吗?这在道德上是应该被谴责、鄙视吧?这还是悲剧吗?显然不是。 她至始自终都是被贾珍强迫。 这才是悲剧。 贾环心里的念头一瞬即过,组织了下语言,说道:“蓉哥媳妇,府里现在都在用小火炉,使用的时候呢一定注意。如果睡觉时将屋里的门窗都关上,会中毒死亡。你要小心。珍大哥原是好意,不要出了什么事故。” 珍大哥就是贾珍。 贾环一个8岁的小孩,大模大样的叫秦可卿“蓉哥媳妇”实在有点滑稽。但事实如此。他要叫“可卿姐姐”那才乱了辈分。 秦可卿清水般的明眸落在贾环脸上,很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说起小火炉来呢?但还是温柔的轻声谢道:“谢环叔提醒。” 她知道东府里确实在用蜂窝煤。据说是贾环发明的。贾琏让贾珍使用。但蜂窝煤有气味。她屋里冬日取暖烧炭盆,都是用的上好的红罗炭。红罗炭燃得耐久,没有味,不冒烟。宫中都用这种炭。 贾环笑了笑,轻轻的点头。 当着李纨的面,他不可能把话说得太明白。秦可卿生活在宁国府,她自己肯定知道贾珍是个什么人。而贾珍对她有没有想法,她心里应该有数。 红楼书中第二回,冷子兴说:“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哪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敢来管他的人” 这就是贾珍。大仲马。柳湘莲说道:“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而秦可卿是个什么性格? 书中,秦可卿的婆婆尤氏说秦可卿的性格: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他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 贾环正是知道秦可卿是这样的性格,才这么提醒秦可卿。他这么突兀的暗示,秦可卿不在心里想几天才怪?贾环最后那句话,换一个断句方式就是:你要小心珍大哥,原是好意,不要出了什么事故! 又闲聊了一会,李纨亲自带着素云、碧月送贾环到院子门口。她今天给贾环的经义水平所征服,自是要为儿子贾兰结交这样的“良师益友”。 但李纨刚对贾环发的感叹:“环兄弟要是不出府读书的话,我倒希望你有闲暇来我这里和兰儿一起读书。” 如果你要是信了这话,那就是图样图森破。李纨是见贾环要出府读书才敢这样表达下亲近之意。真要贾环天天来她家里,她得担忧的睡不着觉。 贾府里都知道老太太、太太不喜欢贾环。她如何敢和贾环来往过密。后果她承担不起。 送至院门口,李纨得体的祝贺道:“环兄弟明日出府读书,大嫂在此祝环兄弟早日高中!” 环哥儿这个称呼,在李纨这里已经变成了环兄弟,这是对贾环的尊称。表示是同辈人。而“哥儿”这个称呼就有点长辈的意思。 美人相近,幽香扑鼻。李纨穿着浅蓝色的衣衫,容颜秀美。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婉柔的少妇韵味。宛若水墨画中走出的古典仕女。真正的仕女。现代社会那些沾满了烟火或铜臭气息的女人无论如何包装都比不了。 贾环行礼,“谢大嫂吉言。”然后告辞离开。 贾环心里还是蛮喜欢李纨这样韵味的少-妇美人。当然,李纨和秦可卿相比,还要少了几分女人娇媚的韵味。已为人-妻的秦可卿堪称绝色尤物。评分95分偏上。 但李纨的学识、才情要优于秦可卿,她可是能在大观园诗社中评诗的女人。女人的美丽,是容貌加上气质和才情。两人气质不同,各擅胜场。 顺着甬道往回走,贾环回头看了眼李纨院,心里悠悠一叹。他在为秦可卿感叹。这是个遭遇悲催的美人儿。 7月份祭祖时,他和东府的嫡孙贾蔷聊了几句,贾蔷和贾蓉是好友,他当时想起秦可卿的事情,就有些感慨。 贾环知道即便他提醒了秦可卿,而且还提供了“一把刀”:以一氧化碳杀人的方式。贾珍强迫秦可卿显然不止一次。但以秦可卿柔弱、娇怯的性子未必敢激烈反抗,将贾珍给干掉。 但可能也于事无补。 贾珍作为宁国府的主人,将儿子贾蓉骂得很孙子一样。他要强上秦可卿,秦可卿绝对躲不过去。因为,贾珍下手的机会实在太多太多。 而对秦可卿而言,她是无法离开宁国府。她的丈夫贾蓉又不能保护她。几乎是一朵娇媚的鲜花等着被猪拱。 知道悲剧要在某个时间节点发生,而他无力阻止,这是贾环为秦可卿感叹的原因。 要挽救秦可卿的悲剧,除非是贾环在这一两年内找机会将贾珍给干掉。但贾环通共才和秦可卿见过几面?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说话。 他可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为一个见过才几面的美女去杀人。这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想法。 而且,不管哪个朝代,杀人都是犯法的。这么做最大的可能是:他和贾珍一命换一命。从此,贾蓉和秦可卿愉快的生活在一起。 贾环摇摇头,将心里的情绪驱逐出去,回到自己的住处。和晴雯、如意说笑几句,坐在书桌边,整理着他的思路。 贾环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秦可卿是一个迷啊。 很多红学家都在研究她。她的身世是迷,她的死是迷。 对秦可卿的研究,最出彩的当属刘心武先生。他认为秦可卿是废太子之女。贾府的衰败就来源于收留罪太子之女。贾元春因为告密而才选凤藻宫。秦可卿因为身世被皇帝赐死。 但精彩的观点不代表是正确的观点。刘心武先生在百家讲坛上讲到半路给红学家轰下去了。贾环不认可心武先生的观点。 还有红学观点认为,秦可卿的死是贾府败亡的原因之一。皇家的女儿,你说弄死了就弄死了?导致贾府被势力强大的皇族报复。还有她的棺木超规格等。 但贾环也不认可这些观点。 从政治博弈,历史权谋的角度来说,贾府衰败被抄家最大的原因是贾贵妃贾元春死了。她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王子腾在贾元春死后,随即就死于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 而对于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的贾环而言,秦可卿是一个即将有着悲催遭遇的美女。至于她身上的迷,就让它成为迷吧! 第一呢,贾环没打算贾府的猪队友们混。管他们呢。 第二呢,即便秦可卿是公主,是亲王之女等等身份,但只要贾府自身的实力强大,她的死亡就不会对贾府造成倾覆的危险。 原著中,秦可卿死于十一年,而贾府到前八十回终结时红楼十五年,也只是出现衰败的景象,还没有被抄家。 贾元春不死,王子腾不死,贾府无忧。 理清楚这些事情,贾环紧迫的心情放松下来。倒是想起一则关于秦可卿的事情来。 秦可卿,乳名兼美,表字可卿。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林黛玉。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因而很多人将她誉为“红楼第一美女”。 但贾环不认可这个观点。 因为一个女人的魅力,并不是说自看脸蛋和身材。这是相当肤浅的认识。要看三个方面:容貌、气质、才情。秦可卿的容貌自然是一流。再看气质。秦可卿气质依旧是一流。但是才情呢? 薛宝钗的才情,咏螃蟹诗:“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这是将某些人讽刺的入木三分。还有她的管理才能,秦可卿是没这方面的才华。 黛玉的才情,一曲葬花吟,是红楼诗词的最强音:“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黛玉虽然没有宝钗待人接物的本事,没有宝钗的管理才华,处理世事的实际能力,但她是精神上的贵族!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将她的品格、风范写尽无遗。这是作为人,最宝贵的品质。 红楼的第一美女始终是两个人:薛宝钗和林黛玉。红楼梦里作者原笔很明显的是褒扬黛玉,贬抑宝钗。但黛玉也有她的缺点。爱好者们的看法不一。 并非秦可卿。 秦可卿在容貌、气质上与宝钗、黛玉是同一级数,但输在内涵美上。 想到这儿,贾环自嘲的一笑,刚和秦可卿聊了几句,领略了她美丽的风姿,暗自赞叹她是个绝色尤物。现在又想着宝钗和黛玉比她美丽,自己好像挺不厚道的。 只是这会儿思绪转到这上面,他私下里自己想想。就像给当年的班花、校花们弄个排名一样。 群芳谱中第一名者谁? 贾环正思绪飘飞时,晴雯快步进来道:“三爷,老爷回来了。” 贾环要去给贾政说出府去闻道书院读书的事情。 ... 第六十一章 离去受阻 贾政中午从工部衙门回到贾府里。贾环立即前往贾政的外书房见他,说出府读书的事宜。 贾政看了看贾环,沉吟道:“闻道书院好是好。山长张安博是两榜进士出身,治春秋。京城里有名的大儒。我亦有耳闻。只是,你的年纪终究是小了些。” 贾政是不喜欢这个爱折腾事的庶子。但林举人临走时和他说:贾家日后高中者,必由贾环起!他因而有些迟疑。 贾环上前一步行礼,强调自己的意愿,“孩儿立志读书,请父亲成全。” 贾政叹口气,挥手道:“罢了。你去吧。” … 贾环搞定了政老爹就往王夫人的东跨院而来。留守的大丫鬟彩云告诉贾环:王夫人去了贾母那里侍候。 贾环想了想,和彩云说了一声,就回了住处。上午秦可卿刚提醒过他,要给贾母和王夫人说过后才能出得了贾府。他心里也清楚。 而贾母那一关很容易过。贾母虽说厌恶他,但作为贾府的大家长,她不可能嫌贾府的读书人多。只要是给贾府“添砖加瓦”的人,她都会欢迎。 倒是王夫人的心思贾环有些吃不准。王夫人的私心很重。但料想一个秀才的功名还不至于给她视为是贾宝玉的威胁吧? 下午两点半左右,冬季和熙的阳光落在庭院中槐树上。贾环正在堂屋里的条桌上临摹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如意在一旁陪着,偶尔闲话几句。主仆相得。 这时,彩云打发了一个小丫鬟来传话:太太回来了。贾环便搁下毛笔,洗了手,从赵姨娘院的走廊、院落中穿过,直抵东跨院侧门。心里思考怎么和王夫人说。 他希望能够离开贾府去闻道书院读书。第一,明年二月份就要县试,他的时间紧迫。明年辛亥年不中,后年壬子没有童生试,是乡试年。 第二,他希望离开贾府,哪怕只是暂时的。这片窄小的天地束缚着他的手脚,禁锢着他的自由。 东跨院的东廊正房内,王夫人正倚在软榻上小憩。身边两个大丫鬟金钏儿、玉钏儿在捶着腿,侍候着。 贾环跪地磕头,朗声道:“给母亲请安。” 王夫人等贾环把头给磕完,才缓缓的睁开眼睛,懒洋洋的问道:“环哥儿,你又有什么事情?” 语气有点不耐烦,带着一点淡淡的嘲讽。 贾环仿佛没感受到一般,沉稳的说道:“母亲,因前日林先生辞馆回乡,我的课业中断。因而我想出府去闻道书院读书。” 王夫人坐起来,淡淡的看着贾环。大脸的丫鬟金钏儿给王夫人送上茶。王夫人喝了一口,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明年开春再让府里请塾师教你和兰哥儿读书吧。” 贾环愣了几秒。王夫人竟然是不打算放他出府。这有点不合理吧?即便他中了秀才又能对贾宝玉造成什么威胁?秀才在王子腾面前不值得一提。 贾环先行礼,再陈述道:“母亲,我明年二月份就要参加县试,等到开春再学习时间有点紧。” 王夫人微微侧身将手中的茶碗放到托盘中,不以为然的道:“今年的县试不过,就明年再考。” “明年没有童子试。” 王夫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怒,“明年没有就后年再考。” 贾环心里一股火气陡然的涌起来。后年?你什么意思?是想再把我关在贾府里关两年?当即,贾环压着心底的情绪,沉声道:“回母亲,儿子想早日下科场试试身手。” 百善孝为先。他正面刚不过王夫人。他现在即便心里有情绪也得压着! 王夫人垂下眼帘,淡淡的说道:“你今年不过岁,晚两年打什么紧?你先珠大哥14岁中第。你还早着。你先下去吧。” 早逝的贾珠是王夫人的长子,十分优秀,14岁就中了秀才。她不认为贾环能比得过她的长子。 贾环顿时明白王夫人的想法了:不管他是否能考中,先要压他几年再说。就是这么霸道、蛮横!其他的话不过是借口。这实在是…娘希匹的! 贾环没有走,而是抬起头,平视着王夫人。他不甘心就这么退走。他现在退一步,就等于是前功尽弃。遗祸无穷。 退一步,他将继续失去人身的自由,被迫中断他的计划,被禁锢在这片窄小的天地内,形同坐-牢! 已经退无可退了! 王夫人微微仰着下巴,俯视着贾环,眼中闪过轻蔑、鄙夷,还有强硬。 贾环和王夫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他从王夫人的表情中已经明白:他不可能从王夫人口中得到出府的许可。 无声的对话如下: “你想都不要想,老老实实的在府内呆着吧。我看你怎么翻出我的手掌心。” “你会后悔的!” “你来试试!” 贾环果决的给王夫人行了一礼,转身就走。心中冷笑:活人能让尿憋死。你不让我出府,难道我就不出府了吗?我看贾府这么多侧门,你能封得住几个?离家出走去求学,你敢说我是不孝?看读书人是痛骂还是赞扬? 王夫人看着贾环出去的小身板,嘴角掠过一抹讥诮,吩咐了金钏儿几句。 … 当天下午,贾环背着大包裹和行李,从贾府东边的侧门离开贾府,但在贾府外的荣国府北街路口给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带着七八个身材粗大的奴仆给拦住。 贾府所有的门,都是通南街、北街。街口这里相当于是交通要道。出了这两条街,才能到四时坊的大道中。 几名健仆将贾环围起来,困在中间。周瑞跺跺脚,整理了下帽子,皮笑肉不笑的走过来。他是王夫人的陪房,任贾府外的管事。约四五十岁的年纪。 “三爷,请回吧!你要读书,太太自然会安排。不要让我们这些奴才难办。”周瑞一努嘴,就有人将贾环身上的行李和包裹强行的抢过去。 很粗暴。 贾环不过8岁,即便锻炼后有把子力气,但那是这些成年男子的对手。包裹轻而易举的被抢走。身上挨了两下。一股深深的被羞辱的感觉涌上来。 贾环用力的抿着嘴唇,右手愤怒的握起拳头。但,他,没有动手。 周瑞抱着膀子,讥笑道:“行了,走吧,三爷。闹开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贾环看着周瑞,眼中闪着寒星,将他的愤懑、绝望、压抑,一字字的说出来:“你…会…后…悔…的!我…保…证。” ... ... 第六十二章 出府(一) 寒冬的晨雾弥散出浓浓的冷意。↖寒凝大地。清晨中,贾府的角门中陆续的有人进出,慢慢的恢复着活力。 贾环试图从贾府东侧贾赦院角门出府读书被王夫人派管事周瑞带人拦住,这则消息在数天内就传遍贾府。 有人拍手叫好,大快人心。如凤姐;有人垂泪抱怨太太偏心;有人打抱不平,私下里骂,周瑞不过是个管事,算是贾府奴才,竟然敢让人打贾环; 有人同情,你说环哥儿读个书容易吗?有人无视,贾环和我相什么干?有人叹息,真真是可惜。有人心悸,太太的权威何其大?不可触怒她。 有人郁结;有人悲愤鸣不平,几个月朝夕的苦读之功就此毁于一旦;有人呵呵一笑,不过是谈资罢了… 时至隅中。几拨马车来返之后,数俩马车一并从贾府抵达宁国府。尤氏、秦可卿邀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人来会芳园游玩赏梅。 会芳园中的寒梅卓然绽放,一株株,一片片成林,迎寒风而盛开。有红梅、白梅、绿梅、宫粉梅、腊梅。美人梅。鲜艳夺目。 先茶后酒,到中午时分,秦可卿领着贾宝玉去她屋中休息,回转来暖阁里和王熙凤说私话。留贾宝玉的四个丫鬟:媚人、茜雪、麝月、秋纹在廊檐下侍候,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暖阁中,王熙凤穿着艳丽的棉袄,笑吟吟的坐在桌几边喝茶,身边平儿、丰儿等丫鬟侍候着。透过长长的走廊,可见远处的一处厅中贾母和王夫人正在说笑。 王熙凤见秦可卿进来,就对丫鬟们笑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她说体己话呢。”等屋里的丫鬟和婆子退下。王熙凤亲热的拉着秦可卿的手闲聊起来。 聊了一会,秦可卿轻声问道:“婶娘,前几天我去请珍大婶过来赏梅,正好碰到环三叔。他说要出府读书,可去成了?我似乎听到一些风声…” 王熙凤放声笑起来,十分兴奋,笑道:“咯咯,你不问我,我也打算要和你说一说。这事啊,环老三先去求了老爷恩准。老爷是个喜欢读书人的人,听说环老三的业师林举人在老爷面前给他说了不少好话。好像是说我们府里要出读书人,必定是先从贾环开始。 环老三是个聪明人,见到太太,就没提老爷恩准的事。而是直接恳求太太放他出府读书。太太什么人,早看清楚他的面目,根本就没问他:老爷是什么意思,直接不同意他出府读书。 昨儿老太太还问起。太太说他年纪太小,怕他自己照顾自己照顾不周到。大一点再去书院。再说,我们这样的体面人家,哪有请不起塾师的道理?” 秦可卿心里明白,嘴里说道:“这原也是爱护他的意思。” 王熙凤一双丹凤眼就瞄着秦可卿温柔的脸蛋,笑吟吟的道:“你在我面前打马虎眼。我就不信你不明白。太太就是要压压他。今年这一年来,环老三太放肆了!骂这个骂那个。你也是亲眼看见的。我都不敢再惹他。 照我说啊,太太要拿捏他手段多得是。亏得那小子懂人情世故,他前几日要是拿老爷的意思直接去压太太。嘿…,太太发怒的话,现在他怕是要躺在床-上养几个月了。” 做母亲的,教育“顽皮”的儿子,天经地义。 秦可卿娇媚的轻笑,“我哪有打马虎眼…” 王熙凤不理秦可卿辩驳,微微嘲讽的道:“可笑的是,环老三自以为聪明,他想出其不意的从大老爷那边的侧门离开。却不知道太太的院子出府要近得多。在北街的路口给周瑞堵回来。哈哈。” “那他现在呢?” “当然是老老实实在家里闭门读书。哈哈,有人专门盯着他。他想再跑一次也跑不了。” 秦可卿迟疑的道:“这…是不是有点…苛待的意味…” 王熙凤抿嘴哂笑,“苛待?怎么会呢?太太明明是关心他啊!谁家母亲舍得让8岁的儿子去书院里住宿读书? 太太不也说开春了再请塾师吗?寒冬腊月的,京城里哪有好的塾师?当然,环老三想上进的心思是好的。还闹脾气要逃出府。但做长辈的,那能由着小孩子胡闹?没惩罚他,还是太太心善。” 这话….,实在太妈有道理。 以致于,秦可卿听完后,无话可说。 王熙凤笑盈盈的喝口茶润嗓子,“环老三是自作自受。我心里这一口气真是舒畅的出来。不说他了。你琏二叔自从弄这个蜂窝煤之后,天天不落家,我…” 接下来,就是闺中密语了。 秦可卿一心二用。一边和王熙凤聊天,一边感叹贾环的遭遇。 她将那天贾环突兀的提醒在心里想了好些遍。昨天晚上去给公公(贾珍)、婆婆(尤氏)请安时,她公公看到她眼睛里放光。她回来再过一遍贾环的话就明白: 你要小心珍大哥,(我)原是好意,不要出了什么事故。 这是她善意提醒的回报。他真是个有心人。她要不是亲眼见证了“才子佳人话本”事件的全部,也不想到这上头去。毕竟贾环才是个**岁的小孩。 秦可卿心里对贾环有些怜悯:怪可怜的;本来出身就差,还摊上赵姨娘那样个娘;如今自己有本事,想要走一条上进的路,还要给嫡母卡着。 唉… 秦可卿心中幽幽一叹。窗外寒风正烈。 贾环并不知道东府里的事情。午饭后,他正在屋里默默的翻着他的四书笔记。 他的包袱、行李,被王夫人派人搜检了一番,第二天就让两个小厮来还给他。晴雯和如意帮他整理的衣服、用品、书籍翻得乱七八糟,堆着像垃圾一样抬过来。 贾环来贾府之后写的计划并没有夹带在行李中。他要去书院里住宿舍读书,这些私密的计划自然是留在家中更安全。这让他躲过一劫。 而银票,银子,他自是贴身放好,倒没有损失。 如意蹲在地上,扁着嘴,给贾环收拾行李,一边收拾,心里发酸、难受,流着眼泪。她费心洗干净、叠好的衣服,最后还是要给人抖散、弄脏。 漂亮的小姑娘眼睛红肿像桃子,抬起头,呜咽的道:“三爷,还收拾什么呀?太太又不让你出去读书。” 贾环放下书,走到如意面前,蹲下来,轻轻的给她擦拭掉眼泪,“如意,要下雪了。” 晚间时分,吃过晚饭后,邢夫人的车驾跟着贾母、王夫人从东府里回来。 过了约半个时辰,有丫鬟来回报,“太太,环三爷打发晴雯来说话。” “让她进来吧!”邢夫人微微惊讶,看向黑压压的屋外。 庚戌年,十一月十六,冬至。 冬至节兴起于周代,盛于唐宋,沿用至今。康熙《宛平县志》:“十一月冬至日,百官朝贺毕,退祀其先,具刺互拜,如元旦仪。” 富贵人家、文人雅士、冬季寒天,相邀宴饮,或并吟诗作画消磨时日。谓之“消寒会”、“消寒社”、“暖寒社”等。贾府每年冬至日,贾母要办消寒会,“齐打伙儿坐下来喝酒说笑”。 大雪纷飞。下午时分,便是天地一色。 贾母上房的花厅中,贾府众人齐聚。毡帘萃地,兽炭炽炉,温暖如春,浓香四溢。南烹北炙,杂然前陈。战拇飞花,觥筹交错。笑语飞传,兴致盎然。 远远的从甬道处走来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穿着一件斗篷。走得近了,暖阁里的小丫鬟看清楚是来人,连忙出来将他拦住,“三爷,老祖宗吩咐…” 贾环摆一摆手,打断小丫鬟的话,“我知道。请你去回禀老太太。贾环想要出府读书,请老太太恩准。” 说着,正对着贾母上房的正厅,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积雪盈寸。冰寒刺骨。 小丫鬟有点傻眼,“三爷…”三爷这决心也太大了?连忙去找大丫鬟汇报。给贾母传话这种事轮不到她。 贾环跪下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就见袭人和翡翠两个贾母房里的大丫鬟前来。此时,贾环肩头已经落下少许白雪。 “三爷,你这是干什么?”翡翠和晴雯交好,上前来帮贾环拍雪,“快起来,地上凉。” 贾环拒绝了翡翠将他扶起来,“起来,我读书的心就不诚了。请翡翠姐姐帮我传话:贾环想要出府读书,请老太太恩准。” 袭人里面穿着浅粉色袄子,外面套着深红色的掐牙背心,细长的身姿,容貌姣好,十四五岁的少女,站在廊檐下,看着跪在院子中间的贾环,心里情绪莫名,轻叹口气。 她琢磨不透贾环的用意。这样跪着,就是心诚,就想着感动老太太?这种想法很幼稚!只是,她和鸳鸯心里早对贾环服气。他应该没有这么傻吧? 翡翠为难的看看贾环,再看看袭人。 她只是老祖宗房里的八个大丫鬟之一,前头还排着好几个人呢。连重新回来的袭人位置都比她高。三爷不被老太太所喜。这个话,她不敢去传。 袭人想了想,道:“我去给鸳鸯说一声。”她没有给贾环担风险的想法。只是,到底要说给鸳鸯知道。由她来拿主意。 袭人悄然的快步走到花厅外。里面喧闹非常。袭人等了一会,接过一个小丫鬟送来温过的清泉酒,进了花厅内。 就见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李纨、薛姨妈、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迎、探、惜等人都在。每个人都一个酒案,或坐,或半倚着。 袭人将酒放好,悄然的在鸳鸯耳边说道:“鸳鸯,环三爷来了。跪在院子里。要我们传话。说:贾环想要出府读书,请老太太恩准。” 鸳鸯轻轻的点头,示意她知道了。袭人退下后,鸳鸯笑吟吟的帮着贾母行过三轮的酒令,这才笑着退下来,出了花厅,前往前面的正院查看。 ... 第六十三章 出府(二) 鸳鸯和袭人抵达正院时,贾环的斗篷上已经蒙了一层白。整个人像个小雪人一样。 天地寂寥,落雪无声。 小小的贾环倔强的跪在雪地上,一种很凄苦、悲情的画风迎面扑来。但给贾环“坑”过的鸳鸯、袭人却很难有那种感觉。贾三爷不像是打悲情牌的人啊! 翡翠在廊檐下焦急的不时跺脚,见鸳鸯和袭人回转来,顿时松口气,迎上来道:“鸳鸯姐姐你总算来了。三爷再跪下去,回头怕是会冻出病。” “嗯。在席上行酒令耽搁了一会。”鸳鸯温和宽慰翡翠,“我来劝劝三爷吧。”心里却是笑着摇头。翡翠是不熟悉贾环的风格,她敢肯定贾环绝对是有备而来。 当然,以鸳鸯宽厚的心性,只是心里想想,不会刻薄的去讥讽贾环什么。雪地里跪着,很需要勇气,让自己舒服些原也应该。 鸳鸯带着袭人走到雪地里,站在贾环的侧面,温声劝说道:“三爷,雪下得大,你还是回去吧!” 贾环小脸已经冻得有点发青,他纵然是早有准备,但雪地跪了半个多小时,还是难受的很。苦肉计,以后还是要少用为妙。声音有点发硬,“请鸳鸯姐姐帮我传句话:贾环想要出府读书,请老太太恩准。” 鸳鸯就摇头,拒绝道:“三爷,老太太是不会见你的。你出府读书的事情,太太和老太太、老爷都商量过的。你不要想着让老太太改变主意,就可以说服太太。” 贾环面无表情。意料之中。王夫人要是这点斗争水平都没有,还怎么混贾府的江湖? 鸳鸯以为贾环不信,复述道:“太太回老太太,说:‘你的年纪太小,怕你自己照顾自己照顾不周到。大一点再去书院。再说,我们这样的体面人家,哪有请不起塾师的道理?’老太太当时就点了头。” 又道:“太太前些时候在老太太面前闲话,说起和老爷商量过这件事。老爷说:‘我原是见他求学之意坚决,答应下来,夫人的顾虑也有道理。再等等也行。他到底是还小。大几岁下场把握也大些。’” 贾环继续面无表情,还是意料之中。 贾政和王夫人虽说相敬如宾(冰),但他作为一个庶子,能抵得过贾政和王夫人多年的夫妻情分?夹在他们两人中间,他始终算是一个外人而已。 把赵姨娘推上这个“擂台”,贾政或许心里会衡量下。但赵姨娘作为地位低下的妾,贾政这种假正经、伪道学肯听她的话吗?怕是要打个问号。 原书中,赵姨娘帮贾环求彩霞做妾,好做个臂膀。贾政说:“且忙什么……再等一二年。”熟悉官场语言的人都知道这什么意思。谁知道一二年后是什么情况? 果然,贾政这里觉得还不忙。人家来旺儿子已经依仗凤姐的势力将彩霞给娶了。赵姨娘想法落空。彩霞嫁给来旺儿子是给毁了。 所以,贾环去见王夫人说出府读书的事情,就没有拿“贾政的同意”去当筹码。换做他在王夫人那个位置,要摆布手段很容易。就是王夫人现在做的: 先不同意,找个时间再和贾政说一下。轻松搞定贾环“依仗”的筹码。 鸳鸯见贾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有点情绪上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要怎么样?老太太正高兴着呢。一大家子乐和。她怎么可能去回贾环的事情,败老太太的兴致? 鸳鸯盯着贾环的眼睛,挑明了道:“三爷,我是不会帮你去传话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打算,但你即便有准备,再跪下去,这大雪天,你的身体也是吃不消。回去吧。” 你就别演戏了。 贾环抬头看着鸳鸯。鸳鸯穿着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肌肤雪白,粉腻。俏丽高挑。 他确实有准备,膝盖的地方是让如意加厚的缝的垫子,斗篷是下雨时穿的,防水。棉衣结结实实的穿了几件。只是大雪、寒风,他依旧给冻得难受得要死。 这年头,悲情即是正义,舆论同情弱者。要不然他也不会用“苦肉计”对付王夫人。 鸳鸯的话说的明白,贾环也不藏着掖着,说道:“鸳鸯姐姐,你还是去回一声吧,免得殃及鱼池。” 鸳鸯身边的袭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鸳鸯也踌躇了下。她还是很“服”贾环的。别看贾环给整的似乎很惨,但是他和二奶奶斗争,还没输过一场。这是一个“强人”。 这时,一名小丫鬟的身影从院子的侧门处穿过,身影一闪,往花厅里走去。袭人注意里不全在和贾环说话上,立即就认出来,低声道:“是大太太身边的丫鬟,杏儿。” 袭人都没有注意她的声音已经在不自觉中变形。是一种惊讶和惊恐的混合。她已经预感到似乎有一场“惊天的阴谋”如大网一样笼罩下来。她和鸳鸯都在网内。 主谋就是眼前这个正在装弱者的小男孩:环三爷。 鸳鸯的心思也转得快,一听袭人的话脸色就变了几分。显然,大太太卷到这件事里了。正要迈步时,贾环轻叹口气,劝道:“鸳鸯姐姐,你还是不要去给老太太说了。” 贾环在叹气啊!鸳鸯在这种紧张的时刻竟然哭笑不得。有种很荒谬的感觉从心底涌起来。 喂,到底谁是弱势的一方啊? 鸳鸯停下脚步看着贾环。她蛮佩服贾环的,但贾环得给她个理由。不然,她现在要进去给老太太报信。邢夫人的贴身丫鬟出现,意味着这里的情况立就会传到正热闹的花厅中。 贾环道:“站队!” 鸳鸯不去传话,追究起来,顶多是个隐瞒不报的责任,她不想破坏贾母的心情嘛,还是贾母的人。 去传话,如果在邢夫人的丫鬟出现之前,也是可以的,这能撇清责任,免得等会被贾环一方追责,这叫殃及鱼池; 但等邢夫人的丫鬟出现后,鸳鸯再去报信,徒惹贾母不快。两面不讨好。事后很可能被误会成配合贾环的行动。这就成了站队错误,下场会很惨:可能给拉出去配个小子完事。 鸳鸯不解。 贾环现在也没法给鸳鸯解释。 他前些天给周瑞叫人打了几下,很屈辱。他也没忍住,发出威胁。现在要找回场子来。他不可能将他的计划透露给鸳鸯知道。 鸳鸯人是好,但立场还是贾母的立场。就比如,刚才她不肯帮他传话。幸好,贾环是没把见到贾母的希望寄托在鸳鸯的公心上。 贾环读过原著。鸳鸯在黛玉最后的日子里时常不给贾母说潇湘馆传来的讯息,因而造成了黛玉缠绵病榻而无人问津的局面。人性是复杂的! 就在这时,几个大丫鬟簇拥着一名四五十岁的华服中年人顺着游廊从院外走进来。鸳鸯还没反应过来。在廊檐下的翡翠已经行礼,“见过大老爷!” 袭人赶紧拉了鸳鸯一下,一起行礼,“见过大老爷。” 贾赦来了。 贾赦不以为意的点点头,目光从鸳鸯脸上滑过,落在贾环身上,皱着眉头问鸳鸯,很有威严:“这是怎么回事?” 鸳鸯还没说话。贾环高声道:“给大伯请安。大伯可是去见老太太?烦请大伯帮我带句话:贾环想要出府读书,请老太太恩准。” 贾赦捻着短须,扬声赞道:“好志气!我贾家多年没有出一个读书人了。环哥儿,你放心。这句话我一定带到。你且等着。”说着,带着丫鬟,往贾母上房的花厅里走去。 很有几分威风凛凛的气势。 鸳鸯和袭人两人对视一眼。你们俩演戏,要不要这么假啊?好歹多说几句台词啊。我们两个丫鬟都看的出来有问题。 鸳鸯再看贾环一眼,叹了口气,和袭人追着贾赦,心情微有些沉重的往花厅里走去。 一场疾风骤雨要来了!以一种猛烈的、突如其来的方式。 贾环是偷袭。 ... 第六十四章 出府(三)-登上舞台 贾母上房的花厅中,杯觥交错,热闹非凡。∑毡帘、兽炭、炽炉、陈列着的冷盘、热盘、浓汤、烤羊肉展露着富贵人家的气象。 贾赦从门外走进来。 正热闹的消寒宴仿佛是一曲琴音中迸出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微微一滞。 贾宝玉正得贾母、王夫人的彩头,得意洋洋的站着喝酒,见贾赦进来,忙收声坐下来。满屋的人安静下来,听贾赦说话。居中而坐的贾母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 “儿子给母亲问安。”贾赦躬身行了一礼,再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食盒,上面是一壶酒,“儿子听闻母亲在此聚宴,特来送一壶高昌葡萄酒给母亲助兴。” 贾母勉强的笑了下,点头道:“难为你想着我。你坐下来喝一杯就去吧。” “谢母亲。”贾赦往邢夫人的座位走去,视线看过去,众人都是起身行礼,“见过大老爷。”贾赦的身份,在荣国府里除了贾母,就是他这个嫡长子最大。只是贾母不喜欢他。 邢夫人起身给贾赦让座。有大丫鬟送来酒杯,并过来斟酒。上好的惠泉酒。江南进献给宫中的贡品。贾赦给贾母说了一句祝酒的好话,喝了半杯酒,然后坐下来道:“ 母亲,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却看到环哥儿跪在正院里。大雪天的跪在石板上,都成了雪人。我问他原因,他求我带句话:他想出府读书,请母亲恩准。 我是奇怪,咱们家何曾多了读书人?母亲断然不会不鼓励自家子弟读书上进。这是个什么缘故?” 贾赦刚提到贾环的名字,还在说笑的众人顿时全部闭嘴,就像看视频在某一秒给点了静音。要理解“贾环”这个名字在贾府内的含义。琏二奶奶那样威风八面的人,都惹不起他。 偌大的花厅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再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只剩贾赦一个人的声音。 邢夫人脸上露出矜持的笑意;王夫人心中一凛,她就知道大老爷提起贾环没好事;王熙凤脸色肃然,心里不满,好端端的乐呵着呢,环老三又来搞事。真是惹人厌烦; 李纨面无表情,心里摇头:环兄弟这竟是错了。求到大老爷跟前去。只怕太太日后会心里更加的厌恶他; 薛姨妈喝着温汤。大老爷来者不善啊!对贾环能说动贾赦帮他倒不奇怪。上回大太太不就帮忙了?她姐姐这回怕是会有些麻烦。环哥儿沉寂了十几天,突然发难,肯定不好对付。上回凤姐儿就差点着了道,失去权柄。 宝玉、黛玉、宝钗、迎、探、惜几人都是看着,这事和她们无关。贾环涉及的层次早超出她们。每个人的心思各不相同,贾环在雪地里跪着呢。但她们又有相同的关注:环哥儿想要出府读书,他今天能让太太松口吗? 贾赦说完,看着贾母。 贾母听到贾环的名字心里就厌烦,看了眼鸳鸯。 穿着淡青色对襟褂子,身姿高挑的鸳鸯上前来对贾母道:“老祖宗,环哥儿在院子里跪了有一会儿,我去劝了他回去,他不肯。” 贾赦目光在鸳鸯圆润的俏臀上掠过,不客气的道:“这就是你不对。不管环哥儿肯不肯,他是府里的半个主子,跪在雪地里,这样的大事,你竟敢自作自张不回老太太?” 鸳鸯退了半步,低下头,不吱声。 贾母不待见贾环,心里对鸳鸯的做法还是满意的,摆手制止贾赦,“先不说这个。让环哥儿他母亲说缘由。” 鸳鸯就再退半步,和袭人一起站在贾母身侧的丫鬟堆里。她暂时过关了。心里突然明白贾环说的“殃及鱼池”和“站队”是什么意思。 而一旁袭人心里有点郁闷。她貌似自作多情了。贾环根本没有对付她的意思。连鸳鸯都是顺带的被殃及。这让一直提防着贾环报复的她情何以堪! 众人的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还没开口,身后传来一声“咣当!”的声音,却是王夫人身后服侍的赵姨娘手里拿着的吃碟落在地上。她不是以姨娘的身份来参加消寒宴,而是以奴仆的身份跟着王夫人来的。她在王夫人面前本来就是当丫鬟给使唤。 赵姨娘愣愣的,根本没有发觉她已经“闯祸”,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谁的儿子谁心疼。 环哥儿没能出去读书,给闷在屋里十几天,郁郁不乐。她是知道的。还安慰了他几回。只是环哥儿是个有主意的。并不要她安慰,反过来安慰她。 还以为环哥儿认命了,没想到他不声不响的来求情。 八-九岁大的孩子,大雪天在石板上跪了快半个时辰啊!你们这群没人味、没良心的狗东西! 王夫人皱了皱眉,扭过脸,没再去看赵姨娘。她不想节外生枝。 而对于贾府里的众多丫鬟、婆子们来说,此时站出来指责、讥笑赵姨娘不守规矩、犯错,风险很高。 现在风向不明。贾三爷在外面呢!你不怕,你试试。来旺媳妇的例子在前面摆着的。 这一连串的事情不过发生在几秒内。王夫人扭过头,就面向左侧上首的案几,贾赦和邢夫人的位置,“他大伯,环哥儿要出府读书,来回过我了,是我拦下的。他的年纪太小,我是想他去了书院无法照顾他自己。” 贾赦不以为然的道:“这只是你自己想的吧?乡间的孩童,八-九岁能下地干活。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环哥儿打小也不是富贵的养着吧?” 贾环是庶子。庶子在贾府里的待遇和嫡子有天壤之别。贾环和贾宝玉的待遇差别那不是一点半点。 王夫人给贾赦呛了一句,没说话。心里不忿。因为贾赦的庶子贾琮,天天玩得像泥猴一样,都没人帮他收拾。大家谁也别笑谁! 王夫人摆明了不搭理贾赦。她二房的事情还轮不到长房来指手画脚。 贾赦道:“母亲,环哥儿这么冷的天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可见他要读书的心是诚的。他年纪虽小,志气很高。我们贾府什么时候多过读书人? 敬大哥(贾敬)中了进士,如今在修道,不问世事。珠哥儿中了秀才偏偏早逝。二弟读书大半辈子,连门都没摸到,至今连童生都不是。余者庸庸碌碌。” 这番话说的花厅里众人心中点头。能在雪地跪半个时辰求老太太恩准放他出去读书,这读书的心必然是诚的。至于贾赦讽刺贾政的话就当没听到。 贾赦又道:“儿子听说:环哥儿的塾师林举人对他评价很高。在二弟面前说:贾家日后高中者,必由贾环起!这样的读书种子,阖府里有几个?岂能不培养? 因而,儿子请母亲叫环哥儿进来问一问。愿不愿意去书院里吃苦读书。愿意去,咱们没有阻拦的道理。” 居中坐在软榻上的贾母脸色终于有所变化。贾家日后高中者,必由贾环起!林举人的话让她心中一动。 大周开国至今,四海承平。马上取功名的机会越发的少。皇帝用文官治理天下。她如何不想家里多几个读书人光耀门楣? 大儿子就不说了。小儿子喜欢读书,但读不出名堂。好不容易出个嫡长孙(贾珠),却又早逝。 念及于此,贾母点点头,吩咐道:“鸳鸯,你去叫环哥儿进来回话。”她不喜欢贾环这个孙子,对他是不是吃苦,并不大在意。只要他愿意吃苦,读书上进,她确实没有拦着的道理。 鸳鸯领命出去。 王夫人的手在案几下轻轻的拨动着檀木念珠,平复着心里浮躁的情绪。没有听人给她说过林举人对贾环的评价,她被打个措手不及。 林举人的话只给贾政说过。贾政当然不会在王夫人面前说:此乃吾家千里驹。 贾环知道,则是因为他那天早上找贾政说出府的事情,恰巧贾政不再,他在外书房和贾政的清客詹光、胡斯来聊了几句。他们拿这话来恭维他,才知道的。 第一个回合,王夫人输了!贾母被贾赦说动,贾环顺利的踏足贾府最高权力中心的舞台。 突然,座中传来微微的哭泣声,却是李纨垂泪抽泣。贾赦提及早逝的丈夫贾珠,触及她的痛处。 众人心中一阵怜悯。年轻的寡妇可怜啊。 毡帘打起来。贾环瘦小的身形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一袭灰白色的直裰稳步走进来。身后跟着鸳鸯、袭人两个大丫鬟。 贾环倒是想把苦肉计演到底。但鸳鸯哪里肯?他形象狼狈,进去后难堪的是老太太。演到现在这个程度可以了。她和大老爷都可以给他作证,他确实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 贾环想着从冷雪中到暖房,湿漉漉的待会感冒就划不来。那是假苦肉计演成真傻-逼。听了鸳鸯的劝,在暖阁里将斗篷和棉袄脱了,只穿件直裰,收拾的舒服了些,进到花厅中。 花厅中,热浪蒸腾,温暖如春。贾母居中而坐。众内眷和宝玉分左右两边,各自坐在属于自己的案几边。 贾环走到中间,给贾母行礼,朗声说道:“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淡然的点点头。 贾赦一迭声的吩咐道:“来人,给环哥儿上酒。可怜的,冻成这样!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说话。” “谢大伯!”贾环接过袭人递来温热的酒一口饮了,胃里有热度,舒服了许多。 王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伯侄相得,映衬的就是她这个母亲苛待贾环。脸被抽得“啪啪啪”的响。 薛姨妈心里就叹口气:这一唱一和的,她姐姐的脸在阖府人面前丢尽了。环哥儿这是要和她母亲撕破脸啊。 贾母什么人,没兴趣看贾赦和贾环演双簧,缓缓的问道:“环哥儿,你母亲担心你年纪太小出府读书不能照顾自己,你自己什么想法?” 贾环听得出贾母语气松动,这是意料之中,毫不犹豫的答道:“孙儿不怕苦,只愿读书。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好!”贾母禁不住为贾环的决心、志气叫好。花厅中登时响起一阵附和的叫好声。 贾母就看向王夫人,“政儿媳妇,你的意思呢?” 从称呼上看,贾母还是很尊重王夫人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 ... 第六十五章 出府(四)-各出计谋 若要问王夫人的心思,花厅里的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是不愿意放贾环出去的。 贾环这一去,必定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想想贾环强硬的性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凤姐这么强势的人现在都不敢惹他。他飞得越高,王夫人以后越有得头疼。 而且,贾环心里怕是认赵姨娘是他的母亲吧?厨房那边都知道贾环让丫鬟晴雯每日使钱给赵姨娘要些酒菜享用。日后二房分家,有得好看。 王夫人没有立刻回答贾母的问题,拿起茶碗慢慢的喝着茶,一副思考的样子。 她当然是想压贾环几年。林举人的评价让她心生警惕。贾环读书越厉害,她越认为此时放他出去是个错误。但是,之前的理由不大适用,她需要再想想。 这时,王熙凤笑了两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这种时候也就她敢说话,管家奶奶呢,贾母面前的红人,笑道:“老祖宗,环哥儿的志气高、决心大,我们自是要成全他。 要我说,咱们何不请一个好的塾师到府里来专门教他。书院的先生有那么多学生的要教,花在环哥儿身上的时间自然就少了。正好,也省得他去什么捞子书院吃苦。” 薛姨妈眼睛就微亮了下,难为凤姐儿了,竟然想到这上头。捧杀。 贾母觉得也是个办法。贾府不缺一年一二百两银子的束脩。精心培养贾环也无不可。贾母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 突然,贾赦斥责道:“妇人之见!” 这是公公教训儿媳妇了。凤姐直接给贾赦骂得笑容全无,脸色涨的通红,乖乖的坐正身体听着。 贾环心里哂笑一声:现在你们明白,我被你们这所谓身份压得有多么不爽了吧? 他现在虽然站在贾府最高权力中心的舞台上,但现在的“主角”是贾赦。还没到他发挥的时候。 贾赦毫不留情的训斥道:“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环哥儿早说过你的。别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你竟是不明白。府里读书的事情,没你说话的份。”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贾赦这是当众揭王熙凤的短。当初,贾环用这句话把鸳鸯、王熙凤都给骂退。王熙凤回去气得吐了一口血。 “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这句话顿时勾起在场众人愉快的或者不愉快的记忆。半年前发生的那场斗争,众人记忆犹新。 王熙凤给贾赦骂得坐不住,起身离席,避在一边呜咽的哭着。她没贾环那个胆子。贾环敢对着政老爹“开喷”。她却不敢和公公贾赦犟嘴。 贾母不悦的瞪着她的大儿子,凤姐还是很得她欢心的,讥讽道:“合着你今儿到我这里来耍威风来了。你这个儿媳妇天天在我面前替你尽孝,比你两个强。你倒是骂得痛快。要不要骂我几句?” 贾赦给贾母这样说,同样也坐不住,起身给贾母行礼,说道:“儿子岂敢?母亲误会儿子了。实在是琏哥媳妇的提议太荒唐,简直是耽搁环哥儿的课业。母亲且容我说几句。” 贾母冷着脸甩一句,“好好说话!”又让平儿扶着凤姐坐下。 贾赦道:“请一个好的塾师,需要花一两个月打听才行,且现在是年末更难。明年的县试在二月份就要举行,距离现在不过两个半月的时间。此议不可行。这是其一。” 花厅中的众人点头,这是很公正的道理。 贾赦继续道:“若环哥儿明年考不中,后年就没有童子试。童子诗是三年两试。要大后年才能下场,这是耽搁了他几年功夫。这是其二。 所以,琏哥媳妇的提议很荒唐。看似关心,实则是害了环哥儿。” 贾赦的话说很在道理。但是大家听起来怪怪的。大老爷要是有这样的本事,何至于贾府已经有衰落的迹象? 贾母脸上的怒气终究是舒缓了几分。她是要让贾环读书,不是要耽搁他。读书须趁早。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王熙凤默然不语,低着头。她没想到她的提议竟然有这么大的破绽,看起来蠢得不行。这让一贯心高气傲的她竟然也有点动摇:以后是不是读书的事情,真的都不要再开口了。 将凤姐骂退,贾赦坐下来,捻须微笑着喝酒。心里痛快。他好多年没在老太太面前这么硬气过了。还是贾环送来册子好使。 邢夫人笑盈盈的给贾赦添酒。她心里也痛快至极。她对儿媳妇王熙凤向着王夫人,早就心怀不满。她用手段拿捏凤姐儿,哪有老爷这样劈头盖脸骂得爽快? 众人的目光又再一次的回到王夫人身上。等待她的表态为今天的事情做一个了结。 贾环笔直的站着,低着头。 凤姐败退。现在最有可能为王夫人帮腔的是薛姨妈。但,他同样为贾赦骂退薛姨妈准备了一套说辞。希望薛姨妈不要卷进来。不然,他以后怕是不好见薛宝钗。 薛姨妈看着还在喝茶的姐姐,心里叹了口气。 上一回,她能帮凤姐儿打圆场,那是因为邢夫人在贾府里地位不高,还有老太太的维护凤姐儿的心思。而现在贾赦出面为贾环说话,道理站的稳。她贸然介入,恐怕会自取其辱。 关键是,她明白贾环这个哥儿:心思、手段都极为出色。今天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吃这么大的苦头,断然不会是只要太太放他出去读书。肯定还有下文。 薛姨妈眼神落在楠木案几上装着高昌葡萄酒的酒杯上,看得很仔细。 对面下首远远坐着的穿着鹅黄衣衫娴雅明丽的薛宝钗心里松口气。贾赦下场,今天已经是贾府里最高级别的内斗。薛家不适合卷入。 薛姨妈发呆,意味着花厅中能成为王夫人的助力的人选都退出。决定胜负的时刻要来了。 压力汇聚在王夫人身上。同意还是不同意? 花厅里的众丫鬟、仆妇、陪房们未必有这么深刻的认识,但都不约而同的感受到紧张的气氛。 贾赦心中一振。回想着贾环给他的策略手册。同意,或者不同意,总有一款(种)产(说)品(辞)适合你 王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碗,对贾母道:“老太太,他大伯说的有道理,我回去再和老爷商量下。” 王夫人竟然是轻飘飘的推了。 花厅里针尖对麦芒的压力陡然一松,众人猛然的松口气。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心有余悸的长长舒一口气。心落回到肚子里。 太太同意或者不同意,都对太太不利。同意,环哥儿就飞了。不同意,看大老爷这咄咄逼人的架势,只怕已经准备了什么。搁置起来才是正理。 王熙凤低着头喝汤,丹凤眼中心里大声叫好。太太好手段。老太太只给了大老爷一杯酒的时间,错过今天这个场合,太太有的时间、理由去劝说老太太、老爷。 邢夫人急得差点要从座位上弹起来,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姓王的竟然是掀桌子不玩了。岂有此理!那她丈夫手里拿得一手好牌还怎么打? “怎么不行?环哥儿是我的儿子。”王夫人斜了邢夫人一眼,强硬的顶了一句,眼角余光扫过花厅正中站着的贾环,心里一声冷笑。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贾环感受到王夫人的嘲讽,但对此毫无反应,继续着低头数不存在的蚂蚁。还没到他出场的时候。 而王夫人的好心情没有持续一秒钟,就听到贾赦的声音,争锋相对的道:“这怎么行?环哥儿读书,是关系到我们贾府未来几十年兴衰的事情。我作为荣国府的家主,是有资格说句话的吧?” 围观的众人点头。 贾赦是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的嫡长子。贾母还在,荣国公府还没有分家。他自称一声荣国府的家主,没人能说个不是。 作为家主,他要管荣国府兴衰的大事,当然可以说句话。至于,他说话有没有约束力,另外说。 贾赦这句话王夫人是无法反驳的。垂下眼帘。 贾赦道:“二弟现在应该就在外书房喝酒,弟妹要商量的话,大可将二弟叫进来。我们等着就是。我就怕弟妹有其他的心思,拦着不让环哥儿去读书。” 王夫人道:“环哥儿是我的儿子。他的前途,我自会和老爷商量。不劳大伯费心。”王夫人至始至终都在强调她是贾环的嫡母,拥有对他的管辖权。 贾赦追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商量出个结果来?我记得环哥儿十几天前就回你了吧?还要商量?未免显得有点假。” 王夫人不理贾赦的问题,淡淡的道:“商量好了,我自会回老太太。” 贾赦冷笑一声,厉声指责道:“王氏,我看你是居心叵测!阻人前程,如杀人父母。你倒是好,作为嫡母,要阻拦庶子的前途。我是真不忍心看我贾家的俊杰被你一己之私给毁掉。” 花厅中的气氛重新转紧。贾赦翻脸,径直叫王夫人王氏,指控相当严厉。贾母都微微皱眉。但她深谙当裁判员的技巧,现在还不到她表态的时候。 贾赦高声道:“环哥儿,你可愿过继到我名下?我给你一个嫡子的名分。将来我这爵位少不了你的一份。” “啊…”花厅中一片哗然。这个消息太生猛,竟然是要过继。 贾探春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环哥儿的打算。算是死中求活。迎春和惜春两人呆呆的,没人知道她们想什么。是担心还是惊奇? 薛宝钗微微凝神,看着贾环。她有点不信。写出“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这样傲骨嶙峋的诗句的贾环会作出这样的决定?真真是让人叹息。 林黛玉心里叹口气,贾环要去东面的话,以后和姐妹们怕不是一路人了。宝玉嘴角浮起一次讥讽:原来是卖身求荣啊! 鸳鸯和袭人对视一眼,今天这场面难道又要比唱戏还精彩?过继啊!亏环三爷想得出来。 王夫人眼神依旧淡淡的,无可无不可。心里哂笑。贾环去贾赦房里后,宝玉以后就没有对手了。她要轻省许多。 诚然,她得承认她这个庶子少年早慧,相当的聪明、有才干。到贾赦房里,会给她造成很大的麻烦。但她难道还怕一个小孩斗?这府里总就是老太太说了算。 众人瞩目着贾环。 贾环微微侧身,面向贾赦。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心情。 ... 第六十六章 出府(五)-一封书信 贾环现在只想抑郁的长叹一声:都******不按套路来啊! 王夫人没按套路来:她没有在“同意”和“不同意”这两个优先选项中做选择,她选择的“搁置”。︽今天这个局,她不想玩。她想把桌子给掀了。 当然,剧本虽然偏离主线,但贾环仍列有备用方案。 贾赦不按套路来:贾环给贾赦的计划方案中,根本就没有“过继”这个选项。看贾赦做的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逼死金鸳鸯,逼石呆子家破人亡。 政老爹最多算糊涂虫。贾赦完全就可以归结为“坏人”一类。 贾环做事不介意用手段,但是底线还是有的。他得了“失心疯”才会想着跟贾赦绑在一起混。贾府败亡时,数贾赦的事多。他吃饱了撑着往贾赦这个“火坑”里跳。 贾赦要收他当嫡子,无非是看中他的“斗争技能”,想要他帮着和王夫人斗。但贾环从未有将自己的未来局限在贾府内的想法。而且贾赦的底牌,他早就看透。 贾赦不敢得罪王夫人的兄长王子腾。今天能这么卖力,无他,利欲熏心。 给贾赦当嫡子,坏处极多!智者不取。 贾环朗声道:“大伯膝下有琏二哥、琮弟承欢。侄儿的生父、嫡母俱在,生恩、养恩未报,还请大伯恕罪。” 这就是婉拒了。 花厅里的贾府中内眷都是惊讶无比,还有这样的转折?贾探春迷惑的看着她的弟弟,拿起茶杯轻轻的品茶。焦虑的想:那三弟弟接下来怎么办?太太摆明了今天不想谈他读书的事啊! 薛宝钗心里轻舒一口气,大而美丽的杏眼微露赞许。她不希望看到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折腰做走狗。这种事,看着会很难受。 贾宝玉惊诧的眨眨眼睛,凑过去和林黛玉小声道:“妹妹,环哥儿这拒绝的倒是对我的胃口。” 林黛玉抿嘴一笑,轻轻点头。她和贾环不熟。倒是紫鹃很佩服他。但她希望这样能写好诗、好文的人不要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敌人。 贾赦长叹一声,“唉…,可惜啊!难为你还想着孝道。真是个好哥儿。来人,再给环哥儿上酒,驱驱他心底的寒气。你是孝顺,可你母亲对你未必有慈爱之心。” 贾赦话里有话,但王夫人岿然不动。她懒得和贾赦做口舌之争。小婶子和大伯吵起来,名声上终究是她吃亏。 她心里对贾环拒绝过继到贾赦名下很诧异。但她拿定主意:今天不谈读书的事情,看贾赦、贾环能玩出什么花样?鬼都知道贾赦得了贾环的指点。和那天邢夫人一模一样。 身姿细长,容貌姣好的袭人再次上前给贾环奉上温热的美酒。贾环还是一口饮了,“谢大伯!” 贾赦摆手,扭头再问王夫人:“王氏,你决意阻止环哥儿出府读书?” 王夫人不动声色的道:“大伯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是想和老爷商量后再做决定。” 贾赦冷喝道:“好一个歹毒的妇人心肠!你十几天前拒绝了环哥儿出府读书,如今改口说要商量。谁信你安着好心? 你知不知道环哥儿今天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我这做大伯的都看不过去。再商量,你是要再让他再在雪地跪一次,把他冻死了,你就甘心?” 王夫人不满的道:“大伯不要无中生有…” 贾赦爆喝一声,打断王夫人的话,“环哥儿,你拿出来吧。看你这母亲还有什么话说。” 拿什么出来? 花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重新落到贾环身上。有些人心里磕碜了一下:怕是要糟! 贾环站在在花厅正中,貌似是安静的等待裁决。但谁会真的以为他是个无害的人!他,危险的很。 “是,大伯。”贾环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 王夫人顾不得和贾赦分辨,目光落在书信上。她讨厌意外。王夫人没有去接。她不识字的。 贾母开口为王夫人解围,说道:“什么书信?珠哥媳妇,你读一读。” 李纨的丫鬟素云走到厅中从贾环手中取了书信,回到左侧第三座位处,递给刚哭过还红肿着眼睛,娇柔秀美的少-妇李纨身边。李纨擦了手,这才打开书信,念道:“ 弟叶鸿云知悉兄将南返,素闻名下弟子姓贾名环者,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尊师重道,品行端正。 八岁童子,比骆、王之文才;英资少年,问李、杜之余韵。孺子可教,吾甚可喜。唯盼持书速来,勿令资质荒废,辜负光阴。庚戌年十月十八日。” 李纨读完之后,满脸的震惊。这位叶鸿云对贾环的评价也太高了些吧? 骆、王之称必定是初唐四杰的骆宾王和王勃。骆宾王的《咏鹅》儿童皆知。王勃的《滕王阁序》名传千古。而且,两人都是神童。 这实在是… 花厅里十分安静,众人都在等李纨的翻译成大白话。 倒是宝、黛、钗、迎、探、惜几人面露震惊之色。八岁童子,比骆、王之文才;英资少年,问李、杜之余韵。这简直赞美过甚! 然而,她们深居闺中,哪里知道贾环写(抄)的三首诗词:论诗(李杜诗篇万口传),咏海棠,浣溪沙-欲问江梅瘦几分,已经在京城文人中已经传遍。 叶讲郎从林举人口中得知贾环不过八-九岁,写荐书之时自然是性情流露。 李纨愣了几秒,回过神,将书信的内容解释了一遍。叶讲郎的赞誉之词,对不通诗书的贾府其他人来说,并不震撼。还不如“天资聪颖”来的直观。 贾环向贾母行了一礼,补充道:“叶讲郎是孙儿业师林先生的好友,在京城西郊外的闻道书院担任讲郎。林先生临离开前,将荐书交给我。” 贾母微微点头,不表态。 但花厅里的众人都知道形势对王夫人不利了。这是一封邀请贾环去闻道书院里读书的信。换成现代的说法,这是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录取通知书都送到贾环手上了,王夫人还说要再商量商量。商量什么? 这不是阻拦贾环的前程,什么是阻拦? 王夫人的脸色微变。她感受到一股浓浓的阴谋气息。心里愤怒无比。贾环给她设局!她竟然着道了!目光森寒的盯着贾环质问道:“环哥儿,你那日回我时,为什么不拿出这封荐书来?” 贾环要是知道王夫人的想法,肯定想抽她!他难道不想顺顺当当的出府读书,非要这样绕来绕去的受罪?他是受虐狂啊?尼玛的神经病。 贾环冷声道:“母亲当日给过我拿出这封信的机会吗?” 废话!当然没有。 王夫人真要同意贾环出府读书,当时应该是再问问贾政的意见,然后再聊到这个技术话题:你想去书院,人家收不收你啊?谈话根本没到这一步,两人就谈崩了。 王夫人顿了下。随即,一直淡淡的脸色就沉下来。她担不起阻拦庶子读书上进的名声。 众人心中了然。贾环要出府读书,给王夫人派周瑞带人给拦回来。这事阖府皆知。当时贾环和王夫人的对话有着什么样的火药味,不问可知。否则,贾环怎么可能采取“逃出府”这样激烈的反抗方式? 薛姨妈心里叹口气。她姐姐大概根本就没有仔细深入的思考环哥儿读书的事。她相信贾环不是故意不拿出来。谈话应该没进行到那一步就崩了。 王熙凤是知道详情的,她乐意听到一切关于贾环吃亏的新闻。心里微微有些疑惑:要是林举人的推荐书还好说些,毕竟不一定能入学。但怎么会是书院讲郎的邀请书信?这简直是将太太的腾挪余地都压死。 王熙凤又哪里知道,林举人在离开之前曾经和叶讲郎见过面。他为贾环安排的很妥帖。 邢夫人脸上的笑容已经遮掩不住。连庶子读书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公?王氏,你还有什么资格管家呢? 王夫人身后的周瑞家的眼神有点慌张的去看左边的赵姨娘,等会要出事,先拉着赵姨娘恳求吧。赵姨娘是个喜欢听好话的!她当家的,让奴仆打了贾环啊! 赵姨娘还有点没回过味来,只知道儿子把信拿出来就占了上风。 众人的想法都只是在一瞬间。王夫人给贾环顶了一句,深深的吸了口气,手用力的撑在榻椅上,缓缓的道:“这封书信我不知道。如果知道,我肯定同意环哥儿出府读书。我倒是好奇,环哥儿不给我说这件事,他大伯是怎么知道的?” 围观众人再次给王夫人点赞。 老祖宗厌恶大老爷,同时也不喜环哥儿,他们两个搅合到一起,在今天老太太喝酒欢乐的时候来设局败兴,老太太心里怎么想? 贾母脸色微变,说道:“环哥儿,我也很想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贾赦呵呵一笑,起身回道:“母亲,儿子来说吧。林先生将书信给环哥儿的时候,琮哥儿在场。我从琮哥儿口中得知的。今天环哥儿来求母亲,不可能不带这封信。所以,儿子让他拿出来。” 贾赦要是个穿越人士,心情大概是这样的:大爷我用智商秀你们一脸! 但其实,贾赦知道这件事是贾环告诉他的。 贾母知道有猫腻,哪有做母亲的,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货色?但明面上她确实挑不出理来。顿时看贾环越发的有点不顺眼。既然读书的事情二儿媳妇同意了,将他打发出去吧。 但,贾环、贾赦今天费这么大的劲,只是求一个出府读书吗? 已经站到舞台中心的贾环开始他的发挥,对王夫人行礼,说道:“母亲的疑问,儿子可以解释。母亲不想知道,自然就不会知道!” “嚯”,“啊”,“哈”各种各样的惊叹词从花厅众人的嘴里低低的发出来,汇聚成一股哗然的声浪。 贾环的话说得非常精妙,将王夫人“伪善”的面具给赤-裸-裸的揭开。 装什么装?你要是想知道,你叫我过去问一声,自然能知道。你是不想我出府读书! 阻拦庶子读书上进这个名声,你就认下来吧! ... 第六十七章 出府(六)-坑你没商量 “放肆!”王夫人怒斥一声,拍着榻椅的扶手,站起来,指着贾环骂道:“你就是这么和你母亲说话的?阴阳怪气。你走。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儿子。” 王夫人发怒,气势十足。花厅里正哗然的众人立即停下来。她们刚才还在想: 大老爷作为外人都知道环哥儿有推荐信,而太太做为嫡母却不知道。这内心的想法,实在是…,怕真是和环哥儿说的一样,是不想知道啊! 但此刻,王夫人要逐贾环出去,还说出不再认他这个儿子。这顿时又让围观众感受到太太的可怕。母亲不认儿子,传出去,三爷的名声怕是要毁了。 我艹。装逼装成傻-逼了吧! 三爷,你说你没事去嘲讽太太干什么?找抽啊!见好就收,不好? 但在这样的场合下,贾环怎么可能说错话? 贾环低下头,沉默不语。没人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一贯古井不波的王夫人被他嘲讽的言语刺激得犯错。接下来,决战的时刻,让我们按照剧本来吧! “啪啪啪!” 一个鼓掌的声音很突兀的在安静的花厅中响起。贾赦一脸讥笑的在鼓掌。见王夫人看过来,贾赦道:“王氏,你继续,继续骂,继续把环哥儿的名声搞臭。” 王夫人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猛的转身,面向贾赦,道:“大老爷对我有意见,可以去给老爷说,可以给老太太说。但不要对我说。我们家也是讲规矩的人家。” 大伯管小婶子,这是什么道理?狗屁不通! 贾赦冷笑一声,道:“我当然会给老太太说。”说着,站起来,对贾母道:“母亲,环哥儿不仅是王氏的儿子,也是我贾家子弟。是读书的种子。 昔日四大家族:贾史王薛,以我贾家先祖宁国公、荣国公为首。今日四大家族:王贾史薛。以王家王子腾为首。 我看王氏的意思,是见不得我贾家出读书人!见不得我贾家好!她人嫁到贾府里来,心还在为王家。” 贾赦的话音刚落,花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空气中仿佛有千斤之力。众人都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静的能听到外面雪落的声音。炭炉里木炭燃烧的声音。 贾赦对王夫人的指控相当严厉。古人对家族荣辱相当看重。如贾赦所说,王夫人若是嫁到贾家来,还要以王家的利益为重。她要被贾家的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同时,她的名声会变得极为难听。 贾母心里对贾赦说的话不以为然,二儿媳妇不过是打压庶子罢了。但她不可能为王夫人背书。打压读书上进的先例确实不能开。 贾母目光看向王夫人。意思是让王夫人自辫。 王夫人不想和贾赦说话,但只得自辫道:“我何曾是这样的人。珠儿是怎么中的秀才?” 贾赦断然道:“珠哥儿已经死了!环哥儿纵然冒犯了你,但没到要你不认他作为儿子的地步吧?王氏,是不是只要不是宝玉,我贾家再出一个读书的哥儿,你就要打压一个?是不是?” 王夫人回答“是”,那就全完,坐实贾赦的指责。回答“不是”,如何解释给贾环扣上“不孝”名声的事情? 王夫人看着低着头,貌似恭顺的贾环,心里涌起一股痛恨,她被贾环“坑”了。 贾环嘲讽,她如果不是反应过激,想将他一下踩死,扣一个“不孝”的名声,现在还能解释一二。但这时自是没法解释。 王夫人还在思索对策,这时,邢夫人站起来对贾母说道:“老太太,太太处事如此不公,我觉得她不适合继续管理贾府内宅。” 贾母面无表情。 身后的鸳鸯却是心里讥笑。阖府的人谁不知道大太太极为贪财。过她手的钱,十分只剩三分。她好意思说这种话。啧啧! 贾环一听邢夫人的话,心里顿时大骂:尼玛的猪队友。他和贾赦商量的根本就不是剥夺王夫人管内宅的权力。 贾府内宅根本没有合适的人替换王夫人。贾母日子过的轻松、快活,她怎么可能同意换人?另外,贾赦也不敢过分得罪王子腾。 贾环和贾赦商量的是剥夺王夫人在贾府二门外的权力。 王夫人已经被逼到墙角,贾赦下一句话就可以卸下她在贾府二门外的权力以及对他读书的管辖权。偏偏邢夫人利欲熏心,竟然狮子大开口。给王夫人留下反击的机会。 王夫人现在撂挑子,你猜贾母会怎么当裁判?过犹不及啊! 他喵的! 贾环一看贾母的表情就知道她内心里对他这一方恶感大增。当即,对王夫人道:“儿子心急出府读书,说了气话,请母亲恕罪。” 又对贾赦道:“大伯,我母亲说不认我这个儿子,只不过是一句气话,请大伯不要见怪!” 王夫人不理贾环。她今天连着给贾环“坑”了两回,她现在对贾环的话非要在脑子过三遍才肯说话。 贾赦点点头,他今天能这么痛快,扬眉吐气,都是贾环的脑子好使。虽然现在已经偏离了方案,但他相信贾环能补救好。当即,回头狠狠的瞪了邢夫人一眼,“坐下。” 邢夫人正一脸的兴奋、贪婪,冷不丁的给贾赦训了一句,吓了一跳。委委屈屈的坐下来。她一贯怕贾赦。 王夫人冷哼一声,说:“大太太既然想要管家。那就由你管好了。”说着对贾母道:“儿媳罪孽深重,不堪大任,请老太太另择他人。” 贾母忙安抚道:“没这么严重。你坐着,我替你主持公道。”说着,看向站着的贾赦,“你怎么说?” “呃…”贾赦贪暴好色,天天就知道喝酒玩小老婆。这种智力斗争真不是他擅长的,就看向贾环。贾环微微摇头。贾赦就道:“既然弟媳不过是一句气话,我也收回之前的指责。” 贾母满意的点头,对王夫人道:“这家你先管着。我看那个不服?”说着环视了一圈。众多丫鬟、婆子都低下头,不敢于贾母对视。权威之盛于斯。 贾母对贾环道:“你母亲不过说了一句气话,到底还是同意你出府读书。你心里不可有怨气。你且去吧。好好读书。” 贾母肯定是要将贾环的名声维持住,不能让他背个“不孝子”的名头出去,那还怎么科举? 王夫人刚才没吭声,默认既是承认。她不想背“苛待贾家读书人,心向王家”的名声,就得收回骂贾环“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儿子”这句话。 贾环早就针对她放大招,做好预案。可惜给邢夫人这个猪队友破坏。功亏一篑。 看起来一场激烈的争斗,就要以贾母高超的和稀泥技巧化解,平稳的渡过。接下来就是贾环谢恩,贾母再把贾赦打发出去,大家子就一团和气。 但是… 贾环向贾母道谢辞别:“孙儿谢老太太成全。孙儿对我母亲没有怨气。纵然受了委屈,我想也都是下面的人背着母亲作为…” 这话道理很正。一副贤子孝孙的模样。当然,贾府众人是不信贾三爷的。谁信谁是傻子!他刚才还嘲讽王夫人“不想知道,就不会知道”。当然,这种“政治正确”的话没人会反驳。 但贾赦再傻也知道接贾环的话,说道:“慢着。环哥儿,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替你做主。我家的读书种子岂能给下人欺负?” 贾环低头道:“周瑞打我。” 黑不黑?黑。真是黑。周瑞家的感觉简直是黑透了。贾环这小王八蛋竟然栽赃啊!打他的明明是几个粗使的奴仆。还是奉了太太的命令将他拦回来。不然谁敢对他动手啊! 贾赦对上贾环给他的方案了。王夫人在贾府二门外的权力,主要依靠陪房周瑞。周瑞是贾府的管事。将他打掉,就足以让王夫人在二门外说话没份量。 贾府的几个管家:赖大、林之孝、吴新登都是贾府里的老人。听肯定会听王夫人的话,但执行起来未必那么卖力。指不定还会和贾赦、贾琏说说。 贾赦和贾政如果要争夺贾府的控制权的话,首先就是要卡这几个管家的职位。但谁担任管家的权力,显然是在贾母手中。 当然,贾府情况特殊。贾赦、贾政都不耐烦去管理那些庶务,还要贾琏帮着打理。 贾赦一摆手,“你不用说了,我听说过。” 周瑞是王夫人心腹的心腹。王夫人岂能让贾赦得逞?当即,冷笑着截断贾赦,说道:“是我让周瑞打的。环哥儿顽皮,要逃跑去读书,我那会儿不同意他出府,派人把他拦回来了。” 嫡母打儿子,天经地义。谁能说个不是? 贾赦斜着眼睛反问王夫人,“周瑞做的事情,你都知道?” 王夫人迟疑了下。她今天给贾环连着坑两次,哪敢轻易表态。 但王夫人还是小看了程序员写各种情况处理方案的能力。总有一款适合你! 贾赦接着王夫人的话,“看来弟媳也是不知道的。正好我回母亲。一起听着吧。母亲,周瑞管着家里的庄子收租,这几年贪了府里几千两银子。” “啊…”花厅中的众人立时交头接耳的议论。这太夸张了吧。 贾母霍然变色。贾府里宽待下人,但没有这么个宽待法。 王夫人心中一阵苦涩。她没表态,还是被坑了啊。她刚才要是说知道,现在还能为周瑞说两句。不知道,那还怎么说? ... ... 第六十八章 出府(完)-胜利者不需要指责 贾赦看着王夫人仿佛吃苍蝇一样的脸色,得意的笑道:“我本来是让琏儿帮我查账的。既然太太不知道周瑞的事,我就不叫琏儿进来质对了。” 这么说,就是早有准备。 王夫人不搭理贾赦,瞥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一脸的苦涩。大老爷的话这是摆明离间她和太太的关系。琏儿,琏儿,叫得多亲热,但她可是知道丈夫在公公面前没这面子。 对一个女人而言,是丈夫重要,还是姑姑重要?傻子都知道这个答案。然而,贾琏听贾赦的。要查周瑞,这么大的事情都没风声传出来,你叫王夫人怎么想? 王熙凤怒目看向低着头、貌似无害的贾环。她现在恨不得上去踹贾环两脚:环哥儿,姑奶奶今天没惹你吧? 可怜的凤姐儿,给贾环挖坑埋了。贾环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路写在方案上的。 其实,贾赦不过是叫贾琏把账目送过去给他看,查账是贾赦另外找的人。他再昏,也知道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侄女。贾琏怎么想得到通知凤姐? 贾赦得意了一句,对贾母道:“母亲,儿子认为周瑞不适合再管事。他贪了府里的银子,要他把窟窿填上。庄子收租的事先让张才管着。” 免职、赔偿。推自己人上马。贾赦一套说辞行云流水,利索的定下处理方案。 贾母点点头,“理该如此。” 王夫人,周瑞家的等人都没有意见。能怎么有意见,这看起来是很轻的处罚,连打板子、撵出去都省了。但她们心中绝不轻松。 真的以为这是很轻的处罚。太天真!周瑞到底贪了贾府多少银子,他说了不算,贾赦说了算。贾环能说动贾赦,就是给他说明了查周瑞能捞银子。 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凤姐打赏20两银子。出来后,刘姥姥要分润一块银子给周瑞家的,周瑞家的不要,看不上这点小钱。由此可见,周瑞是很有点家底的。 另有一点佐证: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在京城里开古董行。贾雨村说他大有作为,可见生意做的不小。贾环预估周瑞有个几百万的身家(几千两银子)。 同时,贾赦找贾母要的不仅仅是查周瑞的权限,而是查所有管家的账目的权限。查周瑞,一不小心查出大-老虎嘛!这可是捞银子的好路子啊。不想被查,好好的来孝敬赦老爷吧! 贾府的大管家赖大家里可是很有钱的。还给儿子捐官。贾赦指不定可以从他身上切一块大蛋糕下来。要相信贾赦作为一个坏人的“职业素养”。 没有这上万两银子的前景,贾赦今天是绝无可能帮贾环。王夫人后面梗着个王子腾。贾府有时还要仰仗他,贾赦没利益敢冲王子腾的妹妹甩狠话? … 贾赦回明贾母:将周瑞的管事职位罢免并追赃。今天的大戏到此,基本的脉络就清晰起来。 贾环、贾赦的组合大获全胜。 贾赦得实利:银子、管事的职位、捞钱的机会等等。贾环得虚利:出府读书,打破王夫人约半年以来限制他自由的禁令;同时,贾环在名义上拥有不在被王夫人打压的资本。 王夫人再敢拿嫡母的名头打压他,比如:不孝子、母亲打儿子天经地义之类的。那么,她自己逃不“苛待庶子”、“打压贾府子弟为王家”的名声。 几年之内,王夫人很难在府外找到周瑞这样的代言人、心腹。她的影响力将会衰退,权力被限制在内宅。 简单点说,从此之后,王夫人说话在贾府二门之外,没什么份量! 比如:贾环现在逃出府,王夫人吩咐人去拦贾环。贾府的管事可不会像周瑞一样,老老实实的将贾环拦回来,八成会将贾环给放走。 薛姨妈坐在案几边,目睹这一场“斗争大戏”,心里感慨,她姐姐输得很有点惨。没把环哥儿压下去不说,还陪了个心腹陪房进去。 本来压一下环哥儿,不过是未雨绸缪,为将来打算。无可厚非。但环哥儿这个哥儿是有本事的。惹不得。惹不起。看凤姐儿可怜的。她今天被环哥儿给坑惨了。 李纨读完荐书之后,就坐在案几边,心情复杂。她以为贾环和大老爷搅合到一起,落不了好。太太会更加的厌恶他。但现在贾环和太太把脸都撕破了,依旧活蹦乱跳。头上戴着“贾府读书种子”的帽子,太太以后要压他,怕是心里要先掂量掂量。 其实,也压不住了。贾环出府,不取得秀才功名,根本不可能再回来! 她的心里既是感叹贾环好本事,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又伤感自身。丈夫也是贾府的读书人,被寄予众望,却英年早逝。留下她孤儿寡母。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 薛宝钗、林黛玉、贾宝玉、迎春、探春、惜春几人见贾环顺利的出府读书,反过来,诬告周瑞,和大老爷联手将周瑞给拿下,心里心情各不相同。 薛宝钗是觉得有些好笑。环兄弟有仇必报啊。只是,日后他和姨妈的关系怕是难以修复。可叹。 林黛玉心里不大喜欢贾环“睁眼说瞎话”。贾环是给奴仆打的,谁都知道。但她心里还是觉得痛快。有些长着势利眼的人就是欠教训。 贾宝玉心里则是极为不满,环老三这个坏了心的。谁打你的,你找谁的麻烦。你怎么能诬告周大哥呢? 迎春、惜春依旧当着透明人。她们俩心里即便有想法也不会表露出来。今天这个场合对她们来说太危险。 探春心里是长长的出一口气。三弟弟总算是可以出府去读书了。以他的本事,应该会大有作为!可惜自己是个女儿身。恨不能出去建功立业。又见贾环把周瑞给坑了,心里一笑。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三弟弟这般做,很有圣人门徒的风范啊! 但是,今天的事情后遗症怕是很多。不说老太太心里的不喜,只怕还会有些担忧。以三弟弟的头脑,外加大老爷的身份、地位,贾府的大权会属于谁? 另外,三弟弟和大老爷今天合作,少不了会有把柄给大老爷捏在手上。大老爷驱使他去和太太斗,怎么办? 探春看向花厅正中的贾环,心里充满对她这个亲弟弟未来的担忧。 … 贾环在花厅正中等待贾赦给他“主持公道”。 贾赦见王夫人等没有对贾赦的处理意见提出异议,便知道事情尘埃落定。笑呵呵的坐下。他一杯酒还没喝完呢。 他看着贾环,心里盘算着这小子给他带来的好处。心里喜滋滋的。禁不住扭头对邢夫人感叹道:“恨此子非吾儿!” 有贾环帮他,贾府尽在鼓掌之间。一言既出,谁敢不从?要银子有银子,要女人有女人。看上那个丫鬟,就讨那个丫鬟做小老婆。痛快!老太太身后的鸳鸯就很对他的胃口。 贾赦心里琢磨着怎么驱使、利用贾环为他做事。那份文案应该是可以当证据的吧? 邢夫人讪讪的赔笑,给坐下来的贾赦倒酒。她很抑郁啊。贾府的外事跟她不相干。好处都叫贾赦得了。她一文钱都没落到。 贾环见事情处理完毕,再次向贾母辞别,说道:“孙儿求学心切,今日便想出府。恰逢盛会,就在此向老太太、太太辞行: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贾母看着贾环就有点烦,有点警惕。今天折腾得她都有点累。刚才就是贾环辞行牵出一堆事。但听完他这首诗之后,心里顿时略微有些变化。 贾环和贾赦的组合,今天大杀四方,王夫人狼狈败退。贾母心里还是要想想:她的大权是否会旁落。这是一个合格的权力人物都要考虑的问题。 贾母让贾环出府读书,总不能说:你没中秀才,就不要回来了。想是这么想的。说出来,就显得她太苛刻。出府读书和在贾府里读书是两回事。 然而,现在贾环很上道的说:学不成名誓不还。这就对了贾母的胃口、脾气。 贾母微微点头,道:“好诗。好志气。给环哥儿上酒。” 贾母叫好,花厅内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李纨、钗、黛、迎、探、惜都是齐声喝彩,“好诗!”娇声如莺啼,一时间如姹紫嫣红春满园的景象。 鸳鸯微笑着给贾环奉上一杯温酒。鸳鸯身姿高挑,比贾环高一截。此时,在贾环面前蹲下来,好方便他取酒。她挺想给贾环感叹一句:三爷,你又赢了! 贾环接过鸳鸯手中的美酒,一口饮了。美酒入喉,酣畅淋漓!他再向王夫人行一礼,“儿子向母亲辞行。谢母亲恩准读书。” 王夫人不说话,只点了下头。她今天给贾环连“坑”了三次,吃了大亏。实在没有兴趣和他说话。 贾环不以为意,胜利者对战败者要有一点风度嘛!再向贾赦、邢夫人行礼,“谢大伯、大伯母。” “嗯。好好读书。”贾赦笑得有点勉强。他还想着怎么利用贾环。哪知道贾环怎么狠。发誓说:没进学就不回来。那他还怎么利用贾环?好抑郁。 贾环心里哂笑。贾赦的心思,他猜得到。要相信贾赦作为一个坏人的职业素养啊。但他怎么会着道?此时,毫不犹豫的将贾赦甩开。 贾环再向李纨、钗、黛、迎、探、惜几人所坐的方向行一礼,“贾环向大嫂、宝二哥、姐姐妹妹们辞行。” 李纨、薛宝钗、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都是齐齐站起来,环佩铿锵作响。众女纷纷向贾环回礼。 贾环今天锋芒毕露。一首立志诗,慷慨豪迈、情怀激荡。当真是英资少年!谁敢无礼? 连对贾环很是不满的贾宝玉都离席避开,表示他不受贾环的礼。 李纨代表众女说道:“惟愿环兄弟读书高中,光大贾家门楣。” 贾环笑了笑,“谢大嫂吉言!”昂首稳步出了贾母上房的花厅。 本来贾环出府读书是要给贾母、王夫人磕头的。但他只是躬身行礼。这是有问题的。但花厅中众人,没有人指出。 因为,胜利者不需要指责! ... ... 第六十九章 尾声 大雪飘飞。天地间茫茫一色。壮丽、雄伟的贾府园林被落雪染白,幽静无人。 贾环在暖阁里取了棉衣、斗篷,漫步进入风雪中。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心情舒畅! 他终于恢复自由,即将离开这片窄小的天地。 贾环踩着脚下的积雪,轻快的往自己的住处赶去。他取了行李,在外书房给贾政说一声,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贾环离开后,贾母的酒宴也无法进行下去。散了场。赵姨娘顾不上给王夫人说一声,急匆匆的赶往贾环的住处。 赶到时,贾环正里屋中在和晴雯、如意道别。他的行李早让如意收拾好。 屋子里没烧炭盆,雪天有些清冷。大小两个丫鬟站在贾环面前,一个俏丽,一个清秀,都红肿着眼睛。 小姑娘如意更是哭的像泪人。她舍不得让三爷走。说不定这一去就是五六年。早年珠大爷14岁进学,已经被阖府称赞。三爷才岁呢。 “要对我的考试能力有点信心。最多两三年我就会回来。”贾环温和的笑了笑,拍拍哭成小泪人的如意的肩膀。又叮嘱晴雯,“晴雯,我不在,你少和人吵架,少骂小丫鬟。” 晴雯拿贾环当朋友,分别之时,心里也有些伤感。三爷这一去,或许是几年不见,或许这辈子的主仆缘分也就尽了。乖巧的点点头。 贾环又笑:“真要忍不住了,骂了也就骂了。给撵出府的话,不要去找你哥嫂,去闻道书院找我。” 晴雯禁不住破涕而笑,娇嗔道:“三爷,你老取笑我!我聪明着呢,不会给撵出去。” 贾环笑着摇头。晴雯聪明是聪明,但是最后还不是给撵出大观园?不过,大观园还要好几年才建。他预估两三年就会回来。真是不想再回来,一走了之啊! 正说着话,见赵姨娘挑着帘子快步进来,一把抱着贾环哭道:“环哥儿,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跪在雪地里干什么?你要是出事,我可怎么活啊?呜呜” 赵姨娘哭得情真意切。贾环却是有点尴尬。他是岁的身体,三十多岁的心。给赵姨娘这么抱着,实在有点不适应。 赵姨娘想起儿子要出府读书,出去受苦,几年见不到,絮絮叨叨的哭了一回。真情流露。又要问贾环今天怎么弄的,竟然逼得太太退步,允许他出府读书。 贾环哪有时间给赵姨娘解释这个。安慰了她几句。让赵姨娘坐在椅子上,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娘,你保重!” 改善伙食的事情,他都给晴雯交代好了。银子不能过赵姨娘的手。不然她都要拿去给马道婆搞封建迷信。剩下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叫赵姨娘不要在贾府里闹事,这不现实。她就是这个性格。 但贾环并不担心她。赵姨娘只存在过的好与不好的问题,不存在生死的问题。她生命力顽强着。 贾环磕了头,也不要赵姨娘、晴雯、如意送。自己背了包裹和行李,顶着风雪出门。赵姨娘、晴雯、如意并几个小丫鬟在屋檐下相送。 晴雯一直倔强着不肯哭,但看着那瘦小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雪中不见,美丽的眼睛中禁不住溢出两行清泪。 贾环从东跨院的角门出了二门,到贾政的外书房,让贾政的长随去回一声。 “老太太、太太同意儿子出府读书,儿子特来回明父亲。” 贾政正在和请客们喝酒聚会,打发人出来说一声,“我知道了。好好读书。” 贾环就从侧门出荣国府。他并没有给贾政说现在就要出府读书,实在是懒得和贾政扯淡。他此时的心情是期盼、激荡。他希望尽快离开贾府。 大雪之中,荣国府外的南街显得很空荡荡。长随钱槐已经等候在侧门,敬佩的道:“三爷,马车已经雇好了。”三爷今天上午就吩咐他去雇马车,果然下午这个点就顺利的出来了。 当真是牛逼。 钱槐帮贾环把行李往马车里搬。他送三爷到书院就会回府里。闻道书院那里不允许学生带随从。 贾琮也在,给贾环行礼,“环哥,祝你一路顺风。” 贾环笑了笑,拍拍贾琮的肩膀,“琮哥儿,在家里好好顽!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贾琮就笑起来。 就在这时,二门外几名粗壮的奴仆押着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一名蓝衣的管事装扮男子。见贾环几人在门口,连忙过来,“小的张才给三爷请安。” 贾环心里微微一动,这就是贾赦新收的管家张才。约四十多岁。看起来精明强干。“免了。那边什么事?” 张才诌笑道:“正是周瑞。他不老实,明明贪了府里几千两银子他不承认,还要嚷嚷。大老爷叫我带他去他家里好好查查证据。”说着一挥手,让手下们讲周瑞带过来。 周瑞看清楚是贾环,愤怒的叫道:“贾环,你阴劳资。劳资什么时候打过你。” 贾环不屑的斜睨了周瑞一眼,并不理他。你算什么东西?我早说过你会后悔! 张才厉喝道:“掌嘴。竟然敢骂主子!” “啪啪!”左右的仆人就是大耳光抽过去。打的周瑞呜呜的不敢再骂。再看贾环的眼神有点害怕。认识到:今时不同往日。 贾环心里笑道:贾赦的职业素质很高啊。这才多大会,最多1个小时,就开始整周瑞要钱。对张才道:“好好做事。大老爷那里少不得你。去忙吧!” 张才笑着带人离开。 贾环笑笑,登上马车。对贾琮挥挥手。今天倒是巧了,没想到出门碰到周瑞被拿下,倒是当面出了一口恶气。其实,在贾母的花厅里,这个小人物就已经是过去了。当然,当面见他被打也是蛮爽的! 贾琮目送马车消失在荣国府南街的路口。7岁的小孩子,心里忽而有些难受:环哥走了! 贾环离开贾府去京城西郊问道书院读书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传遍荣国府、宁国府。为众人所议论。那一场精彩的“大戏”,令人神往。 但随着贾环的离开,他所引起的风波逐渐的平息下来。除了偶尔邢夫人和王夫人见面不自在之外,只剩下贾府大老爷贾赦还在兴致勃勃的查账,要管事们交“保证金”。 大雪融化开,冬至过后,一天天的变冷,十一月剩下的日子转瞬即逝。 十二月初,腊八时节。下午时分,贾珍酒气熏熏的从府外回来,尤氏并几个姨娘连忙接着他,服侍着他到卧室里休息。 贾珍躺在床上,尤氏拿热毛巾给他敷脸,好奇的问道:“老爷,不是说去和王公公吃酒吗?怎么醉成这样?” 贾珍笑道:“事情办成了,多喝了几杯。哈哈。汝阳侯以为我奈何不了他,不肯将林家在棋盘街的那几间绸缎铺子让给我。 嘿,他跟着李学士亲近,我走王公公的路子。李学士最近不得帝心,和章学士斗败了一场。汝阳侯怎么争得过我?” 尤氏对外面的事情一头雾水,对四时坊里隔壁家的汝阳侯却是知道,也是袭的爵,先祖当年和二代荣国公一起封的爵。如今家道兴盛。 尤氏笑着道:“老爷赢了就好。前些时候听西府里说环哥儿出府读书了。等几年,我贾家出几个读书人,就不比汝阳侯家差。” 有姬妾给贾珍按摩,贾珍舒服的呻吟几声,酒意上头,训道:“妇人之见。读书人做到大学士,不得几十年的功夫。正经的,我贾家要上进,还是指着大姑娘贾元春。” 尤氏在贾珍面前一贯是伏低做并没有正妻的体面,给贾珍训了一句,也只能是笑一笑。 贾珍忽而道:“秦氏呢,有几天没见她了。今儿腊八,她不来给我请安?”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但尤氏等人无人敢说贾珍。 十二月二十日,雍治八年已经走到了尾声,各地的学堂都要开始放年学了。 燕京岁时记中封印、放年学各节云:“每至十二月,于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四日之内,由钦天监选择吉期,照例封印,颁示天下,一体遵行。” 贾府贾母上房处,薛宝钗、史湘云、林黛玉、贾宝玉、迎春、探春、惜春几人齐聚在贾探春房里说笑。 史湘云爽朗的道:“我好容易来一回,环哥儿竟然出府读书了。可见” 贾宝玉连忙道:“云妹妹,你若要是说仕途经济,还请你不要说了罢。我听得难受。” 史湘云尴尬的笑一笑。薛宝钗打圆场,转移话题问探春,“三妹妹,环哥儿今年过年都不回来?” 探春有些伤感的道:“我前日让钱槐给他送了信。他回了信。春节、祭祖,一概不回。只求二月县试先过。届时会有书信给珍大哥族长、老太太、老爷、太太。” 也不知道三弟弟在书院里怎么样了。他回信竟是一字不提。 薛宝钗轻轻的点头,娴雅端庄。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是关心她赞赏的环兄弟,还是将他从心头滤过? 第一卷完 ... ... 第七十章 书院、小镇 雪,渐渐的大了。落在一片依山而建的青砖黑瓦院落中。屋檐、廊柱、古树、台阶、道路铺满白雪。天地间,幽寂难言。 突然,朗朗的读书声在院落中响起,声音带着孩童的青稚,抑扬顿挫,“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正往书院大门走去的一道人影背着行李,脚步匆匆,听到读书声,想了想,转身顺着回廊,走到外舍丙字讲堂走去。 但见一名青衫孩童正坐在空荡荡的讲堂中读书。吐词清晰,断句无误,诵读连贯,很见功底。 来人拱手一礼,笑道:“贾同学读书真是刻苦。你年节真的不回家吗?”此事,书院里已经传遍。 正在背诗经的贾环给人打断,郁闷的叹口气。往门口看去,见是熟人,便站起来道:“是的。书院前日就已经放年学,林同学今日才离开?” 林同学就是林心远。上次在醉仙楼将他架在火上烤,他在心里已经将林心远从朋友的名单中划去。只是在这闻道书院中,林心远算是熟人,见面还是可以说几句话。 林心远解释道:“舍妹今日将镇上的店铺停业。我们约好一起回城里。贾同学要不要一起去镇上喝杯热酒?” 闻道书院在妙峰山脚下东庄镇外。依山丘而建,青墙灰瓦,占地约二十亩,院落交错。拥有弟子近两百名。 贾环拒绝道:“林同学好意心领。在下还要读书,就不去了。”从闻道书院去东庄镇要走两里路1000米,再往镇中心去喝酒,来回折腾很浪费时间。 林心远却是有点不高兴,说道:“贾同学这般推脱,就是看不起在下了!” 贾环有点无语。 这世道,读书人看不起商贾子弟。偏偏林心远因家资巨富,在闻道书院内很高调,经常炫耀、讲排场,得罪了很多同学。再加上他的功课不行,在书院里经常受到嘲讽。 但贾环现在真没看不起林心远的意思。富二代读书不认真不是很正常吗?他当年在重点高中读书时,班上倒数前五名都是富二代。当然,也有家境好、成绩好的同学。 林心远再次邀请道:“上次在醉仙楼的事情是我不对。我知道贾同学对我有些意见。但我是真心的想和贾同学结交。还请贾同学给我一个面子。” 这话说的有点不着调。你的面子能有多大啊,同学?贾环心里哂笑。想了想,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看林心远这架势,他要不答应,肯定还要纠缠。 他正好要去镇上买点木炭来储备着。冬天不烧炭盆,在书院里很不好受。 林心远脸上就一喜。 贾环收拾了书和笔墨,回了一趟寝舍。放了年学,寝舍空无一人。贾环取了银子,和林心远往书院大门走去。 刚到闻道书院的门口,却是见一名中年短须小眼睛男子走来。他穿着玉色的生员衫,背着行李。看到贾环和林心远站在路边向他行礼,冷哼一声,不悦的道:“尔假期功课可做完了?等正月开学,我是要检查的。要有差错,戒尺可不认你的年龄。” 贾环躬身行礼,“回先生,学生定能完成。” 这位先生是教授他五经:诗经的骆讲郎。为人方正、严厉、毒舌。当日,叶先生替他求情,请他教授诗经。讲郎中以骆讲郎治诗经最佳。 骆讲郎说:“我的学生,是以做学问而求学。你以求功名而求学,这种学生我不教。” 这话说的逼格满满。 贾环最终是答应完成他的所有学习要求再得以在他门下学诗经。学习量大了三四倍。对诗经是吃得透。但现在诗经才学了三分之一。县试在二月份,他得抓紧时间。 骆讲郎脸色稍缓,点点头。目光落在林心远身上,再看贾环又有些不满,说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商贾见利而忘义。君子不取。” 贾环苦笑。他对骆讲郎的毒舌早有领教。这几乎是当着面骂林心远是小人。 他本来说到镇上后随意的应付林心远一下就闪人。现在看来,只怕要好好的喝顿酒才能脱身。不然就是:君子不想和小人做朋友! 林心远脸皮涨得通红。 骆讲郎骂完人,一甩衣袖,背着行李,下巴扬起来,很有读书人的范儿,出了书院大门。 林心远抑郁了半天,说:“骆讲郎言辞何其苛刻也!” 东庄镇位于妙峰山脚下,隶属于宛平县境内。距离京城约三四十里。因周边西山地区盛产煤矿。小镇人烟稠密。腊月二十二日,空气中充满了年味。 贾环、林心远在镇中的许记酒楼门口停下。喧闹的人声和热气扑面而来。有行走南北的商人,锦帽貂裘有煤矿的管事,长衫青帽有殷实人家二三好友聚餐,呼朋唤友有猎户来买酒,铁叉挑着肥兔。各色人等呼号说话,或拍桌子催菜,或喝酒骂娘,令酒楼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店小二呼着白气迎过来,招呼着两人进店。二楼清净、幽雅,贾环两人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来要了酒菜。边酌边闲谈。说着书院中的事情。 从窗口看去,大片的雪花从飞絮般飘落,山川、田野、村庄都笼罩在白茫茫的大雪中。不远处的闻道书院也是若隐若现。 雪景入眼。贾环心中禁不住有些感慨。距离他从贾府里出来已经有一个月多! 那天下午,他坐着马车在城门落锁前出了内城。第二天下午抵达闻道书院,拿着叶讲郎的荐书顺利入学。闻道书院半个月一考,他已经从外舍丁字班考入乙字班。 明年一月十八日学院重新开课。开课即考。他要从乙字班考入甲字班。一月底的朔考,他若考入内舍,即可得到书院的准许,参与二月份的县试。 在离开贾府时,他引用主席的诗来明志:学不成名誓不还。这个“成名”绝非贾府众人所想的秀才功名。他内心的想法是取得举人功名前不回贾府。 因为,以秀才的身份回贾府只能自保而已。他现在实在没有兴趣回贾府装孙子!若是以举人的身份回去,将会有资格参与贾府的权力博弈。 其实,最好是一直都不回去,等他将后路经营好,将晴雯和如意接出来,三个人远走高飞,和贾府做一个彻底的切割、了断。等贾府大厦崩塌时再回来接赵姨娘和探春。 倒是有个问题,若是考上举人,换个身份后怕是很有点麻烦。举人的身份已经足以接触到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日后脱离贾府,少不了还要下考场,拿一个秀才功名,要是碰到熟人 再者,他日后要过的舒服些,肯定要和居住地的权贵圈子打交道,万一又碰到熟人。 这两种情况,概率很但并非没有这种可能。这个年代又没有整容技术。总不能出海当野人去吧? 贾环轻轻的揉揉眉心,思绪飘飞。 贾环想着心思时,林心远几杯酒下肚,话渐渐的多起来。他正给贾环吹嘘着京城五凤馆的名妓水仙姑娘脸蛋多么漂亮,说话多么酥软,完全没有留意贾环走神。 末了,林心远还感叹道:“唉,见水仙姑娘一面要花四十两银子。手谈一局或者听她弹琴又四十两,留宿一晚再四十两。我如今家道中衰,怕是没有和水仙姑娘共度良宵的机会了。令人惆怅” 贾环喝着茶,眯着眼睛看了林心远一眼。家道中衰啊!怪不得对面子这么敏感。心里轻轻的摇头。林心远还不到二十岁的年青人,受不了这种落差很正常。 这时,一名佣人装扮的老者上楼,环视了一圈,看到临窗而坐的贾环、林心远。忙走过来,说道:“少爷,小姐已经等了你快半个时辰了。” “哦。”林心远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指着贾环道:“福伯,这是我在书院的同窗好友。今日特地来为我送行。我们聊得尽兴,多喝了几杯。耽搁了出发时间。” 福伯便向贾环点点头,“多谢小友。”扶着林心远下楼。 贾环并没有揭穿林心远的谎言,结了账,跟着下楼来。酒楼左侧的避风的墙角停着一辆马车。贾环帮忙将人清醒着、走楼走不稳的林心远扶到马车边。 马车里帘子挑起来,露出一张美丽清秀的瓜子脸,“啊” 林心远扶着福伯的手臂嚷道:“妹妹,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同窗好友贾环。神童。入学一个月,两次朔考,从外舍丁字班跳到乙字班。是最快的升班记录。明年就要下场。” “下场”就是去参加科举考试。 貌美的女子笑吟吟的道:“贾公子,今天怎么是你啊?” 贾环也笑起来,“有点巧啊。”这位,不是林心远的妹妹,而是那天陪着林心远妹妹去买胭脂的那个高挑美貌侍女。他忘了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福伯将林心远“塞”到马车里。 美丽的侍女抿嘴一笑,说:“多谢贾公子帮忙演戏。酒楼里花了多少银子,我算给你哩。” 演戏?什么鬼?贾环愣了下,有点发蒙。 瓜子脸侍女有点伤感的道:“二公子人不错,就是好面子。每次回来都要吹嘘他在书院里和同学关系好。其实,我们都知道,贾公子,谢谢你啦。” 贾环哭笑不得。美女,我真是闻道书院的学生啊! 刚才林心远说的关于他考试那些话,估计都被当成吹牛逼了。蛮尴尬的。贾环摆摆手,“不客气。我和林兄是好朋友。请他喝酒原也应该。” 这时,马车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娇斥道:“狐朋狗友!” 很好听的声音,如珍珠落在玉盘上。竟然是讽刺他的。贾环只想说:我日! 贾环知道症结在那里,对着马车窗帘的地方拱拱手,道:“林姑娘,我那天去胭脂店是给我母亲买胭脂。” 说完,贾环也不管她信不信,再拱手一礼,“林同学就交给诸位。我告辞了。”说着,转身离开,走进漫天的风雪中。 林心远为了在家人面前表示自己过的好,竟然子请人演戏。当真是 贾环好笑的摇摇头。同时,心情莫名的有些轻快! ... ... 第七十一章 贾三首 春节的假期在贾环读书的日子中充实的流走。※%过了正月初十,陆续的就有学生开始返回闻道书院。 书院虽说是在正月十八才开始复课,但并非所有的学生都会在正月十八日才来报道。书到今生读已迟。任何年代,书院中都不缺乏刻苦攻读的学生。 读书可以改变命运!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十八日下午,书院中人生鼎沸。幽雅的院落中,宽敞的讲堂里,雅致的走廊中、屋檐下,整洁的寝舍中,随处可见聚在一起讨论的书院弟子。 上午朔考的成绩刚出来,众学子在舍中的坐次排定。虽然这次朔考不影响外舍、内舍、上舍的升降。但足可让众人议论纷纷。就像高中月考成绩排名出来后。 闻道书院每半个月考试一次。称之为朔考。依据排名决定各舍内的班级升降。每月一次月考,决定三舍等级递补升降。采取末位淘汰制,每年裁退外舍的倒数5名。 自王安石变法时将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等,每月考试递补升降。此后,以宋明以科考为主的书院,多采用三舍法。闻道书院同样如此。 上舍10人。内舍甲乙两班,分别有20人,30人。外舍甲乙丙丁四个班级。满员时各三十人。其中,只有甲字班才有资格参与每月一次的三舍等级升降的月考。 闻道书院坐南朝北,东侧的三进院落名为:青云院,为外舍四个班级的讲堂。最靠近书院中心明伦堂的则是甲字讲堂。甲字讲堂外的小院里竖着一块青砖石壁。壁上贴着几张大大的白纸。上面写着外舍甲乙丙丁四班共112人的名次。 下午四时许,温暖的冬日落在雅致、俊秀的闻道书院中。在外舍石壁前,拖着长长的影子,落在青石路面、台阶、廊柱、屋檐上。 贾环刻意稍微晚了半个时辰才过来,此时依旧有十几名学子聚在石壁前高谈阔论。或青衫,或灰白衫。时时大笑。气氛热烈。 见贾环过来,正在褒贬书院人物、兼讲小道消息的一名高个学子调侃道:“哟,贾三首来了。诸位都已经看过成绩,且让开,让神童看院榜。” 众学子都哄笑着让开位置。 贾环的诗名早就随着醉仙楼那场文会,在书院内部传遍。好事者给他取了个名头“贾三首”。文名太盛,等同的大约就是尖子生在同班同学中的待遇:没朋友。 一干同学心里佩服肯定是佩服,但是谈不来。 当然,以贾环人际交往的手段,肯定能交到朋友。但他是来读书考科举的。交朋友并非首选项。他的精力都放在读书上。 贾环对同学的取笑有点无语,但还不至于生气。他没那么敏感。拱了拱手,走到影壁下。从甲字班开始看名次。在第二十九名找到自己的名字。 闻道书院外舍的考试分为贴经、墨义、时文。尤其看重贴经和墨义,要求学生将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吃透,烂在肚子里消化。若是经义错误处数相同,这才看八股文定名次。 “到底是接触八股文的时间太短了啊!”贾环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他的经义都是全对。只是琢磨八股文的时间太短。差一点就没能升到甲字班,失去考入内舍的资格。 从贾环的名次看,闻道书院内仅仅是甲字班就有二十九人经义全对,不愧是闻名京师的书院,藏龙卧虎。 要是连四书五经都背不熟,吃不透,还怎么参加科举考试?都说明清时的秀才都有国学大师的功底,这绝非夸大的虚言! 贾环看完“院榜”就要离开,这时,高个学子又扬声笑道:“又来了一个神童。诸位且再让让吧!” 贾环扭头一看,就见一名约十二三岁的儒衫少年走过来,身姿修长,唇红齿白,容颜俊美。儒衫少年扫了一眼院榜名次,冷哼一声,对着高个学生道:“易同学位居甲班十八名,月底升舍可有希望?” 易同学道:“内舍诸位同学都是我书院精英,二月份要下场参加县试,我岂敢说升舍有希望。” 儒衫少年傲慢的扫视所有人一眼,道:“既然没有希望,尔等还不回寝舍、讲堂苦读?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在此背后议论他人是何道理?” 易同学语塞。 儒衫少年拂袖而去。几名学子纷纷道:“真是狂妄。他以为他是谁?讲郎还是山长?不过是三品布政使的孙子罢!” “慎言。我书院弟子规以文章论英雄,不是以家世论。” “嗨,卫某人有狂的底气。他是此次朔考第二名。怕是很有希望递补进内舍。此次月底考试内舍要补三人。” 贾环诗名虽盛。但是,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没人认为贾环能在月底的考试中晋升内舍。都被戏称为“神童”,但卫同学的实力明显更被认可。 愤愤不平的众人并没有将贾环扯进来。他们和贾环也不熟。 看着昂着头离开的儒衫少年,贾环随和的笑了笑,扫了一眼院榜,转身离开。他虽然给卫神童当做路人甲给鄙视了,心里并不生气。谁又能保证自己总是主角? 孔夫子也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倒是对这位卫阳同学有些好奇。到那里都能遇到人生赢家啊!这位卫同学显然就是:家世好,成绩好,长得帅。 他高中同学中就有一位人生赢家,是个班花级的美女。后来成某跨国企业的大中华区副总裁。 贾环对此有个领悟:资产阶级老是说“人生而平等”。其实,人生而不平等!就比如,他此刻和这位卫阳同学的境遇差距。所以,投(穿)胎(越)是个技术活。 贾环走出“知之”讲堂的院落,顺着回廊往西而走。身后还传来易同学等人的议论声。 不得不说,易同学这帮人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月底的小考,内舍要补三人,还有十二天的时间,他能补进去吗? 内舍和上舍都是书院的优秀弟子。其中不少人是过了县试、府试的童生。只有进了内舍,书院才会允许学生参与县试。这是书院对学生负责的做法。 八股…、内舍…,时间啊,贾环现在最欠缺的就是时间。他一路思索着,穿过走廊院落,往讲郎们的住所而去。他要去找业师林高知的好友叶鸿云叶讲郎。 这时,回廊中迎面走来三五个青衫学子。为首的一人正是长脸的陈嘉运。他是书院的内舍生。 陈嘉运偶遇到贾环,微微有些吃惊,停下来打招呼:“贾同学近日可好?” 贾环颇有点无语。他不找事,事情找上门。他和陈嘉运有“打脸之仇”。随着他的三首诗词在书院中传开,陈嘉运作为“背景布”很受伤。贾环不会天真的认为陈嘉运找他说话会是好意。 果然,贾环还没有说话,陈嘉运对身边的朋友道:“这位就是春节不回家的贾同学。” 就有人讥笑道:“连祭祖也不会回去?眼中有无宗族乎?” “为求功名,连父母都不孝顺,这样的人真可谓薄情寡义。” “为功名而读书,吾辈真是耻于为伍!” “诸位不用担心,我看他也不像能考进内舍的样子。哈哈。” 陈嘉运身边的几位朋友都是内舍生,纷纷出言嘲讽。陈嘉运的马脸上也挂着讥讽的笑容。他要把贾环的名声弄坏。叫他在书院里待不成。出一口恶气。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对陈嘉运拱拱手,“陈同学春节回家了?” 陈嘉运一愣。 贾环又问,“陈同学春节不回家征得父母的同意了吗?” 陈嘉运再一愣。 贾环终结道:“在下在祖母、父亲、母亲面前回禀过,征得了长辈们的同意,连族长都来信叮嘱我好好读书。 在下禁不住要问一句,到底是谁不孝?到底谁无父无母?到底谁不认宗族?” 陈嘉运一张马脸就涨得通红。他家乡在数百里之外的保定县。他现在只得了一个童生功名,自然不会返乡。他三年前就出门读书,哪里会说什么今年不回家的话。 陈嘉运的一位朋友道:“陈兄早就出门读书,哪里会和…” 贾环打断道:“在下出门之时,曾在长辈面前作诗明志: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尔等求学之心不坚定,反倒怪他人求学之心太坚定。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尔等做何解?” 陈嘉运的几名朋友脸上顿时露出惭愧的神色。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圣人教诲如此。拱拱手,避到回廊的一则,给贾环让开路。 贾环雄(装)辩(逼)完毕,冷着脸从几人面前走过,径直往明伦堂西厢房的林讲郎住所而去。刚刚为考试发愁得郁结心情为之一空,神清气爽!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抑郁上,不对。但如果有人想要这么做,他不介意回敬,调剂下枯燥的读书生活。 看着贾环的背影,陈嘉运的一名朋友轻轻的叹口气,“陈兄,不可再说其年节不回的坏话了。且等他到内舍,我们在文章上分个高下。” 意思是,诗词就算了。这尼玛出门四十里读书都要来一发(首)的猛人,我们怎么比? 陈嘉运心情抑郁的点点头。看来,他运筹的那件事难度很大啊! ... 第七十二章 叶讲郎的计划 一道淡淡的夕阳带着冬季的清冷落在西厢厢房的门口。¤贾环轻轻的敲敲门,问道:“先生在否?” “进来。”闻道书院的讲郎叶鸿云正在窗前饮茶,回头见小个子的贾环推门进来,禁不住笑道:“何来迟也?我原以为你申时就该来见我。” 叶讲郎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言笑温和,头上皂条软巾垂带,穿着宽松的棉服,文士装扮。 申时是下午三点到下午五点。下午三点左右,书院的考试成绩刚刚出来。叶讲郎的意思是,贾环应该笃定自己能考入甲字班,在第一时间来求见。 贾环心里汗颜,他差点就没完成和叶讲郎的约定。行了一礼,略加解释:“弟子等了约半个时辰才去看院榜,因而来迟。”贾环刚进书院时和叶讲郎有约定。若是能在年后的朔考中进入甲字班,叶讲郎便会单独教授他八股技艺。 他此时来找叶讲郎,一则为约定,二则也是寻求解决升入内舍,参加二月份宛平县试的办法。 童生考秀才要通过三次考试,分别是县试、府试、院试。时间依次是二月、四月、八月。县试是第一道关卡。而闻道书院的规定,非内舍生,不允许下场(参与科举考试)。 叶讲郎捻须微笑道:“心性沉稳。不错。名次几何?”纵然是好友林高知的弟子,美言在先。但他还要考校贾环。这个考校,便是要贾环在三次考试内从外舍丁字班考入甲字班。贾环来见他,自然是在甲字班内。 他对贾环这个学生还是满意。 贾环轻声道:“二十九名。” “哈哈!”叶讲郎听得抚掌大笑,“正是要叫你知道我闻道书院精英荟萃,不可因天资聪颖有自矜之心。” 贾环嘴角泛起无奈的笑容。 丁升丙,丙升乙,乙升甲,正好是三次考试。也就是说,他只要失误一次便是考核失败的结局。那么,读书的进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今年辛亥年二月份的县试就不要想了。 二十九名离三十名只差一个名次。他差点就翻船。当然,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站在了叶讲郎面前。 叶讲郎笑完,让贾环坐下,品着清茶,说道:“你学习八股制艺的时间太短,这个月底的月考,你怕是无法升入内舍。按照书院的规定,非内舍弟子,不许下场。 宛平县县试不出意外,应该会在二月二十四日至二十八日之间。考试日期过两日就会有消息传来。大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想要在今年进学(中秀才)怕是很有难度。” 林举人和叶讲郎详细的谈过,对贾环的科举计划很清楚。 叶讲郎说的是事实,贾环沉稳的道:“弟子听先生安排。” 叶讲郎既然和他有约定,在一月十八日这次朔考考入甲字班才肯教他八股文。那么,对他如何参加县试,如何过县试,叶讲郎应该有一整套的计划。 叶讲郎赞许的点点头,温声道:“书院不允许外舍弟子参加科举,但凡事有特例。若是山长特批自然可以。十日后,书院有一场文会,我会带你参加。你务必要夺魁。” 贾环一听就明白,闻道书院的山长张安博肯定会参加文会,起身向叶讲郎道谢,“谢先生。” 叶讲郎就笑,“你别谢得太早。我知道你有诗才,但文会不是诗会。夺魁难度不小。再者,即便你取得参加县试的资格,能不能过县试还两说。你时文的基础太差。” 贾环在贾府里耽搁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若是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训练制艺,当可见效。但一两个月想要出成果,过县试难。他给贾环准备的是另一条路。 贾环神情坚毅,道:“弟子一定用心学习。”纵然困难重重,但他不会放弃。 叶讲郎捻着长须,微微一笑,“善。这一个月你每天写三篇时文,晚饭送来给我看。四书、五经的学习也不可落下。这是今天的题目。你去吧。” 叶讲郎从茶几边的一叠文稿中翻了翻,拿出一张竹纸递给贾环。显然是早有准备。写着三道大题:晋人有冯妇者;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寡人之于国也。 这是先做题再讲题的套路。在考前搞题海战术突击。属于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别看贾环骂凤姐骂得理直气壮: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但他对科举考试的道道,其实也是两眼抹黑。故而,作为学霸,心里虽然有疑问,但老师这么教,他也只能全力以赴。 贾环接过竹纸,向叶讲郎行礼,“弟子告退”。离开厢房。 被题海淹没的学生,基本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实在是没有时间管其他事情。事后说起来,都是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沉痛。沉痛中带着解脱,解脱中带着庆幸,庆幸中带着回忆。 贾环亦是如此。 贾环考入闻道书院外舍甲字班中,上课的地点也随之改在了青云院知之讲堂。 千古名篇《滕王阁序》中写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书院外舍的院落被命名为青云院由此而来。 知之讲堂,则是出自论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用意是告诫书院的弟子求学要求甚解。 知之讲堂的讲郎正是叶讲郎叶鸿云。 贾环每天都是坐在讲堂的最后一排书桌,绞尽脑汁的写八股文。别看八股文篇幅不长,一篇数百字,但每个字都是费尽心思“扣”出来的。一天的时间用来写三篇八股都嫌短。同时,他还要兼顾四书五经的学习。 四书好说,林高知教过他,足可应付考试。但他那位诗经老师:骆讲郎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课业量大。贾环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高三时代。 那令人难忘的岁月! 七天的时间弹指而过。一月二十五日,书院中传来消息,今年宛平县县试时间定在二月二十六日。考试时间的公布意味着县试报名开始。 要取得县试资格,有两个步骤。第一步,找人作保。保其身家清白、不是冒籍、顶替、丧期、假名,不是倡优皂隶之后。 有两种方式:可以是五名考生互结保单。作弊则五人连坐。或者,由本县县学禀生作保。 第二步,考生拿着保结去了县衙报名。当场填写上三代履历,并领取十页考试专用试卷纸和草稿纸,当然按规矩要给县衙的礼房交上常例钱。 县试乃考秀才小三关中的第一关,自觉学业有成的学童都开始都动员、准备起来。书院中气氛都有些躁动。内舍、上舍的学生中还没过县试的学子开始准备。陆续的有人请假返乡。好友、同乡纷纷相送。 闻道书院收录学生并不限制户籍。但因为这个时代的交通问题,大部分学生都是顺天府的童生。顺天府下辖二十四州县,距离较远的学生,确实需要启程返乡。 有的人是刚来书院参加了一场朔考就要返乡。蛮苦-逼的。但外舍的学生都是羡慕这些可以下场的童生。同乡之人,去小镇中谋一醉送行。回来语气怅然。书院每年都有人中秀才。进学和未进学的差距宛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三冬今足用,谁笑腹空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谁不想如此? 沉浸在题海中的贾环也感受到书院中的这股躁动。叶讲郎给他制定的计划是要通过二十八日的文会,博得山长张安博的赏识,特批参加考试。所以,他躁动也没用。打起精神,继续在八股题海中战斗。 二十六日,天阴。中午时分有些清冷。甲字班的众学子纷纷去斋夫挑来的胆子中取食盒吃饭。三十名学子,三三两两的散落在院子、讲堂中。 贾环在课桌前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叶讲郎给他改过的卷子。这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哈,贾同学还真是刻苦啊!” 贾环看过去,正是前些天在院榜前高谈阔论的高个易同学。有些疑惑的点下头,“易同学请了。”他到甲字班后,听说过,这位霸州易俊杰易同学是书院里有名的“包打听”。 易俊杰个子高,但不瘦,有些魁梧。十六七岁的年纪,下巴已经有胡茬,笑呵呵的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贾同学,在下听说二十八日书院里的一月文会,叶讲郎推荐你参加。特来求证。” 贾环有点无语:你得有多八卦的心啊,同学! 你真的是来读书的吗? 作为一个成年人,贾环不至于让场面陷入尴尬,不置可否的转移话题,“倒是要请教易同学,这个‘一月文会’有什么讲究?” 易俊杰笑着看了贾环一眼,说道:“每年一月文会由书院的六名讲郎和山长各推荐一人,汇聚于曲水亭,品茶论道。优异者,可得价值不菲的墨锭、毫笔、白纸等。” 贾环秒懂。高中奥赛考试嘛。就差发个奖状证书。 古代求学,欠缺的不是苦读的决心。而是教授知识的人。先前两汉重经学,说“业师易得,经师难求”。有此可见一斑。当然,现在科举盛世,五经只需通一即可。 优异者在山长、讲郎们面前露脸,日后请教学问自是方便得很。这是尖子生应有的待遇。 易俊杰见贾环并不惊讶,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文会头名者,山长今年交游时,会带着身边。嘿。山长是京城名儒,两榜进士出身,交游的都是名士。” 贾环又秒懂。博导带研究生嘛。说人脉交接有些夸张,但增长见识、提携进入圈内,这是肯定的。 懂归懂,贾环心里又细细的推敲了一番,对一脸得意笑容的易俊杰道:“谢易同学告知。不知道,其他几位讲郎推荐的人选都有谁呢?” 易俊杰很满意贾环被“震惊”的样子,说:“讲郎的推荐名额。书院的弟子们竞争得很激烈。我知道的人:你、陈嘉运、卫阳、公孙亮。” ... 第七十三章 院首之争 到晚间时下起小雨,点点滴滴的落在青砖黑瓦的院落。浓浓的夜色浸染在天地间。 吃过晚饭,贾环在讲堂课桌上点起三支蜡烛写文卷。身边有三两个来借光读书的同学。 贾环并不介意。他那时就读的重点高中高三时一间教室里挤了快80个人。比这会拥挤得多。贾环内心里还在沉思易俊杰的消息和叶讲郎的计划。 叶讲郎要他文会夺魁,显然并不仅仅是获取山长张安博的赏识。因为,要山长赏识,只要在“一月文会”中出彩就足以。而夺魁,则意味着叶讲郎要他拿下今年跟随在山长身边出席各种宴会的资格。 再想想山长张安博的身份,两榜进士,京城名儒。他和宛平县的知县是否有往来呢?闻道书院可是位于宛平县境内。县试的考官就是知县。 贾环敏锐的抓住叶讲郎计划的重点,心中顿时有些了然。 他是心智成熟的人。现代高考那么严格每年作弊的人都不在少数,何况于古代科举?明朝才子唐伯虎不就是陷入科举舞弊案中断送了前途落魄一生吗? 对于考试作弊,贾环并没什么心理负担。他没有精神洁癖。既然叶讲郎推荐这条路,只怕是高考保送差不多的途径。属于合理范围内的潜规则。 闻道书院“一月文会”的头名,他一定要拿下来。这是过县试的希望之所在。 但他要胜过其他六人,恐怕并非易事。 贾环心中沉吟。 就在这时,知之讲堂的门口,一名英俊青年笑道:“我就说贾兄此时定然在讲堂里苦读,果不其然。” 正在讲堂中看书的七八名学子怒目相向。扰人清净。真是可恶。 贾环抬头一看,见林心远站在门口向他招手,心里吐糟道:我们俩很熟吗?自年前在东庄镇上的许记酒楼喝过酒,他就没再见到过林心远。这小子做人不怎么厚道。 “诸位同学自便。在下有事先行离开。”贾环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到书包里,将点着的蜡烛留下来。 他离开贾府带了100两银子在身上。算是巨款。书院里包吃包住。他几乎没有花销。只在木炭、蜡烛、笔墨纸张上有花销。夜里读书,他断然是不肯委屈自己的眼睛。 “贾同学高义。” “谢贾同学。” 几名借光的同学纷纷起身,小声道谢。贾环笑一笑,拱拱手,出了讲堂。寒门求学之苦,他当年是深知。榨菜配2角钱的白米饭吃了半年。 每一个内心强大的男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讲堂外,一身白衫的林心远热情的笑起来。身边还有一名穿着灰白色衣衫的士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圆脸微胖,善意的笑着拱手见礼。三人走到回廊中说话。 小雨淅沥,带着早春的寒气。回廊中光线微暗。雨滴落在暗红的木栏上。书院的屋舍,高矮各不一,由近而远,灯火点点。自有一股蓬勃的朝气。 林心远介绍道:“贾兄,这位是宛平罗向阳,内舍二十一名。年十五,表字文舒。今年要参加宛平县试。”这年头人们都有浓厚的乡土情结。老乡相见,天然亲近。 林心远的话有点绕。但贾环一听就懂。内舍二十一名就是内舍乙班头名。内舍甲班只有20人。显然,这位小胖兄是闻道书院中的读书精英。 小胖子罗向阳对贾环笑一笑,“见过贾同学。” 见礼毕,罗向阳致歉道:“在下因轻信陈嘉运,对贾同学春节不回家有所误会,说了些诋毁你的话。但听闻内舍中传诵的贾兄立志求学诗,佩服贾同学求学心志之坚定,特来向贾同学道歉。” 说完,罗向阳向贾环深深的一揖。 贾环微征。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这画风有点不对啊!他在贾府里面步步惊心。勾心斗角。前些天还和陈嘉运口角一番。那厮要坏他的名声。以他的阅历,书院里的同学相互斗一斗很正常。 文艺一点的说法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但,这位,小胖兄似乎真诚的让人觉得他智商有点感人。哪有背后说坏话,却当面来道歉的?搁在现代社会上,这简直是找抽作死。贾环自初中毕业后,就没遇到过这样的同学。 真君子也! 贾环伸手扶起罗向阳,“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罗兄磊落君子,在下佩服。” 罗向阳见贾环原谅他,释然的一笑,“君子慎独!在下做错事不敢不来。” 林心远在一旁哈哈笑道:“两位冰释前嫌可择地共饮一杯。良宵夜雨,正可下酒。” 贾环皱眉道:“我还要读书,林兄要饮酒且自便。” 林心远顿时就有点尴尬。他在别人面前吹嘘,他和“贾三首”是好朋友。 罗向阳也点头道:“县试在即,当以功名为重。林兄纵然今科不下场也需苦读。业精于勤,荒于嬉。等8月院试后,我等再约贾兄共谋一醉。” 贾环深以为然。送走罗向阳、林心远两人后,前往林讲郎的厢房送卷子。心里有些感叹。这书院里到底是比贾府里干净的多啊。 贾宝玉那小破孩在他屋里摔玉连累他,就没想过给他道歉。看看人家小胖兄。做人的差距啊!他都感到惭愧。这事换他,他肯定不会去道歉。 真正的儒者,其品行、德操,恐怕并非贾宝玉、林黛玉这些深居在大宅院里的宅男宅女能想象的。读书,并非只是仕途经济。还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贾环轻轻的笑一笑,敲响林讲郎寝舍的门。 二十七日,小雨未停。 书院中关于明日二十八日一月文会参与者的名单已经流传出来。众人纷纷议论。一共七人:贾环、陈嘉运、卫阳、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 二十七日晚,闻道书院外舍某寝舍中。一名儒衫少年孤僻的坐在东面的床榻中,烛光落在他的脸上:唇红齿白,容颜俊美。 少年喃喃的低声道:“我一定要拿下头名!好教这些人明白:天才与庸才的区别!” 书院内舍乙班寝舍中,四名舍友围坐在方桌前交谈,议论着此次参与文会个人的实力。 居中的马脸青年沉声道:“我必取第一。” 他是过了府试的童生。只要再院试即可进学。山长张安博与顺天府提学沙胜是好友,同为北直隶真定府灵寿县人。他的功名在此。 书院内舍乙班讲堂中,一名微胖的少年正在点灯苦读。间隙掩卷沉思。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君子之争,我意欲第一也!” 小胖兄低声自语,而后继续苦读。 书院内舍甲班某寝舍中,十几名学子聚在某寝舍中笑谈。一名形容微微有些丑陋的男子坐在床沿边,听着诸人笑谈。其人鼻子很大。很有特点。 有人笑道:“吾等笑谈,何不听凤雏高论?” 大鼻子士子拱拱手,自信的道:“我等白首为功名。成名须趁早。我必取头名,成为辛亥年院首。” 书院某处小亭中,雨意幽幽。古柏苍天。美景怡人。 亭中四角烧着炭盆,纵是早春时节,温暖如春。亭中两人,相对畅饮。美酒佳肴,惬意无比。 一人笑道:“乔兄认为今年谁可为院首?贾三首、卫神童、陈愤世这三人不必提。” 乔兄笑道:“许兄用词何必苛刻。陈同学愤世嫉俗是真心。将来定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卫同学学习八股制艺虽短,但他家学渊源,必有过人之处贾同学,诗才敏捷,堪比骆、王之才。此三人,不可轻言败。” 许兄笑呵呵的道:“乔兄真是厚道人。你可有意院首乎?” 乔兄微微点头。 纵然性子厚道,但谁又能不在乎院首的荣誉呢?三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书院上舍,某间单独的号舍中。 一名十八岁的学子正在书桌前练习书法,字字力透纸背,造诣深厚。其人面若冠玉,一身儒衫,丰神俊朗。气质温润如玉。 “唉,不取第一,山长怕是要对我失望咯。” 夜色徐徐的流走。晨曦冲淡浅浅的夜幕。书院林间飘荡着朗朗的读书声。 二十八日这一天,书院停课一天,由学子们自习。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院首之争。届时会有消息不断的传回来。院首代表着书院弟子的最高水平。 贾环一如既往的去讲堂晨读,而后在讲堂外斋夫的挑担里取了饭食。 吃过早饭,贾环从回廊往西厢而去。他要先去见叶讲郎。然后,由叶讲郎带他去书院西北面的曲水亭。 文会就要开始了。 ... ... 第七十四章 一月文会(上)-七子争锋 闻道书院坐南朝北。以书院中心明伦堂、前后大门为中轴线,东侧为弟子求学的讲堂。南面临近后门处则是弟子寝舍。西厢为讲郎寝舍。 山长张安博居住交游的曲水院位于西北角。山林起伏,竹林如涛,风景优美。有溪水潺潺。 取意书圣王羲之的名篇兰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这也是闻道书院每年一月底举办文会的缘由。虽然没有音乐助兴,但山长、讲郎们与弟子中的佼佼者,少长咸集,品茶论道。足以是人生之快事。 贾环跟着叶讲郎抵达建筑在小溪边上的小亭。亭中悬挂着一副对联:道之将行也,文不在兹乎。 亭中已经坐着五名青年、五名长者。贾环认得其中的乔如松、罗向阳、卫阳、陈嘉运。另有一名丰神俊朗的青年却是不认识。几名讲郎,他基本都认识。 亭中四角烧着炭盆,驱散早春雨后的清寒。居中而坐的是一名和蔼的老者正在煮茶,穿着暗青色的鹤氅,很有些仙风道骨。 老者笑道:“文台何来迟也!莫非老夫的雨前龙井茶不对你的口味?” 叶讲郎,名讳鸿云,字文台。他笑着见礼,“方才和我这弟子说起时文,不觉多说了几句。山长的雨前龙井,我求之不得。只盼山长多分我几斤。” 十天的苦练,贾环的八股文水平进步的很明显。他心中欢喜,抓住间隙又教导了贾环一番:破题、承题、起讲的技巧。 “哪里能有几斤茶?”山长张安博大笑。 众人都笑,相互见礼。正说笑间,吴讲郎带着一名容貌微丑的青年到亭中来。参与文会的人到齐。四名充当书童的书院弟子奉上煮好的清茶。 消息便是通过四名书童传递到东面的六个讲堂中。 山长张安博环视一周,微笑着道:“又是一年的文会。去年我等在此聚会,研习仁义之道。今年的话题” 张安博微微顿了顿,目光落在叶讲郎身上,“前几天我听闻书院弟子贾环写了一首立志求学诗,传遍书院。今日便以修身、立志为题。先前诸位弟子试言之。” 闻道书院的文会带着竞争考核的性质,不可能如一般的文人聚会般,设一个话题就围绕着话题展开辩论,各抒己见,洋洋洒洒。而是,用三场较量,决定高低。 第一场,由弟子们立论。 第二场,弟子们释义。引用四书五经来阐释自己的观点。 第三场,总结自己的想法。 讲郎和山长会参与讨论,并点评。三场分别以科举考试中常用的“”来评比等级,最终三场结束后,优胜者即为今年闻道书院的院首。 山长张安博的话音刚落,座中的七名弟子顿时都坐正身体,各自肃容,显然都要全力以赴。贾环即便是身经百战考,也能感受到空气中那微微凝固的气氛。 山长和六名讲郎都是微微一笑,各自品茶,观察着书院弟子表情、神态。 君子之争,也是竞争!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种竞争氛围有助于弟子们研习经义,提升课业。做学问,就是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书院东侧青云院甲字讲堂中,身材魁梧的霸州易俊杰坐在课桌上,身边聚拢着一大批学子。 今天说是停课一天,由学子们自习。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院首之争。讲堂之中的学子们也乐于听听分析的言论。而素有“包打听”之称的易俊杰是众望所归。 易俊杰居高临下,很享受被同学围着的感觉,分析道:“七子争雄。外舍两人:贾三首,卫神童。这两人年纪最但潜力大。然而,潜力只是意味着将来,故而今年文会夺魁的几率最小。 内舍乙班两人:陈愤世,罗君子。陈愤世是过了府试的童生。经义、学问当然是扎实的。但他几年来都没能过院试。可见实力强劲,但潜力用尽。我不看好。 罗君子至今还没有下场,在书院潜心苦读了两年,去年三月升入内舍,位列乙班第一名。宛若初升之朝阳,徐徐跃起。前途无量。我以为他可以争一争。” 有学子赞同的道:“这个分析在理。宛平罗向阳学问功底扎实,一直都在进步,为讲郎们看好。他今科是有希望进学的。” 众人纷纷议论。 有人道:“贾同学为人古道热肠,我倒是希望他能争一争。” “老兄是借人烛光读书,为人发声。” “受人恩惠而不感恩,与禽兽何异?我是为他惋惜。” “到底是年纪小了,他今年才九岁吧。预计他今年二月连下场的资格都没有。卫神童傲慢归傲慢,明天的月考,定然能升到内舍,拿到下场资格。” 讲堂里的众人,对出自本讲堂的贾环、卫阳都不看好。实在是内舍、上舍都是书院的精英弟子。 易俊杰喝了口茶水,心里也略微有点可惜。贾同学学习用功之刻苦,他们都是亲眼所见。早起晨读,晚间勤学。据说已经有两月余,风雨无阻。 天道酬勤啊! 易俊杰咳嗽一声,接着讲:“内舍甲班一人:凤雏庞士元。与三国古人同表字。长的虽然比我们丑一点,才华却比我们高一点。童生功名。是内舍甲班中的佼佼者。他有希望,但比罗君子希望小些。” 有人不解的问道,“易同学,这是何故?” 易俊杰道:“才华高绝者,往往心思跳脱。凤雏见识多广,学问广博,策论一流,但是论经义的功夫,未必比罗君子等人强。” 易俊杰说的都是个人的外号,但在座的学子自然都听得懂。 易俊杰又道:“上舍两人:乔厚道,公孙龙。乔厚道上上科过了府试,却在院试折戟。这三年多以来厚积薄发。去年十月考入上舍。位列第五。他今科是有希望进学。今年的院首,他能和公孙亮争一争。 公孙亮,其人如龙。这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山长的得意弟子。常年稳霸着我们书院上舍第一。十八岁还未进学,实在是运气不佳。” “哈哈。”说起公孙亮,众学子都哄笑。在闻道书院呆得时间长些都听过这位公孙龙的故事: 他十四岁来闻道书院读书,天资卓绝,被誉为读书种子。山长张安博收为入室弟子,亲自教授。15岁下场,密云县县试案首,却折戟在顺天府府试。原因是吃点心时,不小心将卷面污了。 要知道县试案首可是保送生,顺天府知府、提学大宗师会钦点府内各县县试案首过关。这是科场通行潜规则。公孙亮到手的秀才功名就这样飞了。 去年四月再考府试。恰逢京师梅雨季节,他起身小解,因憋得太久,动作过快碰到案几,墨汁洒在卷子上,再次落第。他去年因山长的要求,没有参加一月文会,让上科新晋秀才刘国山得了魁首。今科出来相争,实力数他最强。 山长怕是也有意培育他的信心。十八岁中秀才正是当时,再错过几年时间的话,就有些晚了。 外舍甲班的同学笑谈时,最新的题目传出来了,“修身,立志”。 第一个立论的是外号“凤雏”的庞泽。 众人精神纷纷一振。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好。”内舍甲班的讲堂中,十几名学子相聚,一片叫好,此起彼伏。 狂不狂?很狂,很拽,很装逼。符合庞泽自信,张扬的性格。语出诗仙李太白的名篇行路难。 何以谓理想?就是在现实中实现不了的想法。心中有理想,就有一股不平之气,就要说出来。不平则鸣! 庞泽引用李白的诗句,是在立志。李白原诗是吹牛逼发牢骚的话。但在庞泽身上就是:说尽心中的骄傲,科场失意的憋闷。 不得出,就要出! 今科的童子试就是化茧成蝶的机会。 “好。” “先声夺人。不愧是庞士元。” “此句至少是一个圈。” 曲水亭中,其余六名学子为庞泽这一句微微动容。 山长和讲郎们并没有表态,只是在心中评判。只是第一个立论,他们不便点评,否则会给后面发言的弟子带来压力。 这时,小胖兄罗向阳起身道:“弟子立论:吾日三省吾身。” 儒家学说,若是以修身而论,当以论语中论述的最多,最完善。这是曾子的原话。罗向阳知行合一,很有儒者风范,这一句令不少讲郎频频点头。 原本一脸骄傲的卫阳微微变色。今日方知书院里卧虎藏龙。罗向阳的修身之言,比庞泽的立志更胜一筹。 陈嘉运同时如此。 等卫阳、陈嘉运说过后,这两句都是平平。乔如松跪坐在榻席中,沉稳的道:“弟子立论: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这句话语出周易。五经之一。文王厄,而演周易。周文王也被视为儒家先贤。这是理学的传承脉络。 山长张安博击节赞道:“善!” 贾环心中震惊。其实,修身、立志这个话题很明显是林讲郎帮他争取的。还是借助于他的立志求学诗的舆论。但书院中这几名学子都是强手啊。 立论不是吹牛。否则,你来一句:横渠四句,我来一句: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这文会还怎么开?而是要结合自身的实际情况。 在座的都是书院的精英弟子,山长和讲郎们怎么可能不熟悉各自的性格、经历呢? 比如,其他人要是学罗向阳说“一日三省”来修身,书院的讲郎们怎么可能会相信?怕是要斥责“弄虚作假,人品有问题”。 正是因为罗向阳一贯如此,甚至有“罗君子”的戏称,他才能这样说。 而乔如松的立论与他三年厚积薄发,一鸣惊人的经历十分相称。故而,山长称善。他比罗向阳的立论再胜一筹,里面充满了人生的智慧、感悟。 丰神俊朗的公孙亮对贾环笑一笑,伸手示意道:“贾师弟可先试言,兄随后。” 在有讲郎点评的情况下,最后去立论,所承受的压力最大。公孙亮一番好意。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但也展示出他超强的自信心。 贾环轻轻的点头,这时不是客气的时候,“弟子立论” ... ... 第七十五章 一月文会(中)-亮剑争鸣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贾环接着朗声道:“我有旧诗一首: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叶讲郎第一次听到贾环这首诗,禁不住动容,拍案道:“好诗!” 山长张安博捻须赞叹:“善。”久闻贾环的诗才,堪比骆、王。一句“欲问江梅瘦几分”名动京城教坊司。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一句一诗一意境。 “以物言志,好诗。”骆讲郎轻轻的鼓掌。他这个经学弟子十分优秀。 其他四名讲郎各自轻轻的点头。单前面一句论语,立论不足以与乔如松并列,但添上这首青松诗意境立即就不一样。傲骨嶙峋,风姿不凡。 乔如松在困境中,厚积薄发,待时而动。而贾环在困境中,骄傲的如青松般挺立,待到雪化时方知风骨。两人应对方式不同,但都足可被儒者称赞。 同列一等。 叶讲郎笑着打趣道:“日后你这贾三首的名号,可改名为贾青松了。” “哈哈…”众人都笑起来,举杯共饮,觥筹交错。此诗可入口下茶细品。 四名书童纷纷给众人倒茶、奉茶,给茶壶添水、加炭。消息也随之传到讲堂中。 东侧青云院甲字讲堂中。 众学子都是震惊难言,这和易俊杰的分析不一样啊?谁能料到贾三首竟然有这样强劲的实力?他本该第一轮就被淘汰的啊! 一名模样粗犷的学子拍着桌子叫好,“好诗!”一名借贾环的烛光读书的学子长出一口气,欣然叫好。两名年少的学子兴奋的满脸通红,与有荣焉。 有人哄笑着问坐在课桌上的易俊杰,“易同学,你这可是大失误。贾同学立论得山长、讲郎称赞,不比乔厚道差。第一轮必定是第一等。” 易俊杰白脸微红,拱拱手,从课桌上下来。他也有点不好意思。才说贾环年纪小,潜力大,但没有希望。现在看来,贾环是有资格继续角逐院首头衔。 易俊杰对贾环没什么偏见,圆着场面话:“在下为贾同学高兴。贾同学进入书院时间太短,我对他的实力估计不足,贻笑大方。惭愧,惭愧。” 青云院甲字讲堂中一阵哄笑,气氛快活至极。 就有人将易俊杰按回到课桌上。第二轮马上开始,他们还要听易俊杰分析呢。 内舍讲堂乙字班。数十名学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陈嘉运发挥不佳。罗向阳答的出彩,但强中更有强中手。贾环的异军突起让众人纷纷打听这个人。 坐在讲堂最后一排的林心远眉飞色舞的高声和几名同学讲着他和贾环的交情。 “在下和贾青松结识于去年夏。我家西江月茶楼中的那首西江月就是他写的…” 有人眼中微亮,说道:“可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首西江月?” 林心远吹牛吹得正嗨,早将贾环是用他的笔名九悟发表的西江月一事给忘掉,昂首道:“正是。” 有人赞叹道:“真名士也!”贾环的文名因林心远的泄密在不经意间再上一层楼。 不过,乙班中有人看林心远吹牛心里不大痛快,讥讽道:“林同学,你家那座西江月茶楼已经卖给晋商了吧?” 林心远顿时脸红脖子粗,好面子的争辩道:“商人的事情,买卖很正常。” 众人哄堂大笑!乐见商人之子吃瘪。读书人看不起商人是平常事。特别是一个平常很喜欢炫耀的商人公子。 一名老成的学子敲敲桌面,道:“且打住吧。第二轮快要开始了。贾朋友的实力恐怕在这一轮就要刷下来。罗同学有可能追上来。我等还是期待乔同学和公孙龙的决战吧!” 公孙亮的立论还没有传过来,内舍弟子都认为他会得第一等。人的名,树的影。书院上舍第一名的实力毋庸置疑。 而贾环在第一轮立论得了第一等,但是内舍的学子依旧不看好他在第二轮释义中取得好成绩。 但,结果真的会如此吗? 曲水亭中。文会继续。 山长张安博看向他的得意弟子公孙亮,笑说道:“汝有何高见?” 公孙亮此时还微微有些吃惊贾环的功底?听到老师问,公孙亮收敛情绪,起身答道:“学生立论: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语出《孟子》,告子下。这段话非常有名,经常在困境中被士子引用,作为激励自己的精神食粮。 曲水亭中的众人都是会心一笑。 公孙亮连续科考所遭遇的一系列诡异又令人无奈的事件,归结为运气不佳。怎么看都有点像是上天在和他开玩笑。倒霉催的。和他立论引用的这段话很贴切。 山长张安博笑着点头,“可。”他对弟子的要求比较严格。 实则,公孙亮立论的层次,不在贾环、乔如松之下。前两者面对困境各有选择:或稳重,或骄傲。而他的选择是:乐观。从失败中汲取经验、教训。 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大师兄的实力的确不凡。公孙亮,其人如龙。 书院的讲郎和山长们点评七子的立论水平。第一场,贾环、乔如松、公孙亮第一等。罗向阳稍逊。 第二场是释义。引用四书五经来阐释自己的观点。类似于策论。很考验在四书五经上的学问水平。这是要把四书五经吃透,烂在肚子里。再来说话。 虽然不要求达到“六经注我”的水平,但要入这个门。儒学自前宋以来,早就由“我注六经”发展为“六经注我”的阶段。 山长张安博饮了一口茶,环视一圈,温和的笑道:“第二次注释,谁先来?” 如果说第一场,第一个来占点优势、便宜的话。那第二场,第一个来,就是劣势。这一场,讲郎和山长们会积极点评,抒发自己的看法、观点。 小胖兄罗向阳当道:“弟子先来。”罗向阳如朝阳初升,自有一股“当仁不让”的豪气、冲劲。 他的立论是“吾日三省吾身”,阐释自然是曾子下面的语句:“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由修身而说立志: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好。”四名讲郎都给了好评,点评了一番,对小胖兄寄予厚望。 陈嘉运琢磨了下,第二个开口。但其发言平平。没有新意。乔如松第三个发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以此来阐释他的立论。 “好。”六名讲郎俱是称赞。乔如松的易经水准已到了相当深度。 山长张安博微微一笑,“善!” 六位讲郎都笑起来,各自品茶。空气中的竞争氛围转紧。 乔如松对经义的理解比罗向阳更深一筹。拿了个圈。又是第一等。剩下还没有发言的四人身上压力陡然增大。 但,公孙亮温润如玉的一笑,翩翩君子风度,跪坐直身,朗声道:“弟子以荀子的观点来释义: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困境之中,也要积累。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终有达成所愿的那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 大师兄就是大师兄。 “好。”乔如松、公孙亮的释义都是一阵喝彩。吴讲郎对骆讲郎道:“这二人是我书院的佼佼者。”连山长张安博都满意的捻须而笑,“善。” 公孙亮以乐观、锲而不舍的精神来应对困境,比乔如松的自强、厚德,等待困境改变的时机的立意要稍胜半筹。 乔如松、公孙亮的观点精彩纷呈,引得讲郎们、山长也各抒已见,阐述自己的理解、想法。思想的火花在碰撞。 一个比一个强! 坐在曲水亭右侧第三位的俊美神童卫阳用力的抿了抿嘴。来文会之前,他心高气傲,剑指第一。然而,此刻他感受到令他窒息的沉重压力,如山一般压在心头。 他的水平不如:乔、公孙二人。 卫阳将目光投向了斜对面的贾环。同为神童,同为外舍甲字班的学生,他,此时作何感想。 贾环根本没有留意到卫阳的目光,长身而起,亮剑争锋,慨然道:“弟子释义。首句: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 这是朱自清先生的名言。 接下来,用四书五经来解释。贾环的四书是业师林举人教的。功底十分扎实。而诗经则是书院的骆讲郎教授,功底依旧十分扎实。绝非某些人所想的稀松平常。 要知道,整个闻道书院,除了山长张安博是两榜进士出身外,其余六位讲郎都只是秀才功名。 贾环的论述点在于“傲骨”。读书人都是骄傲的。孟子说: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浩然正气写长歌。 又如南宋名臣文天祥所说: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贾环最后以理学宗师周敦颐在这个时空未面世的《爱莲说》收尾: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贾环在贾府时曾经写过这篇文章。只有林黛玉寥寥数人看过,还没有流传开。 贾环说完,躬身一揖,退回到座位中。 曲水亭中短暂的失声了几秒。众人都沉浸在最后这几句散文般,充满哲理,意趣、文采的句子中。 片刻后,山长张安博击节赞道:“大善!” 六名讲郎齐齐点头。 以傲骨对困境,以困境养浩然正气。浩然正气是每个真正的儒者心中都应有的理念。贾环这比公孙亮的跬步、小流,在格局,立意上更胜一筹。 困境若是无变化。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如南宋文丞相故事而已: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大善! ... 第七十六章 一月文会(下)-人杰事功 公孙亮、乔如松、罗向阳等六名学子心里各自一叹。“善”和“大善”两种评价的区别很明显。 贾环在这一场表现出强劲的实力,遥遥领先! 只要他第三场不出纰漏,今年的院首就要被他拿下。但看贾环前两场的表现:心中自有锦绣文章,不可能出现江郎才尽的情况。他第三场怎么可能出问题呢? 山长张安博身子微微前倾,看向贾环,询问道:“我观之这几句并非全文。可否将全文写给我一睹为快。” 贾环作揖答道:“弟子愿意。” 张安博笑着点头,吩咐书童给贾环送上笔墨,又环顾左右,笑道:“见猎心喜。诸位君子勿怪。” 讲郎们都是笑道:“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他们也想看看这篇文章的全篇。窥一斑而见全豹。这必定是一首佳文。 《爱莲说》全文并不长。贾环用楷书一笔一画的写完。他的字是颜体。架构严整、笔法雄厚。比刚来红楼世界时,已经初见功底。 山长、讲郎们相互传阅,赞誉有加,顺带着点评了贾环的书法。书童们上茶、添水。 消息再次传向东侧的六座讲堂中。 … 外舍甲字讲堂中。众同学纷纷叫好。 第二场的释义当真是精彩。先有罗君子的持正之言,再有乔厚道展现出深厚的易经功底。接着是公孙龙乐观、坚韧的精神。最后,以贾青松的傲骨、浩然正气论来收束, 精彩纷呈!他们真不愧是书院的精英弟子。 坐在书桌上的霸州易俊杰同学高声道:“诸位同学,听我一言。今年院首非贾环莫属。我等外舍弟子亦有扬眉吐气之日。” 贾同学真猛人也!为外舍弟子挣足脸面。 “好!” 外舍甲字讲堂中一阵欢呼,声浪阵阵。 … 内舍乙字讲堂中,林心远一脸傲然的质问方才说贾环不行的老成学子:“如何?” 老成学子无言以对。 有人叹道:“有此《爱莲说》佳文,无人可挡。罗君子不如他!” 也有人看不过林心远的傲慢出言讽刺。林心远自是反唇相讥。但这种争论只是少数人参与。不是说,你往脸上贴金,这金子就是你的! 大多数学子都在品味第二场释义的内容。往自己身上贴,若是自己在场,又该如何论述、释义,能否胜得过下场比试的七人。结果,都是轻轻的一叹。 服! … 内舍甲班中。 已经过了县试的东安县人许英朗扼腕兴叹,对身边的同学感慨道:“本以为乔兄今年取院首头衔如探囊取物,没想到公孙亮历经挫折还有这样坚韧、乐观的心性; 没想到贾环小小年纪,年不足十岁,竟有如此实力:能诗善文,立志远大。气度、格局都是一流之选。” 他是真为好友感到可惜。谁又曾想到,宝剑出匣,今年却有潜龙在渊! 乔如松在书院攻读多年,厚积薄发,一步一个脚印的考到上舍第五名。在内舍甲班的同学中很有口碑。 书桌边,一名同学附和的长叹道:“许兄,诗才天授,不服不行。” “神童即是神童。英资少年!” 有人苦笑道:“书院成立快十年,还没有外舍弟子拿过院首。今年破例。令我等内舍弟子汗颜啊。” 众学子感叹、摇头、苦笑、好奇、敬佩…,种种神态不一而足。 … 曲水亭中,众人传阅文章。 片刻后,山长张安博将文章压在他的案几上,笑道:“这等佳文,我身平都未曾写出。快哉!然而书院的文会,当以经义功夫为先。诗才、文章、制艺都在其次。 我以为,这篇文章不算在此次文会的评比中。诸君以为如何?” 众讲郎都是一笑,“理该如此。”书院的文会不是诗会。 叶讲郎心中轻轻的叹口气。他是想要贾环拿下院首的。这是他的计划。但山长的话是持正之论:经义才是大道。可这么一来,贾环巨大的领先优势就被削减了。 第三场还要争。 贾环心里无奈的一笑。老师们都是有原则的君子也不好啊!《爱莲说》太强。但以散文争雄,书院的老师们不认可。 贾环很快静下心,开始思考、准备第三场的总结。 亭中原本因为贾环的佳文一出,都感到无法获胜,沮丧的学子们顿时精神一振,各自用心。不到最后一刻,谁会轻言放弃? 但最有希望的是乔如松、公孙亮两人。 乔如松心里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还有机会。三年,他厚积薄发,终究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这次院首之争是,接下来今科的院试也是! 公孙亮一直都是挥洒自如,刚才也是苦笑连连。这时表情渐渐的认真起来。山长公正的将贾师弟的爱莲说剔除。既然如此,他要为自己争一争,证明自己。 曲水亭中的形势再变。如风云突变,蓄势待发。 山长和众讲郎都是微微一笑。学子争锋,如百舸争流。作为老师,他们很愿意看到学生们在学问上“你追我赶”。同时,也期待接下来几名学子精彩的论述。 … 在山长张安博的主持下,卫阳、庞泽阐述完自己的观点。文会第二场结束。以贾环得分最高,公孙亮次之,乔如松再次之。同列第一等。其余四人都要逊色。 稍后,文会开始第三场。 陈嘉运、卫阳、罗向阳、庞泽四人率先总结自己的修身、立志之言,但终究是前面两场差得太远。并不足以对贾环三人造成威胁。 亭中众人的目光落在贾环、公孙亮、乔如松身上。 公孙亮跪坐正身体,对贾环、乔如松点点头,朗声道:“弟子的总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公孙亮分别引用的是庄子和屈原的话来做总结。但,其志向表达的是:求知。很贴切。 “好。”左侧的江讲郎拍手叫好。他喜欢学生好学。 其余几名讲郎都是点头微笑。学无止境。这是很好的志向。 山长张安博捻须微笑道:“可。” 公孙亮心里悄然的松口气。他的老师对他要求很严。一个“可”字其实是第一等的圈(○)。品了口茶,静待剩下的贾环和乔如松发言。 见目光看过来,乔如松稳重的道:“弟子的立志总结: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义…” 乔如松只说了第一句,一贯傲气的骆讲郎就赞许的点头,“大善。有名儒之风!近濂溪先生矣!”赞誉非常高。 几名讲郎纷纷点头。 濂溪先生就是理学宗师周敦颐。理学一脉相承。这个时空,有濂溪先生,而无《爱莲说》。乔如松的话是周敦颐的观点。他认为要成为圣人,需要“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义“。 乔如松的观点总结起来就是说:他修身、立志,是要向成为的圣人方向迈进。立志高远。当然,圣人不可期。自前明阳明子后,儒学再无圣人。所以,骆讲郎说有名儒之风。都是学理学的读书人,相当有共鸣。 等乔如松说完,山长张安博点头,笑着道:“大善。可为此句共饮!” 众人纷纷举起茶杯,各自点评,意兴飞扬。 林讲郎喝着茶,嘴角泛起苦笑。乔如松比公孙亮更胜一筹。到底是年纪大几岁,见识多一些。公孙亮还是学生思维,以“求知”为乐。而乔如松是修身养性,立志成名儒。高下立判。 早知道如此,他在第二场的时候就该向山长力争的。贾环的年纪比18岁的公孙亮更小。 林讲郎心中,很有些担心! 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环的身上。空气中压力沉重。连已经失去角逐资格的罗向阳也禁不住为他这位小同乡感到担心。轻轻的握拳。 贾环抿了抿嘴。 他的立论是青松的风骨。他需要一个切合他自身的总结。不能吹牛-逼吹到天上去。 比如: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向来与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并称。很有风骨。但这话他不能说。他并没有隐世的想法。 比如:于谦的石灰吟:“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真正的文人风骨、国家脊梁。但贾环自认为他没有那么高尚、纯粹。 还是要再换一个思路。立志,就是日后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曲水亭中冷场了好一会。六名讲郎微微有些诧异贾环的表现。按理说不应该出现江郎才尽的情形啊!众学子表情各异:有人惊讶,有人冷笑,有人感慨,有人迷惑,有人期待。主持文会的山长张安博和蔼的微笑,准备鼓励贾环为他释放压力时。 贾环缓缓的吐出几个字,“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好。” “好。” 贾环的话音刚落,曲水亭中所有人眼中一亮。两名性子急些的讲郎忍不住拍案叫好。茶碗里的水溅洒出来都没有察觉。亭中的四名书童都在出神。 学子中卫阳、罗向阳、公孙亮都是震惊的看着贾环。这一句,力透胸臆,直指脊骨。风骨傲然。只此一句,足可与乔如松持平! 要问儒者和人杰,谁更高明?各有各的看法。名儒,著书立说,道德育人,名满天下。人杰,必然是风起云涌之时的佼佼者,青史留名。 山长张安博还没有评价。但林江郎脸上已经禁不住浮起笑意。好志向。好文采。好句子。结合第一场、第二场的成绩,当属贾环为第一。 坐在林江郎斜对面的骆讲郎却是微微沉吟。他觉得这一句还是有点空泛。九岁的孩童,怎么理解人杰、鬼雄?志向可嘉,有点流于形势、口号。 这时,贾环再道:“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好!”这一次,掌声、叫好声,赞赏声不再吝啬,如潮水般的猛然的涌过来,将贾环淹没。所有人都为之动容。骆讲郎抚掌而笑,赞赏的道:“好诗。好意境。”项羽当然是人杰。 山长张安博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们竟都是看错你的性情。如此雄文。快哉!快哉!” 他们几个师长以为:贾环在困境之下,硬抗到底。若最后时运不济,不过是杀身成仁而已。但是看贾环这首诗。时运不济?扯淡!项羽过了江东,卷土重来,天下属谁? 这是一种大气魄,大毅力,大智慧!豪迈雄浑,气度恢弘。 大雪压不垮,冬天会过去。真不负青松之名也! 山长张安博捻须笑道:“昔日叔孙豹有三不朽之论: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名儒立言,不如人杰立功!今日文会,当以贾环第一。” 六名讲郎齐齐拱手,“理当如此!” 六名学子齐齐起身,“弟子心悦诚服!” 贾环离席逊谢。衣袍中,右手轻轻的握拳。院首,是我! ... ... 第七十七章 院首的待遇 文会结束。时间正好正午12点许。曲水亭中的众人纷纷散去。 叶讲郎跟着山长张安博到他的外书房中。书房幽雅、清冷。一名老仆进来点了炭盆,倒上热茶。 山长张安博是一名和蔼的老者,穿着暗青色的鹤氅,坐到榻椅中,笑道:“今日文会,着实精彩。贾环一篇佳文,两首好诗,当可浮一大白!” 叶讲郎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文士装扮,言笑温和,说道:“若非山长坚持书院文会不讲八股,只讲义理,也难以有今日文会之盛况!” 山长张安博得意的哈哈大笑,捻须道:“讲时文能有什么意思?书院月月考校制艺,第一名都是公孙亮那臭小子。文台,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叶讲郎便一笑,说道:“山长,贾环还未考入内舍,我想恳求山长特许他参加今年宛平县县试。” 山长张安博惊讶的道:“文台何必急于让弟子下场。以此子之天资,再磨砺几年八股技艺,小三元可期。也是一时佳话啊!” 童生连取当年的县试、府试、院试第一,称之“小三元”。连中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谓之连中三元。 明朝两百多年,仅有成化年间首辅商辂商阁老有此殊荣。这是文人科举的最高成就。皇周开国至今还没有连中三元者。 叶讲郎摇摇头,轻轻的叹口气,“林子修林举人给我详谈过。他出身于荣国府庶子,处境不佳,被嫡母约束在府内失去自由。故而发愤读书。他只求科场勇猛精进。” 山长张安博通明世事,一听就懂,叹口气道:“难怪小小年纪能写出大雪压青松之语?”诗才可以天授,自古不乏神童。但艰难困苦更能磨砺人! 山长张安博又沉吟了一会,道:“我许了。”他不喜欢学生为功名而读书。但也不是墨守成规的腐儒。事有特例,情有可原。 叶讲郎起身道谢。 山长张安博笑道:“科场如战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书院定下内舍弟子方可下场的规矩。有特例,也不必拘泥于此。” 这时,老仆来请示在哪里摆饭。山长张安博笑道:“文台酒量颇佳,今日陪我小酌几杯。” 叶讲郎心情极佳的笑一笑,说道:“长者赐,不敢辞。” 回寝舍的路上,贾环和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相互认识。面如冠玉,英俊潇洒的公孙亮带着众人在内舍的食堂中一起用餐。 陈嘉运和贾环关系不佳,见不得他出风头,找了个借口冷着马脸离开。并没有同去。卫阳则是心高气傲,不合群,回了寝舍。他出身于官宦之家,对是否得罪公孙亮这个童生并不在意。 书院食堂并非如现代学校的食堂,而是一处小院落。正厅中摆放着圆桌、板凳。十人共一桌,坐齐之后,厨师、厨娘就会端上大碗装的五菜一汤。馒头管够吃。 只有内舍弟子才有资格来用餐。外舍弟子都是由斋夫将饭食挑到讲堂处,各自取食盒吃饭。 贾环、公孙亮等五人到食堂时,正好有两桌内舍的弟子凑在一起吃饭,纷纷笑着打招呼。贾环成为院首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众人纷纷起身见礼,认识。 “见过贾院首。” 贾环拱手道:“贾环见过诸位同学!” 公孙亮一一为贾环介绍。其中言谈举止较为出众的有三人:未过县试的大兴县柳逸尘、永清张四水、童生通州姚纬。 罗向阳、乔如松、庞泽都是内舍弟子,和众人都是熟识的。热闹一番后,贾环五人在偏左临走廊的圆桌坐下。他们几个参与书院文会,食堂留有饭菜。 厨师端上来,五菜一汤:一碗青绿的时蔬、一碗咸菜萝卜干、一碗辣椒炒鸡蛋、一盘烧鱼、一碗豆腐。汤是四喜丸子汤。主食是大盘的白面菜肉包子。 贾环在书院里吃了快两个月的盒饭,早就吃得“吐血”,见到这并不算丰盛的大餐,顿时食欲大开。 贾环看向公孙亮。意思是询问他是否可以开吃了。众人之中,很自然的以公孙亮为首。公孙亮是那种在人堆里都异常出彩的人:气度、性格都是极好的。 公孙亮一袭白衫,温润如玉,笑道:“贾师弟不必看我。书院弟子以院首为尊。当然,我建议贾师弟再等一等。” 罗向阳、乔如松、庞泽都笑起来。 贾环心里奇怪。这时,厨师端了一盘东坡肉过来,笑呵呵的问道:“今年院首是谁?”因为是圆桌,没有八仙桌的席位之分。厨师无法区分。 公孙亮笑指着个子矮一脸青雉的贾环,“胖叔,这位便是我书院今年的院首贾环。雅号,贾青松。” 胖叔便笑着点头,将色泽红亮,味醇汁浓的东坡肉放在贾环面前,“这是你的。”一共六块。酥烂而形不碎。看着就让人馋涎欲滴。 看着油亮的红烧肉,贾环费劲的咽了口口水。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公孙亮让他等等。原来院首还有这样的美食福利。有红烧肉吃,当然要先吃红烧肉。 闻道书院只放月假两天。平时,学生不许外出。可怜他有银子没处花。这几天肚子里早就油水空空。一盘红烧肉,现在等同的是,刚出沙漠的人,看到一瓶矿泉水。 “诸位请。” “贾院首请。” 大家都是哈哈一笑,拿起筷子,开始享受“美食”。 二十八日的一月文会后,辛亥年院首贾环的名字传遍闻道书院。 贾环走在去外舍甲字讲堂的路上,走在去书院树林间晨读的鹅卵石小路上,走在晚上回寝舍的回廊中,时常会遇到同学和他打招呼。 实在是他太好认:一脸青雉,身材瘦小的小童既是。 “贾院首好。” “这位同学好。”诸如此类的见礼,然后相互介绍,闲谈几句,说些仰慕、赞叹的话。大约类似于动物园看猴子般的新奇。或者聊几句诗词,请他帮忙点评几句扬名或者有人略带着刁难的请教学问。贾环得体的一一处理着。 日子便这么飞快的流逝。一月三十日,书院月考。外舍甲字班神童卫阳等三人考入内舍。贾环的排名由十二天前的二十九位,上升到了二十五名。 外号“公孙龙”的公孙亮依旧牢牢的霸占着书院的第一名。这已经是他连续十几次考试考第一。非常恐怖的学霸。前些天的“一月文会”要是考时文,院首非公孙亮莫属。书院所有弟子都会甘拜下风。 贾环依旧在叶讲郎的指导下,进行着考前题海训练。叶讲郎已经告诉他,得到山长的特许,允许他参加二月二十六日的宛平县县试。考试报名的保结,叶讲郎会在近期帮他处理好。 二月七日,早春时节,杨柳吐牙。中午温暖的阳光落在青云院甲字讲堂的屋檐上。春寒料峭。 斋夫挑着装满食盒的担子,停在回廊中。下了课的学子纷纷来取饭食。 贾环得到院首的荣誉实际上是可以去食堂吃饭,但他嫌去食堂太麻烦。宁可在回廊里快点吃完回去看书。他喜欢美食,但并非吃不得苦的人。 “贾同学,且慢!”贾环正要从斋夫的手中领一份“盒饭”时,给等在一旁的霸州易俊杰给叫住。 易俊杰个子高,身材魁梧,下巴的胡茬又长长了些,越发有些络腮胡子的趋势。相貌很有特点。 易俊杰笑呵呵的将贾环叫到回廊外,避开斋夫。几名同学笑着过来打招呼。易俊杰解释道:“贾同学,今天我几个同学凑份子给你庆贺拿下院首的头衔。” 贾环婉拒道:“怎么好教诸位同学破费?改日吧。” 内舍生,书院每月会发1钱银子作为用度。大约值150文铜钱。在东庄小镇中很有购买力。小镇中的白面大馒头,松软可口抵饿,一个只卖2文钱。 但是,外舍生的日子就很清贫。没有月银可领。每月还要消费纸张、笔墨、油灯、蜡烛、木炭等。主要靠家里供养。贾环知道求学之苦,怎么好意思叫他们请客。 一名同学劝道:“望贾同学不要推辞。我们经常借你的烛光读书。原也该谢你。” 贾环就笑,“书院每个月就放两天月假的时候才能出去。今天才初七,你们就算要请我也没地方啊。” 几名同学都是呵呵笑起来。 易俊杰神秘的一笑,说道:“放心,保管有酒有肉。随我来。” 贾环带着心中的迷惑,跟着几人说笑着出了青云院,往书院后门方向走去。 ... ... 第七十八章 同学、曙光 闻道书院后门位于南向,松树、榕树、桦树、杉树一片片成林。风景优美。一座座红砖黑瓦的弟子寝舍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的与树林交融。 更有厨房、水井、澡堂等等生活设施。有回廊与东西两侧的学堂、讲郎寝舍相通。 贾环在南区这里逛得少,不熟悉。他在书院近两个月,都是三点一线的苦读生活。 易俊杰几人带着贾环从去往内舍弟子寝舍的回廊中岔开,顺着碎石小路穿过一片松林。书院高大的青砖围墙出现贾环的眼前。 三米开外一座小亭中,几名学子正在捏着鸡腿、鸭腿大快朵颐。见贾环、易俊杰几人够来,都是笑哈哈的打个招呼,“易同学,你们带贾院首来打牙祭?” “哈哈,正是。”易俊杰哈哈一笑,熟门熟路的走到围墙边,在墙壁敲一敲,拿开两块砖头,露出个洞口来,叫道:“张掌柜,来六个肉包子,一只鸡,一筒米酒,一把花生米。” 贾环他们一共六个人。 “好勒。”围墙外,一个敦厚的男子声音应了一声。片刻后,从洞口分别递进来用枯荷叶包裹的食物。 贾环看着易俊杰熟练的和围墙外的张掌柜交易,禁不住莞尔。老司机啊。他高中时,学校也是封校读书,禁止学生外出。每到饭点,同学就隔着栅栏和校外的小摊老板买午饭吃。 忆往昔峥嵘岁月: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贾环心中涌起难言的感慨,想起高中读书时的艰苦。那艰难得犹如炼狱一般的日子哟…。将人的思想、坚韧、坚强如钢铁般淬炼出来。他最疯狂的事情是:整整一周,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如同梦魇了一般在学习。 此时,依然。 有读书的辛苦,三更眠,五更起,期待着一朝闻名天下知;依然有一帮同学,在这“苦海”里,当难兄难弟。在这毫无亮彩的日子中,苦中作乐。 幸福与快乐,是如此的细微,又让人满足。 贾环、易俊杰六人到小亭中,围着一张长条石凳。谦让几句,让贾环坐在石凳上。易俊杰分肉包子,一人一个,又将竹筒递给贾环。贾环首先抿了一口。一人一口酒,吃着肉包子、烧鸡、花生米说话,气氛逐渐热闹。 站在贾环下首的是瘦高学子,如麻杆一样,名叫朱宸,家中是个小地主。易俊杰身边的是一名尖腮学子,叫展成济。眼神郁郁,月考三十名。差点就要掉入乙班。 贾环对面的是一名文弱士子,白脸,叫做都弘,永清县人,话不多。易俊杰对面的则是位壮实、皮肤黝黑的学子。名叫秦弘图,蓟州山区猎户出身。月考甲班第七名。很内秀的一个人。 正好几名内舍的学子吃完,笑着招呼一声离开。众人在亭子里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易俊杰在书院里待了3年的时间,给众人说起书院里“名人”的秘闻: 比如:公孙龙,长的帅,气质好,但是寡人有疾,思慕美人;乔厚道,人品好,家产殷实,但是家有悍妻。其妻容颜美丽,嫉妒如虎; 去年的院首刘逸刘国山,进学后,去了教授秀才学问的首善书院。前途无量。 首善书院位于京师宣武门附近,腹心地区。由明末的东林党创办。书院大门上挂着昔日东林党党魁:顾宪成的名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首善书院的士子们,时常抨击时政,在京师内很有名气和影响力。 但闻道书院里是不许谈朝政。因而,易俊杰点评了几句,众人的话题就转到书院中。像所有的学生谈论学校一样:饭菜难吃、老师严厉、对考试成绩的沮丧,对前途的担忧… 贾环微笑的听着,偶尔插几句。 正说着话,一个青衫士子快步穿过松林,气喘吁吁的叉腰笑道:“贾院首,你果然在这里。骆讲郎找你。” “噢,多谢柳兄前来告知。”贾环起身拱手道谢。来的是内舍弟子柳逸尘。他上月二十八日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和柳逸尘见过面。 贾环有事,这一顿众同学请客、祝贺的“饭局”自然就散掉。 在路口和柳逸尘、易俊杰等同学道别,贾环独自前往西厢骆讲郎的住处,心里琢磨着骆讲郎找他什么事。他的《诗经》课程昨天已经学完。 … 骆讲郎的寝舍在西厢中段。贾环敲门进去,骆讲郎正在堆满文卷的书桌处批改文章。 这间讲郎寝舍面积宽敞,约有七八十平米。床铺、书桌、书橱、衣柜、窗边的桌几依次而列。洗漱的用具木桶、木盆等在墙角。当真是有些清贫。 骆讲郎是一名中年短须的男子,穿着简朴的玉色生员衫,斜着小眼睛看贾环一眼,从纸堆中抽出一张纸,“将这道题在我这儿做一遍。” “是,先生。”贾环上前去书桌边拿起题目,上面写着诗经的句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出自诗经-小雅-车辖。这是要他在这里写八股。 贾环在骆讲郎这里取了笔墨,坐到桌几边,开始思考破题、承题、起讲… 一个时辰后。午后的阳光静静的从窗户透进来,落在硬土地面上。 贾环绞尽脑汁写出的一篇八股放在骆讲郎面前。骆讲郎粗粗的扫了几眼,很“毒舌”的道:“你这样的文章水平要是能过宛平县县试,我叫你一声先生。” 贾环:“…” 骆讲郎捏着鼻子点评,很伤人感情的一个动作,道:“文辞匮乏,文理尚可,文气平平。粗粝凌乱。不得时文文法。你既然只有这样的水平,还敢急着下科场?啧啧,勇气可嘉!” 贾环只能无语的苦笑。他虽然最近叶讲郎的教授下苦练八股文,但是练的四书题。五经题,他是摸瞎。靠他真实水平来写的。 县试最重要的是第一场考试:考四书五经时文各一道,试帖诗五言八韵诗一首。这三道题目中以四书题的重要性最重。临阵磨枪,自然是优先突击四书题。 骆讲郎从文卷里抽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手指点一点,“拿出吧。若非看在叶兄的面子上,我定要收你10两银子。” 贾环疑惑的将那张纸拿过来一看,顿时脸上露出喜色。竟然是县试报名需要用到的保结。保人是宛平县县学禀生骆宏。骆宏想必就是骆讲郎的名讳。 贾环本以为叶讲郎会帮他找五名参加宛平县县试的童生互结。没想到是托骆讲郎的门路。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其貌不扬的骆讲郎竟然是宛平县县学禀生。 通过院试的童生都被称为生员,就是俗称的“秀才”。秀才分三个等级,禀生(廪膳生员)、增广(增广生员)生、附生(附学生员)。禀生是县学中的佼佼者,每月都能领取朝堂的廪米,有点公费生的意思。而且,在岁末的考试中只要考到二等,就能取得乡试资格。 贾环心中有些无语:不愧是毒舌骆讲郎啊。本来叫他来是件好事,却生生的将他给骂了一番。 骆讲郎见贾环一脸的喜色,哼了一声,说道:“童生试不糊名。按理说,我闻道书院的院首过县试毫无问道,理当争县试第一。偏偏你的时文功底… 我知道你心里的算盘。山长与宛平县知县赵俊博多有往来。你如今是院首,跟在山长身边伺候。但我要送你一句话: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沉默是金。这其实是指点。因为,以贾环的年纪,能以院首的身份站在山长张安博的身边,就足以让人记住他。年龄就是他的名片。无需雄辩争锋。只是骆讲郎说话,非要损人不可。 贾环行礼道:“谢先生。” 骆讲郎摆摆手,将贾环打发出去。 贾环从骆讲郎的寝舍中出来,看着手中的保结,心中感慨。他现在算是明白古代科举的保送流程。竟然是不糊名啊!这简直是把暗箱操作明面化。 只要和知县提前打好招呼,过县试难否?不难! 八股文虽然有格式上的规定。但到底是属于语文作文的范畴。是主观题。给多少分,考官有很大的自主权。果然是,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 贾环现在算是明白叶讲郎计划的全部。首先,他要取得院首的头衔,获得跟随在山长张安博身边的资格。其次,山长会和知县交游,他要在知县面前留个印象。 如此操作下来,只要他的八股文不是写得狗屁不通,或者犯明显的行文忌讳。县试必过。 回廊中,贾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曙光出现! 现在,他该回京城去报名参加考试了。 ... ... 第七十九章 报名、消息 一夜春雨将山林间早春的景色染的清新、盎然。 清晨时分,小雨渐停。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走在官路上,前往40里外的京城。马车中,贾环和公孙亮聊着天。 贾环昨天下午从骆讲郎手中拿到具结后,向叶讲郎请假回京城报名。但叶讲郎让他去向山长请假。山长张安博安排公孙亮第二天大早陪他一起去京城。 九岁的孩童自己去报考县试,只怕县署礼房的小吏会为难。 公孙亮翩翩君子,温文尔雅,为免旅途寂寞,和贾环聊着沿线的风土人情,“贾师弟,别看我们书院位置偏僻,但其实是山长喜欢妙峰山的风景。从东庄镇前行10里就是官道。 从京城西山地区的西山煤就是沿这条官道运往京城。据元统一志记载,石炭煤,出宛平县西四十五里大谷山,有黑煤三十余洞,又西南五十里桃花沟,有白煤十余洞。 明万历时的大学士吕珅说:今京师贫民,不减百万。九门一闭,则煤米不通。一日无煤米,则烟火即绝。古人说,柴尽煤出,诚然如此。” 贾环笑着道:“公孙师兄博闻广记,让人佩服。” 京城周边的木材被砍伐光,自然是需要使用新的燃料来保证数百万人的生活。贾环在贾府时就京城中四处考察过,使用煤炭作为燃料很普遍。 他制作的蜂窝煤只是提高煤炭的燃烧利用率。并不是首创使用煤炭。木炭、煤球早就在广泛使用。所以,他兜售蜂窝煤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加使用安全说明。 所以,他那天突然提醒秦可卿小心使用蜂窝煤会一氧化碳中毒,其实是多此一举。显得突兀。当然,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本意是提醒秦可卿小心贾珍做禽兽之举。 公孙亮性情温润如玉,笑了笑,道:“贾师弟,宛平县境内的山区隶属与太行山余脉,峰峦叠嶂,风景迤逦。以灵山、百花山、妙峰山的景色最佳。等我们今年科考结束。我带你去山上游玩。千岩竞秀、美景如画。” 贾环听的也有些向往,“谢公孙师兄。” 公孙亮是山长张安博的关门弟子,要传承其学问衣钵。闻道书院是山长心血所在。如无意外,数十年后,接任闻道书院山长一职的将会是他。 因而,书院中很多同学都戏称他是书院大师兄。他也很喜欢这个称号。 一路说着话,旅途的时间很快就流走。官道上车马来往,不时的可见“煤车”。运输的车夫穿着短褂,满脸漆黑的炭色,充满了岁月的风霜、艰辛。 约下午四点时分,贾环和公孙亮抵达地安门西大街的宛平县县衙。二月初八并非放告日。县衙门口虽然人流不少但也不杂乱。 公孙亮、贾环穿着、样貌都像是读书人,没有衙役来拦他们,径直到县衙内。公孙亮熟门熟路的带着贾环到大堂甬道东侧的礼房办理报名手续。 一名书吏将两人带到一间屋子里备录。贾环当场填写了上三代履历,并领取了十页考试专用试卷纸和草稿纸,再给办事的书吏交上常例钱。 书吏熟练的收了钱,看看手中备录中的年庚一项,摇头叹道:“贾公子若是生在前明,可报一个神童上去,前途无量。可惜我朝没有褒扬神童的风气。” 贾环笑了笑,拱拱手,拿了纸张,和大师兄公孙亮一起出了县衙礼房。 公孙亮还沉浸在贾环填写的显赫的履历的震惊中。父:贾政,工部员外郎。祖父:贾代善,荣国公。曽祖父:贾源,荣国公。倒是书吏见多识广,不当回事。 礼房外顺着甬道往外走,公孙亮看着瘦小的贾环感慨万千,“贾师弟,想不到啊想不到” 贾环苦笑一声,“公孙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家中庶子,并无权势。” 公孙亮却是以为贾环要在书院里“装猪吃老虎”,善解人意的拍拍贾环的肩膀,“放心,为兄一定不会说出去。不过,以后喝酒都由你来请客。” 贾环见公孙亮不信,无奈的一笑,点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县衙二门处传来争吵声,“呸,狗眼看人低的贱役。尔不识青衿乎?” 青衿是秀才的别称。就见一个国字脸的秀才,身材高大,穿着洗得发白的澜衫,正在二门外对着一个拦路的门子咆哮大骂。门子还要再分辨几句,那秀才一脚将门子踹开,径直闯入县衙中,昂首直入。 这么生猛的秀才? 贾环和公孙亮两人看得有点傻眼。充当门子的衙役当然不敢擅自打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那是嫌命长。但秀才在县衙里横冲直闯,貌似也没有这种政治特权啊。 公孙亮感叹道:“真猛士也。”拉着贾环出了县衙。他是怕贾环小孩子性情要跟过去看热闹。 贾环又哪里会去多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奇害死猫。 出了县衙后,公孙亮带着贾环在内城里的一家客栈里要了一间客房住下来。坐在客房的椅子上,公孙亮道:“贾师弟,我晚上要去拜访一位朋友。明天一早就回来。” 贾环瞬间就想到易俊杰的话:公孙亮寡人有疾,思慕佳人。嘿,哪里是什么朋友,怕是教坊司里的某位美女吧? 当然,贾环倒没有嘲笑公孙亮的想法。高中读书那会,多得是男同学写情书追求女生。早恋的不是没有?等到大学时,学校周边的炮房遍布。公孙亮十八岁的年纪,天天给关在书院里读书,思慕佳人是正常情况。 问题在于,他一个童生,在教坊司混得开么?有钱留宿么?难道教坊司的姑娘们也可以刷脸消费? 贾环心里琢磨了一回,说道:“公孙师兄自便。我今天有些累了,自己在客栈里休息。” 公孙亮哪知道贾环想什么?和贾环说了一会儿话,得知他不打算会贾府,又叮嘱几句,穿着一袭白衫,潇洒的下楼,出了客栈,消失在夕阳中。 贾环笑了笑。他好不容易“逃离”贾府,那可能自投罗网的再回去? 夜间时分,暂停的小雨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贾环叫丰盛的晚餐,在客房里自斟自饮。心里有些好笑的想着不知道此时公孙亮和他的相好见上没有。书院里的每个人都是活的那么真实啊。 山长宽厚,叶讲郎温和不失变通,骆讲郎心肠好,但嘴巴毒。还有一大帮出色的同学:公孙龙,乔厚道,罗君子,凤雏,易俊杰。老实说,他对书院的归属感,比对贾府的归属感要强得多。 “咚咚”敲门声响起。 “请进。” 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推开门进来,一脸喜悦的向贾环行礼,“三爷,我得了旅店的伙计通知还以为我听错了呢。没想到真是三爷。”小厮正是贾环的长随钱槐。 贾环出府读书,他的长随、丫鬟、住房的待遇、配置都保留着,并没有被裁撤。这大概也是他在贾府斗争出来的威名所导致的结果。 贾环笑道:“行了。”指指饭桌边的条凳,“坐下来给我说说府里的情况。我娘、如意、晴雯、三姐姐她们都还好吧?” “好。姨奶奶、三姑娘都好着”钱槐依言坐到桌子边,一条条的给贾环说起贾府诸人最近的情况: 贾环屋里的丫鬟晴雯和如意都好着。因为贾环不在,她们日常很清闲。赵姨娘依旧是时不时的给王夫人立规矩、敲打。探春在贾府里并未受到贾环的牵连,依旧是好好的。这个姑娘是有智慧的。 因为贾环在书院里读书,贾宝玉据说也表态要取个功名。为此,贾母又将袭人赏回给他。不过,贾宝玉房里的大丫鬟如今是媚人。贾环心里清楚,这应该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贾宝玉初试的对象从袭人变成了媚人。去年冬天的时候,袭人被贾宝玉赶走还没回去。 夜雨阵阵。谈了一个时辰,贾环并没有留钱槐住下,问明情况,叮嘱他带话:让晴雯、如意帮他制作一些鹅毛笔。就打发他坐马车回四时坊。 钱槐走后,贾环一个人在客房里听雨。思绪万千。贾府里令贾环牵挂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他现在要是大几岁,真的可以考虑赚钱的计划,经营后路,就准备离开京城,离开贾府。问题是,他一个小屁孩,没有功名在身,什么都干不了。 现在的目标还是先过县试,再过府试、院试,顺着科举的路走下去,考到举人再回去。明年就是举人试,他希望高歌猛进,一举成功。不求名次,只求功名。 大周雍治九年,贾府里基本没有大事。 要说关注,贾环倒是想关注东府里那个娇媚美丽的人妻:秦可卿。她在今年是相当危险的。贾珍极有可能对她下手。他虽然提醒了秦可卿,但秦可卿躲过的概率很低。 贾环幽幽的叹口气。谁会喜欢悲剧呢?但他又能如何?他不过是一个过客。他回不去,但他心里还是想回到现代去啊。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 ... 第八十章 神童? 春雨绵绵,细雨如丝。⊙ 京师内城某处精美的私人院落中,数名士子聚在大堂里吟诗作对,分案而坐,觥筹交错,气氛热烈。每人身边有一位姿容出众的美人陪酒。 坐在首座中的是一名约三四十岁的男子,穿着儒衫,容貌俊朗,不时的放声大笑,作放荡不羁之状。 一袭白衫,面若冠玉的公孙亮坐在右侧第三个位置上,挥洒自如的与朋友、美人交谈。 第二天早上,春雨未歇。贾环和满面春风的公孙亮两人在车马行雇了马车,返回闻道书院。公孙亮心情极佳,一路说说笑笑,令人如沐春风。 贾环还以为公孙亮昨晚在教坊司很嗨,因而心情好,笑了笑。他昨晚感时伤秋偶尔为之即可。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你认真的对待生活,生活就会认真的对待你。 回到书院后,贾环立即恢复三点一线的紧张生活,苦读备考。在叶讲郎的指导下,每天三篇八股文,积极准备着二十六日的宛平县县试。 十五日,书院朔考。贾环的名次上升到甲班十五名。进步明显。他的时文水平正在突飞猛进。外舍甲班前二十名的童生至少都写了大半年的制艺文章。 随着考试日期的逼近,书院中的学习氛围越发的浓厚。贾环心里有点犯嘀咕:他取得院首头衔,可是还没有跟着山长张安博去见过宛平县知县。到时候考试时,他总不能写上“闻道书院院首贾环”这样的字样吧? 十七日上午,天晴无风。叶讲郎外出访友。外舍甲班自习。贾环正在讲堂里抠字眼、费尽心思写八股,山长张安博派公孙亮来通知他,宛平县初春文会定在两日后。 贾环心中悄悄的松口气,总算是等来了。 以他目前的八股文水平,要通过宛平县县试很有难度。京师是人文荟萃之地。童生中不乏优异者。骆讲郎就直言:自己要是能通过,他就叫自己一声“先生”。 贾环现在是指着在宛平县县令,县试主考官赵俊博面前留下印象,以此来过县试。 从闻道书院东行约二十里,经东庄镇、龙泉镇、卧牛镇至香山。偏离入京的官道后,宽敞的黄土大道两侧都是大片的庄园。 道路两旁都是白杨、水杉、梧桐等乔木。篱笆墙、村落、农户、水牛、田野,鸡鸭、构筑成一幅优美的初春时节画卷。 贾环和公孙亮坐在山长张安博的马车中,透过马车的窗口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山长张安博的马车豪华、宽敞。他正倚坐在软榻,时而饮一口香茗,舒畅而惬意。一袭浅灰色鹤氅,带着慈祥的笑意,“年年初春来此,年年美景怡人。让我有归老泉林之意。你二人可有佳作?” 公孙亮在业师面前极为放松,打趣道:“贾青松当面,弟子献丑不如藏拙。” 贾环顿时有些汗颜,搜肠刮肚好一番,实在没想到合适的诗句来抄,愧疚的道:“山长,弟子惭愧,不擅田园诗。只为今日文会备了一首渔家傲。” 山长这么问,其实是亲近之意。他当然愿意抄诗一首。但实在搜索不出好的田园诗。 听贾环这么回答,公孙亮微征,立时有点紧张。他的老师最讨厌读书人有功利之心。做人、做事,以君子行之即可。贾环这么说,实在是有点犯忌讳。 但… 山长张安博笑了笑,“无妨。文章本天成,佳句偶得之。” 公孙亮心里悄悄的松口气。他对贾环这个才华横溢、说话、做事得体的小师弟还是蛮欣赏的。 公孙亮自是不知道山长张安博早听叶讲郎说过贾环的事情:嫡母不喜,庶子难熬。对贾环的功利心要宽容几分。山长是位宽厚的长者。 闲话着,马车使进一出精美的庄园中。类似于现代的农家度假别墅。楼阁台榭在山林间若隐若现。早有仆人上来引接,将张安博、公孙亮、贾环三人引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客厅中。已有数人在座。俱是文士装束。 张安博微笑着和主人、客人寒暄,随后落座在右侧第一的案几边。赵知县坐在左侧第一位的案几边。居中的主人是一位三十四岁的俊朗男子,偶尔大笑。很有特点。 今日文会采取的是分餐制。客厅中间预留了表演歌舞的场地。众宾客三面环座。 贾环和公孙亮站在山长张安博身后半米处。并无参与资格。算是来此增广见闻。当然,若有人问及,可开口作答。文会结束时,知县会问及诸位学子姓名,考校学问。此时距离县试不过六天,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书院的保送生。知县提前面试。 贾环和公孙亮站定后,正好又有一名峨冠博带的老者带着两名年轻士子进来。客厅中众人一阵寒暄。 公孙亮趁机小声介绍道:“这是双鹤书院的杨山长。圆脸年长的士子叫汪子轩,年轻的那位白脸士子我倒是不认识。双鹤书院和我们书院关系不大好。” “公孙师兄,这是为什么?” “宛平县境内有三家书院:闻道书院,白檀书院,双鹤书院。都是靠县里的乡绅、富户捐赠才得以维持。谁家多得一些银子,另外两家就要少得。白檀书院规模较小,只有三十几人。开销小,并无这种担忧。” 贾环一听就懂,轻轻的点点头。心里其实有点感叹。拉赞助商是个艰难的技术活。 贾环正感叹着,文会已然开始。 首先进来一队共八人的美貌歌姬表演舞蹈。中间主舞的美人极为出色。相貌清丽,天资国色。明眸流动,容光慑人。舞动时,长袖飘飞,身姿曼妙。白衣翩迁,若仙鹤起舞。 即便是贾环这样不懂歌舞的菜鸟也知道她跳得好。秒杀后世的小彩旗,韩国女团等。公孙亮看得目不转睛,赞叹道:“诗诗姑娘不愧是京城花魁。” 歌舞毕,赞扬声不绝于耳。歌姬们随后退下。文会众人开始随意的交谈,各抒己见。 一个时辰后,文会进行到尾声。赵县令便开始考校学子。三名山长都是捻须微笑。首先考校的是白檀书院的一名学子。 赵县令考校了几句经义,再考了几个对子,笑着道:“何兄教授的好弟子。” 白檀书院的何山长呵呵一笑,和赵县令共饮了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县令再将目光投向闻道书院处。山长张安博向赵县令介绍贾环:“这是本院今年的院首,贾环。”以他老牌进士的身份,自然不便自卖自夸。 贾环便向方才的士子般,走到客厅中间,躬身行礼,朗声道:“治下学童贾环见过老父母。”老父母是对县令的尊称。 看着小小年纪的贾环,赵县令目光就是微微一滞,不动神色的拿起茶杯。 大周汲取前明的权相的教训,士林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反倒恰恰是流行压制神童。明朝著名的权相,基本都是神童。比如:杨廷和、严嵩、张居正。 赵县令为人方正,看到贾环的年纪便不愿意点他过县试。 见赵县令喝茶,坐在左侧第二位的双鹤书院的杨山长出言讥笑道:“张兄,今年何以让此稚子参加县试?你们书院真是没落了,去年大弟子公孙亮没过府试,此次院首竟然还让童子夺魁。” 站在张安博身后的公孙亮给人当众揭短,脸皮涨得通红。右手紧紧的握拳。姓杨的!闻道书院和双鹤书院是老对手,讥讽他很正常。但他心里不好受,很愤怒! 张安博淡淡的笑了笑,强硬的回击道:“杨兄高才,可令弟子与贾环比试。” 白檀书院的何山长轻轻的摇头,说道:“张兄,你这做有些欠妥啊。如今士林风气如此。即便令弟子有高才,也只是徒令明府为难。”明府是县令的别称。 双鹤书院的杨山长轻笑道:“未知令弟子有那方面的大才?令张兄如此自信。若是张兄想造个神童,我看还是免了吧。徒有其表。哈!”张安博真是出昏招。 两家书院的山长同时指责,压力很大。 贾环心中微微一沉。刚才赵县令就是对他印象不佳。而两家山长现在帮腔。赵县令只要顺水推舟…,他的县试怕是过不了。又是退无可退的境界! 他喵的。 贾环在来文会之前,绝对没想到只是走个过场的文会竟然会变成这样的局面。他只是准备了一首词而已。根本没有制定任何的计划。但他不抗争,不分辨,机会就要从眼前流走。这绝对无法容忍。 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要说话,拼一把时,华美的客厅中居中而坐的中年男子突然开口问道:“堂下童子可是‘欲问江梅瘦几分’的贾环贾青松?” 贾环抓住机会,大声道:“正是!” 一语既出。客厅中顿时响起低低的惊叹声。白檀书院的何山长、双鹤书院的杨山长以及各自带来的四名弟子脸上都浮现出震惊的表情。 目前京城流传着贾环的三首诗词:论诗、咏海棠、浣溪沙-欲问江梅瘦几分。鼎鼎大名。但是谁也没有将贾环和眼前这个少年联想起来。 双鹤书院的杨山长脸色微沉。他刚才还说贾环徒有其表,名不副实。这实在是…打脸。 但他的心情无人关注。 中年男子抚掌大笑,有点放浪形骸,说道:“快哉。久闻贾青松之名,诗才可比初唐骆、王。今日得见真是一大快事。来人,添座,请贾青松入席。” 有仆人上来添上案几、榻席;侍女摆上精美的瓷器餐具。筷、盘、碟、碗、杯、盅等。 这助攻来的好啊。但贾环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思电转,向主人行了一礼,拒绝道:“在座的都是我的师长,贾环不敢入座。望请先生见谅!”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赞道:“果然是尊师重道,品行端正。”说着,转头向左侧而坐的赵县令道:“赵大令,此子大才,可为今科县试案首。” 大令依旧是县令的别称。赵县令严肃的脸上浮起苦笑。还未说话时,双鹤书院的杨山长身后的白脸少年昂首而出,扬声道:“龙江先生,童生章魄不才,愿与贾环比试。” 说着,看向贾环,“贾朋友,世人皆传你有诗才,但以我看来,你只是徒有虚名。欲问江梅瘦几分这样的佳句,岂是你这个年纪能写得出来的?今天,我要揭穿你欺世盗名的真面目。可敢当场与我比试诗词?” 白脸少年士子章魄微微扬起下巴,看着贾环。 ... 第八十一章 好,你听着! 贾环突然间很有种冲动对这白脸少年士子说两个字:呵呵。 意思你懂的。 对于一个能够抄诗的穿越者而言,有人要挑战诗词,完全不虚。肚子里的经典诗词等着。 贾环能理解白脸少年士子章魄的想法:就是要在你最强的地方击败你,踩着你的名声上位。非常的有自信。 而此间的主人龙江先生明显很有身份。章魄一口叫出他的雅号,显然也是有背景来头。否则,绝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跳出来找贾环的麻烦。 龙江先生瞥了一眼站在客厅中的白脸少年士子,心中不喜,问道:“可是章大学士的嫡孙?” 章魄朗声道:“正是末学后进。”龙江先生有进士功名,是科场前辈。但他心中早就预定了今科县试案首,怎么能允许一个小屁孩拿走? 双鹤书院的杨山长一脸笑意,很是自得。本朝为避免出现权相,取消明朝内阁首辅制度,太祖设南书房、军机处,分管行政和军事。然而历经数代皇帝,职能有所变化。 军机处地位高于南书房。但南书房依旧被文臣视为清贵之地。设大学士两名。即为章大学士、李大学士。官居一品。 赵县令、张安博、何山长、公孙亮几人都是微微动容。竟然是章大学士的嫡孙,难怪行事这么张扬。 龙江先生看向贾环,问道:“贾小友怎么说?” 贾环对章魄自爆家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一个官三代而已。道:“在下愿意应战。”转身面向章魄,主动出击。 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挣出来的!若有选择,他宁愿事事顺利,安心的达成目标。但此时他别无选择。 “章朋友说我欺世盗名。我倒要问一句,我写出什么样的诗词,才不算欺世盗名?” 章魄目光微微一凝,冷哼一声,说道:“自然是要符合你身份的诗词。欲问江梅瘦几分,明显是男子感怀女子所作。贾朋友年方九岁,难道就已经通男女之事?” 客厅中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是双鹤书院的汪子轩和白檀书院的两名士子。章魄年纪有十六岁。指责贾环抄袭,理直气壮。 贾环讥讽道:“还请章朋友,不要将无知当个性。唐朝朱庆馀有诗云: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李太白亦闺怨词传世: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按照章朋友的想法,莫非他们都得是女儿身才写的出这样的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章魄气势稍弱,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强词夺理!在下不屑于和你争辩。” 这时,公孙亮在山长张安博身后扬声道:“贾师弟前日在书院有两首诗传开。我给诸位前辈试诵之。” 说着,公孙亮将冬夜杂咏青松诗、夏日绝句生当做人杰吟诵出来。客厅中众人细细品味。 而龙江先生早些天聚宴时就听公孙亮说过这两首诗,一脸淡然的笑着喝酒,嘘着眼睛看章魄一眼。他很讨厌章大学士这个孙子。自以为是。 公孙亮念完,大声质问章魄,“不知道章朋友以为这两首诗是否符合贾师弟的身份?你可有佳作,拿出来给诸位前辈一观。” 双鹤书院姓杨的刚才还讽刺他。他现在质问章魄,打压其气势,真是令人神清气爽、念头通达。 章魄有点语塞。咏物、感怀历史,这当然是贾环可以写的诗。然而,写的这么好,让他情何以堪。他的诗稿羞于示人。强辩道:“非我亲眼所见,谁知道是否为他人代作?” 贾环不屑的笑了一声,“好。你听着!”说罢,吟诵道:“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好词。绝妙好词。痛快!”龙江先生哈哈大笑,自顾的拿起大酒杯,畅饮一杯。 在座的文士都是识货的。这首慷慨豪迈,气势磅礴的渔家傲绝对是精品。字里行间充满了想象力和少年应有的进取、豪气。与方才的夏日绝句颇为类似。 贾环这首渔家傲,正是婉约词人李清照少有的豪放诗词。原词中,“嗟日暮”是感叹人生年老的意思。但他在此取的是:太阳落山,时间不够的意思。 “九万里风鹏正举”是他此刻还没有下场考试时的心声。科举漫漫长路,大鹏展翅欲翱翔。对曾经的高考学霸而言,他有这样说,敢这样说的底气。 “蓬舟”是他自述代称,而“风休住”,则要看赵县令是否认同他,愿意点他过县试,送他一阵好风,迈过童子试的“三山”:县试、府试、院试。 富丽堂皇的客厅中,龙江先生吟诵一句,喝一杯酒。其余人都很含蓄,只是轻轻的一笑,或者微微点头。白檀书院的三人是乐于见两虎相争的场面。 双鹤书院的两位就有点尴尬了。对章魄的信心全无。贾环是个硬茬。这个脸丢大了。 张安博淡淡的一笑,品着美酒。公孙亮心里则是大笑。出了一口恶气。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在,地狱无门闯进来。竟然和贾师弟比诗词!傻不拉几的! 章魄俊俏的白脸变得有点苍白,强撑着说道:“这是你提前作好的诗词,不算。” 贾环怎么会容得章魄耍赖,冷笑道:“在下的诗词算不算,章朋友你说了不算!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章朋友今日从一开始,满满的都是算计。欲走捷径成名。真是小人之举。我看你还是退回去吧,不要贻笑大方!” “你!”章魄脸皮涨得通红。贾环这是当面骂他是小人。偏偏他还反驳不了。 龙江先生放下酒杯,看向赵知县,“赵大令,此词如何?”明着问词,实则问人。 赵县令心里叹口气,他不可能将章魄在县试黜落。贾环明显强于章魄,现在又有闻道书院山长张安博、龙江先生的面子,只得点头,“甚好!” 贾环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这是保送成功了。 龙江先生不为己甚,不一定非要点贾环为案首,就笑道:“既然如此,今晚的文会就到此吧。天色已晚,请诸位在寒舍留宿一晚。明日再回。” 宛平县的初春文会就此结束。众人纷纷起身,在侍女的带领下离开富丽堂皇的客厅。 此时已是晚间时分。走在回廊中,贾环眺望,华美充满富贵气的楼阁台榭笼罩在夜色中。初春清寒,灯火点点。一股惬意、放松的情绪浮上心头。 一名貌美的侍女挑着戳灯,带着张安博、公孙亮、贾环抵达一处精美的小舍。自有清秀娇稚的小婢在此等候。 张安博坐在精舍的圆桌边,品着香茗,赞许的对贾环道:“今日表现的不错。夫子说,以直报怨。我辈读书人当从之。” 宽厚的山长也有耿直的时候!这画风变的有点快。贾环心里轻松的一笑,答道:“弟子谨记山长教诲。” 张安博微微一笑,温声对公孙亮道:“龙江先生今日为贾环说话,你没少掺和吧?” 公孙亮坦然的点头,笑道:“龙江先生好诗词、善书画,京城闻名。我将贾师弟的佳作给他一览,龙江先生起了爱才之心。”他是以书法得以和龙江先生结交。 本朝士林的风气是打压神童。他作为闻道书院的大师兄,可不愿意看着自己书院的院首连县试都过了。那在宛平县就成了笑话。 张安博笑了笑,喝口茶,说道:“我要休息了。你们去吧。记着君子三戒。” 公孙亮、贾环告辞退出来。贾环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去睡觉还记着君子三戒? 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但这和睡觉没关系吧? 贾环一头雾水的跟着公孙亮出来。 廊檐下,方才领路来的貌美侍女还在等候。公孙亮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文质彬彬的道:“劳烦姑娘带路。” 话说公孙亮人身姿修长,长得帅,面若冠玉。气质好,丰神俊朗。举手投足有君子之风,温润如玉。十岁的年纪,很有魅力的男子。 美丽的侍女香腮粉红,怡然一笑,轻声道:“公孙公子不必客气哩。”说着,眼眸流波,再偷看公孙亮一眼,提着宫灯在前面领路。身姿婀娜。 “”贾环在心里默默的给公孙师兄点了32个赞。撩妹技能满分啊! 像他这种长得比较内秀的男人,刷脸难度太高,只能在心里羡慕。能刷脸何必刷卡? 公孙亮笑着给贾环介绍道:“山长喜静。龙江先生在偏厅置酒,邀请我们赴宴。” 贾环懂了。原来山长的意思是:酒可以喝,妞不能泡。 一路穿过回廊、甬道,抵达一处偏厅,热闹的声浪从偏厅里面传来。贾环有点好奇的问道:“公孙师兄,这位龙江先生到底什么来头?” 公孙亮心情极佳,哈哈一笑的带着贾环跨入偏厅中,“等会贾师弟就知道了。” 偏厅之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呼朋唤友的声浪,迎面扑来! ... ... 第八十二章 龙江先生 贾环和公孙亮进入温暖如春的偏厅内。居中而坐的龙江先生大笑道:“公孙兄,为何来的这么晚?” 公孙亮自然不会说陪着老师说话来晚了,笑着拱手,说道:“亮来迟,甘愿罚酒三杯。” “痛快!”一名长眉毛的宾客笑着道。 侍女引贾环和公孙亮入席。偏厅中摆了八个席位。席位没有用椅凳,用的软榻,可坐可靠,类似于坐沙发。一个席位摆了三个案几,放置各色果点菜肴。 公孙亮拿起酒杯,豪气的连饮三杯。众人叫好。 坐得近了,贾环这时才得以仔细的打量龙江先生的容貌,约莫三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俊朗,可归为老帅哥一类。兼顾英俊与沧桑。 此时,龙江先生换了文士衫,做富贵公子装扮。体绫罗长衫华丽,头戴唐巾,各色吊件,俱是不凡,一股风流倜傥的富贵之气散发开来。 贾环心里猜测着龙江先生的身份时,龙江先生笑道:“给诸位介绍一位小友。这位是写出‘欲问江梅瘦几分‘的贾环贾小友。” 众人纷纷笑着打招呼,或打趣,或夸奖,或赞赏的说说贾环流传出来的诗词。其中一人面露诧异的神色。 贾环倒是没有想到会受到明星般的待遇,得体、谦虚的一一回应。公孙亮微微点头。他还担心贾环不适应这样的交际场合,现在看来完全是多余。到底是出身大家族。 贾环要是知道公孙亮这么想,肯定要说他想多了。他在宴会中挥洒自如,实则是前世里练出来的本事。跟贾府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贾政宴客,可不会带他。 最后和贾环打招呼的是一位青衫公子,笑着道:“在下冯紫英。早就听说过贾兄弟的名字,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贾兄弟在书院可好?我前些时候还和你家琏二哥在庄子里喝酒。” 贾环心里一动,微笑着道:“谢冯大哥关心。我在书院一切都好。” 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在京城中交游广阔。读过红楼的人都知道冯紫英这个人。很多红学家都热衷于探究这个神秘人物。书中第二十六回,薛蟠庆生,冯紫英说了一段话,被很多红学家认为是影射雍正和乾隆朝的政治斗争。 刘心武先生的观点认为整部红楼的权力斗争格局是“日月双悬”。牵扯的人物涉及两亲王、四王八公等。而冯紫英是月派中的重要人物。 但贾环并不认可这个观点。所谓日派、月派这种解释太过于牵强,是对政治斗争,权术谋略极其肤浅、浅薄的一种认识。 真正的政治斗争,如果是文臣,参见《明朝那些事》中权相的斗争。从杨廷和到张居正。自有官场伦理在其中:座师、学生、同乡、亲戚、书院等。 比如,张居正任首辅,张四维任次辅,可谓心腹。但张居正干掉了前首辅高拱。而张四维又和高拱能扯上亲戚关系。张居正病死后,张四维是清洗张居正势力的重要推手。 如果是以清朝为红楼的背景,政治斗争参见康熙时期的九龙夺嫡。参见二月河的《雍正皇帝》。看看帝师邬思道是怎么“从石头上榨出油来”,琢磨帝王心术。 这才是真正的政治斗争! 日派和月派这种简单的、毫无政治逻辑的划分,简直是拉低官僚们的普遍智商。读一读二十四史,就知道中国历史上的政治动物们,政治水平是何等的高超! … 贾环心中思考时,龙江先生已经笑着拍手,让歌姬进来跳舞。瞬间,笙歌隐隐,美人蹁跹。置身在这繁华盛景,真是人生自在的享受,让人乐而忘忧。 贾环县试保送过关,心中忧虑尽去,便拿起酒杯抿了几口,吃着精美的菜肴,缓解腹中饥饿。有烤鹅、烧鸭、鸡汤、羊肉、清淡小菜等共八道菜。 他和公孙亮两人刚才在文会时可没有资格入席。此时早就是饥肠辘辘。 觥筹交错,美人歌舞停下来。贾环这时才发现跳舞的竟然还是之前献舞的那位绝美的佳人。约1米65的样子,身段比例极佳。容光慑人。 龙江先生鼓掌笑道:“诗诗姑娘的舞蹈越发的精湛。今日在座俱是俊杰。不知道诗诗姑娘是否有意留下来陪客共饮几杯。” 诗诗刚跳完舞,身穿青衣,微微气喘,起伏,娇柔的道:“但听龙江先生安排。”即便是名妓花魁,即便是清倌,但在京城欢场上鼎鼎大名的龙江先生面前,她没有太多拒绝的余地。 龙江先生就笑道:“诸位,看谁的才艺能打动诗诗姑娘。让诗诗姑娘甘愿陪酒。” 贾环心里吐糟:我擦,你们喝花酒好歹考虑下我的感受。我才九岁啊! 座中其余六人纷纷献艺。有的献琴曲、有的写诗文、有的写书法、有的说新奇的观点。各自施展解数,但那位诗诗姑娘都没有答应去陪酒。人美,舞美,但,是高冷范儿。 贾环看公孙亮一脸的失望,感慨的喝了三杯酒。心里觉得好笑。进来时在美貌侍女面前刷脸成功的大师兄,在高冷范的花魁面前败下阵来。大师兄的经义、文章都是出色的,但总不能和花魁娘子谈论四书五经吧?有点伤氛围啊。 龙江先生一眼看到正在看热闹的贾环,故意捉弄道:“贾小友诗才高绝,何不赋诗一首?看看能否打动诗诗姑娘的芳心。” 其余几人纷纷起哄。 容貌清丽的诗诗抿嘴轻笑,娇软的说道:“贾公子诗名动京师。诗词文章本是高雅之事。但诗诗贪心,想求贾公子一首诗词给自己增色。” 求诗的事情,她说的很坦然。将贾环抬的很高。娇柔软语,娓娓道来。声音若清溪流泉。 贾环心中赞赏。这位诗诗姑娘绝对是洞察人心的高手。说话得体。让人心生好感。怪不得能当京城青楼行当中的头牌。此时抛出一两首精品诗词,绝对能刷出足够的声望。 但贾环并无刷声望的想法。名声,会对他的离去造成很大的影响。天下很大,但圈子很小。 贾环无意中在京城中有了诗名,那天他是喝酒了,心里不痛快,强行装逼。但其实认识他的人不多。看看刚才冯紫英的反应就知道。麻烦能减少一点是一点。 贾环道:“要让诗诗姑娘失望了。在下一时间难得佳句。” 对美女,他当然是很乐意亲近的。和香喷喷的美女,坐近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是蛮爽的一件事情。但他心中还是以自己逃离的计划为重。精-虫上脑这种事他不会干。 诗诗善解人意的软语道:“文章本天成,佳句偶得之。诗诗虽然失望,但能理解呢。”说着,向看热闹的龙江先生盈盈一礼,“龙江先生,诗诗今晚愿为贾公子斟酒。” 我去!这转折有点不好吧? 贾环有点无语。话说当红花魁今晚坐在他身边为他斟酒,传扬出去,又是刷名声吧?冯紫英在京城可是交游广阔的很。薛蟠、贾珍、太医等人物都有交往。 众人都是起哄。一名大眼男子感慨道:“贾小友什么才艺都不展示,反倒能得花魁青睐,这还有没有道理可讲?让我等汗颜啊。我自愧弗如,喝酒三杯。” “真名士自风流。元化何必自伤。我陪你。”一干人都是笑着喝酒。心中实在有点抑郁。这么多男人,争不过一个小孩。 龙江先生哈哈一笑,“诗诗姑娘真是个妙人。可!” 诗诗姑娘展颜一笑,知道龙江先生看透她的想法。轻提青色的裙衫,坐到贾环身边的位置上。浅笑盈盈给贾环面前的杯子上满上酒。玉手白皙,一股淡淡的清香传到贾环的鼻子中。佳人当面,可惜,他只有九岁。 其实,正是因为贾环只有九岁,诗诗才会愿意给他陪酒!这样才无损她的名声。九岁属于有心无力的范畴。 贾环礼貌的道:“谢谢。”花魁娘子坐都坐过来了,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又一轮觥筹交错。 年纪最小的贾环都有一位美女作陪,龙江先生便拿出放荡不羁的派头,手一挥,数名美丽的名妓入场,环肥燕瘦,各自挑选陪酒。 贾环有点无语。他的老师可是就在精舍里住着。还有赵县令也在。这样喝花酒真的好吗?贾环没再关注场中的情形,和身边的女子聊着天。 “还没有请教姑娘的名字。” “奴家苏诗诗。” “苏姑娘知道龙江先生什么身份吗?我今天跟着老师来参加文会,第一次见到龙江先生。” 苏诗诗掩嘴轻笑道:“贾公子原来不知道龙江先生的大名。龙江先生本姓宁。号龙江。三鼎甲榜眼出身。原是清贵的翰林,后来辞官不做,当富贵闲人。 寄情青楼山水之间,书画自娱。龙江先生一副画在京城中要卖数百两银子。褒扬姐妹们一句,立时身价倍增。” “哦。富贵闲人啊!” 苏诗诗笑道:“龙江先生原是皇室远支,不在宗室名录中。但他中榜眼后,在殿试中和当今圣上认了亲。另外,龙江先生的父亲是前朝大学士。宰辅之后。可不是富贵闲人么?” 贾环便点点头,苏诗诗说的肯定都是大路货色的消息。比如,龙江先生好好的翰林不做,辞官寄情美女和书画,这明显有问题。男人有权力,难道会没有美女? 但即便这样,贾环也能感觉龙江先生逼格很高。他这位富贵闲人,比贾府里的宝二哥可是强多了。 说笑间,酒宴的氛围达到高-潮。有不少人有放浪形骸之举,和身边的美人调-情。 看着对面一位喂口杯的丰腴美人,苏诗诗心里很庆幸她今天选择坐在贾环身边。两人至始始终都只是在说话。 突然间,一名仆人自外面而来,在龙江先生耳边几句。龙江先生点点头,片刻后,就见一名衣衫简朴的士子昂首而入,身材高大,神情忧愤。 贾环看得却是微微一愣,看向大师兄公孙亮。公孙亮也一样的惊奇。因为进来的秀才,正是他们前些天在宛平县县衙里报名遇到的暴力秀才。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不知道他来这里是什么情况? ... ... 第八十三章 杨文宪公 暴力秀才环视酒宴,杯盘陈列,美酒佳肴,心中郁郁,冷哼一声,愤愤的骂道:“国之硕鼠!”向居中而坐的龙江先生行了一礼,“韩某见过宁前辈。↖” 龙江先生此时收敛了狂放不羁的笑容,神情平静,点点头,说道:“子桓不必多礼。且坐下共饮一杯。今日若是为官场中事而来就不要讲了。” 韩秀才不肯坐,昂首道:“在下今日为万民而来!” 龙江先生微微皱眉,压着性子,拿起精美的瓷器酒杯,缓缓的抿了一口。 贾环心里啧啧称奇。这位韩秀才很有大腕的风范。一进门就把所有人都骂了。现在又逼格很高的“为民请命”。有个性! 苏诗诗身体略微倾向贾环,小声介绍道:“这是京城狂士韩谨韩子桓。国子监贡生。” 淡淡的的清香传来,令人心旷神怡。贾环轻轻的点头,静观场中事态发展。 贾环和苏诗诗说话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韩秀才慷慨激昂的说道:“京畿重地,居民数百万。然,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赃枉法,贪墨挪用永定河河防银两百万两,置万民于不顾。若有大雨,生民必将流离失所。龙江先生于心何忍?” 贾环懂了。韩秀才是来举报的。 他刚听苏诗诗说过龙江先生的身份。龙江先生和皇帝认了亲。那肯定可以见到皇帝。韩秀才是想要龙江先生将这件事捅给皇帝知道。 但,心是好的。政治上极其幼稚。 龙江先生喝着酒,淡淡的道:“我早已不问官场是非。子桓找错人了。” 韩秀才疾呼道:“这不是官场是非。这是民生大计!宁前辈昔日在翰林院时慷慨直言,为民请命。名传天下。为何今日只图明哲保身乎?” 龙江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但他并没有答应韩秀才的请求,转移话题道:“今日天色已晚,子桓既然不愿意坐下共饮,可先去休息。” 韩秀才愤然道:“见民之将死而不救,此非读书人所为!国家艰难,硕鼠横行。小民艰辛,食不果腹。朝廷衮衮诸公尸位素餐,如若泥塑。不想宁前辈忘却初心,再无匡扶天下之志。只愿保自家富贵。道不同,不相为谋。韩某今日在此与宁前辈割袍断交!” 偏厅中一片哗然!众人都是愤愤不平。哪有这样搞的。一言不合,就要绝交。那是不是天下人都要顺着你的道理才行?有人指责道:“韩秀才,你不要太张狂!” 贾环轻轻的摇头。这位韩秀才约有二十多岁了,怎么还是个愣头青?龙江先生的看法是对的。顺天府府尹(知府)正三品,位高权重。这个位置的变动,不是政治斗争是什么?韩秀才只怕给人当了枪使。 而韩秀才要龙江先生出头搞事,这实在是有点像战争题材的电视剧里面国-军的台词,“弟兄们,给我冲啊!”,然而,正确的台词不应该是“弟兄们,跟我冲”吗? 龙江先生沉默几秒,心情沉重的道:“也好。你我友尽于此。君子绝交,不出恶语。但我仍要劝子桓一句:明朝亡于党争,东林党鼓动生员议事,此非国家之福。” 韩秀才并不回答,他还在愤怒的割袍断交。只是,一时间用手没将衣角撕开。 贾环看得出来龙江先生其实很看重韩秀才,便有心打下圆场。他刚刚受了龙江先生的恩惠。没有龙江先生帮忙,赵县令不会当场同意点他过县试。 韩秀才这种人,怎么说呢,并不讨喜。经常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但如果一个国家中没有这样正直的人,大约离亡国也不远了。 贾环扬声道:“在下有一言,说给韩相公听一听。牢骚太盛仿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岂能因为一句话不合就和朋友断交?求同存异才是正理。” 韩秀才听的有些道理,转身看向贾环,正要作答。陡然见到他小小年纪就学人喝花酒,倚红偎翠,怒斥道:“闭嘴。你这小儿今年几岁?竟然学人沉溺欢场,好女子色相。你懂什么叫民生艰难?何不食肉糜的蠢物。” 我去!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沉溺欢场了?诗诗姑娘距离我至少有半米的距离吧?我今晚摸都没摸她一下。 贾环极其不爽的看着韩秀才。还能不能好说话?他不过好意劝一劝。韩秀才竟然直接开喷。贾环本来还想好好说一说的。但他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冷笑一声道:“ 韩相公既然一心为民,何不仿前朝杨文宪公义举,登高一呼,于左顺门力谏?何故在此为难龙江先生?” 前朝杨文宪公就是明朝三大才子杨慎。明朝大礼议事件中,杨慎振臂高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带头去找嘉靖皇帝的麻烦。 这句话相当的有煽动力,一大批热血青(官)年(员)跟随。结果当然是极其的惨烈。因廷仗而死十六人,杨慎被贬云南永昌卫,老死于此地。 贾环这么说,当然不是唆使韩秀才去闹事、送死。韩秀才只是国子监贡生,没有官身,他到不了左顺门。贾环是讽刺韩秀才:让别人出头挑事当炮灰,自己躲在后面当乌龟。 韩秀才当即脸涨得通红,“好,好,好。”转身向龙江先生行礼,“在下非是为难宁前辈,只是为国家计!这位小朋友说的对。当仿杨文宪公之举。国朝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韩秀才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向贾环拱了拱手,昂着头,义无反顾的出了偏厅。 给韩秀才这么一闹,偏厅中酒宴的氛围陷入低潮。没有人还有兴致继续喝酒作乐。 韩秀才确实也爆了一个猛料: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墨了两百万两银子。众人都在思索这件事背后的含义,以及对各自的影响。 龙江先生对贾环点点头,举起酒杯道:“要多谢贾小友为我挽回一位朋友。且同饮一杯。” 贾环饮了一杯。算是还了龙江先生一个小人情。心里琢磨着愣头青的韩秀才八成会真的去登高一呼。当然,有没有人听他的就很难说。 龙江先生环顾四周,说道:“今日兴尽,择日再请诸位共饮。”众人纷纷道是。 龙江先生又道:“贾小友方才一句:牢骚太盛仿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很是出色。明日便可传遍京师。可有佳作,让我等再饮最后一杯。”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他一不小心又抄了一句名句。名声要传估计也会传出去。懒得再计较什么得失了。不然就是:贱人就是矫情。当即道:“刚才酝酿了一首小词,写给诗诗姑娘。”顺带着算是给苏诗诗陪他喝酒的酬劳吧! 众人都是欢呼叫好。气氛稍稍恢复。龙江先生让人上了纸笔。苏诗诗挽着衣袖口,露出雪白的手腕,神态动人,轻笑着给贾环研墨。美人添香。 陪酒的另外7位名妓都是羡慕的看着苏诗诗。其实,贾公子只要说一句,欲问江梅瘦几分是写给她们当中谁的,身价立刻会飙升。等同水平的诗词不知道要让本是花魁的苏诗诗声名再盛多少分。 贾环写完。苏诗诗以她清溪流泉般的声音念诵道:“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春分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带轻缠白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是一首浣溪沙的词牌。 苏诗诗刚念完,便是满堂喝彩。满座的宾客都是叫好。有人拍着案几叫好;有人畅饮一杯;有人拍自己的大-腿; 一名妩媚妖娆的美人向贾环飞了一记眉眼;一名娇俏温柔的美人则是羡慕的看着苏诗诗,恨不得以身代替;一名修长美人目光灼灼的看贾环,似乎要一口把他吞下去…, 龙江先生大笑:“贾小友当真是名不虚传!好词。” 冯紫英道:“贾兄弟大才。不愧神童之名。爱花惜花,真乃我辈众人。” 公孙亮惆怅的叹道:“贾师弟诗才天授。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偏厅中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贾环成为整个宴会的焦点、舞台的中心人物。 龙江先生换了酒碗,一句句的为众人鉴赏这首词。上阕,“轻汗微微透碧纨”无疑是写苏诗诗刚刚跳完舞的神态。春分是节气。“流香涨腻满晴川”是女子梳洗后将香粉胭脂倒入水中。“满”字令人可以想象诗诗美人身上的体香。 下阕,“彩带轻缠白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则是描写此时苏诗诗美丽的装扮,肌肤如玉。“佳人相见一千年”是说,希望能如同此刻相见的时候,和佳人相守在一起一千年。 苏诗诗轻轻的吟诵,香腮微红,秀美粉润的嘴唇给洁白的贝齿轻咬着,心思飘忽。 欢场之中,薄情薄幸的郎君从来不少。逢场作戏的吟诗,寄托情怀并不能当真。她不敢信“佳人相见一千年”这句话。而贾环年龄才九岁,他真的懂如何爱慕女子?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句让她仿佛要沉浸在某个美好的梦境中。希望能有这样的一个人来疼爱她。 鉴赏完,龙江先生仰天大笑道:“痛快。诸君,满饮!” 众人轰然举杯共饮,而后各自散去。 回廊中,公孙亮醉醺醺和贾环并肩而行,摇摇晃晃,抑郁的说道:“贾师弟,恨不能有你的诗才,以博取美人欢心啊!” 贾环喝得也有点高,呵呵一笑。这不是他写的,这是苏轼写给他的小妾朝云的。当然是情意绵绵。贾环心里对苏诗诗怎么想的,不得而知。 若干年后,贾环和苏诗诗相逢于金陵城中,感慨的再次谈起今晚这首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 ... 第八十四章 府里的动静 第二天上午,主人龙江先生高卧未起。赵县令和三家书院的山长带着各自的随从,留下帖子,各自离开。 贾环、公孙亮坐在山长张安博的豪华马车中,舒适的返回二十里外的闻道书院。 公孙亮给山长张安博说起昨晚酒宴韩秀才来举报顺天府府尹的事情。 山长张安博微微沉吟,尔后对贾环笑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这是很高的赞誉。贾环连忙谦虚的道:“山长过誉。弟子只是适逢其会。” 山长张安博笑着摇摇头,“你们知道龙江先生是那一年的皇榜吗?十五年前丙申科的皇榜。当时是康顺二十三年。现在是雍治九年。” 公孙亮还有点懵懵懂懂,不明所以。贾环瞬间就懂了。脑子里一连串的思路在极短的时间内串起来。 他喵的。细思极恐。龙江先生是和康顺皇帝认的亲戚,他的父亲是康顺朝的大学士(预估是早期的)。那他是效忠于康顺皇帝还是雍治皇帝? 听说,康顺皇帝现在是太上皇。但是历史上能有几个太上皇?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啊! 出现太上皇有两种情况。第一,主动退位。清朝乾隆皇帝传位于嘉庆,当了几年的太上皇。但他大权在握。嘉庆是傀儡。 第二,被儿子逼得退位。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兵变,弑兄杀弟,逼李渊退位。 以龙江先生退隐江湖,寻花问柳,寄情书画的做派,怕是第二种居多吧。 红学研究,普遍观点赞同红楼映射的历史背景是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但曹雪芹病死于乾隆四十四年,乾隆逊位是乾隆六十年。曹雪芹是不可能知道乾隆会当太上皇的。太上皇这个设定,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贾环结合他现在了解的大周朝的情况,只想说一句:日了狗了。 历史变得面目全非、乱七八糟! 回到韩秀才事情的思路上。很明显,以龙江先生尴尬的身份,他出面找雍治皇帝举报顺天府府尹,陆府尹有没有事,贾环不知道,但龙江先生肯定会有事。 韩秀才就是个棒槌!贾环现在知道山长夸他是什么意思。他无意中帮了龙江先生一个忙。 龙江先生是宰辅之子,政治水平还是很不错的。他宁可和韩秀才绝交也绝不出头。但和京城名士韩秀才绝交。会对他的名声造成一定的影响。贾环的忙,就是帮在这个地方。 韩秀才最终袖子没割下来,又说了句服软的话,自然不算绝交。 龙江先生要承他一个人情! 想到这儿,贾环心中有点小爽。来香山参加初春文会还是很有收获啊:县试保送资格拿到手,和龙江先生结交,和京城名妓诗诗姑娘一起喝酒。 山长张安博看看贾环,再看看公孙亮,捻须轻叹。他这个弟子经义、文章、人品、性格都是极好的。但在权谋机变上稍有不如。还需要成长。 “贾环,给你公孙师兄说说你的看法。” “好的,山长。”贾环笑着应下来。 回程二十里的路程,在闲聊中缓缓的渡过。 … 贾环回到书院后,没过两天就与同去京城参加县试的同学出发前往京城。计有:罗向阳、贾环、柳逸尘、卫阳共四人。 二月二十六日。宛平县、大兴县县试同日开考。由于黎明前就要点名入场。三更天时,罗向阳、贾环、柳逸尘三人从居住的客栈启程出发。 至于人生赢家:卫阳卫神童,卫家在京城中有住宅。他到京城中后就住在家里。自是从家中出发。 三更天时,鳞次栉比的屋舍还笼罩在浓浓夜色之中。而街上已是车马辚辚。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大街上汇成一条线,恍如如长龙蜿蜒而行。 贾环、罗向阳与柳逸尘在路口分别。柳逸尘要前往大兴县县学赴考。三人互相祝福:“祝两位好运。”“来日入泮再与柳兄相会。”入泮是中秀才后去文庙进行的礼仪。这是相当好的口彩。三人说笑着在路口分别。 贾环和罗君子两人一路抵达县学,考棚外已经是人山人海。有贾环这样十来岁脸上稚气未脱的孩童。也有如罗君子十五六岁的少年。 “贾兄,请。”罗君子微胖的圆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贾环笑着道:“罗兄,请。”他心里也有底。保送生。拿个案首没希望。过肯定没问题。他自己不会出纰漏。 一路排队、搜身、唱名、进入考棚中。贾环拿到试卷,坐在考棚里自己的考房中,将长耳考篮中的笔墨纸砚都取出来摆在案几上。 考篮里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准备的。无非是细心二字。县试考四场或者五场有县官决定。每场考一天。第一场都被点过的学子,后面几场可以不用参加。 贾环仔细的检查了一番。当年也是学霸出身,并不畏惧考试氛围。等了一会儿,公堂上击云板的声音大响,考场肃静。开始答题。 辛亥年二月,北直隶顺天府宛平县县试开始了。 … 二月二十六日,贾环参加县试的消息早就随着他的长随钱槐的口传遍贾府。但真正关心贾环考试的人并不多。 贾赦帮贾环吹牛说他是贾府读书种子。抬的很高,但是贾赦去年忙活了一阵子,让贾府的管家、管事交“保证金”后,捞足一万多两银子,继续他喝酒玩小老婆的豪奢生活。贾环出贾府时来一句“学不有成誓不还”,摆明了不跟他一条心,他还关注贾环干什么? 贾政听清客说了一声,讨论了一回,事情便过去。以贾府的家世,他那个庶子就算是中了秀才也不算家中的大事。王夫人对贾环参加县试的消息并不关注。她只关心贾环最后中没中秀才。至于秀才中的小考,她并不关心。 贾母不待见贾环是贾府皆知的事情。因而,贾环县试的消息传到鸳鸯耳中,就此打住。 下午时分,春风拂面。廊檐下的鹦鹉噪聒的叫着。鸳鸯穿着浅粉色的外衫,站在屋檐下,看着庭院中在春风盛开的花朵。身姿高挑,肌肤白腻。她在想着那个小男孩的事情。 服不服? 服。 但陡然的听到他参加科举考试的消息感觉有点不真实。这出去两三个月就能参加考试了啊! 鸳鸯想了想,打发了个小丫鬟去通知二奶奶房里的平儿。 … 宝、黛、钗、迎、探、惜几人在一块玩时,议论了几句,便放下来。之前已经讨论过很多次环哥儿的事了。贾环今年参加县试是意料中的事情。 月夜之下,贾环的住处。岁数大了些,越发美丽的晴雯正和如意在偏厅里做针线活。 “哎呀。”小姑娘如意叫了一声,一滴鲜红的血珠在手指头上浮现。 晴雯取笑道:“小蹄子,又想三爷了啊?心不在焉哦。钱槐不是说了吗,县试要考好几场。今天才是第一场呢。” 清秀的小姑娘含着手指头,委屈的扁着嘴道:“晴雯姐姐,你又笑我!我是想三爷考试怎么不回家来一趟啊。非要住客栈。”客栈里哪有她照顾的好? 晴雯咯咯娇笑道:“三爷多骄傲的人啊!他说了要学有所成才回来,现在怎么会回来?” 说笑着,夜渐渐的深了。 晴雯也不小心将手指头扎了下。说笑归说笑。她心里也想三爷回来啊。他不在,这屋里像少了什么似的。 … 二十七日晚,天下起小雨。春雨润如酥。 贾琏一身酒气的从角门进来,回到住处的院落中。卧室里,凤姐头缠着丝布卧在床榻上。美妾平儿在她跟前伺候、说话。 贾琏将衣服挂起来,笑道:“凤姐儿,你怎么又病了?” 王熙凤没好气的瞪丈夫一眼,柳叶眉挑起来,不满的道:“我病了,你倒是幸灾乐祸的笑!好在外头偷混账老婆。别的我管不着你。平儿,你就别想。” 容貌清俊的平儿羞恼的道:“你们俩拌嘴,扯我做什么?”去外面打水服侍贾琏洗脸。最近这段时间,二爷和奶奶经常拌嘴。她受了不少夹板气。 贾琏挽着衣袖,从平儿手里接过毛巾,心里有点虚。他下午才倚着两个美人欢乐了几回,虽说没凤姐儿漂亮,但比凤姐儿更懂得服侍男人。 贾琏哈哈一笑,说道:“这是吃的哪门子醋?病着就好好养着。别管些闲事怄气。都丢给林之孝家的管。” 凤姐如何肯,她的权力欲-望本来就很大,偏偏贾琏这话戳到她心里的痛处:贾环用手段把她的心腹来旺媳妇给撵出了贾府,她的权力分了些给贾府的内管家林之孝家的。 凤姐冷笑道:“琏二爷如今年入8千两银子,说话真是大气着呢。” 贾琏就笑,“这又是哪一出?扯到这上头。我的还不是你的。哦,我进来时,你们在商量什么?” 凤姐冷哼一声不答话。贾琏就看向他的美妾平儿。 平儿道:“前儿和太太说起环哥儿屋里的用度。看是不是裁掉些人手。听说府里的丫鬟都羡慕环哥儿屋里的丫鬟轻省。太太让奶奶看着办。” 贾琏便摆手,对凤姐道:“你趁早收了这个心。太太什么想法,你又是想法,我都知道。今天下午冯紫英请我喝酒,说在某贵人的庄园里见到环哥儿。很受贵人看重。据说他最近的考试,知县点了必过。” 凤姐听的奇怪,收了心里的情绪,问道:“你可别糊弄我。你以为我不知道:环老三给你送了个生钱的门道,你还想着跟他处理好关系。我早让人打听过,什么捞子县…试要四五场,昨儿才考了第一场。怎么就是必过?” 贾琏笑呵呵的道:“所以说你们不懂里面的门道。冯紫英说,环哥儿在贵人的庄园里面,见过知县。你们说他过不过得了?” 王熙凤、平儿听得微微一愣。她们都以为贾环肯定是凭真本事去考。环哥儿本事大着嘛!结果竟然是作弊!提前见知县(考官)。还有这样搞的?读书人的事情真是复杂。 王熙凤心里一阵无力。 … 第二天下午,王熙凤的病稍微好了些,去东跨院找王夫人回话。正好薛姨妈也在。 王熙凤笑着道:“太太,环哥儿那个没出息的,竟然走通了知县的路子,听说这次县试必过。我是打听过,县试过了要报喜。咱们家里少不得还要准备赏钱。” 王夫人微微皱眉又迅速的舒展开。她自然知道王熙凤说的是什么事情。轻轻的点头,“我知道了。” 薛姨妈诧异的笑道:“哟,环哥儿还会搞这个?” 王熙凤插科打诨的和王夫人、薛姨妈说笑了一回,这才告辞离开。话头是她看准太太的心思提起来的。但今儿又自己来把话吃回去。心里好抑郁。 ... ... 第八十五章 县试已过 贾府中的事情,贾环一无所知。他还在客栈里安心的休息、备考。县试第一场考一天,第三天发案。休息一天。再考第二场,名为:招覆。 二十八日上午,贾环、罗向阳到县衙门口看榜。抵达县衙门口时,人山人海。相熟的士子各自聚在一起聊天。簇拥而嘈杂。 京师人文荟萃,读书人多。今科参加宛平县县试的士子约有五千人。再加上各自的随从,顿时让县衙门口变成了一个大的菜市场。声浪阵阵。 贾环和罗向阳都是在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里闭门苦读,并未与宛平县的士子有来往。两人站在一旁说笑着考场心得,趣事。 这时,一名十五六岁的白脸士子带着两名随从,昂着头走过来。衣衫华丽。富贵公子模样。他拱拱手,傲慢的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贾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贾环淡淡的笑了下,算是回应,对罗向阳道:“罗兄,这位是双鹤书院的弟子,章魄。和我关系不大好。”来的正是香山脚下初春文会中的手下败将:章魄。 罗向阳就笑起来。还有这样介绍人的!贾兄很耿直啊。 章魄鼻子里“哼”了一声,手里的折扇在手心轻轻的敲着,说:“在下只是过来给贾朋友说一声:案首,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那是在下的囊中之物。” 这话很有点狂!贾环和罗向阳身边的几名士子都是不屑的笑了几声。打量着说话的章魄。若非见他一身富家公子的装扮,早有人出言嘲讽。 贾环讥笑道:“章朋友还是那么自信!我以为,今科县试案首绝不会是你!” “那你就等着瞧吧!”章魄微微抬起下巴,蔑视贾环一眼,一甩衣袖,转身走了。类似于装完逼就跑。 但,贾环并不觉得章魄能装逼成功。 罗向阳摇摇头,好奇的问道:“贾兄,此人骄矜自傲,到底什么来头?” 贾环就笑着将初春文会的时候简略的和罗向阳说了说。正说话间,就听得鸣炮三声,嘀嗒滴答的几个吹手奏乐,几名衙役排开道路。两名书吏拿着大红的榜纸,张贴在墙上。 发案了。几乎在瞬间人潮涌动着往前。然后发出各种嘈杂、叫喊的声音:“少爷,你在圈内”,“刘同学,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啊,怎么可能没有我”,“唉…” 诸如此类。 虽说县试要考4场或者5场。但第一场的成绩相当重要。能名列团案内圈(前20名)的士子,只要自己不作死,则必然稳过县试。而能名列团案外圈的士子(21名-50名)也足以说明实力。 另外有副榜取800多人。若是团案外圈的士子后面几场考得不好,则会被副榜中的士子取代。如果团案和副榜上都没有名字,那么请君明年再来吧。不用参加后面的考试了。 贾环和罗向阳略微等了一会,然后跟着人群往里挤。挤到榜下,贾环一眼就看到团案里正中十二点钟方向赫然写着:罗向阳。 “罗兄,恭喜!”贾环嘴里道贺,眼睛再看。他的名字在外圈。42名。 看起来很危险。但贾环心中有数。赵县令虽然答应点他过县试,但看来并不会给他一个好名次。以免引起士林非议。 罗向阳微微出神,他是第一名!随即,恢复过来,微圆的胖脸上浮起欣喜的笑容,“贾兄,同喜,同喜。走,回客栈。” 贾环和罗向阳笑容满脸的挤出人群往外走。这时,正好的看到章魄正在对自己的随从咆哮道:“怎么可能,你到底看清楚没有?怎么会不是我?” 贾环扬声道:“章朋友不用问了。县试第一名乃是我闻道书院罗君子!” 章魄狠狠的瞪贾环一眼,嘴硬道:“你别得意,还没有考完!”带着两名随从灰溜溜的走了。 周边的士子和随行的人都是轰堂大笑。小胖兄罗向阳呵呵笑起来,他觉得章魄挺搞笑的。 看着章魄狼狈的背影,贾环嘴角翘起来:让你装逼,装成傻-逼了吧? 以赵县令方正的性格,他点章魄为案首,岂不是跪舔章大学士。有可能吗?有必要吗? 县试第四场考试结束时已经是辛亥年三月初七。三天后放长案。案首正是罗向阳。 贾环名列45名。县试顺顺当当的考下来。并没有出现他的大师兄公孙亮那样的各种神意外以及各种诡异的事件。 此次闻道书院同来参加县试的卫阳、柳逸尘都顺利的通过大兴县县试。卫阳得了第五名,通过顺天府府试的概率很大。柳逸尘则是十七名。 三月仲春。京城中春光融融。 贾环和两位同学罗向阳、柳逸尘道别,径直进了内城,往四时坊贾府而去。在贾府的正门外磕了三个响头,又去宁国府的贾府祠堂外磕了头。就回了闻道书院。 他昨天发案前就已经和钱槐见过面,了解过贾府里的情况。 其实,王熙凤搞错了一件事,过县试是没有人来府上报喜的。只有过了府试才有人报喜。 但贾三爷在贾府正门口和宁国府祠堂外都磕了头,消息早传到贾府里去。 贾环回到妙峰山下闻道书院的第五天,钱槐来到书院。刚刚在书院朔考中取得外舍甲班12名成绩、继续苦读备考府试的贾环在傍晚时分得到斋夫的通知,到书院后门会客用的耳房中见前来送东西的钱槐。 钱槐一身青衣小帽,小厮装扮,乐呵呵的将一个大包袱放在方桌上。将一张单子递给贾环,“三爷,这是府里姑娘们送给你过县试的贺礼。礼单是三姑娘写的。包袱里面还有晴雯姑娘和如意姑娘给你做的鞋子、衣服,打得络子、制作的鹅毛笔、炭笔。” “哦?”贾环微微有些意外。以他不被贾母待见的处境,贾探春她们敢明着给他送贺礼? 贾环接过礼单,上面抬头写着:祝吾弟科场连捷。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行文间,笔锋流畅,似楷(书)似行(书)。贾环能感受到探春写这张礼单时愉快的心情。 毛笔字,有这样的表现力。 贾环一行行的扫下去。探春在上面写着宝玉、宝钗、黛玉、湘云、迎春、自己、惜春、李纨的贺礼,再往下,贾环看到鸳鸯的名字,目光微微一凝。 贾环有点明白了。 鸳鸯都送了贺礼,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贾母的意思。看来,他虽然不受待见,但他过了县试,在贾母心中的地位还是有所提升。允许同辈姐妹和他来往。 这件事恐怕少不他的三姐姐探春的策划吧。其他人和他没这个情分。 贾环放下礼单,对钱槐道:“谢谢诸位姐姐妹妹了。你今晚在镇上休息一晚,明天再来这里,将我的书信带回去。” “好的,三爷。” 夜里下起雨。坐在窗沿上,点点滴滴。 贾府梨香院某处房间中。 一位穿着浅黄色对襟衣衫,年轻美丽的姑娘,坐在榻椅中看书,气质端庄娴雅。雪白莹润,圆脸杏眼。额前的刘海令她让人心生亲近。 俄而,她丰姿美丽的俏脸上浮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如江南的烟雨般浅淡、朦胧。 环兄弟,应该收到姐姐妹妹们的贺礼了吧? 东府。贾蓉住处。 娇媚动人的秦可卿在客厅中缓缓的走着。她穿着粉白色的长衫。身姿妙曼婀娜。 她的步伐很慢,很缓,但是难掩她清水般的明眸中的焦虑。 片刻后,贴身的丫鬟瑞珠进来,小声回道:“奶奶,打听清楚了。环三爷进了府,只在祠堂门口磕了三个响头就走了。” 秦可卿轻轻的抿了下嘴唇,“环叔府试考完应该还回再来。” 贾环收到钱槐送来的贺礼之后,很快就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实在是距离府试的时间没有久了。 三月二十五日,顺天府府试时间公布,将于四月二十五日在顺天府府学中举行。 这一次,贾环很顺利的报名。他虽然是书院的外舍生,但县试都过了,断然没有不考的道理。 府试报名,士子先去县衙礼房取得文书,再由两名禀生作保,去府衙报名。 闻道书院的弟子,90%以上都是顺天府籍。县试过后,在二月里略显空荡的书院再次恢复热闹。没过县试,自然得回书院继续读书。过了县试,依旧要回书院读书。书院离京城近啊。 这一次闻道书院报名参加府试的足有十几人。包括大师兄公孙亮。他府试还没过。此外计有贾环、罗向阳、柳逸尘、卫阳、许英朗、张四水等人。 二十七日中午,公孙亮出面,约齐要参与顺天府府试的同学在书院食堂里吃饭。 正是午饭时间,众多内舍弟子热热闹闹的打着招呼。说着府试的话题分别找桌子坐下来。厨娘很快就会端上大碗装的五菜一汤,一大盘馒头。 贾环是今年闻道书院的院首,理所当然的和公孙亮、罗向阳、卫阳等人坐在一起。 罗向阳、卫阳分别拿了宛平县、大兴县的案首,保送秀才功名。人气很高。区别在于小胖兄罗向阳很礼貌。卫神童很高冷。 公孙亮环视一圈,微笑着问道:“诸位同学的保结可都拿到?” 府试的保结需要两名禀生作保。 “都拿到了。” “拿到了。” 贾环微微一笑,他是走的骆讲郎的门路,他在县学的一名好友在首善书院里学习。这一次没有叶讲郎的情面,贾环共计支付5两银子才拿到保结。 孔夫子教书都要收弟子的束脩,否则不教。贾环倒不觉得骆讲郎不讲情面收他银子有什么不对。其实很多禀生都指着科举时收点外快补贴用度。 “那行。明天月考。我们后天出发去京城府衙报考。等报完名,贾院首请大家到酒楼喝酒。”公孙亮还记得他的贾师弟显赫的出身。但实际情况不是他想的那样。 贾环并没有拒绝,笑着应承下来,“谢诸位同学捧场。届时共谋一醉。” 一干同学纷纷叫好。 人生赢家卫阳很不屑的冷哼一声,嘀咕道:“没见过世面。喝个酒都这么高兴!” ... 第八十六章 士子、秀才 三月二十八日,书院月考。当天下午院榜就张贴在青云院知之讲堂外的石壁上。贾环考了外舍甲班第七名。他的八股文水平继续保持进步。 贾环请“包打听”的易俊杰帮忙,在傍晚时分回请上次凑钱请客的几位同学:朱宸,展成济,都弘,秦弘图。 书院后门院墙的小亭处。金红的夕阳将书院里的树木、花丛、屋舍染的五颜六色。 贾环要了丰盛的菜肴,拿荷叶铺在石凳上放好。人手一只鸡、一筒米酒,另有花生米、肉包子、辣椒炒肉几种小菜,与四位同学共饮。 身材魁梧的易俊杰挠挠头歉然的道:“贾同学,展成济那小子掉到乙班去了,不好意思来。” 贾环心里微微有些感慨: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日子,总有人会掉队、离开。轻轻的点头,举起手中竹筒盛的米酒,“我们喝一口,祝他早日考回来。” 四人都笑着举杯。贾院首这话说的暖心。 说笑一会,易俊杰羡慕的道:“贾同学,你们明天就要启程去报名府试,可惜我们还没有资格去参加县试。唉…” 贾环笑了笑,喝着米酒。书院的做法是对的。书院的弟子如果没考到内舍就去参加县试,通过的概率太低。他自己是特例。走后门过的。 沉吟片刻,贾环鼓励道:“今科已过,几位同学后年肯定已经考入内舍。届时再下场便是。来,祝愿我们大家科场顺利!” “嗯。科场顺利!”几人纷纷举杯共饮。就如同高中同学在校外小店里一起喝着啤酒说,“来,祝愿我们高考顺利。”然而,再聚首不知道将是何时!又有几人! … 三月二十九日,闻道书院参加顺天府府试的十七名学子相约汇聚在书院门口,一起出发前往顺天府府衙报名。 出书院大门,走两里路就是东庄镇。公孙亮早让人雇了三辆马车等在镇口。 坐马车往东行10里,过龙泉镇下辖的村落:刘家湾,上前往京师的官道。 官道上,煤车络绎不绝。用人、马、骆驼、骡子、驴等运载。亦有出行的贵族、官宦、士子、官差、民众,或骑马、坐车、步行。 官道往来如此繁华,有三个原因, 第一,京城西山设有煤税监。第二,京城西郊拥有大片的良田。都是归达官贵人所有的庄园。于此春光明媚的时节,达官贵人们出游、踏青。 第三,宛平县西的山区,西接太行,峰峦叠嶂,风景迤逦。以灵山、百花山、妙峰山为景色最盛。千岩竞秀、美景如画。山中建有温泉、寺庙、道观。游客与信众在仲春之际熙来攘往。 马车摇摇晃晃。贾环和许英朗、卫阳几人挤在一个马车中。对官道上的繁盛景象,他来来回回好几次,已经熟视无睹。 许英朗,字文谦,年十九,内舍甲班生。与乔如松关系最好。其人性格活波。逗着抱膝而坐保持高冷风范的卫神童,“卫同学何故一言不发?莫非被某位小娘子伤了身?” 同车的几位同学都是笑起来。伤了心,可以理解。伤了身,这就很让人遐想了。 卫阳13岁,唇红齿白,容颜俊美,俊秀的有点女子相,瞥了许英朗一眼,冷冷的道:“好色之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许英朗当即就和卫阳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各自引经据典,冷嘲热讽。许英朗嘲讽卫阳假清高、假道学。卫阳则讽刺许英朗:好色放荡,恬不知耻,士林之蠹虫,非圣人门徒。 贾环听得好笑,心里摇头。大周的读书人诲淫诲盗,和明朝士子一个德性。 整个社会呈现出极端的两极分化:一方面是程朱理学对女子严重的禁锢、束缚,另一方面是对男子而言,社会风气极其的开放。引诱人-妻,都不用背负道德、法律责任。还可以洋洋自得的在朋友面前吹嘘。 … 一路前行,快到京城时,遇到闻道书院的前院首刘逸呼朋唤友携美人出城游玩。十几辆精美的马车,阵势庞大。 刘逸是闻道书院贾环之前的院首字国山。贾环之前在醉仙楼里和刘国山、乔如松、许英朗、陈嘉运、林心远等人见过。刘逸现在在首善书院读书。 公孙亮招呼愿意见面的同学下来和刘国山几人寒暄了一会。秀才和童生确实没有多少共同的话题。只是还有些昔日同窗的情分。这就和仙侠里面一样:筑基期的修士,是不可能和练气期的修士继续交往。 众人寒暄一阵后便分开。闻道书院的众士子在府衙顺利的报名后,贾环邀请同窗们到位于崇文门大街上的醉仙楼喝酒。 贾环的长随钱槐早早的等候在二楼的“长”字包厢中的偏厅中。位置是他按照贾环的吩咐订下的。贾环招呼同学进了包厢,过来和钱槐说话。 布置的精雅的小厅中,摆着屏风、座椅、字画。钱槐笑着给贾环行礼,“给三爷请安。” 贾环笑着点点钱槐,“还给我来这套?有话快说!” 钱槐眼睛很机灵的转着,提醒道:“三爷,长字包厢少说要得15两银子。若是算是美酒…” 算上美酒,这顿饭没有30两银子下不来。贾环心里有数,摆摆手,制止钱槐接着说下去,笑着道:“摆阔也就这一回。你候着吧。”转身出了包厢。 贾环身上的总资产不过约100两银子。陡然花销30两,令他经济压力上升。但今天这顿酒实际上是人脉投资:省不了,省不得。等考完院试,他真的好好想想赚钱的事了。 贾环心想着,进到正厅中。公孙亮,贾环、罗向阳、柳逸尘、卫阳、许英朗、张四水等人已经落座。丝竹之声悦耳。演奏的两名女子在厅中偏远一些的地方,弹琴吹箫。不愧是文化氛围浓厚的知名酒楼。 贾环吩咐上酒菜。片刻后就有店小二从来精美的菜肴。书院诸位士子谈笑着,觥筹交错。话题不离在城门口碰到的刘国山等人。 永清县士子张四水感叹道:“今日方知生员的痛快处。无朔考之紧迫,呼朋唤友,携美人同游,优哉游哉。美景美酒,人生一大乐事啊!” 许英朗笑道:“张同学感慨的重点应当是:携美人同游之后的事情吧?” “哈哈!”众人哄笑。 张四水不好意思的接着喝酒掩饰尴尬。 卫阳冷着脸,拿起精美的酒杯,抿了一口酒。越发的觉得与这些人格格不入。 贾环笑着摇头。感觉和前世里大学的同学一起吃饭差不多。相互调侃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过过嘴瘾。其他的倒没什么。年纪再大些,酒桌上就要讲黄段子了。 正说笑着,这时,酒楼外突然传来一阵呐喊声,声浪鼎沸。有人声嘶力竭的在喊,“国朝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诸君随我去质问那狗官。” “正是,正是。” “同去!同去!” 公孙亮,贾环、罗向阳十几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什么情况。而后,大家都挤到包间的窗户边。 就见一只约二三十人的队伍的前头,京城狂士韩秀才正在振臂高呼。十几个身穿士子装束的秀才追随在他身后,再后面都是跟着看热闹的人。衣衫、服饰各不一样。 “这是在搞什么?” “为首的是京城名士韩秀才。他是国子监的贡生。东林党人。” “贾师弟!”公孙亮哭笑不得的拍拍贾环的肩膀。他们两个是知道内情的人。贾环“唆使”韩秀才仿前明杨文宪公义举时,他就在场。没想到韩秀才还真去做了。 贾环微微摇头,判断道:“公孙师兄。韩秀才没聚拢多少人。他达不成目的!” 正在议论的书院众士子都安静向来看向贾环。小胖兄罗向阳好奇的问贾环,“贾兄,怎么回事?” 贾环道:“韩秀才得知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墨挪用永定河河防银两百万两,正在为这件事奔走。” “啊…”众人惊呼一声。纷纷沉默下来。 在春天里,有的秀才出门喝酒泡妞,有的秀才为国家奔走。他们都还是没有进入社会的年轻人,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圣人可没有说将这作为人生的理想、目标。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这时,三楼上中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可笑,可叹。区区十几名士子也打着为民请命的幌子。韩秀才,名不副实。废物也!” 一直沉默不语的卫阳突然爆发,尖锐的怒声大喝道:“楼上是谁,报上名来!” ... ... 第八十七章 文战三场 楼上有人回应:“在下宛平章魄。楼下何人?” 这个名字报出来,卫阳顿时哑火。他爷爷是从二品的左布政使,一省之长,封疆大吏。但章魄的爷爷章华阳是正一品的大学士,入值南书房,执掌朝廷中枢之地。 华阳县是章家的故乡。周朝如明朝旧例,好以籍贯称大学士。比如,明朝名相张居正,人称张江陵。明朝官僚技术水平排在前三名的申时行,人称申吴县。 卫阳13岁过县试,被誉为神童,少年老成。当然知道不能和章魄起冲突。只是一口恶气憋在心里着实难受。 这时,同学们中响起一阵长笑声,就听见贾环扬声道:“手下败将,何足言勇?宛平贾环在此!” 醉仙楼三楼华美的“百”字包厢中,左侧临窗的位置处坐着的章魄臭着脸不接话。心里很是不爽。他们双鹤书院的同学恰好也在今天到府衙报名。 同桌的书院同学为章魄说话,大声道:“吾不知贾环者何人。宛平某甲在此。”我们姑且称这位配角老兄为某甲。 二楼中,小胖兄罗向阳高声道:“宛平罗向阳在此!” 宛平某甲立时噤声。辛亥年宛平县县试案首罗向阳。这没的说。此人是宛平县县试童生第一人。 “哈哈。”二楼中闻道书院的众人都是痛快笑起来。许英朗赞道:“罗君子,你好敏捷的心思。”很明显,楼上的绝对是双鹤书院来的童生。县试案首足以力压。 这时。三楼中某乙道:“楼下可是闻道书院诸生。何必口出恶言。在下大兴某乙在此。” 二楼的诸位同学都是笑着看向卫阳。卫阳心中涌起一阵很奇异的感受。第一次以来,他感觉他的骄傲,不是由他的爷爷、他的家世带来的,而是由他自身的实力带来的。这种感觉真好。 卫阳扬声道:“大兴卫阳在此。尔等背后论人是非,岂是君子所为?” 三楼中传来一阵骂娘的声音。大约类似于现代的词汇:卧槽、尼玛、你妹等等“感叹词”。 不服不行! 闻道书院今年县试逆了天,竟然拿下京城中宛平、大兴两县的案首。一院双案首。实力异常的恐怖!偏偏他们现在“道左相逢”,让人情何以堪!这该找谁说理? 安静了一会,双鹤书院有人反驳道:“持正之论,何来背后论人是非?天下事,天下人说。” 两家书院的士子都喝了酒。本来就是关系并不融洽的两家书院。场面顿时有点火药味。隔着楼上楼下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来。都是读书人,酒楼方面也不来管。 公孙亮对双鹤书院很有些怨念,前些天双鹤书院的杨山长还讽刺他科场不力,拿着酒壶,在窗边豪气的道:“双鹤书院的诸位,不要做口舌之争。来,来,来,以文章论高下!” 双鹤书院的诸生又一阵无语。论你妹啊! 楼下说话的是闻道书院的大师兄公孙亮。谁敢和他比经义文章?这的文章水平早就是秀才级别。而且是秀才中最优秀的禀生级别。人称“公孙龙”,两榜进士的关门弟子。他连霸闻道书院朔考、月考上舍第一,岂是浪得虚名? 公孙亮就是考试运气不好,否则早就在科场一飞冲天。 沉默了一会,双鹤书院十几名士子商量着输人不输阵。要是连应战都不敢,那也太怂了。某甲说道:“好。在下出一题,请公孙兄先破题。” 士子之间的八股文比试,不可能比整篇八股文。比的就是破题第一句。这一句往往就是整篇八股文的精髓。高下立判。 比如:明朝礼部会试会元、殿试二甲传胪唐顺之的八股名篇。题目为:晋人有冯妇者冯妇攘臂下车。出自孟子尽心下。 全文为: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孟子里这段话的大意是:晋国有位叫冯妇的人,能赤手空拳打死猛虎,后来因此提拔做了士人。一次,他看到许多人正追逐一只老虎。有人邀请冯妇打虎。冯妇撸起袖子下车。老百姓看了,一起叫好。而车上的那些士人则嘲笑他不该混杂于百姓之间干这有份的事。 鲁迅先生曾经自嘲:再为冯妇。寓意是重操旧业。就是孟子中的这个典故。 那么,这样的题目,怎么写八股呢?如何代圣人立言呢?看看八股高手的文章。唐顺之破题一句:晋人始则改行以从善,终则徇人而失己也。 白话文的意思是:晋国有个叫冯妇的人,起初能改掉他原来的勇猛强悍的行为表现,并且变成好的,善良的人。到后来为了别人的安全却失去了自己已有的行为风格,又变得勇猛强悍起来。译文出自:明清八股文鉴赏 述而不作,道尽孟子真意。 不愧是会元的文章啊! 某甲道:“听好了,学而不思则罔。公孙兄以何句破题?” 公孙亮不假思索的道:“惟学而不求诸心,则昏而无所得于己。汝以何句破题?” 某甲就愣住,懦懦的将他的破题句子说出来。 惹得闻道书院的众人哄堂大笑,有人夸张的用手拍窗户大笑。出题的人,肯定是之前做过的题目,反倒没有破题的人水平高,这搞什么? 公孙亮自信的微笑,道:“该我出题了。吾十五有志于于学。”也是出自论语的题目。 半响,双鹤书院有人对了一句,问道:“公孙兄破题句呢?” 公孙亮笑道:“我破题句为:圣人所以至于道者,亦惟渐以至之也。” 双鹤书院的众人一阵沉默。搞不定啊!这是有真才实学的猛人。有人道:“不行。不能比八股了。换法子。” “我来。比对联。”某丙扬声道:“公孙兄高才。我双鹤书院认输。但文比,不可只比文章。我有楹联一副:二三四五。” “好啊,比就比!”公孙亮快意的一笑,举着酒壶猛来一口。二楼闻道书院众人士气正旺,纷纷争抢的说道:“我来,我来。这么简单的对联,谁不会。哈哈,双鹤书院看来是黔驴技穷。” 贾环对楹联没什么功底。只按部就班的读了对类,韵诗训,训蒙骈句,笠翁对韵。知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但他知道,双鹤书院的人既然敢抛出这个对联来,肯定有陷阱。当即看向罗向阳。大师兄酒喝的兴致勃勃,不问他了。倒是罗君子此人见事明白。 罗向阳皱眉道:“贾兄,肯定有问题。但是这对联我想不出来。”他出身于殷实的小地主家庭。到书院后,攻读经义,对文章之外的东西很少涉猎。 贾环环视众人一眼,见卫阳嘴角带着冷笑,便快速的说道:“大家都别对。让卫神童来对!” 正准备喊出声,出个风头的几名士子颇有些不满的看着贾环,“凭什么?” 许英朗对贾环拱拱手,怪笑道:“贾同学,这是什么道理?我们为何要让卫神童代我们对呢?很简单嘛。二三四五,七十。” 几名同学纷纷出言符合。公孙亮喝着酒,并不介入。他很少动用大师兄的权威。他相信贾环。贾环很强硬的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大声道:“事关书院荣誉。我是院首。大家听我的!” 场面依旧喧闹,贾环院首的权威并没有被真正的树立起来。在书院里,有讲郎、制度来维护院首。但在外面,众士子可不打算听一个小孩的话。 贾环也不管众人,语速飞快的对抱着膀子看热闹的卫阳道:“卫同学,你既然在闻道书院读书,书院的荣誉有你一份子。第二场,你接着。” 卫阳不屑的冷哼一声,桀骜不驯的看着小他几岁的贾环。他此时的心情是矛盾的。他和书院这帮人格格不入。想看他们出丑。但又觉得凭自身才华出风头的感觉真不错。 这时,三楼双鹤书院的人催促道:“诸位若是对不出来,趁早说一声。认输不丢人呐!” 卫阳道:“有什么难的?听着!六七。”这是隐字脸。缺衣一少食十。他自小给爷爷带着身边参加各种文会,不知道见识了多少奇联。 “哦”双鹤书院的士子惊讶的一声低呼。这么短的时间,底下闻道书院那帮人还真对出来了。“好,再来。” 卫阳和双鹤书院的士子你来我往的斗对联时,二楼“长”字包厢中安静下来。刚才抢着要出风头几人都缩起来。他们一听卫阳的对子,就知道他们孟浪了。对面有高人。幸好是卫神童上场。 这时,卫阳道:“好,最后一联。你们要能对上,算我输。听着:烟锁池塘柳。” 贾环禁不住叫道:“好!”大名鼎鼎的千古绝对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卫阳既然敢抛出来,肯定有把握对面那帮人没听过。 果然,三楼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卫阳嘲讽道:“诸位若是对不出来,趁早说一声。认输不丢人呐!”原话奉还。解气。 闻道书院的众人大笑。公孙亮笑着拍拍贾环的肩膀,贾师弟的冷静、机智。前途无量。 许英朗感叹道:“险些早了道。幸好贾兄见识的早。也幸好卫神童本事高。诸位,我们共饮一杯,为第二场胜利庆贺!也是我等孟浪的赔罪。” 罗向阳笑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许兄有君子之风。” 众人都笑起来。有人打趣道:“罗君子,谁能和你一样啊?” 大家共饮了一杯。欢声笑语,气氛融洽。方才争执的消失在无形中。多出来的,是贾环增长的威望。 就在这时,三楼某甲大声吼道:“再来,第三场比诗词!” 突然间,二楼、三楼变得安静下来。随即,二楼闻道书院众人所在的包厢中曝笑。。 比诗词啊! ... ... 第八十八章 救人 醉仙楼三楼华美的“百”字包厢中,安静无比。↑某甲还茫然无知,鼓动章魄出头。章魄的诗文在双鹤书院中很有名气。 “哼。”章魄冷着脸不接话茬。 这时,二楼传来几个张狂的声音,“贾青松在此,楼上要比诗词的站出来!” 正在说话的某甲有点错愕,生生的愣住,这么嚣张? “行了,某甲,我们认输!”几名知道内情的士子都是苦笑着摇头。他们连输两场,还比什么第三场?今天认栽。某甲在书院里闭门读书,气愤之下口快的喊出比诗词。但他哪里知道闻道书院的院首贾环早以诗词闻名京城? “闻道书院的诸位,咱们院试结束后见,比比谁家书院取的生员多。” 听到双鹤书院的士子丢下这么句场面话,二楼“长”字包厢中众人放声大笑。 对方,怂了。 贾环不禁哑然失笑。倒没有想到:他也有用名字把对手给吓退的一天。很有点当年当阳桥头张翼德的范儿: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曹军战栗不敢上前。 感觉蛮爽的。 闻道书院的同学们都是钦佩的看着贾环。贾同学诗才天授,文采斐然。有骆、王之才。真神童也! 公孙亮提着酒壶,故意遗憾的道:“贾师弟,我还以为今天能欣赏到你的一首好诗词啊。真是可惜。” 贾环配合的笑着道:“公孙师兄,这不能怪我。双鹤书院的诸位士子认怂了啊!” “哈哈!哈哈!”众人都是痛快的笑起来。今日与双鹤书院的士子狭路相逢,文战三场,战而胜之,实在是一大快事。 这顿酒喝到夕阳挂在酒楼的檐角之时,才尽兴而散。贾环结了账。众人从南面的崇文门就近出京城内城。京城九门在晚间都要落锁,在内城里留宿可不划算。 家在大兴和宛平县的几名士子都告辞,各自回家。公孙亮带在众人出城后往西行。 明王朝在元大都的基础上营建京城,设皇城、内城。嘉靖三十二年,在内城之南,修筑城墙,是为外城。形成皇城、内城、外城的基本格局。 而周朝继承明朝,因天下承平,人口众多,扩建外城,将仅在南面的外城,扩建成四面环绕的外郭城,仿隋唐旧制,四面设十二门进出。闻道书院位于京城西郊,众人须从西出外城。 当然,今晚肯定回不去。须得明天早上坐马车回时间才够。公孙亮早早的在外城西边定下了客栈。大家这是返回客栈休息。 夕阳在天际边燃烧着红霞。京城中繁华异常。众人在外城中沿着护城河而向西绕行。突然间前面一阵喧闹。 “跳啊。” “你倒是跳啊!” “快跳,快跳,我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这熟悉的台词!恍惚间,贾环还以为遇到有人要跳楼。一堆人在楼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怂恿跳楼者“赶紧跳”。类似于电影《老炮儿》里面的那个画面。 公孙亮、贾环,罗向阳、张四水等十人顺着道路走近。就见京城狂士韩秀才正在护城河河堤上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讲。身边聚拢的士子,只剩下寥寥数人。 韩秀才大声疾呼:“…事不济,吾愿以血谏之。望诸君传吾遗声。若于事有益,吾何惜此身!”说完,韩秀才潸然泪下,纵身一跃,跳入河中。“噗通”一声响,人影就没了。 “好!” “壮士!走好。”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围观的京师民众聚拢在一起约有数百人,轰然叫好,声浪嘈杂。各自拍着巴掌。仿佛看了一场大戏般的满足感。在感叹。在兴奋。在议论。 贾环几乎是在一瞬间想起鲁迅先生描摹的看客们的心理、场景。韩秀才跳河是一件很悲壮的事情,硬生生的给这些围观众变成了“低俗喜剧”。 这他妹的世道! 贾环对那几个在看韩秀才殉死的士子挥手喊道:“卧槽,别愣着,赶紧救人啊!” 其中一名士子看过来,见贾环几人都是士子装扮,拱拱手道:“这位小友请了。韩子桓愿以死来唤起士林关注河堤贪-腐案,我等岂能阻拦!” “这帮书呆子!”贾环低声骂了一句。正准备袖袋里拿银子出来让围观的人下河救人。总不能看着韩秀才投河自尽。这位暴力秀才的性子还真是偏激。 这时,身边的张四水脱掉外衫,自愿的道:“诸位,帮我把衣服拿好,我去救人。”说着,跳入护城河中。几位同学纷纷叮嘱他小心。片刻后,张四水踏浪分水而出,将韩秀才给捞回来。罗向阳等人连忙扶着张四水,找干衣服来给他换。 贾环见张四水没有大碍,注意里落到韩秀才身上。此时,韩秀才已经没了声气。 韩秀才的几名朋友快步过来,见韩秀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名长脸短须士子蹲下来探韩秀才的气息,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悲伤的大哭:“子恒…” 另外三名士子见状,都是流泪痛哭,“呜呜…”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挚友同窗就这样殉道而死。他们心中很悲伤。 围观的京师民众哀叹着摇头。有人劝说:“秀才相公,别哭了,赶紧通知他家里人吧。” “买副棺材,好好葬了!” “唉…,可怜!” 贾环轻轻的抿嘴。社会就是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又不犯法。但事情出来了,大多数人还是有些怜悯之心。不能简单的以好或者坏来评判。 恶意不足以犯法,善意不足以挽回! 但,他并不想看着韩秀才死去。他得试试。溺水急救的法子,他在初中、高中时年年暑假听老师讲。只是,还从来没有试过。 “老兄,你先别哭了,让我试试。说不定还有救。”贾环和为首的长脸短须士子说一声,让他帮忙。 先将韩秀才的衣服松开,再将他舌头拉出来避免堵住喉管。再将其翻过来,搁在长脸短须士子的膝盖上,背朝上头朝下倒水。“哗哗”倒了一滩水出来。 正在悲伤的几名士子心中升起希望,“说不定有救”。围观的民众各自好奇的看着,七嘴八舌的议论。 “行不行啊?” “应该可以。” “看着小相公的脸色,很镇定,说不定有把握。” 贾环对身边的议论声充耳不闻。用力的压着韩秀才的胸口,想帮韩秀才恢复心脏的跳动。对长脸士子道:“你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吹气。” “啊?”长脸短须士子愣着,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他没有龙阳之好啊! “快啊!” 其余几名士子都是一脸的为难之色。 贾环只想说一句:我日。 但他也没有兴趣给一个男人做人工呼吸。这可不是现代社会。男人和男人在大众广庭之下嘴对嘴,很伤名声的!天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救人归救人。但把自己搭进去肯定不行。贾环自认他没有这样高尚的情操。 这时,闻道书院的几位同学帮张四水整理完,换了干的衣衫。罗向阳指着不远处停着的十几辆精美马车道:“贾兄,刘国山他们踏青回来。可请一位名妓过来帮忙。” 贾环眼中微微一亮,拍手道:“罗君子,好主意。快去。”又道:“说清楚,我们会付钱。” 罗向阳点点头,快步过去。围观的众人都闪开一条道。一会后,罗向阳、刘国山几名士子带着一名容貌清丽雅致的美人过来。她在贾环的指挥下,配合着向韩秀才嘴里吹气。 或许是韩秀才命不该绝,耽搁了些许时间,又是贾环这半吊子的急救水平,小半个时辰的人工呼吸急救后,竟然硬硬生生的在鬼门关门口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韩秀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位美女,头带金钗,额前刘海,香气扑鼻,绮颜玉貌,正徐徐的往他嘴里吹气,带着幽香,禁不住脸红,问道:“仙子,在下韩谨,这是何处仙乡?” “哈哈,这秀才!” “笑死人。” “韩兄,你该问仙子姓名!”韩秀才的一名好友含泪取笑。 韩秀才给救回来。围观的民众,他的好友都是纷纷说笑。气氛变得融洽、温馨。奇迹啊,溺水后竟然又给救活。 韩秀才这才发现给众人围观着,有点明白过来,他还没死,一张脸皮涨得通红。长脸士子将他扶起来,说着现在是什么情况。 给韩秀才施救的名妓佳人俏脸妩媚,起身回到马车中。纵然是做这一行的生意,也是在救人,但有些撑不住脸面。刘国山身边的几名秀才忙护花回去。 贾环心里也松口气,和诸位同学一起。心中有点救人成功后的淡淡喜悦感。韩秀才,命硬。 公孙亮、罗向阳、许英朗、张四水几人聚在一起夸贾环好手段。贾环并不居功,笑着道:“首先是辛亏张同学下水救人及时,其次是罗君子反应及时。再次是刚才那位美人人工呼吸得力。” 贾环后面一句“韩秀才命硬”还没说出口,众同学都是嘿嘿笑起来。许英朗直言不讳的道:“贾兄,人工呼吸这个词用的好。在下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众同学又是一阵哄笑。心情畅快!韩秀才这样的读书人,值得救。 正说笑间,刘国山团团一揖将围观的民众劝散,“各位老少爷们,韩兄救回来了,大家散了吧!” 围观的人群应诺,各自笑着散去。这场戏看得精彩。 刘国山笑了笑,走向正准备离开的闻道书院众人,拱拱手,目光落在贾环身上,微笑道:“贾兄,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没想到你还有急救这手绝活。” 贾环拱拱手,真诚的道:“侥幸成功。” 刘国山就笑,“这可是谦虚了。方才罗同学说要给水仙姑娘银子。韩朋友是东林前辈,救韩朋友一事,我也想出一份力。请贾兄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 这话听的让人舒服。贾环微笑道:“刘兄客气了。” 刘国山爽利的道:“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喝酒。”他家资巨富,性子好交游,想和贾环结交。但真正的交往,还是得等贾环考上秀才之后。秀才和童生,很难真正的交往的起来。 贾环点点头,目送刘国山离开。韩秀才由朋友陪着过来道谢,大约心情有点复杂,草草的说了几句就告辞。 众人西行,回到预定的有来客栈。天色渐晚。 ... 第八十九章 府试 第二天上午,闻道书院来府衙报名的十六名同学在京城外城西面的延平门外汇合,坐马车返回书院。卫神童打发人来说了一声,他稍后自己回书院。 四月二十五日的府试在即,贾环回到书院后立即投入到题海训练中,将京城一行遇到的事情抛之脑后。 到四月十五日的朔考完,在青云院知之讲堂外的石壁上看院榜的贾环才听易俊杰说起书院里流行的几则与他有关的消息。 第一则消息:文战三场胜双鹤书院,让书院这里的同学们很兴奋,与有荣焉。顺带着卫神童,贾环二人很受大家认可。当然,公孙师兄自是不必说。 第二则消息:国子监韩秀才的那几个朋友真是书呆子。看着韩秀才跳河不阻止,等闻道书院的贾环等人将韩秀才救起来,却又高兴的哭起来。 早干什么去了啊? 第三则消息:当晚在有来客栈休息,某神童与前来拜访的名妓美人详谈甚欢,赠诗一首,以酬佳人。题为:赠水仙姑娘。诗曰:明霞疏影众莫知,青瑶丛里出花枝。清香自信高群品,故与江梅相并时。 “贾同学,是不是真的?” 看着一脸羡慕的易俊杰,贾环心里有点哭笑不得,点点头。此刻,他的寝舍行李中就有一张京师名妓五凤馆头牌水仙姑娘留的名帖。持帖可前往五凤馆见她。 水仙姑娘就是救韩秀才的那位名妓美人。她不收刘国山的银子,却想要求他一首诗词。当天晚上坐马车来访。贾环只得写抄了一首诗给她。 毕竟,他让罗君子去请人时承诺会给钱。不能别人不要钱,他就把报酬给赖掉。做人要讲诚信。 易俊杰嘿嘿一笑,一脸意味深长的模样。 贾环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拱拱手,转身回讲堂里读书。 他知道易同学是什么意思:青楼美人们仰慕诗名,趋之若鹜,愿意自荐枕席,可年龄是硬伤啊! 但他并没有混青楼的想法。他的当务之急是取得功名。 书院里关于贾环和名妓不得不说的故事传了两天就散了。毕竟,贾环才九岁。好多精彩的段子不适用啊。 贾环除了应付了一回水仙姑娘的爱慕者林心远以外,生活又恢复平静。时间匆匆流走。这天傍晚,贾环吃过饭,拿了文章去送给叶讲郎看。 布置的雅致的讲郎寝舍中,灯光明亮。 叶讲郎和善的让贾环在桌边坐下,将他递过来的三篇八股文看看,捻须笑道:“嗯,这篇乐民之乐写的还不错。这篇过而不改,是谓过也要次之。你前些天朔考第几名?” 贾环赫然的道:“弟子考得外舍甲班第四名。”他的制艺水平虽然突飞猛进,但外舍甲班前列的弟子都不差。他这次考试的进步没那么明显。 叶讲郎微微沉吟,点点头,说道:“接下来几天不做题了,你回去将我给你该的文章好好研读。过府试足以。” 贾环秒懂。 闻道书院禁止外舍弟子参与科举考试。纵然,外舍甲班前几名的弟子都几乎有考入内舍的实力。但要说名列第四的贾环必过府试有点托大。 叶讲郎这么说,只有一种可能:押题。而且,他有把握压中。 从一月中开始训练题海以来,除开县试的时间,每天布置三道八股。叶讲郎给贾环构筑的小题库约有近千道题目。 对于一名长期从事教学的讲郎而言,近千道题目的题库,只要知道知府的偏好、性格、文风,押题成功有分的把握。 众所周知,科举考试有三重:重八股、重首场、重首题。 贾环只求考试过关,并不要求名次。只要首题压中,后面的文章即便写的只有县试童生的水平,也肯定是“必过”。 “是,先生!”贾环心中一喜,感激的行礼,告辞离开。回去复习旧题。他这位先生,是一个喜欢做事不喜欢说的人。 看着贾环的背影,叶讲郎微微一笑。如此,他总算对得起好友林举人的托付了。 县试、府试他都替贾环谋划好。但八月份的院试能不能过,就要看贾环自己的能力、悟性。好在,还有近4个月的时间用来提高、磨砺时文技艺。 五天后,四月二十五日,顺天府府试在府学的学宫中如期举行。 凌晨时分,顺天府府学所在街道处车马拥堵。再往前,学宫考场外,人声鼎沸。 有衙役高声喊道:“不相干的人都给我回去。” 有人举着灯笼高喊:“永清县的到这里来。” 闻道书院总共有十七名弟子参加此次府试。计有:公孙亮,贾环、罗向阳、柳逸尘、卫阳、许英朗、张四水等人。众人早早的抵达学宫外。 张四水三人提着长耳考蓝告辞,“诸位同学,我们永清县的先过去了。” 众人纷纷点点头,微笑致意。 府试入场是按照顺天府7县5州的顺序进行。一县一县的进入。很快,聚拢在一起的闻道书院众人都分开。需要提堂坐号的罗向阳、卫阳两人单独排队入场。 贾环独自提着考蓝,跟着宛平县县试的士子入场,然后等候在考场一角。期间,碰到“老熟人”章魄,但是两人都只是避开视线,并无相互嘲讽的。 考试在即。大家都没有说话的心情。 等了片刻后,一阵梆子声响。龙门开启,开始搜检入场。府试的搜检明显比县试严格得多。不少心怀侥幸的考生被搜检出夹带。有的在头发里面,有的在考蓝的食物中等等。 这些都是考场常态。当年四六级考试时,还有很多人将接收信号的耳麦藏在耳朵里呢。 贾环通过搜检后,提着考蓝找到自己的座位。考房斜对着公堂。公堂之上人影瞳瞳。是顺天府的府尹、下辖各县的教谕。他们是考官。 贾环照例将考试的笔墨纸砚清点、摆放好,沉心静气的等待考试。 卯时一刻,考试的卷子发下来。 贾环提笔写着自己的姓名、籍贯等。笔力沉稳。然后再看题。考卷共有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一道,试帖诗一首。贾环的目光落在第一篇首题时,心中一阵欣然。 果然给叶讲郎压中了! 题目出自大学:“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 贾环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提笔在稿纸上答题文章。 下午未时,当贾环在抠字眼写最后一道试帖诗时,有文思敏捷的士子开始交卷,请知府面试。 隔得有些远,贾环也看不清楚顺天府府尹陆新翰是什么模样,只看到一身正三品的绯色官服。暴力秀才、京城狂士韩秀才就是要举报他贪腐。 对韩秀才的举报,贾环并不关心。天下有不贪的官么? 他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周朝官制如明朝:文官官服上面绣着飞禽,武官官服绣走兽。合称:衣冠禽兽。这在此时是个令人羡慕的褒义词。但是到后来衣冠禽兽就是骂人的话了。 贾环并没有提前交卷。将文章写好后,检查了一遍,再一笔笔的写在试卷上。而后,跟着众人一起交卷,再出了考场。 府试考三场。第一场考过后,三天后发长案。再考第二场初覆、第三场招覆。再隔一天发长案。即为府试最终成绩。录取人数并无定数。由知府决定。 五月初四,辛亥年顺天府府试成绩最终出来。最终录取八十人。 府衙前,人流汹涌。查看成绩的考生一遍又一遍的在贴在府衙墙壁上的长案上查找着自己的名字。 闻道书院的众人在一旁的酒楼等着。贾环等了一会,跟着许英朗、张四水两人一起挤进去看成绩。公孙亮、罗向阳、卫阳三人在第一场就名列前20。属于必过府试的一拨人。他们并不着急。 柳逸尘几人觉得希望不大,愿意再等等。此时,一起来应试的十七人,只剩下八人。首场就淘汰了七人。府试,向来是小三关中最难考的。 “卧槽,牛逼。快看,案首是公孙龙。”好不容易挤到长案前,许英朗只看了一眼,就大叫的说道。 “老兄,你认不认识字啊?案首是公孙亮。” 同来的张四水嘿嘿的笑。其他士子又哪里知道大师兄的外号? 贾环根本没听到周围的人在说什么,聚精会神的扫着长案上的名字。而后目光停在第七十二名的位置上。上面写着:贾环。 心里某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一下子松下来! 从去年十一月出贾府至今,一路勤奋刻苦,拿出高三炼狱般的学习劲头苦读。终于,在此刻,他算是可以喘上一口气。那股在心口的紧迫稍稍缓解。 三个多月后,才是院试! 他接下来,总算可以从容些。不用像县试、府试这样费尽心思求过关。县试是保送,府试是押题。 作为一名曾经的高考学霸,他更喜欢的是胸有成竹的坐在考场中,从容的“享受”答题的乐趣。心里明确的知道:考过后,就是天下闻名时。 童生,到手! ... ... 第九十章 三爷回府 放榜之日,顺天府府衙前大街上的食肆、茶寮中坐满了穿着各色衣衫的士子,相互交谈。家境富裕的士子则是带着仆人、随从在酒楼、茶楼中就坐。 五月四日正是夏初之时,巳时三刻,骄阳初展威力。府衙前因为拥挤的人群,在太阳直射下,更是热浪阵阵。但这挡不住士子们看成绩的情绪。 贴着长案的墙壁下,人挤人,摩肩接踵,喧嚣嘈杂。知道结果或不知道结果,神情各异。另有情绪外露的士子在发泄情绪,大声说话。或高兴、喜悦,或愤怒、痛哭。 贾环、许英朗、张四水三人满头大汗的从看榜的人群中挤出来,将最新的消息带回到茶座中: 公孙亮夺取顺天府府试案首,罗向阳第八名,卫阳十五名,许英朗三十七名,张四水五十六名,贾环七十二名。 此次闻道书院十七人赴府试,最终只有六人过府试。通过率只有35。而闻道书院在顺天府辛亥年的县试通过率达到85。 府试不愧是童子试小三关中最难考的一关。 参加了第三场招覆考试的柳逸尘叹口气跟着公孙亮、贾环、罗向阳等人离开府衙前街。另一名书院的同学不死心,挤进人群中检索他的成绩。并没有人笑他。 这种事情当然是要自己亲眼确认才甘心。 一路上,许英朗兴致勃勃的给众人说着成为童生的好处:“不要以为成为童生没有用。今年顺天府三月下旬时对往届考生做了一次提考,进行筛选。公孙师兄和我都参加了。 今年能过提考,明年不一定还能过啊。而过了府试,参加院试可没这一道关卡。每次都可以参加院试。再者,另有谋生退路若干。我等志在科举,就不说那些丧气的话了。” 成为童生,可以在偏远的社学当塾师亦可到家境殷实的人家当个西席,谋一年10两银子的酬金若是能吟诗作对,写字画画,或者通戏曲等,可去大户人家当个清客。 “正是这个道理!”公孙亮开怀畅笑。他拿下了此次顺天府府试案首。 贾环听得微微一笑。贾府里,政老爹养的清客大部分都是童生功名。当然,政老爹只有官身,没有功名。真要养几个秀才级别的清客,他也吃不消。 秀才不和童生叙年齿!这是科举等级。 贾环心想他要是考个秀才回贾府里去,不知道政老爹还有没有脸骂他“孽畜”、“好好读书”之类的话。哈。 众人说笑着走到前街路口。正好碰到一名义愤填膺的蓝衫士子在和友人怒骂此次考试不公,有黑幕,不录他的文章。 这士子看到少年贾环,勃然大怒,手指着贾环骂道:“这等幼童,竟然能过。何其不公也!我要见”正要再骂时,给友人拉住,迅速的离开。 贾环颇有点无语。走个路都被骂,难道是押题过府试把运气都用光了的缘故? 众人都哄笑起来。贾环年纪在此次考试中确实很显眼。但他诗词闻名于京城,没有人会用年龄来攻击他的考试成绩。罗向阳宽慰道:“贾兄,不必担心。既然县尊点你过了县试,府尊这里必然不会以年龄做文章。” 卫阳昂着头道:“这等庸庸碌碌、怨天尤人之辈,何必放在心上。诸位同学,在下先行告辞。”公孙亮等人要回客栈拿行李,然后各奔东西。他则是直接回家。 众人笑着拱手。 卫神童虽然不大合群,但是看榜还是跟着闻道书院的众人一起看。前些时候的文斗出了风头,对他骄傲自矜的性格有些影响。 至客栈取了行李后,闻道书院的诸位同学道别分开。公孙亮、张四水今天就要坐马车回书院。罗向阳、柳逸尘、许英朗都打算回家小住一段时间,再回书院读书。明天五月五日,端午节。 贾环自是要去贾府门口转一圈。明天回书院。他“立誓”不回贾府,但需要装下“孝子”的样子。 马车摇摇晃晃的顺着官路前行。公孙亮和张四水取了干粮和清水,一边吃,一边欣赏着初夏时京城西郊的美景:麦田金黄,村落中炊烟袅袅。 道路两旁绿树葱葱。远山含黛。天空蔚蓝。 张四水拿着饼子,好奇的道:“公孙师兄,明天是端午节,贾兄怎么说明天回书院?” 公孙亮迷惑的摇摇头,“这我倒是不清楚!”心里轻轻的叹口气。记得贾师弟对他分辨过几句家世的事情。希望,贾师弟回家一切顺利吧。 贾环从阜成门进入内城,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吃过午饭才往贾府而去。 而此时贾府中路,贾环的住处偏厅中,晴雯和如意两个大丫鬟正翘首以盼。面前案几上两个食盒里的饭菜根本没怎么动。 如意微微扁着小嘴,小姑娘容貌清秀,很明显仔细的装扮过一番,“晴雯姐姐,三爷怎么还不回来啊?” 晴雯没好气的白她一眼,站起来,她性子比较燥,说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等钱槐那小子的通知吧!” 三爷过了府试,会回来在大门口磕头。钱槐今天在大门处候着的。 她也急呢。 午后时分,贾母上房处,热热闹闹的场面刚刚散去。上午就有报子来报喜:捷报贵府老爷贾环,蒙顺天府府尹陆,取中为雍治九年顺天府府试第七十二名。 外头场面上有贾琏帮着照料。消息传到内宅里来,中午吃饭时,贾母脸上笑容都多了几分。王夫人淡淡的笑了笑。王熙凤揣摩着“上意”,说了几句漂亮话。邢夫人、薛姨妈、李纨、宝、黛、钗、史、迎、探、惜都在。场面热闹。 童生,距离秀才只差一步之遥了! 更关键的是贾环所表现出来的读书潜力。去年出府读书,今年二月、四月,科场连捷。势头凶猛! 贾母即便心里不喜欢贾环,但确实为贾府近年来有可能再出一个年轻的秀才感到的高兴。贾家号称诗书翰墨之族,但自贾政的长子贾珠早死,六七年来竟然再无一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名不副实。 服侍着贾母午休睡下,鸳鸯从内间里出来回到暖阁中,身边跟着琥珀。琥珀惊奇的道:“啧啧,鸳鸯,真是想不到啊。” 鸳鸯身姿高挑,穿着粉底的衣衫,细腰长腿,姿容俏丽,腮边处有着淡淡的雀斑,轻笑着道:“有什么想不到啊?你还不服他不成?” 琥珀咯咯的娇笑,“府里上上下下谁敢不服他啊!”这是句实话。来旺媳妇和周瑞就是例子。谁敢不服? 她和贾三爷没什么交情,甚至还有点厌恶他。但是不服不行。他真要是考个秀才回来,阖府上下谁敢怠慢他? 鸳鸯就笑起来,问着暖阁里的小丫鬟:“环三爷回来了吗?”贾三爷不会回府里来,但是会回来在府里大门前磕头。这是阖府皆知的事情。 “鸳鸯姐姐,还没回呢!”一名小丫鬟回道。 鸳鸯点点头,看向府外的方向。心里微微有些奇怪:三爷,还不回啊? 她已经觉察到老太太心里有些微妙的变化。这是环三爷社会地位上升带来的变化。她以后少不了要和三爷打交道。 只是,想想她和环三爷的关系,略微有些尴尬。当然,她心中并不排斥和三爷接触。或许,还有些期待吧! 东府,某处。 秦可卿焦虑的来回走动着。一身浅白色的华服,绣着牡丹花样,身姿纤巧婀娜,随着她的走动,环佩铿锵。声音悦耳。美丽无双的娇媚少妇。 她的贴身丫鬟瑞珠正在贾府外面候着。只要环叔一回来,她就会回来报信。 她现在急切的想要和环叔见一面。希望他能提供意见。即便环叔只有九岁,但他所展露出来的智慧、对她的善意,让她相信他应该能帮助她。 午后三点许,贾环穿着浅灰色的直裰,信步从四时坊走来。初夏太阳骄烈,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路过隔壁汝阳侯的宅子时,里面丝竹悦耳。还放慢脚步听了一会。 其实,听不懂。只是过了府试心里高兴。正所谓: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 快到贾府正大门时,长随钱槐眉开眼笑的过来,青衣小厮装束,“给三爷请安!”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你小子挺机灵的啊,先在一旁候着。”他这次府试过的惊险,没像县试那样早早的就和钱槐联系。实在是分不得心。 “诶”钱槐乐呵呵的应着。三爷在府里的地位提高,他这个长随也有面子。 贾府的正大门前只有几个小厮候着。贾府上下人等日常的进出都是走侧门。大门中开,是迎接贵人来访的做法。贾环跪在空荡荡的正大门口,磕了三个头就站起来,准备往东府的贾家祀堂而去。 这时,一名小厮上前来,恭敬的道:“小的给三爷请安。老爷吩咐:三爷回来了,请三爷到外书房外面候着。老爷有话交代。” 贾环看了小厮一眼,心里嗤笑一声:他得多有闲心才想着去和贾政演什么“父严子孝”的戏码。有病啊!他在内心中从未将贾政这脓包、糊涂虫当做父亲。 他的父亲,是那个贫穷,但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言传身教,教给他坚强的意志、面对困难的勇气。 贾政还不够格。 贾环当即正色道:“你去回老爷: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府试童生,还未取得功名在身,不敢违背誓言回家。” 小厮顿时傻眼。传闻三爷很厉害,还真是这样啊!老爷召见,他都不去。 贾环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东府里。 秦可卿的丫鬟瑞珠小跑着顺着回廊进来,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道:“奶奶,快,快,三爷回来了。他马上就要往祖祀那边去。” 精雅的屋舍中,穿着浅白色衣衫的秦可卿正等得心烦意燥,听的丫鬟回话,细声道:“呀,那我们赶紧去!” “嗯,宝珠那边已经备好马车。” ... ... 第九十一章 环叔,救我! 钱槐自觉的等候在荣国府的大门前。●⌒贾环穿过荣国府和宁国府之间的横街,进入宁国府的院落,然后顺着甬道往贾家祀堂的而去。 一路上遇到的宁国府的仆人都是避开,自觉有点身份的管事、婆子们上前打招呼,“小的某某,给三爷请安。”今天上午的一场报喜,早就传遍荣宁二府。谁都知道环三爷是有前途的。 贾环不认识这些管事、婆子,只是笑着点点头,熟练的略微寒暄几句,再道别。他在商场上早就练就寒暄的本事。这待遇,明显跟他刚过县试时不大一样。府内的人热情许多。 十几分钟的路程,贾环硬生生的走了半个小时才到。在祀堂外磕了头,贾环就打算从就近的角门里出去。他会寒暄,但不代表他喜欢和人寒暄。 刚走了两步,就见一辆精美的马车缓缓的从甬道转角过来,车窗帘子挑起来,露出一张圆润、精美的美人脸蛋,正是娇媚动人的秦大美人秦可卿,“环叔,这么巧啊?” 贾环心里无语。 想想看,假设你走在马路上,突然身边缓缓驶过一辆红色的宝马,车窗落下,露出一张不太熟悉的美人脸,她再给你来一句,“这么巧啊?” 真的好巧么?图样图森破。 贾环微微点下头,笑着道:“蓉哥媳妇,这是要出府里去?”口气有点大。但按照辈分,贾环就得这么称呼秦可卿。 秦可卿温柔的轻笑,期盼的看着贾环的眼睛,细声道:“环叔,我送送你吧。” 贾环看着秦可卿绝美的容颜,心里哑然失笑:秦可卿共乘的邀请对九岁的小男孩来说,稀松平常。但对他这个有成年男人心理的人来说,很有点香--艳。 秦可卿的意图太明显:找他有事。而按照他和秦可卿的交集,只怕和贾珍要强上她的事情相关。贾环无意为她去杀贾珍,他没那么高尚。但并不拒绝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贾环欣然道:“好啊。” 秦可卿让马车停下。里面先出来一个小丫鬟,让赶马车的车夫先去宁国府的侧门候着。她来赶马车。贾环踩着踏板,上了马车。精美的马车中摆放着一张软绵绵的榻椅。秦可卿穿着一袭浅白色长衫坐在榻椅中,娇媚动人。车厢中入眼都是女性柔美的色彩,香气怡人,惹人遐思。 贾环刚上马车,门帘就放下来。秦可卿急切的起身,双手紧紧的握着贾环的手,哀婉的小声恳求道:“环叔,救我!” 贾环既然上车,就有心理准备,并不奇怪秦可卿的反应。但见她一副抓到救命稻草的可怜模样不禁有些触动,将心中旖-旎的心思收起来。轻声道:“秦氏,坐下来说吧。” 秦可卿依言坐在软绵绵的榻椅上,一时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这种事怎么说?顿时羞燥的满脸通红。 贾环站立在马车中,沉吟了几秒,问道:“他得手了?”他,自然是指的贾珍。 秦可卿轻轻的摇摇头,低声道:“我得了环叔的提醒,就防备着。可…可我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前几日,我沐浴时他闯进来,幸好我让瑞珠看着门,差点就…” 秦可卿泫然欲泣,握着贾环的手,哀求道:“环叔,救救我!” 贾环沉默着。俄而,用力的抿抿嘴,缓缓的道:“秦氏,我救不了你的!”这是一句真真切切的大实话。 要拯救秦可卿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大仲马贾珍。否则,贾珍终究有对她下手的一天。贾环此时,心里很有些触动,他不是冷血的人。但他依旧很冷静、理智。并不会心里的触动,冲冠一怒为红颜去杀了贾珍。 如果杀了贾珍,他能够“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是侠客。他愿意干。但如果杀了贾珍,陪进去的是他的身家性命。他不会去做。他跟秦可卿没这份关系。 道理是这样,但贾环能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有些压抑。 秦可卿愣住,如遭雷击。白皙圆润的脸蛋上禁不住滚落下两行清泪。泪珠滴落在贾环的手腕上。她无声的抽泣着,肩头轻颤,绝望的乞求道:“环叔,你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对吗?”她若是给公公玷-污,给人知道,她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唯有一死。她才十八岁,她不想死。 秦可卿哭的梨花带雨,任谁都会同情她即将面临的悲惨遭遇。贾环禁不住轻叹一声:为秦可卿献身那种事他是不会去做的,但总得帮帮她。有没有效果再另说吧! 贾环沉声道:“秦氏,我告诉过你,煤气可以杀人。事后你说你不知道,基本不会被追责。他死在你房里这种丑事,府里只会遮掩。不会追查。” 秦可卿摇摇头,只是哭。 贾环就知道她不会选。秦可卿性子太弱,根本不敢杀人。其实,由她动手,是最没有后遗症的一种方式。但她要付出比较大的代价,指不定贾珍会得逞一次。 贾环继续道:“那我帮你杀了他,一了百了。” 秦可卿愣愣的仰着精致的头颅看着贾环,泪痕犹在,娇柔无端。在一瞬间她对这个提议动心,但她还是轻轻的摇头。她是个善良的人,哽咽道:“环叔你有这份心就行。侄儿媳妇来世衔草结环再报大恩。呜呜…” 环叔帮她杀人,后果必定是杀人偿命。她不想死,但她又怎么能要求环叔为她去死? 贾环的眼睛一直盯着秦可卿绝美的容颜,将她的犹豫尽收眼底。要是秦可卿对他这个提议说个“好”字,他转身就走。现在自是不会。 贾环轻轻的拍了拍秦可卿的肩膀,安抚着她的情绪,说道:“你找个由头,避出宁国府。拖一拖。或许,事情日后有变。” 秦可卿缓缓的止住哭声,红肿着一双眼睛看着贾环。显然是有点不明所以。 贾环沉声道:“你和蓉哥儿多年无子。你让他带你去金陵等地游玩个一两年再回来。”两年后,他应该拿到举人的功名,或许能找到解决办法。 秦可卿拿汗巾子擦着眼泪,柔声道:“环叔,蓉哥多半不肯的!他在京城里每日斗鸡走狗、赏花阅柳,玩的不亦乐乎。如何肯带我背井离乡去金陵?” 贾环心里暗道一声惭愧。这时代出行不便。出门在外被视为苦事。想了想,道:“那你以求子的名义去清虚观住上一年半载。重金贿赂张道士,让他如此说。或者以托梦的名义。呃..,清虚观是道观,你住在那里也不妥。” 清虚观位于京城郊外,是贾府经常去烧香的道观。道观里的张道士是贾代善出家的替身。贾元春还因为在宫中地位不稳,让贾家去清虚观打蘸。这种接待权贵的道观,贾珍肯定不敢乱来。但秦可卿一个娇滴滴的少妇住在道观里面也不妥。 秦可卿微微点头。她懂贾环的思路了:以鬼神之说,让她侍奉菩萨求子。从避免她公公接触她,拖延时间。但环叔并没有合适的地点提供。 想了想,秦可卿道:“环叔,京城西郊离京20里的香山中有一处知名的女观,叫做栖霞观。栖霞公主在此观中修行多年。我幼时曾随父亲去过。山明水秀,香火兴盛。” 贾环一听“公主”两个字就皱眉,秦可卿这种祸水级的大美女,给皇室中人看上,估计结局会更惨。直言道:“你和皇室中人沾上,怕是有些不妥。” 秦可卿一听就知道贾环什么意思,俏脸微红,细声解释道:“栖霞公主是太上皇的堂妹,早不受皇室重视。府里在香山脚下有庄子。我旧年时和蓉哥在庄子里住,因贪慕山上的风景,在栖霞观小住过一段时日。” “原来如此!”贾环轻轻的点头。认可秦可卿的想法。这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从和她接触过的一两次就能感受得到。考虑问题想的很周到。 和秦可卿聊了一会儿细节,马车到宁国府的侧门。 贾环将要下车,叮嘱道:“秦氏,你万事小心。出门在外,带足银钱。以人身安全为第一要务。事若有变,派人送信至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 秦可卿心里有些温暖,娇柔的“嗯”了一声,起身,郑重的给贾环福了一礼,感激的道:“环叔,你的大恩大德,侄儿媳妇没齿难忘。” 贾环笑了笑,下了马车。往荣国府正门而去。他的心情很有些沉重。他这个主意只是拖延时间。若是拖一段时间后,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呢? 贾环没有明说后果。实在是有点不忍心打击秦可卿。还有贾蓉的话题,亦没有提。他和秦可卿都明白:贾蓉在贾珍面前跟乖孙子一样,根本无法庇护其妻子。 秦可卿心里应该有些明悟,但拒绝去想。绝境中的人,谁会刺破美丽的如同幻影、泡沫般的希望呢? 贾环心中忽而升起一种“被期待”的感觉。秦可卿心里大概寄希望于他到时候能想出办法来,再来一个柳暗花明、绝境逢生! 想到这儿,贾环嘴角禁不住泛起苦笑。 贾珍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担任贾家族长,宁国府的主人,不是他想杀就一定杀得了的。更别说杀人之后的后果。 不拿到举人的功名,他预计是无法可想。拿到举人功名,还要好好的谋划一番才行。时间上来不来得及,能不能帮的上秦可卿?他心里没底。 马车中,秦可卿目送着贾环远去。心里的焦躁尽去,宁静柔和。忽而,懊恼的“呀”了一声。她忘了一件事:环叔府试过关,她没有当面恭喜他。 ... 第九十二章 贾府门前 “奶奶,你没事吧?”坐在马车外面临时充当御者的宝珠关心的问道。 “没事!”秦可卿轻声应了一句,拿着洁白的手帕轻敷着脸上的泪痕。心中,渐渐的坚定起来。 给秦可卿赶车的马夫早早的等在宁国府的侧门处。替换了宝珠,又听秦可卿的吩咐将马车赶回到垂花门外候着。 秦可卿带着宝珠回到宁国府的内宅中。让宝珠、瑞珠两个丫鬟收拾了贴身的金银细软,拿着包裹往外走。刚穿过一处回廊,却是突然碰到婆婆尤氏。 几个大丫鬟和姨奶奶佩凤、偕鸾簇拥着遍身绫罗绸缎的尤氏。她约三十多岁的模样,穿着石青色的对襟褂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秦可卿忙给众人见礼。 尤氏笑吟吟的道:“蓉哥媳妇,这是要去哪里啊?” 秦可卿敛容道:“婆婆,方才秦家打发人来说,媳妇的父亲偶感风寒,媳妇回家去看看。” 尤氏不疑有他,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年老体衰,偶感风寒很正常。说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回家探望你父亲原是应该的。我多说一句,明儿是端午,东西两府的事,我是少不得你这个臂膀的!” 这是很器重秦可卿的话。贾珍的两个姨娘都笑着附和。秦可卿是荣宁二府的长孙媳妇,容貌上佳,性情温柔和平,很得两府上下人等的敬重,也讨西府的老太太喜欢。奶奶尤氏在老太太面前都没什么脸面。 “嗯。”秦可卿心里有些愧疚的情绪,但镇定的道:“媳妇去去就回。” 尤氏又吩咐了大丫鬟银蝶去支药材和礼品让秦可卿带上。她和秦氏关系融洽。目送她纤巧婀娜的带着丫鬟离去。心中有些难言的感叹。她丈夫的心思,她那能不知道?劝,她是不敢劝的。只是可惜了 秦可卿出了垂花门,带着宝珠、瑞珠坐进马车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稍微缓解。涌起一阵逃离时的欣喜感。 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宁国府。时值下午四点许,微斜的金红色的阳光将宁国府的建筑拉出长长的影子落在府外安静的长街。 秦可卿微微掀起马车的窗帘,回首一看,清水般的明眸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婆婆、丈夫都待她极好的。宁国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只是。她轻轻的叹口气,“唉” 不知道此生是否还能有再回来之日。 傍晚时分,贾珍兴冲冲的从府外回来。想着府中的那个娇媚的尤物,心头一阵火热。 宁国府正房的偏厅中,灯火通明。贾珍心情极佳的和尤氏吃着晚饭。佩凤、偕鸾两个侍妾在一旁服侍。另有丫鬟、仆妇若干在厅中候着。 贾珍是一名中年男子,穿着华美的袍服,略显瘦。座中以他为尊。贾珍抿了一口美酒,问身边的尤氏:“秦氏呢?她现在越发的不像话。晚上都不上来给我请安。” 他等的有点心急。 贾珍问秦氏,一屋子人说笑的声音就降下来。这在宁国府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 佩凤、偕鸾心里想:“你前几日在儿媳妇洗澡时闯进去。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哪还敢来见你?那不是羊入虎口么?” 尤氏陪笑着打圆场,说道:“蓉哥媳妇的父亲病了。她回去探望她父亲。明儿就会回来。” 贾珍脸色顿时就沉下来,心情变得极其恶劣,将手中的筷子“啪”的压在桌面上,冷哼一声,不满的道:“她倒是孝顺。我不是她父亲?” 贾珍发脾气,一屋子人噤若寒蝉! 他是宁国府的主人,便是将宁国府翻过来,也没人敢管。 贾珍心里恨恨的想:明天是端午节,按例是要喝酒的。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然而,贾珍想不到的是:秦可卿出府之后就没打算再回来。他那些个龌蹉、卑劣的企图只会落空! 按照和贾环商议的细节:明日端午,秦可卿将会在秦家装病,并不会再回贾府。几日后,择机前往香山栖霞观。 这一去,鸟出樊笼,鱼脱囚牢。 话分两头说。 贾环下了马车,收拾心情,在荣国府大门前和钱槐汇合。往贾府侧门走去。一边问着贾府里最近的情况。 钱槐笑呵呵的一一给贾环说着。等到侧门,他进去传三爷问候姨奶奶、晴雯姑娘、如意姑娘的口信。 贾环在侧门等候着消息。时值端午,西边的侧门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中国历来是有三个节气要送礼:端午、中秋、春节。贾府在京城中不过是中等权贵人家,但自有来往的人情网络。和一些勋贵之家都有来往。 门口的一名管事和几名仆人见到贾环,忙齐齐过来见礼,“小的给三爷请安。三爷,您怎么到家门口不进来?” 贾环对管事道:“你忙你的。我自有我的道理。” 管事讪笑了下,自去忙乎。三爷的话,要听。三爷的事,别瞎搀和! 他可是知道周瑞强行将三爷拦回去的事情。那老小子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不仅管事的职位给丢了,还给大老爷敲骨吸髓,敲走了六千两银子。要不是太太护着,他女婿冷子兴接济,家都毁了。 贾环在门口等着钱槐传递消息。给赵姨娘、晴雯、如意传上一两句话后,他就打算离开。至于,三姐姐探春那里,他回客栈后,会写信给她。 要说他思念赵姨娘,这话有点过头、虚伪。他心里真没担心过赵姨娘的处境。虽然她被王夫人敲打是肯定,但绝对不会有其他问题。她也不是秦可卿那种一件事要想好几天的性子。 但贾环的确是有点想见见晴雯、如意两个小姑娘。传口信,毕竟是会遗漏。偏偏这两个小姑娘又不认识字。只是,贾府这样的人家,女眷很难得出来。 贾环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孽畜!” 贾环给惊的回过神,眼神不善的看过去。他倒要看看谁敢这样骂他。你妹的! 不过,等贾环看到来人是谁之后,贾环只想在心里说了两个字:我日。 骂他的是贾政。在这个讲究君臣纲常,封建礼法的年代: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他即便有天大的本事,拿贾政也是没办法的。 贾环将眼神中的情绪拿掉。心里吐糟道:政老爹,你的口头禅就是“孽畜”吗?来来回回就这几个词:孽畜、畜生、孽子、孽障 贾政带着两个长随并钱槐,走出侧门。管事和仆人纷纷行礼。进出马车都是让开。来送礼的管事都避开,让路,恭敬的给贾政行礼。他是贾府二老爷,大周朝工部员外郎。 见贾环一副呆呆的样子,贾政怒火从心底冒出来,他早吩咐了人让这孽子回来后在外书房候着,他竟然敢不来,还推搪一堆理由。现在又在侧门候着。搞什么名堂? “孽畜,你到了端午节如何不肯回家?” 贾环呆呆的样子是装的。如果他先和贾政说话、打招呼,必然是要给贾政磕头,才不算失礼。他对磕头实在无感。能免则免。 贾环当即作揖行礼,道:“儿子回父亲,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儿子只得一个童生身份,未取得功名,如何敢如何敢违背誓言回家?还望请父亲恕罪。” 贾政听贾环这番言辞就相当不满,怒道:“那你回到家门口算什么?让人看我贾家苛待你的笑话?” 贾环根本不虚贾政,利索的答道:“儿子府试过关,是自己读书努力,也赖祖宗保佑。故而回来给祖宗、长辈磕头。等在这里,是问问屋里的情况。” “你”贾政气得拿手指着贾环,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时,贾政的长随李十儿道:“三爷,明儿是端午节,老爷都亲自出来请你回府,你这” 李十儿是个方脸的中年人,皮肤微黑,穿着灰色的衣衫,做奴仆打扮。 贾环记得高鹗整理的后四十回中就是他把政老爹哄得团团转。勾连内外,哄着主子办事,自己做起威福,搜刮钱财。不多几时,家里老婆便金头银面的妆扮起来。 这是个小人。 贾环拱拱手,正色道:“我既然已经立下誓言,就要遵守。子曰:言必行,行必果。” 李十儿顿时给贾环说的“败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子曰,他不会啊。心里有些不满,又有点敬畏。 三爷开口就是“子曰”,引经据典。这是读书人的做派。赫然的就令李十儿感到一股迎面扑来的阶层差距感。令他自卑。 换句现代话来说:贾三爷逼格很高。 贾政身边的另一名长随和气的笑了笑,打圆场道:“三爷,老爷亲自来请你,总不能叫老爷无功而返?还请三爷无论如何都要在府里留两天,过了端午节再回书院。” 又笑道:“三爷,若是因为誓言不愿意回府里,可在东府里借住几晚。这样一来,既不算违背三爷的誓言,也可全了老爷爱护、关心三爷的一片心。” 这话是正理。贾政斜着眼睛,气恼的看着他这个庶子。他亲自来请,都请不回这个孽子,让他着实有恼怒。 贾环在李十儿这个小人面前装逼,在这名长随面前自是没必要,说道:“东西府一体,都是我们贾府。我如何能借住。我先前去东府,是祖宗祠堂在东府,不得不去。” 贾政勃然变色,正要骂人。 贾环接着道:“父亲若是要留儿子过节,烦请在府外给安排一间屋子吧!” 贾政一口气给堵在喉咙里,冷哼一声,从牙缝里蹦出个字来:“好!” 钱槐心里给贾三爷竖起大拇指。本来老爷是来命令三爷留下,怎么现在搞的好像是恳求三爷留下。 倒是想起三爷往日说笑的话:这个逼装的好!未完待续。 ... ... 第九十三章 赖家私话 贾政给贾环安排的住处是贾府角门外,荣国府南街赖大家。赖大,是荣国府的大管家。 贾环到赖家。赖大的母亲赖嬷嬷亲自引路,给贾环安排一间幽静的小院。小院四间开,带着东西厢房。陈设雅致。又拨了两个小丫鬟侍候着。 赖嬷嬷和贾环笑说了一会话,命人上了晚饭,这才离开。 贾环独自品着房中圆桌上的六道小菜,慢慢的喝着清甜的米酒。打量着四周。房中雅静清幽,植有盆景,罗列着字画,摆设棋琴。帐幕错落有致。 不得不说,赖嬷嬷的确会做人。亲自接待他这个贾府小辈,安排住处、饮食,给足贾政面子。 赖嬷嬷侍候过贾府老主子,在贾母面前都很有面子。告一声罪,就可以坐下来说话。这是很高等的待遇。她在贾府里属于年高有体面的嬷嬷。晴雯就是赖嬷嬷买下孝敬给贾母的。 她的儿子赖大、赖二赖升、来升分别是荣、宁二府的大管家。宁国府的嫡派玄孙贾蔷见到赖大要称一声“赖爷爷”。有这两个儿子支撑,她在贾府里的地位就低不了。 而红楼书中第四十五回,赖嬷嬷因为赖大的儿子赖荣捐官成功,来请贾府的主子们去她家里的花园游玩吃酒。文字中更是尽显她在贾府里的地位。 “只见一个小丫头扶了赖嬷嬷进来。凤姐儿等忙站起来,笑道:大娘坐。” 凤姐是什么人?贾府的管家奶奶,威权极重。宁国府的下人说她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但她见到赖嬷嬷进来,居然要起身。这根本不是对待奴仆应有的态度。而且凤姐的称呼是:大娘。赖嬷嬷在贾府的地位可见一斑。 当然,贾环只是觉得赖嬷嬷会做人,心中并无敬意。 对主家不忠诚,只顾自家捞银子占便宜的人,谁会有敬意? 赖家趁着贾府表面烈烈轰轰,内中衰败的状况下,贪墨贾府大量的银子。修建了一个“虽不及大观园,却也是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立,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出惊人骇目的”大花园。还花银子为儿子赖荣捐了一个知县。赖家捞了多少银子,可想而知。 贾环倒不会为贾府打抱不平。贾府当家的那几位纯属脑子有问题。赖嬷嬷在贾母处有脸面、有人情,赖大任荣国府大管家,赖二任宁国府大国家。有这样架构管家权力的? 贾府到底是姓贾,还是姓赖啊?胭脂斋批贾蔷叫“赖爷爷”:此称呼令人酸鼻。 给赖家坑了,这是个智商问题。 贾环哂笑一声,顿了顿筷子,夹起一块美味的羊肉,慢慢的品着。赖家的事情和他关系不大。他根本就没打算和贾府的猪队友们一起混。 他现在心里倒是有点奇怪贾政怎么跑到侧门外来见他,这是很不正常的事情。 考个童生而已,政老爹还不至于重视得来贾府外相迎。贾府是正在衰败,但还没有倾颓、衰落。回头还有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烈火烹油的盛景呢。所以,这必定是有缘故。 贾环心中正疑惑着,房间的门咯吱一声给人推开,就见一名美妇带着数名丫鬟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美妇看着贾环在吃饭,愣愣的站在,泪流满面。 而后,美妇哭着骂道:“环哥儿,你这个蛆心的孽障。一去就是五个多月没人影。不是我苦求老爷留你,你又要走了” 又给骂了。真是日了狗了啊。 但这会贾环并不恼怒,实在是习以为常,苦笑着起身,“娘!”来的美妇正是赵姨娘。 赵姨娘身后跟着小鹊、晴雯、如意三个大丫鬟。小鹊和晴雯只是笑。晴雯眼睛有些湿润。小姑娘如意则是已经哭起来。 “环哥儿,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只知道捎口信,不知道回来看我”赵姨娘抹着眼泪,絮絮叨叨的骂贾环,拉着贾环的手坐在圆桌边,反复看贾环瘦了没有,有没有变化。摸着他的头、脸。 贾环实在是给赵姨娘搞的有点“毛骨悚然”。挣脱开,安抚着赵姨娘的情绪。又招呼着小鹊、晴雯、如意三人坐下,拿手帕给如意,让她擦眼泪。久别重逢,心中欢喜。他刚才在贾府侧门处还想着内宅女眷难得出来呢。 说了一会话,大家的情绪稍稍缓和些,贾环问赵姨娘:“娘,你们用过饭了吗?”此时,他心里的疑惑倒是解开。政老爹连贾宝玉读的什么书都不关心,又怎么会关心他?原来是赵姨娘苦求的缘故。不过,大约也和他成为童生有些关系。 赵姨娘没好气的道:“为了见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哪里用了饭?” 贾环就吩咐赖家侍候的小丫鬟,“你去给你家主子说一声,再给添几双筷子,添几道酒菜和米饭来。”北方多吃馒头和面食。但贾府祖籍是金陵人士,府中都是吃的米饭。奴仆这边的饮食习惯等同。贾环也偏爱米饭,但在闻道书院中是没得选。 小鹊有点不好意思,怯怯的道:“三爷,会不会太麻烦?”三爷要是要不来饭菜,挺丢脸的。 贾环笑着道:“放心,赖大家比你们想象得有钱。”赖嬷嬷这种会来事的人,肯定会满足他的需求。何况只是加几个菜而已。 小鹊就轻松的笑起来。三爷说行,那肯定行! 说话间,赖家的小丫鬟重新送来一壶上等竹叶青,六盘精致的菜肴。吃着菜肴,说说笑笑,仿佛又回到去年的时光:在贾环的住处享受着贾府里的美食。气氛温馨。 赵姨娘问着贾环在书院里的情况,学习成绩,住宿环境等等。事无巨细,一一问到。贾环回答着书院里的情况。对他而言,书院的生活比贾府的生活更惬意。贾府中步步为营,勾心斗角。心累。书院的苦,是充实的日子。 时至深夜,晚风清幽。肴核既尽,杯盘狼籍。赵姨娘准备回贾府。就几步路。住在赖家多有不便。梳洗用具一应全无。 如意捏着衣角,低着头道:“姨奶奶,我想留下来陪三爷说话。” 晴雯本来还有些犹豫,见如意都说出来,便也点点头。 赵姨娘好笑的看看贾环屋里的两个丫鬟,知道她们的心思,说道:“随你们吧。小鹊,我们走了。” 她这个儿子,小小年纪:沉稳、可靠、拿得了主意、厉害的很。确实蛮招人稀罕的。 赵姨娘和小鹊走后,房间空下来。如意又忍不住哭起来,实在是欣喜的情绪无从表达。她以为会好几年再见不到三爷呢。 贾环笑着摇头,轻轻的抱了她一下,“不哭了。再哭,你脸上的妆就毁了。”如意比他大半岁多,原来和他一般高。现在长的比他还高些。女孩子发育的比较早。十来岁的小姑娘越发的清秀,窈窕。 如意破泣而笑,忙去屋中的镜子边看她的妆。她今天特意抹了胭脂水粉呢。 晴雯在一旁笑的眼泪都出来。她的眼泪是给如意这妮子惹出来的。想起,去年雪天看着三爷独自背着行李离开时的场面。当时是想着或许这辈子主仆缘分会尽了。 贾环笑着看晴雯。许久不见,晴雯越发的漂亮。梳着留海,带着花簪。明眸俏脸。容颜标致。穿着水仙花色的掐牙背心,配着淡黄色的底衫。柳腰细腿,非常出挑的小美女,自有一股青涩的妩媚韵味。 贾环微笑道:“晴雯,我不在府里,你没和人吵架吧?” 晴雯给说的抿嘴笑起来,美丽的大眼睛斜着看贾环,似嗔非嗔,神态动人,“三爷,你都交待过,我哪敢呢!” 贾环禁不住微微一笑。这风姿、性情,真不愧是红楼丫鬟中的第一人。当然,他要信了晴雯这话才有鬼。晴雯性子很燥,又要强。一张嘴很利害。 当下,贾环在晴雯、如意的服侍下,洗了热水澡。三个人都收拾妥当后,已经是十一点许。灭了灯,三人坐在床榻上聊天。 初夏的月色从窗户透进来。窗外院落中虫鸣阵阵,月华如水。屋中有细细的私语声。 “三爷,我和如意给你准备的东西,来的急,没拿过来。” “明天再拿吧。” “哦,三姑娘说明天要来看你,让你一定要等她。” “三姐姐?” “晴雯,如意,我让三姐姐教你们俩识字吧。免得老是让人传话。意思有遗漏。” “三爷,你带我去书院好不好?我照顾你,可比那些人强。” “咯咯,你也不害臊呢。” “,再等一等,等我八月院试过了后,我接你们出去。” 贾环想了想,答应下来。他迟早也要带她们一起离开贾府的。从现在政老爹的态度,从鸳鸯来看贾母的态度,将两个小姑娘接出来未尝没有可能。 屋子里说话的声音,渐渐的小了,有一句,没一句,最终寂静无声。三人撑不住疲倦,挤在一起睡去。 此时,天空中,月出云影。天上的星星亮晶晶。未完待续。 ... ... 第九十四章 衣锦还乡的感觉 第二天,端午节。贾府中,喜庆热闹。 贾府花厅中,贾母聚宴庆贺佳节。参与者计有: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尤氏、宝、黛、钗、史、迎、探、惜。 更有嬷嬷、姨娘、仆妇、丫鬟等人侍候着。 贾母因问道:“珍哥媳妇,蓉哥媳妇没来?”花厅里的众人都好奇的看向尤氏。确实有点奇怪,秦可卿不应该不来。 尤氏笑着解释道:“昨儿蓉哥媳妇父亲打发人来说偶感风寒,她赶回去探望。今早派人回来说她头疼,回不来府里,望长辈们恕罪。” 贾母点点头,“这孩子可怜见的。”又吩咐鸳鸯派人去秦家探望她。 此事在酒宴中便就此揭过。但在东府知道内情的姨娘、丫鬟心中自有另外一番惊心、抑郁的滋味。 珍大爷今早听到秦氏不回来后的消息大发脾气,找个由头,命人将蓉哥儿结实的打了一顿。那惨状啊… … 热热闹闹的酒宴一直持续到午后未时方散掉。探春脚步匆匆的回到她屋里。换了衣裳,带着丫鬟侍书、翠墨在角门出汇合了史湘云,乘轿子到荣国府南街的赖家见贾环。 中午吃过饭,贾环叫了轿子,将如意,晴雯送回到贾府中。分别之时,如意恋恋不舍。晴雯虽则留恋,但只是抿嘴轻笑。她心情不错。这辈子的主仆缘分还在,她有什么好伤感的呢?如意那妮子当姨娘。她可没打算给三爷当屋里人哦。 送走两个小姑娘,贾环在屋中静坐,思索、推敲他脱离贾府的计划。越出名,他脱离贾府的难度越大。然而,根据那天来求诗的水仙姑娘来看,他的名字怕是已经传遍京城。 正思考着,门外传来脚步声。热闹的笑声传来。当先走进来一个英气勃勃的女孩子,一身红妆,肌肤雪白,未语先笑,“环哥儿,正是浴兰时节动,五色新丝缠角粽。你怎么还坐在屋里呢?” 来的正是史湘云。跟在她身后的贾探春穿着一身蜜橙色的长裙,俊眉修眼,风采精华。对着贾环微微一笑,目光柔和。翠缕、侍书、翠墨三个大丫鬟手里捧着包裹,各自嘴角带笑。 “思考几个问题。”贾环微笑着起身见礼给贾探春、史湘云见礼。口称:三姐姐、云妹妹。 打量着贾环,探春心中微微有些激动,让翠缕、侍书、翠墨将包裹放到条桌上,说道:“三弟弟,姐姐妹妹们委托我和云妹妹来看你。你…看起来瘦了许多!” 这是她的亲弟弟。明事理,知冷暖。和她亲近。 史湘云拍手笑道:“三姐姐这话说的真酸啊。出府读书,哪能不瘦?书院的生活肯定是苦的。这叫“饿其体肤”。看,环哥儿这不是考了个童生回来吗?” 众人都是笑起来。各自坐下来。小丫鬟们进来奉茶。贾探春感伤的长姐感触被打断。有史湘云这样性情乐观、豪放的女孩子在,想要感时悲秋有点困难。 贾环莞尔一笑。探春来看他,是姐弟之情。史湘云来看他,多半是心里拿他当朋友。 史湘云的梦曲中有这样的词句:“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这姑娘是有点任侠慷慨之气。红学观点普遍认为:史湘云会嫁给卫若兰,这个短命的王孙公子。他离开贾府之前,还是要提醒下史湘云。 说笑着,聊着书院的生活、景色、人物、规矩。探春的丫鬟翠墨将带来的礼物单子给贾环。 上面写着李纨、宝、黛、钗、史、迎、探、惜几人恭贺他过府试的礼物。计有:白纸、毛笔、墨砚、络子、字帖、书、画、抄录的诗句若干。 比之他县试过时,这些礼物更显得风雅。显然是更用了心的。 当然,宝玉送礼给他,大约是为了和贾府的姐妹们保持“统一战线”而已。 贾环对探春道:“谢谢三姐姐为我谋划。”贾母默许贾府中的姐妹公开和他交往,少不了探春的筹划。 探春坐在深红色的椅子上,端着茶杯轻笑,说明情况:“这件事是云妹妹起得头,宝姐姐亦有份。” 贾环听得微微一愣。细想之下,又觉得合理。 以史湘云的性格,“起头”这种事确实做的出来。有她提起话头,探春才好谋划。只是却不料宝钗会帮他说话。 他总共和宝姐姐才见过几次面?面对面的说话,只有一次。在王夫人的东跨院里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 既然帮他说话,今天却并不来探望他。贾环心里苦笑一声。宝姐姐这做派啊!真是让他禁不住有点感慨:宝姐姐果然是“纵是无情也动人”的冷美人。 当然,他仰慕宝钗,对她的好感,仅限于欣赏她的才情、容貌。并无追求她的意愿。也不会如纯情少年般天真的以为宝钗此时帮他一回,就是“神女有意”。 生活不是小说! 但,不可否认,贾环的心情依旧是有些愉快。 贾环正和探春、史湘云聊着时,贾兰、贾琮过来拜访。寒暄之后,贾兰很钦佩的道:“三叔,你真厉害。我娘说让跟你多学。我到九岁时也要中秀才。” 贾环笑着勉励了贾兰几句。心中摇头。贾兰科举的水平毋庸置疑。根据李纨的判词,贾兰最后是高中,爵禄高登。令她可以穿戴命妇的凤冠霞帔。 但周朝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他这次过县试是保送生。贾兰想要在九岁进学基本无望。而他这次院试,除了制艺水平要磨砺进步外,还要刷刷北直隶的提学大宗师沙胜的好感。若是因为年龄被刷下来,他要哭死。 又和贾琮聊了一会。回来得急,没有给他带好吃的。去年雪天离府时,就贾琮一人在门外相送。答应过他的。等会让钱槐去买界面上买些。 聊到差不多快到饭点时,探春、史湘云、贾琮、贾兰一起离开。贾环送了她们到赖家外。然后回到小院,天色渐晚。贾环自忖今晚是无法离开,还得在赖家再住一晚。 吃过晚饭,贾环在走廊中眺望中天空中皎洁的月色,回味着从昨天回贾府到今天的待遇。突然的觉得,项羽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他只考了一个童生,住在赖家,贾府的态度就已经有所变化:贾政出来见他,吩咐赖家招待他;贾母默许探春、史湘云来看他;贾琮带着礼物,背后恐怕有贾赦那边的意思。 若他考取举人后回到贾府,贾府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想想,也真是令人感觉蛮爽的。 若他是进士功名呢?呃,这个扯远了。他考了举人,经营后路后就打算闪人。断然是不会以贾环这个身份去考进士。 贾环嘴角慢慢的浮起一丝笑意。 … 但就当贾环以为他此行回到贾府的访客到此为止时,晚上8点许,鸳鸯和彩霞来访。 两人手里拿着一个包袱。贾环招呼两人落座,心中有数,又有点迷惑。鸳鸯和彩霞贾母和王夫人屋里的大丫鬟。可以做代表的。但要说贾母和王夫人的赏赐,应该光明正大的赏赐才对。何必晚上让人送来? 鸳鸯穿着青色丫鬟背心,身姿高挑,打量了下精雅的屋子,轻轻一叹,说道:“三爷,赖家这里终究是不如府里方便,若是愿意还是回去住比较好。” 她和贾环的关系略有点尴尬。她昨天午后还在想这事。她心里其实并不排斥和贾环接触、来往。否则,这会她完全可以打发琥珀或者翡翠替她来一趟。 贾环道:“等以后吧。” 鸳鸯真心的劝道:“三爷,你如今读书有出息,谁还敢欺负你啊?…” 贾环摆摆手,打断鸳鸯的劝说,微笑着指着两人带来的包袱问道:“鸳鸯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称呼,鸳鸯心里松口气,说道:“这是我们丫鬟们送给三爷你的贺礼。恭喜你通过府试呢。只求三爷以后饶过我们这些小猫小狗罢。先落个人情在。” 贾环禁不住笑起来,锦口绣心的金鸳鸯! 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为难鸳鸯的意思。只不过,鸳鸯若是要站在贾母一方为难他,他也不会手下留情。当然,事情一码归一码,他心里对鸳鸯没什么意见。相反,倒是有些欣赏她。 见贾环看过来,白白净净的彩霞轻轻的点点头。她带来的也是王夫人房里的丫鬟们凑的份子。 贾环略微一沉吟,心中了然。对他考中童生,社会地位上升,贾母多半是捏着鼻子认的态度。而王夫人则是演的一手好戏。 嘿!但,他又怎么会怕王夫人。 略微和鸳鸯聊了几句,贾环告罪一声,道:“鸳鸯姐姐,我和彩霞单独聊几句。” 鸳鸯先是略微有些吃惊,随即恍然,吃吃的掩嘴一笑,起身先出了房间。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彩霞脸色忽而变得绯红,羞答答的低下头。 贾环看的忍俊不禁。 其实,对男人而言,有一个小美女偷偷的喜欢你,这其实是一件蛮爽的事情。一般而言,若这个小美女长大后有恋人了,男人多半还要惆怅、抑郁一阵。 贾环不能例外。但他既然没有和彩霞这小姑娘好的想法,就没有再撩小姑娘的情思。 贾环离开贾府,没有和彩霞道别,只给晴雯留了口信,叫她帮忙传一声。之后一直也没和彩霞通消息。这是约五个月以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而贾环在出府之前,两人隔三差五的就会见面。 许久不见,彩霞越发的出挑漂亮。十三岁的小姑娘,白白净净,身姿略显丰盈。虽然比不得晴雯,但称赞一声小美人毫无问题。 “又让金钏儿将差事给你的啊?” “嗯。” 贾环轻笑着摇头,斟酌着“拒绝”她又不让她伤心的说辞。 他和晴雯算是朋友、主仆,亲近是正常。如意那小丫头懵懵懂懂的。依恋他更因为和他一起从患难的日子中过来的。他并不当真。宝姐姐那是可远观而不可亵--渎。而彩霞这位老实、漂亮的小姑娘,他却是清楚的知道她的想法。 她的感情未必是纯粹的。但世界上哪有纯粹的感情? 灯光下,贾环斟酌着。彩霞抬起头,人若明霞,俏脸绯红,低声道:“三爷,金钏儿天天给宝二爷吃胭脂呢。” 贾环就笑,“那你要劝她少给宝玉吃胭脂。”金钏儿之死,起因就是在半睡的王夫人面前让宝玉吃她嘴唇上的胭脂。这实在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彩霞轻笑道:“她哪里会听我的话。”说着,起身走到贾环身边,“三爷!” 贾环笑着往后仰了下,微微避开,开玩笑道“干嘛?你不会又擦了胭脂请我吃吧?”彩霞真邀请过的。 彩霞娇羞的笑,娇嗔一眼,分辨道:“才没有呢!”伸手将帮贾环将衣衫细心的整理了一番。俏脸红透。心中有甜蜜的情绪在荡漾。贾环愣愣的。 彩霞心里其实有点明白三爷的意思。三爷现在过了府试,是读书人。前途远大。而她只是个丫鬟。她心里有一点点自卑,又有一点点真实的爱慕。 半响,贾环轻轻的叹口气。这还怎么开口说啊?还是让时间去冲淡吧。 闲聊几句,贾环送彩霞出门,目送她和鸳鸯离开。 你们啊,每个人都要好好的。 美好的人,确实应该有活着的权利。 ... ... 第九十五章 内舍名额 贾环在赖大家住了两晚。端午节的第二天上午,贾府的二管家林之孝带人帮贾环将礼物搬到一辆马车上。 到贾府的侧门处,还有两辆马车等候着。车中装满了大包、小包,都是贾府的长辈赏赐给贾环的端午节节礼,尽显贾府的豪族气派。 林之孝解释道:“三爷,你的文名传遍京城。端午节前,每一个来府里送礼的人,都要赞你。这些是东西两府的主子们给三爷的端午节节礼。” 贾环轻轻的点头。原来他回来能有这么高的礼遇还有文名的加成。看着两马车的礼物,他得承认一点:贾家“捧”得他很爽。让他很有被重视的感觉。 当然,从荣、宁二府的主人们来看,这不是捧,这是一种长线的感情投资。 贾环心里笑了笑。先回内城的客栈取了行李,再经由延平门出城返回闻道书院。 到书院后,将礼物分门别类的处理:用度、衣衫、金银等都放在叶讲郎处美食、点心分送给山长、讲郎、朋友们容易长期保存的,则是自己留了些日后打牙祭。 而后,便投入到紧张、繁忙的学习中。时间悠悠的从指缝间流走。 仲夏的一个傍晚,香山脚下中呈现着一片繁华的盛夏景象:赤脚的农户、绿郁的树林、金色的麦田、浑身涂着泥巴的水牛、袅袅的炊烟、篱笆墙肆意的水鸭。 一辆精美的粉色马车平稳的行进在黄土道上。车窗帘微微掀起一脚,露出一张精致美丽的美人脸蛋,国色天资。 马车右转,上了香山,最后停在香山山腰。此时夕阳摇摇欲坠。满山青翠。沐浴在夕阳中的一座华丽道观:璇台玉榭,宝象珍龛。山寺暮钟悠悠传来。 富丽堂皇的道观大门上横匾写着:栖霞观。 “奶奶,到了。” 时间匆匆,转瞬就是五月底。二十五日傍晚,贾环得了斋夫的通知,去书院后门会客的耳房见他的长随钱槐。 问过贾府里的情况后,来给贾环送书信的钱槐说起东府少奶奶秦可卿在香山的栖霞观带发修行的消息。 “据说,蓉大奶奶为了求子,要在栖霞观修行三年。啧啧。现在两府里议论起来都说她心诚。珍大爷为此气的骂了蓉少爷好几回,叫他去把他媳妇接回来。” 钱槐不知道内情,说起来时,一脸的惊叹。想来,秦可卿放弃锦衣玉食,去道观里餐风饮露让他不解。 贾环微微一笑,心里给秦可卿点个赞,一本正经的道:“你懂什么?母以子贵。秦氏没个儿子傍身,宁国府偌大的家业和她可就没什么关系。” 钱槐嘻嘻一笑,挠挠头。他不是很懂。蓉大奶奶不在府里,蓉少爷不会和其他女人生孩子?东府的风气可是,嘿嘿!三爷大约还不懂这些吧? 贾环自是不知道他的长随在想什么。打发钱槐去东庄镇休息。明天早上再过取他的回信。 贾环在想另外一个问题:秦可卿不在宁国府,今年冬天焦大要骂贾珍扒灰,怕是找不到对象吧?另外,他有点好奇,养小叔子的那位到底是谁? 而秦可卿不在,贾宝玉和秦钟在今年冬的初会还会发生吗?那个很邪恶的话题:这两个到底搞基没有?贾府的族学里可是有多流言。 贾环心里失笑,返回寝舍看探春给他的信。 他这只蝴蝶已经在扇起“改变”的翅膀了。 第二天中午,贾环给探春回了长信,在中午时分交给钱槐,刚出耳房恰巧碰到大师兄公孙亮。公孙亮热情的邀请贾环到他的寝舍中一起吃午饭。 闻道书院弟子的寝舍分为三个档次:外舍寝舍十人一间,如同高中时的大通铺内舍寝舍四人一间,类似于大学寝室上舍寝舍一人一间。 公孙亮是闻道书院的学霸,长期在考试考的第一名,他早早就在上舍寝舍中住着。 从书院的后门穿过内舍寝舍的院落,再穿过一片竹林和一处回廊,就是上舍寝舍,一进四合院的布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是厢房。公孙亮的住处在北二号。 进门是一个约50平的单间,中间有屏风隔开客厅和卧室。配着有各种生活用具。有些邋遢。书籍堆在角落。 公孙亮俊脸微红,打个哈哈,将书桌收拾出一角,和贾环分座而食。他前些时候回了家乡密云县一趟。前天才回,带了些家乡风味的食物。因而特意邀请贾环品尝。 实际上,公孙亮是心里有些愧疚。 三月底大家一起去府试报名,贾师弟请书院的同学一共十七人在醉仙楼吃饭喝酒,花销30多两银子。若是贾师弟在他家里处境不好,他可是作了一回恶人。 想到这儿,公孙亮问道:“贾师弟,你端午节过得怎么样?” 贾环笑着道:“还行吧!”他这次回贾府之旅,有点类似于衣锦还乡吧!总体而言,还是蛮爽的。 公孙亮哪里肯信?安慰道:“贾师弟,我之前说带你去妙峰山等地游玩。等你院试过后,我带你去。呃,过两天月考后,我带你去看一位美女。” 贾环几乎在一瞬间想起公孙亮在书院里“思慕佳人”的名声。一阵无语,大师兄,我才九岁,你带我去喝花酒真的好吗? 但事情根本不是贾环想的那样。 贾环在公孙亮的寝舍里吃过午饭,聊了一会,就告辞返回青云院的知之讲堂。下午还有课。穿过竹林处的回廊时,突然听到三名学子在讨论和他有关的事情,禁不住放慢脚步。 “这个月的月考,贾院首考了多少名?”这是陈嘉运的声音。 “外舍甲班第三名。” 陈嘉运道:“哼,不过如此!此人徒有虚名。内舍生那么多人都没过顺天府的府试,他竟然过了。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第七十二名就足以说明问题。” 第三人道:“哈哈,陈兄心里还是对贾同学有看法啊。” 陈嘉运道“我也不讳言。北直隶提学大宗师沙胜和山长是好友,一科的进士同年。若是我为今年的院首,必定能过院试。可是给他一个九岁的孩童能有何用,大宗师难道会点他过院试?” “这是正理!本朝为了防止权相的出现,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 第三人道:“等他到内舍,你我和他同场竞技,较一个高下。” 陈嘉运道:“嘿,那得看他这个月底进不进得了内舍。牛兄,这次月考进内舍的名额只有一个吧?” “确实。陈兄放心,在下一定拿下来。” “哈哈。”三人都笑起来。 贾环颇为无语的从回廊中走出来。陈嘉运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们已经看到贾环。实在是贾环的小个头在书院里太好认。 贾环扫了竹林中树桌边说笑的三人一眼,径直离开。陈嘉运得和他有多大的仇啊?想来是他阻了陈嘉运的路,这才被他记恨。 陈嘉运这种人,以为别人都是欠的,看似愤世嫉俗,但实则和京城狂士韩秀才比起来差太远。韩秀才的人品要过硬得多。 而那位牛同学语气高傲,令贾环心中颇为不爽。他不屑去和这三人坐口舌之争。但这个月月考的外舍第一,他非拿下来不可。 事实胜于雄辩。 五月月底的月考,只录取外舍甲班第一名进入内舍的消息在短时间内就传遍书院。 五月二十六日晚,月考前夕。青云院知之讲堂中,灯火通明。外舍甲班的弟子都在苦读。考前突击,这个是不分年代都会有的事情。 深夜里,回外舍寝舍的路上,脸上络腮胡子已经颇为明显的“包打听”易俊杰问贾环,“贾兄,这次内舍只录取一名的事情你知道吧?” 贾环笑着点头。 易俊杰轻叹道:“那你的压力可是很大。这个月朔考第一名的牛同学今天中午豪言,他必取外舍甲班第一。” 皮肤黝黑的秦弘图也道:“贾同学,你不可轻敌啊。牛同学水平很强。他这次朔考拿第一,绝非侥幸。” 贾环笑了笑,“我会的。”心里涌起一股豪气。当年,他也是学霸。 五月二十七日上午,闻道书院五月月考如期举行。从清晨开始,卷子写到中午。考贴经、墨义各二十道,时文一篇。 下午三点左右出成绩。外舍甲乙丙丁四个班的成绩会贴在青云院知之讲堂外的石壁上。谓之:院榜。 夏季时分,下午三点许,地面都给烤的烫脚。但院榜处依旧人头涌动。闻道书院的弟子们一批批的来看成绩。 易俊杰依旧是在院榜边“高谈阔论”,褒贬人物。就如同贾环在一月份碰到他时的那样。 下午三点半左右,一名微胖的同学从院子的门口进来,昂首挺胸,自信满满。 易俊杰嘿然一笑,高声道:“哟,这不是牛同学吗?听说你在考试前豪取外舍甲班第一名,誓要考入内舍,快来看榜。诸位,让让,让牛同学看榜。” 牛同学冷眼瞪易俊杰,“易同学,我知道你和贾同学关系好,但你阴阳怪气的和我讲什么话?” 说着,走到院榜前,只扫了第一眼,脸色就变。自信、高傲的神情就如同烈日下的雪水般融化。院榜第一名上赫然写着两个字:贾环。他在第三名。 易俊杰笑眯眯的看着牛同学,嘲讽道:“牛同学,如何?做人不太牛。” 牛同学青着脸不说话。眼睛死死的看着院榜。 易俊杰呵呵一笑,又道:“我这儿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牛同学。五月份一共要录取两名外舍弟子。你是第三名吧。下月清早哦。” 牛同学心中大约有十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一甩衣袖,转身就走。实在肝疼。好抑郁。 易俊杰哈哈大笑。第二名是他的好友:秦弘图。未完待续。 ... ... 第九十六章 男孩和男人 盛夏酷暑,山林清幽。 闻道书院西南处的一间凉亭中,贾环一身青衫,坐在亭中长石凳上,惬意的倚着廊柱读书。读的是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而月考的成绩,他心里有底。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语出《尚书-大禹谟》。这是儒家十六字心传。朱熹在《中庸章句集注》中对此句做了很精彩的句解。贾环此时正在细细的“咀嚼”这句话的道理。 正读着书,易俊杰、秦弘图、都弘三人从凉亭外的山丘下走来,带来最新的消息。易俊杰兴奋的道:“贾兄,你还有闲情在这里读书?真是淡定啊。” 贾环就笑,“总不能到处大喊我月考考了外舍第一吧?” 易俊杰三人都是笑起来。还是安静点更能体会胜利的喜悦! 易俊杰笑道:嘿嘿,你是没看到牛同学当时那个表情。我看的心里真是畅快。让他在考试前嚣张,口出狂言。现在傻眼了吧!哈哈。” 贾环笑着点下头。学霸,最不怕的就是在学习成绩上和人竞争。“要恭喜秦兄,考入内舍。” 黑黑的秦弘图挠头一笑,谦逊道:“贾兄是真本事。我是恰巧碰到熟悉的题目。” 贾环笑道:“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嘛!” 说笑着一会,到下午5点许。贾环和易俊杰、秦弘图、都弘三人去书院后门车推着的小食档。明后两天放月假。书院不禁止弟子外出。 张掌柜的生意在书院月考后就极好。此时已经有七八名书院的弟子在此。贾环要了烧鸡、烤鸭、米酒、花生。大家一起庆贺。 就像当年高中月考后和同学一起到校外的小餐馆庆祝。 考入内舍,贾环的书院生涯算是进入新的篇章。 … 书院的斋夫早早的贴了告示。贾环、秦弘图的寝舍是内舍十二号。当天晚上,两人在在易俊杰、都弘的帮助下将个人的私人物品搬到寝舍中。 闻道书院内舍是四人间。类似于大学寝室。条件好于外舍的寝舍。易俊杰和都弘看的都是有点羡慕。他们俩要考入内舍还需要时间来积累。 不大的房间中摆放着四张木床。另有桌椅若干。个人的东西都是放在床榻上。同寝舍的两人是老熟人:林心远、卫神童卫阳。两人早知道要住人进来,此时各自在床榻上看着贾环、秦弘图收拾。 林心远拿着茶杯喝茶,很热情的和贾环说着话,“贾同学,住在这里就像住在自己家中。有什么短缺的,你和我言语一声。我借给你。日后,清晨时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讲堂。” 贾环对林心远的热情有点无语,心道:“林老兄,我们俩很熟吗?”他和林心远算是熟人。但交情没到朋友这个份上。他也无意和林心远做朋友。 “谢林同学好意。”贾环应了一声,将自己的衣服、书籍、笔记一一叠好放在床榻里面。 卫阳看着贾环快要收拾好,生硬的道:“贾兄,在下先小人后君子。在下有洁癖。还请你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他承认贾环在和双鹤书院文斗以及救韩秀才时表现很突出。不能当做小孩来看。但他对贾环并不服气。府试的成绩摆着的:他十五名,贾环七十二名。 “哼,装模作样!富贵毛病!穷讲究!”秦弘图冷哼一声,声援贾环。他在外舍时对卫阳孤傲的做派很不满。你这么牛逼,还不是要来书院读书啊? 卫阳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怒视着秦弘图,但是看着猎户出身的秦弘图的块头,没有在出言挑衅。君子不吃眼前亏。 卫阳的话有些刺耳,但贾环并不觉得被冒犯,理该如此。就点点头,“不会的。”说着,拿了书本、笔墨、蜡烛,出了寝舍,去书院的讲堂读书。 看着贾环的背影,卫阳一愣:贾环这次考了外舍第一名,并非无因。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忽而涌起一阵危机感。 … 五月二十八日,天晴无风。 林心远早晨起床,心情愉快的出了闻道书院,回到他位于东庄镇上的家。 闻道书院二十八、二十九日放假。东庄镇上也热闹起来,有附近村落的村民、猎户来赶集。只有两条东西大街的镇中人流略显密集。 闻道书院内舍生50人,每月有1钱银子的助学银。上舍生10人,每月有3钱银子的助学银。1钱银子约值150文康顺通宝。在白面大馒头只要2文钱的东庄镇中,闻道书院的学生拥有极强的购买力。 因而,东庄镇的集市日期都是随着闻道书院的月假来定。恰巧也是在月末。符合人们的习惯。这些年来都成了定规。 林心远的家位于东庄镇大街中一间布匹店后的三进开的院落。院子里栽种几株枣树、兰花。开阔而雅致。正在院子廊檐下浆洗衣服的侍女舒儿将林心远迎着。 中午时分,舒儿、林心远的妹妹林姑娘整治几个小菜,色香味俱全,为林心远接风洗尘。 林心远大快朵颐,边吃边赞道:“妹妹,你这厨艺真是绝了。比镇上的许记酒楼的酒菜还好。” 林姑娘微微一笑,吃了几筷子便放下,看着自己的兄长吃的香,目光柔和。林家重新振兴的希望就在二哥这个读书人身上。 侍女舒儿抿嘴一笑。看来二少爷在书院里是饿狠了。想也是啊,林家还没没落时,锦衣玉食,又如何吃的习惯书院里简陋的饭食。 林心远话唠般的说着书院里的情况,极尽吹嘘他在书院混的好,考试成绩不好只是“怀才不遇”:“妹妹,你不知道,名扬京城的贾青松现在跟我是室友…,他的诗文是极好的。你去年春节前还误会他!” 林姑娘反驳,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动听:“二哥,我误会他不是很正常吗?跟着你一起混的狐朋狗友,去胭脂店能有什么好事?你岁大时因为什么事情给父亲打个半死,你忘了?” 林心远干笑,英俊的脸上浮起尴尬的神色。往事不堪回首啊!不就是偷看女人洗澡的事吗? 瓜子脸的舒儿咯咯的娇笑。 林姑娘接着道:“我听说前段时间你们书院里有流言:贾环和名妓在客栈里喝了一个时辰的酒,这是有的吧?” 林心远语塞,随即好奇的问道:“妹妹,你怎么对我们书院的事情这么了解啊?” 林姑娘眼中的美眸闪了闪,道:“镇上就你们一个书院,谁不清楚啊。二哥,你慢慢吃吧,我去前面店铺里算账去了。这个月又亏损了快十两银子。” “诶,妹妹…”看着妹妹的倩影,林心远心中一酸。林家的产业已经全部毁了。历年的积蓄也因为“孝敬”锦衣卫指挥使毛鲲耗尽,但总算是将父亲从北镇抚司的诏狱里救出来。 现在就剩下几间布匹店。由妹妹苦心经营。维持一家人的开销。 … 业精于勤荒于嬉。贾环晨读完,才在书院大门口和公孙亮在汇合。大师兄说今天带他去见一位美人。其实就“喝花酒”。 贾环早就听说大周朝的风月场子很流行“家居式”的氛围,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大师兄请客,他正好去见识一番。当然,以他此时的年纪也只能是看看。 书院门口,公孙亮一身白色的直裰,士子装扮。面若冠玉,玉树临风。气质极佳。 果然是能刷脸的大师兄啊!这是要迷倒万千少女的明星范儿。贾环心里只能是羡慕,长相这是天生的,真没办法,扬声道:“公孙师兄。” “哈哈,贾师弟来了。我们走。”公孙亮笑着招招手,带贾环出了闻道书院。书院2里路外就是东庄镇。 盛夏之时,草木茂密,山林郁郁葱葱。山野中还残留着些许凉气,正适合赶路。 公孙亮一脸感慨的看着天空,轻声道:“贾师弟,我去年在镇上遇到一位佳人。思慕已久。今日我想向贾师弟求一首绝妙好辞,帮我赢得美人芳心。 你的‘欲问江梅瘦几分’、‘枇杷花底校书人’、‘佳人相见一千年’都是极好的。请贾师弟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贾环微愣:大师兄,不是说好喝花酒的么?白期待了啊! 随即,贾环收敛情绪,心中沉吟。公孙师兄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他帮忙写封“情书”。但看看那天五凤馆的水仙姑娘反应就知道:这个年代,精品诗词对美女的杀伤力很大的。 他真要帮公孙亮写首诗,指不定人家姑娘真就动心了。但感情,这种事情,还是双方自己磨合为好。鞋子合不合脚,要自己试过才知道。这个枪手,他不想当! 而且,以他个人的看法,公孙师兄其实并非良配。 倒不是说公孙亮长得太帅了,会沾花惹草。封建主义社会,男人一妻多妾是非常平常的事情。这是男权至上的社会。 贾环是觉得,公孙师兄还处在人生一个很懵懂的阶段,他还没有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简单的来说,他还是个男孩,不是男人。 男人,这两个字,并不是说,和女人来过一发,就算。而是意味着责任、包容、呵护、坚强等等。 最典型的反面教材就是宝二哥。他真不算是一个男人! 贾环是一个有着三十多岁的灵魂的男人,深知这些事情。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不愿意接受小美人彩霞的感情。 红楼原书中,彩霞就是贾环好上的。她是王夫人房里最漂亮的大丫鬟,贾府的丫鬟中容貌能排的上字号的女孩。林之孝赞她:“听得越发出挑的好了。” 彩霞和贾环好上,并不是说贾环长的帅、前途好。而是因为他的身份。彩霞的意愿很明确,她想要当姨娘。这可以让她一定程度上摆脱奴仆的身份,不用长大之后,给拉出贾府随意的配个小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 世界上没有纯粹的感情。贾环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拒绝她。而是因为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他终究是要离开贾府的人。 这是个责任的问题。 至于,带彩霞离开贾府,这或许是个可选项吧!目前,他还没考虑。 离开贾府是他心中的大事,是非常机密的事情,在时机成熟之前,他不会对彩霞说。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另外,还有感情:男女的事情,总要相互看对眼才行。彩霞才13岁。他要说他爱上彩霞了。这怕是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去警察局投案自首吧? … 贾环的心思电闪而过。想了想,他不大方便直接拒绝公孙师兄,便道:“公孙师兄,言为心声,你要我帮你写情诗,总得带我去看看真人吧?” 他这么说有两个原因。第一,闲着也是闲着,看看美女养眼。第二,见着真人,自然会有诸多写不出来的借口。 ... ... 第九十七章 贾师弟,你我友尽 贾环不说,公孙亮也打算带贾环去见见他心中完美的女神。大抵是带点得意的意思:看,师兄我眼光不错吧。 公孙亮带着贾环进入东庄镇,在南街东段找到一家正在营业的布匹店。熟门熟路的带着贾环进店。 店面不大,靠墙的架子上陈设着各种布匹的样式。生意清冷。暂时没有顾客。柜台后面站着一位瓜子脸的漂亮侍女。她穿着一袭水粉色的衣衫,高挑而靓丽,正在托着香腮发呆。 公孙亮走上前,优雅的行了一礼,“舒儿姑娘,小生有礼了。” 贾环听得肚子里好笑:大师兄啊!读书人一般自称“在下”,但凡自称“小生”,意思,你懂的。参看牡丹亭、西厢记、桃花扇等书。 正在魂游天外的侍女舒儿回过神,看到公孙亮,“啊,哦,公孙书生,你又来了啊。” 公孙亮微笑着点头,“正是。不知道今日林掌柜可在。小生来替书院采购几匹布。” 有着一张网红脸的舒儿,抿着嘴儿笑,眉眼笑得如同弯月,故意刁难道:“掌柜在里面啊。你采购的银子不够,哪有资格见我家掌柜?” 公孙亮诚恳的拱手,请求道:“书院每半年的采购银子只有那么多,还望舒儿姑娘通融。” 舒儿姑娘笑吟吟的偏头看公孙亮几眼,就答应下来。这时,眼睛看到公孙亮身边的贾环,“呀,贾公子,你怎么来了?” 贾环心里还在感叹:这真是个可以刷脸的时代。很明显,刚才大师兄在网红脸的舒儿姑娘面前刷脸成功。这会见自己被注意到,无奈的道:“舒儿姑娘,我在闻道书院读书。” 一个戏虐的叫书生,一个普通称呼叫公子,这远近之别表达的很明显啊。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位舒儿姑娘,就是林心远的妹妹的侍女。贾环已经知道公孙师兄思慕的佳人是谁了。 “咯咯”舒儿轻轻的掩嘴笑。她自是早就知道贾环去年在镇上说的是真话啊。笑将公孙亮和贾环引到布匹店后面的一间小院偏厅中,上了清茶,然后去找她家姑娘。 二少爷清早回来吃饭喝醉了在休息呢。没醉的话,她也不打算通知。公孙书生这样出色的男子,若是苦命的小姐能嫁给他,真真个是良缘。 偏厅中布置的雅致。正中挂着一幅书法。写着:藏得下古今往来,读不尽春夏秋冬。字体舒缓、沉稳。虽然没有脱离柳体的范畴,但已有飘逸之姿。 贾环微微沉吟几秒,想到拒绝的理由了。他心中对那位只见过两面的林姑娘还是很有些好感的。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他的年龄是硬伤。当然,即便林姑娘对他没好感,他也不会帮公孙师兄去追求她。 贾环开口道:“公孙师兄,我见过林姑娘一面,对她颇有好感,这绝妙好词,怕是不能代笔。” 公孙亮正满心期待着佳人过来,听贾环这么一说,顿时哭笑不得,道:“贾师弟,你今年多大了啊?诗才天授,我可以理解。但你确定你懂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贾环嘿然一笑,道:“公孙师兄,我的本经可是诗经,怎么会不懂?” 公孙亮无语的翻个白眼。这种妖孽的事情出在贾师弟身上,他还是觉得可以理解。实在是贾师弟身上不合常理的地方太多。他已经麻木。 但是,公孙亮并不将贾环的话放在心上。废话。贾环才九岁,那个女子会选择九岁的孩童托付终身?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真不帮大师兄这一回?” “写不了。” 公孙亮长叹一声,道:“贾师弟,你我友尽啊。” 贾环笑起来,喝着茶。公孙亮,温润君子。不可能因为他不帮忙写“情书”就和他绝交。他是半真半假的找个借口而已。 当枪手写情书的事情,最好不要做。因为很多小说里面,悲剧、惨剧、狗血剧、虐心剧往往就是这样开始的! 公孙亮见贾环态度很坚决,有点郁闷。贾环的诗词是真的好。他要是能拿到手,转送给林妹妹,估计能赢取美人放心。可惜这小子不肯帮忙。 公孙亮想了想,对着贾环笑了笑,循循诱导道:“贾师弟,要不这样吧?你我做君子之争,谁能赢取她的芳心,就算谁的本事。但你要是输了,写首诗词给我做彩头。” 这是摆明了欺负贾环。 但公孙亮自忖贾环未必不肯受他的激将法。 然而,贾环笑而不语。 公孙亮继续激将,“贾师弟,你要是觉得不行,就认输。大师兄我同意你换一种比法。” 贾环还是笑着不说话。 公孙亮再追问道:“贾师弟,如何?” 贾环肚子里都快笑死,实在有点崩不住了,指了指公孙亮身后。公孙亮背着门口。这时,回头一看,登时傻眼。 偏厅门口站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姑娘,身姿高挑、婀娜,有回风舞雪之姿。此时带着洁白的面纱,看不到她的面貌。但谁都会认为面纱之下绝对有着令人赞叹的绝美容颜。 林姑娘来了! 公孙亮嘴角泛起苦笑,起身致歉道:“林姑娘,在下和师弟说笑,若有言语冒犯,望勿见怪。”说完,愤愤的瞪贾环一眼:贾师弟,你竟然不提醒我?你我友尽了啊! 贾环心里爆笑。这真不是他故意“害”公孙亮。实际上,在公孙亮开口“循循诱导”他的第一句,林姑娘就来了。她给自己做了一个不要做声的手势。 公孙亮的运气,实在太诡异,太糟糕!从科场延续到情场。没有哪个女孩子心里会不在意公孙亮说的话?还君子之争,鬼的,你把我当货物吗? 贾环预计公孙亮在林姑娘这里好不容易积累的好感点数全部清空。 林姑娘带着面纱,令人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清声吐出两个字,清澈动听,“无妨。”走到圆桌边坐下,带起微微一阵香风,“公孙公子此次来购买布匹,不知道要买多少呢?” 这是要公事公办。 公孙亮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苦笑道:“在下想要购买20匹布。” 林姑娘道:“6两银子的生意,你在前面和舒儿谈就可以了。恕小女子不奉陪了。” 公孙亮急忙道:“诶,林姑娘,在下这次来,还带来了解决贵店亏损的办法。”说着,对贾环使眼色。他只会经义文章,对经济之道根本不通。只能寄希望于贾师弟了。 大师兄,你拿我当机器猫吗,有求必应! 贾环虽然对生意很在行,甚至比他当嘴炮党还要在行。但问题是,他根本没有做过大周朝布匹市场的调查,怎么可能拿得出可行的方案来。 贾环不语。 公孙亮焦虑无法。 林姑娘立即就知道公孙亮在骗她,只为了和她多说一会话。但她不想再和公孙亮继续来往。那些话,实在让她反感。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的解开了她的面纱。露出她的玉容。 贾环和公孙亮将目光落在林姑娘的脸上,然后,齐齐震惊的呆住。 这是怎么样的一张容颜啊! 她美丽的脸蛋上布满一个“井”字型的伤痕。本来俏丽无双,清丽动人的绝色美女,因为她这张被毁容的脸蛋,径直跌落在凡尘。 贾环心中有种“亮瞎眼”的感觉。真是日了狗了!这是从95分偏上直接跌到及格线以下。用“卧槽”这两个字实在是难以形容他此刻的心理落差。抑郁的想要吐血。 很明显,林姑娘这是被人毁容了。这比杀了她还令她痛苦吧?贾环心中禁不住涌起对她的同情。真是令人感慨。容貌,是女人可以拿生命去换的东西。 公孙亮放在圆桌上的手一直在抖。就像是吴孟达演无厘头的戏一样,抽筋般的抖。可见他此刻的心情,激荡起伏。他有些绝望。女神,被毁! 林姑娘平静的道:“我家里在去年陡逢大难。我被从小订婚的夫家退婚。我自己毁掉容颜,立誓不嫁。让公孙公子失望了。”说着,站起来,重新带上面纱,准备离开。 贾环懂这位林姑娘将面纱揭下来的原因了,这是要和公孙亮绝交。看公孙亮的样子,估计,绝交很痛苦,但绝对可以接受。实在是,林姑娘这张脸,太恐怖。 林姑娘离开后,公孙亮抑郁的长叹一口气,“贾师弟,哀莫大于心死。我们走吧!”他再也不会来了。 贾环点点头,跟着公孙亮离开布匹店。公孙师兄这是累觉不爱。他倒没有看不起公孙亮的意思。毁容的林姑娘真不能叫林美人。很惊悚。 而且,公孙亮估计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真要和林姑娘有点进展了,不可能因为几句玩笑话,就要绝交。 贾环心中还是有些感慨:家中突逢难,巨富变赤贫。悔婚,毁容,店铺亏损,督促不上进的兄长学习。 这姑娘还能顽强的活着,性子还是蛮坚强的啊。 布匹店后的小院正房内,梳妆台前,侍女舒儿正在帮林芝韵卸妆。轻笑着道:“姑娘这是何苦呢?” 林芝韵笑了笑。未完待续。 ... ... 第九十八章 人或为鱼鳖(一) 一场小雨侵袭妙峰山脚下,带来久违的清凉。下午时分,贾环拿着两本书从书院的藏书阁返回寒梅书屋苦读。 时间匆匆,转瞬就过了六月中的朔考。 那日在东庄镇见过毁容后的林姑娘,就像是一滴墨汁染在清泉中,初时浓郁,染墨心绪,再想时,慢慢的淡去。 在夏夜的星空下,贾环也曾感怀,也曾推敲其中细节。比如:公孙师兄连林姑娘的真容都没见过,关系怕是比他想的还要浅;林姑娘抛头露面的经商,毁容也好,免得别人对她起坏心思。但终究是渐渐的忘却了她的事情。 随着八月院试的临近,贾环身上的压力渐增,每日在八股文的题海中训练,磨砺,提升。心无旁骛。 这天下午,贾环在叶讲郎的住处做了一篇时文。叶讲郎在书桌边圈点后,温和的笑道:“不错。进入内舍后,你的时文水平大有长进,理、气、辞三道已经入味。再磨砺数月,过院试不难。唯有破题中规中矩。在科场上怕是难得好名次。” 贾环心里苦笑。八股文,真没那么好写的!他以写议论文的方式来写八股,算是契合八股原意。但要他代圣人立言,在论点上写出惊人之句,实在有点难。 比如论语题: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明朝会元、探花王鳌破题句为: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这篇文章曾经入选高中语文课本。论点极其精彩。他绝计是写不出来。要他写,论点肯定往《国富论》那个方向飘。 说笑几句八股的话题,贾环担忧的道:“先生,本朝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弟子担心年龄太小,被大宗师刷下来。” 叶讲郎点点头,打趣道:“尔欲为权相耶?” 贾环汗颜道:“弟子不愿。” 他哪有那么高的志向?他最大的想法不过是:脱离贾府,赚钱享受人生和生活而已。权相,那种风光就算了。勾心斗角,怎一个“累”字了得? 叶讲郎看着他得意的弟子一脸尴尬,呵呵一笑。他这个弟子,做事功利性很强,但偏偏对最顶级的名利场:官场又不向往。挺有想法的。 贾环和叶讲郎笑谈了一会,告辞离开。 这段看似不起眼的对话,随着叶鸿云的笔记为时人所知。在辛亥年夏季某日的下午,轩窗幽静,雨落无声。先生和弟子的一段对话,带着戏虐、玩笑的意味,却是重重云层中划过的一道耀眼的闪电。 生活总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 二十七日晚,暴雨雷鸣。临近月考前夕。书院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考试,是学生阶段都需要经历的事情,是一道紧箍咒。 回廊中,书院外舍弟子易俊杰、都弘和贾环同寝舍的秦弘图说着话,脚步匆匆。 “秦兄,怎么回事,书院里到处传言贾兄因为年龄太小过不了院试。贾兄过不过院试,没碍着姓陈的马脸什么事吧?” “他和姓马的是好友。姓马的不要脸,明知道贾兄病着还出言找贾兄比月考成绩。” “tm的。这两个王八蛋,蛇鼠一窝。我见一次打一次。” … 七月初,大雨不止。 一身白袍的公孙亮正在寝舍郁郁的吟诗,“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六月月考他只考了第三名, 一名蓝衣小童敲门进来,打断公孙亮的吟哦,“大师兄,山长找你去寒梅书院的小舍议事。” “哦,我换身衣服马上就来。”公孙亮洗把脸,换了衣服到寒梅书院的小舍中,山长张安博正在泼墨写字。 山长张安博穿着儒衫,一名很和蔼的老人,坐在榻椅上,道:“文约,近日连续大雨,你可去镇中多购些米粮,用作储备。” 公孙亮,字文约。 公孙亮答道:“是,恩师。我立即让人去办。” 山长张安博看了这个关门弟子一眼,知道他最近有些心思,多半是和男女之情有关,问道:“近日,书院中颇有流言,最后如何?” 公孙亮虽然消沉,但消息灵通,说道:“马同学与贾师弟相约比试八股。贾师弟月考内舍三十八名。胜出。” 山长张安博捻须微笑,轻轻点头。 非缘果报方为善,岂为功名始读书。他破例同意贾环参加县试,但并不会在好友沙叔治面前为这小家伙美言。取与不取,尽由北直隶提学自决。 … 七月中旬,朔考刚过。阴雨连绵。 贾环六月底因天气炎热,晚上读书偶感风寒,至今仍旧有些咳嗽。中午在厨房吃饭时,恰巧罗君子返乡归来,一桌十名同学闲聊。 计有:贾环、罗向阳、乔如松、许英朗、张四水、秦弘图、卫阳、柳逸尘、姚纬、庞泽、林心远。 些许日子不见,小胖兄有点消瘦,皮肤变黑,他面露愁容,忧心忡忡的道:“诸兄在书院读书,或许没有觉察。连日大雨。京师左近已经是江河泛滥。田野、村落被淹没。农户损失惨重。今年秋季的收成大受影响。我家里的田地都全部歉收。我八月院试若是不能进学,家中就要破产。” 罗君子家中是宛平县的小地主。他家中都破产,可见灾情相当严重。生民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的场景恐怕将会在秋冬时出现。众同学脸上都有戚戚之色。 柳逸尘道:“我家中来信,提起过此事,永定河、北运河、泃河都是水位上升。溃堤处有十几处。朝廷拨下的款子都被贪污。今年雨大,至有此祸。” 柳逸尘家中世代是大兴县衙小吏。这些官场消息的可信度有些高。 容貌丑陋,大鼻子的庞泽慨然的拍着桌子,恨声道:“贪官污吏害人。若我有朝一日为刑部尚书,尽诛天下硕鼠。”韩秀才跳河,为河堤贪-腐案奔走的事情,他们这些内舍生中的佼佼者都是知道。 柳逸尘尴尬的笑一笑,吃着馒头,喝着茶汤。 容颜俊美的卫阳讥讽道:“庞同学空谈大言有何用?你连朝廷的架构都没明白。刑部尚书不过六部之首。当今朝廷六位大学士,以军机处领班大臣谢大学士为首。六部不过是办事机构。” 他出身于官宦家庭,对官场的事情了解的多。尽诛天下硕鼠?这简直是个笑话!如今连县令的职位都是可以卖的。 庞泽丑脸一红。闻道书院内部禁止谈论朝政。他只是一个童生,对这些确实不大了解。他以为朝廷是前明时架构。六部虽然不能和阁老对抗,但有自主权。 庞泽出个丑,许英朗几人就笑起来。许英朗对朝政比卫阳了解得多的多。其实,军机处也不过是个办事机构而已。天下大事,悉出上意。 贾环轻声咳嗽着,捂着嘴,说道:“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庞兄有肃清天下之志,志存高远,当勉励之。兄等何故笑他?” 庞泽感激的看贾环一眼。 许英朗对贾环还是很服气的,很给面子的收了笑声。贾环在文战、救韩秀才的事情都表现的极为出色。他不如也。其余几人都是收敛笑容。 卫阳“哼”了一声,对贾环拱拱手。贾环7月朔考,高居内舍十五名。排名比他高。 贾环在六月底和马同学竞考时说:学生要闻考则喜,遇强则强。当即,带病入考场(讲堂)。成绩出来,位居三十八名。将马同学“干掉”。 对贾环这种狠人,他不服不行! 乔如松笑着将场面圆过去。话题重新回到洪灾上。 众人都是有些忧虑。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京城近郊受灾。他们的家乡,他们在书院里,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 贾环和罗向阳到他寝舍里聊了一个多时辰。天灾就在眼前,他也免不了,自然要多了解一些信息。 罗向阳早就考入上舍,单独居住,在窗前感慨的道:“贾兄,你是没有亲眼看见。住在永定河边,我小时候喊的老叔、婶婶,一家七口,在睡梦中被水冲走…。我娘养了一年多的大猪,给水泡的生蛆…。” 贾环沉默着。这种消息是让人难过的。他是在长江边张大的,对洪水有很深刻的记忆。 傍晚时分,雨势又大了几分。公孙亮来寒门书院的讲堂中找贾环,说韩秀才到了东庄镇上,请他喝酒谈事情。 贾环跟着公孙亮出了讲堂,笑道:“大师兄,他不应该说感谢我们书院同学的救命之恩吗?”对公孙亮代为传言,贾环并不奇怪。韩秀才和公孙师兄都认识龙江先生。 公孙亮这段时间操劳书院的粮食采购,情绪已经恢复,拍拍贾环的肩膀,开玩笑道:“贾师弟,这你就不懂了。他感谢的对象是五凤馆的水仙姑娘。佳人救名士,多好的噱头。韩秀才这人是真性情。你去不去?” 贾环道:“我去一趟吧。看他有什么事情。” 暴雨倾盆。贾环穿戴好蓑衣,在公孙亮的帮助下出了闻道书院。没到月假时间,学生出不了书院的大门。但公孙亮最近忙着采购,时常让同学帮忙。帮贾环出书院不难。 韩秀才约贾环见面的地方是东庄镇的许记酒楼,在酒楼一楼的座位中见到贾环的第一句话是:“贾小友,贵府门第高深,你可愿助我,以安黎庶?” ... 第九十九章 人或为鱼鳖(二) 贾环听得韩秀才第一句,就大皱眉头,站着道:“韩相公要是找在下说件事,这顿酒就不用吃了。” 韩秀才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贾小友,请!” 贾环这才肯落座。韩秀才这人性情耿直,不通人情世故。他心里固然是赞赏的,但他并不会委屈自己去迁就韩秀才的想法。 四方小木桌上,摆着两道小菜,一壶浊酒。 韩秀才举杯邀请贾环共饮一杯。贾环婉拒道:“谢韩相公美意。在下生病还未完全康复,今日以茶代酒。” 韩秀才能感觉到气氛有点僵。但他习以为常。闷闷的,自斟自饮的喝了两杯酒,道:“我自龙江先生处打听到贾小友的消息。今日特意来见你。” 现在国子监都在传他感激五凤馆水仙姑娘救他。他也确实在水仙姑娘的香闺中留宿了一晚。名花、名士两相欢。但,他心里知道,真正救他的人是谁。 然而,他不会开口向贾环道谢。救命的恩情,用“谢谢”两个字来感激,太轻。君子敏于行,纳于言。 贾环点点头。这是可以预料得的到的事情。韩秀才既然没有和龙江先生绝交。找龙江先生打听他的消息很正常。 韩秀才真是异想天开!他一个庶子,怎么可能调得动贾府的力量?即便调得动,他也不会贸然的参与到这场政治博弈中。 韩秀才道:“贾小友,你身为读书人,为何没有兼济天下之志?如今京师周围洪水泛滥。我一路行来,生灵涂炭,忧心如焚。” 贾环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譬如幼童持重锤而击,力不足,则害己。”关心国家大事,值得提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要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量力而行。 韩秀才再叹口气,说道:“令师张伯玉是大儒,治春秋,名满天下。十年前以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致仕,在京城西郊开设闻道书院治学。 张前辈在朝中颇有人脉。若是肯出声,要惩治顺天府府尹陆新翰不难。以此功劳,必然可以再次出仕。贾小友若是有意,可以促成此事。” 贾环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人说起山长张安博(表字伯玉)的旧事。竖着耳朵听韩秀才说话。听完后,微微沉吟着。 当今天子雍治皇帝是通过类似于玄武门事变的方式上位。今年是雍治九年。山长在十年前在左佥都御史的位置上致仕,恐怕是有所警觉,通过致仕避开那次惨烈的政治风暴。 都察院,职责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设左右都御史各一人、左右副都御史各一人、左右佥都御史各两人。左佥都御史是正四品的官员。 韩秀才以为贾环是山长张安博的弟子。但贾环其实不是。当然称一声师长也没错。贾环不知道山长是否有再出仕的意图。这种事,他不可能越殂代刨。 贾环没说话,韩秀才也不催促,缓缓的喝着酒。 正在这时,东庄镇上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呼喊声,嘈杂而喧闹。酒楼中仿佛炸了锅一般。韩秀才丢了碎银子在酒桌上,到街面上看情况。贾环跟上。 天空中下着暴雨,大雨如注。临近晚间时分,天阴沉着。街面上数百人狼奔豕突,杂乱无比,各说各话。似乎情况无比危急。街面上水流的深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片刻后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永定河决堤,龙泉镇刘家湾被淹。洪水正在从10里外倒灌而来。 东庄镇是一个只有两条街面的小镇,常住人口不足千人。这时,整个小镇都乱成一锅粥。所有的人都在叫喊。那是生命在感受到致命危险前的呐喊。 “走。快走。” “快逃命吧!” “孩子他娘,别收拾了。快走。不然那就来不及了。” “娘,发大水了。我背您走。” 韩秀才见到这种危急的情况,顿时热血上涌,正要登高一呼,挺身而出时,贾环一把将他拉住,“韩秀才,别犯傻了,快跑。”人群已经混乱,根本就没有时间整顿秩序。 这时,韩秀才还做着登高一呼,应者景从,大出风头的美梦。这简直是扯淡。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营啸时也无法控制。何况普通人。 “跑啊!” “快跑。” “往书院方向跑。” 人流在洪水上涨之前,拼命的往两里(1千米)开外的闻道书院跑。那里是一处山丘高地。再往上就是妙峰山。但依旧有些人在收拾细软。有的人则是在寻找浮水的门板等物承载物品。 “轰!” 几分钟后,洪峰冲过来,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和速度,将土木建筑的东庄镇冲垮、淹没。不断的有房屋、建筑倒塌的声音传来。还有各种惨叫、呼号。瞬间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贾环和韩秀才连滚带爬的一路逃命到闻道书院的门口。一身泥泞。十分狼狈。巨大的浪头舔着山脚的土地。贾环回头再看时,就已经看到有尸体在水浪中翻滚。心中一阵黯然。一同逃出来的大约只有一百多人。生还者十之一二。 洪峰之中,门板是不顶用的。最可怕的不是水让人窒息而死。而是洪峰那不可拒绝的冲击力量。冲量,足以毁灭、撕裂任何试图阻挡的物体。这是大自然的天地之威! 闻道书院内的近两百名弟子也没有读书的心情,都拥挤到院门口来看洪水。水面持续的上升,很快就漫到书院大门前的台阶上。 一个白衫少年的身影扑出来,大叫:“妹妹,舒儿。妹妹,舒儿。啊…”痛彻心扉的噗通趴在满是水的石板上,叫喊着,用力的拍着石板,痛哭流涕。 贾环默然。是林心远。他妹妹林姑娘死了,侍女舒儿也死了。同寝舍的秦弘图跟着出来,想要扶起他。贾环用力的抿着嘴,轻声道:“秦兄,让他哭一会吧!” 黑黑的秦弘图看到贾环一身泥泞,得知他刚东庄镇里跑出来,心有余悸,“贾兄,贾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贾环是他的朋友。这,真正的是生死一线。 书院出来的同学越来越多。有几名也有陪读的家人的士子失声痛哭。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公孙亮从后面挤过来,看到贾环,欣喜异常,用力的拍着他的肩膀,激动的语无伦次,“贾师弟,贾师弟,好,嘿,好。你没事。好,我…”贾环要死在东庄镇,他要内疚一辈子。 幸存者的人们站在问道书院大门外,看着两里外被淹没的小镇,哭声一片。 雨越发的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剩下一些尖尖的屋顶、树梢。飘荡着哭声。 夏日消融,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 … 夜色渐渐的深了。大雨还在继续。闻道书院,寒梅书院的小舍中,山长张安博、六名讲郎、大师兄公孙亮、院首贾环都在。油灯的灯火跳跃。 山长张安博长叹一声,吩咐道:“文约,你给那些受灾的镇民安排住处、吃食。贾环,你跟着文约一起做事。”贾环的能力很突出,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他希望磨练这个少年的能力。 公孙亮、贾环应下来。 骆讲郎提醒道:“山长,多出数百张嘴,书院里的粮食撑不了几天。” 山长张安博神情渐渐的坚毅,用手排着桌子,慨然歌曰:“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白话文的意思是:我长叹息地掩面流泪啊,我哀怜着百姓的生活多么艰苦。我只是崇尚美德而约束自己啊,可早上进谏而晚上就遭到贬黜… 这是屈原的《离骚》。山长张安博曾任都察院佥都御史,确实有进谏的职责。 此情此景,书院的几名讲郎即便心中顾虑重重,但没有人再能说出拒绝的话:民生多艰啊! 贾环恍然:他可能搞错了一件事。山长张安博致仕恐怕不是因为避祸,而是因为他进谏遭到了贬黜。因而辞官。 … 商议结束。贾环跟着公孙亮一起出了小舍。四周黑漆漆的。回廊中风雨侵袭。躲不了风雨。 贾环道:“公孙师兄,我有一言,我们书院虽说要接收灾民,但粮食有限,我们要限量供应灾民、书院弟子的口娘。” 公孙亮还沉浸在刚才小舍中商议的慷慨悲歌的情绪中,仰慕恩师的风采,轻轻的点头,“嗯。” 贾环心中一阵苦笑。刚才的会议其实只是做了一个决定。没有任何实质的措施可提供。山长张安博将权力下放给了公孙亮。他作为辅助。 当天晚上,内舍寝舍十二号中,贾环奋笔疾书。救灾,是一个体系工程。他需要将所有的预案都做好。 夜风侵袭,灯光摇曳。轻轻的咳嗽声时有时无的传来。 … 数天的时间,洪峰几度涌过,而后又缓和下来。四里八乡幸存的村民、人群开始慢慢的向山上转移。京城西郊太行山余脉,以灵山、百花山、妙峰山为最。 妙峰山脚下的闻道书院拥有粮食,消息传开,大量的灾民慢慢的汇聚而来。闻道书院的压力陡然增加。 这个曾经庇护灾民的地方,在数天后,正处在崩溃、毁灭的边缘。 ... 第一百章 人或为鱼鳖(三) 收容灾民,安排住宿,建立隔离区,建立卫生防疫:必须要喝烧开过的井水、禁止随地大小便,登记乡民户籍、名字、家庭情况,设立保甲编制,控制口粮,建立灾民人群中的等级差距等等 这些工作,贾环从书院近两百名弟子中选出八十多人,组建团队,以其强大的管理能力,凭借着在同学中的威望,有条不紊的处理妥当。 但闻道书院面临着一道难以解决的问题:粮食。表面宁静、安详、井然有序的书院蕴藏着极大的危机,处在几近崩溃、毁灭的边缘。 就仿佛坐在蓄势喷薄的火山口。 七月二十三日,暴雨如注。 青云院和寒梅书屋的讲堂、回廊中充斥着人:大人、小孩、妇女,穿着各色褴褛的衣衫,目光空洞,脸色惨白。散发着各种不同的难闻味道。 贾环带着庞泽、张四水等七八人穿着蓑衣穿过青云院和寒梅书屋,抵达闻道书院的门口。 大雨倾盆。可见度很差。山势连绵,东望京城,入眼都是汪洋泽国。除了滔滔洪水,能看到东西极少。 六天前,贾环将写好的赈灾方案、管理办法交给公孙亮。公孙亮阅读后,极为赞赏。但他不愿居功,将方案转呈山长。山长张安博读后,同意实施贾环的方案。 至此,闻道书院救灾工作的权力实际转移到贾环手中。贾环随即组建团队,处理着文档归类,派发,组织人手、安全巡查,分配口粮,调研灾民情况、宣传等等工作。 看着瓢泼大雨,贾环道:“张兄,有把握吗?”张四水的水性极佳。救韩秀才时就是他跳下水中。 张四水摇摇头,道:“雨太大了。”又迟疑了下,道:“贾兄,若是需要,我可以尝试着去城里求援,带回粮食。”书院里的粮食真的不多了。 贾环没有同意。他不可能牺牲他同学的生命去就灾民。扭头问道:“庞兄,新来的一批灾民有多少人?” 庞泽,字士元,号凤雏,才华横溢。担任着贾环的助手,管理文书往来。他的记忆力极好,说道:“新来的灾民一共23人。自三天前开始有灾民向我们书院转移,这是第14批。书院总计收容了446人。” 贾环轻轻的点头。加上闻道书院的弟子、讲郎、斋夫两百多人。要维持六七百人的生存,即便限量供应口粮,但书院储备的粮食已经到了警戒线。 他必须要尽快的找到粮食来源。否则,最多两天,局势就将崩溃。 庞泽、张四水几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灾民的人数还会随着时间增加。局势已是万分危急。饥饿,会摧毁他们建立的秩序。 这时,一名士子冒雨而来,浑身湿漉漉的,焦急的道:“院首,出事了。内舍弟子陈嘉运带人把明伦堂给围住,要讨个说法。公孙师兄压不住他们。让我来找你。” 性急的庞泽开骂道:“陈嘉运这个王八乌龟,小娘养的。在这个时候添乱。” 贾环沉稳的道:“下次出来记得带上雨具。淋雨容易生病。走。我们路上边走边说。” 贾环、庞泽、张四水九人赶到书院正中心的明伦堂时,临时充作办公室、议事厅的明伦堂中已经爆发激烈的争吵。 以陈嘉运为首的十几名士子,将公孙亮、乔如松给围住,申诉着他们的要求。第一,要求停止继续接收灾民。第二,增加他们的口粮、待遇。 公孙亮自是不许,声嘶力竭的解释道:“诸位同学,书院里已经没有余粮。增加你们的待遇,断无可能。” 陈嘉运身边的马同学不满的道:“公孙师兄,我们敬重你的为人,但凭什么秦弘图、易俊杰那些人可以吃三顿。我们只能吃一顿。” 牛同学讥诮的道:“别是因为他们和贾院首私人关系好吧?我还听说贾院首在他的寝舍里收留了两个娇滴滴的美女。” 这句话不大可信,毕竟贾环的年纪摆在那里,但却让鼓噪声又大了几分。 陈嘉运臭着马脸,冷笑着。按照贾环的规矩:做事的士子,一天吃两顿,一顿一个馒头。他们这些没有被选入做事的弟子,一天吃一碗稀饭。跟着山长、讲郎们明伦堂在西厢读书。凭什么?书本能抵饿? 留在明伦堂大厅里处理文书的卫阳想要为贾环辩解。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他的话出口就被人声淹没。他气的怒火中烧,俊美的脸憋的通红。 就在这时,留守的一名士子大喊道:“都别吵了,贾院首来了。” 正在吵闹的十几名子都闭嘴,逐渐的安静下来,转身看向明伦堂的门口。七八名书院的弟子簇拥着贾环安静的站在门口。看着那道瘦小的身影,有些人眼神躲躲闪闪,有些畏惧。 大雨击打在瓦片上,暴烈难言。明伦堂中寂静无声。 贾环平静的,一步一步,走到闹事的众士子面前,道:“自我主持救灾起,就约法三章,明令告知所有人:奸淫掳掠者,杀偷盗伤人者,逐不守秩序者,罚。” 公孙亮此时满头大汗,心中长出一口气:贾师弟的脑筋果然很清楚,抬出法令,这下这帮无理取闹的同学该没话说了吧! 他们这十几个,身为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天天什么活儿都没干,能有一碗粥喝不错了。还要多吃粮食,简直胡闹!自己等人累个半死,每天也才吃两个馒头。 “呸!”陈嘉运走出来,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质问道:“贾环,我们都是书院的弟子,凭什么有的人能多吃,有的人能少吃?我不服!” 和贾环月考比试过成绩的马同学走出来,“我不服。” 和贾环竞争过内舍名额的外舍弟子牛同学走出来,“我不服。” 来讨个说法的十几名士子顿时躁动起来,“对,我们不服。贾院首,你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声音逐渐的大起来,“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明伦堂中,群情激奋。情况看似危险至极。 贾环用力的抿着嘴唇,表情很平静,偏偏头,对张四水说了三个字:“抓起来!” 简单、粗暴、直接。 张四水带着跟在贾环身后的四人拿起棍子动手抽人。庞泽义愤填膺的帮忙。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渣渣。棍子劈头盖脸的打下去。片刻后,明伦堂中肃清。陈嘉运等十几人都给制服,蹲在地上,不敢再咋乎。 公孙亮看的有点发呆。贾师弟这也太果决了吧!但,干得漂亮! 乔如松轻轻的舒口气。算是压下来了。书院这艘小船实在经不起任何内耗啊!否则,他们都有可能会死。 卫阳拍掌叫好:“好,打的好。一帮蛆虫!” 掌管刑罚的庞泽判处所有闹事的士子被罚去柴房里帮忙劈柴,烧热水。这些人离开前耳边就记得贾环怒吼的话:“我不是来跟你们讲道理的。你可以不服,但必须遵守规矩。” 明伦堂中,贾环骂完人,情绪激动,扶着书桌,摇晃了一下。 公孙亮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贾环,“贾师弟,没事吧?” “没事。饿的!”贾环一天也只吃两顿。所有吃三顿的人员都是武职。除了书院的弟子,还吸收了部分有家有口的灾民青壮。 书院当前的秩序不是靠讲道理来建立的,靠的是武力、规章制度。主席早就教导我们:枪杆子出政权!贾环又怎么会忘记! 贾环倚在书桌边,喝着热水,缓了缓,留守在明伦堂里临时充当书吏的乔如松、卫阳等十几名士子以及庞泽、张四水等人都聚拢过来。一起商议对策。 “还有多少粮食?” 贾环支持救灾事项。但公孙亮在书院多年,素有威望,所有的命令,文书都是以他的名义签发。他坐镇明伦堂指挥,这时轻叹道:“最多坚持到后天早上。到晚上他们就会发现真相。” 贾环心里有数,点点头。 乔如松建议道:“贾兄,还是要派人出城中购买粮食。道路虽则未通,但京城是天子脚下,官府的救灾工作必定已经展开。在下不才,愿往京师一行。” 卫阳还是一副冷傲的脾气,嗤笑道:“乔厚道,你太看得起官府的效率了。我跟你保证,顺天府现在肯定还停留在和户部文书来往的阶段。京城里有粮食。但是要粮食,必须要银子。” 贾环道:“银子我能解决。但是雨太大,此去京城四十里,前途都是永定河的河道。道路艰难,凶多吉少。要等雨势变小之后去京城购粮才可行。” 乔如松点点头。心里倒是有些诧异贾环怎么解决银子的问题。解决六七百人吃饭的问题并非容易的事情。 本朝太平年景,一两银子可购买两石普通大米。如今受灾,米价必然上涨。看这雨势,至少要准备一两个月的口粮。预计要筹集六七百两银子才够。 庞泽心里也是诧异,但随即恍然。听说贾环家中是京师豪族。几百两银子预计问题不大。 “那怎么办?” “妙峰山上的潭柘寺是远近闻名的寺院,必定有储粮。我已经让秦弘图带着山长的亲笔信前去交涉。他今天傍晚应该能回来。” 同寝舍的秦弘图出身猎户家庭,穿山过林是家常便饭,脚力强劲。贾环将送信交涉的重任交给他。 将目前的事情一条条的商议着,闻道书院众同学心中的压力稍稍缓解。 形势危如累卵,现在就看傍晚时秦弘图带回来的消息了。未完待续。 ... ... 第一百零一章 人或为鱼鳖(四) 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天地间的雨势不知道大或是小。只听的屋外雨声不绝。 书院西厢的偏厅里,点起一支蜡烛。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等人以身作则,各吃了一个馒头当晚饭,围坐在厅中谈论着当前书院的处境。另有若干学子侍奉先生们。 骆讲郎道:“听说,今天陈嘉运带人去明伦堂围攻文约,被贾环强行弹压下去?” 弟子点点头,将今天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骆讲郎发脾气骂道:“一群混账东西!”知不知道书院供养三倍的人口吃饭有多么吃力?要不是贾环真正能做实事,拿出方案。闻道书院早就被汇聚而来的饥民像蝗虫一样毁掉。哪有现在这样的秩序?他们竟然还有脸去闹事? 山长张安博性情宽厚,摆摆手,叹道:“不怪他们。我等经义娴熟,道理明白。实务上却都是平平。若非贾环,我等毕生心血就将毁于一旦。唉” 当下有讲郎问起如何解决粮食危机的事宜。 山长张安博道:“我与潭柘寺的智尘大师交好,已经手书一封,由弟子送往潭柘寺。必可要来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妙峰山,潭柘寺,静室内。 蒲团上,一名光头圆脸的老和正在闭目静坐。片刻后,一名灰衫和进来,轻声道:“师兄,我已经将闻道书院的信使打发离开。” 说完,欲言又止。 老和开口,声音浑厚,带着磁性:“张伯玉京师名儒,乡民受灾而往,他若拒绝,如何立足于士林?敝寺略有积蓄,又如何救得了众生?” 灰衫和垂下眼睑,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夜晚十点许,等候在书院明伦堂中的贾环等人,等到了回来的秦弘图。 看着疲倦不堪,满身泥泞的秦弘图,贾环道:“秦兄辛苦了。先喝口水,吃点东西,再说话。” 秦弘图体力耗尽,强撑着一口气回到书院,这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坐在地上痛哭道:“贾兄,我有负重托!潭柘寺的和不肯借粮。” “啊” “什么?” “怎么会这样?” 明伦堂中约二十名弟子被这个消息刺激的炸开了窝。每个人心中最后坚持的希望被抹灭,纷纷出声质问。一声高过一声。难掩惊讶、愤怒、绝望。 公孙亮痛苦的用手扶着额头,怎么会这样?在最开始东庄镇的灾民来到书院时,山长哀叹民生艰难,救助乡民。但是随着决堤之后再无洪峰冲击,消息传开,灾民慢慢的汇聚到书院。 而今,这些人已经成为书院极重的负担。贾师弟在尽一切可能腾挪。但如果没有粮食,这些饥饿的乡民会化身暴徒,将闻道书院的一切都毁灭。 乔如松沉默的握着毛笔。 担任传令职责的许英朗拍着桌子大叫,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叫喊。 卫阳呆若木鸡。一切都完了。他会不会死在这里呢? 张四水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下来。这六天以来,他们这些同学做了多少工作啊?文书、档案、规划。然而,这一切在突然间都失去了意义! 庞泽眼睛赤红。他参与过贾环预案的讨论:最坏的结果,若是饥民要化身暴民,书院的弟子必须自卫! 贾环心里极其苦涩。他不明白山上寺庙里的和为何不可能借粮。山长张安博可是致仕的四品官员,就是黄金,凭他的脸面,也能借得出来吧? 墨菲定律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它总会发生。如今,这微小的可能让他赶上了。情况变得极其糟糕、危险。 闻道书院四周都被淹没,如同孤岛,与繁华的城镇隔绝,只剩下向连绵起伏的山区中转移的道路。但连日来,汇聚到闻道书院的灾民都是从山区中出来。山中养不活闻道书院这六七百人。而且夏季之时,未经开发的山区中,毒虫猛兽极多。不确定的危险性大增。 作为一个拥有阅历的现代人,见惯世情的黑暗。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以强大的理智压抑自己的情绪。而后,拍桌子,让同学们都安静下来,说:“庞兄,启动第二套备用方案。你去取出来,发给大家看。” “什么备用方案?” 贾环抿了抿嘴唇,硬声道:“潭柘寺不借给我们粮食,我们就去抢!” 或许会流血。但前头的路都是绝路。要去趟开一条路。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他的选择是:爆发。 命,是要自己去挣扎的。 明伦堂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堂外,夜色极其的浓郁、阴暗。但希望之光,在每个人的心头被点亮。哪怕它是微弱的。 对于只读圣贤书的学子们来说,抢粮食吃,是一种很难接受的行为。类似于野兽。但更难接受的是他们当前所面临的困境。446名灾民中,有超过300名青壮男子。也只有青壮男子能挺过前期的灾情,抵达闻道书院这座储备着一些粮食的“小岛”。 闻道书院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书生。如果断粮,在饥饿的驱使下,这超过300名的青壮男子将会书院带来极其惨烈的后果,有着无法承受之重。 明伦堂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但最终方案还是定下来。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贾环、公孙亮、乔如松、庞泽、许英朗、秦弘图、张四水、卫阳、闻讯赶来议事的罗向阳、柳逸尘、姚纬、易俊杰、都弘围坐在一圈。大家都是神情疲倦。 有的人已经躺在被子上睡着。有的倚在廊柱上打瞌睡,有人去远端的火堆边烤衣服回来。安安静静的,没人说话。 他们将引领着闻道书院的六七百人的未来。死与生,成与败,血与火。明天抵达潭柘寺后就将见分晓。今晚的这一幕将会铭刻在大家的心中。 公孙亮悠悠的叹口气。天地之威,人性之复杂。他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疲倦袭来。唯一可以信赖的是贾师弟的意志。 贾环思索着,临睡前对身边的易俊杰道:“明天早上吃饭前,把韩秀才找来见我。”自主持就救灾后,他就没有再回过寝舍。 以书院八十名弟子作为核心的团队,外加其他的书院弟子,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灾民中巡查、讲解规矩、聊天、说前途、帮忙、督查。牢牢的掌握着局面。 刚才议事时,主管情报收集工作的易俊杰就在寒梅书院的灾民巡查。半路回来参与讨论,支持贾环的意见。 “贾兄,你放心,我明早一定把韩秀才找来。” 天蒙蒙亮,空中飘荡着雨丝。 明伦堂中,一片繁忙的场景。所有的人都已经起床,各司其职。 贾环在书桌前写文书,安排着事情:将求粮的结果通知山长、讲郎,抢粮的计划则不用通知,事后好有说法通知斋夫将早上的口粮增加以及留守事宜。 公孙亮、乔如松帮贾环补漏:要准备哪些东西、工具。行进的路线、热水、雨具。准备工作一一的安排下去。粮食要抢,但不能硬抢。 在出发之前,贾环要将灾民中的青壮年全部带去。这种“带出”不能是强迫的。没有人会愿意面对危险。贾环的方法是鼓动。 韩秀才在救灾中参与的是宣传部分,对这份工作他拥有极大的热情。不知疲倦。数天都没有休息。他最喜欢给乡民讲解约法三章、讲天下大事、讲洪水的由来、大骂贪官污吏,引得乡民一阵叫好声。在乡民中颇有声望。 贾环见韩秀才是要韩秀才鼓动青壮年同去。 约清晨8点许,韩秀才穿着灰蓝色的直裰,来到书院的正中心明伦堂见贾环。正好,众人在吃早饭。 贾环坐在书桌边拿碗喝着热粥,啃着馒头。 和贾环说话的卫阳掩着鼻子拿着碗离开。这位京城狂士韩秀才身上有一股子极其难闻的味道。他实在受不了。 韩秀才作揖行礼,“韩某见过贾院首!”秀才不与童生叙年齿,这是科场规矩。但此刻拥有秀才功名的韩谨,心悦诚服的向童生、时年九岁的贾环行礼,口称:院首。 他本来是来鼓动贾环为惩罚顺天府府尹陆新翰奔走。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困在闻道书院中。在这七天的时间里,他见证了一个奇迹诞生。本来应该在暴雨、饥饿中死去大半的乡民。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人死亡。虽然他们过的很苦。 他所看到的是:贾环展露出来的无与伦比的才华,令他叹为观止、心服口服! 他所想的是:若是朝廷政令通达,何至于天下事如此?若是东林党的组织有如此严密,上下一心,又如何不能上报君王、下安黎庶? 他每天都在观察、学习、进步。 贾环有点诧异韩秀才对他的称呼,以及所表现出来的礼节,笑了笑,道:“韩相公客气了。我找你来,是有事情要和你说。请坐!”说着,邀请韩秀才一起吃早饭。 韩秀才坐下来,“贾院首,叫我一声韩兄即可。”接过一名同学递来的一碗粥和一个馒头。很粗犷的喝着粥,咬着馒头。 贾环很直接的说道:“书院里没有粮食了。妙峰山上潭柘寺的和不愿意借粮食给我们。我要带人去潭柘寺抢粮。 韩兄在在灾民颇有声望,我要韩兄去灾民中鼓动。将青壮都带出去。一则是,保证书院这里的安全。二则是,要增加声势。” 贾环的话非常直白。 韩秀才知道事出有因,当即起身,作揖行礼道:“贾院首放心,韩某一定尽力。” 他本身就个是暴力秀才。别说抢粮吃大户,当年他还没入贡国子监时,在家乡对抗朝廷税监的事情都干过。 “好。”贾环一边吃饭一边和韩秀才讨论起细节。 一个时辰后,约300名青壮年带着干粮,从闻道书院冒雨出发,前往海拔800米的潭柘寺。 明伦堂前,人声鼎沸。 留守的罗向阳和乔如松在台阶前给诸位同学送行,“贾兄,此去万事小心。我等在书院静候佳音。” 贾环点点头,笑了下,带上斗笠,走进雨中。未完待续。 ... ... 第一百零二章 人或为鱼鳖(五) 雨点如豆。蜿蜒的山路中,人群沉默的前行。 约300名青壮年乡民,再加上闻道书院100多名士子,所有人都被告知:问道书院中已经没有粮食了。但潭柘寺里有! 沉默,是表象。潜伏之下的是对生存的渴望。这种渴望,野蛮而凶厉。此时的人群,就像是一锅滚油,只要一点火星,就要爆炸开。 约两个时辰后,人群大队抵达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山门前。 潭柘寺的大殿中,几十名僧人按照辈分、地位的高地站列几排。气氛极其紧张。大量饥民抵达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寺。 殿外的雨声清晰可闻。 潭柘寺主持智尘左手侧的灰袍僧人智无向众人说明当前的情况,“山门已经被饥民占领。现在慧来率武僧守着大门。外面情况不明。” 老和尚智尘披着袈裟,垂着眼帘,神情淡定。 一名老年的灰袍僧人出声安抚众僧:“三十年前,京师大水。然而敝寺地处深山,并未受到冲击。饥民体力不足,到不了金云峰。少数几名,慧来十人足以护卫大家的周全。不必惊慌。” 寺庙中的僧人情绪稍缓。想想也是,山高路远,饱一餐饥一餐的饥民哪有体力上山来到潭柘寺? 但就在这时,寺庙外,突然响起一阵高呼声。声浪喧嚣。令人胆寒。饥民,往往代表着毁灭! 很快,一名武僧装扮的青年和尚飞快的跑进来,汇报道:“方丈,闻道书院辛亥年院首贾环叩门。想要进来和方丈见面详谈借粮的事情。” 智无一听消息,火冒三丈,怒声大骂道:“闻道书院多的书生竟然将饥民祸水东引。心思如此歹毒!枉为读书人!” 但智无和尚大概忘了:昨天闻道书院的信使秦弘图手持山长张安博的亲笔书信来借粮被拒。 大殿中一阵骚动。和尚们纷纷交头接耳。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和潭柘寺往日有往来。但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作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情来。 主持智尘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外面喧嚣的声浪让他感受到沉重、巨大的压力。不能,生硬的拒绝,拖时间最佳。 潭柘寺占地约百亩。山门之后是一座宽敞的青石板大广场。广场正前方是潭柘寺的主建筑群。依山而建,连绵起伏。大门紧闭。 饥民们汇聚在广场中。在闻道书院的弟子带领下此起彼伏的呐喊:“要吃饭!”、“要活着!”、“吃他娘!”、“喝他娘!”。 人群的情绪已经如同半开的沸水。 闻道书院的众人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得到潭柘寺的回复:方丈智尘大师同意和贾环见面详谈。 贾环拱手,表情凝重的向同学道别,带着庞泽进入潭柘寺中。之所以选择带庞泽进去,是因为他需要一名“嘴炮党”的助手。 他们带着饥民来潭柘寺,说的好听点:叫做“借粮”,说的直接点:他们是来抢粮食的。这与潭柘寺是最直接的冲突。 生与死,成与败,血与火,现在都寄托在贾环肩头。担子有千钧之重! 贾环准备了预案。但他不知道他能否成功。因为,他始终没有想明白潭柘寺为何拒绝借粮。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一次极为特殊的谈判。失败即是死亡。 身后传来公孙亮、韩秀才、张四水、卫阳、秦弘图、易俊杰、都弘、柳逸尘等人的声音:“贾兄,小心。” 贾环深深的吸了口气! 谈判的地方位于潭柘寺偏厅的一间静室中。静室中布置的简朴,摆着一张方桌,几把椅子。潭柘寺出面的是主持智尘、其师弟智无。 下马威并没有少。带贾环、庞泽进来的黑脸和尚,在进静室前,拿刀锋在贾环喉咙上比划着,凉幽幽的刀锋让皮肤起了疙瘩。贾环嘴角抽搐。怕不怕?他当然怕!但怕,并没有卵用! 寒暄和客套都显得没有必要。在简单的通报姓名之后即开始最直接的交锋。 智无和尚质问贾环为何故意将灾民带到潭柘寺来,包藏祸心,若无闻道书院提供粮食,灾民绝无体力来到寺前,最后怒喝道:“贾院首,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何为?” “活下去。智无大师一定不知道有一样东西叫做希望。现在,潭柘寺的粮食就是灾民们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们来了。” 智尘皱眉道:“贾院首不知,敝寺没有多余的粮食。你家山长要救济众生,就应该自己承担起来。而不是将负担转嫁给敝寺。” “大师去和外面的饥民说。你看他们信不信?” 智尘明智的闭上嘴巴。智无暴怒道:“你以为我潭柘寺武僧不敢杀人么?” “外面饥民有783人,潭柘寺武僧共十人。你去杀人试试。你去杀。” “你以为我不敢吗?我先杀了你这个匪首。” “来啊!来。哥皱一下眉头就是狗娘养的。” “我要杀了你。” “来啊!” “我杀了你。” “来!” 静室中的气氛无比的紧张。像崩紧的弓弦。越来越紧。贾环和老和尚智无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针尖对麦芒。言辞如刀。都是在裸的谈论着生死:自己的命,或者别人的命。 在这江河泛滥,与世隔绝的日子中,妙峰山不需要秩序。暴力,鲜血,黑暗,掠夺,这才是主旋律! 庞泽看傻了。九岁的贾环,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和尚剧烈的争吵。不,他们不是在争吵,而是在拼命的恐吓对方,在逼对法让步,在赌命。 言辞不是说说。很有可能等会就要兑现。这是意志力的较量! 庞泽为他没能帮上贾环感到惭愧。 气氛终于到了极致。谁也吓唬不了谁!言语终究是无法代替行动。智无没有在静室中准备刀。不然,他会砍这小孩几刀。杀死不敢,将他砍个半死丢出去,以儆效尤。他敢。 而贾环做了准备,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重重的放在桌面上,“这是京城仁和堂卖的鹤顶红。我进来前已经吩咐过:半个时辰后我没有出来,就开始进攻。时间差不多了。饥民攻寺后,我自己会喝毒药,不劳烦诸位大师动手。” 智无看贾环的眼色就变了些。这是个狠人。居然设定了谈判时间,还带了毒药在身上。 智尘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守在门外的和尚进来。智尘吩咐下去。一共两件事:第一,测试鹤顶红的真假。 第二,核实外面饥民是否在准备进攻。以及数量如何?这么长时间,该查探明白了。 不久之后,结果反馈回来:第一,鹤顶红是真的。寺院里养的一条黄狗很快就口吐白沫,毒发身亡。 第二,饥民的数量很多。呼号声此起彼伏。预计不超过五百人。他们带了竹篙、木棍、梯子。正在行动。寺庙的侧面已经发现他们的人。 智尘老和尚愣了下,看看坐在桌边脸庞稚嫩、脸色平静,坚毅的孩童,禁不住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贾院首要借多少石粮?” “哗”庞泽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将身边的条凳带翻倒在地上。脸上在笑,但比哭还难看,干涩的道:“谈成了!” 然而,他竟然不知道贾环进来时身上带着毒药。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刚才是生死一线。这不是请客吃饭。会死人的。 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就流出来。庞泽分不清是后怕,还是喜悦! 潭柘寺外,公孙亮、韩秀才、秦弘图、易俊杰等人已经含泪在调配饥民准备攻入寺庙内。 配备了长棍、竹篙的饥民们,用人堆都可以堆死潭柘寺的和尚。在饥饿的驱使下,他们的战斗意志会非常强。 但留在潭柘寺内的贾环、庞泽必然会被杀死。抢粮食,哪有那么多道义、规矩可讲?见了血,就是不死不休。 然而,就在书院的众同学已经绝望时,大门打开了。贾环和潭柘寺的主持智尘大师出现在门口,贾环带回了最新的消息:潭柘寺答应借粮。 随即,欢呼声向一阵风暴般席卷潭柘寺的人群。消息传开。每一个人都欣喜若狂。有粮食,就意味不用死。借粮,意味着他们不用去杀人,或者被杀。书院的士子不愿意死,饥民也不愿意死。 秦弘图哈哈笑着,连雨水落在嘴里都不管,拉着身边一样狂喜的卫阳,卫神童的眼泪都流出来,“哈哈,哈哈。卫神童,掐一下,我不是做梦吧?” 易俊杰络腮胡子在抖,用力的拍着好友都弘。都弘被拍的不断的吸凉气。但痛苦,却是让他更加清醒的认识到一件事:他们得救了。 欢呼声在山峰中久久的回荡! 贾环召集已经分开的核心团队,分派事宜。此时,闻道书院的士子依旧控制着整个饥民队伍。 时间缓缓的流走。潭柘寺提供了一间大殿用作饥民临时休息用,并分批量提供饭食。书院的弟子们维护着秩序。 雨势下的越来越大。贾环喝了一碗粥,倚在大殿门口的廊柱,回头看看大殿中欢笑的人群,心里有些喜悦。突然间发现肩头的担子轻了许多。 秦弘图已经下山回书院传递信息。公孙亮、易俊杰、张四水、柳逸尘带着一拨有家有口的青壮,约40多人,背着一口袋粮食下山。他们将为今晚断顿的书院带去食物。 潭柘寺的主持智尘换了一身灰袍带着师弟智无顺着回廊走到贾环身边。智无道:“贾院首,你不怕我现在命人杀了你们?”未完待续。 ... ... 第一百零三章 人或为鱼鳖(六)-希望 贾环洒脱的笑了笑,轻声道:“当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 潭柘寺有存粮500石。足够寺庙约四十多名和食用一年。闻道书院约定只借一半,250石粮食。乡民们秩序井然。 这个时候,潭柘寺僧众又怎么会乱杀无辜? 智无只是心里一口气不忿,本来要吓唬贾环,见威胁失效,顿时黑着脸。他在最初其实是希望借粮食给闻道书院。毕竟,潭柘寺和有来往。他师兄智尘和山长张安博私交不错,诗词场合,棋友相交。只是,师兄智尘拒绝。 而今天他见到贾环待人上山来抢粮食,心中的愤怒顿时爆发。给不给,是个交情问题。但是,你带人上来抢,这是几个意思? 贾环见智无和黑着脸,心情不错,调侃道:“佛门首善之地,大师张口闭口说杀人,在乡民面前不注意下高僧形象吗?” 智无和的脸再黑几分。 智尘为师弟解围,岔开话题,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贾院首小小年纪,洞彻人心,实属不凡。张伯玉收了个好弟子。” 贾环笑着看圆脸的老和智尘一眼,重新去盛了碗粥过来喝。 智尘大师接着话题说道:“贾院首说你们共有783人。我以为你在饥民中搜罗了西山煤窑里的矿工。那些矿工都是流民,其中不乏亡命之徒。 我刚才命人点过,你们总计不过五百人。幸好如此。三十多年前同样是永定河决堤。妙峰山有家寺庙收留了一批矿工,最后寺庙的僧众全部被杀。如人间地狱。” 贾环沉吟了几秒,道:“谢大师提醒!” 智尘大师叹口气道:“不提醒你不行。这次永定河决堤,时至今日,乡民估计都死绝。接下来,若有灾民,必定是成群结队的矿工。 所以,我不赞同张伯玉收留灾民。再多的粮食也禁不起矿工们的消耗。而有你们闻道书院做据点,他们有能力上山到潭柘寺来。我们两家如今是唇齿相依。” 贾环轻轻的点头。救不救受灾的乡民,这看个人的选择。救或者不救,没有什么可指责的。救灾的职责在官府。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秦弘图拿着山长的书信,借不出来粮食。智尘大师不愧是寺庙的主持,脸厚心黑。闻道书院这个点若是被毁,潭柘寺将处在绝对安全中。不过,智尘大师大概没料到他有能力将灾民组织起来,扑上山来。 智尘大师看贾环的神情,就知道贾环明了他的心思,口宣佛号一声,“阿弥陀佛!”看着院落中的大雨。 智无和此时脸色已经缓了几分,开口道:“贾院首,你打算何时归还我们寺庙的粮食?” 贾环笑着道:“大师若是信得过我们山长的人品,就不用担心区区几百石粮食。信不过,我再怎么承诺都没用。” “”智无和给堵的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半响,说道:“你们山长知不知道你来抢粮的事情?” 贾环微微一笑,道:“这要看结果如何。”说着,对智尘大师道:“令师弟性情耿直,恐不适宜接任方丈一职。” 智无和的脸顿时又黑下来。他五六十岁的人,给一个九岁的小孩调侃、压住,实在让他有些郁闷,距离恼羞成怒只差一步。 贾环哈哈大笑,心情飞扬。 夜色笼罩着闻道书院。秦弘图已经将消息带回来:潭柘寺借粮100石。这个消息让留在闻道书院的乡民们、士子们欢欣鼓舞。 书院中心明伦堂西厢的偏厅中,山长张安博和六名讲郎点起一只蜡烛,聚在一起说笑、谈论今天借粮事宜。 山长张安博笑着道:“有了粮食,书院的局势就安稳了。真没想到贾环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决心。他不提前知会我,大概是担心我阻止他吧?但老夫又岂是食古不化之人!” 范文正公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闻道书院六七百人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活活的饿死。要谋一条出路。他赞同以强硬的手段向潭柘寺借粮。当然,他不赞同杀人。人死则无,粮借有还。 叶讲郎温和的笑一笑,道:“不摆出破釜沉舟的架势,潭柘寺的智尘老和未必肯松口。那老和滑溜的很。当然,等此次水灾之后,还得好好感谢潭柘寺的大师们。” 又道:“可惜我那瓶上好的鹅顶红大半给喂了狗。” 众讲郎都是莞尔一笑。 有人抚掌道:“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免得那畜生入了酒肉和的口。”讲郎们心中对潭柘寺一开始不肯借粮还是有怨气的。 明明有储备粮食,为何不肯周济一二?非得贾环带着人逼上门,摆出不惜一战的架势,才肯拿出粮食。闻道书院难道还不起两三百银子的粮食钱? 今天全程跟着士子上山目睹全部经过的骆讲郎疲倦的靠在椅子上,撵着短须笑。心里的感受是:畅快、爽、值得。 其实,今天情况的凶险远超在座诸位的想象。幸好,贾环成功了!否则,流血将不可避免。届时,对错将无从判定。只关乎生存二字。 现在嘛,自然是他们闻道书院占着道理:两家有旧,你潭柘寺有余粮,为何不肯借出?而且书院是先礼后兵。山长手书先至借粮不成,第二天才“大军压境”。 明伦堂的大厅中,灯火通明。潮湿的雨水似乎被隔绝在外。 留守负责的罗向阳举起手中的土碗,笑道:“诸位,为贾院首贺!”他们这里吃饭比较晚,已经快亥时末。 众人纷纷举起粥碗,意兴飞扬,“为贾院首贺!” 书院终于度过难关! 众人兴致高涨的议论今天的“借粮”。最精彩的当然是以不足五百人,闹出了五百多人的声势。公孙师兄他们谋划、运作的好。 此时,公孙亮等人劳累了一天,早早的吃过饭,洗了澡,回寝舍里休息。明伦堂这边值守的是罗向阳、乔如松等人。 乔如松坐在书桌后,宽厚的笑着道:“罗君子,书院这边稳下来,你也可以抽出时间关注你家里的情况。” 贾环对罗君子的信任要超过他。所以,留守的负责人指定是罗君子。但他并没有怨气。和衷共济,共渡难关才是当务之急。 罗向阳本来微微有些小胖,贾环有时会戏称他是小胖兄,但此时他的肚腩已经完全的瘦下去。喝着粥,笑呵呵的道:“ 乔兄有所不知。京城西郊这里,永定河曲曲折折。但要说能河水将整个西郊都淹没绝非可能。我家乡那里早就因连日大雨被淹,家人早已经转移到远离河边的村落。日子过的苦些,但不像我们书院这里与城镇隔绝。没有粮食。” 乔如松笑了笑,微微有些振奋的道:“如此说来,只要我们能将消息送出去,就有希望获得官府的救援啊。现在我们拥有足够的粮食。应当派遣人员向四周探路。不一定要抵达京城,能到一个村落、城镇也行。” 罗向阳一想,兴奋的道:“这是个可行的办法。我们书信和贾兄商谈。” 第二天上午时分,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粥香。 书院,内舍寝舍十二号寝舍中,卫阳从山长押着运粮食的队伍下来,吃过饭,回到寝舍。 寝舍中飘着淡淡的女子幽香。闻道书院虽然与城镇隔绝,但是不缺柴火,有热水提供。寝舍里这两个美女倒是拾掇的干净。其中一位还带着面纱。 同寝舍四个人。贾环自主持救灾以来就再也没回来过。床铺给这两个美女占去。 正在和两个美丽姑娘说话的林心远转过身,拱拱手,“卫兄回来了。听说,书院已经拥有粮食” 卫阳打着哈欠摆摆手,他都快累死,难得和林心远啰嗦,“林兄还是出去做事赚取口粮为好。天天守着妹妹、侍妾是什么道理?一天一碗稀饭顶什么用?贾兄建立的规矩,书院安全着。” 卫阳说完,也不管林心远什么反应,倒头就睡。非常时期,他有洁癖也讲究不了。未完待续。 ... ... 第一百零四章 人或为鱼鳖(完) 卫阳睡下后,内舍十二号寝舍里发生了争吵。清丽的女子声音与男子争辩,另有一个女子声音柔柔的劝着。 然而,这些事情,贾环并不知道。贾环在潭柘寺呆了四天的时间,坐镇指挥将来“借粮”的青壮年逐步、分批的派回闻道书院。潭柘寺同意借粮,他们自是不能鸠占鹊巢。 潭柘寺面积宽敞,粮食充足。而为防止灾民偷盗、破坏寺庙的财物、建筑,饭食,饮水一应由僧众准备。 不少灾民想要留下来“享受”这安逸的生活,不愿回拥挤的闻道书院每日卖力气以获取少量的口粮。 贾环自是少不了用些手段,将企图长住在潭柘寺的青壮年分批遣送回去。随着运粮队伍的来来往往,企图赖在潭柘寺的青壮年都被打发下山。 二十九日下午,小雨淅淅沥沥。山峰中水雾空濛。登高远望,江山尽为泽国。 潭柘寺一处偏殿门口,贾环和前来送行的智尘大师、智无、庞泽道别。贾环将会留庞泽在潭柘寺主持运粮的局面。闻道书院向潭柘寺借250石粮食,几天时间内搬运不完。 从山上向山下运粮是个体力活,长期工程。 潭柘寺粮食的总量,处在保密状态。只有贾环寥寥数人知道。对外宣称是借粮100石。否则,人心不足。难保不会有人提出要吃饱饭的要求。 智尘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以老衲的经验来看,这场雨再过四五天就要停下来。贾院首此去,功德无量。” 贾环轻松的一笑,双手合十道:“大师借出粮食,活命数百人,在佛祖面前的功德远超过我。” 智尘大师苦笑着口宣佛号。 贾环微微一笑,从容的带上雨笠,和张四水各自背了一小袋粮食,与12名同行的运粮队队员冒着小雨下山。 他对老和尚的判断很信任。人活得久了,就成了精。还有四五天,闻道书院就将不再是孤岛了。这苦难的日子会过去! … 傍晚时分,贾环跟着运粮队抵达闻道书院的后门,将粮食送入厨房边的粮库中。 从潭柘寺的粮食运来后,书院的情况稳定下来。恢复成由大师兄公孙亮在明伦堂的议事厅坐镇。罗向阳、柳逸尘带人管着粮库。罗君子私德过硬,柳逸尘吏员世家,钱粮算术精通,配合的相得益彰。 贾环卸下粮食出来,在粮库隔壁文书房里做事的罗向阳、柳逸尘已经迎到走廊中。 罗向阳笑的眼中有泪水。五天前,他受留守重托,在明伦堂前,和乔如松给诸位同学送行。贾环以决死之心率众上山,今日总算是平安归来。纵然这几日有书信往来,商议探路事宜。但此时再见贾环,令他心情激荡,几欲哽咽。 罗向阳弯腰深深一揖:“贾兄平安归来,令人欣喜至极!院首力挽狂澜,将书院带出绝境,向阳佩服,请受我一礼。” 柳逸尘目带钦佩,行礼道:“见过院首!” 回顾之前的困境,贾环心中感慨,伸手扶起罗向阳,拍拍柳逸尘的手臂,谦逊的道:“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参与的每个人都有份!”又笑道:“大家都是同学,别搞的生分了。真要谢我,改天请我喝酒。” 罗向阳和柳逸尘都是一笑。贾环每次聚餐喝酒都是喝茶的,年龄太小啊。 谈笑着进了文书房。文书房中二十多名正在做事的书院弟子纷纷起身向贾环行礼,目光狂热、敬佩、感激。当日的凶险,他们大部分人都参与、亲见。日至今日,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得救了。众人齐齐朗声道:“见过院首!” 贾环微笑着团团一揖,回礼,“贾环见过诸位同学。诸位安好!” 书院中,真正和贾环熟悉的人只有不到二十人。此刻,文书房中顿时热闹起来,各自回答。“好。”,“都好。”,“贾兄安好。”,“院首辛苦。” 负责管理劈柴、烧水等杂物的姚纬过来说话。贾环在文书房中和书院的同学谈笑了约半个时辰。将大雨最多持续四五天的消息告知大家。立时,欢呼声阵阵。声音由近而远的向整座书院传递开,感染着书院空气中的情绪。 而此时,贾环的身心也渐渐的放松下来。派人告知山长、讲郎、明伦堂的诸位同学一声,然后在厨房里提了一桶热水,准备会寝舍洗洗再去议事。 厨房的院落中,十几名妇女在厨房中帮着厨师、厨娘烧水、做饭。另有五六名男子在回廊中拿斧头劈柴,满身大汗。 通往内舍的回廊中,不时的可见来往的乡民。有的提着粥捅、粥盆、碗筷,有的端着要烘烤、洗涤的衣服。脸色有着饥饿后的苍白,又带着浅淡的笑容,眼神中有对活下去的憧憬。 贾环笑了笑。他喜欢这样生机勃勃的氛围。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但他,书院,乡民都将活下去,也必定能活下去。人定胜天!要有这样的气概、意志。 书院里有些孩童。贾环身上的衣衫早就泥泞。一路没人认识他。一路回到寝舍中。贾环推开门,顿时就愣住。 四人的寝舍中,靠窗的书桌边围坐着三个人细声说话、闲谈。一个是林心远,一个是他妹妹林姑娘,一个是网红脸的舒儿姑娘。 但,她们俩不是在死在12天前淹没东庄镇的那场滔天的洪水中吗?那天林心远哭的极为伤心。令他印象尤为深刻。心中也是一阵黯然。 林心远看清楚眼前泥泞、瘦小个子的孩童是谁时,禁不住喜的站起来,迎了两步,热情的道:“贾兄,你回来了?”贾环可是书院救灾的负责人,可以找他弄点吃的。 贾环只是点点头。他没心情理会一脸诌笑的林心远。看着窗口白纱遮面的清丽女郎,心中释然的松口气,微微欣喜的道:“林姑娘,原来你没死!” 他对林姑娘倒有什么别的想法。有好感,那也是见她真容之前的事情。 曾经有着好感的女子就这么湮灭在洪水中,着实令他心中凄然、忧伤。而今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这实在是令人愉快、高兴! 雨势将停,好消息也是一个连着一个! … 网红脸的侍女舒儿看到泥猴般的贾环,再感受着他的欣喜,顿时虚弱的笑起来,饿的,善意的回应着笑容。 闻道书院里,他们最熟悉的除了二少爷外就是那位公孙书生。但小姐都和他绝交,她们当然不愿意去找他啊。 其次熟悉的就是这位近日来主持全局,小小年纪,众人交口称赞的贾环贾院首。在困境之中遇到熟悉的人,很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林芝韵扶着桌角起身,有些无力,微微一福,清声道:“小女子见过贾院首!当日决堤时,我和舒儿去大谷山的布匹店看账目,半路被洪水所困…,二十日随着乡民辗转抵达书院…,谢贾院首活命之恩。” 贾环微微笑着点头。他自主持全局以来,就没回来过。林心远到底是书院的弟子,将妹妹和侍女安排在寝舍中,书院的弟子也没人会为这点小事说他。 至于林姑娘的感激,贾环并不太在意。要是天姿国色的大美女感激一声,他心里肯定蛮爽。漂亮的女子,谁不愿意亲近呢?但林姑娘已经毁容,他难以体会到爽--感啊。 灾民们真正要感激的是山长悲天悯人的情怀。 聊了几句,安抚林姑娘和舒儿姑娘安心的住下,将自己的床铺让给她们,贾环拿了自己的衣服,提着水桶到隔壁寝舍中换洗。再去见山长、讲郎、明伦堂的同学们。 … 接下来的两三天,雨势时大时小,令人蜗居闻道书院的众人的心情时而好一点,时而坏一点。然而到第四天,天阴沉沉的,但却没有再下雨。 书院中顿时爆发出欢呼声。轻松,喜悦的情绪在书院中蔓延。 中午时分,张四水带着两名会水的乡民,拿竹篙撑着这两天制作好的木筏向四周探路。 当晚,三人安然返回,带回了一些消息:往涿州方向的北河乡似乎有数处村落还有人烟。 闻道书院所在的妙峰山,往东走是刘家湾、龙泉镇、卧牛镇、香山,京城。往北走,就是妙峰山。 往西走,蜿蜒的山路深处是灵山、百花山,过山区后就是蓟县。往南是顺天府下辖的良乡县、涿州地区。地势相对平坦。 第二天,乔如松主动请命,带着张四水,柳逸尘以及两名会水的乡民往良乡县、涿州方向闯去,寻找和外界的联络。 … 八月初,大周北直隶顺天府良乡县北河乡黄洛镇中忽而变得热闹起来。朝廷的官员,太监、豪门的奴仆,商人、生员各色人等汇聚在此。往北眺望。 这里业已经成为救助西山煤矿和宛平县周边地区的赈灾中心。粮食、人马、器械汇聚。然而,大雨才停,车马不通,只能通行小船。效率低下。 这些人群中还有焦虑等待的各家奴仆。闻道书院的士子中,不乏官宦子弟。十几天消息不通,家人派人来打听。 八月五日下午,乔如松等人撑着木筏,和黄洛镇中派出搜寻、传递消息的小船碰上。 小船船头有几个衙役,扬声闻道:“你们是哪里的士子?从哪里来的?” 看到小船时,乔如松的手就一直在颤抖,这时大声答道:“我等是闻道书院的士子,顺天府童生,被洪水困在山中…” “随我来。一起回黄洛镇。朝廷钦差大人在镇中。” 木筏上正在撑竹篙的张四水,手里一软。这些日子的苦楚不觉的涌上心头。泪流如雨! ... ... 第一百零五章 惊变 阳光刺破厚厚云层。太阳在一个多月的阴雨天气后露出脸庞。姗姗来迟,但为时不晚。 妙峰山脚下的闻道书院中,众人都是喜形于色。 同一时间,妙峰山的西面,连绵起伏的山脉中,林间氤氲。山间小路泥泞不堪。一阵脚步声悉悉索索的传来。 一名,两名,三名无数褴褛衣衫的饥民从山林中走出来,面黄肌瘦,目光死寂,气力衰弱,缓慢的往前行走着。 长长的队伍,似乎看不到尽头。 贾府中,贾母上房处,探春正在她房间的书桌前反复的看着一个多月前贾环的回信。而今,她的三弟弟音信杳无。京城西郊一片汪洋。 富家大户,这几日都有出城施粥。贾府亦不例外。但没有任何关于闻道书院的信息传来。 只听说京城西郊的白檀书院被淹没,弟子死伤众多。 探春放下信,明眸幽幽,轻轻的叹了口气。 香山,栖霞观中。 一名身姿纤巧婀娜的女子在两层楼高的精美楼宇中向西眺望,娥眉紧锁,轻声念着道经。 京城,通政司的衙门中。下午时分,几名小吏聚在公房里,喝着热茶,说着京城近日的洪灾。 “据说章相的嫡孙被困在卧牛镇的双鹤书院,那可是最受老封君宠爱的孙子。” “哈哈,那章相可要焦头难额。李相盯着永定河决堤这件事做文章。他要是敢先救卧牛镇,必然被东林党的御史弹劾。” “所以,谢相建议圣上派朝中名臣齐驰为钦差,总督办理赈灾、治河、民生等事宜。齐大人已临良乡县。” “顺天府陆府尹最近在城中四处奔走,意欲脱罪。听说还求到了忠顺王府上,当真是病急乱投医。哈哈。” “诸位,慎言,慎言。” 京城国子监。连日来的暴雨终于消停。国子监中很多地方仍有积水。 然而作为京城最活跃的士子群体,国子监中已经对此次永定河决堤,京师郊外受灾的情况议论纷纷。 同学韩秀才韩谨韩子桓曝出的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墨河防银两百万两被屡屡提及。舆论的矛头指向陆府尹。 外舍课堂中,一名长脸士子举着手臂大吼道:“吾友韩子桓前往闻道书院邀请京师名儒张伯玉出面弹劾陆新翰,不幸遇难。吾友之志,吾等继承” 一场连绵的暴雨造成京城三大河流的永定河决堤,洪水肆虐京城西郊。北直隶,毗邻的山西两地都受到巨大的影响。西山煤矿停止运转,煤路断绝。 皇帝震怒,朝堂上的争吵,官场在角力,总督巡视,官员、小吏、衙役在忙碌贪腐者在推辞责任,无关的官吏在看热闹,权贵们在博弈受灾的民众流离失所,伤亡者不可胜数,幸存的人们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家人、朋友、长辈的担忧。这一幕幕的画卷在雍治九年的七八月陆续上演。 但这些事情,暂时和偏居在京城西郊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没有关系。 小小的书院中,此时热闹、欢笑、有序、温馨。随着最艰苦的日子过去,一天有三顿稀粥供应。这微小的幸福荡漾在众人的心头。那紧绷的心弦已经松开。死亡的威胁远离。 大家都在等待着昨天出发的木筏安全返回,带回外界的消息,以及生活的希望。 下午时分,已经是乔如松等人出发的第二天。闻道书院明伦堂中,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等人与贾环、公孙亮、卫阳、韩秀才、许英朗、秦弘图、易俊杰、姚纬谈论着这次水灾。 骆讲郎道:“历来都是大灾之后有大病。很容易行成瘟疫。我们书院要避免卷入瘟疫,最好还是撤离。” 张安博坐在榻椅中,宽厚的一笑,和蔼的道:“放弃谈何容易?这么多书,这么多弟子,我们怎么带得走。”说着,看向贾环,“你要将方案里的那些防疫措施整理出来。” 贾环笑着点头,“山长,等乔同学回来,我立即着手整理。”等打通和外界的通道之后,他这个救灾总指挥就可以卸任了。话说,真的很久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 叶讲郎笑笑,温声道:“灾后的事情,核心问题还是在粮食。山长肩头的压力大。” 张安博自嘲的笑道:“到时候,豁出这张老脸不要,去京城找旧友化缘。” 众人都是大笑。贾环眼神闪了闪。 吴讲郎咳嗽一声,提醒道:“诸位,辛亥年院试在即。按照往年的规矩,恐怕报名已经结束。而中秋前后就要考试。我们书院这次的成绩” 张安博道:“无妨。此次京西大水,宛平县受灾严重。以老夫看来,报名时间必定会宽限。考试时间也会向后推迟。” 众人点头。这是正论。 正说笑间,突然一名外舍的弟子匆忙的跑进来,浑身都是泥水,神情焦虑。众位师长都在,他匆匆行礼,尔后径直向贾环汇报道:“院首,书院西面来了一大群饥民。为首的两人说:他们五十里外雁堂村煤窑的窑工。恳请我们书院施舍粥米。” 窑工,这个词让在场山长、讲郎、弟子都是变色。众人骚动起来。“铛”的一声,一名士子的墨砚落在地上,墨汁洒了一地。但没有人责怪他。潭柘寺智尘大师的告诫言犹在耳。现在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提到嗓子眼。 煤窑的窑工又称矿工。京城西郊最大的行业就是煤矿。朝廷设有煤税监,但私窑比官窑的数量多上几十、上百倍。所用的窑工,都是来自各地的流民,无籍可查,其中不乏亡命之徒。 “恳请我们书院施舍粥米”这是一句客气话。如果不给,后果就是血洗书院。 外舍的弟子之所以径直向贾环汇报,是因为贾环在连续这些天建立的威望和信任。他能将大家带出绝境。不仅是这名外舍弟子,连山长、讲郎等人此时都看向贾环,等着他拿主意。 毫无疑问,闻道书院再一次面临着生死的考验!就在即将完全战胜洪灾的最后时刻,危险再一次突兀的来临。 被寄予厚望的贾环缓缓的站起来,心中苦笑。看了一眼大师兄公孙亮:大师兄,貌似你诡异的霉运已经传染给我了。 的啊!只等着乔厚道带来外界的消息,书院这里的危机就会完全解除。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来一群窑工组成的饥民?贾环此时的心情,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我日! 公孙亮一身白袍,精神抖擞,起身道:“贾师弟,你吩咐。” 贾环点点头,走到大厅中间,面对众人,抬起右手,骚动不安的众人慢慢的静下来,看向那个瘦小的身影。 贾环大声道:“诸位,危险再次来临。我的第一条命令:恢复危机状态的所有应急机制。各司其职。 第二,命令所有的护卫队队员立即归队,武装起来。由公孙师兄、秦弘图、姚纬负责。 第三,向书院内的乡民公布消息:窑工要来吃光我们,杀光我们。不想死就要反抗。将所有的青壮组织起来。由韩秀才、都弘负责。 第四,派遣人手核实窑工的人数、情况、后续。由易俊杰负责。第一时间向议事厅通报情况。 第五,许英朗派人通知山上的潭柘寺,将他们的武僧借调过来。让庞泽下来协助我处理文书,掌管刑罚。 第六,通知罗向阳,再次实现粮食管制。并计算上山运粮队伍的人数、次数。重新安排人手。 执行。” 贾环抿着嘴唇,用力的挥了下右手。大厅内约一百多名士子纷纷起身待命。 首先要组建的核心指挥机构:议事厅。所有的命令都将以公孙亮的名义签发。山长和讲郎们都起身退开。众士子娴熟的将书桌拼起来。卫阳等六人打开墨盒,铺开白纸,提笔立就,公孙亮签字画押。 一队队的士子跟着领头的人员向贾环行礼后,拿着命令出了明伦堂,奔向闻道书院四周。 闻道书院的机器,再次高效的运作起来。 六七百人的书院士子、乡民再次紧张起来,发动起来,直面生死。 窑工来了。消息,在一个时辰后传到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中。信使带来了山长张安博的亲笔书信。 智尘大师长长的叹口气,望着天空中血红的夕阳,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二号人物智无和尚黑着脸。脚下不远处有瓷杯的碎片。他刚刚气的发火。怕什么,就来什么。 智尘大师心情沉重,吩咐道:“唇亡齿寒。师弟,你带惠来他们去吧。有愿意去的僧众,也带上。闻道书院不保,我们潭柘寺也保不住。” “是师兄。” 潭柘寺决议增援闻道书院时,夕阳最后一抹斜晖掠过闻道书院西侧山路上的树林。 林间,贾环、易俊杰正在与窑工的领袖见面。未完待续。 ... ... 第一百零六章 真正的猛士 雁堂村距离闻道书院西50里,是京城西郊著名的煤炭产地。官窑和私窑并立。窑工人数不可胜计。 树林间的凸凹不平的空地上,残阳如血,将最后的余晖印下来。林外都是密密麻麻停下脚步的饥民。闻道书院的十几人和七八名拿铁镐的窑工相互警惕、隐隐对持。 气氛僵硬。 两名领头的窑工都是约三四十岁的汉子,穿着蓝色的短褂,手脚粗大,精壮健硕。一个姓孔,一个姓方。 贾环主动的打招呼,客气的和两名领头的窑工寒暄,互通姓名,身份。 孔窑工上下的打量着贾环几眼,轻蔑的道:“小娃娃,你家大人不厚道。我们诚心实意的求点口粮活命。他竟然派你个小娃娃来和我们说话。嘿,不想借粮就直说。” 说着,孔窑工回头看了眼,身后拿着铁镐、铁锤等器械的矿工往前走了半步。气势逼人。孔窑工再看贾环一眼,咧嘴一笑。威胁的意味十足。 贾环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以他的阅历,见惯世情的黑暗。来谈判,心里其实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但他还是抱有万一的希望:大雨已停,山中和外界的联系随时都会恢复,窑工们根本没有必要鱼死网破。 但现在,万一的希望还是破灭。 贾环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最近的运气不太好!墨菲定律持续验证。 闻道书院西边的一处回廊中,山长张安博、骆讲郎、叶讲郎、韩秀才等人眺望着不远处的树林,焦虑的等待贾环、易俊杰前去谈判结果。 有弟子在书院的墙壁上搭了梯子,骑在墙头,和外面传递着消息。一百多名青壮手持木棍等简陋的武器在秦弘图的带领下等候在墙下。 山林外那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饥民队伍实在让人头皮发麻。 张安博转头问身边的韩秀才,“贤生可有退敌良策?”他是老资格的进士。这么称呼韩秀才并无问题。 韩秀才惭愧的道:“张前辈,此等局面在下无能为力。硬拼的话,我们肯定会输。要看贾院首的决断。” 张安博轻轻的叹口气,点点头。将六七百人的生死存亡,压在一个九岁孩童的肩膀上,他心中实在是有些歉意。但他主持局面,也解决不了问题。 夜幕之中,苍山如海。沉甸甸的压力,在看不见的空气中凝聚。 约半个小时,贾环和窑工的两名首领勉强达成一份提供粮食的协议:闻道书院将以救灾的形式向饥民们施粥,同时要求饥民们分批进入书院领粥时保持秩序。书院明天就能打通山中和外界的联络。 随后,贾环率人退回书院中,做着准备。 山林中,窑工中领头的几人聚在一起商议。氛围轻松。刚才那份协议,他们并不放在心上。闻道书院有粮食就行。至于,事后朝廷的追捕,他们这些亡命之徒又怕什么? 孔窑工讥笑道:“老方,他们要我们派人进去领粥吃,还有守规矩。那小兔崽子怕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吧?嘿,一碗稀粥够什么?” 其中一名刀疤脸大笑道:“读书人心眼多。不过,那个小屁孩肯定是眼高手低!哈哈。” 领头的几人都笑起来。 方窑工阴森一笑,道:“正好里应外合。免的我们多费手脚。老孔,老九,你们安排下去。一个时辰后动手。” 天色渐渐的黑下来时,潭柘寺的智无和带着十名武僧、十几名僧人赶到。同行的还有庞泽等留守在潭柘寺的书院弟子。 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庞泽、韩秀才等二十多人系数汇聚在灯火明亮的明伦堂商议对策。由贾环主持会议。 贾环初步判断,饥民群体很有可能已经给亡命之徒控制。否则,窑工们将会像乡民一样,接受闻道书院的赈济,并接受管辖。这很正常,乱世出英雄。当然,这些亡命之徒算不得英雄。 因而,贾环根本没有打算履行协议。否则,号称有3千饥民的窑工门要吃饭,怎么可能半个小时就达成协议?贾环只是为争取到2个小时的缓冲时间。 时间紧迫,明伦堂中气氛十分紧张。大家讨论着,会议持续了1个小时后结束。在贾环的调配下,领了任务的士子都离开明伦堂,各司其职。 明伦堂门口,贾环扶着廊柱,沉默的仰望着阴沉的星空。 贾环很清楚自己擅长的是什么。是管理,是准备预案,是领先数百年的知识、见识。但要说军事、个人武力、指挥打群架,这不是他擅长的。他顶多就个街头斗殴、匹夫一怒的水平。 作为一个现代人,直面生死这种事很少,很少。顶多是车祸、生病等。文明社会在秩序、安全上还是相当不错。现在的情况多少让他有些无语、肝疼。 是的。没有迷茫、彷徨、犹豫、哀伤! 鲁迅先生在纪念刘和珍君中写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贾环很清楚他现在身上肩负着什么样的担子、期望、责任。 自小父亲的教导,生活的磨砺,让他并不缺乏坚强的意志,面对困难的勇气。 男儿到死心如铁! 贾环感慨时,卫阳走到贾环身后,提醒道:“院首,时间到了。” 贾环回头,用强大的理智压制住心中各种负面的情绪,镇定的命令道:“打开书院大门!” 来吧! 闻道书院大门徐徐的打开。刀疤脸老九带着二十多名兄弟混在第一批200多名饥民中,排队进场。按照协议,窑工们将会以200名一批,每隔半个时辰,依次前往闻道书院中领取稀粥。 闻道书院偏西侧的一处小山岗,几支火把点燃,方、孔几人给众人簇拥着,嘴角带着阴谋得逞的笑容,看着刀疤脸老九等人分批进入。 进入书院后,就看几名书院的弟子和乡民拿着木棍,高声维持着秩序,“顺着回廊往前走,有粥吃,不要乱。10人一组。”回廊中的箩筐中放着瓷碗、土碗。 “花样真多。这有用吗?”刀疤脸老九心里嘀咕,拿了一只碗,往一处偏厅中走去。进门后,偏厅中摆放着一联排的书桌,书桌后各自坐着一个书生。总计有十个。 “大叔,贵姓?” “没有姓,矿上大家都叫我老九。” “大叔,年龄?” “32。” “大叔,有无家人在队伍中?” 连续的十个问题,问的刀疤脸老九心烦气躁,最后一个位置上坐着一名小小的孩童。老九瞬间就认出来,这是刚才出去谈判的闻道书院院首。 显然,这是对方的首脑人物。刀疤脸老九不自觉的感受了下怀中揣着的锋利匕首。目光在这孩童的喉咙处比划了一下。 贾环看了看传过来的纸张上问题的答案:危险份子。签字画押,将纸张递给刀疤脸老九,“这是领粥的凭证,拿好。”指了指路,“左转,直行。” 刀疤脸老九强忍着杀了他的冲动,左转,进门。一道匹练划过。 “咚!” 似乎有什么东西滚落到地上。 时间渐渐的过去了。第一批200名饥民全部进入闻道书院。方窑工眯起了眼睛。刀疤脸老九并没有按照约定发起攻击。 有人询问,有人建议立即强攻。但领头的方窑工摇摇头,指派道:“鹞子,你再带十几个兄弟混进去。” 半个小时后,方窑工再次指派了一名头领带着几个兄弟进去。 再过半个小时后,闻道书院中依旧没有任何内应的迹象。方窑工的心逐渐的沉下去。 随后有一大批灾民从书院出来。很快新的消息在饥民队伍中传开。“书院里的粮食足够大伙儿吃三天。明天就能和山外联通消息。随后就会有粮食运进来。” 窑工组成的饥民爆发出阵阵欢呼声。还没有分配到进入书院领取稀粥的人群躁动起来。往前拥挤着。场面有些混乱。 此时,方窑工感受到几许微微的凉意。他能感觉到场面有些失控。 当第三批两百名饥民完全进入闻道书院后,大批的乡民打着火把,手持武器,从闻道书院的大门口涌出来。迅速的,气势汹汹的向灾民们扑来,“朝廷缉匪,只诛首恶,余者不问。” “朝廷缉匪,只诛首恶,余者不问。” “朝廷缉匪,只诛首恶,余者不问。” 漫山遍野的叫喊声,声势极大。谁也不知道书院里到底有多少青壮,过来。窑工们正要组织抵抗时,自家队伍后面爆发出呐喊声,与书院的青壮相和。黑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喊。 领头的几名武僧拿着钢刀将手持铁镐要反抗的矿工劈死。血迹弥漫。 局势瞬间崩溃! 闻道书院外到处是“蹲下不杀”的口号。漫山遍野。锣鼓喧天。 贾环此时已经从偏厅返回书院正中的明伦堂。散布流言,安抚灾民的事情都是韩秀才和都弘带着人在做。正面的战场,他全权委托潭柘寺的武僧慧来、闻道书院的秦弘图、易俊杰、姚纬处理。 明伦堂中,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公孙亮、庞泽、智无和等人脸露喜色。书院里的妇孺,等待消息的士子们,都是欢欣鼓舞。 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局势。在大厅里,在寝舍中,在讲堂里,在回廊中,在厨房里,在粮库中。有担忧,有释然、放松,有喜悦,有流泪。种种情绪,爆发出来,在书院上空行成巨大的欢呼声!在压抑之后猛烈的爆发! 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 赢了。 贾环没有参与大家的讨论,走到门口,他想一个人静一静。突然间一阵不可抵御的疲倦袭来。贾环倚坐在门槛上,笑着,突然间,有眼泪流出来了。未完待续。 ... ... 第一百零七章 恰同学少年(一) 欢呼声响彻在书院的每一个角落,此起彼伏,久久不散。很多人在多年以后依旧记得这个夜晚。记得在睡梦里出现的“蹲下不杀”的胜利呼号,记得喜极而泣肆意留下的泪水。 有乡民,有妇女,有孩子,有老师,有学子 时至凌晨。明伦堂中,灯火通明。贾环在四张课桌拼起来的书桌边忙碌的处理着各项杂务。新抓捕来的“俘虏”越来越多,被安置在山长居住的曲水院。 大批的士子被抽调过去进行各项工作:安排住宿,饭食,热水登记矿工们的户籍名字、家庭情况,设立保甲编制,任命负责人讲解书院的各种规矩执行文宣工作等等 最重要的工作是甄别矿工中的亡命之徒,避免窑工再次被煽动、控制、对抗。 在安排了出击的乡民、护卫队、武僧们轮班休息后,贾环将明伦堂的事务交给大师兄公孙亮处理,带着庞泽、韩秀才、易俊杰、都弘亲自前往曲水院,甄别已经被安置下来的823名窑工。 不收容窑工,留在书院外面,明日白天之后他们又将汇聚起来。闻道书院里有粮食。这是生存的驱动。 贾环绝不会让窑工们再次给亡命之徒控制,将他们收容进书院,进行整编、控制。 在封闭的环境中,如何甄别敌我?这是个难题!贾环曾经给公司新人培训过企业文化,熟悉各类演讲技巧,研究过传销的套路,熟读主席、彭德怀元帅的传记。 很多年以后,韩秀才韩谨依旧难忘今晚的经历。他在日记里写下他的看法、感慨、回忆。让后人从那寥寥数语感受着他的狂热、震惊、崇拜。 “余生平未见,今日茅舍顿开,始有闻道之感。其法曰:诉苦、励志、发动群众、组织群众。院首之龄少于余。然院首之才胜余十倍,百倍,万倍!” 有着同样感受的还有:庞泽、易俊杰、都弘等参与此事的书院士子。 明伦堂中,公孙亮处理着繁复的琐碎事务。乔如松外出打通消息、通路,由卫阳代替乔如松,协助他处理各种零碎的事务。卫阳做的非常好。 此时,山长张安博、讲郎们、智无大师们都前往西厢去休息。汇聚在此的士子们忙碌。明伦堂中剩下的人并不多。 间隙时,公孙亮喝口温水,笑着道:“卫同学,你年纪若是撑不住可先休息会。等忙起来,我再喊你。” 卫阳顶着神童的头衔进入书院,早前在书院很孤傲,并不卖公孙亮的面子。公孙亮再有才华,一个童生而已。生员才算是进入士林。然而,现在,他已经改变,拱手道:“谢公孙师兄关心。我还撑得住。倒是,院首要赶紧休息。” 他今年13岁,而贾环才9岁。真论起来,最需要休息的其实是贾环。 卫阳已经将对贾环的称呼成敬称。这次洪灾中,贾环两次力挽狂澜,拯救书院,他心中非常佩服。他这个神童,在院首面前,不值得一提。 同样的,对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这些同学,对他们的品德、才华,也佩服至极。 在大权在握的情况下,他们和衷共济,不搞特殊:和大家一样,一天两餐,一餐一个馒头。而做的事情更多。实际上,他们要多吃一点粮食,谁又会不服气呢? 还有,张四水、庞泽、柳逸尘、许英朗、姚纬、秦弘图、易俊杰、都弘等人,都是以身作则,私德无亏。 这令自小见惯官场等级的他,颇有感触。和他们共事,是他的荣幸! 公孙亮就笑了笑,叹道:“贾师弟哪儿更麻烦、更危险。他暂时是没法休息。希望,乔厚道他们赶紧回来吧!” 明伦堂外,东方晓星渐沉。黎明就要来了。 三十里之外,晨光熹微。顺天府良乡县北河乡黄洛镇中的一处客栈里,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忧心忡忡在房间中休息。三人几乎彻夜未眠。 今天是他们离开书院的第三天。他们还不知道昨天夜里书院面临的巨大危险。离开时,书院的形势暂时稳定。 他们忧心的事情还没有见到总督救灾事务的朝廷名臣齐驰,求得粮食支援。 当日到镇中,衙役和小吏将他们的情况报上去,总督衙门安排他们在这家客栈中暂住,等候召见。毕竟,六七百人的灾民需要救助,是一件大事。 否则,他们几个书生,身上只带了几两银子,想要在汇聚了大量人马、物资的小镇中找一间客栈休息极不容易。黄洛镇已经成为京西地区的赈灾中心。 同行的两名乡民,在闻道书院无家无口,已经在官府的安排下重新安置。他们也不愿意再回到闻道书院过吃不饱饭的日子。双方在镇中就此作别。 上午时分,总督衙门一名小吏到客栈里传讯。将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带到临时设在镇中一家酒楼中的总督衙门。这让三人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总督衙门中人来人往,又保持着安静。三人被一名书吏带到酒楼东厢房的一间雅间中,出面接待的是齐总督幕府中一名姓曹的幕僚,长须短脸。其貌不扬。 曹师爷和乔如松三人谈了大半个时辰,摸清情况后,沉吟着道:“根据几位小友反应的情况,贵书院情况稳定,总督衙门暂时无更多的粮食调配。这样吧,我拨一艘小船,送你们回去,先通消息。情况如果有变化,立即来总督衙门报告。” “诶,大人,这” 曹师爷笑一笑,道:“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来人。”一名小吏进来候着。 约半个时辰后,临近中午时分,乔如松三人在总督衙门的安排下,从黄洛镇中的临时码头准备出发。码头处漂泊七八艘临时征调的小船。 这时,一名五十多岁的青衫老者从镇中匆匆赶来,喊道:“几位小友可是去往闻道书院,带老夫同去。” “正是。老先生去书院何事?” “老夫姓沙,要前去书院访友。不知道贵书院的山长张伯玉可好?”青衫老者气度不凡,说话几句,和小吏办了交接,登上小船。 一行四人交谈着,坐船前往被洪水困在山中十几天的闻道书院。 设在酒楼中的总督衙门忙忙碌碌。酒楼后的院落正厅中,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穿着常服在案几边处理着事务,方脸长须。气度森严。 进去的书吏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齐总督海内名臣,手段凌厉。此次总督救灾等事务,他们不能不打起精神来做事。 齐驰将手里的一封文书丢在案几上,面沉如水。各地反馈回来的情况不大好。户部的救灾粮食按照惯例被剥去三成。令他左支右绌。而大水将退,官道被毁,救灾难度将加大数倍。 曹师爷进来,行了礼,略微等了一会。 齐驰问道:“事情如何?” 曹师爷道:“东翁,闻道书院内士子们安然无恙。无一人损伤。还借了山中潭柘寺的粮食,救济了周边乡民六七百人。暂时无忧。我派了艘小船将几名童生送回去了。” 齐驰点点头,拿起茶杯喝茶,没说话。 曹师爷道:“张伯玉京师名儒,然而昔年一封奏折,为当今圣上所恶。军机处何大学士屡屡推动他出仕都未成功。症结、缘由可知。东翁对闻道书院不可太近。” 齐驰面无表情的道:“本督救灾方略:首重治水,其次复煤。其次安民。与陈年旧事无关。” 曹师爷心里笑了笑。他这位东翁,心里还是清楚的。 八月初七,天晴。 水面,正在缓缓的退下去。从闻道书院的大门口望去,被洪水摧毁的东庄镇已经露出小半。屋顶、残垣断壁、泡在水中枯死的大树、难闻的各种尸体的味道,人的,动物的。呈现出残破、死寂的灾后景象。 沙老先生、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一路看着这样的景观,于下午2点许抵达闻道书院。 贾环正在曲水院的一处回廊中和矿工们“聊天”,了解情况。庞泽表情有些复杂的过来通知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返回。 贾环微微点头,笑着和矿工们再聊了几句,结束聊天,和庞泽一起往西厢的偏厅中走去。 “庞兄,情况怎么样?” 庞泽郁郁的道:“贾兄,有喜有忧。喜的是,我们终于和外界联系上。总督救灾事务的是朝廷名臣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齐大人。他正在距离我们三十里的黄洛镇中。 忧的是,齐大人并没有给我们派粮食过来。只是派了小船将乔兄他们几人送回。” 贾环禁不住苦笑,自嘲的拍拍额头,“庞兄,我们的运气不大好。”他最近的运气实在是相当糟糕。墨菲定理如影随形。 他昨天晚上幸好没有睡,连夜将隐藏在窑工中的孔窑工给搜捕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只要再坚持一两天,等粮食运进来,即可让形势稳定下来。 但刚庆幸了还没半天,又来一个坏消息:和外界的消息通了,但是没有粮食运进来。 庞泽也是苦笑一声,“贾兄,按照我们讨论的预案。看来,要准备派人去京城买粮食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明伦堂西厢偏厅门前。未完待续。 ... ... 第一百零八章 恰同学少年(二) 昨晚获胜后,山长张安博让出曲水院用来安置矿工。就曾有言:他和讲郎们不再前往明伦堂的议事厅打扰众弟子处理救灾事务,唯盼此次水灾迅速过去。 偏厅中,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智无和等都在。环坐在厅中。公孙亮留了卫阳在明伦堂留守,过来说话。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正在给众人讲述外面的情况。 贾环和庞泽进来。众人正各自述说着意见。有人为打通和外界的联系是好消息。有人则认为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谈。并不能解决书院目前的困境。 今天上午,书院又陆陆续续的收容了一批昨晚被冲散的煤窑上的矿工。总计收容958人。现在闻道书院此时粮食的压力非常大。 贾环给山长和讲郎们行礼,“贾环见过山长。见过诸位讲郎。”又道:“见过智无大师。见过诸位同学。” 山长张安博坐在正中榻椅上,和蔼的看着贾环,伸手虚扶,笑着道:“你来的正好。我们听听你的意见。”正是这个九岁少年以其强大的意志、卓绝的才能撑起闻道书院,度过难关。 老友北直隶提学沙胜来访。他心中已经决意为贾环争取秀才功名。因私而公非君子,然而,贾环保住闻道书院,他岂能无动于衷?他要为贾环争取一个公平展示学问的机会,不能以年龄为借口将贾环拙落。 贾环嘴角泛起苦笑,“山长,为今之计,只有我们书院自己出银子购买粮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叶讲郎满意的看着他的得意弟子,捻须问道:“这是为何?一千五百多人吃饭,每日消耗很大。书院哪有这么多银子?还得依靠朝廷赈济。” 贾环知道还没有回答,坐在山长张安博身边的老者断然道:“叶贤生不必奢望。我从黄洛镇中来时,总督救灾事务的右都御史齐公山的救灾方略已经传开:首重治水,其次复煤,其次安民。” 骆讲郎冷哼一声,讥讽道:“齐大人当的一个好官!” 恢复河道,大水退去,恢复交通。这是最显著的政绩。皇帝能看得到。京师的煤炭一断,影响生活。煤路恢复之后,会被百官、京师居民交口称赞。而至于城外灾民的死活,谁管?最终不过是奏章上的一堆数字而已。 山长张安博笑了笑,并不在意骆宏发牢骚,为贾环介绍身边的青衫老者,“这是我的老友,沙叔治。科场前辈。你可以拜见。”等贾环行礼后,对沙胜介绍道:“叔治,这是我闻道书院辛亥年院首贾环,时年九岁。书院众人的性命能保下来,都是靠他主持。” 北直隶提学沙胜看着眼前疲倦、瘦小的少年郎,在来书院的路上,他就已经听乔如松三人说过贾环的事迹,赞道:“英姿少年!” 沙胜沙老先生的身份还在保密中。以提学的身份,在院试之前进入书院,恐怕要被士林非议,太敏感。老先生的想法是隐藏身份。但闻道书院里的讲郎、核心的学子又不傻,听个姓氏,再加上是山长的好友,多半都猜的出来,只是明面上没人去说。 知道内情的讲郎和公孙亮等人都是对贾环鼓励的笑一笑。提学如此称赞,贾环今年中秀才十拿九稳。 贾环事情虽然多,人的精神也很疲倦,但作为考生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瞬间就联想到北直隶提学沙胜。想了想,道谢了一声,坐回到椅子中。 心里长长的松口气,涌起一阵喜悦。他还想着要怎么样刷一下提学大宗师的好感。比如,投个诗词、文章什么的。现在竟然是三言两语就解决。看大宗师这赞语,好感已经快刷爆了吧? 爽。 接下来,话题自然而然的继续围着买粮食的事情上。公孙亮微微一笑,问道:“贾师弟,你那日曾经说,你有办法解决买粮食的银子的问题?”他在给贾环在大宗师面前“搭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的落到贾环身上。特别是讲郎们。他们讨论过,买粮食的银子问题,最终要靠山长张安博在京城里面的人脉。而书院的弟子们,则是猜测贾环可能自己出钱。因为公孙师兄说贾环家里很有钱。上次还请大家在醉仙楼里吃了顿酒。 贾环起身向山长张安博道:“弟子要向山长借一样东西。” 坐在贾环身边的庞泽给吓的一跳。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是三国演义里面,曹操向粮官借的东西吧?曹孟德借的东西是人头。但随即反应过来,贾环应该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张安博笑道:“你看上我的什么东西了?” 贾环朗声道:“弟子要借山长的信誉一用。以山长的名义向书院里所有的乡民、窑工们借银子。一两银子年利5分银子。” 逃难的乡民、窑工也不是傻的,谁兜里会没点银钱细软?他要将这部分沉淀的流动性释放出来。赈灾不仅仅是书院一家的事情。每个人都要出力。 周朝货币体系:一两银子等于十钱。一钱银子等于十分。而当铺、放贷行业说的三分、四分,实际上指的是30或者40的利息。 贾环将利息定的这么低,一个原因是书院的偿还能力。不可能向乡民借高利贷。第二,是因为人性。低利率才会借的出跟多的银子。高利率,乡民会更加的疑惑是否被骗。这是人性。 当然,贾环要是打算做做传销,以书院现在的条件,花点功夫,还真是可以开出高利率,把钱都吸出来。但他又不是骗子。借出来的钱,能少还点利息不好? 张安博点点头,信任的道:“你放手去做。” 以他两榜进士读书人,大周朝前左佥都御史正四品官员的身份,向乡民借钱,能被认同。 议事并没有进行多久的时间。贾环、公孙亮等人身上的事务极多,都是琐碎的事情。但必须要解决。整个书院才能运转、维持下去,不会积累怨气。 贾环提前打了要缩减每人粮食配额的预防针,和公孙亮、庞泽、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告辞出来。 智无和跟着出来,“阿弥陀佛,贾院首,贫僧有话和你说。” 几名同学就先离开。贾环在回廊处和智无和说话。 初秋时分,午后的阳光带着温暖又清凉的气息。如果没有这次水灾,现在这个时间点,该是何等悠闲、惬意的时光! 智无和和贾环是老熟人,也不装高僧,忧虑的问道:“贾院首,你能维持的住吗?现在书院里收留了1600人。” 不可否认,带回和外界的消息,是一件非常提振士气的事情。但,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白搭。别忘了大水退去后,还要灾后重建家园。而新任总督根本没打算管闻道书院。 贾环手扶着栏杆,看着庭院、树林、回廊,远处的苍山,语气轻松的道:“禅师,昨晚那么困难的局面我们都撑过来了,这点小困难算什么?” 这话说的相当慷慨、豪迈。最终的胜利就要来临了。 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算什么?勇者不惧!智者不惑! 智无和看着贾环一阵无语。他并非如他师兄那样的得道高僧。和贾环说话时,时不时的有“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染无言以对”这种感觉。 贾环道:“我们解决矿工饥民的胜利消息传回潭柘寺了吗?” 智无和点头:“我早上就派人上山了。师兄回了口信:佛祖保佑。” 贾环笑了笑。他不会和和争辩没有佛祖这种事。昨晚的胜利,主要是靠潭柘寺的几名武僧。打群架,都是领头的厉害,就打成了顺风仗。书院的弟子没有死亡,有17人受伤。有的是第一波对战时受伤。有的是追击时脚崴了。乡民死亡3人。受伤40人。 智无和问了个他关心的问题,道:“贾院首,听说你将孔窑工给搜捕出来,人呢?”这种危险份子要严加看管。 贾环反问道:“禅师觉得这种人有留下来的必要吗?” 智无和瞠目结舌:贾院首,你真的只有九岁? 贾环微微一笑,道:“禅师放心。我们现在的处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危险。很困难,但可以挺过去。我们一定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将来还会更好。” 说完,贾环步履从容的往明伦堂走去。 贾环回到明伦堂。书院的弟子们都在兴奋的讨论大宗师驾临书院的事情。书院里历年的累积,加上今科过了府试的童生,待考的人数总计有28人。 见贾环进来,乔如松向贾环请罪,作揖道:“贾兄,抱歉,在下将事情搞砸了。” 他太傻了。竟然跟总督衙门的人说,闻道书院情况稳定。应当撒谎的。这样才能要来米粮。这件事,是他和沙提学一路聊着,慢慢的回过味来。 而等他回到书院,才知道昨晚书院经历了怎样的血色危机。但他却没能带回粮食,让书院缺粮的情况持续恶化。此时,他心中充满了自责。 贾环并不怪乔如松。他这个人性格太厚道。人称乔厚道。但这个世道,不占便宜,就得吃亏。这是中国长期以来的国情。闻道书院这里情况稳定,总督衙门自然就会将资源调往吃紧的地方。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时间、世情、生活会将青年们的菱角磨去。但,此刻,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这是积极的,昂扬的,向上的。令人日后会回忆、珍藏的美好时刻。 贾环将乔如松扶起来,“乔兄不必自责。有困难,我们共同面对。” 乔如松心中感激,主动请缨,“我愿意再去京城购买粮食。” 贾环答应下来,“行。我们先来解决购买粮食的银子的问题。”未完待续。 ... ... 第一百零九章 恰同学少年(三) 约下午三点钟的样子,初秋的阳光带着寂静、温和落在屋檐、天窗、院落、书桌上,落在学子们身上,秋季清凉的气息浸染到人心中。 书院正中心的明伦堂中,约三十多名士子环座在贾环四周。计有:公孙亮、庞泽、乔如松、卫阳、许英朗、张四水、柳逸尘等。贾环主持讨论向乡民、矿工借银子的事宜。 正四品的官员相当于副省级干部。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等同于中纪委五六把手。 在一个官本位的社会,以山长张安博正四品官员的身份,即便是致仕的官员,向乡民、矿工借银子,在信誉上还是有保证,会被认可。 因而,会议讨论的重点,不在借银子的事情。借银子,写借据,在书院一整套的文书、文宣体系下,很快就能运作起来。问题在于,一晚上的时间,能借出多少银子? 粮食越早运进来越好。乔如松几人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前往黄洛镇,再转道京城。 要给乡民、矿工反复考虑的时间。贴身收藏的那点银子,是他们最后的家底,要他们换成薄薄的一张借据。内心里肯定要有一些思想斗争,需要时间。 贾环道:“所以,我们第一批次的购粮,银子肯定不够。还需要用人情借粮。山长那里,肯定要请山长写几封书信。剩下的,需要大家群策群力。” 闻道书院的弟子中有不少官宦子弟。比如:贾环、卫阳。贾府那里,贾环不做指望。他准备将龙江先生那里的人情用掉。龙江先生是富贵闲人,怎么都能弄些粮食来。 贾环环视众同学,一一目光接触,微微点点头,目光沉着、从容,说道:“当然,我要提醒大家:量力而行。举个例子:我现在家底有50两银子,这次借据我只打算借30两出来。要留20两应急!” 救灾是救人,也是救自己。不救,饥民会变身暴徒,如蝗虫般毁灭书院的一切。不救,发生大范围的瘟疫的话,分分钟就是死。但这毕竟不是干革命、造反。不需要投入全部的身家、性命。不需要用力过猛! 众同学都是笑起来,明白贾环的意思。众人拾柴火焰高。无需把自己身家全投进去。 柳逸尘道:“院首,去京城买粮食算我一个。我愿意试试。”他家里世代是大兴县的书吏,对京城里购买粮食的门道很清楚。 卫阳抿了抿嘴唇,说道:“院首,算我一个!” 卫阳话音刚落,一干同学都将目光投向他。卫神童是从二品布政使的嫡孙。一惯很高冷。今天竟然主动提出帮忙,实在是异数啊! 公孙亮倒是知道些卫阳的心理变化,微笑着帮他解围:“各位同学,乔兄这两日不在,卫师弟文案娴熟,帮了我不少忙。他也是书院的一份子。” 一干同学释然的笑起来。卫阳对公孙亮拱手致谢。时至今日,他接纳书院的同学,同学们也接纳他。 贾环笑着点头,欢迎卫阳加入。 大周如明制。行政区划分两京十三布政司。明宣德年间,布政使权势极重。明史职官志:“初置藩司,与六部均重。布政使入为尚书、侍郎,副都御史每出为布政使。” 到明中后期时,各地遍设总督、巡抚,布政司受其节制。地位有所下降。周朝此时在雍治皇帝的治下,亦开始设置巡抚、总督职位。但总督此时的权力要小于明朝的总督。 比如:明朝嘉靖年间平息倭乱的名臣胡宗宪,明朝三大才子徐渭的东主,他的官衔是: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福建等处。 而此次赈灾的总督,大周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总督办理赈灾、治河、民生等事宜。权限明显要小得多。 此时,周朝开始设置巡抚、总督,但即便如此,从二品的布政使依旧是朝廷重臣,封疆大吏。 布政使的嫡孙卫阳参与进来,愿意出力,对书院购买粮食很有裨益。 谈了几句,贾环见差不多,就准备换下一个议题:商讨消减口粮供应、以及写家书的事宜时,许英朗忽而站起来道:“院首,我愿意出一份力。”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但点头同意,“好。” 其实,现在敢站出来的同学,都是自忖有些把握,能够帮得上忙。但贾环却是不知道许英朗的背景深厚。 许英朗的性格热情,和谁都能说两句,对贾环也佩服,愿意做事,敢于任事。但他家教甚严,从来没有在书院透漏过他的家庭背景: 其父许澄,时年三十七岁,翰林出身,官居詹事府左中允正六品,兼职军机章京,两年前雍治7年春入值军机处。身处中枢,前途无量。 要知道,大学士品级只是正五品。 许英朗和乔如松是好友。好友有心补过,他愿意助好友一臂之力,也愿意帮助书院完成赈济灾民。 读书人,立德,立功,立言。这是立功之事。 下午四点半左右,贾环等人在明伦堂商议好对策结束会议,即刻明令传达给书院的核心团队成员。 第一,向乡民、窑工借银事宜。步骤如下等等。 第二,家书。现在和外界消息已通。明天一早,乔如松、卫阳、许英朗、柳逸尘四人就要出发。有意写家书的同学、乡民、窑工可立即写信。明天带出。不保证能送到,但会把人活着的消息传递出去。 第三,再次消减口粮供应。由一日三餐改为一日一餐。扩大前往潭柘寺运粮的队伍。文宣团队要做好宣传、解释的工作。贾环将会亲自负责宣传工作。 第二天清晨,晨光熹微。浅淡的夜色正在慢慢的退却。天空中,启明星渐落,半月微沉。 闻道书院门口缓缓的聚集着大量的人群。为首的是山长张安博、沙提学、智无和尚、叶讲郎、骆讲郎、贾环、公孙亮等人。他们来给乔如松四人送行。 “诸位师长,同学请留步。在下一定在四日内带回粮食。”乔如松向送行的诸人弯腰作揖,坚定的说道。 卫阳、许英朗、柳逸尘纷纷弯腰作揖。他们带着募集来的约三百两银子,以及数封书信,一定会将粮食带回来。 山长张安博轻轻的点头,“去吧!” 乔如松、卫阳、许英朗、柳逸尘四人登上昨日来的小船。船工撑起竹篙,渐渐的离开闻道书院,消失在浅淡的晨曦中。 此时,闻道书院门口的水已经退到台阶之下。不远处的东庄镇上大半屋舍残破的墙壁都露出来。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等人,不知道乔如松他们去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在第四天依旧没有运载粮食的船只出现,也没有消息送进来。 书院中的余粮几乎见底。断顿倒不至于,但一天一餐的米粥越发的稀。水多米少。 贾环拄着一根木棍,从窑工住处的曲水院回到明伦堂中,晚霞万丈,将妙峰山脚下的闻道书院染得金红。书院中略显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 韩秀才跟在贾环身后,有气无力的笑着,问道:“贾院首,光喝水真的能撑过七天。你从哪里听来的?” 他们这些做事的人还保持着一天两餐的饭食。但时至今日,都有些撑不住了。快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太疲倦了。长期的食不果腹。每个人都快要到能承受的极点。贾环从昨天开始起,就要借助于木棍才能步行。 贾环开玩笑道:“韩兄,要不你带头做个试验,试上一试?”这是现代人都知道常识。人只要有水喝,在困境中就能撑上几天。 听着贾环的新词,韩秀才习以为常,无语的一笑。贾环还有心情开玩笑。 但玩笑归玩笑,乔如松他们再不快点送粮食回来,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潭柘寺的存粮预计还可以撑十天。主要是向山下运粮,损耗太大。 步行到明伦堂。公孙亮摇摇头,让贾环坐下,担忧的道:“贾师弟,乔兄他们怕是出了问题,还没有消息传递进来。” 贾环镇定的道:“大师兄,要相信乔厚道、卫神童他们。哦,水退了吗?” 庞泽点头道:“我去看过,东庄镇的街道都全部露出来了。”乔如松四人离开后,贾环调配,许英朗负责的传令工作由张四水接手。庞泽担任公孙亮的助手。 为避免形成瘟疫,东庄镇的人、畜尸体的清理工作早早的就在进行。基本采取强制火化的手段,就地烧埋。只是很零星。大水之中,很多都被冲走。而水退之后,这块工作就有大量的事情要做。 贾环嗯了一声。现在的策略,就是等。 到吃晚饭的时间,骆讲郎过来找韩秀才聊天。罗向阳留了人负责粮库,过来找贾环说话。他其实蛮怀疑贾环说喝水能活下去是骗人的。 二十几人在晚霞中,喝着稀粥,坐在明伦堂中聊天。谈论着这次齐总督的救灾策略,灾后重建,书院的重建,煤矿,朝廷党争,国家大事等等。 韩秀才一如既往的狂喷贪官污吏。骆讲郎生平郁郁不得志,和韩秀才脾气相投。两人骂的很痛快。贾环、公孙亮、庞泽、罗向阳等书院弟子各自发表看法。 都这时候了,闻道书院禁止谈论政治的禁令早就不存在。谁让朝廷明明知道他们这些人在这里苦熬,还不派人来救援呢?骂两句,发泄元气,是人之常情。 晚上吃饭时,书院并不算繁忙。其实,局面到现在基本已经控制。有粮食,就活没粮食,就死。 越来越多的书院弟子汇聚到明伦堂。约有近百人。连叶讲郎也过来听学生谈论政治。人太多,已经不可能私下聊天,贾环不得不出面主持。让大家依次发言。以他此时在书院的威望,主持这类似于文会的局面,游刃有余。 书院的弟子各自说着心底的想法,褒贬人物,谈论历史,借古说今。这一场救灾,屡次面临生死的考验,让每个人的成长都十分惊人。骂得尽兴,说的过瘾。到晚间八点许,大家才意犹未尽的各自散去。 当是时: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第二天清晨八点许,早饭过后,贾环将前来闹事,要求离开书院的陈嘉运等八人打发走。贾环允许他们自行离开书院,谋取生路。 此时,闻道书院外的大水已经完全的退去,泥泞的道路展露出来。 陈嘉运他们几个自惩罚满后,就不再出来做事。一天一碗稀饭吊命实在是受够。他们打算前往40里外的京城谋生。 在门槛处,看着这几人背着包裹的背影,公孙亮叹口气,“贾师弟,他们怕是不会再会书院了。” 贾环依坐在门槛上,对聚散离合的事情看的开,摇摇头。正好看到回廊处一道美丽婀娜的倩影扶着栏杆,虚弱的缓步走来。她带着白色的面纱。未完待续。 ... ... 第一百一十章 恰同学少年(四) 看着林姑娘那标志性的白色面纱,贾环微微有些疑惑。他正在思考陈嘉运等人离去,是否会让书院的饥民萌发离开的念头。书院要采取何种措施等等。 公孙亮愣了下,略微有些尴尬。他自是早知道林姑娘没死,住在其兄林心远的寝舍中。当日见到林姑娘的真容,他心中就的爱慕就如潮水般退却,打起退堂鼓。但听闻她的死讯时,心中依旧是悲伤难言。幸好她没死。然而,此时再见又让他有些窘迫。林姑娘可是和他绝交的。 林芝韵一袭白色长衫,身姿高挑、婀娜,白色的面纱遮住容颜,梳着少女小髻,两枚精致的银月形耳坠,随着她的步履轻摇,摇曳生姿。 走到近前,林芝韵微微低头,向贾环行礼,“小女子见过贾院首!” 贾环微微笑了笑,点点头。他对这位姑娘的遭遇很感慨。这样一个性子坚强的女子也很让他欣赏。 当然,好感就算了。他虽然不算是外貌协会成员,但林姑娘布满“井”字伤痕的容颜实在太惊悚。 林芝韵轻声道:“小女子有事情想和贾院首商量。” 公孙亮很有些尴尬,但他到底是温润君子,对林芝韵拱手一礼,然后道:“贾师弟,你们聊吧。”转身回到明伦堂中。 明伦堂正在办事的士子们早就看到来了一位美丽的女子。书院里可没有女学生。见大师兄进来,几名性子活跃的士子围过来打听情况。 贾环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什么情况,禁不住笑了笑,问道:“林姑娘有什么事情?” 林芝韵饿的有些虚弱,声音轻柔的道:“贾院首,家兄的事情很抱歉。我代他向你道歉。” 她的二哥林心远,在十几天前贾环回到寝舍时,向贾环请求额外弄点吃的被拒绝。但贾环将二哥安排在明伦堂里当文书。这算是个轻松的活。就是持续写字,手腕累些。 但在八月六日晚,二哥见证了明伦堂里的大讨论,却并不看好书院的计划,悄悄的从明伦堂溜回来。说要保护她和舒儿。可是二哥糊涂啊,若贾环的计划失败,她们躲在这寝舍着有用吗? 贾环对林心远“临阵脱逃”没什么意见,路都是自己选的。但他不会再给林心远做轻松工作的机会。帮助林心远一次是好意,两次就是纵容,三次就是他自己是傻逼。 他没有纵容林心远的想法。 贾环摆摆手,道:“没事。”为林心远这样的人生气,他得多有闲心? 林芝韵“哦”了一声,轻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轻声道:“贾院首,我想出来做事。我能写字,会算术。”做事的人,口粮要多一些。 贾环诧异的看着林芝韵,有些明白了,心里忽而有些怜惜,问道:“饿得难受?” 林芝韵面纱下的俏脸微红,有些难为情,螓首微点。 贾环握着临时充当拐杖的木棍子,起身,回道明伦堂内,拿了一个已经冷掉的粗粮馒头出来。这是他的早饭,刚才忙着打发陈嘉运等人离开,还没来得及吃。 贾环掰了一半,递给林芝韵,“给,干净的。” 林芝韵看着杂色的馒头,心里涌起难言的感触:有被施舍、救济的自卑;有饿到绝望来求救,却得到更多的惊喜、感激。有被帮助的感恩、温暖。她以为会先被安排工作一天才有吃的,甚至做好一无所获的准备。 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林芝韵接过馒头,收进衣袖内,抽泣的低声道:“谢贾院首。” 贾环温声道:“不客气。林姑娘,你提出的工作要求,我不能答应。我这里不缺识字的人。” 其实,以林姑娘的条件,能写会算,即便是在灾年,要找份工作还是很容易。但,闻道书院这里真不缺会识字的人。人力资源丰富。这是他能在乡民、矿工中实施、推行一系列制度、措施的基础。 当然,贾环要安排林姑娘的工作,自然也安的下去。做事情不嫌人多。口粮也不会少她的一份。但是,这是牵个手都需要负责的年代。男女有别。一个未婚的女子在一群士子中做事,传出去名声就毁了。对书院的声誉也有损害。 而单独给她安排一个房间工作,是搞特殊化。这在目前的书院来说,是不行的。 林芝韵神色黯然,点点头。 贾环轻轻的笑了笑,轻声道:“回去休息吧。不要离开书院。相信我!我能带着你们所有人活下去。” 林芝韵“嗯”了一声,虚弱往内舍寝舍方向走去。馒头只有半块,寝舍里还有她的二哥,舒儿。 看着她的倩影,贾环沉默着。他能保证她活下去。但在乔如松的粮食回来前,她还要忍饥挨饿,忍受饥饿的痛苦。 其实,他有能力帮助她更多的。以他此时在书院的地位,多安排一个女子吃饭又如何?但他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这将是制度崩坏的开始。 这种不愿、理智、冷静与他心中对她的欣赏、感慨、怜悯,形成强烈的冲突,让他心中有些难受,以至于沉默。 此时,贾环迫切的希望粮食赶紧回来,让洪水带来的灾害结束。 … 贾环吃过早饭,约半个小时后,有书院弟子来通知,因为洪水已经退去,道路打通,窑工中有数百人想要离开书院,自谋生路。 贾环和公孙亮赶到曲水院。负责文宣工作的韩秀才、都弘带着十几名书院的弟子已经压不住场。曲水院的一处空地中,人身鼎沸,吵着要离开。饥饿的滋味不好受。 贾环到了,人群自动的分开。吵闹着的矿工们也逐渐的安静下来。桀骜不驯的亡命之徒早就书院清除。剩下的矿工,心里多少有些良知。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圆脸的男子,穿着破旧的衣衫,向贾环见礼,说道:“贾院首,我们感激您的活命之恩。” 贾环虚弱的笑着,“路矿工不必多礼。” 路矿工见贾环和颜悦色,大着胆子道:“贾院首,书院承诺四天之内会有粮食运进来,但现在还没有。我们一天一顿饿得难受。前几天,只有一艘小船,我们就不说什么。现在道路已经通畅,还往贾院首放我们离开。” 有几名矿工在人群里喊道:“放俺们离开。黄洛镇有朝廷钦差,不会不管咱们。” 韩秀才快气得半死,浑身直抖。一群忘恩负义之徒,救命的恩情,饿几天,还没饿死,就都不用抵用了?就不听话了? 30里外的黄洛镇,你们走的到吗?到了,就能有吃的吗?笑话!官府赈灾,你们没见过?粮食里都是沙子。另外,给人贩子卖了当奴仆去,别哭。 贾环手向下压了压,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贾环虚弱、平静的说道:“诸位,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各有志,咱们好聚好散。诸位请!” 路矿工等人先是一愣,继而心中大喜。就听得院落里响起七嘴八舌的声音:“谢贾院首。” “谢院首开恩。” “谢院首!” 约二十多分钟后,大约300多名矿工,列成长队,依次离开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向南,往30里外的黄洛镇走去。 闻道书院门口,闻讯而来的山长张安博、沙提学、智无和尚、叶讲郎、骆讲郎、庞泽、张四水、罗向阳等人目送矿工的队伍离开。 贾环、公孙亮、韩秀才、都弘、秦弘图、易俊杰站在书院门口的最前列。 韩秀才跺脚道:“院首,他们之中日后能活一半人就算是老天爷保佑。这些人…,唉,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贾环轻轻的摇头,道:“不,韩兄,他们能活下来80人就算是奇迹。” 有些人,不值得救。 相信他到曲水院之前,韩秀才等人已经给矿工讲过离开的危害,留下来的好处。但是,书院承诺四天之内有粮食运进来,结果没有。已经失信一次。 其次,矿工中,有不少人的亲朋好友,在那晚的战斗中给书院杀掉,他们或者不敢暴动,但心中有怨气。要说对书院亲近,有好感,绝无可能。想要离开很正常。 贾环一直认为: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命都是自己挣扎出来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不会唆使他们去死。但他们要去走向死路,他也不会拦着。他没那么圣母心! 贾环的话,韩秀才听得一愣。体会到贾环话里冰冷、漠然的意思,但他却无法指责贾环。他是想所有的人都救下来。但说干口舌,人家不领情,为之奈何? 贾环对罗向阳吩咐道:“多出来的口粮,中午,加一餐!” … 灿烂的晚霞在天际边燃烧。火红如云。暮色微淡。 闻道书院内舍十二号寝舍门口,传来几声轻敲声。屋内偶尔说几句话的林心远、林芝韵、舒儿看过去。 林心远起身去开门。见门口站在贾环,有些奇怪,又有些惶恐。他现在实在有点无颜见贾环,拱手道:“贾兄?” 贾环轻轻的点头,说道:“我找林姑娘。” “哦。”林心远莫名其妙,打开门。 林芝韵还是早晨的白衫,清丽婀娜,带着面纱,娇弱的走过来。明眸惊讶的看着贾环,行礼道:“小女子见过贾院首。”她也不知道贾环来找她什么事情。只是,她很感激贾环给她食物。 贾环从衣袖中拿出油纸包的杂面馒头,自己掰下半个,将剩余的半个给林芝韵,“给。” 态度有一点生硬。但贾环此时已经相当的虚弱。顾不上客套。 书院里士子的领袖们以身作则,没有人以权谋私的事情早就传遍书院。再傻的人都知道,这是贾环的口粮。分了一半出来。 林芝韵接过馒头,突然间有些想哭,难言的感受涌上心头。随后,眼泪就流下来。清泪两行。她知道贾环不是为她的美丽而来。当天,她故意揭开面纱时,贾环在场。 贾环轻轻的笑了下,心情舒畅,念头通达,扶着手中的木棍,鼓励道:“林姑娘,你要勇敢的活下去。” 冷静、理智都是对的。没有错。但他终究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对一个欣赏的女子的怜悯、同情,只停留在口头,这算什么?伪善。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希望这个姑娘,勇敢的,对抗饥饿的感觉,活下去。 … 第二天,上午,粮食即将由京城运达的消息,传遍闻道书院。 ...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半阙 “咯吱咯吱” 车轮转动的声音,悠悠的响遍已经彻底残破的东庄镇,顺着乡间土路往闻道书院而来。 “粮食回来了。”居住在青云院和寒梅书院的乡民们奔走相告,兴高采烈。 “粮食运进来了。”居住在闻道书院西南角曲水院的窑工们振臂欢呼,喜极而泣。 “粮食到了。”明伦堂中的士子们欢声笑语,士气振奋。 贾环在明伦堂里睡的有些沉,给热闹笑声闹醒,睁开眼睛,迷惑的从地铺上坐起来。一名同学过来告知消息,“院首,乔同学运粮回来了。粮车已经到了东庄镇上。” “啊好。好。好。”贾环拍拍地铺,一连说了三个好,去院子里舀水漱口洗脸,喝了碗留给他的稀粥,跟着明伦堂的同学一起前往闻道书院门口。 此时,闻道书院门口,人头汹涌。每个人都在向身边的人述说心中的喜悦,不在乎说什么,重要的是宣泄着劫后余生的心情。洪灾终于结束了。 闻道书院位于一处山丘上,大门外二十多阶青石台阶延伸而下。山长张安博、沙提学、智无和、叶讲郎、骆讲郎、公孙亮、韩秀才、都弘、秦弘图、易俊杰、庞泽、张四水、罗向阳、姚纬等人都迎到了台阶下面。 带回粮食的乔如松、卫阳、许英朗、柳逸尘四人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大家围着他们,纷纷的问着情况。 台阶上挤满人,但还是自动的裂开一道缝隙,让贾环通过,抵达最前方。 乔如松看着拄着木棍,身形瘦神情憔悴但眼眸清亮的贾环,躬身行礼,“如松未能如期运粮回来,请院首责罚。” 贾环虚弱的一笑,“乔兄及时运粮回来,解除书院困境,有功无过。”东庄镇上的粮车至少有二十辆。眼见为实。他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许英朗宽慰的笑着道:“乔兄,我就说了,院首必定不会责怪你。你不用自责。” 贾环笑一笑,轻声吩咐道:“罗兄,安排熬粥。传话下去:久饿不能吃饱,要慢慢缓过来。” 罗向阳点头,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下来,这是欢喜的。他们终于撑过来了。 贾环一到,就立即成为人群的中心,自动接管权力,一一吩咐,众同学领命遵行。 山长张安博、沙提学、智无和、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等人都是微笑。能撑过来,全赖贾环筹划,他有最够的资格来享受此刻的荣耀。 张安博捻须微笑道:“贾环,你擅长诗词,此时此情,可作诗以记之。” 这话是正理。众人都是笑着看向贾环。贾环的诗词流传京城,赞誉无数。若是年纪大些,必然是会被称为诗词名家。 贾环向山长张安博行礼,谦和的笑道:“弟子心有所感,只得了半阙沁园春。请山长、师长们斧正。” 叶讲郎温和的笑着催促,“不必过谦。速速吟诵出来。” 公孙亮温润一笑,“贾师弟,我等洗耳恭听。”这话说的大家都是一笑。好诗词,当然要洗耳恭听。而后静下来,等待贾环的新词。 贾环眼前闪过此次水灾的一幕幕:洪水滔天毁灭东庄镇书院同学和衷共济救援乡民,忙碌的六天,建立起文明的秩序粮尽之时,生死一搏,往潭柘寺抢粮活下来的希望来临,窑工饥民来袭,夜战定局控制口粮,苦熬等待,最终由乔如松带回粮食。 贾环的脑中,闪过一个个同学的名字:公孙亮、罗向阳、庞泽、乔如松、秦弘图、易俊杰、张四水、卫阳、许英朗、柳逸尘、姚纬、都弘。 还有书院的同学:核心的八十人,外围的弟子。大家都是好样的。是他们,是这些热血青年,以极大的热情、奉献的精神,奠定度过灾难的基石。 慷慨激烈的情绪在心中起伏,汹涌而来,排山倒海,掀起惊涛巨浪,贾环朗声吟诵道:“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立洪灾饥潮,辛亥年秋。” 吟诵完,贾环心里的情绪释放一空,疲倦感连涛般涌来。粮食到了。他终于可以放下身上的担子好好休息。天地之威,浩荡莫测。但人定胜天!主席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 突然间,天晕地旋的感觉猛烈的袭来,贾环眼前一黑,思维断片,手中的木棍落地,人往前栽去。 正准备评诗的山长张安博、沙提学、叶讲郎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随即反应过来。站在贾环身边的乔如松、罗向阳忙将一头栽倒的贾环抱住。 在一瞬间,书院门口的台阶处顿时一片混乱。所有人纷纷焦虑的涌上前去看贾环的情况。 怎么会这样? “贾环。” “贾院首。” “院首。” “贾兄。” 然而此时,贾环已经人事不知,意识陷入混沌中。 八月十四日,闻道书院的弟子乔如松、卫阳、许英朗、柳逸尘历经挫折,将第一批二十多辆马车约40石的粮食运到。 后续还有大批的粮食运进来。仅仅是龙江先生一人,就承诺捐赠1000石粮食,三天后会派管家押运过来。龙江先生在偿还贾环的人情。 但伴随着这个好消息,还有一个令闻道书院所有人难过、心情沉痛的消息:书院救灾的领袖、核心人物,院首贾环在书院门前突然昏倒。 贾环连着两天未醒,病情一度异常危急。幸亏妙峰山潭柘寺的智尘大师精通药理,全力救治。 中秋节过。贾环留下来的赈灾体系平稳运作。粮食被用于赈济灾民。灾后的防疫工作有条不紊的展开。东庄镇的重建工作缓慢进行。书院情况稳定。 八月十七日清晨,启明星还在天空中。晨光淡淡,天地间幽静难言。秋露清寒。闻道书院大门口,山长张安博一身石青色鹤氅,送北直隶提学沙胜出来。 沙胜一袭青衫,拱手道:“伯玉兄,留步。” 他已经决定将辛亥年北直隶顺天府院试时间定在十天后,八月二十七日。此时,须得离开闻道书院了。 张安博长叹一声,神情郁郁,道:“叔治此去一路小心。” 智尘大师已经将昏迷的贾环就醒。但要求贾环静养三个月。无论如何,贾环都不可能参加今年顺天府的院试。这让他心中,对贾环充满愧疚。 他很清楚的知道贾环的想法,非常的渴望在今年进学,取得秀才功名。据文台叶讲郎说,贾环在贾府里的处境不佳。 沙胜和张安博私交甚笃,多年的老友。否则也不会冒着水灾来闻道书院。知道老友的心思,安慰道:“伯玉兄,你那位弟子诗才天授。那半阙沁园春有书生慷慨激昂之气!心中自有格局。必定会随着此次闻道书院赈灾,传遍天下。” 山长张安博喟然一叹,“相比于文名,我想他更希望去参加院试吧!” 沙胜笑道:“贾小友,心志坚定,手腕凌厉,才能高绝。实话说,没有这几日亲眼所见他的功劳,我必然是黜落他的卷子。” “这是为何?叔治忧惧士林抨击你提携神童?” 沙胜洒然一笑,“区区士林物议,我岂会畏惧?实则是你这弟子才智高绝,若是科场猛进,他日必为权相。我心有忧惧。” 这话看似贬谪,实则是褒扬。称赞一个九岁的少年日后要成为大权在握的宰相,这是对其能力非常高的评价。犹若当年明朝顾璘将犀带增送给16岁的张居正时说:“子他日不束此,聊以表吕虔意耳。” 盛赞张居正有宰辅之才。 山长张安博畅快的笑起来,道:“当今圣上英武如唐太宗,何来权相?” 沙胜无奈的提醒道:“伯玉兄,慎言!”张伯玉这话可不是夸奖雍治皇帝的好话。而是指责雍治皇帝屠戮兄弟,通过宫廷政变上位,逼父皇退位。 当日,张伯玉上书,请太上皇严惩雍治皇帝,被太上皇贬谪江南。他愤而辞官,为两代帝王所不喜。 山长张安博哈哈一笑,和老友道别,目送他远去、消失在晨雾中。 天将欲晓。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沙胜穿过正在重建中的东庄镇,看着那残破的屋舍居住的乡民,那新色的木材昭示着重建、希望。 他在想那个少年,日后能走到那一步。 八月底,顺天府院试时间公布。定于八月二十七日。提学大宗师令顺天府、永平府的童生齐聚京师会考。 消息传开的同时,京城中流传的还有贾环那半阙沁园春,以及闻道书院一众士子救济灾民的事迹。 贾府中,贾环的消息传进来。众人的各自反应不一。赵姨娘在贾环的住处,和贾环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一起痛哭。 贾母上房处,贾母正在和薛姨妈、王熙凤等人抹骨牌,听了鸳鸯的传告,凝神一会,略微有些感慨的道:“环哥儿这孩子命大啊。” 贾环是贾府的唯一童生。她心里是不大喜欢的贾环,但明面上还是要表现出大家长的公平。 薛姨妈凑趣道:“这么大的功劳想必那些官儿肯定是要让他中个秀才的。” 王熙凤顿时就觉得心情好抑郁。环老三童生时就敢在门口喷老爷,等考了秀才回来,不得把府里闹过来。 这个话题,很快就揭过。鸳鸯通禀了一声,就出去。看着午后天空中那淡淡的白云,心里庆幸了念了声,“佛祖保佑。” 京西大水,死了很多人。幸好三爷没事。三爷人呢,其实挺好说话的。 探春房中,探春喜极而泣。薛宝钗轻拥着探春,安慰着她,“三妹妹,没事,没事了。” 探春捂着嘴哭,点头,抽泣着道:“我明天让钱槐送信过去。”未完待续。 ...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科场的事情 闻道书院明伦堂西厢,略显得简朴、杂乱的偏厅中,上午的阳光落在窗沿上。外面偶尔有士子忙碌的走过,略显的幽静。东庄镇上早被清理出来,乡民和窑工已经疏散到正在重建的东庄镇上居住。 偏厅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床榻,贾环倚坐在床头。他一直在这里养病。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四日。 曲水院空出来后,山长搬回曲水院。正巧他的寝舍是四人间,又有林姑娘等人在,不适合养病,便将他安置在西厢的偏厅里。住在偏厅这里,也方便讲郎们来探望他。 智尘大师说要静养,不是说要安静的环境,是说要他脑子里不要再想事情。智尘大师拨了一个寺庙里照顾人的小和尚来帮忙照顾他、处理熬药等事宜。 宽敞的偏厅中充满着药味,苦涩难闻。贾环的目光落在圆桌上黑乎乎药碗边的一封书信。 柳逸尘刚刚在书院后门的耳房帮他从他的长随钱槐处拿来的。他将情况说下,说了一会话,刚刚离开。 贾环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其实,同学们为什么让柳逸尘来,他多少猜到一些。今年的院试怕是要开始了。柳逸尘的府试没过,不会刺激到他的情绪。 但… 他从贾府里出来,拿出高三冲刺高考的劲头,在书院里闭门苦读,苦练八股文技巧大半年,叶讲郎都说他的文章能中秀才,甚至连提学大宗师的好感都刷到爆,不用受到大周朝贬抑神童的影响。可,偏偏就是在这样有利的情况下,竟然病倒。 贾环的心情有些抑郁。 他的目标是在雍治九年,辛亥年的院试中进学。而今这个目标泡汤,这意味着他要等到后年雍治十一年才能考秀才,然后再等到雍治十三年才能参加当年的乡试。 呵,十三年,大观园都建起来啦!离贾府倾颓剩了不多久。 … 贾环正思绪飘飞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就见智尘大师和智无和尚两人进来。 智尘大师穿着灰色的僧袍,圆脸光头,很有得道高僧的范儿,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是来向贾院首告辞。贾院首身体恢复的不错。只需要按时吃药即可。每旬日,贫僧会来检查贾院首的情况,斟酌药物用量。” 贾环坐在床榻上,笑着道谢:“谢大师救命之恩!” 闻道书院和潭柘寺的关系分分合合。之前,潭柘寺不肯借粮时,他都做了强抢的准备。但在共同抵御窑工组成的饥民时,书院是要承潭柘寺的人情。没有慧来等武僧的帮助,书院不会赢的那么顺利。 贾环也没想到智尘大师会有这样一手好医术,并且愿意出手救治他。不然,他这条小命怕是药丸。 智尘大师微微一笑,点点头。都是明白人。他也不用因果说去糊弄贾环。他就是卖这位贾院首一个大人情。药材钱什么的,就不用提。 闲谈几句调养的事情,智无和尚问道:“听闻京城中的富贵闲人龙江先生捐赠给你1000石粮食。贾院首打算何时归还我寺中的粮食。”今年秋季没有收成。冬季粮价高涨可以预见。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贾环就笑,“禅师何必心急。禅师不想将潭柘寺的山门发扬光大?” 智无和尚就愣了下。 他代表潭柘寺驻扎在闻道书院这些天,大大小小的会议都参加过。这位贾院首很有些办法的。各种困难汇聚到他这里,总有能解决。 贾环对智尘大师道:“难得有大量的人力汇聚在镇中。我建议大师用粮食换取乡民做工,将潭柘寺上下山的道路好好修葺,方便权贵往来。” 贾环说的很简略,也有很多谋算。算是一石多鸟。 但腹黑的智尘大师一听就懂,笑道:“阿弥陀佛!”寺庙要兴盛,有大德高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一定要和权贵搭上线。这条山路确实得修。 “距离冬日还有些时日,来日再和贾院首详谈。贾院首且好好静养。”智尘大师就要告辞,忽而目光落在药碗边的信封上,脸色的变得严肃,告诫道:“贾院首切记,我这升龙真元汤服用期间不得近女色。否则,性命堪忧。” 贾环顿时哭笑不得。大师,我今年九岁,你跟我说不得近女色,有必要吗? 智尘大师肃容道:“贾院首,升龙真元汤固本培元在某些方面有奇效。你这次劳累过度,身体亏损严重,因而可用升龙真元汤弥补。但三个月的服药期间一定不能近女色。” 贾环只得点头,解释道:“那是我亲姐写给我的家书。” “…”这下子轮到一脸正义的智尘大师尴尬。信封明显是女子所用。他以为贾环和某位名妓诗书互答。因而郑重告诫。贾环的诗名很盛。他在闻道书院这几天都听过。哪里想到是这么回事。 智尘大师咳嗽一声,和智无和尚告辞。 … 贾环目送两个大和尚离开,觉得有些好笑。话说和尚谈女色话题真有点违和啊。三姐姐探春给他的信,他还没看。 贾环心里对贾府并没有什么留恋之情。只是有几个牵挂的人。书信中多半是探春关心他的情况。他休息一会,看完之后,顺便写封回信让钱槐带回去。 至于,生病的消息,他并不想让钱槐知道。免得赵姨娘、探春她们牵挂。第二,得知他生病,贾府里的凤姐、王夫人说不定会搞事。不得不防。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自可,最毒妇人心。 贾环正随意的琢磨着时,就见叶讲郎穿着一身珍珠白的直裰笑呵呵的走进来。 叶讲郎关心的问道:“情况如何?我和山长刚送走智尘大师。智尘大师说恢复的不错,只留小和尚给你熬药。这才几天?”他是将贾环当做弟子来看。 贾环先是行礼,再请叶讲郎落座,笑着道:“谢先生关心。感觉还行。” 叶讲郎点点头,微微沉吟了一会,道:“今年顺天府、永平府的府试于八月二十七日在京城举行。公孙亮他们今天上午就出发了。” 贾环微微愣了愣,满心的苦涩,心酸的笑了下。他曾经对卫阳说过:学生要做到闻考则喜。但如今,他却因生病,无法踏上他的“战场”,取的功名回来。 叶讲郎对贾环的想法很清楚,轻轻的拍拍他的肩膀,温和的道:“你的文章,大宗师看了,给山长说:今科你入考场的话,文章是可以中的。” 贾环点点头。 叶讲郎接着道:“那你现在就当你是秀才,继续准备雍治十年的乡试。山长打算等你病好之后,亲自教导你。”山长是两榜进士,经义水平比他高。 贾环有些感激,但又有些提不起劲般的颓废,道:“谢先生鼓励。我只是童生,即便有考中举人的实力又如何?连考场都入不得。” 叶讲郎呵呵一笑,说道:“你啊,今年才九岁。科场的事情,你懂多少?谁说童生入不了乡试的考场!” 贾环精神一震。他不觉得叶讲郎骗他,但他也不是听到一个消息就喜形于色的年轻人。平静的,心里略有些激动的等着叶讲郎的解答。如果明年直接参加乡试,那对他未来的计划就没有影响了。 叶讲郎道:“秋闺之前,除却在学校里面参加岁试取得保送入考场的生员外,提学官还要主持两场补录考试,分称科试、大收。 科试与岁试相当,取岁试中未录生员进行考试,考试分一至六等,考一二等的生员,也会充补廪增或者给赏,若是考了五六等的也会黜革。科试参加相对自由,若是觉得准备不够的生员可以不去。 大收,但凡在科试,岁试里落榜的生员,或者是没有生员功名的儒生,都可以参加这考试。因为大收之试没有门槛限制,故而人数极多,福--建省上科的大收报名人数约近3万人。 你以童生的身份,只要通过录遗,即可获得充场儒生的资格,取得乡试解额。充场儒生录取率不低,每年乡试,儒生出身的举人,往往占据了两三成之多。 而充场儒生的资格,不通过大收一样也可以获得。官府要员都可推荐儒士参与。 如何?听完之后,有什么感想?” 感想? 贾环觉得是醍醐灌顶,心情大好。按照叶讲郎的说法,他作为童生,只要在沙提学主持的录遗考试中过关,就能取得乡试名额。这是他的路。 而叶讲郎还说:乡试名额,官府要员可以推荐。这部分名额绝对是暗箱操作。号称公平的科举考试,还真是黑啊。怪不得,当年张居正把他三个儿子都搞成了进士。 ...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秋雨点点 半个时辰后,贾环目送叶讲郎离开,笑着叹口气:自己果然是图样,图森破! 科场的门道确实多。不仅是童生可以跳级参加乡试,秀才也可以参加会试进士。以生员身份入贡国子监读书,肄业后即可参加礼部会试。 再加上童子诗三关不糊名,各种保送、请托乡试、会试漏题、作弊、提前约定门生等等,这科场真是黑的不要不要。 但对贾环来说,有“路”可走,是好事。 一任提学官任期三年。正好是两年童子试一年乡试的时间窗。贾环在沙提学身上“刷”的好感,并没有作废。明年北直隶乡试的录遗考试就是由沙提学主持。 不糊名的考试,贾环只要自己不作死:比如像公孙亮那样污了卷面,或者避讳字、八股文禁忌等问题,通过,取得乡试解额的概率很大。 只要能参加乡试,他还是愿意再苦读一年,冲刺举人文位。 功名的问题想得透彻,贾环心中轻松,起床喝药。而后,裁开信封,阅读长姐探春给他的书信。 探春在信中写到贾府的情况,各人对他生死的议论。京西洪水她的担忧。赵姨娘找她闹过一回,要她打探消息。贾环屋里的情况: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的识字功课拜托宝姐姐在教授。如此等等。关心之情,流露在笔端,横溢在纸面上。 贾环读了一遍,心中有些暖暖的。脑海里浮起那位绰号“玫瑰花”,俊眼修眉,文采精华,顾盼神飞的姑娘。磨墨,铺开信纸,提笔回信: 三姐姐,见字如面。弟于七月中突遭洪水。是时,水势滔天,山河失色,屋垣尽毁,人畜皆死,交通阻隔,音信断绝。至令长姐心忧如焚,弟之过也。 弟困顿于书院之内,奉山长之令,主持赈济,有词半阙记之。今科院试,因故无缘来年再试,必登桂榜,弟若有瑕,当回府接雯、意二人出。盼姐勿忧,并告知姨娘。 贾环字的写的轻快,圆润流畅,潇洒飘逸。写好信,下午时,让熬药的小和拿去交给柳逸尘。该交待的话,他上午就给柳逸尘交待过。 书院的精英弟子全部在今天上午出发前往京城参加院试。留在书院的弟子,以柳逸尘资历最深,暂时负责全局。秦弘图、易俊杰、都弘、韩秀才协助。 叶讲郎来过,贾环才了解情况。他早前还以为柳逸尘来送信是同学们怕刺激他的情绪。此时,他身处病中,并不去管书院的琐务。他没有那么大的权力瘾。 二十七日下午,一场秋雨洒落,地面微湿。窗外小雨潺潺,梧桐树上黄叶飘落。 贾环身体略好些,换了夹衣,在偏厅、回廊中走动,活动身体。回头时,恰巧看到林姑娘带着白面纱,提着食盒从回廊远端走来。 贾环就笑了下,等候在回廊中。 自他昏迷过去,倒是有十几天没见过这姑娘了。科举的事情压在心头,他也没顾得上向书院的同学问她的情况。不过,粮食运进来,想来应该是好好的。 林芝韵走近,提着食盒,轻盈的向贾环行礼,轻声道:“小女子见过贾院首。贾院首身体可好些?”声音清丽悦耳。 灾后在书院养了几日后,她和二哥、舒儿回家了一趟,今日才返回书院。她带了些京城里出名的点心,吃食来看贾环。 隔着面纱,贾环看不到林芝韵的神态,但她话里诚挚的关心还是听得出,微微一笑,洒然的道:“还行吧。智尘大师说我要静养3个月。正在服药。”说着,邀请林姑娘到他屋子里稍坐。 见贾环病情无碍,林芝韵心中欣喜。当日,她听到贾环在书院门口昏迷,心伤流泪,也曾自责、内疚。幸好,他没事。她是等到贾环苏醒后,无生命之虞,才离开书院。 林芝韵怡然一笑,提着食盒跟在贾环身后,进了屋子,将食盒放在圆桌上打开,一格格的取出来,共四格,轻语道:“不知道贾院首病中有没有忌口? 这是崇文门外张记的芙蓉糕,这是棋盘街里刘家铺子的肉末烧饼,这是城隍庙外卖的双色豆糕,这是托人在内市里买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 贾环微微愣了下,谢道:“食物没什么忌口。林姑娘有心了!” 京城里最热闹的几处商市有: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内市和崇文门一带的市场。他前年初到贾府时都去逛过。这几处小吃都是有名的。难为她分别去买来。 林芝韵微微低头,轻声道:“小女子多走几步路而已。比起贾院首在水灾中赠我馒头的恩德,太轻。” 语调柔柔的,显然是心中有些触动。 贾环笑着摆摆手。他赠送馒头给林姑娘,倒没有施恩图报的想法。只是帮帮她。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但这姑娘有感激他的心思,带了特意挑选的点心来看他,还是让他心里暖暖的。 其实,那天早晨,不管是谁坐在救灾负责人的位置上,见她一个女子饿的难受,都会心生怜悯,分她一些食物。 至于,傍晚他去寝舍找她,分她半个馒头,纯属是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别人不知道林姑娘的情况,他可是大致上都清楚。 那天在东庄镇布匹店的见闻,再加上林心远曾经说过的话也佐证了他的一些猜测:家道中衰,被夫家悔婚,自己毁容,经营店铺,撑起家中用度。 有着悲惨的遭遇,不一定值得同情。有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有着悲惨遭遇,性子坚强且顽强的活着的人,一定值得同情。 同样的家庭遭遇,但贾环从来就不同情林心远,这位富二代的少爷身上毛病很多。要他骂一句的话:你个衰仔!但,他欣赏林姑娘的坚强。 与艰难困苦的生活抗争的人,与命运斗争的人,身上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曾几何时,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现代社会的心灵鸡汤很推崇一句话: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但贾环很鄙视这样的观点。任何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应该有这样的信念: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要像贝多芬那样对着生活怒吼: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将无法使我完全屈服。 要像拿破仑那样威胁:如果命运女神垂青,我将要求的更多。 贾环心里的想法,只是在一瞬间闪过,对带着面纱的林姑娘温和的笑一笑,道:“林姑娘,我们也算是熟人了。以你我相称吧!” 古代社会,女子的自称是:奴家、小女子。男权社会是这样。只是,他听的有点不大习惯。 林芝韵面纱下美丽的俏脸,微微一红。确实是熟人。去年六月初,她和贾环在崇文门外大街的胭脂店前见过面。她还讥讽贾环:小小年纪,就做渔色之徒。 倒不是她要故意教训“小孩子”。侍女舒儿说他是二哥的朋友。她二哥在岁时做了什么事?富家公子,荒唐事多着! 她一直以为贾环是二哥的“狐朋狗友”。去年年前大雪时,她还斥责他是狐朋狗友。对贾环买胭脂送给母亲的解释将信将疑。 现在回头再来看,倒是觉得她自己很幼稚,先入为主。以贾环在赈灾中的表现,根本不能用看九岁少年的目光来看,他是书院书生们的领袖。他的解释,她现在相信。 林芝韵歉然的起身,赔礼道:“往日我误会贾院首,言语多有得罪,还请贾院首海涵。” 贾环就笑了笑,做手势示意她坐下,不用多礼,“得罪倒谈不上。你那是傲气外泄。”这姑娘的性子很有点骄傲。当然,白富美嘛,很正常。 按照去年六月时情况的推测,林家在京城三环以内拥有一家茶楼。如果家世累富的话,预计是10亿人民币以上的身家。而那时,她应该还没自己毁容。 在没见到林姑娘的真容之前,贾环对她很有好感。但正是因为给她讥讽过,他便从来没有主动去见她。他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喜好。也不会因为对方是美女,就委屈自己。 他也是个很骄傲的人。 去年年底在东庄镇上相见,他还会向她解释下去胭脂店的缘由。而今年再见时,他连解释都不做。实在是林姑娘的容颜太惊悚。他那点男女间的好感已经不翼而飞。 现在嘛,自是当她是个可以一交的朋友。朋友间的误会、口角,说开了,自然是很洒脱。其实,林姑娘不向他道歉,他也会揭过这一篇。一个人若是对身边朋友的小错都很苛刻的话,就太作了。 当然,陌生人要另外论。子曰:以直报直,以德报德。 林芝韵给说的微微扭头一笑。只听过“霸气外泄”这样的话,还有“傲气外泄”? 气氛轻松许多。贾环吃着点心,和林芝韵随意的聊着京城里的趣事、见闻。 熟人归熟人,但古代女子的闺名可不会给男子知晓。贾环看着林姑娘带着的面纱,倒有心提醒下她。林姑娘带的面纱,正式的名称叫做帷帽。他的三姐姐探春,赵姨娘等人都有这些行头。 周朝女子不能以面貌示人,事关名节。女子外出时坐马车。若是必须要步行,则是带帷帽,遮住容颜。具体款式,参见天龙八部中木婉清的装束。 当然,那天清晨,林姑娘的面纱简单些。今天,又换成了这种帷帽。但以贾环看来,实在没有必要。带帷帽的习俗只适用于上流社会。小民谁管呢?天大的道理,以实用为准。 林姑娘现在家道中衰,沉沦在社会底层,来往的布匹生意,谈的不过是十数两银子。带帷帽很麻烦的。她这个习惯,最好改一下。 当然,交浅言深。贾环自是不会现在说。 再有一个,这姑娘把脸遮起来,还是蛮漂亮的。身姿修长婀娜,气质清丽。他可不想对着一张很惊悚的面容聊天。那需要适应几个月才行。 男女有别。说笑的聊了十几分钟,贾环就送林姑娘出门。得知她现在住在东庄镇上,笑着点一点头,目送她纤袅的背影远去。 院落中,秋雨点点。未完待续。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辞行 京城中的顺天府院试进行的如火如荼时,妙峰山下闻道书院,秋雨绵绵,带着阵阵刺骨的秋意。闻道书院、东庄镇的重建工作全部停止。 闻道书院中曾经住了近500人的乡民,又住进近1000名窑工。书院里除了明伦堂,藏书阁,上舍、内舍的寝舍,其余地方全部都是一片狼藉。需要重新修缮。 贾环这两天病情逐渐好转,和正常无异。智尘大师虽然腹黑,但医术还是相当高明。说无碍就是无碍。 只是,他以九岁的身体,主持繁重的救灾事务。身体亏损非常严重,需要配合升龙培元汤静养三个月才算好。期间:不能剧烈运动,禁止繁复思考,戒女色。 清晨时分,早饭刚过,贾环和叶讲郎一起吃过早饭,缓缓的踱步回偏厅,一身灰袍的韩秀才前来找他,“在下要回京城了。特来向贾院首告辞。” 贾环微微有些惊诧,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七月中,韩秀才来书院找他,是想通过他游说山长上书朝廷,捅开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墨河防银子的事情。 但如今,永定河决堤,京西大水,朝廷都派出钦差赈灾、治河。顺天府府尹陆新翰恐怕是在劫难逃。正好这两天小雨,重建工作也不繁忙,而书院的精英弟子即将通过院试返回。 韩秀才选择此时离开,正是情理之中。 贾环对有正义感的韩秀才印象还是不错。这些天,在书院的文宣工作中配合的也好,邀请韩秀才到偏厅中坐下喝杯茶。 贾环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韩秀才,“本来要和韩兄好好谈一谈,只是病躯不堪。临别我有一言相赠:凡事要最坏的打算,往最好的方向努力。” 贾环这话的口气是相当大的。他还只是个童生,而且只有九岁。而韩秀才是国子监贡生中的生贡,肄业后可以直接参加礼部会试,秒杀举人以下一切文位。叶讲郎就是生贡出身。而且,韩秀才今年已经二十五岁。 但贾环这么说,韩秀才却没有意见。倒不是说他认为贾环是他的救命恩人,就屈从。他是个耿直的人,不会如此。他尊重贾环,是因为,他在这次救灾中学到了太多的东西。近乎于道。他在心中以师礼待贾环。 韩秀才点头道:“在下记着。不知道,贾院首身体可好些?” 贾环年方九岁,操劳一月余,饮食不饱,忧思过度,因而病倒。身体亏虚。幸好得到潭柘寺智尘大师的医治才保住性命。 贾环笑着道:“能吃能睡。你说呢?陆新翰在劫难逃。然而我看韩兄似乎有些急着回京城?难道是担心国子监的处罚?” 韩秀才笑道:“那倒没有。国子监祭酒是我东林一脉。我又不是无故旷课。解释一下便没事。” 贾环喝着茶,点点头。龙江先生对东林党很警惕,曾当众说出:明朝亡于党争,东林党鼓动生员议事,此非国家之福。 但贾环并不认可龙江先生的观点。明朝不是亡于党争,明朝是亡于流民。 明朝的政治制度并没有问题。明太祖朱元璋雄才大略,设计的政治制度,大小相制,一环扣一环。康麻子称赞:治隆唐宋。 明朝党争之祸,源于万历。万历皇帝要清算他的老师,前首辅张居正,鼓励言官攻击宰辅阁臣。自此,大明再无权相。张居正之后的张四维,申时行,叶向高权力都弱于前辈们。连申时行这样官场技术在大明排行前三的牛人,都没能有宰辅的权威。 万历皇帝放出了一个怪物:言官以舆论左右朝廷。而玩这套活儿玩最得心应手的就是东林党。 想当年,杨廷和、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一个个显赫的名字,何曾怕过言官?言官不听话就修理言官! 但党争这一套,关键要看皇帝怎么想。皇帝水平高的,如万历,张居正精心培养的帝王,言官就左右不了朝政。水平差的,天启皇帝就扛不住。 水平再高点的康麻子,把各种,八爷党玩的不要不要。到死前权力都牢牢的掌握在他手中。 在贾环看来,东林党鼓动生员议论国家大事,试图左右朝政,并不是什么高明的策略。还是要看雍治皇帝怎么想。没龙江先生说的那么夸张。 韩秀才不知道贾环想什么,见贾环点头不语,有点兴奋的透漏他的计划:“贾院首,陆新翰的事定然会有一个结果。我现在关注的是另外的事情。 当今天下,商贸繁盛。士林风气败坏,人人崇奢侈,见利而忘义淫风炽烈,恬不知耻。在下如今学得屠龙之术,欲肃清士林风气,还读书人一个朗朗乾坤。” 贾环颇有些无语。他知道韩秀才说的屠龙之术是什么?组织、文宣。即便韩秀才只学了几分皮毛,用于党争,只怕还是会很有效果。 但贾环想了想,倒也没什么可以劝韩秀才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抱负,道:“那我在此,预祝韩兄成功。” 韩秀才眼中闪过一丝神采,将手中的温茶一口喝光,拱手道:“谢贾院首吉言。” 贾环笑笑,起身送韩秀才到闻道书院大门外,在绵绵的秋雨中,目送他离开。祝他好远吧! 洪灾已经结束,汇聚在书院的人们都将要离去。前些天是智尘大师,现在是韩秀才。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啊! 智尘大师有所收获。韩秀才自言学得屠龙之术,而他的收获呢?贾环在闻道书院正门的廊檐处,看看雨雾中苍茫的青山,心中自忖:最大的收获是声望吧! 贾环禁不住苦笑一声,成名须趁早。可他准备跑路的人,要声望有什么用?他首选是要功名,这个得等一年后才能兑现。其次,是要赚钱。 贾环看着重建中的东庄镇。这个目标,他可以在近期兑现。 院试考两场。第二场考完的第三天出成绩。九月初一,罗向阳、公孙亮、乔如松等闻道书院的弟子在看成绩时,韩秀才在国子监里得到通知: 立即去见东林党党魁大学生李高澹,世称李吴江。未完待续。 ...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屠龙之术章 、李之争 国子监位于内城北面安定门左近,距离顺天府府衙门不远。韩秀才出门西行,到位于皇城西侧的小时雍坊李大学士府上拜见。 时值秋季,气候略显清冷。然而,李府大门外依旧有不少人投贴拜访,排队等待。东阁大学士李高澹入值南书房,位高权重,乃是朝廷重臣。 韩秀才是属于被召见,因而待遇比别人好一些。做在门房中等候。但待遇好的有些。他等了三个多时辰,夜色渐浓时,才得到李大学士的召见。 进府后穿堂过室,绕了几绕,进了一处院落。里面的小厅中灯火通明,陈设着书籍,字画,盆景,自有一股雅致的韵味。 接待韩秀才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文士,容貌清瘦,面白长须,穿着珍珠白的儒衫。望之和蔼、温润。见韩秀才进来,中年文士大笑道:“韩子桓,别来无恙乎?” 韩秀才愣了下。他只是个穷监生,来到宰辅门第,是抱有万一的想法,说不定可以见到东林党的党魁,李大学士。即便不是,接待他的也应该是府中的清客、幕僚。但没想到接待他的却是此人。 韩秀才上前行礼道:“在下见过柳主事。”此人正是将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墨事宜透漏给他的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正六品柳安宜。南直隶松江府无锡人。丁未年进士出身。 柳安宜哈哈大笑,热情的邀请韩秀才落座。童子奉茶后离开。寒暄几句,柳安宜笑道:“今日请子桓前来,是要谈谈顺天府陆府尹的事情。” 韩秀才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 柳安宜微微一笑,从容的道:“陆府尹贪污河堤银,这已经是朝廷公论。但他贪墨的银子,背后还有人。我希望子桓能够在国子监中鼓动舆论。” 至于,其他条件,这位京城狂士性情耿直。他还是不要当面说的好。日后会兑现。他也是东林一脉。 韩秀才也不傻,知道柳大人将他当枪使,但他学了“屠龙之术”正愁没有施展的地方。而且,他很讨厌硕鼠。既然背后还有黑手,他义不容辞。 当即,韩秀才慨然的道:“在下定不辱使命!” 辛亥年顺天府、永平府院试,九月初一上午唱名发案。今科案首为宛平县罗向阳,治礼记。士子入提学衙门拜见,谢大宗师朱衣点额。 两府童生总计录取106人。闻道书院28名童生参加考试,进学20人。如此高的录取比例,令闻道书院的大名在九月一日当日就传遍京城。 这则消息与前些时候流传京城的半阙“沁园春恰同学少年”汇聚在一起,在极短的时间内发酵。闻道书院的一众生员们,立时成为京城士林中的名人,各种拜访、交游的名帖如飞而来。 九月初二,两府新进生员在沙提学的主持下分配去府学还是县学读书。然后,簪花夸街至府学学宫,游泮入宫。 完成入学礼仪后,众生员,都是脱去先前的拘谨,脸上尽是放松的笑容,喜气洋洋。生员们相互拱手而拜,与同案攀谈,序齿,平辈相交。 闻道书院的罗向阳、乔如松、庞泽、卫阳、许英朗等人出尽风头。众生员纷纷询问大水之时的情况、事迹,赞叹不已。特别是贾环以九岁之龄主持全局,令人敬佩。 正说的尽兴时,双鹤书院的士子章魄冷哼一声,引起全场生员们的注意,朗声道:“诸位同案,在下和闻道书院的院首贾环略有恩怨,有几句说个诸位听听。 第一,贾小友今科不来参加院试,生病云云,我是不信的。多半是这一两个月以来荒废课业,不敢下场罢! 第二,若他是真生病,在下要笑他一声:傻子。救灾固原重要,功名更加重要。他累的生病,我看还是爱出风头的性子作祟! 否则,书院有山长、讲郎、同学,何以让他九岁的少年主持全局? 第三,我等在此游泮采芹,成为生员,他还是童生功名卧床养病。在下想着,心里很痛快!” 章魄说完,明伦堂里的众生员顿时哗然。有人声援道:“章兄真性情也!” 有人回击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旁边的好友提醒道,“嗨,慎言。那是章大学士的嫡孙。” 一百多名生员各种反应都有,议论纷纷。 不得不说,章魄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是啊,九岁的少年主持全局,有点夸张吧?若是,他们在场,恐怕还是要选择以功名为重。名声,只要不坏名声即可。 但闻道书院的20名生员异常的气愤,救灾中,贾环的表现有目共睹。大家都很尊敬。如何容的章魄污蔑?大骂章魄。 章魄冷笑一声,拱拱手,一副不屑于争辩的样子。 这时,正好大宗师沙提学进来训诫。此事就此揭过。 但闻道书院的20名生员中心中义愤填膺,要不是在学宫中,真是要上前动手,扇章魄两耳光。小娘养的,大学士的嫡孙又如何? 身在闻道书院的贾环并不知道顺天府学宫中发生的事情。 九月二日傍晚时分,他在厨房中宴请在院试中铩羽而归的公孙亮、张四水、姚纬三人。柳逸尘、秦弘图做陪客。 厨房院落正厅里的圆桌中摆放着大碗的红烧肉、辣椒炒鸡蛋、烧鱼、豆腐、青菜鸡蛋汤、肉包子。简单,但菜量足,正值饭点,令人食欲大开。 但圆桌边的气氛有点沉闷。昨天傍晚就回来的大师兄公孙亮抑郁的长叹道:“诸位,来,痛饮一杯。同是天涯沦落人。” 众人纷纷举杯痛饮。 贾环喝着茶水,颇有点无语。以公孙师兄的文章水平,书院中了20人,不可能没他。可惜,大师兄的科场霉运又发作了。有些话,他还得等两天再问公孙师兄。 吃过饭,贾环几个没参加院试的同学,将公孙亮等人各自送回寝舍。贾环回了偏厅,点了蜡烛,给龙江先生写了一封回信。感谢他捐赠1000石粮食。 第二天一早,贾环将书信给等候在东庄镇龙江先生的徐管家,在只重建了一小半的东庄镇上逛了逛,和相熟的人们聊聊天,给他们一些建议,然后回书院去见山长。 九月六日,天晴。下午时,香山脚下,豪奢的别院中。 一处明厅中,龙江先生一身闲服,倚红偎翠,两名美人服侍着他,欣赏着香山脚下的秋景。檀香袅袅。 徐管家等在厅外。 侍女通禀了一声,龙江先生吃了一杯酒,慵懒的道:“老徐,进来吧。” 徐管家进来,他是跟随龙江先生多年的老人,说道:“大爷,双鹤书院的杨山长带着章相的嫡孙章魄来访。”龙江先生在家中排行老大。老爷还建在。他们下人都是这么称呼。 “什么事情?” “双鹤书院在水灾中毁损严重,他们想要请大爷捐资修缮。我想着劝学的事情总是好事,留他们在偏厅里,特来回大爷。” 龙江先生醉眼斜睨,挥手道:“不见!也不捐资!你将他们打发走。” 徐管家脸色为难,他以为他家这位大爷是喝醉了,劝道:“大爷,多少要给章相几分薄面。” 龙江先生狷狂的大笑几声,讥讽道:“章相的面子?老徐,章相很快就没有面子了。昨天京城来信,韩子桓鼓动国子监监生800余人请命,要求严查河堤贪腐案。顺天府府尹陆新翰是章相的门生。” 徐管家多少有些官场见识。不应该吧?即便是门生,如何影响到宰辅这个位置? 侍奉龙江先生的一名美姬嫣然一笑,妩媚多姿,娇语问道:“老爷何处此言?” 龙江先生道:“今上欲废南书房久矣!” 喝了一杯酒,龙江先生醉醺醺的对徐管家道:“章、李两位大学士的恩怨由来已久。这少不推手。前年发酵的户部贪腐案。今上用勋贵势力介入,贾小友的舅舅王子腾步步高升。李吴江丢掉户部左侍郎的位置。 章大学生看似胜一手,实则更加危险。韩子桓,东林出身。他这次鼓动国子监监生请命,背后少不了李吴江的推动。章大学士的位置即将不保。我离他远点更加妥当。” 徐管家似懂非懂,但明白这其中的风险,行礼退下。 双鹤书院位于距离香山不远的卧牛镇。从香山脚下的别院出来,双鹤书院的杨山长一脸的凝重。 七八月时的京西水灾,京城西郊的三大书院:闻道书院、白檀书院、双鹤书院损失惨重。白檀书院损失最为严重。书院被毁、讲郎、弟子死伤数十人。 双鹤书院被水淹没,人员没有损失,但书籍、书院损失很严重。他欲重建,需要大量的银子,可却没能从龙江先生处得到帮助。要知道龙江先生可是捐赠了闻道书院1000石粮食。 马车徐徐前行。 章魄道:“山长,要不我回家去一趟。” 杨山长点点头,道:“也好。” 章魄当天下午就从书院返回京城。晚上见到他爷爷章大学士,将事情说了一遍。 章大学生轻声道:“这件事放一放。” 章魄不明所以。四个月后,章家被抄,牵连无数。章魄随父流放三千里。未完待续。 ... ...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从头越(一) 闻道书院中秀才的同学都要返乡探亲,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而后,要办理入学县学、府学等事宜。得了空暇才能回书院。一般都是一个多月后。 是以,贾环并不知道章魄骂他的事情。过了些时日韩秀才来信才知道。等到第二年知道章家被炒,章魄被流放,只是付之一笑。 韩秀才来信,说起他的屠龙之术施展威力,又问起组织、文宣工作的一些细节问题。贾环回信告之。 这些都是日后的事情,在雍治九年秋,九月初,贾环还在努力搞清楚一件事情:山长张安博究竟是否有意重新出仕?现在有一个好机会。 东庄镇在九月初七晚来了一群跋涉而来的饥民,约有200多人。0当即给书院安顿下来。贾环上午在东庄镇上闲逛时,得知这一情况,中午去找西厢厢房里找叶讲郎。 叶讲郎刚吃过午饭,惬意的在窗边的茶几处喝着消食茶,见贾环进来,笑道:“又去镇上逛过?坐。” 贾环这些天时不时的来叶讲郎这里串门聊天,话题随便聊。不过今天贾环想要聊点正经事,坐到茶几边,“先生,弟子有件事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叶讲郎笑呵呵的道:“我不让你问,你就不会问么?说吧,什么事情?” 贾环道:“弟子想问问,以先生看来,山长究竟就没有重新出仕的想法?现在有个好机会。”叶讲郎和山长的私交很好。 “哦?” “眼下洪灾已过。大灾之后有大疫。我们书院这里防备的不错。但实际上,可以写个条陈,推广开。以这样的功劳,立足朝堂,应该是可以的。只是需要有人将这个条陈呈上去。山长在朝中有人脉。他要是愿意,就可以呈上去。” 叶讲郎捻须沉吟,缓缓的道:“以我的看法,山长还是有心做些事情。”又补充一句,“你去和文约谈一谈。” 文约是大师兄公孙亮的字。 贾环点点头。如果山长不愿意出仕,他写好条陈给山长就不美。所以还是要先问问。山长对他还是很不错的。极其的信任、支持。 他前些天提交给山长的新的重建书院、东庄镇的大计划,山长看都没看,径直表示同意,说:“你放手去做。我相信你。只是要注意休息。等身体养好后,将精力放到举业上来。” 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他自然要代山长筹划一番。 贾环去上舍找公孙亮时,得知他去了山上的潭柘寺散心。大师兄科场专走霉运,确实心情很压抑。 将晚时分,回来的公孙亮到贾环居住的西厢偏厅中找他。偏厅陈设简单。点着蜡烛。贾环正在缓笔写字。公孙亮一身青袍士子衫,还是翩翩君子的模样,就是面容憔悴,精神头不高,问道:“贾师弟,你找我有事情吗?” 贾环起身给公孙亮让座,将对叶讲郎说过的话说了一遍,然后道:“公孙师兄,你觉得山长会是什么想法?” 公孙亮作为山长张安博的关门弟子,对恩师的想法还是很清楚的,斟酌了一会,道:“恩师今年六十又四。还是想出来做些事情。那日救灾时,恩师的感慨你也听到了: 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只是,恩师在朝中的朋友屡次推荐都没有成功。蹉跎之今。只能教书娱情。” 我擦。这意味着阻力很大啊。贾环想了想,道:“姑且试试看吧。” 贾环从书桌边抽出一叠订好的纸张,这是他这两天整理好的防疫条例。防疫的事情,书院救灾时他就写好了的。只是没有系统的整理出来。当时,山长还吩咐他要整理。可惜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先是窑工,后来病倒。最近才开始做。 “哈,贾师弟,你还在养病,就不要做这些复杂的事情了。”公孙亮接过来翻了翻,看着贾环俊逸的字体,摇头劝道。 “也没多废脑子。只是整理,补充了一些东西而已。”给关心着,贾环笑着解释一句,和公孙亮一起出门去曲水院找山长张安博。 曲水院格局雅致,幽静。可惜给窑工住过后,近乎残破,有些狼藉不堪。 晚间七八点许。山长张安博还没有休息,在书房里读书,见书院里最得意的两个弟子来访,笑着让他们落座,“文约,贾环,所来者何事?” 贾环将防疫条例奉上,道:“山长,我以为这份条例要推广开,最好还是要由朝廷出面,我们书院起不了那么大的作用。” 山长张安博是个宽厚的性子,不擅长实务,但不代表他糊涂,深深的看贾环一眼,伸手虚点了点贾环,“你啊” 他这个弟子性情、能力都是一流的,上上之选。但就是没有兼济天下的想法。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无关的人,管都懒得管。这实在是让他有点摇头。 山长张安博收下防疫条例,喝口茶,道:“我与朝中何大学士是好友,这份条陈我会力促推广开。”功劳在不在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可以减少瘟疫的发生。 贾环就笑了笑。 山长张安博道:“文约,你最近也没心思读书。不要外出散心了。帮贾环把书院、东庄镇重建的事情完成。” 公孙亮答应下来,“好的,恩师。” 闻道书院、东庄镇的重建,一直是按照贾环的思路在进行:以工代赈。简单的说,就是让乡民、窑工们以劳动来换取粮食。 同时,贾环鼓励他们搞副业。现在才九月初,种粮食肯定来不及了。但是在田地里种种蔬菜,养鸡鸭鹅猪还是可以。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伐木,重建住处、修筑道路,已经清理尸体,防疫。 按照贾环的规划,闻道书院重建,要将土地面积扩张三到五倍,将东庄镇东的土地都涵盖进去。东庄镇的重建,要将10里外的刘家湾涵盖进去。 东庄镇原本的常住人口不满一千人。而现在仅仅是乡民、窑工加起来的人都有一千人,还要算上闻道书院近两百人。 而贾环自信能够扩张计划的原因,就是闻道书院的存在。今年闻道书院中了20个秀才。闻名京城。这相当于后世的重点高中。要依托于重点高中打造一个小镇,还不容易? 教育产业是一块大蛋糕。 贾环的赚钱计划就蕴藏在东庄镇的重建计划中。当年上海有谚语: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后来浦东寸土寸金。对于掌握了类似于市政规划权力的贾环来说,要赚钱很容易。 公孙亮第二早上睡眼惺忪的来找贾环。贾环已经吃过早饭去东庄镇上溜了一圈回来。和公孙亮就在闻道书院的大门口商量。 从京城延伸出来的官道,从10里外的刘家湾向西指向约50里外的雁堂村。那里有煤窑。而官道西北向的刘家湾、东庄镇、闻道书院这里只有山路。贾环的意思是将这一大片土地都涵盖进去,建立一个以书院为体系,毗邻官道的繁华小镇。 贾环的思路很大,公孙亮有点咂舌,想了想,道:“贾师弟,咱们是不是要跟官府商量商量,得到许可再动作。” 贾环就笑,“官府进来我们书院还分什么利益。总不能赈灾一回,权当做了善事吧?皇权不下乡,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 再说了,我了解过。江南那里,就有很多这样自发汇聚起来集镇,都是有当地的豪族、商会包税。完成税收,官府根本不管。我们现在就是要做这样的事情。 当然,会有很细节问题需要处理,但有足够的土地、空间来回旋,一定可以解决。公孙师兄没忘记书院还欠着银子的事情吧?” “啊,当然没忘。贾师弟打算怎么解决?” “以房屋、店面、土地等置换。我们现在掌握着粮食。可以兴建足够多的房屋、店面,圈下足够多的空地” 贾环一一给公孙亮说着,最后道:“当然,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要先解决团队的人手问题。毕竟,大家还需要读书。” 公孙亮一听,立即笑着摇头,“贾师弟,这你就别担心了。以你现在在书院的声望,只要招呼一声,我敢保证,现在在书院的弟子都会来。” 这话说的贾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他一直很抗拒名声这种事情。导致他现在的心态还没有适应过来。确实如公孙亮所说,他现在登高一呼,应者景从。 当天下午,贾环、公孙亮两人一一去拜访山长、讲郎,征询让书院弟子帮忙做事的意见。出来做事,功课肯定会落下。 其实书院一直有团队在维持秩序,但规模正在逐渐的缩小。因为下雨,精英弟子都去参加院试,外加贾环病倒,重建工作一直进行的很缓慢,工作量自然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而且,学生自然也是以读书为主业。 贾环现在要主持大规模的重建,要组建团队,肯定是要识字的人。除了书院有这资源外,要在乡民中招募大量识字的人实在不可能。 吴讲郎几人有些意见。即便童子试刚过,即便明年是乡试年,但弟子们的功课实在不用该放松。 山长张安博支持贾环的想法,道:“磨刀不误砍柴工。现在书院没建好,外面的乡民怎么安顿,朝廷不给说法。大家也没心情安定下来读书。我们不管,说不定乡民又要闹事。” 又对贾环道:“书院弟子帮忙,最多这一冬的时间。等乡民安顿下来。到明年,形势就稳了。我看的你重建计划,没三五年难见成效。届时,你另外招募一批人去完成你的重建计划。” 他前些天根本没仔细看贾环的计划。他是支持贾环的。但不能耽搁弟子们的学业。 贾环哭笑不得的点头答应下来。 山长根本没有意识到书院在这重建里面能攫取多大的利益。真的全让给他一个人独吞啊?未完待续。 ...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从头越(二) 孔夫子说: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 贾环并没有独吞重建东庄镇红利的想法。以他的性格,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书院救灾,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做人要有原则、底线。 下午和山长、讲郎们将事情定下来后,贾环并没有再去和山长啰哩啰嗦的解释里面的经济门道,而是去和大师兄公孙亮商量。 以贾环的名义在书院张贴招募的告示只贴了半个下午,当天晚上柳逸尘、姚纬、秦弘图、易俊杰、都弘等人分批到贾环居住的偏厅拜访,纷纷表示:算我一个。 九月十二日上午,贾环借用书院明伦堂开大会。一如前不久救灾的时的那样。书院的弟子驾轻就熟的汇聚起来。所有还在书院读书的弟子全部前来,总计135人。 再加上对贾环做事感兴趣的骆讲郎和叶讲郎两人。 其实,按照组织原则,贾环应该要避免在人数如此众多的会场上抛出议题。特别是关系到各人利益分配的议题。他应该是先与核心团队商议好,再来提出。 但,首先,贾环有足够的威望引导会议气氛走向。其次,贾环对他自己的分配方案有信心。 秋季上午,天空澄澈。妙峰山下的山林浸染,苍绿、金黄,分层铺陈开。清凉的阳光落在青瓦屋檐,带一缕秋天的悠然,或者轻松。 明伦堂中,书院的士子们四面围坐。 贾环坐在书桌边,朗声给大家介绍着情况:“我首先要大家说明参加书院、东庄镇重建工作的第一个好处:我已征得山长、讲郎们的同意,参加重建工作的同学,今年冬天不用读书。” “哈哈。”明伦堂中顿时响起一阵欢快的哄笑声。闻道书院的学习生活非常的紧迫、压抑。半个月一考。以成绩定待遇。 骆讲郎和叶讲郎都是笑着摇头。这帮弟子! 贾环等大家笑了一会,再接着道:“当然,这也意味着我们在三个月之内,必须要将书院、东庄镇的形势稳定下来。这个目标肯定能完成。 我召集大家来,第一,是重新构建我们的团队,再次主导书院、东庄镇的重建工作。任务分配,等会公孙师兄会给大家讲。第二,我要给大家说说重建的好处。 首先,我要明确的告诉大家,在重建的过程中,我们能攫取巨大的利益。直白点讲,我们都能发财、赚银子。” 贾环这句话又引起一阵低低的笑声。如今这世道,早不是读书人“耻于言利”的时候,儒商大行其道。当今文坛盟主,南京礼部尚书方凤九在南京城中给人写碑文,赚银子赚到手软。但读书人多少还是要讲究下,不会像贾环这样说的直接。 贾环笑了笑,竖起手指数道:“利益在那些地方?第一,东庄镇规划三横三纵的格局,数百间商铺的所有权、租金。从书院门口延伸至官道的长街两盘的商铺。第二,在空闲土地上建起来的房屋、院落。可以卖掉,可以租出去。第三,良田。 这些利益怎么创造出来?我们拥有粮食,可以雇佣乡民帮我们做工,来修建这些地方。其次,我们可以用上述的部分房屋、店铺换取乡民来做事。具体的方法,待会再讲。 现在说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利益怎么分配?我把这些利益啊,比喻成一个大饼。我们书院,要吃下这张饼的三成。其次,就是我们,书院的弟子,要吃下这张饼的二成,一成分配给乡民。剩下的四成,以银子购买来分配。 有两个问题要讲清楚。为什么书院要分三成。因为,这将是书院重建、日后发展的基础。相信白檀书院、双鹤书院的事情大家有所耳闻。另外,书院的开销都要算在这里。讲郎们不额外分银子,而是算在这里面。” 骆讲郎没好气的插了一句,“我不稀罕你这银子。”他还是很清高的。 贾环对骆讲郎笑了下。他就是知道讲郎们的脾气,所以根本就不提人均送一套商铺这样的话,而是准备以书院的名义进行分配居住的院落、提高薪酬等来弥补。 任何时候,尊师重道,都不会错。 贾环接着道:“第二个问题,我们书院一百八十多名士子怎么分这两成利益。很简单,我们按救灾的功劳分配。庞泽那里有记录。待会列出待分配的总额,大家再讨论具体方案。我给大家交一个底,每一个人都能保证在镇中有一套小院。 当然,有人会问:院首,你这个小镇能不能发展的起来,要是像之前东庄镇那样,一套小院也不值什么钱。 我在这里可以给大家保证,两三年后,镇中一套小院的价钱不会低于30两” 周朝京城扩容,分皇城、内城、外城。外城中的一套有几间屋子的小院,需要约120两银子。妙峰山这里距离京城40里,算是次级区域。繁盛起来后,50两银子一套小院差不多。 贾环还没说完,就给众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给打断。这福利发的深入人心。 贾环笑笑,作为书院实际上的领袖,也不能让救灾中流汗、热血的同学们最终一无所获。要对他们负责。 过了一会,贾环做个手势,向下压一压,道:“有的同学会说:我救灾尽心尽力,想要多赚功劳也没可能。不能看着别人吃肉,我喝汤。这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重点内容。 书院里购买的粮食总有吃光的一天。所以我们需要筹集大量的银子去京城,去附近县里买粮。书院会以借据的形式向各位借银子,包括乡民、外面的商人。然后将剩余的四成利益分配出去。 当然,为奖赏之前在困境中支持书院的人,第一批的票据,如果选择不要本息,可以一当五在镇中置换资产。第二批票据以一当而。这一批的票据以一当一。再往后的票据,折算。” 第一,书院中没有银子周转,偿付几百两银子的本息。置换为东庄镇的不动产最佳。 第二,贾环这是给自己开后门。书院第一批筹集约300两银子,贾环一个人就借了30两。以一当五的话,他可以置换150两银子的资产。 东庄镇现在就是残破的小镇,重建了一小半,等同于难民营。资产价格处在极低的水平。预计一套建好的小院售出价格在23两左右,商铺价格在68两左右。 内部操作,当然是在低价的时候进行分配。贾环主持对外招商,当不会以这么低的价格。赎买借据的日期,他会定在六个月后,届时资产价格又当不同。 这是个一步步的计划。详细的部分,等会再谈。 贾环将情况说完,换了公孙亮来说详细的情况,会议一直从上午到下午。补充了若干章程、协议、条款等等。 贾环将琐碎的细务都丢给公孙亮、柳逸尘、姚纬、秦弘图、易俊杰、都弘等人处理。他搭好分配的框架后,后面只是旁听,倒不怎么费脑子。 快结束时,有一名士子问贾环,“院首,刘家湾虽然被毁,但那些良田怕是给城里的权贵惦记着。与我们的计划可能会有冲突。” 贾环点点头,“所以有更多细节、琐事需要处理。但是良田也是可以用银子买的,事情有得谈。” 从东庄镇前往刘家湾的地面,大部分的田地都是自耕农。很多人都死于大水之中。算是无主之地。书院下手快的话,占下来,问题不大。该规划做居住区的就做居住区,该分配出去的,就分配给乡民。 当然,最后可能还是有冲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冲突,这是必然。冲突的对象多半是某府管家之类的。一个个的解决吧。 商议完成后,第二天上午,重建的书院团队,以公孙亮的名义开始向外派发文书,并将书院团队的驻地设在东庄镇原许记酒楼处。 此后,一个月东庄镇以惊人的速度重建着。砖头、石块、木材、粮食、布匹、青菜、肉食、木炭、石灰等物资在消耗。大量的商人汇聚在东庄镇中。 书院扩张的外墙轮廓已经修筑完成,由山丘之上扩展到东庄镇东。而原东庄镇向东移5里,构建三纵三横的小镇格局。大量的整齐、相同、模块状、简单的小院填充在新镇和书院之间。 冬季大雪来临之前,要解决所有的乡民的居住问题。而由于东庄镇这里拥有大量的工作机会,大量在黄洛镇等待救援的饥民北上,寻找活命的机会。这些人力资源都被如火如荼的重建工程消化。 由闻道书院正门通向京西官道的书院大街规划完成。正好就是以书院、旧东庄镇、新镇三点连成一条直线。两旁的商铺初见雏形。 这天下午三点许,初冬的北风有些凛冽,贾环从书院大街返回书院中,刚坐下没一会,就给公孙亮一脸兴奋的拉着去见山长。 由于要和商人打交道,大师兄不大适应。许记酒楼议事厅负责的是柳逸尘、姚纬。 略微平整过的曲水院中,比前些时候看起来要清雅些。正厅中,山长张安博将一封书信递给贾环,“你看看。” 贾环接过一看,却是朝廷钦差,总督办理赈灾、治河、民生等事宜,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的来信。他明天要来书院拜访山长。 贾环微微蹙眉,沉吟着。未完待续。 ...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从头越(三) 随着洪水退去,西山煤矿抵京的煤路恢复,顺天府良乡县北河乡黄洛镇作为京西大水临时钦差驻地的身份退去。留下大量的灾民在镇中安置。 九月底,朝廷钦差,右都御史齐驰驻在良乡县城中,督促各衙门,治理永定河。在得知黄洛镇的灾民在十月初陆续前往30里外的东庄镇。开始时,并不以为意,灾民只要不向京城方向移动即可。只是派了幕僚曹师爷了解情况。 到十月中,黄洛镇大量的灾民开始北上,引起他的注意。作为朝廷的钦差,若是饥民汇聚到某地闹事,发生暴动、瘟疫,他自是要全力关注、解决。 在内心中,齐右都御史对破坏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赈灾局面的闻道书院颇为不满。 初冬时分,天地间一片枯寂,带着寒意。约下午两点许,突然出现在官道刘家湾处的钦差旗牌引起了正在做工的灾民们的主意。 随即,消息向闻道书院传去。 阳光温暖,寒风中,一个个干劲十足正在做工的乡民们纷纷跪下去。仿佛北风中的枯草,一一低头。有的光着胳膊,有的穿着褴褛、破旧的衣衫,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强壮,有的饥瘦。 乡民、窑工、灾民,原来各种不同身份的人,不同的地方很多。相同的地方只有一个:眼睛中蕴藏着一种叫做“希望”的情绪。 下官道顺着标准的两马车宽的道路:书院大街直走10里,即可抵达闻道书院。书院大街只是黄土硬路。很简陋。倒是大街两侧的商铺,民居已经初具规模。整个小镇中热闹、繁华。 然而,在钦差的仪仗之下,热闹的声音逐渐的消失。官轿中缓缓的前行。 书院大街,新东庄镇纵向的路头,一名强壮的窑工避开钦差队伍,沉默着。他有力气,肯吃苦,在同伴中有威望,但不敢冒犯官差。 东庄镇与大街交汇的路口,宽敞的食档中,一名白衫女子叹口气。这官威啊! 书院大街,许记酒楼旧址,东庄镇重建工作小组所在地,五六名士子眺望着徐徐而过的官轿、钦差仪仗。 一名年纪约十二岁的少年叹道:“难怪光武帝要感叹,仕宦当作执金吾。这一人而过,千人皆静的场面看的我心中向往。” 姚纬好笑的拍拍少年的肩膀,“这算的了什么?这只是正二品的钦差,等你过两年到京城里府试就知道,皇帝、大学士出行的威风更胜。” 柳逸尘和白脸的文弱士子都弘都是一笑。 都弘是笑姚纬在师弟面前,呃,按照贾院首的说法,装逼。他又没见过皇帝出宫,和大学士出行。 柳逸尘则是在苦笑:正二品的文官已经很厉害了。他家世代书吏,见到大兴县正八品的主簿都得跪。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当个官。今天这场面。 闻道书院的山长张安博带着书院的讲郎、十几名弟子在书院正门内迎接钦差、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 张安博如今是致仕的官员,不需要像下属一样到官道处迎接。反倒是因为文人风骨,在书院内迎接就行。当然,贵客来访,该有的礼仪都有。不会失礼。 齐驰在书院门口下轿,在幕僚、书吏、衙役、轿夫进了书院。闻道书院众人等了一下会。 齐驰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穿着官服,方脸长须。气度森严,面色冷淡。公孙亮看得心里打磕,果然如同贾师弟说的,来者不善。 曹师爷在人群中扫了下,他没认出那日同乔如松、张四水同去黄洛镇求援的柳逸尘,倒是一眼就看到公孙亮身边的瘦弱少年。 很明显,这位就是因主持救灾名传北直隶的闻道书院院首贾环。据传能力卓绝,手腕高超,可比肩古之甘罗。时年九岁,以一首青松诗闻名京城,少年神童,有骆、王之才,人称贾青松。 他又有数首名篇“咏花词”传遍青楼、士林。一句“佳人相见一千年”,将京师名妓苏诗诗捧的名声大振,名传北直,红得发紫。五凤馆水仙姑娘因一句“清香自信高群品,故与江梅相并时”,与他的名篇“欲问江梅瘦几分”相应和,身价顿时涨了数十倍。京中名妓争相求诗而不得其门。他再大点岁数,定是柳巷元魁。 在书院门口寒暄一阵后,张安博邀请齐驰到曲水院稍坐。曲水院的正厅中,经过一些布置,显得雅致、幽静。 童子奉茶后,说了一会科场的话题,齐驰切入正题道:“伯玉兄,本官有话直说,你闻道书院以重建东庄镇为名,以工代赈,吸引黄洛镇数以千技的灾民前来。这么多灾民汇聚在一起,本官担心会引起各种问题。” 张安博坦然的笑了笑,指着左侧的少年道:“贾环,你来说。”心里忽而想起件事,他这个弟子该取一个表字了。 贾环出列,向齐驰齐都御史行礼。按照规矩,贾环作为过了府试的童生,可以自称一句读书人,但本质上还是小民,见官要跪。当然,读书人一般都会有优待。传出去也是美谈,对官员而言可以刷名声。 齐都御史虚扶了下,没有让贾环跪下,道:“免礼。你就是贾环?” 贾环道:“回总宪,学生正是。”总宪是都御史的别称。 齐都御史打量了贾环一会儿,疑惑的道:“我未见你有何出奇之处。如今,沙叔治在京城中为你扬名,说你:英资少年,雏凤清声。” 沙叔治就是北直隶提学沙提学。 而“雏凤清声”出自唐朝诗人李商隐的名篇韩冬郎既席为诗相送因成二绝: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这是贾环相当高的评价。但贾环九岁即有诗名,显然是比韩冬郎的“十岁裁诗走马成”还要高一级。救灾、诗词,都只是雏凤在清啼,小露才学而已,前途不可限量。 凤凰,凤在古代历来都是比喻男子的词语。凰,才是比喻女子。 贾环心里苦笑,又感激沙提学。他是打算离开贾府的人。要名声没用。但若说名声真没用,那他就太矫情了。 看看他现在以童生的身份,在齐都御史面前的优待就知道。齐都御史在和他闲聊啊。这是一种礼遇。普通的小童生在二品文官面前那可能有这样的待遇? 贾环没有辩驳,解释,径直道:“学生请总宪巡视东庄镇。” 齐都御史就沉吟几秒,看了贾环一眼,道:“好。” 贾环邀请齐都御史巡视正在重建中的东庄镇,有两个目的。第一,解决山长抛给他的锅,回答齐都御史对灾民不稳的担心。在第二,他的出奇之处,不在相貌,在做事。 当即,一行三十多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闻道书院,前往重建中的东庄镇,察看重建工作。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顺着闻道书院外墙向2里外原东庄镇蔓延的数十间整齐的小院。四四方方的围墙,一模一样大小的院落。院落中都只砌了一间屋子,看起来很有些滑稽。 齐都御史身边的幕僚曹师爷指着这些还没有完工但却住着人的院落问道:“贾小友,这是何故?” 贾环跟在山长张安博身边,这时介绍道:“所有的院落面积一样大,方便分配给乡民。至于只起了一间屋子,则是节约时间。我们要确保大雪来临之前,所有的乡民都有屋子住。” 妙峰山上到处都是树木。只要有屋子遮风挡雨。对乡民来说,这个冬天并不难熬。 贾环早做了准备,从怀里掏出个本子,道:“此处院落共76间。安置乡民45户,共63人。征得户主同意,若大雪来临时,镇中房屋不够,可与乡亲共用。共计能安置180人。” 齐都御史点点头。这些只划定了围墙的院落,确实很有见地。 众人再往前走,就是原东庄镇旧址。书院大街两侧的商铺已经成形。有的在营业。商铺之后,都是比刚才所见院落要大三倍余的院落。 贾环主动介绍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稳定灾民的核心条件就是粮食。而粮食、布匹、青菜、肉食、木炭、石灰等物资的消耗,依赖于商家的往来。 后面的大院都是准备当仓库或者居住使用。规划建设商铺80间,院落400间。实际建成商铺13间,院落58间。分配、出售一空。紧急时,可容纳灾民445人。” 这里其中就有贾环的商铺2间,院落5间。他是准备将5间院落打通,组成一处住宅,修缮再接晴雯和如意来住。 齐都御史再点头,脸色已经稍缓,“不错。” 众人再往前走,就是重建的核心区域,三纵三横规划的新镇,这一次没有要贾环主动介绍,齐都御史手指着已经初见雏形的街道,坊,问道:“此地可住多少人?” 贾环答道:“规划是2万人的小镇,第一期建造规模为5千人,实际建成可容纳约2300人。” 齐都御史沉吟一会,断然的说道:“少了。已经入冬。还需要加快进度。” 齐都御史身边的曹师爷听到这话一阵错愕:东翁,咱们不是来找茬的吗? 张安博为弟子解围,“齐大人,这个建造进度已经是最快的。影响建造速度的不仅仅是人力,还包括各种物资,银钱的短缺等等条件。” 齐都御史微微点头,对贾环道:“以我看来,贾小友闻名天下之日于不远。” 他是做实事的人,看了这大半圈的以工代赈,就知道其中的难度。特别是以闻道书院一己之力要撬动整个工程的物资,银钱上相当有难度。 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其优秀的表现。换做他来主持,若是只有书院的资源,肯定做不到这样。 因而,齐都御史对主持重建工作的贾环不吝赞美之词。未完待续。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名臣风采 闻名天下之日不远!齐都御史对贾环的评价、赞誉相当高,连称呼都更改为“贾小友”。 这让素知齐大人平时为人,跟随着来的五名幕僚们各自面露异色。要知道,来闻道书院之前,齐大人还恼怒闻道书院破坏京城西郊稳定的救灾局面呢。这其实意味着齐大人心中对东庄镇赈灾的事务很满意。 曹、刘、胡、曾、李五名师爷纷纷出言符合,夸奖贾环,“贾小友,精明能干。于实务一道游刃有余。老夫佩服。” “灾民突至,通权达变。重建小镇,条分缕析。一一陈列如画。真是干才也!不愧是英姿少年。” “以我观之,贾小友心中大有丘壑。可有诗作记之?” 跟着五名幕僚身边的七八名书吏都是笑起来,为齐都御史的话增加气氛、效果。 天下闻名,贾环其实心中无感。他对名声没有需求。不是说名声没好处。名声是软实力,作用很大。但会给他离去的道路带来很大的麻烦。这要是后世的传媒时代,他真的天下闻名了,离开贾府这条路根本就成了泡影。那他只能是老老实实回贾府,跟着贾府那群猪队友混。 当然,给人赞誉、拍着马屁,即便知道是齐都御史带来的效果,贾环心里还是舒畅。不过,他婉拒了曹师爷作诗的要求。心道:我倒是想写一句,就怕你们怕啊。 贾环在此时想起的是主席的一句诗:分田分地真忙。 新建的东庄镇路口,顿时有些热闹。 叶讲郎、骆讲郎、公孙亮、柳逸尘、姚纬、都弘、秦弘图、易俊杰等人都是笑起来。齐都御史对这样赞誉贾环,那书院这里就算是过关了。 人群中的柳逸尘还在想着刚才齐都御史进入镇中时的威风:一人走过,千人禁声。而贾环能获得这位二品高官这样高的赞誉,这是能力得到认可。让他心中与有荣焉。 山长张安博见惯世情,担心捧杀,压着调子,笑着道:“齐大人过誉。我这弟子年龄还闻名天下并非好事。” 齐驰环顾四周,天高气冷,不以为然的笑道:“伯玉兄爱护弟子的心本官知道。然而,锥处囊中,其末自现。沙叔治在京城中赞誉他:英姿少年,雏凤清声。本官深以为然。伯玉兄压是压不住的。” 山长张安博就笑了笑,并不争辩。他不是要压贾环的名声,而是要压齐驰赞誉的调子。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贾环还在养病中。连课业都基本放下来。他不希望齐驰给贾环派遣事情。 东庄镇的重建工作,贾环实际上只是当了一回“镇规划办主任”,剩下的工作都是同学们去完成。贾环并不费脑子。每天只是处理些工作小组报上来,难以决断的事情。组织,管理,采购,招商,拍卖,竞价,合作开发,股份收益、分红等等,这些在重建中遇到的问题,他处理起来驾轻就熟。 齐驰并不在意张安博的想法,态度和善的问道:“贾小友,东庄镇这里的条件比黄洛镇好。本官欲将黄洛镇中数万人移到东庄镇中安置。你这里有什么难题需要解决?”这是将任务直接分派下来。 山长张安博的脸色微沉。齐驰面子上客气,但实际很强势。救灾是官府的职责、任务所在,怎么能压到书院头上? 他一个是爱护弟子,不希望贾环更加劳累。第二,则是希望局面尽快稳定下来,让书院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不能明年开春后,所有的弟子还在处理重建工作。 张安博不悦的道:“齐大人,我以为不妥。东庄镇这里没有能力承接数万名灾民的能力。” 齐驰沉下脸,摆出官威,训斥道:“黄洛镇中种种条件不足。若是大雪,数万灾民将会冻死大半。而安置在你们这里,至少可以活下来八成。伯玉兄是京师名儒。难道忍心见灾民死于雪灾中?” 张安博沉默以对。 现场安静下来,只剩下初冬午后的阳光和微风在吹拂着众人的衣衫、旗牌、屋舍。 贾环在听到齐驰的要求时,其实就想说一句:齐大人,我将你刚才的赞誉换给你行不行?东庄镇情况稳定,一两年就能发展起来,何必接收大量的灾民自讨苦吃呢? 但作为一个小童生,他不可能拒绝得了赈灾总督的要求。贾环见山长维护他失败,当即为山长解围,问道:“敢问总宪,数万人到底是多少人?” 既然没有拒绝的余地,那就只能争取最好的条件。 齐驰扭头看向身边的曹师爷。曹师爷是一名中年文士,一身长衫,容貌略显苍老,尴尬的想了想,以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大约有3万人吧。” “嚯!”本来心情有些沉重的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等书院的众人顿时发出一阵阵惊讶的声音。沉甸甸的压力压在心头。这怎么行?东庄镇这里没有足够的粮食。3万灾民抵达东庄镇,书院根本就承受不起。局势会瞬间崩溃。 贾环开出条件,道:“总宪,安置3万人的话,学生这里需要至少5万两银子。另外,我希望总宪任命我家山长负责东庄镇赈灾事务。”总督有任命临时官员的权力。粮食问题,他宁可相信书院自己的采购系统。 齐驰是名臣,能力很强,救灾物资有多少心中有数,沉声道:“本官哪里有五万两银子给你?最多一万两银子,另外将黄洛镇中救灾的存粮调拨5千石给你。” 说着,看了山长张安博一眼,道:“伯玉兄倒是有个好弟子。但这救灾的职位本官却是不能给伯玉兄。贾小友,本官任命你为京西宛平县赈灾副使。” 他的救灾理念:先治水患,再通煤路,最后是赈济灾民。他现在以工代赈,修理河堤。但消化不了如多的灾民。东庄镇这里有条件赈济灾民,他自然愿意更多的灾民躲过冬天的雪灾。 而京师名儒张伯玉,为今上所不喜。他不会参与推动张伯玉出仕一事。 实际上,朝堂中已经就此事在议论。张伯玉通过军机处何大学士呈上一个防疫条陈。正在各地推行。他这里也接到朝廷文书。就他的估计,张伯玉重新出仕的概率很大。 但他是正二品的都察院右都御史,不会在意重新出仕也必然是正四品的张伯玉的想法。他任命九岁的贾环为宛平县赈灾副使,其实是为贾环扬名。要人做事,自然要给甜头。 山长张安博轻轻的叹了口气,他知道原因在那里,道:“贾环,你能不能安置得下来?”能救人,还是要救。但他不擅长实务,要听贾环的意见。 贾环估摸着山长出仕的事情有阻力,便不再纠缠这个临时官职的事情。挂在他身上也行。书院这里确实需要一个名分,将现在所有的重建工程都合法化。 但银子的事情要力争,贾环道:“山长,安置人口没有问题,但是没有粮食和银子,弟子也无能为力。”又对齐驰道:“总宪大人,学生要5万两银子并非狮子大开口。而是黄洛镇中剩余的灾民中肯定是拖家带口的人多,这些人,无法创造价值,只能通过赈济来生存,是非常大的负担,所以,学生需要足够的银子去买粮食。” 齐驰眼中闪过一丝奇色,他关注的是这组词语“无法创造价值”,沉吟片刻。目视曹师爷。曹师爷出面和贾环拉锯般的商量了几个回合,将赈灾条件定为:2万两银子,8千石粮食。 这个条件看似优厚,但闻道书院要承担将黄洛镇转移来的3万人安置下来。这个安置包括今天过冬,以及明年开春的生活。直到夏收为止。 贾环顺势将刘家湾良田的事宜,和齐驰提了提。 齐驰慨然的道:“无妨。由你主持将无主的田地分配下去,然后报到宛平县衙。若是有权贵来强占田地,你告知本官。本官来处理。” 贾环就愣了下。这画风不大对啊。齐都御史的形象,明显是个官僚。而且是一个有能力的官僚。比如现在,拿大义、官威压服闻道书院接受灾民。 从他的救灾方略来看:首重治水,其次复煤。其次安民。他很会做官。深谙官场规则。而从救灾的情况看来,他不愧朝廷名臣的称号,通实务,有手腕。但这么个人,怎么都和“刚直不阿”这个四个字不沾边吧? 齐驰什么人,在朝堂中打滚多年,一看贾环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怫然不悦,扳着脸道:“本官奉皇命总督处理赈灾、治河、民生等事宜。京西大水,数十万生民死于洪灾、流离失所。本官安置流民,是为国家增加税源。岂会畏惧区区权贵?” 贾环行礼道:“学生惭愧。” 曹、刘、胡、曾、李五名师爷纷纷向齐驰表示敬佩。 齐驰冷哼一声,交代几句,就准备离去。众人一路送过刘家湾,到官道处。 齐驰将留下来负责监督和联络的幕僚曹师爷叫到马车上,面授机宜,“这位贾小友,很有些本事。你要将他赈灾的种种手法,最后汇聚一个条陈给我。” 他对贾环说的“创造价值”很感兴趣,但作为总督,不可能拉下面向小童生请教。那在士林内,他会被传为笑柄。但这并不妨碍他偷师。 曹师爷道:“东翁放心。” ... ... ... 第一百二十章 小金融体系 冬季日短。傍晚时分,晚霞满天,淡淡的暮色笼罩下来。 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贾环、公孙亮、姚纬、柳逸尘、都弘等人在路边,目送齐驰齐都御史的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 贾环心中微微有些感慨:齐驰齐都御史确实是名臣。 古时候,人命如草芥。封建王朝历朝历代在中后期,都是忧患人口多,土地少。从没把人口当回事。齐驰不重视灾民,倒也不能完全指责他是官僚作派。这叫历史局限性。 齐驰在能够兼顾时,愿意安置灾民,协助他们度过难关,这一点是值得赞赏。另外,“为国家增加税源,岂会畏惧区区权贵”这句话说的确实够牛,很有范儿。 但凡愿意、能够抑制土地兼并的大臣,基本都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比如,明朝唯一可称为宰相的名臣,张居正。可惜,张居正之后再无张居正。 在他那个时空中,象征着文明的大明,最终被象征着野蛮的清朝替代。流血漂橹,汉民惨遭杀戮。若是明朝还有张居正这样的名相,何惧“我大清”?令人扼腕叹息。 而在这个时空中,女真人给大周给灭了。周太祖宁骥起兵后,大发神威,先后统一了江南,再追亡逐北,将清兵赶出关内,灭了后金,毁其文字、宗庙。 以贾环的观点来看,他有两点看法。第一,齐驰日后必定是宰辅重臣。会做官,会做事,这是必然的。第二,周朝很有可能还处在王朝的中期。社会矛盾丛丛,但依旧稳定、繁荣。水上,繁花似锦,水下,暗潮汹涌。 当日,闻道书院的众人招待曹师爷在书院住下来。贾环没有心情招待他,连夜起草规划。 第二天上午,贾环在和曹师爷聊了几句,前往书院大街的许记酒楼,重建工作小组所在地召集书院同学开会。手头没有紧急、重要事务的同学齐齐汇聚。 宽敞明亮的大厅中,颇为简陋,摆满书桌,椅子,笔、墨、纸、砚。约五十多名同学各自找位置坐下。 公孙亮先将钦差和书院达成的赈灾协议都详细的说了一遍。3万民灾民即将抵达,可不是说着万的。大家心头都有点沉重。 见大家有些沉默,公孙亮开玩笑道:“以后大家改口称贾师弟为贾副使。” 有两个少年起哄道:“见过贾副使。” 气氛顿时有些欢快起来。 贾环笑着摆手,“那太生硬。我该取个表字了。”贾环知道其中一人叫纪澄。姚纬给他提起过,今年十二岁,是外舍弟子最优秀的人才。实务能力很强。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这个话题顿时激起大家的兴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姚纬支招道:“院首可让山长帮你取个表字。”气氛如此轻松,其实也是因为书院的同学对贾环有信心。 再难,没有几个月前在绝境中难吧?那种面临生死的情况下贾环都带着大家走过来,何况现在道路畅通的情况下。 贾环坐在大厅居中的椅子上,微微倚着,笑着摆摆手。拒绝姚纬的提议。他其实更倾向于让他的业师林举人帮他取表字。他已经去信。 说笑了一会,贾环朗声道:“我知道,要安置3万灾民,大家心里有压力。所以,我先说两个好消息。第一个好消息:钦差齐大人支持我们将刘家湾的无主良田分配给乡民。” “哈哈,那这下我们可不用担心和什么权贵的管家打交道了。” “好。省了卖地的银子。现在书院账上就没多少银子。” “我觉得让书院的规划更加的完整。” 等大家伙议论了一会,贾环再接着道:“第二好消息是: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你们的小院价格要涨了。东庄镇涌入3万灾民,人多屋少。房屋的价格会上涨。” 这是一个好消息,事关大家的切身利益。大厅中的气氛越发的活跃起来。 贾环这才开始介绍他的安置计划。灾民、粮食、银子、资产、采购、工作、借据、粮票,这是一个系统工程。详细的一一安排下去。 中午时分,贾环、公孙亮、柳逸尘、姚纬、都弘、秦弘图、易俊杰几人到新镇的路口食档吃饭。书院的厨房伙食不错,但吃了这么久的厨房,大家都愿意换换口味。 正值饭点,以销售快餐、盒饭为主的食档里很热闹。镇上做工的乡民很多,二两的粮票可以在这里吃份盒饭。书院回头会和林姑娘开的这家食档结算。 贾环、公孙亮几人点了餐,拿着饭盒坐在窗边边吃边聊。公孙亮和贾环很熟,笑着道:“贾师弟,我看你心情挺不错的啊。是不是,那两万两银子的事?” 贾环笑着点头,“大师兄,我说我现在想大笑三声,再说一句,天助我也,你信不信?”其实,他昨天和齐都御史的幕僚曹师爷讨价还价,要到2万两现银,真是意外中的意外。这是给东庄镇注入了大量的现金流。安置3万民灾民足矣。 易俊杰端着饭盒,笑道:“信,我们怎么不信?” 姚纬道:“院首,你今天上午的计划一提扩大粮票的数量,我就觉得你心里应该是计划。” 都弘点着轻笑了下,“贾兄,我们倒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贾环微笑着道:“那就简单的说下。”金融问题解释起来很麻烦。 从实物的角度来说,2万两银子和8千石粮食安置3万灾民很有点难度。但是如果将这2万两银子拿出一本分作为货币本金,发行粮票,在内部流通,足以满足3万人的日常需求。而后,再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刺激产品的流动性,引导小镇内的经济秩序。 他曾经参与到数个具体的商业计划中,对银行的运作流程有一些了解。而3万左右的小镇的情况,并没有现代金融体系那么复杂。只需要一个大概的设计即可。 简单的说,从劳动价值论来看,以乡民、灾民、窑工的劳动来创造价值。建造东庄镇的基础设施。这里有一个问题,老弱妇孺是不可能参加建设的。 贾环实际的安排是服务业。小镇里有太多的地方需要人手。缝补、准备饭食、照顾家禽,木柴,等等。力所能及的力量都可以调动起来。 创造的价值将会通过通过服务业,以及贾环设计的简单金融体系转移出来,用于兑现,和外界购买各种物资、粮食等。假设所有的交易都是同等价值的交换,这就存在一个贸易顺差和逆差的问题。 贾环设计这么一套体系后,要解决这个问题。就是最终谁来问这个贸易差额买单。如果贸易逆差,那贾环就的负债完蛋。如果是顺差,那书院和小镇的居民都会赚。 乡民们创造的最大的价值就是房屋、商铺。第一,因为要安置乡民住。第二,就是贾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要让外来的富户,为贸易差额买单。 那么,贾环的自信是什么呢? 很简单,闻道书院这座重点高中要招生了。水平不够,想买进来不?欢迎。其次,闻道书院的学子将会允许在镇中居住,允许外出,想带美貌的丫鬟来陪读不?欢迎。 贾环没有主持灾民安置的兴趣。这种琐碎的事务,他将都丢给大师兄公孙亮处理。他接下来,要推动的就是上述的两件事情。他首先要取得山长的同意。然后,寻找富户生源。 贾环那一套框架性的理论体系讲出来,书院里每几个人能听得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执行。 十一月上旬,从黄洛镇中抵达闻道书院的灾民已经达到25万人,据曹师爷说,还有1万多人。 搞的贾环一听曹师爷说“大约”、“多”只能的概数就相同恼火。幸好,他做程序员的习惯,留有备用计划。曹师爷连连向贾环赔罪。这是他的工作失误。 小波折之后,重建工作持续进行。大量的人力资源推动着重建工作迅猛、飞速的进行。最终,东庄镇总计安置灾民40361人。 山长张安博和宛平县县令赵俊博私交不错。再加上京城中呼吁山长张安博出仕的声音越来越大。十一月十一日,县令赵俊博很给面子的将宛平县的书吏派到东庄镇登记户籍、田册、房契。对闻道书院、乡民的利益予以追认、确定下来。 十天之后,登记完成时,小镇里不知道谁点燃起了鞭炮。空气里洋溢着节日般的喜庆。登记户籍、田册、房契等事宜的完成,意味脱出流民的身份。重新变回为大周的良民。有家有产。可以憧憬来年幸福的日子。 三天后,一场小雪飘然而来。镇中略显冷清。下午时分,书院大街与东庄镇交汇的路口,一座两层的酒楼中。二楼的雅座里,贾环招待来访的冯紫英吃酒。 贾环提壶给富贵公子冯紫英到了一杯酒,笑着道:“山野之地,没有美酒佳肴招待,请冯兄见谅。” 冯紫英爽朗的一笑,“贾兄弟说话越发的文雅了。我前儿还和你家东府的珍大哥喝酒,说起你在东庄镇做的好大的事业。我们这些兄弟,当然要给你捧场。” 贾环微微一笑,品着茶,谦虚的道:“小打小闹。冯兄是为乌庄头的事情而来?” 冯紫英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在京城中交游广阔。他和冯紫英在龙江先生的酒宴上相识。可没有照顾他利益的交情。倒是有件事和贾珍相关。 前些时候,刘家湾那里的良田还真有人来觊觎。来的就是宁国府的在香山脚下庄子的乌庄头。据说和宁国府的大庄头乌进孝有亲戚关系。给贾环命人捆起来抽了一顿。未完待续。 ...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千里驹 名叫“书生食府”的酒楼窗外,小雪飘飘,寂静无声,落地即溶。 贾环问的明白,冯紫英也不矫情,笑呵呵的举杯和贾环轻碰一杯,说道:“正是。这都快腊月了。贾兄弟扣着他,须叫珍大哥脸面上不好看。” 贾环就笑了下,品着茶,淡然的道:“我过两天就放了他。不过,东庄镇这里正缺粮,他在我这里又吃又喝,要把账目结了才行。”他确实没打算长期扣着乌庄头乌进新。 冯紫英见贾环很给面子的一口答应下来,顿时笑的满面春风,道:“贾兄弟痛快!粮食的事情,你放心。我和珍大哥都有心意奉上。”说着从衣袖中拿出礼单,递给贾环。 朝廷开仓平抑粮价。京城里现在粮价稳在一两银子一石左右。比往日的粮价贵了一倍。但对他和贾珍来说,数十两银子的事不是事。 贾环接过礼单扫了一眼。贾珍的礼单是正常的节礼,大约值七八两银子。算是拔高了。 贾环来红楼的第一个春节,因为在除夕宴上咏雪,大出风头,在贾家东西两府各处拜年,总计也不过是得了20两银子。当时把赵姨娘给羡慕的!从礼单的份量来看,贾珍对他还是居高临下的大哥、族长态度。 冯紫英的礼单份量则重的多:粮食数石、瓜果蔬菜若干、鸡鸭鹅几对等等,加起来约有五十两银子左右,算是一份厚礼。这是希望结交的姿态。 贾环最近一个多月跟齐驰的幕僚曹师爷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比较多。对周朝的官场、官职有些大概的了解。神武将军是武官散阶爵位,正四品。冯紫英的父亲冯唐大约等同于正-军-级--干部。 冯紫英在京城中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来往。但认真算起来只是个二三流的公子哥。龙江先生那种富贵闲人、宰辅的子弟才算是一流。宝二哥那种自然是不入流。 贾环微笑着放下礼单,“冯兄客气。如果有意的话,可以来镇上买间商铺经营。” 冯紫英有结交的意愿,他当然不会拒绝。因而,提出一个善意的建议。 东庄镇的重建才初具规模,但这里有4万多人口,银子花的如流水。一间商铺并不仅仅是意味着店面,而且意味着可以参与东庄镇的供货体系中。贾环刻意控制商铺出售的数量。到现在十一月底,一间商铺价值已经由原来的6-8两银子炒到了约25两银子。 冯紫英就笑起来,和贾环喝酒,“贾兄弟真是个爽快人!”贾环如今名满京城。提学、总督都在京城中为贾环扬名。他和贾环结交,并非是为了银子。而是人情投资。当然,有银子赚也行,交情日后再慢慢培养。 贾环笑了笑,和冯紫英边吃边聊。气氛愉快。冯紫英交游广,见识多,说起京城的秘闻、趣事。比如:雍治皇帝将嫂子收进后--宫;朝廷首揆谢福清宠妾多为十二三岁的女子等等。 吃过饭,贾环和冯紫英下酒楼,准备前往关押宁国府在卧牛镇佟家村的庄头乌进新的小院将他放出来,迎面正好碰到两名中年男子进来。 左首青衫装束的是龙江先生的管家徐四。龙江先生不谙商业。他的这位管家却是好手。在东庄镇投入很大。还购买了对书院对商人发行的票据2千两。 徐四身边锦袍员外装束则是贾环的老熟人,四时坊仁和书店的老板吕承基。闻道书院的粮票印刷、制作都是委托给他办理。他是晋商出身。去年时吞并了林家的西江月茶楼以及崇文门外大街数间茶叶、香料、药材店铺。吕老板同样购买了书院发行的票据2千两。 徐四和吕老板两人都是笑着向贾环拱手,“正巧碰到贾副使。可有瑕再饮一杯?” 贾环身上挂着宛平县赈灾副使的临时职位,来东庄镇上做生意的人都是称呼他贾副使。院首这个亲近的称呼,只有书院的同学能叫。贾环笑着道:“你们谈你们的。” 冯紫英是龙江先生的座上宾,和徐四熟悉,四人在“书生食府”一楼大厅寒暄几句就分开。 贾环带着冯紫英到镇中的一间小院中,将饿的气息奄奄的乌进新给放出来。看管乌进新的是书院在灾民中招募的几名汉子。书院的弟子已经基本退出护卫队这个编制。几名汉子中为首的一人叫做石旷。约三十多岁,雪天穿着短褂。 随后,贾环送了冯紫英送出东庄镇,才返回。此时,小雪融融,屋舍、商铺、良田、树林、山丘、书院,若沉浸在凄迷的小雨中,带着烟雨朦胧的画卷意蕴。 一会后,贾环登上闻道书院的台阶,回头看去,看着那整齐、宁静,又生机勃勃的小镇,思绪飘飞,心中感慨。 他静养三个月的病假期已经过去。东庄镇的重建工作已经进入正轨。他在其中赚了不少,计有:院落15间,商铺20间,酒楼“书生食府”的股份12%。等两三年,东庄镇的资产价格膨胀起来,预计他的个人资产达到2千两不成问题。他脱离贾府前的赚钱计划实际已经完成80%以上。 现在,是时候认真学习,继续他的功名之路了。明年的八月,秋闺就要开始。 书院的招生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他已经将此事委托给返回书院的罗君子。而等山长出仕的消息传出来,估计招生会呈现爆发的态势。这是官本社会官员的明星效应。 年前,他会回贾府一趟,将晴雯和如意都接出来。他的“逃离”计划很快就要完成,距离他远走高飞之日不远。 绵绵的雨雪中,贾环没有在留恋繁华的东庄镇,撑着油纸伞,洒脱的走进闻道书院中。 … 京城内城,四时坊宁国府中。 贾珍在一处精美、奢华的花厅中招待着连夜从东庄镇赶回来的冯紫英吃酒,杯盘陈列,菜肴精致。 “如何?”贾珍三十四五岁的年纪,捏着青花瓷的酒杯,沉吟着问道。 贾环将东府佟家村的庄头乌进新给扣住的消息,早传遍贾府。贾环连他亲爹政老爷的面子都不卖。如今名声大噪。估计更加的骄狂。因而,他委托冯紫英做个中人将庄头要回来。 他堂堂贾家族长,三品爵威烈将军,倒不是怕贾环一个小童生。这么做,是免得闹开了伤了一家人的和气、贾家的体面。 冯紫英一脸笑意的从怀里拿出一叠纸,递给贾珍,笑道:“自然是把人给提回来了。珍大哥,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贾珍接过纸张,看了几行字,脸色就变了。这是乌进新的口供,陈述了他历年谎报、贪墨的东府的银子,足有3千两之多。简直是岂有此理。 贾珍愤怒的将供状拍在桌子上,“混账东西!枉我这些年这么信任他。” 冯紫英笑笑,等贾珍的气稍微消了些,说道:“珍大哥,贵府出了个千里驹啊!” 很明显,贾环拿乌进新做了筏子,东庄镇那里的良田估计没几个权贵的管家敢起念头。贾府在京城中算不得顶尖的权贵家族,但也算是老牌的贵族。曾经的金陵四大家族相互联姻,同气连枝,势力错根盘结。算是中等权贵。 这样的人家,还是贾环自己家里,贾环说捆起来打,就捆起来打,谁敢去撩他的虎须?贾环后面可是杵着一位正二品的高官:齐都御史。京城这里谁要打那数百亩良田的主意,心里得掂量掂量。今上,可不是昏君。 贾环“吊打”乌进新,实际上得罪了他家的族长贾珍。而他又将这份口供送给贾珍卖了个人情,当真是手段圆滑。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贾珍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心里有事,和冯紫英草草吃了两杯就散掉。贾珍回到小妾佩凤的房里,心里郁结的叹口气。 乌进新的事情就罢了。到此为止。 但他和贾环其实还有笔账没算。他的儿媳妇秦氏去往香山栖霞观修行求子,和贾环脱不了干系。他仔仔细细的问过,秦氏那天就见过贾环。以贾环的聪明,肯定给秦氏出了这么个主意。否则,秦氏那个尤--物,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个哑巴亏,令他心里很有点不舒服。 然而,贾环身在书院,他鞭长莫及,要在暗中回敬很难度,只能留待日后。 … 十一月底的月考才过,贾环考了内舍十九名。成绩略有退步。这几个月他没有系统的学习。一起的好友,易俊杰考入内舍,还留在外舍的都弘则是有些心灰意冷。 书生食府一楼的饭桌处,白白净净,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的都弘感叹道:“贾兄,你们几个都进入内舍,功名有望。我如今已经十九岁,再读下去,家里也供不起。我想要出来做事。” 秦弘图劝道:“唉,都兄,不要这样想,你认真读几个月,未必没有机会。” 都弘低着头道,抑郁的道:“这次内舍招收10名弟子,我都没考上,以后哪里还有这样的好机会?我不是读书的料子。” 贾环和易俊杰都没有劝,默默的喝着果酒。 都弘道:“贾兄,东庄镇的重建工作,书院的弟子正在逐步的退出。招收乡民补充。但书院终究是要有人管柴米油盐的事情。贾兄要是信任我,我愿意试一试。” 这些事情本来是大师兄公孙亮在管。但贾环并没有推辞,他要是推荐都弘,公孙亮不肯能不同意。贾环爽利的点头,“行。只是…,你不在考虑读书的事情?” 都弘抿了抿嘴,摇摇头。 贾环三人都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大周朝,读书人的地位,怎么都比商人高。 四个人在酒楼里喝着酒、闲谈。情绪有点低落。 这家“书生食府”是书院众同学凑钱开设的。大小股东加起来有一百多人。贾环委托给林姑娘经营。她在这几个月经营食档的过程中,与书院合作愉快。 正喝着酒,一名同学带着和熙的阳光风风火火的闯进来,“院首,快走。山长找你。” “什么事?” “山长即将出任顺天府巡抚。” “啊!”贾环、秦弘图、易俊杰、都弘都是惊讶的“嚯”的站起来! ... ...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书院琐务 贾环会了账,和都弘几人一起快步往书院里走。等赶到山长张安博的曲水院时,院落的正厅中已经是欢声笑语一片。 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许英朗、张四水、柳逸尘、姚纬、纪澄等人有已经在厅中。冬日的正午,阳光和熙。 闻道书院辛亥年一共中了20个秀才。回到书院读书的共有12人。其中卫神童并没有留在书院。但这个比例已经相当高,毕竟,闻道书院不是专门教授秀才学问的书院。显示出书院强大的凝聚力。 正中的官帽椅中,宽厚的山长捻须而笑,神情并无多少得意、矜持,反而是有些重新出仕之后的感慨。 贾环进来,向山长行礼道:“弟子给山长贺喜。预祝山长施展生平所学,一展心中抱负。” 山长张安博和蔼的笑起来,示意贾环几人落座,环视一圈,自嘲的道:“我生平所学并非在实务。此次担任顺天府巡抚,安置灾民,还是要用你的策略。” 叶讲郎温和的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山长何必介怀?”这话说的大家都欢快的笑起来。 贾环坐到公孙亮身边。公孙亮给贾环解释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朝廷军机大臣何大学士派人送信来: 今上圣心独断,已经批复大理寺右少卿梁锡的奏章,起复山长张安博。以督查院左佥都御史之职,兼任顺天府巡抚,安置顺天府、永平府的灾民。军机处已经拟旨,不日就会有钦差带圣旨前来。 贾环心中欣喜,微笑着点头。看来,防疫条陈铺开的效果还可以。雍治皇帝准备启用山长这个进献条陈的人来推广相关事宜。那位梁少卿估计是“自己人”。 聚在一起说笑着,山长张安博表示想要带几名中了秀才的弟子在身边当幕僚,处理实务。书院的弟子在救灾、重建中的表现都相当出色。只是,贾环、公孙亮两个都还是童生。还是要以读书为重。 山长张安博又笑道:“当然,诸位讲郎愿意在我的幕府中历练亦无不可。” 吴讲郎几人就笑起来。他们六位讲郎此生在科场很难再有寸进。以青衿的身份,去顺天府巡抚的幕府中历练几年,也是一笔丰厚的资历。 骆讲郎快人快语,道:“我就不去了。去了亦无大用。” 山长张安博就笑了笑,目光看向叶讲郎等人,征询他们的意见。都是多年的朋友,了解彼此的性情,无需暗室操作。君子坦荡荡。 叶讲郎是生贡出身,具备做官的资格,只是懒得去等吏部的选官。到闻道书院教书为生。此时,微笑道:“山长,我这性子,宁可对童子,不愿对官吏。” 山长张安博就摇摇头,“你啊…”文台是君子,文质彬彬,性情温和、但自有坚持。但想了想,劝道:“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到死而名声不被人家称述,君子引以为恨。 叶讲郎笑着答道:“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别人不了解你(的学问才能),你却不恼怒,不也是君子吗?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只担心自己不了解别人啊。 吴讲郎抚掌笑道:“山长与文台兄,君子互答,日后必然是一段佳话。我所忧者,乃是书院弟子的课业。亦以圣人言试言之。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几位讲郎都是笑起来,“此言大善!” 一名讲郎笑道:“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圣人门徒,贤者其志也各不同。我的想法不同于几位。我有志于文案之事。” 山长张安博笑着点头。 另外两名讲郎也表达意愿,跟着山长去遵化。顺天府巡抚驻地在京城东面的遵化县。 学生们的想法要考虑的多一些。毕竟,大家和讲郎不大一样,还年轻着,在科场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贾环还是童生,担任幕僚的事情和他关系不大。有关系的地方在于山长在教授他经义学问一事,刚开头可能就要中断了。但他对山长出仕一力支持。 另外,山长张安博出仕,带来两个新的问题。第一,书院可能要缺讲郎。第二,谁来担任闻道书院的山长?有道是: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而大师兄公孙亮才十九岁,还太年轻。 山长张安博对这个问题亦有想法,趁着讲郎和书院的精英弟子都在,问询道:“文台其有意乎?” 叶讲郎生贡出身,这意味着他的学问水平最高。而且是士林公认的规矩:生贡,秒杀举人以下一切文位。以生员被选拔为国子监贡生。这都是相当优秀的秀才。 叶讲郎并没有推辞,道:“我愿意负责弟子们的课业,只是忧虑书院的开销。我在京城中并无山长的人脉。” 闻道书院每年开销的来源分为两个部分。第一,宛平县富户、豪绅的助学银。这需要与白檀书院、双鹤书院分配。年年都有文会比试。遍邀富户、豪绅参与。第二,依靠山长的人脉在京城中募捐而来。 叶讲郎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贾环身上。因为贾环前不久刚说服山长:提高富户子弟的束脩(学费)。这开辟了一块经济来源。而经济事务、各种实务,闻道书院中,贾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贾环斟酌着道:“书院开销,有富户子弟的束脩,以及东庄镇上的资产,实则担忧。正好,今天山长和先生们、同学们都在,我有个提议…” 贾环将刚才都弘说的事情提出来。现在摆在闻道书院面前的事情,除了内部的问题,还有外部的问题。闻道书院主导了东庄镇的重建工作。以贾环为副使。实际上是控制了这个集镇。 只要完成宛平县每年规定的税金。所有的权力都在书院手中。包括:行政、司法、经济等等。实际上,因为是灾民组建的小镇,齐总督免了一年的税。而书院的弟子们作为读书人,自然是不能长期的参与到这类事务中,必须有专人来负责。 贾环的想法是成立一家商行,来负责所有的事务。顺带着,书院日后的开销也以来于这家商行的供给。类似于后世里的大学开公司赚钱。不过,闻道书院开的是“镇-政-府”。 所有人都明白,开-政-府比开公司赚钱。 贾环将事情摆开来说,立即又变成会议的形式。闻道书院的众人讨论着。大致上都倾向于贾环的建议,对都弘来负责,也没什么异议。书院弟子读书不成,有个谋生的出去也行。 只是有些细节要处理好。书院在士林中是要名誉的,必须与商业割裂开。商贾是贱业! 正讨论中,一名同学进来通报,“山长,白檀书院的何山长来访。” 山长张安博、六名讲郎、公孙亮等老弟子都有些奇怪,这个时候白檀书院的何山长来访做什么?今年京西大水,三家书院的文会自然是不用开。 “诸位随我去书院门口接一接何山长。” 这相当于是高中校长的互访,该有的礼仪得有。 … 闻道书院的众人抵达书院门口时,正值下午三点许,阳光映照在台阶处的枯草上。泛着温暖的光芒。 白檀书院的何山长,是一名老者,带着两名讲郎而来,行礼道:“伯玉兄,闻知你即将巡抚顺天府,我特来向你求助。白檀书院重建需要银两。” 前面山长、讲郎们客气的寒暄着。之乎者也的说着话。贾环拿手肘捅了捅大师兄公孙亮,小声道:“大师兄,这不是送上门,现存的人力资源么?” 公孙亮微征一秒,随即笑起来,明白贾环的意思。哈,白檀书院不要重建了。你们并入我闻道书院吧! ... ...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送别 白檀书院的何山长何经业时年五十有六,表字幼安,两榜进士出身,长方脸,虬髯须。神情有些凄苦。两名讲郎分别姓方、罗,俱是三四十岁的读书人,有秀才功名。 贾环等书院的弟子作为晚辈,见礼后便离开。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等人在正厅中商议。 贾环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聊的,最终何经业三人答应留在闻道书院教授弟子。正好解决书院师资力量不足的问题。 还有二十多名白檀书院的弟子将会并入闻道书院。按照书院的意见,这批弟子需要从外舍丁字班开始考起。 … 十二月二日,天晴无风。下午时,起复大周前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安博的圣旨抵达妙峰山脚下的闻道书院。山长张安博接旨,定在次日进京谢恩,面圣陛辞。 书院中,飘扬着浓浓的离别之意。自山长张安博十年前辞官在妙峰山下创办闻道书院以来,一届届的士子离开。而今,书院的创始人就要离开。 弟子中的乔如松、庞泽等五人打算追随山长磨砺自己。书院的讲郎、弟子们各自道别,互祝前途。 夜色清清,贾环在书院食堂的小餐厅中参与送别讲郎、乔如松、庞泽等人的酒宴后,回到明伦堂西厢偏厅住处。 柳逸尘帮他从书院门房处取了封信件,塞在他的门缝里。贾环捡起信封,点了蜡烛,裁开封口,挑灯细看。这是韩秀才给他写的信。 韩秀才如今在京城春风得意,补入国子监上舍。后年春闺大比,即可下场。以贾环现在对科场黑暗程度的了解,预估韩秀才很有可能会考取进士。 东林党在科场舞弊上是有前科的。明末东林党的领袖钱谦益的状元头衔就是花费数万两银子买来的。 韩秀才在信中说起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墨挪用河防银一事的手尾。皇帝震怒,罢陆新翰府尹之职,下狱问罪。事涉南书房大臣章大学士。 另,复明成化年旧制,设顺天巡抚、保定巡抚,分管北直隶。 顺天巡抚与顺天府府尹在管辖宛平、大兴两县于京城外的事务上,职权重叠。形成两衙门会审之例。分府尹之权。避免再次出现挪用河防银之事。 贾环读着信,仔细推敲着,心中恍然:山长出任顺天巡抚还有这样的背景。朝堂之上真是一环扣一环啊! 东林党的党魁李大学士和章大学士“扳手腕”。何大学士横插一手,顺利的将山长推出来。相当漂亮的运作。 贾环正推敲着,房门忽而被推开,就见公孙亮脸上犹自带着泪痕走进来,“贾师弟,恩师请你过去说话。” 贾环将信件放好,起身,微笑道:“公孙师兄,山长出任顺天巡抚是大喜事,你怎么哭起来?正所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公孙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拍了拍贾环的肩膀。他和恩师情若父子。这些年朝夕相处,侍奉左右,感情深厚。分别在即,离愁骤起,他禁不住伤心流泪。 到曲水院时,一名老仆指挥着几名书院的弟子正在收拾山长的物品。公孙亮留下来帮忙。贾环单独到书房见山长张安博。出正厅左转,过一个明厅和长廊,就是山长的书房。 书房中带着书香、文雅的气息。山长张安博峨冠博带,正在书桌前沉吟、思考。夜色从窗外淡淡的透进来,带着冬季的清寒。 贾环通禀后进来。山长张安博笑着让贾环落座,缓声道:“贾环,我即离开书院,有幼安兄在,你的课业应当不成问题。经义上不懂的地方,可写信给我。” 贾环点点头,“谢山长,我会的。”山长即将离开书院,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要安排,千头万绪,还惦记着他的课业,着实令他心中感激。 山长张安博笑了笑,感叹道:“可惜啊,我只给你讲了几篇《春秋》。圣人笔削春秋,微言大义。读通春秋,于你而言,大有益处。哦,你的表字可起好?” 山长是京师名儒,在《春秋》上的造诣很深。 贾环歉然道:“谢山长关心。弟子前些时日已经去信给业师,请业师赐字。”他自是听得出山长要赐他表字的意思。这是待他非常亲厚。但他写给业师林举人的信件已经发出。 山长张安博并不介意,捻须轻笑,道:“善。尊师重道,品行端正。林子修(林举人)能有你这样的弟子,足可告慰平生。” 又道:“你今科未曾进学,可对你在你府中的处境有影响?我听文约说,前些时候,你家里的奴仆来镇上闹事。” 贾环摇头道:“没影响。只是宁国府的管家。”他心里估摸着可能会有些影响。但影响应该不大。他的名声传遍京城,贾府里不可能没听说?故而,倒不用请山长帮忙。 山长张安博笑着点头,“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者当如是!” 贾环嘴角泛起苦笑,并不回答。他只是贾府庶子,齐个鬼的家。嫡庶之分,在国朝社会观念中非常严重的。嫡子和庶子在家族中的待遇、继承权,社会地位截然不同。齐家是贾宝玉应该做的事。 山长张安博看一眼就知道贾环所想,劝道:“贾环,切不可妄自菲薄。本朝以庶子身份成为朝廷名臣、宰辅的就有好几位。你当以为榜样。” 贾环苦笑着道:“是,山长。” 不是妄自菲薄的问题。庶子取得功名后,以读书人的身份,各种优待政策,自可做一番事业。 他要是能做到朝廷重臣、宰辅的位置,肯定能取得贾府的主导权。但问题是,做到朝廷重臣要多少年?贾府过几年就要完蛋的。大厦将倾时,他这个贾府庶子的身份会带来致命的危险。 山长张安博并不知道贾环脑子里的想法,劝了一句,见他兴趣乏乏,便不再说。叮嘱了贾环一番:让他不可再为东庄镇的事情分心,要专心学习。 贾环一一应着,来自师长的关心让他心里暖暖的。谈了半个小时左右,贾环主动告辞。山长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出了书院,明月高悬。贾环留在曲水院帮忙打包东西。心里想着他的事情、计划。 贾府是一个“巨坑”。他还是带着晴雯、如意远走高飞来的利索、轻省。他的逃离计划其实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中举后,回贾府布置一番,留待日后回来接赵姨娘、三姐姐探春。 第二,是用银子购买合法的身份,搞到路引。柳逸尘家里世代书吏,早给他说过,各地衙门中都有那种“绝户”的清白户口。查无可查。拿到身份,银子,他即可带着晴雯、如意远走他乡。和贾府彻底的割裂开。 当然,他也会有一些羁绊、麻烦。比如,书院里的这些同学、山长、讲郎。对他都是极好的。他的名气,会给他带来的困扰、风险。 宝姐姐替他谋划过。也不能看着她嫁给宝玉,独守空闺,人生悲剧。总得提醒她一声;还有彩霞那姑娘。走之前,得把王熙凤的陪房来旺给清理掉。 还有香山栖霞观里的秦大美人,期待着他能拿主意解开她的死局。 这些手尾、人情都要处理完,才能走。很有点麻烦。但终归还算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吧。不知不觉间,他在京城的羁绊越来越多了。 … 第二天上午,书院的讲郎、弟子们在叶讲郎的带领下,将山长张安博、三名讲郎、乔如松、庞泽五名同学送到闻道书院大门的台阶下。众人惜惜依别。 山长张安博的行李给公孙亮背着的,等会会有马车。张安博拱拱手,和蔼的道:“诸位,不必再送!” 叶讲郎有点动感情,轻声道:“山长,我们再送送。”山长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回书院。自古都是离别苦。 众人又再往前送到东庄镇路口。 冬日上午,东庄镇三纵三横如棋盘的街道上,很有些热闹、繁华。做工的、经商的、维持治安的,等等。闻道书院数百名士子送山长的场面顿时让镇中的民众围观、眺望、询问怎么回事。 山长张安博看着鳞次栉比的街道、屋舍、几里路外的闻道书院,再远的妙峰山,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啊。心中感慨难言。再次劝道:“诸位君子,留步!” 分别在即,同学中不少人眼睛都红了。 贾环心中也是很触动,道:“山长,我们再送送你吧。” 罗向阳道:“山长,是啊,我们再送送你。” “山长,我们再送送你。” 张安博轻叹口气,穿着儒衫,点点头。继续前行。大家又往前送一阵,一直送到京西官道上。数辆马车缓缓的从队伍后面过来,停在官道边。 山长张安博温声道:“你们就送到这里吧!” 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贾环、公孙亮、罗向阳、许英朗、柳逸尘、张四水、姚纬、秦弘图、易俊杰、都弘、纪澄等书院的弟子们齐齐的弯腰作揖行礼,“祝山长此去一路顺风!” 山长张安博眼睛有些湿润,作揖回礼,坐进马车中,离开。跟着朝廷的钦差,消失在官道中。冬日的阳光清冷的照射在树林、田野、枯草、官道、士子们身上。 别离之情,涌上心头。 “呜呜….”不少同学哭出声来。山长是一位宽厚的长者,德高望重。很多人受过他的恩惠。比如贾环。 贾环想起后世里一首知名的离别曲子。民国李叔同所作。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名声浮云 山长张安博在腊月初三出发前往京城后,新的山长叶讲郎叶鸿云上任。十二月初,书院里的学习氛围渐渐的浓厚起来。 随着咸亨商行的成立,书院弟子各自作出选择。有的选择进入商行做事,有的选择留下来继续科考。七月中洪灾带来的影响,已经成为过去。唯一还残留着赈灾痕迹的大约是贾环身上的京西宛平县赈灾副使。 腊八节刚过,又是一场大雪。傍晚时分,新任山长叶鸿云邀请苦读中的贾环到东庄镇中路口的书生食府小酌一杯。 二楼的雅座中,店小二上了酒菜。叶鸿云自饮一杯,悠悠一叹,“贾环,我今日才知道做实事之难。”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执壶给叶鸿云添酒,笑着道:“先生,这感慨有些莫名啊!” 叶鸿云自嘲的一笑,情绪低落的道:“骆讲郎今天上午留书一封,离开书院了。” 贾环愣住。他昨天还跟着骆讲郎学习《诗经》,根本没有见骆讲郎有要离开的意思。 叶鸿云解释道:“骆讲郎希望书院的弟子能够议论政事。我是坚决不同意的。他服山长,却未必服我。留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给我。”语气有些萧瑟,有些气愤,有些不满。 贾环懂叶讲郎的意思。他和骆讲郎两人为是否允许书院弟子谈论政治闹掰了。但骆讲郎一言不合就离开,实在是有点反应夸张了。可以慢慢谈嘛。 贾环问道:“先生,骆讲郎离开可有去处?现在已经是腊月…”马上就是春节了。骆讲郎若是没有收入,这个年节怕是不好过。而预计今年书院给讲郎们的待遇会是相当丰厚的。 叶鸿云道:“他在信中没有提。就我估计,应该是去了东林的首善书院。他和京城名士韩谨交往甚密。” 韩谨就是韩秀才。贾环就点无语。心里想的通透。多半是前些时候,韩秀才给他写信时,也给骆讲郎写了信。骆讲郎现在离开书院,有多方面的因素。 叶鸿云吃了筷子菜,道:“贾环,咸亨商行那里,你打个招呼,让商行将今年的薪资给骆讲郎。他是书院老资历的讲郎。他使性子,我不能无义。” 贾环点点头,“先生,放心。”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不能因为骆讲郎在年前离职,就不给他发雍治九年的“年终奖”。这不是君子所为。 贾环见叶讲郎面上郁郁,全无他往日的从容,闲适,琢磨了下,问道:“先生,我说句诛心的话,何先生那里是不是也不服你?”要进士服从秀才的管理,这怕是很有点难度。 叶鸿云向来待贾环如同他自己的弟子,索性也不隐瞒,叹口气道:“这是人之常情!” 贾环建议道:“先生,何不试试兼收并蓄的办学方针?” 叶鸿云心里琢磨了一回贾环的话,好奇的问道:“何以谓,兼收并蓄?” 贾环道:“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之义。” 这是民国时期著名的教育家蔡元培在北大提出的办学方针。开创中国高等教育体制的先河。曾有名家将蔡元培先生誉为,孔子之后,中国最伟大的教育家。 很显然,叶先生没有山长那样的威望,压不住书院的讲郎们。当然,这和他的文位只是生贡也有关系,要是搁个老牌进士,或者三鼎甲在这里。就没这样的问题。 那么,索性就不压了。一个讲郎一个想法,那就让学生来脚来投票,上谁的课,由学生来选。这样一来,就涉及书院的课时、考试制度、毕业制度等等方面的改革。 贾环和叶先生聊到很晚,从酒楼里聊到回书院的寝舍中。探讨很多。毕竟,不能将现代的教育体制直接复制到闻道书院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但贾环无疑是希望闻道书院能办成蔡元培主持时期的北大。一所真正的大学,培养各种人才。而不是仅仅专门教授童生学问。 深夜时分,大雪纷飞,外面的世界一片雪白。贾环和叶鸿云在他的寝舍中秉烛夜谈。 喝了口茶水,贾环微微有些犯困,笑问道:“先生以为我的这些想法如何?” 叶鸿云此时脸上不再有郁郁的神情,心情舒畅的笑道:“你的改革太激进。恐怕山长都会有意见。不宜操之过急。我择一二先试行之。” 贾环见解决叶讲郎的问题,笑着打个哈欠,告辞离开,回去睡觉。叶鸿云在灯下奋笔疾书。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他停笔时,天已经大亮。 第二天上午,新任山长叶鸿云召集闻道书院所有的秀才以及唯一的进士何经业讨论书院改制的一些问题。随即,书院中就有消息传出来。 但这些都不和贾环没太大关系。他现在说是童生。但实际上,课业都是按照考举人的强度去学习、练习。 贾环在书院内舍中刻苦攻读。时间在缓缓的流逝。 … 自八月份京西洪灾结束以来,沙提学为贾环在京城中扬名:英姿少年,雏凤清声。随后又有朝廷名臣,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委九岁的贾环以重任:宛平县赈灾副使。并称赞说:天下闻名天下之日不远。 贾环的名声,飞速的向大周朝南北直隶十三布政使司传播。一共有三重:第一,少年神童,精明能干;第二,诗才天授,有数首名篇;第三,美人词写的极佳,在士林、青楼中极有名气。名妓都想求诗而不得其门。这其实算是八卦。 腊月十二晚,大周南直隶应天府金陵城中,大周文坛盟主、南京礼部尚书方望方凤九在莫愁湖胜棋楼举行文会,南直隶名士荟萃,美人如云。二十多人参与文会,场面盛大。士林瞩目。 席间说起朝廷的事宜,说起京西水灾,说起近日来流传到金陵城中的几首名篇。有几位名士在抨击,少年神童历来为大周士林所不喜。士林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有几位名妓则是笑着说愿意自荐枕席。各自笑谈,诗酒风流。 酒楼宴会主位上的方凤九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容貌清瘦,衣着简素,拿着酒杯饮酒,点评道:“诸位,老夫以为沙叔治,腐儒也。既然有才,为何不朱衣点额?” 有人道:“望溪先生,本朝并不无褒扬神童的风气,若是九岁进学,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然,此子亦有自知之明,托病未下科场。” 方凤九不以为然的道:“为国选材,如何不选?本朝无褒扬神童的风气,为何不从你我开始?太祖之法,如今朝廷还有多少在执行?若老夫为大宗师,必点其为案首!” 这句话一出,倒是在士林中激起很大的风浪。褒贬不一。这是文坛盟主的待遇。不管是支持或者反对者都承认,方凤九这话很有大魄力。 正如名相王安石所言:天道不足畏,祖宗不足法。大周,确实到了需要改变一些规矩的时候了。士林中的有识之士,对此已经有些共识。 … 贾环对他自己的名声传遍大周的文化圈并没有察觉。他现在还只是个小童生。蜗居在妙峰山脚下的书院读书。消息并不通畅。当然,知道了,多半是一声苦笑。名声对贾环来说,累赘大于收益。这让他面对名声时,总是有些游离的态度。 腊月十八日,龙江先生下帖子邀请贾环参加在香山脚下他的逸兴山庄中举办的酒会。届时,京城名士、名妓、富贵公子云集。贾环推了这次聚会。 雍治九年腊月二十一日,钦天监选定吉日,官署封印,诸生散馆。放年学。 贾环于二十五日启程从闻道书院出发,前往香山脚下的逸兴山庄拜会龙江先生,向他赔罪。另外,他准备回贾府一趟。装下孝子贤孙,磕三个头就闪人。他今年春节依旧不回贾府。顺带,他要将晴雯、如意接出来。 贾环坐车东行十里,经龙泉镇、卧牛镇至香山脚下。寒冬腊月,田野荒芜,道路两旁的村落中有许多晒太阳的庄稼汉。逸兴山庄中依旧是富贵奢华。 贾环抵达时正是上午十时左右,龙江先生高卧未起。管家徐四招待贾环在一处明厅中喝茶。徐四笑道:“贾副使十八日晚上不曾来。我家大爷,盼着赏析贾副使的佳作。” 贾环倒是很想装下逼,“名声如我于浮云”,只是考虑他现在的年纪,这么说就显得太老气横秋。谦虚了几句。和徐四转而聊起经济事务。这方面,他们俩有共同语言。 聊到中午,龙江先生依旧沉醉酣睡。贾环用了午饭,道:“徐管家,我去香山的栖霞观游玩一番。傍晚时必定会返回。” 徐四想想,倒也不会强留贾环,“也好。我回头给我家大爷说一声。”说了几句客气话,徐四派了马车送贾环上山,前往皇家道观:栖霞观。 栖霞观位于香山的一处山坳中。由于是皇家道观,财力雄厚。有道路只通。马车可以直抵栖霞观门前。 冬季时分,山林愈发的清幽。道观内外,景色极美。院中仙女修香火,不许闲人入看花。 然而,贾环坐的龙江先生府上的马车。径直入内。又花了些香火钱,委托一名女冠通知一声。等了约盏茶的功夫后,有人领贾环到一处会客用的小厅中。 不多时,一名穿着浅白色素服,身姿婀娜,娇媚动人的美人从厅后的屏风处转出来,俏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惊喜,“环叔!” ...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春节前(一) 想到这儿,贾环问道:“秦氏,你身边的两个丫鬟呢?”瑞珠和宝珠对秦可卿还是蛮忠心的。秦可卿死后,一个自杀,一个出家在铁槛寺守着她的灵位。当然,有红学观点指出,这两个丫鬟的命运,都是贾珍一手安排的。 秦可卿温语道:“都在观里。” 贾环点点头。心里放心。秦可卿人际交往的水准是一流水平。要不然贾府上下也不会都称赞她。有两个丫鬟帮衬着,她在道观里应该问题不大。 聊了许久,晚霞浸染着山林时,贾环告辞下山,返回龙江先生的别院:逸兴山庄。 秦可卿没有问贾环她要什么时候她才能返回宁国府。而贾环也没有主动的去谈这个沉重的问题。要解决秦可卿这个死局,最佳的办法,当然就是干掉贾珍。 但贾环不可能为秦可卿去杀贾珍。秦可卿和贾蓉夫妻关系和美着。贾环的想法是等他成为举人后,看能否想办法运作,让贾蓉、秦可卿夫妇从宁国府搬出来住。搬出来后,贾珍下手的机会就少了。剩下就靠秦可卿自己防范。 至于,过六七年、七八年贾府败亡,那时怎么办?这就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秦可卿是贾蓉的妻子。这是贾家整体的悲剧。届时,他回来,再看看情况吧。 当天晚上,贾环在龙江先生的别院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启程,前往贾府。 … 腊月二十一日,闻道书院放年学,贾环就写信让钱槐带回到贾府内,给探春、赵姨娘、晴雯、如意。他会在年底回贾府一趟,到时候要接晴雯、如意出府。 至于怎么接,办法是什么,贾环在信里面没有说。 接到信的清秀小姑娘如意天天在屋子里算还有几天三爷就会回来,然后担心要是老太太、太太、二奶奶不同意要怎么办? 晴雯笑了如意一回,“可算是遂了你的心愿不是?”这几日,她脸上明媚、俏丽的笑容明显多起来。七八月分的大水后,三爷的书信回来,随后就听到三爷名满京城的消息。 三姑娘不再担心,心情变好后,又重新教她和如意识字。宝姑娘偶尔也教一教她们,和莺儿、香菱一起。 腊月二十四,小年。天阴沉着。 下午时分。晴雯拿着针线活儿到贾母上房的院落找探春的丫鬟侍书、翠墨玩耍。正巧黛玉的丫鬟紫鹃过来送东西给探春,便邀请晴雯到黛玉房里小坐。 从探春住处出来,顺着回廊穿过两个院落,就是黛玉、宝玉并排着的住处。进了屋子,陈设精雅,奢华内敛。紫鹃先去给黛玉回话。 晴雯知道三爷和林姑娘关系一般,便在侧面丫鬟们待的小厅里和雪雁、几个小丫鬟说话。过了一会儿,紫鹃笑着进来,挽着晴雯的手到外面暖阁说体己话。 在暖阁里拿了两个绣墩靠着炭盆坐下,紫鹃笑道:“你家三爷怎么又变得厉害了?提学夸完,连钦差、总督都夸他。真真个是了不得。”她心里一直都很敬三爷。不过姑娘和宝二爷亲近。宝二爷和三爷关系糟糕。她自是以姑娘的立场为准。但私下里,她会找晴雯了解三爷的事情。 晴雯笑的有点傲娇,道:“紫鹃姐姐,我在府里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啊?” 紫鹃笑着挠晴雯的痒,“快说呢。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家三爷和三姑娘每个月都要通信的!” 晴雯咯咯娇笑。和紫鹃在黛玉寝室兼书房外的精雅暖阁里说着话。 正说的高兴,两人都是娇笑时,就见一身蓝衫,富贵公子装扮的贾宝玉从门外进来。看到紫鹃和一个俏丽标致的丫鬟在说笑。容貌,姿容竟然比他屋子里的媚人、茜雪、袭人还要胜上一筹。 宝玉顿时来了兴趣,凑过来,放软身段,轻笑着道:“姐姐们在说什么话,可能说个我听听?” 紫鹃见宝玉来了,笑着起身,说道:“宝二爷,姑娘在屋里看书,你和我们顽什么?”她知道宝二爷很不待见环三爷。 宝玉道:“等会再去和妹妹说话。”又问娇俏的晴雯,“这位姐姐,我看的你眼熟,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晴雯今年12岁,正是长个头,容貌有变化的年纪。贾环不在府内,她一年来没机会参与贾府的重要场合。是以,贾宝玉一下子倒没认出来。 一年多前,闹才子佳人话本风波时,晴雯还在贾母、王夫人面前回话、给贾环做证。那是宝玉战战兢兢,怒气勃发,没记住晴雯。 晴雯见宝玉放低身段的软语和她说话,禁不住笑起来,伶牙俐齿的道:“我是三爷屋里的丫鬟。宝二爷怎么会看我眼熟?”早听说宝二爷亲敬家里的姑娘、丫鬟。自号绛洞花主。 晴雯语带讽刺,贾宝玉也不恼,发痴的叹道:“姐姐竟然是在环老三的房里。他那个俗人,贯会起高调,怎么知道体贴女儿?我将姐姐要到我屋里来可好?” 晴雯忍不住翻个白眼:你有病吧?她在三爷屋里带的不知道多么轻松。到你屋里天天侍候你啊? 晴雯拒绝道:“谢宝二爷费心了。婢子可没去二爷屋里的福分。”说着,和紫鹃说了一声,面带不悦的离开黛玉房里。 … 贾宝玉和林黛玉一起顽了一下午,傍晚时,一起在贾母面前吃过饭,回到自己屋子里。灯火点点,明亮的映照着屋内的书桌、床榻、抽屉、书柜、圆桌,榻椅,杌凳上。 几个大丫鬟都笑着进屋里来。为首的穿着浅绿色掐牙背心的丫鬟身姿高挑,丰挺,很有几分风韵,正是媚人。评分80分。后面跟着茜雪、袭人、麝月、秋纹。 几个大丫鬟倒茶的倒茶,说话的说话,帮宝玉换衣服的换衣服,拿热毛巾的拿热毛巾,忙碌、有序。 贾宝玉站立着不动,闭着眼睛,舒服的享受着丫鬟们的服侍,嘴里对媚人感叹道:“环老三那样的俗物,屋里竟然有比你还好看的丫鬟,我真真是想不到。可惜,可叹。” 媚人整理着贾宝玉的衣衫,又接过袭人递来的毛巾,细心的帮他擦脸,笑着道:“府里比我好看的丫鬟不多的是?宝姑娘身边的香菱、鸳鸯姐姐、袭人姐姐。” 贾宝玉就不吭声,他心里对袭人还有意见。就是因为她告密。现在三妹妹和他有些若有若无的疏离。 袭人有些伤心的低着头,眼睛泛红。她知道原因。可她没有做错! 贾宝玉不理袭人,沉默了几秒,又笑着道:“我听凤姐姐说,来年要将环老三屋里的用度给裁掉。媚人,你说我过几日将她要到我房里来可好?生生的一个好人儿,可别叫环老三糟蹋了。” ...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春节前(二) 媚人轻轻的笑着道:“要裁掉的话,你把晴雯要过来当然没问题。”去年冬日在东府赏梅回来,她就和宝玉好上,领略了一番云--雨。自此,服侍他越发的尽心。 媚人在水盆里拧着毛巾,又好奇的问道:“三爷如今这样有名气,府里怎么会裁他的用度,又不缺这点银子?” 茜雪送上软垫。贾宝玉舒服的歪在榻椅上,说道:“这我就不知道。反正凤姐姐是这么说的。” 媚人笑着点头,出去倒水、晾毛巾。 贾宝玉喝着麝月递来的温茶,惬意的笑着,目光有些呆呆的。一脸的遐思状。晴雯这么好一个人儿,自是要精心的呵护、爱护,跟她顽,哄她高兴。环老三心机深沉,又在外面读书不回,搁在他屋里岂不是白费、糟蹋? 一旁侍候的袭人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她是深知环三爷的脾气、手段,她是吃过大亏的人,细声劝宝玉:“你何苦去惹他?他如今连老爷的面子都不卖。” 袭人心里还是当她是宝玉房里的首席丫鬟。但贾宝玉已经不这么想。给袭人打断思绪,仿佛被倒捋了毛的猫,立即就炸了,指着袭人的鼻子骂道:“我的事要你管!你除了告密还会做什么事?这不行,那不行。这不好,那不好。 我怎么惹他了?是凤姐姐说要府里要裁环老三的用度。父为子纲。你懂什么?老爷是不和他计较。再说,我会怕他环老三?我现在就去回明老太太,你看我要不要得来?” 说着,贾宝玉赌气的往外走。几个丫鬟拦都拦不住。茜雪连忙追着跟出去。媚人得了消息,带着小丫鬟,跟着小跑去追宝玉。 这边,袭人羞燥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好心劝一句,怎么不好的话都落到她身上来?环三爷屋里的用度即便裁掉,丫鬟也该是他的人。你去要来,这算什么事?你看环三爷回来会怎么闹? 麝月、秋纹两个素日和袭人关系好,这时轻声劝慰着袭人。袭人不该多嘴的。自她回来后,宝玉就不待见她。偏偏她有时还要劝宝玉几句。关系很僵。 媚人和茜雪两人带着小丫鬟好说歹说把贾宝玉给劝回来。但是,第二天上午,宝玉当面回了贾母。贾母当即,同意将贾环屋里的大丫鬟晴雯调到宝玉房中使唤。 午饭前后,这则消息就传遍贾府。 … 临近春节前,贾府里洋溢着过节的气氛。腊月二十五中午,天阴,微风。 上午时,宝玉向贾母讨了贾环屋里的大丫鬟晴雯的事情传开。鸳鸯是经办人。午后时分,她得了空暇,派了一个小丫鬟去把袭人请来,在偏厅里招待袭人吃茶。屋檐下的鹦鹉给小丫鬟们调教的说着“新春大吉”等喜庆话。略显的有些闹。 偏厅陈设雅致。坐在圆桌边,鸳鸯奇怪的问道:“袭人,宝二爷这是唱得那一出啊?”宝二爷今天上午突然的要晴雯到他屋里,总令人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她很是不解。 袭人穿着粉色的掐牙背心,给鸳鸯一问,长长的叹口气,郁闷的道:“鸳鸯,我是没脸说的…”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给说一遍。抱怨道:“媚人、茜雪她们都不知道劝劝他。环三爷哪里是好惹的?我和你吃了多大的亏。那时他还没出府。别说现在。” 鸳鸯听完,看着袭人,轻叹口气,“你这劝反到是劝坏了。不然略等几日,事情倒有转机。我听晴雯说,过两天三爷就要回府将她和如意两人接出去。” 在主子们的眼里,她们这些丫鬟就是物品。可以转送。晴雯是好的,阖府的丫鬟都没她出色。容貌、针线活儿都是一流。宝玉恳求,老太太将晴雯送给他原也正常。关键是,三爷不会这么想。这是宝二爷在抢他的丫鬟。 袭人一下子愣住,沉默着。她这是“好心办了坏事”。想了一会儿,问道:“鸳鸯,环三爷如今名声这么大,府里怎么反而要裁他的用度?” 鸳鸯解释道:“你原是不知道。三爷名气虽然大,但他还是个童生。我打听过,今年不中,得等两年后才能考秀才。那时候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又压低声音道:“你想想,三爷在府里得罪了多少人?我听说东府那边的珍大爷都对他有意见。” 贾环确实将贾府所有的掌权者都得罪了一个遍。王熙凤,王夫人就不说。至于,贾母则不必说。贾环没有磕头、讨好她的兴趣。贾母心里也厌恶这个庶孙。 大老爷贾赦,贾环临出府前把锅甩了,摆明不跟贾赦一起玩,贾赦未必对他没想法。贾政,相看两厌。端午节前时,贾环在贾府侧门处将贾政顶得差点下不了台。 东府的贾珍,因为秦可卿的事情,心里对贾环的意见大着。 所以,当贾环没有考取秀才功名,这些情绪就集中的需要一个爆发的渠道。而王子腾回京后,听说王夫人去拜访过,随后就有王熙凤这么个提议。 功名是实的,名声是虚的。贾府这样的中等权贵家族,敲打庶子,并不怕贾环背后的沙提学、张巡抚、齐右都御史等人发声。 这其中的种种缘由,鸳鸯和袭人未必清楚。只能看得到一个表面的大概:就是三爷脾气太硬,一路斗着出府,将府里的长辈都得罪了一遍。在科场上春风得意,人人让他三分。一旦受挫,矛盾就爆发。 袭人悚然而惊,点点头。 鸳鸯轻声道:“事情到这一步是没法了。我派人提前去通知晴雯吧。回头三爷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袭人,你在宝二爷屋里,有些事,不要再管了。” 三爷会不会迁怒袭人,她是没把握的。这事要不是袭人刺激宝玉,宝玉不会这么快的就要去求老太太要人。 她这个姐妹,心思有,责任心很强,拿府里当自己的家。平时会劝着宝玉不要胡闹。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主子们终究是会长大。袭人和宝玉之间有裂痕,再劝,有些话就相当不中听。 袭人黯然的叹口气,“我知道。”情绪低落。 三爷要追究,她任凭处置罢,她就是个丫鬟。至于,宝玉屋里的事,她现在有些心灰意冷。以她看来,宝玉绝对讨不了好。这是她和三爷几次做对,得出的心得体会:服! … 梨香院。午后时分,宝钗穿着淡青色的对襟长衫在屋里翻着书,雪白莹润,圆脸杏眼。气质端庄娴雅。手边的茶几上,一杯温茶散发着清香。 正读着书,贴身丫鬟莺儿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喘匀了气,方才道:“姑娘,府里突然传说,宝二爷将晴雯要到他屋子里去了。” 宝钗放下书,丰姿美丽的俏脸闪过一丝迷惑,随即点点头,淡然的道:“我知道了。” 莺儿跟着宝钗多年,心里有话想说,但只能咽回去,悄然退出去。 … 贾环的住处。冬季的阳光洒落到客厅中。 鸳鸯派来的小丫鬟叽叽喳喳讲消息说了一遍,“晴雯姐姐,鸳鸯姐姐说,要你早些做好准备。她明儿带你去宝二爷房里。” 晴雯当场脸色就变了。她昨天晚上还和如意笑骂宝二爷发癔症。今天上午就听到这么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 要她选择,她当然愿意跟着三爷出去,而不是去宝二爷屋里当丫鬟。三爷待她是相当亲厚的。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难过,说道:“晴雯姐姐,你不和我一起出府吗?” 晴雯性子燥,冒火的竖着眼睛骂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屁话!我多早晚说过要去宝二爷屋里?我昨天已经说不去。不去。别的丫鬟赶着巴结他宝二爷,我又不稀罕。”骂着,眼泪就流下来。心里对宝玉无比的痛恨。 然而,老太太交代下来的事情,她还能反的了? 如意怯怯的看着晴雯,说道:“晴雯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你别哭,你再哭,我也想哭了。” 鸳鸯派来小丫鬟还没走,就见晴雯和如意两人相对着痛哭起来。呜呜哽咽,哭的很伤心。但她很难理解这种情绪。不就是换个屋里当丫鬟吗? … 下午时分,探春处,探春正和迎春下围棋。今儿老太太和太太、薛姨妈、珍大奶奶抹骨牌,她们姐妹都出来了。突然听小丫鬟传来这么个消息,顿时沉默。 迎春是个木头般的人,心里有事也不会说出来。 探春在心里反复的推敲的了一会,她亦是无法,最终只能是无奈的翠墨道:“去找钱槐。让他给三弟弟送信。” 钱槐得了消息,急匆匆的往闻道书院赶去送信。但他和贾环在路途中错过。 贾环已经离开闻道书院,二十五日晚上住在龙江先生在香山下的别院。二十六日早上才启程往贾府而来。此时,他还不知道他要面临的情况。 ... ...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春节前(三)-三爷回来 天阴沉着,寒风刺骨,细雨濛濛。一辆普通的马车缓缓的驶入四时坊,往贾府而来。 于此同时,贾府里贾母上房处,黛玉住处,宣德炉中檀香袅袅。窗外雨滴点点。 黛玉吃过药,正在和宝玉、宝钗坐在屋内说笑,偏头见大丫鬟紫鹃犹自生着气,给宝玉脸色看,禁不住抿着嘴儿轻笑,身子微微偏着,细声问宝玉道:“ 你昨儿为何回老太太讨了晴雯到你屋里?听说她不愿意。紫鹃和她关系好着,不高兴了一晚上。”紫鹃昨天去了环哥儿屋里,回来就一脸的不高兴。 宝玉解释道:“妹妹,我是和袭人赌气。环老三那个大俗人、禄蠹,晴雯那么好的人儿在他屋里是白瞎。原是说,府里要将环老三的用度裁掉,我想着,不如要她到我屋里来。” 黛玉掩嘴笑道:“就你不俗。我们都是俗人。你的诗词歌赋还没人家写的好呢。” 宝玉哼哧的憋住。 他的诗词确实不及贾环。但是环老三苦读四书五经、练习八股,追求科举功名,仕途经济让他看不起。更别说,环老三在府里搞出的一些事情,品性恶劣。总之,他看不起这个庶弟。 宝玉讪笑着道:“妹妹自然不是俗人!”又起身向紫鹃赔礼道:“紫鹃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一时性子上来,没顾着晴雯姐姐的想法。” 紫鹃不满的道:“宝二爷和我解释什么?你该和晴雯解释去。你要人到你屋子,不问别人愿不愿意吗?”晴雯那天当着她的面已经拒绝过宝玉,不愿意去他房里。这才是让她尤其不满的地方。怎么可以这样?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到? 宝玉赔笑道:“事情老太太都已经定下来。等晴雯到我屋里,我一定向她赔罪。” 宝玉认错,紫鹃作为丫鬟,只能是接受。她也是仗着宝二爷和姑娘关系好,才能说几句不满的话。 宝钗穿着一袭素雅的白底淡水粉色长衫,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梳着刘海,容貌精致绝美,肌肤白皙,嘴角带着微笑,轻轻的摇头。 宝兄弟还是没有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的就结束的。 … 将近午时,鸳鸯带着翡翠和两个小丫鬟一起到贾环的住处来找晴雯,准备将她安排到宝玉房里去。 贾环住处门前的槐树枯黄、衰落。屋檐下的小火炉上还在“滋滋”的烧着热水。 鸳鸯进了客厅,左转,到偏厅中,就见晴雯、如意两个小姑娘还在方桌边各自沉默的坐着,愁云惨淡。看样子是在等环三爷的消息。但老太太都定下来的事情,三爷回来,怕也是无法的。 “鸳鸯姐姐!”如意起身,勉强的笑了下,打个招呼,端茶倒水。 晴雯心里有气,眼皮子撩一下,并不理会鸳鸯、翡翠。如意是个小迷糊。鸳鸯人是好,但她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有多宠宝玉,阖府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宝玉就是要月亮,老太太都恨不得摘下来给他。何况,她这个丫鬟。 鸳鸯穿着青色丫鬟背心,粉底的衣衫,身姿高挑。坐下来,轻声问道:“三爷的消息还没来?”她昨天就提前通知了晴雯,算是尽到人情。让晴雯到宝玉房里去,她不愿意,也不敢对晴雯用强。职责所在,只能是劝说。 不愿意,是因为她和三爷的关系近来处的还不错。晴雯原也是老祖宗屋里出来的丫鬟。另外呢,宝二爷这事办的很不“地道”。她心里是有看法的。金鸳鸯毕竟还是金鸳鸯。心,还是公正的。 不敢,则是因为她深深的知道三爷的脾气、能力。三爷整起人来,手腕凌厉。看看来旺媳妇、周瑞的下场就知道。宝二爷的事情,她何苦当帮凶?届时,可不指着三爷会手软。三爷,这个人,恩怨分明。 晴雯梗着脖子顶撞道:“鸳鸯姐姐,三爷的消息来不来,我都不会去宝玉屋里。老太太打发我来三爷屋里,说的可是让我当他屋里人。怎么又变了主意?” 屋里人的意思,就是小妾。既然给了贾环做小妾,怎么又赐给宝玉?这肯定是不和规矩的。她拿这个推搪,站住道理。 鸳鸯苦笑一声。有些话,她不能说。想了想,劝道:“晴雯,这样吧,你先去宝玉房里露个面,回头你再回来。宝二爷也不至于为难你。等三爷回来再做计较。” 晴雯就低着头哭。眼睛红肿。她不愿意去。去露面,实际上意味着一种屈服、背叛。她是不愿意的。 贾环屋里的气氛:忧伤,尴尬、僵持、苦闷。 晴雯是苦闷。她心里知道,这件事改不了。但以她的性子,她不愿意低头。如意的感受是被宝二爷欺负了,令她很气愤。一直以来,宝二爷都是这样。 鸳鸯是有点无奈,她倒是有看法,但还得来当这个“恶人”。翡翠感觉有点忧伤,人都是有感情的,晴雯跟着三爷有一年多了吧? 种种情绪就这样交杂在小小的偏厅中。足足半个小时,没有一个人说话。时间仿佛凝固。唯有冒着热气的茶杯变冷,预示着时间的走过。 就在这时,一名小丫鬟脸带喜色的跑进来,大声、喜悦的说道:“晴雯姐姐,三爷回来了!” 晴雯、如意两个人的心情就像是从山峦的谷底直从上山峦的顶峰,直上云霄。在短短的瞬间之内愣住,都无法表达,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喜悦、兴奋、激动的心情。仿佛有汹涌的河流在内心里大声的咆哮着! 三爷回来了! 屋内由各种情绪组成的细密麻麻的网,纠缠的让人心烦意燥的网,在这一刻仿佛被炙热的阳光、火焰给燃烧得丁点都不剩下。 三爷,这两个字,在贾府内,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 相信在雍治8年贾府里经过的那一幕幕大剧的人们都不会忘记。那一次次的反转、逆转、强硬的回击。令人敬佩、颤栗! 如意眼泪忽而涌出来,泪飞如雨,“呜呜…”。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只是怎么都止不住眼泪。 晴雯猛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身就把小丫鬟抱住,“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小丫鬟拼命的点头,“是真的。真的。三爷就在南门口。打发了一个小厮进来通告情况。” 晴雯鼻子突然有点泛酸。三爷,终于回来了! 鸳鸯和翡翠对视一眼,心里中同时松口气。这个别扭的“恶人”不用当了。三爷回来,事情自然由他来主导、处理。 虽说,老太太定下来的事情不可能改。但是见证了环三爷一次次的不可思议后,她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期盼。 “鸳鸯姐姐,我们去见三爷了。”晴雯拉着如意出了门,两人快步从回廊直穿过赵姨娘的小院,再过王夫人的东跨院,出角门,直奔贾府南面的侧门。 小雨点点。 … 贾环撑着油纸伞,百无聊奈的在贾府侧门外等着消息。马车是雇的。早让他打发走。奇怪的是,钱槐竟然不在贾府的门口等着他。他只能打发个小厮进去传话。 临近春节,贾府侧门处的马车络绎不绝。贾府在勋贵中算不得高门大阀,但年节时来往的世交不少。 贾府门房处的门子、小厮、管事,知道贾环的习惯,过来见礼后,就不再过来打扰。 贾环正看着雨、马车,突然的就见晴雯和如意两个丫鬟冒着雨,跑过来。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她们怎么出来了? “三爷!”小姑娘如意扑到贾环怀里,呜呜的哭起来。 贾环有点无奈。小姑娘一贯很黏他。贾环现在个子长高,比如意略微高一些,轻轻的拍拍她的背,但等晴雯也伏在他怀里哭起来时,他立即就意识到:出事了。晴雯的性格,绝不是这样的。 “怎么了?” “三爷,我们,我…” “慢慢说。”贾环带着两个丫鬟走到贾府侧门的门房内。事急从权,他也不会迂腐的和自己的两个丫鬟在小雨中说话。门房笑呵呵的上了茶,将屋子让出来。贾环看着她们俩有些湿漉漉的头发,温声宽慰着,“没事,没事。我在呢。晴雯,怎么了?” 晴雯眼泪混着雨水留下来,擦了下,哽咽着道:“三爷,宝二爷想要我到他屋里….” 贾环听着晴雯述说,眼神渐渐的变得锐利。听到贾宝玉去求了贾母,强行将晴雯要到他屋子,心里的怒气再也压不住,“贾宝玉,你大爷的!” 贾环愤怒的拍桌子,站起来,暴躁的骂道:“狗-日-的。你给劳资等着。” 来到红楼世界之后,他从来没有如此的去痛恨一个人!猪队友要作死,由得他们。他不跟着混就是。贾母、王夫人不喜欢,随便,你们算那根葱?王熙凤要来搞事,来啊!来!看谁搞死谁! 但,现在,贾宝玉,挑战到他的底线。 晴雯是怎么死的? 就是贾宝玉这个草包,极其没有担当的,让人将还在病中的晴雯给撵出了大观园,从而病死。他拿出摔玉的勇气来,真的护不住几日,等晴雯病好? 这个渣男,除了会撩妹之外,哪里,哪一点像个男人?但凡有一点点担当,金钏儿会死?一个遇事就缩头的乌龟罢了。生在富贵人家的渣滓而已。 但凡有一点点的能力,林黛玉会死?薛宝钗的人生会悲剧?吹牛,天下无敌。做事,狗屁不通。有小爱而无大仁。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愚蠢又懦弱的伪男人。 去尼玛的历史车轮滚滚。他今天非要把晴雯救下来不可! 贾环用力的抿了下嘴,安抚着晴雯,“不要怕。贾宝玉要不走你的。要改变老太太的主意,只是个很简单的小事情。” 晴雯不知道贾环的办法是什么,但用力的点下头。她相信三爷。 贾环走出门房,找一个小厮吩咐道:“去把琮哥儿给我叫来。就说我贾环找他。” ... ...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春节前(四)-弱点 贾环回到贾府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大约是在午饭前就传遍贾府内。丫鬟、婆子、仆妇、陪房、管家、少爷、姑娘、主子都知道:三爷回来啦。 之所以出现这样类似于明星出场的情况,要充分的理解环三爷在贾府内的地位! 一个小庶子?错了。要把环三爷当做府里正经的主子来看。这是他真刀实枪斗争出来的主子地位。管家的琏二奶奶都不敢惹他。 端午节前,环三爷通过府试回府,老爷亲自出迎,安排在赖大管家住。三姑娘和史大姑娘都过去看他。临走时,两府的主子都送了端午节礼,装了满满两三车。 如今,三爷名满京城,提学、总督称赞,再次回府,谁又能不关注呢?而且,最近府里还出了件新鲜事。宝二爷要了三爷屋里的大丫鬟晴雯。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这事会怎么收场。 … 临近中午,贾府内宅西路的议事厅中,王熙凤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头戴攒珠勒子。丹凤眼,柳叶眉,容光摄人。身姿高挑、丰盈。 凤姐利索、简明的处理着贾府的事宜。身边的书童彩明念着帖子、数目,又记录着账目。等来回事的媳妇、仆妇们变得少些,丰儿趁机给凤姐说了环三爷回府的事。 王熙凤坐在议事厅正中的椅子上,惬意的喝着盖碗茶,嘴角浮起一抹快意的讥笑,对身边的平儿道:“环老三回来的蛮快的。可惜迟了,老祖宗都开了口,他就老老实实的认了吧!” 晴雯当初给到贾环屋里,说的清清楚楚,是屋里人。如今,给宝玉要了去,环老三怕是要气得吐血。哈哈! 平儿轻声道:“叫我说,奶奶竟不要去管这事。不相干呢。”她对贾环还是有些同情。同时,心中对他又有些畏惧,有些意见。看他做的什么事呀! 琏二爷如今手里有银子,常常在外面偷女人。奶奶和他吵了好几回。她在中间受尽夹板气。这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那每年8千两银子的蜂窝煤生意。 王熙凤哈哈笑几声,看平儿一眼,说道:“我当然不会管。我就是想看戏呢。” 府里的人都说她不敢惹环老三。她敢不敢惹?确实不敢。每次搞得她灰头灰脸。连陪房来旺媳妇都给撵出府。她的权力也被林之孝家的分走一部分。那个小屁孩很难搞。还给她设了个笼子。她现在和丈夫贾琏的感情不大好。 但是有太太撑腰,她自然就是敢惹的!前些时日,在老太太面前提议裁掉环老三屋里的用度就是她提的。这事,太太老早就有这个心思。环老三考试没过,自然是可以敲打敲打他。 她现在就想欣赏下环老三气急败坏的模样。屋里人给宝玉要走了是个什么表情呢?他能把宝玉怎么样?那可是老太太、太太的命根子。她巴不得环老三一气之下,和宝玉动手,那可就有得他受。 凤姐想的正痛快时,外面的婆子来回,“琮哥儿求见奶奶。” 贾琮是贾赦的庶子,贾琏的弟弟。 王熙凤微微有些奇怪,让人把贾琮叫进来,见他脸上不知道哪里蹭的泥土灰,顿时心生鄙夷,淡淡的问道:“琮哥儿,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贾琮今年八岁,行礼道:“二嫂子,环哥说他找你有事。” “哈哈!”王熙凤从长案后站起来,大笑着。她身姿修长丰盈,这么笑起来,饱-满的酥--胸微颤,很有美少--妇的风韵。粉光脂艳,明媚动人。 王熙凤笑完,双手撑在长案上,居高临下的盯着贾琮,不屑的道:“环老三好大的口气,他找我有事?姑奶奶今儿没空。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贾琮有点怕王熙凤,艰难的吞口唾沫,道:“环哥说,二嫂子若是拒绝,他就再送一个年入万两的生意给琏二哥。” 王熙凤立即就翻脸,拍着长案,喝道:“他敢!” 一个八千两银子的生意已经让她家里翻了天。再给年入万两的生意。琏二爷铁定敢在外面养女人。 王熙凤翻脸比翻书还快,贾琮给吓的往后退几步,勉强的撑着说完:“环哥说,二嫂子要是肯去见他,他就把这个生意送给二嫂子。” 王熙凤就感觉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贾环的提议让她怦然心动。上万两银子的生意啊! 王熙凤沉吟了片刻,再看贾琮时,就想抽这小子一巴掌。小屁孩子跟谁学的坏毛病,不会一次性把话说完吗?害的她白丢了一回脸。 “他人在哪里?” “在赵国基家里。” … 小雨绵绵。京城内城中一处精美的宅院中,冯紫英在家置酒宴请贾琏。因要谈点机密的事情,将陪酒的几名锦香院的美人打发出去。 贾琏锦袍玉带,折扇玉佩,一身富贵公子装扮,喝着酒,笑道:“前儿在韩奇家里吃酒问冯兄,冯兄不肯说,今日该能说罢。” 冯紫英微微一笑,“琏二哥问,小弟便照直了说。东庄镇那里确实是个好去处。我在东庄镇开了一家铁匠铺,这一个月就入了200两银子。” “啊…?”贾琏很有些吃惊。贾府里和贾环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擅长生财之道。但没想到这么夸张。细细的询问,聊了一回。心里很有些感慨。 冯紫英笑道:“环兄弟在东庄镇做的好大局面。我前些日子还对你们东府的珍大哥说,贵府出了个千里驹啊!啧啧…” 贾琏顿时笑的有点尴尬。他听凤姐儿说,府里准备将贾环屋里的丫鬟都裁掉。理由是:节省用度。这可不是对待贾府千里驹的态度。这是敲打。 其实,今年二月时就有这个提议。他是从冯紫英这里听到消息说:贾环很受京师里的贵人看中,给凤姐儿提了一句,算是压下来。 后来,贾环县试、府试都是通过。府里自然不提。但自京西大水,贾环没有进学后,府里这种声音又起来。这件事,据说是府里的太太心里头对贾环有想法。 贾环去年出府时将她得罪得太狠了。 … 贾琏和冯紫英吃酒时,王熙凤带了平儿,坐轿子到荣国府南街赵国基家里,将闲杂人等都屏退,和贾环坐在赵国基家中的客厅方桌边,相对而坐。 王熙凤一双美丽的丹凤眼斜睨着贾环,揣着明白装糊涂,说道:“环老三,你找我也没用。府里要裁你的用度,就是要敲打你。你如今越发有的出息,骄狂的很,府里不敲打敲打你,你赶明儿都不知道自个儿姓贾。” 贾环初闻贾宝玉将晴雯要过去的怒气已经稍缓了些,此时心情略微平静。听完王熙凤的话,心里吐糟道:我tm还姓(幸)福呢! 贾环淡然的道:“裁了就裁了。” 他已经从晴雯那里得到院试后,贾府里的变化。很多事情,是不可能写在纸面上的。三姐姐探春那边没有说这些事。很明显,王夫人对他是有想法的。 王熙凤略有些惊奇贾环的反应,难得贾环求她一回,很高调的教训道:“你要多找找你自个的原因。想你这样,以后谁管得了你?” 贾环没兴趣听王熙凤教训他,无非就是个贾府对他控制、制约的事儿。拉拢是一手,大棒也是一手。但是,贾府这些猪队友想多了。谁乐意跟你们混啊?想太多。 “琏二嫂子废话真是有点多。我没工夫和你闲谈。你要是不想谈正事也行。我回头找琏二哥说话。” “你…!”王熙凤恼怒的瞪着贾环,但片刻后,终究是把情绪压下去。贾环在威胁她。但她还真怕这个威胁,除非她不打算和琏二爷过下去。 平儿穿着青衫对襟褂子,花容月貌,轻声劝道:“三爷,你让琮哥儿把我们奶奶叫出来,总不是为了吵架吧!” 贾环对平儿这个姑娘印象还是很好的,点点头,说:“我现在就和琏二嫂子直说。我要带晴雯、如意离开贾府,到书院陪我读书。请琏二嫂子帮忙说几句话。事情办成了,我将生意奉上。” 这是贾环早就制定好的方案。只是多加了一步,把晴雯从宝玉屋里再要回来。 王熙凤聪明是很聪明的。但是她有一个弱点。她很贪婪。 看书中她捞银子的手段:克扣丫鬟的月钱,这能赚多少钱?拿贾府公中的钱去放印子钱(高利贷),一年也不过是一千两银子的收益。事情做的很没有格调。吃相难看。 贾环制定的计划就是针对她的性格弱点。以一个年入万两的生意为饵,钓她上钩。王熙凤肯来,就证明她是上钩的。 贾环开的条件很诱--人,但王熙凤嗤笑一声,道:“环老三,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老太太都已经开口将晴雯给宝玉。我可是没本事让老太太改口。” 她固然是老太太面前的红人。但是要问老太太心里,她和贾宝玉的地位谁更高一些?这答案不是明摆着! 她是很想要贾环的生意。这一点,贾府里和贾环接触过的人都不会怀疑他点石成金的能力。但她琏二奶奶收银子办事,办不成的事自然不会去应承。这是她的骄傲。 贾环摆摆手,“很简单的事情。你让宝玉再去求老太太就行。就说晴雯不愿意,他不想强求。老太太必定松口。” 贾母看起来高高在上,看破世情,很有智慧。但是,她是有弱点的。弱点就在贾宝玉这里。让贾宝玉去求她,自然会应允。 王熙凤眼睛闪了下,贾环的策略有水平,但是让宝玉将他说过的话收回去,这是唾面自干吧?他肯做? ... ...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春节前(五)-傻乎乎 王熙凤和贾环谈了很久。过了午饭点,王熙凤才笑盈盈的带着平儿坐轿子离开赵国基家中。 贾环在舅舅赵国基家里吃了午饭,下午去宁国府的贾家祠堂磕了头,把面子工程做完。然后安排了一些事情。 第二天清晨,贾环从四时坊外的客店出来,雇了马车等在贾府侧门处。 柔和的朝阳刺透清晨依稀的薄雾。贾环淡然的坐在马车窗口,看着渐渐恢复活力的贾府,气定神闲。 贾府里的那些人,还想着像一年前那样拿捏他,那他只能很抱歉的说一声:对不起! 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在闻道书院积累了一些资源。 他要做的事情,不会再像雍治8年在贾府时,竭尽全力的腾挪,左支右绌,一波三折。而是,将会很顺利,一帆风顺的完成。 他今天必定能带着他的两个大丫鬟离开贾府,返回东庄镇! … 连着阴了几天,二十七日上午,突然放晴。 早饭刚过,贾母住处就逐渐的热闹起来。薛姨妈和薛宝钗过来时,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正在和贾母说笑。鸳鸯不时的笑着支应几句。李纨、三春、宝玉、黛玉俱在。 仆妇、丫鬟们不时的凑趣笑着,恭维着贾母等人。 薛姨妈、薛宝钗和众人见过礼后,薛姨妈坐在王夫人的下首。薛宝钗穿着浅黄色的长衫,容颜精致,气质端庄。坐到姐妹们中间。 薛家虽然寄居在贾府,但薛姨妈和薛宝钗很自然的就融入到贾府中,参与闲谈,气氛融洽。 这本是贾府日常生活的一幕。但薛姨妈昨天在梨香院接到贾环送来的年礼,心里头就一直犯嘀咕。贾府的大小事情,她心里明白。环哥儿的屋里人给宝玉要走,他能不发脾气,不闹?今天谁会是他的“代言人”? 薛姨妈眼角余光瞥向邢夫人。她和贾环有“合作”的先例。然而,邢夫人却是恍然未觉的讨好的和贾母说话。 就在这时,刚聊了一会锦乡伯家里的家事,王熙凤笑吟吟的道:“老祖宗,倒是有件事要回明。昨儿环哥儿回来了。给我送了年礼…” 王熙凤一开口,屋内所有人都自觉的停止了交谈,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贾环,在贾府里是一个话题人物。 “哦?”贾母奇怪的打断了王熙凤的话,这可不像是她那个庶孙的做派。贾环和凤姐儿的关系有多么僵,她自是清楚。 在贾母侧后方站立着的鸳鸯出言解释道:“老祖宗,环三爷昨儿给我们这里也送了。我没给老祖宗提起。” 贾母恍然、满意的点点头。鸳鸯做的很合她的心意。她心里不待见贾环。只是因为她是贾府的大家长,得维持表面上的公平。 王熙凤等鸳鸯说完,丹唇翘着,笑道:“别说老祖宗觉得奇怪,我也觉得奇怪。就出去听环哥儿说了一回话。他说他想把他屋里的两个丫鬟接到书院去陪他读书。 我就给他说:府里打算裁掉你屋里的用度。他说:裁了就裁了。这可不合他的性子。想来是在书院里经历了些事情。懂的体谅长辈们的心意。” 王熙凤话说的相当漂亮。 但是,李纨、钗、黛、迎、探、惜等人,包括她们身后各自的陪房、大丫鬟都是不信这话的!她们亲眼见证了凤姐在贾环面前是如何吃瘪的。这明显将两人的关系给颠倒过来。 实际情况也确实和贾府的众人猜想的差不多:贾环是让贾琮带口信,威逼利诱王熙凤出贾府来和他“说话”。 薛姨妈拿起茶碗喝茶,掩饰着眼中的惊讶。倒是奇了,帮环哥儿说话的竟然会是凤姐儿。薛姨妈心里琢磨着。 贾母“嗯”了一声,说道:“昨儿不是把晴雯给宝玉了?再挑一个丫鬟给他罢。” 王熙凤并不应声,喝着茶,丹凤眼斜瞟着贾宝玉。 贾环给她开出的条件可是要将晴雯接走。接下来就看宝玉的了。她昨天已经说服宝玉。 宝玉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箭袖,神彩飘逸,大圆脸上有点不乐意,他是真想要晴雯到他屋里来。可是,凤姐姐说环老三拿着她的把柄。他不得不帮这个忙。那个黑了心的环老三。 宝玉和黛玉、宝钗等姐妹坐在一起,大声道:“老祖宗,我不要晴雯到我屋里来。” 贾母就有些奇怪,“这是为什么?” 宝玉撅嘴道:“她不乐意到我屋里来,我还要她做什么。” 王夫人一脸的淡然,手里拿着檀珠,皱眉道:“这是什么话?她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服侍那个主子,哪由得她乐意不乐意、挑挑拣拣不成?” 这话有点严厉。宝玉不敢和母亲犟嘴,走到贾母身边撒娇,“老祖宗,我不要她,就不要她。你打发她去别的屋里罢!” 贾母给宝玉摇晃,乐呵呵的道:“嗳哟,再摇我就要头晕。行,行,我的小祖宗。我不把她给你还不成?” 一屋子人都是笑起来。宝二爷在老祖宗面前很得宠! 王熙凤趁热打铁的道:“老祖宗,宝玉不要,那丫鬟我看也是个有脾气的,索性给环哥儿算了。也不要鸳鸯再去挑人。让他们闹去。” 贾母笑着道:“你这个猢狲,专出坏主意。成吧。”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凤姐儿肯定收了环哥儿的重礼。 王夫人脸色渐渐的沉下来。她觉察到事情不对劲,王熙凤这是在向着贾环说话。而且,似乎是在算计宝玉。 事情差不多定下来。王熙凤就打算离开花厅,出去把事情办好。 突然,邢夫人插话道:“凤姐儿,不是说,那什么捞子书院不允许带丫鬟陪读吗?” 王熙凤就愣了下,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她昨天和贾环谈了很久,但是没有谈过这个问题。她不清楚啊。 顿时,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媳妇、丫鬟们都看着王熙凤,目光有些别的意味。如果是这样,这就很问题了。这是贾环对府里裁撤他的用度表示不满。 这时,贾探春起身,微笑道:“回大太太,这事我知道。环哥儿他们书院给大水淹了重建,现在已经允许带丫鬟去读书。不少富家公子都是这样的做派。” 邢夫人就点点头,心里的情绪一闪而过。大老爷,对环哥儿还是有点意见的。 王熙凤心里松口气,给探春竖个大拇指。三姑娘真是和环老三一个娘生出来的!这是个厉害的。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可惜是个庶出,不知道将来便宜谁。 事情定下来。王熙凤便一阵风的离开。她作为管家奶奶,每天事情很多,很忙。 客厅中,欢声笑语继续。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一件小事而已。宝二爷不要晴雯,再丢给环三爷罢了。 但坐在林黛玉身边,手持团扇的薛宝钗轻轻的摇头。宝兄弟这真是可怜见的…,给琏二嫂子哄得团团转。唉! 谁都看得出来,琏二嫂子是受了环兄弟的委托来游说,要把晴雯要回去。偏偏宝兄弟上当,还帮忙说服老太太。在知道内情的人眼中,这何异于唾面自干?何其的傻乎乎! 李纨这个孀居的寡妇,面无表情。心里,却是苦笑几声。环兄弟哟!真真是得罪不得。这是和凤辣子联手,将宝玉耍的像个二傻子。 … 薛宝钗看的出来,贾探春自然也看的出来。实际上,贾环昨天给她写了信,提了一笔,请她帮忙,见机行事。至于,宝玉被“设计”的事情,她有一点点同情,但她站在她的亲弟弟这边。 原因有二:其一,宝玉这件事做的不地道。晴雯是贾环的屋里人,要是贾环把宝玉房里的袭人要过去,会怎么样?宝玉,要闹翻天吧? 其二,三弟弟在信里写道:姐待其如兄,然其未必待姐如妹。她是个明白人,心里很有些触动。 贾环这倒不是故意污蔑贾宝玉。 红楼书中第二十七回,贾探春给贾宝玉做鞋子。赵姨娘气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经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的见,且作这些东西!” 探春当即就生气了,说一番话,其中就有“她就抱怨起来,说我攒的钱为什么给你使,倒不给环儿使呢。”这个她是指的赵姨娘。 这是探春对宝玉的好。 红楼书中第二十八回,林黛玉葬花后,贾宝玉向林黛玉剖白内心,一番情话说的很缠绵,其中有:“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 看看,这是贾宝玉对探春的态度:和我隔母的。我是独出。 不要怀疑这话真实的程度。二十八回时,黛玉是这么称呼宝玉的:“啐!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这已经是热恋中的情人。宝玉句句是肺腑之言、内心里的大实话。 … 宝钗、探春看得出来的事情。林黛玉心里也有数。林黛玉的脾气、性情且不论,人是很非常聪明的。 在贾母处散场之后,宝玉跟着到黛玉屋里说话。黛玉将丫鬟都打发出去,独留了紫鹃侍候。 黛玉一袭青衫花裙,静坐在椅子上,如同娇花照水,细声细语的道:“你这事办的!你不要晴雯到你屋里就不要。要了又把晴雯退回去。这是何苦来哉?凭白得罪人不说,你自己也叫人瞧不起。” 宝玉心里其实也很有些腻歪,不得劲。只是,一时间没人给他点透,听黛玉说完,顿时叫屈道:“妹妹,我原也不想。凤姐姐昨儿到我屋里说她有把柄给环老三拿着,我…” 黛玉娇声道:“糊涂!”琏二嫂子嘴里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她有把柄给环哥儿拿着的话,看环哥儿会怎么整她?真以为当初让厨房给他吃馊饭的事情,那么容易就了解啊? 宝玉立时耸拉着脑袋,心情郁郁的。又觉得的: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林妹妹,肯点拨他这个梦中人。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外面一个小丫鬟来回,“二爷,老爷在外面的书房,叫你过去。” ... ... ... 第一百三十章 春节前(六)-太年轻 话分两头说。王熙凤兴冲冲的出了贾母住处的花厅,亲自去贾府中路贾环住处通知贾环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一万两银子的生意到手! 晴雯、如意已经打包好各自的行李,穿戴整齐。昨天下午,她们就将贾环的东西全部送到赵姨娘的小院中。此时,正在屋里里翘首以盼。 赵姨娘穿着妍丽的水仙花色棉袄,穿金戴银,妖娆的小妾装扮,带着小吉祥、小鹊在客厅里陪着说话。 赵姨娘絮絮叨叨的骂道:“环哥儿那个没良心的,到府门口,就是不肯进来看我。就惦记着你们两个小的…” 又叮嘱道:“你们两个去东庄镇上好好照顾环哥儿,再不许他生病病倒。环哥儿读书辛苦,你们要学着下厨…” 穿着红绫绵袄,梳着双螺髻,模样清秀的如意苦着脸,抬头去看晴雯。快一个时辰了啊,姨奶奶还在说,她要崩溃了。 晴雯穿着青白色的掐牙背心,容颜标致,柳腰细腿。很出挑的小美人,有着青涩的妩媚。这时翻翻眼皮子。忍着吧你!这是三爷的娘呢。 正说着话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赵姨娘,晴雯、如意,小鹊、小吉祥几人都不约而同的站起来,伸着脖子看向门口。 “哟,姨奶奶也在呢。”王熙凤满脸春风的带着平儿、一堆媳妇、丫鬟一阵风般的闯进来。 她心情很好,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把赵姨娘给吓的一哆嗦,后退半步。赵姨娘哪里敢在王熙凤面前拿姨奶奶的架子。 王熙凤不理赵姨娘,打量着明显大一些的晴雯,“哟,端的是好模样!怪不得环老三对你念念不忘。跟我走吧,老太太许你们俩出府跟着环老三。” 即便知道这是注定的结果,但晴雯和如意还是兴奋的欢呼起来,飞快的拿着行李,跟着王熙凤往贾府外走。赵姨娘、小鹊、小吉祥跟着相送。 王熙凤带着众人从中路往西路去。凤姐院那边,为方便琏二爷出入,有角门通向府外。 刚走到抱厦厅处,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气喘吁吁的追上王熙凤,“二奶奶,太太叫你去她屋里回话。” 王熙凤心里磕碜一下,笑容满面的吩咐平儿带着晴雯她们出去。回头跟着周瑞家的往王夫人的东跨院而去。 一路走着,凤姐思忖着:宝玉好糊弄,她那位姑妈可不好糊弄。这事儿还有点手尾呢。 … 贾政的外书房中,宝玉战战兢兢的在小厮的“押送”下进来。他从黛玉房里出来,自出了垂花门,就感觉势头不对。想要找人往里面送信,却给父亲的小厮看着,脱不得身。 此时,外书房里的门客都被贾政遣出,就剩下四五个小厮跟着。 贾政一身蓝色的便服,端正正直的派头。临近春节,今日不是他在衙门当值,自是在家里和请客相公们饮酒作乐。 见宝玉进来,贾政将手里的一封信丢在书桌上,看着宝玉,厉声喝问道:“我让你去族学里读书,你和秦家子是怎么回事?” 宝玉刚给贾环、凤姐联手坑了一把,心里头难受的劲儿还没缓过来,这时有点垂头丧气,答道:“儿子和秦鲸卿是同窗好友。一起读书,族学的人嫉妒…” 贾政得了贾环的告状信,本来只是有一两分火气,打算教训宝玉几句就算完,这时见他惶悚,应对不似往日,还要抗辩,心里的火气陡然盛了几分。 “同窗好友?怎么我听到的不是这么回事?李十儿,你来说!” 李十儿是贾政的长随,就在一旁,这时劝说道:“哥儿照直的和老爷说了吧。族学里都说你和秦钟交往过密,起居同行。我问过瑞大爷,他说你和秦钟比着长短…” “够了!”贾政拍着桌子,怒斥道:“你如今还有何话说?好端端的让你去读书,竟然荒疏学业,兴起龙阳,简直是有辱家门。 来人,拿大棍,拿绳子捆起来,把各处的门都关起来。堵起嘴来,放手打。” 众小厮们不敢违拗,齐声答应。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就打在屁-股上。小厮们不敢用力,但贾宝玉哪里给人这样打过?给打的哭天抢地的叫喊。 贾政看不得贾宝玉那装腔作势的样子,一脚踢开掌板的小厮,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抽了十几下。这才气喘吁吁的丢下大板,骂道:“孽畜!” 宝玉立即给打的叫不出声来,闭着眼睛趴在板凳上,屁-股上火辣辣的烧着。这次是真打得狠了。 贾政气咻咻的喘气。贾环给他的信中写道:儿子听闻宝二哥与秦钟交往甚密,特告知父亲,宜禁止此事。潭柘寺智尘大师,医术神妙,言有此事后,不利于子嗣。观珍、蟠可知。 娈童之事,前明有之。本朝亦不禁止。他作为正统的士大夫,厌恶此事。他那个庶子有句话说到他心坎里:不利于子嗣。 贾珍竟然只有贾蓉一个儿子,这么些年,连个庶子都没有,这是有问题的。还有薛蟠,年纪到了,家里也有姬妾,为何没有孩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不能容忍宝玉在这条歪路上走远。 在一旁的李十儿偷偷的笑了笑。很奸邪、阴险的那种笑。三爷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呢。构陷宝二爷几句话,对他而言很简单。何况是众口流诽。 外面的门客听得书房里的动静不对,宝玉没了声响,立即派人去里面送信。 … 宝玉被贾政打的不要不要的时候。王夫人正在东跨院的正房中,沉着脸问王熙凤,“你今儿怎么回事?” 老太太的意思,府里是要优待贾环。对于一个已经名满京城,据说要名满天下,且只有九岁的贾府子弟来说,老太太认为应该是安抚、拉拢为主。端午节时赏赐了很多节礼给贾环。 但从她的角度来说,一个越有出息的庶子,和贾府的联系越紧密,对宝玉的威胁越大。 前些时候,贾家的族长贾珍提了一句,贾环太骄狂。京西大水,京城瞩目,他竟然不向贾家求粮,而是去求外人,要敲打敲打,免得他忘了自己姓贾。 她正好趁机让内侄女王熙凤提议将贾环在贾府的用度裁掉。当时,老太太无从反对起。贾府这样的人家,要敲打一下府里的庶子,即便他很有名望又如何? 而今天,王熙凤明显在帮贾环说话。而且在耍宝玉,那可是她的儿子!她本来要阻止,奈何宝玉给迷了心,径直去求老太太放人。这让她心中尤其的不满。 王熙凤的演技是相当不错的,讪讪的笑着道:“太太,我是被环老三逼的没有办法了。” 王夫人看了王熙凤一眼,喝口茶,明显不信的样子。 王熙凤一脸惭愧的道:“太太,我昨儿是给环老三威胁着去赵国基家里和他说话。他找了琮哥儿进来带信。昨儿在议事厅里的媳妇、丫鬟不少,太太一问便知。” 这种事是瞒不住的。王夫人信了几分,问道:“到底什么事儿,逼的你这样狼狈?” 王熙凤低头小声道:“我在外面放印子钱,给环老三捉住了把柄。” 王夫人眉头剧烈的跳了几下,再看她这个内侄女,顿时觉得她实在是狗肉上不得席面。堂堂贾府的管家奶奶,非得去外面放印子钱?真是财迷心窍! 王夫人淡淡的道:“这种事,你尽早收手,不要再有第三次。像什么话!” 王熙凤燥的红了脸,“是,太太。”心里却是偷偷的笑起来。她又不傻,给贾环捉住了一次痛脚,哪会有第二次? 她的根基是和贾琏的夫妻关系。有这层关系,她在贾府内,在她的姑妈面前,才拥有不可替代的地位。所以,她可以稍微出格一些,比如,被逼的“坑”宝玉的行为。 但是,她在贾环面前,却是怕他的威胁。和贾琏过不下去的话,她的人生就算毁掉。她可是只给贾琏生了一个女儿。再者,一万两银子的生意,值得她冒险试试。现在,不是成了么? 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人说着话时,突然有一个小厮飞快的跑进来传话,“太太,快去救二爷。二爷给老爷打的没声气了。” “我的儿啊!”王夫人悲痛的惨叫一声,眼睛就红了,什么都顾不上,快步往外面赶去。一众丫鬟、婆子忙跟在后面。 王熙凤愣了下。环老三竟然还有后手!心里疑惑又无比的忌惮。幸好,她没掺和要晴雯的事情。连忙跟着去外面书房看情况。 随即,消息传到贾母上房处,贾母也被惊动。 … 此时,贾府外。时间快到上午10许了,阳光和熙。一辆马车停在角门外。 贾环将昨晚写好的赚钱计划,生意经递给平儿,温声道:“平儿姐姐,琏二嫂子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信问我。” 平儿收起来,看着眼前的少年,欲言又止。 要说她现在两头受气的艰难处境,全是贾环害的也不尽然。别人家两个主子吵架,也没见的拿通房丫头出气。 平儿抿着嘴唇,送别道:“三爷,你路上小心。” 贾环笑了笑,点点头,上了马车,让车夫赶着车离开。身后的车厢里,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兴奋的说着话,脸上泪痕未干。感觉到马车移动,掀起车帘,看着轩峻壮丽的贾府,目光中又有些留恋。 贾环看了贾府一眼,心里哂笑,贾政应该动手吧?大脸宝,好好的享受我为你定制的套餐吧! 真以为,我把晴雯要出来,事情就算结束了吗?图样图森破! 我是不能动手打你,也动不得你。那就让你老子好好的抽你。让你好好的涨涨记性。有的人,你惦记不得! ... ... ... 第一百三十一章 贾府余波 贾环的马车缓缓的离开四时坊中贾府门前,从内城西直门出,往西而去,在冬日上午和熙、温暖的阳光中,洒落下一串串车影。 贾府中,因宝玉挨打乱糟糟的情况逐步的稳下来。被贾政打的气息奄奄的贾宝玉给抬回到住处里安歇。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李纨等人探视后,宝钗、探春、迎春、惜春几人带着丫鬟和宝玉说了一会话后离开。 宝玉正抑郁、愁苦、难受着,住在宝玉隔壁的黛玉过来探视,两只眼睛有些红肿,坐在床榻边,看着趴着的宝玉,轻声问道:“还疼不疼?” 她和宝玉青梅竹马,吃饭、玩耍都是一起,志趣相投。虽则年纪但两人的关系确实比别人要亲近些。见他被舅舅打伤,要将养一个月,心里有些难过。觑个空,单独过来看他。 宝玉呲牙咧嘴,安慰道:“这会好些。妹妹不用担心。” 黛玉就劝道:“你往后竟不要再去惹他了罢!”宝玉挨打的原因,府里都已经传遍。环哥儿在老爷面前告了刁状:将宝玉和秦钟的事情捅出来。 宝玉神情郁郁。他知道这是贾环对他的警告,但心里极其的不痛快,当着和他交好的林黛玉的面气愤的道:“环老三,那个烂了心肠的。我做哥哥,往日对他如何?他竟然在老爷面前说我的不是。” 黛玉轻叹口气,她和宝玉关系是好,但还没到是非不分的程度。这事怨不得环哥儿。晴雯是他屋里人(小妾)。 环哥儿那个人是很傲的。你不去惹他,他是很好说话的。当然,她也不会说宝玉什么。她毕竟是和宝玉关系好,和环哥儿关系一般。 两人说着话,袭人进屋子里来。她知道宝玉心里有气,轻声问着宝玉要不要喝汤、饿不饿等话。 宝玉再看袭人的眼光就有些复杂,叹口气,和她说了会话。心里对她的抵触、嫌弃倒小了些。 他是真不打算再沾惹和贾环相关的人、事。白挨一顿打,何苦呢! … 宝钗和三春从宝玉房里出来,与迎春、惜春道别,借故到探春房里稍坐。探春房中布置的通透,从客厅可至抵书桌。布局大气。 宝钗和探春两人坐在明厅里说话。探春的侍女翠墨将炭盆烧起来,又过来奉上热茶。清冷的温度渐渐的散去。 宝钗坐在圈椅上,捧着香茗,轻叹道:“三妹妹,环哥儿告状的事…做的有些鲁莽了。” 探春苦笑一声:“可不是!三弟弟没给我说。” 她是真不知道,要知道了肯定要劝贾环。宝玉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前些年,宝玉给老爷打了两下,说是东府珍大爷治的,老太太知道了,将珍大爷叫过去好好的骂了一顿。 老太太原本还有个表面上的公正,有安抚的意思,这下可算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厌恶。 宝钗点点头。她很有点意外。以她看来,环哥儿将宝兄弟耍过,要回晴雯后,这事就算结束。但环哥儿竟然是快意恩仇!太不理智了。 … 贾环设计宝玉的事情,贾府中的人们各自的想法不一样。有畏惧、屈服,有担忧、责怪,有恼怒、怀恨等等。 但凤姐暂时是不管这些事。探望过宝玉,又在贾母处摆了饭后,她回到议事厅,将所有的事情都推掉,让她的书童彩明给她念平儿上午从贾环手中拿来的回来的一万两银子的生意的计划书。 她知道贾环有这样的习惯,并不介意。因为文字记载、传递的信息比口语要多、要丰富。只是,彩明越念,她越糊涂。她实在有点不能理解贾环的计划。 贾环在计划书中建议凤姐开一家胭脂店,然后将府里的胭脂采办权全部受回去。只此一项,一年就可有千多两银子进账。再将胭脂店,制作、包装,宣传提上去,然后向京城里的贵族推荐。做成品牌后,像江南等地铺货,一年年入一万两,断然不成问题。 凤姐对如何拿下府里的胭脂采办权很有经验,但是做什么品牌,就茫然无知。贾环计划书中一系列的现代词汇,凤姐根本就不能理解。 王熙凤喝着茶,问身边的心腹助手平儿,“你听懂没有?” 平儿苦笑着道:“奶奶,我哪里听得懂!去信问他吧!” 王熙凤羞恼的瞪着丹凤眼,心里有股子火涌上来,说道:“我每天一堆事情,有功夫和他磨嘴皮子?环老三这个混账东西,竟然不守信诺。我以后只和他现银交易。” 她貌似给贾环坑了。 贾环确实履行了诺言,送给她一个年入一万两银子的生意,但是她没办法赚到这银子。里面的名堂太多,她琢磨不透。然而,贾环都给平儿说了,可以去问他。这就是成了她的问题。但是太气人了啊! 打个比方,贾环送贾琏的蜂窝煤生意,生意难度大约是8:2开。有两成,贾琏是吃不到的。贾琏没那个能力。而贾环送给王熙凤的这个生意,生意难度是2:8开。王熙凤的能力只能吃到两成。 贾环是阳谋。王熙凤吃了个哑巴亏。 平儿听凤姐骂着贾环,见凤姐没有去找贾环麻烦的意思,大约年入一两千银子可以接受,就放下心。心里无语的笑一笑。 这才是环三爷做事的风格啊!他要真是慷慨大方的给奶奶一年收入一万年银子的生意,那才是脑子进水。只是暂时合作,恩怨未了呢! 这小坑一个连着一个,奶奶心里怕是忌惮的很。 … 黛玉探望过宝玉后就离开。下午时分,袭人、媚人、茜雪几人服侍了喝了贾母命人送来的汤,又吃了半碗糖腌的玫瑰卤子。宝玉迷迷糊糊的睡着。 袭人几个到外面的小厅里坐着说话,略做休息。清幽的阳光落在桌几、矮凳、座椅、条桌、柜子上。一样样的摆设精美,富贵之气内敛。 宝玉房里的丫鬟,此时以媚人为首。她和宝玉已经初试云--雨。宝玉很信任她。但袭人毕竟是老太太屋里过来的,拿的是一等大丫鬟的月钱。在外人眼中,宝玉房里还是以袭人为首。 将小丫鬟们都打发出去,身姿丰韵的媚人、茜雪对视一眼,起身向袭人赔罪道:“袭人姐姐,悔不该听你的话。我们没劝二爷,让二爷受这遭罪。” 宝二爷这棒疮,要养一个月才得好。(注:原书,红楼十三年,五月,宝玉因金钏儿之死、琪官之事挨打,养了3个月。) 袭人愣了下,忙媚人、茜雪扶起来,说道:“这不怪你们。我吃了环三爷的大亏,所以记在心里。原也不干你们的事。你们劝,也未必劝得住二爷。” 麝月、秋纹一贯是袭人的支持者,这时都是轻笑起来。 但袭人心中并没有多少得意之情。她在发愁她自己的事情。鸳鸯给环三爷的丫鬟如意带了口信,委托致歉一声,效果如何却是未知。 环三爷连宝玉都敢这样报复,何况她这个丫鬟?要知道,前些年珍大爷使得宝玉挨了老爷的打,都给老太太骂了一顿。 三爷这么做,要得罪死老太太。但他还是做了,可推知心里的怒火。再想想周瑞、来旺媳妇的下场。 袭人幽幽的叹口气。 … 贾府里闹了一场,风声传到贾府外。有些话,私下里传得绘声绘色。比如,王夫人如何抱着宝玉哭,软中带硬的刺贾政;贾母如何把贾政骂得跪在地上。 傍晚时分,贾府外的荣国南街周瑞的家中。周瑞在小花厅里招待女婿冷子兴吃酒。几个大碗、小碟陈列。酒香阵阵。吃到酣畅处,少不得骂贾环几句。 周瑞去年给剥夺管事的职位,又给大老爷贾赦搜刮尽了家底,如今只在府外打杂,心中别说有多么恨罪魁祸首:贾环。 拿碗喝了口酒,周瑞喷着酒气道:“我看他如今还能蹦跶到几时?嘿,挑唆老爷打宝玉,老太太心里怕不恨死他。” 冷子兴在崇文门街西开当铺,生意做的不听着岳父的牢骚,品着酒,说道:“贾环的名声我也听过。前些时候,金陵知府贾雨村还写信来问我:贾府里有没有这个人?” 周瑞就有些不高兴,瞪着眼睛看女婿,“你这话什么意思?捧他的名声传到金陵去?” 冷子兴放下筷子,推心置腹的道:“叫我说,老泰山还是不要去惹他的好。贾府里,兄长可以管教兄弟。按理说,宝玉又有史老太君护着,是碰不得、骂不得、惹不得,怎么就叫他得手? 这位环哥儿,手段、胆识都是一流。如此人物,老泰山还是收敛些。若是府里的太太能压得住,老泰山不妨跟着踩他几脚。若是压不住,老泰山万万不可冲动。 这话,老泰山自己心里仔细想想。” 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对贾府里的事情很了解,本来心里兴奋的不行,给女婿当头一盆水浇下来,顿时透心凉。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长叹道:“唉!” 他得承认他是个小角色,惹不起贾环。好抑郁。 ... ...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第一丫鬟 月色清寒,从屋檐上流泻而下,落在树木、屋舍、花丛上。 贾府,梨香院中,薛姨妈、薛宝钗两人吃过晚饭,坐在一起吃茶,说起今天贾环设计宝玉的事情。香菱、莺儿在一旁侍候着。 薛姨妈疲倦的靠在引枕上,踏着脚踏,叹口气道:“环哥儿这哥儿,每回回来都要搞出点动静。他…,唉!你姨妈肺都快气炸,下午找个由头把赵姨娘骂个半死。” 薛宝钗喝着茶,安静的听着。气质娴雅,姿容绝美。 她是觉得环哥儿今天冲动了,不值得。但并不没有母亲那样强烈的感受,认为他要完。贾环经常有翻盘之举。 薛姨妈其实有点看好贾环。她薛家要是出了这么个哥儿,要捧在手心里护着。奈何,环哥儿实在是太能作死,竟然告状针对宝玉。但想想也觉得当然。庶子呢。心里怕是有些想头。 薛姨妈正感叹时,薛蟠从外面吃了酒回来。他来京城后,每日都是寻花问柳,斗鸡走狗,薛家的商事都是丢给几个老管家帮衬着。 “娘,妹妹”薛蟠喊了一声,给香菱服侍着擦脸,脱了衣服,坐下来吃茶,听薛姨妈说完今天贾环的事情,拍手笑道:“要我说,就是打的好,打的解气,打的让我心头畅快。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上几天。” 薛姨妈没好气的啐一口,道:“呸,你这是什么胡话?他家兄弟两个闹,管你什么事?” 薛蟠嘿嘿一笑,并不说。他是喜好男色的。偏偏私塾里新来了个秦钟,模样标致,未语脸先红,怯怯有女儿风,却和宝玉关系极好,行止亲密。他早听贾瑞说过,心里很有点想法。 薛蟠道:“我听琏二哥说环兄弟在东庄镇做的好大事业。我年后去找他吃酒。” 薛宝钗拦道:“要我说,哥哥你还是别去了。环兄弟的性子很刚硬,恩怨分明。你冒犯到他落不了好。” 薛蟠不听薛宝钗的话,笑哈哈的道:“我又不是宝玉,会去抢他的小妾,我是去和他交朋友的。能有什么事?” … 傍晚时分,贾环的马车抵达人烟稠密的东庄镇。一股年味在空气中散开。炊烟袅袅。不时的有孩童欢快的在街道上跑过。 贾环跳下马车,站在东庄镇的土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冬季的寒冷吸入肺腑。 贾府的一切、种种被抛之脑后。什么贾母的厌恶,王夫人的愤怒,他都不在乎,懒的理会。重要的是他已经将晴雯和如意接出来。他的计划很顺利。 且享受这个新年热闹的快乐吧!去年他是一个人在读书中度过新年。 马车中,如意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热闹的小镇,禁不住问道:“三爷,到了啊!” 贾环笑道:“还有几步的路。你们就坐在车上吧!我下来活动下。”他坐了一下午的马车,有点僵。说着话,指挥着车夫,带着马车前往他的新居。 一路走着,不时的有人向贾环行礼,“见过贾副使。”贾环笑着点点头,回应着。 贾环在东庄镇中折换的资产中有15间院落。其中5间位于东庄镇旧址,如今叫做北前坊的地方。10间位于东庄镇中心区域。贾环早早的让人将北前坊五间连在一起的四合小院打通,重新砌墙,构成一个新住宅。 到门牌编号为49号的小院门口,贾环给了银钱将马车打发走,那钥匙开了门,带着两个丫鬟进去。 院落虽然打通,但里面的屋舍还没有修缮。五座房屋孤零零的立着。贾环选择的住处是正中的屋子。一个三间开的屋子。布局分为卧室、厨房、客厅。 贾环早让人将他的东西从闻道书院的西厢偏厅搬过来。当即,晴雯、如意将包裹打开,各自收拾着,很快就整好。又去镇上买了些家用的东西,吃了晚饭。 回到家中,洗过澡,烧好火炕,三人盖着各自的被子在床榻上说着话。 禽--兽和禽--兽不如这种问题是不用考虑的,因为整个屋子里就一张火炕。好在贾环当时考虑安置灾民的需要,设计的比较大,2米的炕。 夜空澈澈,月色如水。落在窗栅上。 如意睡在枕头上,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11岁的小姑娘有些睡不着,侧着头,看着平躺着的贾环,轻声道:“三爷,我们就这样出来了啊?” 贾环微微偏头看了下清秀的小姑娘,笑着道:“是啊。如意,还习惯吗?” “还行呢。”如意娇俏的轻笑起来,“我想明天再去镇上添些东西。”她已经在憧憬将来的生活。 “晴雯呢?” 晴雯眨着漂亮的大眼睛,笑着道:“哪里习惯呢?睡不着。不过,累的慌。”她的心情还有些激荡。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出来了。若不是贾环在这里,她还是有些怕这样未知的前途、环境。 主仆三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睡着。 贾府的烟云,那令人窒息的封建制度的桎梏:主子、奴才,嫡庶之分,正妻、小妾,礼法种种,琐粹、无趣、无聊、无意义、勾心斗角的宅斗,都随清风飘散。 … 半夜里,贾环觉得怀里多了个人儿,睡得迷迷糊糊,早上醒来时,却是看到晴雯在他怀里睡着。俏脸上泪痕犹在,怕是夜里想着去宝玉房里的事情,离开贾府后,压力释放出来。 晴雯有着很标致的容颜:微圆的脸蛋,清秀的娥眉,大眼睛闭着,精巧的鼻梁,粉润的嘴唇,组成一张俏丽的美人脸。眉眼间有些像林黛玉。晴雯现在差不多有十二三岁了吧? 贾环心中禁不住有些怜惜的情绪升起来。 宝玉渣男归渣男,有几句称赞晴雯的话确实写的不错:忆女儿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 这确实是红楼书中公认的第一丫鬟。品质、性情、精神、容貌都是一流。位居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的第一。 她的夭折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是一个切切实实的大悲剧!正所谓: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 贾环对原书中贾宝玉没能护住晴雯,着实很有意见。即便宝玉的爱情是黛玉的,欲-望是袭人的,但晴雯这样的好姑娘,难道不应该去抗争、保护么?单单是从她服侍宝玉五年八个月的情分来说,就应该要出手的。做人要点人味儿,不能老当缩头乌龟。 现在,自是不关宝玉什么事了。晴雯,他会保护好! 贾环缓缓的、悄悄的将晴雯缠着他的手、脚拿开,准备起床。他有早起的习惯。这样还是将晴雯惊醒,揉着眼睛,迷糊的道:“三爷,你要起来啦?” 贾环微笑道:“你睡你的。昨晚没睡好吧?” “嗯。想着事情。”晴雯的性子,也不和贾环客气,眯着眼睛,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她和如意两个,一年没有服侍过贾环,早就放羊,冬天早晨都起的晚。 贾环坐起来穿着衣服。晴雯说着她的心思,“三爷,你前天要是没回来,我也不打算去宝二爷房里。大不了给老太太、太太撵出府。”她不愿意低头。 贾环笑道:“你倒是想的美?没听昨晚如意转述昨天的情况,太太都在训斥你。要我说,把你发卖到青楼之类的肮脏地方也未必没可能。拿你做榜样,下次府里就没那个丫鬟敢闹。” 晴雯抿着嘴笑,俏丽多姿,“咯咯,三爷,你吓我!” 贾环笑笑。他还真不是吓晴雯。想想王夫人的心黑手毒,未必做不出来。金钏儿不就是王夫人逼死的!她那一番话说下来,金钏儿撵出府后,背着个勾引少爷的名声,也活不下去的。所以,性情烈的金钏儿干脆的投井自杀。 贾环起床,怜惜的,轻轻的拍了下晴雯的被窝,晴雯笑起来。贾环又让醒过来的如意继续睡觉,然后出了门。他要晨练,再去晨读。 只是,在书院的林间晨读时,他在想一个问题。一直以来,如意那小姑娘黏着他,懂不懂爱情且不论,他也确实将她当他的人。只要这小妮子不是主动要走,他肯定是要她跟在身边一辈子的。 倒是晴雯,他一直是当朋友待的,倒没其他想法。晴雯第一天到他屋里就明说了:不当屋里人。但现在,她日后真的要离开他身边,他舍得么? 答案很明显。 给宝玉抢这一下,贾环觉得做人不能太虚伪。 当然,十岁的少年,十二三的小姑娘,谈感情什么的还太早。 … 春节转瞬就到。东庄镇上鞭炮阵阵。迷糊的小姑娘如意,在初二的清晨下雪时,才想起来鸳鸯姐姐交待她的事情:为袭人请罪。 窗外下着雪,贾环点了蜡烛在屋里翻着书,漫不经心的笑问道:“晴雯,你说要怎么处理?” 袭人的事情,属于好心办坏事。处罚肯定是要处罚一下的。不然,三爷的话以后在贾府里就不好使了。当然,贾环心里没有多少兴趣关注。 用个游戏术语说,袭人没能拉住他的仇恨。 ... ...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元宵节 如意在火炕上赖床。晴雯却是已经起来,刚去外面看了一眼小火炉上煮的鸡蛋回来,双手抱着小楠木桌上贾环的茶杯温手,笑着道:“能怎么办啊?三爷你罚的重了,她在贾府里,你鞭长莫及!罚的轻了,鸳鸯姐姐说不定要疑心。 叫我说,三爷罚她给你做几双鞋子,再打些络子。受累三五个月,算得个教训。” 贾环微微一笑,晴雯脑子挺好使的,说道:“行,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你给鸳鸯写封信,回头让钱槐送过去。” 鸳鸯是识字的。晴雯、如意跟着三姐姐探春、宝钗学了大半年多。也认得些字。至于是否词不达意,总得多练习。多练习,是掌握字、句的好办法。 “啊…”晴雯苦着脸打商量,“三爷,我不写行不行?让钱槐带个口信就行。” 前几天,叫钱槐到书院来找三爷,在路途中错过,腊月二十九日,他赶来一趟。算是认清门路。 侧躺在火炕上的如意咯咯娇笑。她比晴雯姐姐认识的字多哩。 贾环就笑起来。聪明人啊,往往心思比较杂,难以静心。在学习上,单纯点的如意反倒是学的多些。 和丫鬟们说笑一会,贾环吃了早饭,收拾了书本,去空寂无人的书院里读书。家里有两个俏丽的丫鬟叽叽喳喳,他哪里能静下心来读书?他可是要以今年的举人试为目标。 晴雯送贾环出门,在门口,眺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雪中,抿嘴一笑。没不再像前年那样流泪,她和三爷的主仆缘分还没尽呢。 … 居住在贾府外,比不的在贾府内轻省。冬天水冷。洗衣服、洗菜、切肉、淘米、做饭、洗碗、扫地、凉洗被子、烧炉等等事务都需要自己动手。 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让日子变得真实、轻快、温馨,充满笑声又格外的狼狈。 贾府里的丫鬟们都是细化分工。像晴雯、如意这样的贴身大丫鬟,学的是怎么照顾主子,对生火煮饭,买菜做菜都是一窍不通。贾环倒是会做这些家常事务,农村里出来的孩子基本都会。但他没有精力当保姆照顾他自己、两个小姑娘的日常生活。他的主业是读书。 初八晚上,搬蜂窝煤时,贾环、晴雯、如意三个人脸上、手上都是弄的黑乎乎。清寒的夜色下,三个人在廊檐下,扶着墙壁笑起来。没什么可笑的,但就是想笑。 过了初十,贾环委托北前坊的许坊长帮他物色的仆妇终于来了。来的李大娘,住在坊内,四十多岁,穿的干净。贾环和她签订了雇佣契约,委托她照顾三人的生活起居。小院里的家事(后勤)算是稳定下来。 读书的日子过的快。转瞬就快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清晨时分,廊檐下方,一根根冰柱倒垂,一节节,冰晶剔透。 贾环昨晚和返回书院的叶先生一起在镇上喝酒,聊书院的改制聊的比较晚,早上正迷迷糊糊的睡着时,突然脸上给人冰了下,凉意将他刺醒。睁开眼睛,就看到晴雯坐在他身边,飞快的挪开手,笑靥如花。 贾环无奈的道:“晴雯,你又顽皮。再让我睡会。”他这会有点起床气,只是压着情绪没发出来。 晴雯娇笑道:“三爷,别睡啦,我有事要回你呢。刚才有个老管家来送了些吃食,说是林姑娘送的元宵节礼。我就奇怪了,除了府里的林姑娘,还哪里有个林姑娘啊?” 这话说的巧。书中,史湘云行酒令时说:这鸭头不是那丫头。这一位林姑娘,也不是贾府那位多愁善感,美丽傲娇的林姑娘。 贾环就笑起来,道:“我的一个朋友。镇里面的食档,你知道的,她是那家食档的东家。书院的书生食府酒楼我委托给她经营。很坚强、有个性的一位姑娘。回头我带你去认识下。” 他对林姑娘是很欣赏的。当然,喜欢就算了。林姑娘的容颜…令人叹息。他固然不是外貌协会的成员,但也没有强大到可以无视的程度。 贾环和晴雯说了会话,让她回了礼物,继续休息。 … 京城西郊的东庄镇中弥漫着安定、祥和的元宵佳节气氛之时,贾府里也是热闹阵阵。贾母早就吩咐了,要准备酒宴、元宵节晚上的灯谜会。阖府都期待着。 然而,上午巳时二刻许,东府宁国府中气氛略有些压抑。蓉大奶奶秦氏昨天派了贴身丫鬟瑞珠回到宁国府里给公公、婆婆还有西府的长辈们送节礼,略表心意。但自昨天晚上她给贾珍叫到内书房问话后,人就没出来。 今天早上几个婆子得了吩咐,去贾珍的内书房里,悄悄的将已经死去的瑞珠抬出去烧埋了,处理了手尾。东府的仆人噤若寒蝉,缄口不言。气氛沉闷。 日头渐渐的有些高。贾珍的外书房中,俊俏公子装扮的贾蓉跪在地上和贾珍说话。他是给吓到,瑞珠死了啊。 贾珍一身锦袍,脸色略有些疲倦,坐在书桌后,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儿子,语气极其不满的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今天一定要去道观里接你媳妇回家来。今天是元宵节。” 贾蓉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道:“父亲,秦氏打定主意修行求子,不肯回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年前我已经去过一趟,我又说不过她,求父亲免儿子这遭苦吧!” 他如何不知道贾珍的心思?但他怕贾珍怕的厉害。根本不敢违逆。年前去了一次,给秦可卿说的羞愧的离开。 贾珍怒道:“屁话!她要真心求子就该在府里呆着,去道观里能生出儿子来?” 贾蓉还是不肯。 贾珍沉着脸从书桌后走出来,一脚将贾蓉踹翻,恨恨的啐一口,严厉的道:“快点去。否则,仔细你的皮!” … 贾蓉给贾珍的两个小厮逼迫着坐马车前往离京城20里的香山脚下的栖霞观中见妻子秦可卿。 寒冬早春,栖霞观中景色极美。即便是方外之地,时值元宵佳节,观中也略有些节日的氛围。 贾蓉派人通禀了一声,给观里的一名管事的女冠安排在一间厢房中和秦可卿见面。 少顷,秦可卿穿着一袭橙色的道服,身姿婷袅的走进来,眼角间的神色有些抑郁。她刚给管事的女冠张道姑给讽刺了几句。她是那种,被人说一句重话,要在心里怄三天的人。 厢房中陈设简单,几张桌椅,挂着字画。 并无外人,贾蓉心里巨大的压力涌上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抱着秦可卿的腿哭诉道:“可卿,你可怜可怜我,跟我回家吧!他会打死我的。” 贾蓉只是个十九岁的青年,在父亲的重压之下,他已经顾不上其他的事情。比如头上戴顶绿-帽。瑞珠被虐杀,让他的心里已经接近崩溃。只求平安。 秦可卿俏脸上羞恼异常,她回去肯定就要给那人得手,如何能回?偏偏丈夫竟然这样说话。垂泪道:“蓉哥你只求我可怜你,到时候谁来可怜我?要是给他那样,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贾蓉哭道:“可卿,瑞珠死了啊!” “啊!”秦可卿给吓的压着嗓子惊叫了一声,掩着嘴,往后退了半步,巨大的震撼让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丈夫的面庞。贾蓉点点头。此事确凿无疑。 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秦可卿的心头。瑞珠,跟随她多年,就这样,死了。是那人下的手!她昨天才派瑞珠回去送礼,本来是想着尽心意,那曾想将瑞珠送到鬼门关里。 “呜呜…”秦可卿伤痛难言,忍不住哭起来,泪珠滚滚而落。愤怒填满心中。 贾蓉恳求道:“可卿,你跟我回去吧。不然父亲真的会打死我的!或许,只是你多想。住上两日,你再回这道观里来。” 秦可卿心底升起怒火,骂道:“呸!怎么是我多想?我洗澡的时候他要闯进来。我差点就…,怎么是我多想?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有你这样把自己老婆送给别人玩的吗?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秦可卿和贾蓉在厢房中吵了一通,流着泪,跑了出去。她的贴身侍女死了。她自己呢? 贾蓉一无所获,离开栖霞观时,胆战心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怒火中烧的父亲:贾珍。 他怕。 … 栖霞观、贾府里发生的种种,贾环并不知道,每天在书院中刻苦攻读。跟着何讲郎学习八股,学习经义,磨砺文章,日子悠的飞逝。光阴似箭。 一月底的一天,微风徐徐。傍晚时分,姚纬、都弘两人邀请他到咸亨商行的总店里吃饭。“咸亨”这两个字的出处,出自《易经坤卦》之《彖传》“含弘广大,品物咸亨”。最出名的便是咸亨酒店。因鲁迅先生的一篇《孔乙己》,名扬海内外。贾环直接拿过来当书院的商行名字使用。 咸亨商行对东庄镇负总责,履行包税、行政、司法、治安等职责。简而言之,咸亨商行履行的是一个与宛平县县衙有着微弱上下级关系的镇政府的职责。 书院有志于学的同学虽不在商行中挂职,但必须是书院出身的弟子才能进入商行的核心层。书院的核心弟子如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等人在商行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以贾环的声望,对商行的事情,甚至可以一言而决。 咸亨商行总店位于东庄镇正大街中段10号。一个个的院落、雅间陈列,布局类似于扩大版的办公室。 东侧的雅间中,都弘给贾环敬酒,说道:“院首,如今商行的各项工作都很稳定,我想着要开辟新的财源,想问问院首有什么建议。” ... ... 第一百三十四章 珍大爷 贾环和闻道书院的同学喝酒历来都是喝的茶。实在是岁数有点小。品着手里的温茶,贾环笑道:“怎么这么有紧迫感?我昨天听罗君子说招生的成绩很不错啊。” 山长张安博现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顺天巡抚。他身边又带着闻道书院的五名秀才充当幕僚,跟着办事。还有比这更好的广告么? 招生成绩不错,其实就意味着大笔的银子进账。 都弘是个白面书生,有些文弱,笑一笑,眼睛中有着坚定的光芒,说道:“院首信任我,将事情交给我。我是想着,应该未雨绸缪。” 贾环和姚纬都笑起来。 贾环沉吟了片刻,道:“既然这样,你可以招募人手,开设砖窑烧砖。” 东庄镇的重建工作还远远没有完成。比如他的院子就还没修好。有大量的砖石需求。砖窑是个劳动密集型产业。东庄镇上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多的是青壮男子。缺的是银子、各种物资、良田。 要明白一件事情,制造业产生价值,服务业、金融业转移价值。贾环要咸亨商行投身制造业,创造价值。这样才足以让东庄镇的经济圈循环起来,形成虹吸效应。 都弘微微有些疑惑,拿出鹅毛笔,纸张,向贾环请教着各种问题。贾环制作的鹅毛笔因为可以快速书写,已经在书院普及开。 仔细的聊了一回,到晚上点才结束。此时已经是杯盘狼藉。 都弘在饭桌边琢磨着贾环的想法。贾环喝着消食茶,有些好奇的问姚纬,“姚兄有志于科举,为何对参与商事很感兴趣?” 去年八月时,书院的核心弟子几乎都前往京城参加院试。姚纬在东庄镇的扩建工作中表现的很出色。 姚纬笑道:“院首,我是觉得山长和林先生他们太保守。江南那边,那家读书人别后没有商家?我不怕士林名声,只想着学习实务。反正考不中,还可以来商行做事这条退路。” 贾环就笑着摇摇头。名声对士子而言,还是很有用的。 当然,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贾环基本不会在这些事情劝说。路是自己选的。 … 贾环对书院弟子的执行力并不怀疑,将开设砖窑的法子以及后续发展计划和都弘、姚纬谈过后,他就放开手不管,继续读书。 二月中旬,大师兄公孙亮、罗向阳、许英朗约他在早春时节去灵山踏青,他都拒绝,继续苦读。 二月二十日,春分已过。山色青葱,花红柳绿。 贾环在书院东面,两层楼高的藏书阁中读书时,纪澄匆匆赶来,将贾环叫出来,说道:“院首,都师兄让我来传消息,他去和贵府里接触谈蜂窝煤的生意没有谈成。” “哦?”藏书阁外的回廊中,山鸟啼鸣。贾环微微有些奇怪。贾琏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 蜂窝煤的燃烧效率、热能利用率比较高。砖窑的燃料可以使用蜂窝煤。他当初是将蜂窝煤的配方便宜卖给贾琏了。因而,倒没有让咸亨商行自己制作蜂窝煤。实际上,京城这么大的煤炭使用市场,早就有仿制品出现。现在又没有专利法。 贾环想做个讲究人,貌似贾琏不大给面子。 贾环问道:“什么原因?” 纪澄道:“都师兄没说。只说贵府的琏二爷带口信,说过两天来镇上看望你。” 贾环点点头,沉吟了会,道:“你给都弘说一声,换一家蜂窝煤作坊采购。不用顾忌我。” 事实上,他并没有维护贾府利益的想法。当初只是觉得和贾琏算是熟人,谈起价格来,说不定能打点折扣。既然贾琏不愿意,那就算了。 纪澄应了一声,就离开。 贾环心里略微有些疑惑。他名满京城,贾琏会不知道?竟然赚钱的生意不做?贾琏又不在贾母面前混。外头的事情,贾琏有足够的自主权。 他春节前回去,对王熙凤对他说:贾府因为要敲打他,所以要裁撤掉他在贾府的用度。这其实也很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想着敲打我呢? … 疑惑归疑惑,贾环并没有太费心思,按部就班的继续学习。 二月二十四日,天晴,春光明媚。 两辆豪华的马车由东庄镇外的官道而来,缓缓的停在镇中的书生食府酒楼前。东庄镇中的居民对京城来的富贵人家已经习以为常。最近闻道书院招生,经常有富户前来镇中。 贾琏、薛蟠从各自的马车中下来,看着眼前繁华的小镇,略有些惊叹。两人谦让几句,一起笑着上了楼。 贾琏穿着天蓝色的长袍,手持折扇,英俊潇洒,在雅间坐了,打发了心腹小厮昭儿去请贾环来吃酒。然后,和薛大傻子说笑、闲谈。看着薛蟠那个矮圆脸,心里很有点腻歪。 他和呆霸王薛蟠不是一个道上的人。奈何今天薛大傻子不知道从谁那里听了消息,非要跟着他来西郊这里看贾环。他也不好拒绝,毕竟是亲戚。 在八仙桌边坐着喝茶,薛蟠笑呵呵的道:“这东庄镇处处透着新奇。人马竟要靠右行。琏二哥,我自来府上这两三年还没有见过环兄弟。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儿。整治出这样的镇子。了不起。” 贾琏微笑道:“环兄弟是个能点石成金的人。自是有大本事。文起今日来见环兄弟,是有什么事?我这疑惑了一路。哦,我随口问一句,文起不方便可以不说。” 薛蟠,字文起,诨号:呆霸王。他当然不会说因为贾环挑唆了姨爹贾政把宝玉打了一顿,他心里痛快。秦钟现在给弄出了贾府的族学,他或有得手的机会。 薛蟠笑道:“我那有什么正经事,听我妹妹说起环兄弟的名头,专程过来和他结交。” 贾琏微微点头。他听凤姐儿说过。薛宝钗和府里的兄弟姐妹都处的很好。接触过贾环的人,就会知道他的出色之处。薛宝钗私下在她哥哥薛蟠面前夸几句,倒也属正常。 说笑着,约小半个时辰,贾环才姗姗来迟。 恰巧正临近中午时分,作为东庄镇中唯一一家酒楼:书生食府客聚如潮,贾环在酒楼下碰到仁和书店的吕老板,聊了几句开砖窑的事情,这才上了酒楼二楼。 兴儿早迎过来,殷勤的笑道:“小的给三爷请安。三爷,这边请。” 贾环笑一笑,看来贾琏今天要来和他谈事情啊,跟着兴儿、昭儿到二楼东面临街的雅间中,和贾琏、薛蟠打着招呼,“见过琏二哥,薛大哥。” 贾环跟贾琏自在醉仙楼二次谈判后就没再见过面。当时,谈成煤炭生意后,贾琏有点尴尬,提前离席。贾环后面给林心远拉着在刘国山、陈嘉运等人面前强行装逼一波。 这会儿,贾琏心里的尴尬自然是早就消失,他今天来镇上找贾环有事,笑着夸道:“环哥儿,你如今越发的出息了。我在城内都听到你的名声。” 薛蟠大声嚷道:“我也听说了。环兄弟,快过来坐。我今天要和你交个朋友。” 贾环心里有点想吐糟。他想起网上一个搞笑的句式:自从见到你妹妹,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现在,薛蟠跑过来说,我要和你交朋友。他第一反应其实是想到贾府的丰姿美人:薛宝钗。 贾环这是第一次见到薛蟠。任何一个读过红楼梦的人都不会忽略这个人。薛蟠外号呆霸王。为人骄横跋扈、仗势欺人。强卖甄英莲(香菱)为妾,喝令手下打死冯渊。荒淫无耻、喜好男风。 这样一个浑身满满坑爹气息的富二代,贾环不觉得有和他交朋友的必要。妥妥的猪队友。当然,伸手不打笑脸人。贾环也没有当场落薛蟠的面子。寒暄了几句。 当即,贾琏命酒楼上了酒菜,三人坐下来笑谈、吃酒。贾环惯例喝茶。喝了一个时辰,贾琏使手段将薛蟠给灌倒。让薛蟠的长随应儿扶着他去马车里趟着休息。 贾琏要了热毛巾,敷着脸,叹口气,对贾环道:“薛大傻子这酒量好的!我差点都不能和你说正事了。环哥儿,蜂窝煤不能卖给你的事情,是珍大哥吩咐的。” 他开设蜂窝煤手工作坊,要将蜂窝煤推介到四王八公等勋贵府中,靠他一个人肯定不行,还要靠贾家的族长贾珍帮忙。贾珍可是继承了宁国府的爵位:威烈将军。不像他只捐了个同知的虚衔。 贾琏和贾珍的关系如何?从原书第十六回可以初窥端倪。 贾琏带着林黛玉刚从扬州回来,到府里后,王熙凤设宴接待。吃完饭,贾蓉、贾蔷两个来说话,说起建造大观园的事,“…叔叔才回家,未免劳乏,不用过我们那边去,有话明日一早再请过去面议。” 贾琏说:“多谢大爷费心体谅,我就不过去了….明日一早我给大爷去请安去,再议细话。” 贾珍和贾琏虽然是同辈。但贾琏对待贾珍有点类似于长辈的意思。贾琏远道回来,必须要给长辈们一一请安才算完事。而这个请安名单中,包括贾珍。当然,只是类似。但足可说明,贾琏是屈从于贾珍之下。 贾环微微皱眉,心里大约有点底,问一句,“琏二哥,这是为何?” 贾琏笑道:“这我就不知道。我和你说,提议府里将你的用度裁掉也是珍大哥的意见。当着老太太、太太的面说的。” 贾环点点头。看来,贾珍对他很有意见啊! ... ... ... 第一百三十五章 表字 贾环心中很清楚贾珍对他的意见从何而来。多半是因为秦可卿的事情。 去年端午节前,秦可卿出宁国府前和他见过面。这瞒不住人。他在书院这里表现的越出色,贾珍就越会怀疑是他给秦可卿出的主意。 贾琏笑一笑,拿起筷子,满桌子杯盘狼藉,捡着“熘猪肥肠”这道菜吃了些,压着酒,说道:“环哥儿,珍大哥那里我可以替你缓颊一二。” 贾环笑着拒绝道:“那倒不必了。珍大哥不让琏二哥卖蜂窝煤给我,我换一家就是。京城里制造蜂窝煤的作坊不少。” 贾琏的办事能力,在贾府的一干主子、少爷中算是拔尖的。但是在他面前,实在不够看。 贾环拒绝的很干脆。其一,贾琏摆明了今天有事情和他谈,他又怎么会让贾琏占据谈判的主动权? 其二,他对讨好贾珍没什么兴趣。有意见,随他去。贾珍说是威烈将军,贾家族长,东府大爷,但对他而言,威力有限的很。 贾琏一听这话,就苦笑一声,知道耍心眼是玩不过贾环。凤姐儿比他厉害,都给贾环搞的灰头灰脸。当即道:“环哥儿,我也不和你绕弯子。直说吧。你给凤姐儿的那个什么胭脂生意,我很有兴趣。特意来向你请教。 蜂窝煤的事情很好说。你将东庄镇上的商铺送一套给珍大哥。我再说和几句,这事就算揭过去。蜂窝煤,我以成本价卖给你,不比别家省事?” 东庄镇上的一间商铺现在涨到了30两左右。而咸亨商行开设砖窑大量使用蜂窝煤的话,以成本价拿货,一年下来预计可至少节省1千两银子。这买卖做的。 贾环向贾琏举起茶杯,笑问道:“琏二哥想要做胭脂生意,可和二嫂子谈好分成?我毕竟是将方案送给二嫂子了。” 贾琏呵呵一笑,拿起酒杯,和贾环碰碰杯,喝了一口酒,笑道:“你二嫂子要在府里管家,她哪有时间经营商铺?我和她谈好了。府里那部分,她独得。外面的铺子,我和她五五分账。” 贾环自不会去问贾琏怎么搞定王熙凤的。不过,听到五五分账这个比例,就知道他前年离开贾府时给王熙凤做的笼子正在发挥作用。贾琏和王熙凤的家庭地位业已经在发生变化。王熙凤日后要想把贾琏压住估计是不可能了。 当即,贾琏就在酒楼的雅间里,拿一些具体的经营问题问贾环。贾环一一解答。 如前文所说,打个比方的话,胭脂生意的难度是2:8开。容易做的两成给王熙凤给吃下。剩下这比较困难的8成,贾琏想要。但,以贾环的估计,贾琏的水平最多只能吃下3成的份额。因为,经营化妆品品牌,很有难度。 贾环解答时没有保留,只是剔除一些关联性、前瞻性的东西。 这没什么好保留的。就像高中数学,书本摆在面前,同一个老师教的,但是高考150分的卷子,有的人考140分以上,有的人连90分的及格线都拿不到。 从中午聊到晚饭时,贾琏让酒楼里的人撤了席面,再整治了一座酒菜,和贾环吃酒。 贾琏喝着酒,感叹道:“环哥儿,你这一番话,我是听的茅塞顿开,又听的晕晕乎乎。” 贾环说了一下午,早累了,喝着茶水,再吃口焦熘肉片,舒服的靠在椅子上,说道:“琏二哥何必想着研究生意里面的客观规律?只要赚到钱就行。” 贾琏心里有点服气,道:“那是。环哥儿,东庄镇的商铺,给我和薛大傻子各留一间。放心,我们掏银子买。” 贾环点点头。有资金进来,他当然是很乐意,即便这个资金来自贾府。想了想,提醒道:“琏二哥,我丑话说在前面。在东庄镇经营商铺要遵守我这里的规矩。若是犯了,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贾琏笑道:“这我知道。” 吃过晚饭,贾环在东庄镇中心,目送贾琏、薛蟠的马车在浅淡的夜色中离开,心中沉吟着。 贾珍对他的意见,他是没所谓的。他并不怕那只大仲马。 当然,他也没有主动招惹贾珍的意愿。贾珍在京城混这么多年,多少有些人脉、实力。毕竟是贾家的头面人物之一。廋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手中的牌不如贾珍。这是事实。 贾珍做的事情:拒卖蜂窝煤、提议裁撤他在贾府的用度,这都让他心里不舒服。但他不是中二少年,不可能为非核心利益,在实力弱于贾珍的情况下,去和贾珍“扳手腕”。 贾环这会儿心里是在推敲,帮秦可卿脱离死局的事情。他还在琢磨:贾珍为了得到秦可卿,会有多大的决心。他如果庇护秦可卿,会和贾珍有多大的冲突? 此时,贾环还不知道秦可卿的大丫鬟瑞珠的死,不知道贾蓉被逼的去香山的栖霞观两次,请秦可卿回宁国府。 … 咸亨商行购买蜂窝煤的事情,在贾琏来过东庄镇后,很快就得到解决。蜂窝煤到位后,设在距离东庄镇10里开外的砖窑便开始动工。招募工人200名。令东庄镇内越发的兴盛、繁华。 贾环并没有去过问都弘、姚纬、柳逸尘等人细节问题。诸如砖窑建造技术,技术工人安排、销售等等。他按部就班的在书院中学习。书院的改制启动。 在乡村、城市之中,并非说进入私塾就可以学习到四书五经的内容。初步只是蒙学。很多时候,学童需要私下里再给先生送上一份厚礼,先生才会给学童单独的讲四书五经。 改制后的书院,依旧分为外舍、内舍、上舍。外舍不再教授八股技艺,专门教授完成启蒙教育的童子四书。书院外舍通过考试,对外招生。学习进度分为: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个班。对应原来的甲乙丙丁班。 内舍弟子则是教授八股,继续深入学习四书五经。五经,设成“选修课”,由各讲郎自己设置课程、预定讲堂。上舍弟子成为荣誉称号,待遇不变。 书院的制度稍稍变化,已经显示出活力。 贾环的经师骆讲郎已经离开闻道书院前往东林党的首善书院。他是跟着老牌进士何讲郎学习《诗经》。何讲郎的本经是《易经》。但他在《诗经》上也有所得。 贾环每旬日还会去信给顺天巡抚、原山长张安博,请教学问,兼顾《春秋》的学习。时间就这么缓缓的走过。 春光融融。三月初八上午巳时二刻,闻道书院明伦堂内人满为患。场面庄重、安静。书院第二任山长叶鸿云为贾环在孔圣雕像前举行冠礼,赐表字:子玉。 在冠礼中担任赞者是公孙亮,帮助贾环整理衣冠等事宜。担任有司三人:罗向阳,秦弘图、易俊杰。观礼者为闻道书院的先生、弟子们。礼毕,众人都是改了对贾环的称呼。 按古时周制,男子二十行冠礼。后来为十五至二十岁之间行冠礼。各地习俗不一。冠礼意味着成--人。贾环今年十岁,按理说,行冠礼太早。然而,按照他在闻道书院、东庄镇的地位,确实应该有表字了。 程朱理学集大成者朱熹说过:“冠礼是自家屋里的私事,有甚难行?关了门,将巾冠与子弟戴,有甚难?”此后,冠礼就可以变得简单易行。因而,贾环今天行冠礼也不算突兀。朱子都说了,这是自家屋里的事情。 冠礼之后,叶鸿云和贾环到西厢叶先生的住处说话。窗外,光阴在园林中流逝,春和景明。 书院的事情顺心,叶鸿云又恢复往日的温和做派,在窗前茶几处和贾环笑谈,说了一会儿林举人在福建的情况。贾环为表字的事情在去年冬季时早早的去信给业师林举人。 林举人回信给好友叶鸿云询问贾环的近况,而后再回信给贾环,取表字子玉。并委托好友叶鸿云为贾环行冠礼。 贾环大致知道他这个表字的意思。“环”字的解释是有孔的玉。子是男子的美称、尊称。比如:曹植,字子建;杜甫,字子美;苏轼,字子瞻;袁枚,字子才。 叶鸿云捻须道:“书院有今日之兴盛,子玉功不可没。但切不可为繁华迷失本心。咸亨商行设立砖窑的事情,是你的主意吧?” 贾环点点头,解释道:“先生,我只和都弘他们谈了一两回,并没有管这些事。” 叶鸿云嗯了一声,说道:“不管是对的。你要专心举业。距离秋闺也不过五个月了。”又笑道:“我是没有应过举人试的,倒不好评判你的文章水平。你这个月月考考入上舍应当是没有问题。” 他是以生贡的身份应进士试,然而没有中。 贾环心里微微一松,笑着给叶鸿云倒茶,“谢先生勉励。有这话,弟子心里安定不少。” 叶鸿云捻须而笑。和贾环聊起八股文章。 … 清明时节雨纷纷。贾蓉再一次从宁国府来到香山脚下,在栖霞观中和秦可卿见面,“可卿,我已经决意从府里搬出来。就住在山下府里的庄子里。” ... ... ...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丫鬟的选择 厢房中静谧,有些清明节的凄冷。山色、雨色凄迷。空寂无声。秦可卿和贾蓉坐在圆桌边。距离有些远。 上回元宵节时秦可卿和来看她的贾蓉吵一回,但终究是多年的夫妻,她还是会出来见贾蓉。心里虽然有气,但说话依旧是平和、细声,“蓉哥,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听着话里的意思,她还是有气的。贾蓉心里有些黯然,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的父亲,若不是他父亲逼迫他…。 贾蓉将心里的愤恨心绪压下去,隔着圆桌,诚恳的道:“可卿,你不是要在道观里修行求子吗?我来陪着你。我…我元宵节没能接你回去,给父亲毒打了一顿。你看…” 贾蓉捋起衣袖给秦可卿看,手臂上淤青了几块。 贾蓉还要再掀衣服时,秦可卿有些不忍的挪开眼睛,说道:“不用了。蓉哥,我知道。”她知道府里那位大爷的脾气。打儿子像打阿猫阿狗一样。 贾蓉叹口气,道:“我如今也不回府里了。好过给他打死。躲出来清净。我就住在山脚下的庄子里陪你。等几天,我将住的地方按照你喜欢的样子布置好,就接你下山小住几天。” 秦可卿眼睛有些泛红,随即俏脸上滴落下两颗眼泪。 她躲到道观里来,是为了躲避那个禽-兽。而不是躲避丈夫。她婚后嫁入贾府以来,和丈夫的感情和美。只是,蓉哥那天给吓到要把她送回府,让这感情有些裂缝。但是,她一个女人,无依无靠。只要丈夫能悔改过来,她还能怎么样? 贾蓉又软语求了秦可卿几句,说了些往日夫妻间的情话。 秦可卿有些娇羞,温柔、细声的答应贾蓉,让贴身的丫鬟宝珠去山脚下庄子里看看,帮忙布置房间。等妥当了,她下山陪丈夫小住几日。 出了厢房,秦可卿回到住处,丫鬟宝珠忙迎过来,担忧的道:“奶奶,没事吧?” “没,没事。”秦可卿给宝珠说明了情况,叮嘱道:“你留意着些,若是有老爷那边的人出现…”她不蠢。担心丈夫身边有他的人。 宝珠红着眼睛,用力的点头,“我知道。”她的好姐妹瑞珠就是给老爷害死的。 秦可卿拉着宝珠叮嘱,再送她出去。心里轻叹口气。若是能和蓉哥在庄子里过几年快活日子也好。只是,她担心经常外出去道观外,观主栖霞公主会对她有意见。 贾蓉和宝珠在汇合,出了栖霞观,坐马车带着她下山。 马车轻晃。看着山中的小雨,贾蓉心中一阵轻松、释然,总算可以不用挨打了。但随即又涌起极深的愧疚。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 雍治十年,三月二十五日,已经是暮春之际。妙峰山中草长莺飞,落英缤纷。 金云峰的潭柘寺中桃花方始盛开。满树娇红,烂漫知春。贾环已经静居在寺中苦读多日。 此时,东庄镇上新建的砖窑已经烧了好几批合格的红砖出来,镇上屋舍的建设进度迅速加快。 这天上午,几辆马车缓缓的驶入繁华的东庄镇中,停在书生食府前。贾琏、冯紫英并东府的大管家赖升、薛家的刘管事分别从马车中出来。 站在书生食府酒楼的门口,贾琏打发心腹小厮昭儿去请贾环,笑着道:“这家酒楼的口味是不大合我的意的。奈何镇上只有这一家酒楼。” 冯紫英就笑,“这大抵就是环兄弟说的垄断经营。” 两人说笑着,谦让了赖升几句,当先一步上了酒楼,要了临窗的雅间,坐下来,边等边聊。他们几家如今在东庄镇上都有生意。贾琏开的蜂窝煤铺子,冯紫英是铁铺,贾珍做的粮食生意,薛家做的是布匹生意。 小镇中红砖青瓦的屋舍一排排的延伸开。人烟稠密。街面繁华。远处的窑厂冒着烟。 看着这景象,冯紫英感叹道:“琏二哥,这镇子正是一天一个样啊!我才多久没来?竟是又繁盛了三分。” 贾琏敲着折扇,笑道:“所以说环哥儿好手段。那砖厂看到没?照我看,生意红火的很。”他每个月要给砖厂供煤,稍微关注就知道砖厂生意的好坏。 宁国府的都总管赖升心里微微一动。 四人聊了有小半个时辰,昭儿气喘吁吁的进来,回道:“爷,两处都去问了。晴雯姑娘说三爷月中就去了山中读书。预计要夏末才回来。” 贾琏听的一愣,这真是读书?怎么听的比做和尚还受罪?戏文里都不是这么唱的啊!都说什么红袖添香的。他当年看府里的贾珠读书都没这么苦。 冯紫英惊愕的道:“环兄弟下的好大决心!日后定然是会高中。” 赖升和刘管事都是笑着恭维。 贾琏是找贾环请教胭脂店的事情。冯紫英是跟着来联络感情。赖升、刘管事来找贾环是想走后门要点赚钱的门路。贾环不来,四人也没有吃酒的心思,在酒楼里略微用了些饭菜,遗憾的离开东庄镇。 … 赖升并没有和贾琏等人一起回京城,走了十几里的官道,折向香山脚下。 香山脚下土地肥沃,大片良田都是属于皇亲国戚。宁国府在香山脚下的庄子位于卧牛镇佟家村。 赖升的马车进了村子后,径直前往村中心的一处瓦屋院落。在小厅里见着主子贾珍。小厅布置的雅致,贾珍石青色的长袍,兴致极佳的在桌边喝着小酒。 赖升行礼,说道:“大爷,我们去了书院那里,没见着环哥儿。他去山中读书去了。” 贾珍不满的道:“没见着,改日再去就是。就为这点子事来烦我?我好不容易躲几天清净,想享点清福。” 赖升是宁国府的老人,在贾珍面前很有脸面,因而并不惧怕他生气,笑着道:“大爷,奴才岂敢为这点事来打扰。实在是在东庄镇上发现了一个更赚钱的生意。” “哦?”贾珍顿时就有了兴趣,咂咂嘴,“说说看。” 赖升便将东庄镇上的砖窑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他也没实地去看过,又道:“琏二爷都说那砖窑生意红火。以我看来,镇上许多房屋还在建,对砖石的需求极大。是一门好生意。” 贾珍捻着颌下的胡须,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我那屋里的乌银梅花自斟壶赏你了。这事不要声张,我自会和琏兄弟商量。”上回贾琏带回口信,说贾环向他赔罪,因送了个值30两银子的商铺。挺识相的。这回,他看上砖窑,谅贾环也不敢拒绝他的要求。 赖升笑着告退。 贾珍心里高兴,起身在小厅里来回走着。眺望着不远处的香山。蓉哥儿该将他媳妇接回来了罢! 今日算是双喜临门。得一个美人,又得一门赚钱生意。可喜可贺! … 时间往回倒退少许。陪着父亲贾珍吃过午饭后,贾蓉就带着妻子秦可卿的贴身侍女宝珠前往香山栖霞观。 一路上,贾蓉在马车中叮嘱着身边低头垂泪的丫鬟宝珠,“你不要只是哭。你都是我父亲的人了。这事成了,少不得我都要叫你一声姨娘。” 宝珠低着头,说道:“爷,我知道。我昨晚跟老爷说了,我一定会劝奶奶下山。”她昨天下山来替奶奶看风头,却不料晚上睡觉时,给老爷堵在屋里。她反抗了,但没有用,只能屈服,差点就…。 贾蓉心里松口气,些许的愧疚涌起来,旋即被恐惧代替,他现在只想这件事赶紧结束,“这就对了。别哭了。”说着,轻轻的捏了下宝珠的脸蛋。心里忽而有些暴躁的情绪想要发泄出来。宝珠是可卿的丫鬟,他还没得手,却给他父亲拔了头筹。 宝珠躲了下,又乖巧的由着贾蓉动手动脚。 马车抵达香山半山腰的栖霞观。时值午后,山景秀丽。通禀之后,贾蓉在会客的厢房里等待着。丫鬟宝珠进了道观里面通知秦可卿。 秦可卿居住的房间位于一处院子里的厢房中。她收拾了衣裳,正坐在椅子上,期待的等待丈夫贾蓉来接她下山去庄子里小住几日。 这时,突然的就见她的丫鬟宝珠泪流满面的进来,噗通跪在地上,“奶奶…” 秦可卿忙身去扶宝珠,担忧的问道:“宝珠,怎么了?哭成这样。” 宝珠跪在地上哭诉道:“奶奶,老爷就在佟家村里等着,你不能去。爷,他不能信啊。呜呜…”她昨晚只是装作屈服。奶奶待她恩重如山,她绝不会背叛。她死是小事,但要把消息告知奶奶。此时将消息带到,她再也撑不住。情绪崩溃。 秦可卿只觉得天晕地旋,仿佛晴天霹雳般砸在头上,令她腿软,坐在地上。 她很信任丈夫贾蓉。而真相竟然是如此的残酷。要她下山去小住是个笼子。送她羊入虎口。秦可卿脸上滚落两行清泪,心如死灰,巨大的无力感袭来。 宝珠哭着说道:“老爷是昨天晚上到的。我,我给他用强…,要不是我见机快,说我能说服奶奶下山。也和瑞珠一样死了。我对不起奶奶,昨晚说了很多奶奶的坏话。” 秦可卿含泪道:“好孩子,不怪你!”和宝珠抱头痛哭,伤心、惶恐至极。 要不是宝珠报信…,那个禽--兽! 哭了很久,很久。宝珠情绪首先恢复了些,安慰着主子,说道:“奶奶,你万万出去不得。赶紧派人去向环三爷报信求救。” 秦可卿含泪点头,“嗯。”心里有些惭愧。 前些时候,她兄弟秦钟来找她哭诉,因为环叔的原因,他给赶出了贾府的私塾,回家给父亲一顿好打。几天没起床。他来抱怨说她瞎说环叔是好人。 她心里多少也有些想头。环叔和宝叔争,为什么要牵扯到她兄弟头上呢? 然而,此时她唯一能求救的对象,只能是前年冬天在珠大嫂屋里善意提醒她的少年,只能是去年端午,建议她逃离宁国府的少年。 环叔,救我。 ... ... ...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是你逼我的 贾蓉在栖霞观里等了两三个时辰,等得焦躁不安时,等到宝珠来回话:奶奶今天来了月事,身体不舒服,不能下山。 贾蓉无法,下山回佟家村见贾珍。 山村之中,入夜寂静。佟家村正中位置的青瓦院落中点着灯。 贾珍坐在小厅中的椅子上,听贾蓉说完,寒着脸,训斥道:“没用的东西。我这个儿媳妇,这么个模样,这么个性情,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 偏偏她和你怄气,躲到道观里躲清静。我现在亲自来,要你去接你媳妇回家,好好待她,你都做不到,可见你的心思。你也别支吾我。少不得要你领一顿驮水棒去。” 贾蓉给唬的腿发软。 “蠢货!我过几日再来。”贾珍丢下一句话,拂袖出了小厅。兴冲冲的而来,败兴而去。只是,栖霞观是皇家道观,他是不会去闹事的。否则,宝珠那个小贱婢,胆敢骗他,看他要怎么炮制她。 片刻后,贾珍的马车离开佟家村,缓缓的消失在夜色中。 贾蓉抹着汗,长出口气,看向远处黑黝黝只见个轮廓的香山,心情无比的复杂。 …. 谷雨之后,春天将尽。四月初,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笼罩在天地间。东庄镇上,繁华的商贸、街面停止。人们都在家中、店中避雨。豆大的雨滴下的如同水帘。雷声阵阵。一名少年穿着白色的直裰,撑着油纸伞,缓步从街面上走过来,神情沉静。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午后时分,书生食府酒楼的生意并不忙,在柜台后算账的掌柜到门口迎着白衫少年,“贾副使,这么大雨还出来啊?有事情,你吩咐一声,我们给你送过去。” “没事。来见个客人。你忙你的。”贾环将伞放在门口的架子上,抖抖身上的雨水。门口的客套、寒暄在雨声中微不足道。说过话,贾环在伙计的带领下,到二楼东面临街的包间中。包间中坐着一名老者站起来。 老者是宁国府的都总管赖升,四五十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蓝色绸缎长衫,做管家装束,说道:“见过三爷,我奉大爷的令过来和三爷谈一桩生意。打扰三爷读书,实在是罪过。请三爷恕罪。” 贾环面无表情的看赖升一眼,走到八仙桌前,“坐。” 赖升口中的大爷就是贾珍。秦可卿的贴身丫鬟宝珠现在就在他北前坊的院子中。宝珠见他的面,就跪在地上磕头,额头上磕出血迹来,直哭着说:“求三爷救救我们奶奶。” 赖升并不在意贾环的情绪,笑了笑,坐下来,叫店里的伙计送酒菜进来。 贾环喝着热茶,并不说话。 赖升在东庄镇住了有三天。说要和他谈生意,烦了晴雯两回,迫使晴雯送信到潭柘寺中,请他下来处理赖升的事情。他心中犹其不满。一个管家而已,做事很有一点嚣张。而宝珠是今天上午到东庄镇,找到他家里来。 赖升喝口茶,看着身上淋湿了大半的贾环,笑呵呵的道:“三爷要不要换身衣裳,再和我说话?我不急的。”语调有一点点讽刺。 贾环摆摆手,道:“说正事。” 宝珠给他说了情况。瑞珠在元宵节前回宁府送礼,当晚被贾珍虐杀。宝珠她也被贾珍用强,差点就被掐死。贾珍想要用贾蓉骗秦可卿出栖霞观到宁国府的庄子佟家村中住。是宝珠忠心,才免了秦可卿这一遭。她已经是危在旦夕。 赖升放下茶杯,缓缓的笑道:“也好。三爷是个爽快人,我也就直说了。大爷想要砖窑的五成的股子,请三爷开个价。” 贾环平静的看着赖升,“为什么?”贾珍杀人、利诱、威逼,从这些手段来看,贾珍扒--灰的决心是很大的。大到超乎他的预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之前的想法是有些幼稚的。但保护秦可卿,并不是他的责任、义务。这是秦可卿的丈夫贾蓉的责任。 赖升呵呵笑了两声,神情讥诮,说道:“三爷,这是大爷的想法。我们做奴才的并不知道。想必是有缘由。不过,照我说,三爷终究是姓贾,有大爷照拂着,在京城里岂不是过的如鱼得水?” 贾环点点头,神情依旧平静,“一万两白银,我让咸亨商行转让五成股份。” 贾蓉的的确确不能算是一个男人。一个连妻子都不能保护的男人,算什么男人?人生的大仇:杀父夺妻之仇。贾珍现在要夺他的妻子,他竟然还配合?懦弱、无能、胆小、自私、龌蹉的富贵公子哥儿。 畏惧贾珍的打骂?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吧。问题在于,这位“道友”是他的妻子。这,也能出卖?内心何其的懦弱!意志何其的软弱! 动动猪脑子好好的想一想。贾珍就他一个儿子,他自己还没有子嗣,贾珍真敢把他打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贾珍敢让宁国府的嫡支绝嗣? 赖升笑了几声,忽而停止,呛声道:“三爷,你在说笑吧?”他有贾珍撑腰,并不怕贾环。 贾环淡然的道:“我是认真的。”贾蓉的懦弱,造就贾珍的嚣张。贾珍则是造就秦可卿的悲剧。贾珍这只大仲马,做了多少坏事,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无需赘叙。实实在在的坏人,坏到流脓。他现在切身感受到的是两起刑--事案件:一死一强。而且,还要将要制造一起。简直是丧心病狂,人面兽心。 赖升断然的道:“这绝无可能。最多200两银子。一座砖窑能值多少钱?” 贾环强硬的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200两银子就想买咸亨商行的砖窑?知不知道砖窑创造了多少价值、利润?强卖是吧?他不是贾蓉那种软蛋,仍由贾珍予取予求。他并不怕贾珍这只大仲马。 赖升似笑非笑的道:“三爷,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奴才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吧?大爷在京城里交游广阔,结交达官贵人无数。要给你这东庄镇添点乱还是很容易的。” 贾环眼睛眯了下,盯着赖升。赖升的话,他是信的,贾珍确实有能力捣乱。而东庄镇是他的核心利益,绝不能退让。“你威胁我?” 赖升口是心非的道:“三爷是主子。奴才哪里敢?” 贾环抿了下嘴唇,“我明白了。你去回珍大爷,我原则上同意出售砖窑五成的股份,但是价格,我要和他面谈。你这样的家养奴才不配和我说话。” 狗奴才。 赖升脸上立时青一块、白一块。恼怒的盯着贾环。 贾环冷哼了一声,不理他,拂袖离开书生食府。此时,暴雨如注,电闪雷鸣。贾环撑着雨伞回家,一步一步的踏在水中,溅起水花。心中的情绪爆发。 今天要砖窑的股份,明天呢?是不是日后东庄镇上只要有赚钱的生意,你也要巧取豪夺?真当我和你那脓包儿子一样吗?去你妈的。 贾珍,这是你逼我的! … 宝珠给贾环留在家里住下。宝珠的话、遭遇,秦可卿的境况让他很有触动,但在去书生食府见赖升之前,贾环心中对是否去救秦可卿其实尚在两可之间。 他乐于见到秦可卿这个大美女逃出贾珍的魔爪。人性追求真善美。而秦可卿并不是某些红学家解读出来的淫--妇。贾珍扒灰,她是被迫的。至于和贾珍产生感情云云,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或许,她的错误,在于她太过于美丽、娇媚。她的遭遇是一曲悲剧。 但贾环不愿意为救秦可卿冒巨大的风险,付出很大的代价。他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顺口提醒下,顺手帮一回,这都没问题。付出些小代价也可以。但是,现在的问题已经变得很明朗,要救秦可卿就要杀贾珍。 之前,贾环设想的种种,如:让秦可卿和贾蓉搬出去;他中举后或许可以庇护她;但这种轻度对抗的设想,在大仲马贾珍对秦可卿这个尤--物的强烈占有欲面前,变得极其的幼稚、可笑。 杀贾珍,意味这风险、代价。作为第一个理智的成年人,贾环是不会在没有任何回报的情况下去干这样的事情。任何心智成熟的人都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秦可卿没有能力支付“报酬”。期待秦大美人以身相许的人,肯定是小说看多了。她是贾蓉的妻子。 所以,贾环在犹豫。 但是,贾珍竟然要赖升来传话,想要抢夺砖窑的股份,这触犯到了他的核心利益。东庄镇的一系列经济运作,关系到书院、书院同学的利益,关系到贾环自己切身的资产利益。这是他赖以离开贾府的经济基础。 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做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 既然要搞贾珍,那就搞一把大的。把他搞死搞残。把一切问题都解决掉。 第二天一早,贾环去了一趟潭柘寺,而后再到咸亨商行的总店,召集都弘、姚纬、柳逸尘等咸亨商行十名核心管理层议事。 七天后,四月初十,几个回合的口信、书信沟通,贾环和贾珍约定在香山脚下的佟家村见面细谈。由贾琏、冯紫英做中人。 ... ...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定风波(上) 和贾珍的谈判定在四月初十的下午。清晨时分,贾环带着宝珠坐马车从东庄镇出发前往香山脚下龙江先生的别院:逸兴山庄。大师兄公孙亮陪同。 镇中的路口,晴雯和如意两个小姑娘在晨曦中目送马车远去,担忧的情绪从心头浮上眉头。 “晴雯姐姐…,三爷他…”清秀的小姑娘扁着嘴。连她都知道三爷比不了东府的珍大爷。 晴雯心里烦躁,没好气的白如意一眼,“走吧,回家等结果呢。” 她要想的多一些。这不仅仅是砖窑股份的事情,还搀和着蓉大奶奶的事。宝珠在三爷面前哭诉时,她和如意都在场。这事麻烦大着呢。 … 上午时分,富丽堂皇的皇家道观栖霞观中一处静室里,秦可卿穿着浅白色素服跪坐在蒲团上轻声念着经文。心里的忧虑、恐惧如同海潮般涌动,连绵不绝。 宝珠去了有好些天了,她顺利的抵达东庄镇了吗?还是中途被拦下来,给害死? 环叔会冒风险来救她吗? 不救,她也不怪他,只怨自己命苦,遇到这样的禽--兽公公。十岁的少年,如何对抗那人的权势。 救她的话,环叔要怎么救呢?他能抵挡的住那人的压力、报复吗?会不会因此陪上性命?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秦可卿忧愁幽思,心中百转千回,如同在孤岛绝境的人,等待或者有,或者没有的希望。 … 贾府中,贾母上房处,林黛玉的房中。雅致的庭院中,姹紫嫣红。花香袅袅,迎风从窗口送入。 宝玉、黛玉、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在房中一块说话、玩耍。不时的,笑声阵阵。都是闺阁里的姑娘、丫鬟,笑起来亦是不拘束。数上月中来府里住的史湘云笑得最欢。 宝钗和探春两人站在窗边,轻声说着话。宝钗一袭淡黄色的衣衫,娴雅丰美。探春穿着青白色的长裙,修长俏丽。 宝钗昨晚从哥哥薛蟠那里听到贾环和东府珍大哥交恶的消息。此时和探春说起、谈论。心中有着烟雾般朦胧的愁思漂浮。 探春清澈晶亮的眸子蕴藏着忧虑,轻轻的一叹,“宝姐姐,三弟弟都没写信和我说。” 贾府里的事情,她或许能帮上忙。但是三弟弟和珍大哥是外面的事情,这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三弟弟,怎么惹到东府那边?唉!希望他平安无事。 … 中午时分,贾珍、贾琏、冯紫英、贾蓉的马车就到了佟家村。村落正中心的青瓦院落热闹起来。随行的小厮、庄头在院子里忙碌着端茶倒水,侍候着。 大约下午两点许,一辆普通的马车从香山脚下,平稳的进入佟家村。夏始春余,村落中闲人极少,都在忙着农事。藩篱内外,鸡鸭鹅、黄狗享受着午后的时光。 马车顺着村中的大道抵达青瓦院落门前。 贾环穿着一身蓝色的直裰,士子装扮,从马车上下来,神情沉静。丫鬟的担心,秦可卿的绝望,贾府姐姐们的关心,他还不知道,心中仔细的推敲着他的计划。 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阳光下,贾环微微眯了下眼睛。而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公孙亮穿着白色的儒衫下了马车,丰神俊朗的书生,气质温润如玉。鼓励的拍拍贾环的肩膀,“贾师弟,不要怕他们!” 他和林先生、罗向阳等人都是知道消息的。说是贾环的亲族要抢夺咸亨商行的砖窑的股份。贾师弟做了布置,但具体情况他倒是不知道。他和龙江先生熟识,今天特意陪着贾环过来。 “谢谢。”贾环沉着的笑了笑,“公孙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大概是因为他今天一路上太安静。大师兄误以为他在担心等一会的谈判。 但,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是以今天与贾珍谈判,达成和解为目的。 他要搞一把大的。把问题都解决掉。 … 院子大门处,东府的大管家赖升带着两个小厮早就等着,见贾环到来,并不打招呼,冷笑一声,领着贾环、公孙亮进院子的正厅。贾环那句“你这样的家养奴才不配和我说话”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正厅布置简单、干净。陈设着条桌,字画,楠木圆桌,几把椅子。另有花樽、香炉若干。贾珍坐在厅中上首的黄梨木椅中,贾琏、冯紫英两人分坐在下首。贾蓉和三人的心腹小厮七八人站在两旁。 贾环、公孙亮进来时,齐刷刷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贾环向贾珍作揖行礼,“见过珍大哥。”态度非常端正,没有一点点的倨傲神色。 这让等着看戏的贾蓉、赖升等人很有些奇怪。 贾环心中波澜不惊,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贾珍约三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圆脸,面容略显沧桑。穿着精美的硬木色长袍,浑身浸润着公侯门第的富贵之气,但看起来不像是正经人。此时,大马金刀的坐着,受了贾环一礼,喝着茶。心中,对贾环恭敬的态度略有些奇怪。赖升在他面前可是将贾环说的非常嚣张、跋扈。 “坐吧!” “谢珍大哥!” 贾琏坐在左侧的椅子中,一身苍色的锦袍,拿着折扇,富贵公子装扮,英俊潇洒,有点纨绔气质。见贾环软和的态度,心里就松口气,笑着对贾环点点头。 环哥儿到底是聪明人。识时务。 寒暄几句,贾环向贾珍三人介绍陪着他前来的大师兄公孙亮。公孙师兄容貌、气质、谈吐极其出色,很吸引人的目光。公孙亮和冯紫英认识,热闹的寒暄一阵。气氛融洽,全然没有预料中的剑拔弩张。 聊了片刻,贾珍用茶盖挑着茶沫,淡淡的道:“环哥儿,砖窑那事,你怎么个意思?直说吧。” 贾环解释了几句,然后道:“东庄镇的砖窑,有珍大哥的人脉、关系,日后卖到京城、北直都会很顺畅。珍大哥愿意入股,我是同意的。” 贾珍目视着贾环片刻,突然明白过来。贾环这是服软了。心中一阵畅快,禁不住微笑着捻须。谁说贾环很厉害来着?不过是黄口小儿。当即,喝着茶,用眼神授意儿子贾蓉出面和贾环谈条件。 谈判磨了很久。最终是贾琏帮着贾环说了几句话才达成协议。贾珍以800两银子买砖窑五成的股份。贾环会保证他在壬子年年底的分红达到5000两。分两次支付。 谈完事情,贾环去外面马车拿了一壶酒、一个瓷瓶进来。酒是药酒,固本培元。贾环将酒与贾珍、贾琏、冯紫英、贾蓉、公孙亮一起分了。再将瓷瓶奉送给贾珍。 然后,与公孙亮一起告辞。 … 暮春的夕阳斜斜的照射在村落、田野、树林、道路、屋舍上。贾环的马车缓缓的顺着黄土大道离开佟家村。 赖升带着两名小厮在门口看着那辆普通的马车,脸上的笑容欢畅,朝地上啐了一口,“呸,忘八羔子!敢看不起你赖爷爷,你倒是再挺腰子看看?” 两个小厮笑着奉承道:“赖爷爷,他是传的厉害,也就这样。哪里比得上你老的手段。”赖管家在大爷面前给环三爷上眼药的事情,谁不知道? 赖升哈哈大笑,老脸开花。 不管今天的场面如何和睦,结果就是一个:贾环吃亏。贾环先是恭敬,再服软,最后送礼奉承。他努力争取,但仍给珍大爷搞的灰头灰脸。800两银子买股份,年底要5000两银子的回报。这不就是摆明了欺负他吗? 马车中,赖升的笑声遥遥传来。公孙亮俊逸的脸上浮起恼怒、悲愤的神情,咬牙道:“贾师弟!”贾师弟尽力去谈了,但结果不好。 刚才在院落里喝酒时,一屋子的笑声让他心中很有些刺痛。他今天跟着贾师弟来,就是担心贾师弟受欺负。然而结果还是如此。他难过的几乎想要流泪。 做强盗、做坏人,都可以做得这样不要脸?做的这样的明目张胆?做的这样的理直气壮?一群狗--日的王八蛋、畜-生! “大师兄,不要理他。一条狗而已。我回头会收拾他。”贾环着靠在马车的座位上,双手枕着头,心情放松。 他从来就不是以谈判为目的。谈的结果如何,根本不是他此行的重点。他和贾蓉磨了一下午的嘴皮子只是要营造一个假象,给贾珍等人一个错觉:他是以最大的诚意、努力来谈判。 掩盖在假象、错觉之下,他的真实目的:是要把那瓶药丸送给贾珍服用。 公孙亮以为贾环在强作笑颜,认真的道:“贾师弟,你不用委曲求全。恩师那里,龙江先生那里,我都可以帮你。”他的恩师现任顺天巡抚。要支持贾师弟,足够。 贾环笑呵呵的道:“大师兄,还没到用尽全力的时候。”不需要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有用的策略,往往都是极其简单的策略。 他没有兴趣和贾珍“大战”几个回合。麻烦的很。“一招”搞定贾珍这个大仲马就好。 公孙亮心里难受,说道:“可…” 贾环笑了笑,没有再解释。这件事还有后续的手尾,他不希望公孙师兄牵扯到其中。杀人不是好玩的事。机事不密则害成。 他送给贾珍的药丸,是请潭柘寺的智尘大师配制的升龙培元丹,固本培元。这四个字的意思属于:可以意会不可言传。去年他调养身体期间,智尘大师明确的告诫他:服用期间要戒女色,否则性命堪忧。 刚才那份药酒是稀释版。效果,晚上就会有体现。他送药丸时,告诉了贾珍禁忌:珍大哥,这药丸用水、用酒服用均可。药性、效果比刚才的药酒还要强上三分。因而服用后三个月内,要禁止房事。 但是,某些方面的药物对贾珍这样的大仲马来说,无异于是毒--品:容易上瘾,欲罢不能。 他就赌死贾珍绝对不可能忍得住不吃升龙培元丹,也赌死贾珍不可能忍得住三个月不碰女人。 贾环微笑着掀起马车的帘子。外面,晚霞漫天,天际边火红的云彩,璀璨,鲜艳。 ... ...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定风波(中) 看着贾环的马车消失在村头,赖升心情舒畅的从院门口回到客厅中。贾珍正一迭声的吩咐小厮摆饭,留贾琏、冯紫英在佟家村吃酒。 贾珍此时心情极佳,笑着对两人道:“山野之中,有些新奇的瓜果、蔬菜,两位兄弟留下来陪我一起吃顿酒。” 冯紫英意兴阑珊的谢绝,“照理说珍大哥请酒,我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吃一盅,奈何明早有事,不敢在城外久留。只能下次再领。” 贾珍和贾琏也不强留冯紫英。兄弟俩送他到院落门口。待冯紫英的马车离开后,贾珍哂笑一声,对贾琏道:“依我看,冯兄弟今天还真有帮环哥儿说话的意思。倒是不负他的侠义名声。难怪在京城交游广阔。” 这话略微有些责怪的意思,贾琏就笑起来,“冯兄弟是这么个人。不然,环哥儿那会放心让我和他做中间人。” 贾珍哈哈大笑,邀请贾琏进去吃酒。 … 冯紫英的马车离了佟家村,径直往京城方向而去。这个时点,定然是赶不上内城城门关闭的时间。但他今天心情抑郁,实在不想在佟家村多呆。 要知道,他已经做好帮贾环说话的准备。琢磨了几套说辞。但贾环是怎么做的? 进门就对贾珍服软,最好还讨好的给贾珍送上药酒。十岁的少年去搜罗这样的药物,真是难为他了。这个马屁拍的好! 冯紫英对贾环这个举动非常失望,心中看不起贾环。不打算再和贾环来往。他还曾赞誉贾环是贾府的千里驹。贾环的名气据说都传到金陵去。但现在,这怂得!真是个银样枪头! 到底只是个小孩!再怎么聪明,有能力,还是没有人生的大智慧。这件事怎么处理成这样?龙江先生、沙提学、张巡抚、齐总宪,这些人求起来,不比求贾珍好?贾珍的胃口可没有那么容易满足。 冯紫英心中的失望情绪很浓,在夜色抵达京城外城。 红楼原书中,冯紫英为人有侠义之气,是个正派人物。脂砚斋批注为:红楼四侠。然而,此时红楼四侠之一的冯紫英又哪里知道贾环的计划! … 冯紫英离开后,贾珍和贾琏在佟家村中的正厅里摆酒。贾蓉在一旁陪着。仆人点起驱蚊香、蜡烛,摆上瓜果、时蔬、猪肉、鸡肉。菜肴烹制的不够精致,但还算入口,有些乡村风味。 客厅中明亮如昼。赖升在贾珍面前很有脸面,进来吃了一杯酒,退下去时,笑着提醒道:“大爷,倒是要防着环三爷赖账。” 贾珍自得的大笑,“他敢赖账一个试试!无需管他。”打发赖升下去,贾珍这才笑吟吟的问贾琏,“琏兄弟,你说环哥儿今天有几分真心?” 贾琏微笑着,喝着村中自酿的米酒,“珍大哥,我说句实话。就我和环哥儿接触的,他这个人是很敬兄长的。和宝玉闹的事情是算不得数的。今儿不管他是真心,还是被迫,总之,珍大哥安心收银子就是。环哥儿的经济水平毋庸置疑。” 他对环哥儿的经商水平相当佩服。赞一句“点石成金”并不为过。其实,珍大哥在要砖窑的股份之前和他商量过,但他刚得了环哥儿的指点,转过头来就坑人,这不是他琏二爷的做派。 当然,这只是贾琏自己的想法。 客观来说,贾琏没有在砖窑股份的事情上跟着贾珍对付贾环,真实的原因有二。第一,贾珍主导此事,他分不到多少汤水。 第二,贾环指导贾琏在胭脂店上的生意,利润很丰厚。贾环自然是不会为这份小利得罪贾环。 转头就坑贾环,贾琏或许有些心理障碍。但如果钱财数目大,他一样是会动心。听听贾琏的美妾平儿对他的评价:“我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钱还要找出来花呢。” 贾珍给贾琏说的愉快的笑起来,说道:“这话说的在理。环哥儿那份礼送的很合我的心意。虽则用不上,但想来是好东西。琏兄弟要不要分一半去?” 所谓固本培元,他自是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今年有三十四五,力不从心之时是有的。贾环这份礼送的很合他的心意。早命身边的心腹小厮妥当的收起来。当然,使用的条件太苛刻,他平日里有太医的方子调养身体。 贾琏笑哈哈的道:“兄弟还年轻。可不想禁三个月的女色。就不要了。” 贾珍、贾蓉都欢畅的大笑起来。 贾珍看着贾蓉,又想起香山中的那个娇媚动人的尤--物,心中一阵火热。 吃完酒,贾琏连夜坐马车离开佟家村回京城。他是信贾环的话的。待会晚上药力发作,呆在这山村里没个女人侍候可就苦了。京城外城中,他有几个相好的姐儿。 等贾琏离开,贾珍觑个空吩咐贾蓉,“明日你再去山上接你媳妇。”他就是要闹的秦氏在栖霞观中不得安宁,看栖霞公主还愿不愿意收留秦氏? 贾蓉不敢违逆,无奈的答应下来。回到房间里休息,在屋檐下看着朗朗明月,心中的情绪涌起。今天贾环的表现真是让他鄙视。 他知道宝珠去找贾环求救的事。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在他父亲面前伏低做低头认输。可卿以为找到救星,不过是找了个软蛋。 … 贾蓉在第二天早上坐车上山抵达栖霞观。他给了道姑银子,安排传话,又给安排在见客的厢房中等待。 就在贾蓉等待时,一辆精美的马车缓缓从山脚下上山。暮春之际,阳光从林间的间隙落在香山半山腰的栖霞观中。山景美丽,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秦可卿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衫,身姿纤巧,跪在栖霞观中的一处静室里,默念着道经,来平缓她心中的焦虑、恐惧、绝望、哀伤。 她还不知道外界的信息。 正默念着道经中的句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静室的门被推开,管事的女冠张道姑进来,冷冷的道:“秦氏,观主找你。”她与秦可卿交恶已久。 秦可卿脸色白了几分。心中忐忑。跟着管事的女冠走到一处精美的屋舍中,一名六十多岁的女冠正坐在榻椅中喝着茶。几名丫鬟、仆妇侍奉着,都是穿着绫罗绸缎。见秦可卿进来,说笑着的房间安静下来。 秦可卿纤柔的行礼,“秦氏见过观主。” 观主栖霞公主衣着华美,面容枯瘦,气质中有着女冠的闲适、清净、与世无争。轻叹口气,伸手示意秦可卿免礼,真是好模样,好气质的美人儿。 想归想,栖霞公主道:“秦氏,你五根不净,尘缘未了。在道观中修行多有不便,你该回去了!”贾府大小也是个公侯门第,她作为一个失去皇家宠爱的老公主,并不想搀和到贾家的家事中。她庇护秦氏,不知道要得罪谁。 秦可卿低着头,垂泪道:“望观主怜惜。我与丈夫感情破裂,不愿再回去。只愿终身侍奉三清。”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知道这段时间丈夫贾蓉每日来求见她,让观主心中不满。但这不是她能控制的。宝珠报信后,她不再相信贾蓉说的一个字。 栖霞公主斥道:“痴儿!生活中有些不如意,也是常有的。我们女人不依靠丈夫过活怎么过活?我看你丈夫也是心诚。你随他去罢。” 秦可卿满心苦涩。贾珍那个禽-兽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说出口?事情爆出来,只怕错头要落到她头上来。世人只会指责她擅风情,禀月貌,天性淫--荡,勾--引公公。 秦可卿苦苦哀求,但栖霞公主只是不同意。 看着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相求的大美人秦氏,张道姑心中不爽,她是想在这女人白腻光滑的脸蛋上划一刀心里才痛快,怒声道:“秦氏,你好不知好歹!观主都已经说明原因。你还要纠缠!你丈夫来接你,你缘何不回去?” 给人骂了几句,秦可卿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怒气从心底涌上来。只是她性子柔弱,不会像婶娘(凤姐)那样痛快的骂人。 就在这时,秦可卿的大丫鬟宝珠气喘吁吁的在一名女冠的带领下进来。女冠回了栖霞公主说宝珠带来了龙江先生的书信。 栖霞公主有些高兴,有些奇怪,“我那位堂侄怎么有信给我?快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宝珠将怀里的书信拿出来。一名丫鬟收走,递给栖霞公主。栖霞公主看了几行,脸上浮起笑容,随即点点头,严厉的对张道姑道:“你素日性子有些暴烈,管事的职务先卸了。去厨房里做事,反省反省自己。” 张道姑一下子傻了眼。怎么会这样?她刚才骂秦可卿的话,很对观主的思路啊?她都看到观主眼中的满意了。 几名丫鬟、仆妇都是惊讶难言。栖霞公主和颜悦色的对秦可卿道:“秦氏,既然有我那堂侄为你说情,你就在观里安心的住下。你丈夫那里我派人打发走。” 秦可卿不知道宝珠怎么带回这样重要的书信,连忙道谢:“谢观主。” 栖霞观里的一场风波就这样消弭。秦可卿被赶出去的危机解除。一直针对她的张道姑被发配到了厨房中做苦力。 … 秦可卿和宝珠两人出了屋子,眼泪就流下来。主仆二人时隔近十天再见,都是泪如雨下,心中欣喜异常,然后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回到屋中,秦可卿拉着宝珠的手坐在床沿边,流着眼泪问道:“宝珠,快快说说,怎么回事?你见着环叔了?” 宝珠用力的点头,欢喜的笑着,抽泣的答道:“奶奶,三爷来救你了!他昨天就去佟家村见了老爷。安排我在龙江先生的别院里住着。 昨天晚上回来给我说,事情会过去。然后,今天早上,给了我龙江先生的书信,派了马车送我上山来。奶奶,我们有救了。” “嗯,嗯。” 秦可卿捂着脸痛哭。这一次,是欢喜的。心中的绝望、哀伤的情绪被驱散。感激之情,如同大江般,奔涌而来。 “环叔呢?” “在山脚下。三爷说日后再见面。” … 贾蓉在栖霞观里的等得心焦时,给栖霞观的女冠赶了出来。恶言恶语的让他以后不要再来。 这把贾蓉气个半死,站在栖霞观的门口,恨恨的咬牙。心里大骂。 如果,他知道他此时的待遇,是昨晚被他鄙视的贾环造成的,他还有底气轻蔑的讽刺贾环一声“软蛋”吗? ... ... ... 第一百四十章 定风波(下) 阳光幽寂。和贾珍见面的第二天,中午时分,一辆马车缓缓的从逸兴山庄驶向东庄镇。 大师兄公孙亮在车厢内唉声叹气,“贾师弟,一失足成千古笑,再回头是百年人。我愧对山长教诲。” 这是唐伯虎的诗句。贾环心中里好笑,脸上一本正经的安慰他,“大师兄,和你无关。是昨天下午药酒的问题。” 昨晚龙江先生设宴款待他和大师兄,席间美人相陪。他写了三首美人诗才算是过关。龙江先生痛快的手书一封给栖霞公主保证秦可卿的居住权。 然而,昨天下午那份药酒的药力有dian强,大师兄晚上没把持住,和龙江先生蓄养的两名美姬回到房间。他还是少年,这种风流阵仗自然是免了。 不过,在身体正常的情况下,他也是感受到澎拜的药力。智尘大师的制药水平有dian高啊! 公孙亮郁闷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一路和贾环说着话。贾环心中笃定贾珍那只大仲马会中招,心情放松。20里的旅途过的很快。 秦可卿那里,贾环并不打算现在去见她。秦可卿的感激,他当然会收下。但不会专门去见她接受感激。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他又没打算和秦可卿搞暧-昧。 若不是贾珍强夺砖窑,试图染指他的核心利益,他是不会下定决心除掉贾珍。而要搞贾珍,当然是搞一把大的,一劳永逸。谁耐烦和他磨叽?救秦可卿的考量,在这个决心中,占比没那么高。 回到小镇中,贾环和公孙亮道别,回到家中。如意正在屋里扫地,见贾环突然进来,“呀”的一声,丢了扫帚,扑到贾环怀里哭起来,“三爷…呜…” 贾环无奈的笑着,搞得他像从战场回家的士兵一样。不过,心里确实有dian小感动,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不哭。都留头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这时,门口传来咯咯的娇笑声,“可巧又给我碰到了啊!”贾环回头一看,见晴雯在门口抿着嘴笑,姿容俏丽,美丽的大眼睛瞟着他和如意,灵秀多姿,蕴藏着戏虐的笑意。 贾环就笑起来,心情愉悦。 在家里住了三两日后,贾环重上妙峰山的潭柘寺苦读,静待他落子后的发酵;静待花开结果,云开月明之时。 四月十一日,中午时分,贾琏从外城回到家中。借着药力余波,和王熙凤缠绵了一回,在美妾平儿的服侍下,整理了一番,两人在床榻上说着话。 最近因为胭脂的生意,王熙凤和贾琏的关系稍微恢复了些,问道:“你昨儿去城外给珍大哥和环老三做中人,结果如何?” 贾琏笑道:“还能如何?环哥儿多聪明的人,很识时务,见面就服软…”将情况说了一遍。 王熙凤听完,禁不住讥讽道:“嗳哟,他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我还以为他要往大里闹呢?府里总算有人能治他。不然,他是要翻上天。” 冯紫英自从佟家村回来,心情不佳。立夏之后的一天下午,和宝玉约了在家中吃酒。 精美的明厅中,可以欣赏着院落中的风景。圆桌上摆设着美酒佳肴。随侍的丫鬟都给冯紫英赶到明厅外。 冯紫英神情郁郁的喝了一杯酒,问道:“宝兄弟,你家那位环兄弟素日在家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是他今天请贾宝玉喝酒的缘故。 宝玉穿着二色金白蝶穿花大红箭袖,人物飘逸,诧异的道:“你怎么问起他来?他在家里,是个惹不得的人物…” 宝玉心里对贾环一肚子的委屈、不满,接着冯紫英问话,都倒出来。 冯紫英将那天在佟家村的事情说一遍。 贾宝玉冷笑道:“冯大哥,这有何奇怪?他原不过是个看碟下菜的俗人、蠢物,一贯的投机取巧。珍大哥撕开脸,他哪有不怕的?” 冯紫英叹口气。他和贾府多有往来,对贾府的权势有几分底。虽则不是国朝一流的门第,但结交的都是节度使、都察院、六部里的实权人物等。贾珍要拿捏、敲打东庄镇这样的集市确实不难。 吃过酒,贾宝玉带着小厮们回家,看着夏始春余之时庭院中花朵在枝头舞动,心里头畅快难言。哈哈,环老三,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 事情再过了几日,薛蟠在外头和狐朋狗友鬼混时,听到传闻,晚上回到家中,恰巧薛姨妈和宝钗在厅里说话。 薛姨妈问起,薛蟠就情况说了一遍。薛姨妈听完,沉吟无语,轻轻的摇头。 薛宝钗站起来,道:“妈,哥哥,我先回房间休息。”说着,带着莺儿离开。 留下薛姨妈和薛蟠两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宝钗轻易不会表露情绪。今天这是怎么了? 回到卧室中,莺儿dian了灯,薛宝钗坐在梳妆台前,心中实在是有dian失望。 她自己是个安分随时的人。但是环哥儿是男儿,怎么可以如此屈从?他讨好东府的珍大哥,能落得一个好结果?何其的愚蠢! 环哥儿,到底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事情?被生活磨平菱角,泯然众人,不复初见他时的风采。 她很有些难过。 王熙凤的讥笑、冯紫英的失望、贾宝玉的快意,宝钗的难过,种种情绪,并非只是一个个的孤例,和贾环接触过的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情绪。除了书院里的同学、晴雯、如意、探春等人。 这些情绪,仿佛潜藏在水底的暗流,汹涌、危险。贾环这一两年来建立的口碑、威信、名望都有着崩塌的危险。 在等待着一个宣泄的时机。 贾环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情绪、反应,压下了三姐姐探春写来的信件,在山寺中安静的读书。朝日升起又落下,晚霞灿烂,染边天空、山林、寺庙。时间在缓缓的流过。 东庄镇上的咸亨商行正在按照贾环的布置,将砖窑的财务、运营单独的剥离出来,让贾珍派来的管事、账房填充其中,看着这些人在采购等环节上下其手。 但闻道书院出身的都弘、姚纬、柳逸尘等人,都不相信,贾环接受了800两子给宁国府五成的股份,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没有人会信! 贾环是带着他们从生死绝境走出来的领袖、核心。他们愿意相信他的布置,并隐忍的等待着,等待着,定然会有如水灾中那样的热血、酣畅、肆意之时。 闰四月初八,宁国府的都总管赖升提出要供应给东庄镇木材。都弘以山中有木可伐,等月底再做讨论,推搪过去。 闰四月十六,芒种,宁国府调高砖窑的供煤价格,之前贾环和贾琏达成的成本价供煤协议撕毁。价格提高三成。咸亨商行忍。 闰四月二十九日,宁国府长孙贾蓉带着人亲赴东庄镇,一则为商讨供应木材一事,二则要见贾环,意欲垄断东庄镇的粮食供应。 木材一事,咸亨商行答应下来,但效率迟缓,在拖延中。 贾蓉去潭柘寺见贾环没有见着。据小和尚明空说,贾院首去灵山游玩,至今未归。 贾蓉等了两日,气咻咻的离去。 贾蓉此次办事不利,心中忐忑,回到家中给贾珍说了情况,等着处罚。贾蓉四月中给栖霞观赶出来,也没法再去闹秦可卿,回来给贾珍一顿好打。贾珍暗中托人问明原因,无奈的从佟家村回到城中。 宁国府内的一处院落中,贾珍在廊檐下提着鸟笼逗鸟,几个小厮陪着,听贾蓉说完,眯着眼睛看了他了一会,失笑道:“可见环哥儿心里对我还是有想头的。你二姨娘、三姨娘来了府上过端午。你且去拜见,完了和蔷儿一起去请你琏二叔明日过来吃酒。” 贾蓉心里奇怪为什么没有挨打,没有细想,应了一声,赶紧去了。他的继母尤氏有两个妹妹。是尤老娘改嫁带来的妹妹。唤作二姐、三姐。长得模样标致,堪称人间尤--物。 贾珍冷笑几声。 第二天上午,五月初三,端午节的前一天。荣、宁二府已经充满节日的气氛。五月朔,家家悬硃符,插蒲龙艾虎。蔬供米粽,酒以雄黄。 贾琏一大早就带着随身的小厮过来。一身富贵公子哥儿的装扮。贾珍在会芳园的亭子摆酒,把贾环的事情说了一遍,似笑非笑的道:“琏兄弟,环哥儿有dian不识好歹啊。” 贾琏微微有些奇怪,“不会吧?环哥儿前几日还给我写信,问候你我兄弟的身体,还问那什么捞子的升龙培元丹还要不要?他反复啰嗦,说吃药一定要禁女色。我昨儿正琢磨这事,一早就来和兄长商量。” 贾珍冷哼一声,“他怕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吧?有那心,就该直接给我写信。我打算让寿儿拿我的帖子去找宛平县的邱主薄,问问县里今年东庄镇的税收是多少?” 贾琏苦笑一声,喝着雄黄酒。他倒是想劝劝,奈何环哥儿不会做人啊! 就在这时,会芳园里头传来笑声,听起来是凤姐、尤氏等人在说笑。贾珍就命在一旁伺候的贾蓉去将她们请过来。虽是内眷,贾琏又不是外人。 片刻后,就见王熙凤、平儿、尤氏、贾珍的两个小妾佩凤、偕鸾,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等人过来。贾珍、贾琏所在的小亭里立即是莺莺燕燕。 王熙凤给贾珍见过礼,笑孜孜的拿贾琏取笑,“二爷一早急哄哄的出门,我道是有什么急事。不想我们在这儿又碰到了。” 贾琏如今有银子使用,并不大怕王熙凤,外面姐儿相好也有几个。但是正面的言语和凤姐起冲突,九成九要输。便尴尬的笑了笑。 厅中的女人们都娇笑起来,妍媸各异。 “哈哈!哈哈!哈哈!”贾珍大笑。琏兄弟的日子不如他痛快。 看着美丽明艳的两个小姨子,心中得意至极。又想起香山道观里的那个尤--物。心中火热难言,正要吩咐拿酒来。喉咙里一堵,蹦出两个字,“可卿…”随即,眼前一黑,人仰天往后倒去,人事不知。 “可卿”这两个字把会芳园里的众人都唬的一跳,无人敢接口。贾琏心中惊讶难言。时间仿佛定格了一秒。但见贾珍往后倒地,众人顿时炸开。慌得各自抢上前去扶贾珍。但无济于事。 正午时,贾珍死。(。) ...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谁的葬礼 巨大的情绪风暴释放出来。 贾珍的死就像是一枚威力巨大的深水炸弹,将围绕在贾环身边,盘旋在他头上数月之久,深藏在水下的各种暗流,都给炸的粉碎,而后消散。 种种情绪如:讥笑、轻蔑、失望、快意,难过,伺机等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寒冷、噤声、恐惧、颤栗。 很多人都仿佛重新记起来去年京西大水时,那位被称作贾院首的少年,做了什么事情,下了什么命令:飞起来的大好头颅、泼洒在地上的鲜血,烧埋的尸体... 这是铁与血带来的震慑。那一年,他才九岁。而今年,他十岁! 贾环的口碑、威信、名望没有崩溃,而是重塑。偶露峥嵘,令人有源自灵魂深处的畏惧。 贾珍死了。死在五月四日的正午。一天之中,太阳最猛烈的时刻,带着他那些龌蹉、肮脏、卑劣的念头、记录、案底烟消云散、魂归地府。 被紧急从太医院请来的张太医,在房中看了看已经咽气的贾珍,叹口气,面对众人不切实际,希翼的目光,摇摇头,和贾琏、贾蓉出了房间。 房中,顿时哭声一片。尤氏、佩凤、偕鸾趴在贾珍的尸体上伤心的哭着。王熙凤、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放声大哭,悲切之情却没有多少。另有平儿等丫鬟、仆妇若干陪着哭。 房间外,贾蓉、贾琏和张太医说起病情。从往年的病情、饮食、起居,都一一问道。 张太医叹口气,斟酌了下,说道:“珍老爷有些年纪了,既然是吃补药,房事就要禁着些。征伐过度,非身体之福。找个妥当人给珍老爷换寿衣吧。药丸,我取一粒回太医院研究。” 这话基本是将贾珍的死因给定了性:征伐过度。 贾琏、贾蓉听的张太医话里有话,送走张太医。先安排了些府中准备丧事的事宜。又派人去给荣国府、族中的长辈送信。几句话安排赖升等人去办了,再进去和尤氏说了。 消息传到荣国府,贾赦、贾政两人过来。与贾琏、贾蓉汇聚在内书房里商量。有张太医的话打底,贾赦和贾政两人定了调子:贾珍近日劳神忧思,今天吃了酒,又高兴得太过,有些刺激,无疾而终。断然是不能报官。否则,这种纵-欲而亡丑事传扬出去,贾珍的身后名还要不要? 至于贾珍临死前喊“可卿”的事情,贾琏和贾蓉不敢给贾赦、贾政当面提起。这是比纵-欲而亡更大的丑事。 死因、原则定下来后,贾珍停灵在宁国府后花园会芳园中。消息传了出去。 到晚间时分,宁国府里乱哄哄的,哭声地动山摇。贾珍停灵在会芳园,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贾宝玉,贾琮,贾扁,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人都来了。 事情繁忙、杂乱。陪客,请钦天监阴阳司择日等等。事情来的毫无准备、极其突然。贾琏帮着料理外事,累的慌,找了空,在宁国府中的一处小间里眯了一小觉。贾珍的死对他内心中的冲击非常大,令他异常的疲惫。 他又不是傻子。这事绝对和贾环脱不了干系。原因势必就在那个什么丹上面。预估着以贾环的聪明,那丹药就是送进太医院检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贾珍肯定是吃了那丹药又没禁女色,所以出了问题。 丹药的药力如何,他是深有体会。仅仅是一碗药酒,他到第二天中午回来,还能兴起余波和凤姐儿来一回。何况是再猛三分的药丸?尤氏那对姐妹真真是尤--物。珍大哥多半是忍不住。 “咯吱”一声,门推开轻响,贾琏起身一看,见是妻子王熙凤进来,松口气,从床榻上坐起来和她说话,说了一会儿外面丧事的情况,然后道:“如何?” 王熙凤轻声道:“珍大哥的衣服下面全是那东西。怪不得张太医要让妥当的人换寿衣。”贾珍临死前喊着秦氏的小名可卿,不知道多少人听去,再加上这样事,几乎算得上是公公意-淫儿媳而死,传出去名声就毁了。府里将事情压下来是对的。 贾琏叹道:“环兄弟,真是手黑啊!”贾府现在关于怎么处理送春--药给贾珍的贾环,意见还不统一。贾赦责怪了贾环几句,但并没有明确的意见。贾政是说要把贾环这个孽子打死了账…。 王熙凤听的不对,诧异的问道:“这关环老三什么事?” 贾琏将药丸、药酒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和王熙凤是夫妻,在药力的事情上说的非常明白。这是很明显的算计。 王熙凤柳叶眉皱起来,再和贾琏对视一眼,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寒冷、忌惮。 日后,若是讥讽、或者给环哥儿下套,还是悠着点罢。 或者,还是别去惹他最妥当。 … 冯紫英作为贾珍的朋友,在得到消息后,飞马到宁国府。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他在仆人的引导下,到停灵之室痛哭一番,又安慰了贾蓉一番。 出来和贾琏聊了几句,心里就有数。告辞离开时,骑在俊马上,再回首看那嘈杂、哭声震天、凄凄惨惨的宁国府。突然间,内心里涌起难言的情绪。夜里的风有一点点冷。 两个月前,从佟家村出来后,他鄙视贾环的作为:装孙子,屈服,服软、拍马屁。他竟然鄙视贾环啊!他当时怎么就敢鄙视贾环呢? 贾环这是怎么回击的? 要谋夺贾环钱财的贾珍现在死了。 作为中间人,冯紫英亲眼看着贾环先倒了药酒。他们五人一起喝了一碗,再亲眼看着贾环将那丹药送给贾珍。 装孙子、服软、拍马屁都是假的!贾环的目标是将那药丸送到贾珍手中。而且认定贾珍一定会吃药,而不禁止女色。这份心思… 冯紫英纵马狂奔,宣泄心中难言的情绪。或许是有一点点惭愧,有一点点畏惧。 … 贾宝玉到宁国府祭拜后,进去和尤氏、凤姐等人说了一会话,然后回到荣国府中。 宝玉才进来,屋里的大丫鬟们袭人、媚人、茜雪、麝月、秋纹都过来侍候。端茶倒水,暖心问候。媚人帮宝玉擦脸,换衣服。袭人在一旁温声问道:“二爷,你可用过晚饭?要吃什么?” 灯火明亮。丫鬟们低声说话、气氛有些压抑。毕竟是东府的珍大爷死了,宁、荣两府是一体。她们这些丫鬟也要有些悲伤的意思。 “没吃。随意。”宝玉有点烦躁的打断袭人的话,坐在榻椅中发呆。一屋子丫鬟有点不知所措。 宝玉是想起那天和冯紫英吃酒的事情。他,好像,说了很多环哥儿的坏话吧?突然间,打了一个寒颤,一种颤栗的感觉袭来,凉幽幽的。 … 深夜里,哭声渐渐的寂静下去。贾蓉作为贾珍唯一的儿子在灵堂里守着。好友贾蔷陪着。另有贾琼,贾琛,贾璘帮忙陪客。 贾蓉和贾蔷说了会话,离开灵堂,到旁边的休息房间中稍微休息。夜里无人,贾蓉躲在床榻中,蒙头呜呜的哭起来。不是悲伤贾珍的死。他是害怕。 和贾琏一样,他心知肚明,父亲的死,是贾环一手操纵。恐惧,就像阴云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得罪贾环得罪的不深。但是,他把妻子秦可卿得罪的很深。而可卿是去找贾环求救。如果,如果… 前头屋里才死了一头狼,后面就进来一头更可怕的老虎。 环哥儿,是真狠啊!听说去年京西大水时… 他还能活吗? … 薛姨妈、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等人实在第二天的端午节前往东府里探视。下午过后才回来。 贾惜春作为贾珍的庶妹留在东府里。迎春、探春都回来。薛宝钗无心和姐妹们感叹、说话。她看得出来,探春明显有些轻松,又担心后续的手尾。 但她心里明白,以环兄弟的聪明,后续的手尾绝对是在其可承受的范围内。想起那晚心中的失望,斥责环兄弟男儿屈膝、愚蠢。谁又料到他竟然如此的杀伐果断。 她有些惭愧,错怪了环兄弟。又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是一条人命。她无法再保持她一贯的从容、镇定。这超脱了她的认知范围。环兄弟和她不再一个层面上。 环哥儿,到底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事情呢? … 入夏之时,山林中郁郁葱葱,从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中看去:远山含黛,峰峦叠嶂,风景迤逦。 寺中一处凉亭中,贾环和潭柘寺主持的智尘大师下着围棋,茶香袅袅。夏日炎炎之时,山中幽静、清凉。其实,几天前贾蓉来找他时,他就在潭柘寺内,并没有外出游玩。 贾环的棋盒下压着一封书信。他刚看过。是山下晴雯派人送来的信。钱槐到了东庄镇:两天前,贾珍死了。 智尘大师看着贾环脸上的笑容,心中明白,轻叹口气。 贾环和智尘大师是心照不宣,微微一笑,“我刚想了一首词,咏记此时的心情,大师有兴趣听听吗?” 智尘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贾院首诗才天授,贫僧洗耳恭听。” 贾环笑了笑,看着远方的青山,轻声咏诵定风波,一舒胸臆。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各自的想法 贾环提笔给智尘大师写下《定风波》这首词,收拾了书本、行囊,从潭柘寺中飘然下山。 他的苦读生涯暂时要告一段落。距离8月份的举人试还有三个月。他现在需要的是考前训练。当然,首先,他要回贾府吊丧。处理贾珍之死的后续手尾。 贾环打发长随钱槐先行返回贾府送信。五月六日中午,带着大丫鬟晴雯、如意两人坐马车往京城而去。 … 贾府中东路小巧别致的庭院在夜色中灯火通明。一处小厅中,贾赦靠在楠木交椅上,一名美妾在身后捏着肩膀。 贾赦是贾珍的长辈,祭拜之后,并不需天天过去。贾珍停灵七七四十九,然后择日下葬。在贾珍的丧期内,他自是酒色不禁。 贾赦舒服的喝口茶,问着给他派人叫来的贾琏,“你给我说实话,环哥儿到底怎么和东府那边起了冲突?” 贾琏一直在宁国府帮贾蓉料理着外面的事务,里面的事务由尤氏处理。他给贾赦这句话问的有点摸不着头脑。 贾珍的死因,公开的理由就不去说。知道点内情的人都知道是在糊弄人。东府珍大爷素日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 怎么可能是因为端午节高兴太过?珍大爷在府里称王称霸,哪天不是过节?酒、女人什么时候缺了?必定是有个缘故的。 而暗地里流传的消息中,最被认可的就是:西府的环三爷送了春--药给珍大爷。珍大爷吃药纵欲而出事。尤氏的两个妹妹有多么漂亮,府里的陪房、丫鬟早传遍。当天,这两个--尤物可是在亭子中的。 贾琏知道这些事。毕竟,那天贾政愤怒的咆哮着说要请家法打死贾环。贾环送药的事几个族老如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都是有所耳闻。有消息传出去很正常。 珍大哥死亡,贾府里知道贾环送药内情的人多少都对贾环有些意见。而像他这样,知道更深内幕的人,内心的情绪很复杂:畏惧有之,意见也有。现在听他父亲的口气,似乎在回护贾环?这是怎么回事? 贾琏赔笑了下,说道:“父亲可是听到什么风声吗?珍大哥和环哥儿有点误会。这要从珍大哥提议裁撤环哥儿在府里的用度说起…”贾琏把砖窑入股、后面逼迫等事情说了一遍。 他和凤姐儿知道内幕,现在对贾环的感触很复杂,都缄口不言。其一,这事说出来,真论起来,是环哥儿占理。推测说他设计贾珍,没有证据。反倒是,有一堆利于他的证据。 其二,他和贾珍关系好,但也没有生死之交的情分。这闹出来,得罪环哥儿太深,不值得。 估计府里还有些聪明人猜得到这事的内幕,但都没有人对外去说自己的猜测。(冯紫英、宝玉、宝钗、探春等人) 贾赦冷哼一声,“就这点子事?那说起来环哥儿也没什么错。给你们兄弟两个逼的他贱卖股子,他还特意收罗了药物进奉、讨好你们。还提醒了药物的禁忌,都到这份上。珍哥儿的死和他有多大关系?。” 贾琏愣住。 其一,他没法给贾赦解释,贾环做得事情那都是在装孙子。一堆证据对贾环有利。他手上还有贾环写来的信,信里啰里啰嗦的说要戒女色。他能怎么办? 其二,他父亲的话实在有点搞笑。贾府固然是积善人家,但巧取豪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带头的,做得最多的,就是他父亲贾赦。好意思说他和珍大哥? 其三,他父亲这立场不对。阖府里,知道内情的都对环哥儿有点意见。但他父亲这话实在维护环哥儿。这才多久得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儿子贾琏不说话,贾赦冷着眼看他,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贾琏讪讪的笑了笑,“再没有。我怎敢瞒着父亲?”贾珍临死前喊出秦氏的小名可卿,这种事,他断然是不会在父亲面前提起。秦氏端午节时就回到宁国府奔丧。他找凤姐儿问过,一提起贾珍,秦氏就哭,别的话是不肯多说。只怕是有些问题。 贾赦将信将疑的点点头,“东府那里你这几日费点心。蓉哥儿年纪小,没经历过大事。你去吧。” 贾琏告辞的离开。出了院子,心中隐隐有些预感。 贾赦从桌子上再拿起贾环派人送来的书信读了一遍。贾环在信里解释了送药给贾珍的缘由、无奈,以及升龙培元丹的药效、禁忌等。 他对贾环送春药给贾珍意见不大。他的年纪比贾珍大,知道男人对这药的需求。所以,当时只是责怪了贾环几句,并没有明确的表态。 他在意的是,这春药是不是毒药? 如果,贾环这么小的年纪有胆量下毒杀人,他日后少不得要寻个由头,将他勾销掉。这种狠人,谁敢留? 但贾环来信解释了,这药是补药,固本培元,但是要禁三个月的女色。且明确的告知了贾珍服药的禁忌。有贾琏、冯紫英作证。同时,贾环自己也吃过这药。归纳起来:药是好药,但是贾珍没有遵医嘱。 当然,贾环委委屈屈的送药,估计也有点想头。贾珍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得事情,谁不知道?结果贾珍还真出了问题。这事只能怪贾珍自己。风月老手,吃药都能吃出问题?三十几年算是白活! 这样的话,他就没有要动贾环的必要。虽然,他心里头对贾环出府时,来一句“学不成名誓不还”有意见。摆明不肯为他所用嘛! 贾赦再看信末尾的一段,嘴角慢慢的浮起笑容。 … 五月六日晚,贾环、晴雯、如意在外城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贾环和钱槐碰到,了解情况后,将晴雯、如意送到贾府。让她们俩进府里和各自相熟的朋友说话。毕竟,出去了有快半年。 另外,帮他看看赵姨娘、三姐姐探春的近况。他压了三姐姐探春的信有两个月。就像他没有给大师兄公孙亮解释一样,他不想探春卷到这件事中来。 大约是上午九十点许。仲夏的阳光有些烈。宁荣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前往吊唁贾珍的人。贾环带着长随钱槐,步行着往宁国府而来。 其实,杀贾珍的后果、影响,他心里清楚,他甚至已经做好进监狱里走一圈的准备。县衙的监狱,或者是锦衣卫的监狱。但是相比于这些后果、影响而言,东庄镇的核心利益对他来说,更重要。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已经做好面对贾珍的亲朋好友、关系网反扑的准备。他现在衣袖子里就有山上张安博,现任顺天巡抚的名帖。他早就去信给在遵化的山长说明情况,寻求帮助。 事实上,他要对付贾珍,山长、沙提学、龙江先生、齐总宪几人的权势、关系网是有办法借用的。山长那里好说。其余三人,区别在于,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事情并没有到这一步,没到要动用全部力量的时候。 他在所有的预案中选择了付出的代价最小的一种方案。而这一次,墨菲定理没有在如影随形的跟着他。贾珍这只大仲马,果不其然的,要女人不要命。 此时,就贾环了解的情况而言,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好。因为,贾珍在临时前喊了一句“可卿”。嘿,公公喊媳妇的小名。估计大仲马没有得手,心有不甘。这让他写信给贾琏,意图布置证据链的后手完全无用。 贾府将事情压了下来,并没有报官。 其实,贾环心里多少有点把握贾府不会报官。毕竟,精--尽人亡这种事对贾珍而言不是好名声。但是,他习惯于将各种情况做好预案。就像主席教导我们的:做最坏的打算,往最好的结果努力。 他也不确定贾母、王夫人、尤氏等人是不是会偶然冲动一回,不顾一切的要搞他。 当然,现在情况确定。那他要面临的风险就小得多。第一,贾珍的嫡系对他的反扑。不管多么坏的人,总有两三个心腹。这可能是宁国府的仆人、家人;也可能是他在五军都督府的同僚、下属;或者,可能是去修道的贾敬。 第二,贾珍是三品爵威烈将军,而他死了,贾蓉袭爵要降一等,袭四品爵明威将军。这让贾家的声势减弱。贾家上下,不可能对他没有意见。 贾府里,他一贯是不得长辈的欢心,有几个敌人的。所以,他给贾赦写了一封信。 … 贾环一路思忖着,到宁国府外。恰巧守在门口的是宁国府得大总管赖升,看到贾环,眼神飘了下,低下头,将畏惧、仇恨的情绪掩饰。 作为宁国府的都总管,珍大爷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清楚的。所以,他怕贾环。但宁国府的权势减弱,他作为都总管,会受到极大的波及,所以,他恨贾环。 赖升恭敬的弯腰行礼,“三爷来了,请。” 贾环看了赖升一眼,想起那天在佟家村他得意的笑声、骂声。赖总管,这件事,我们没算完。 贾环平静的点了下头,跟着赖升进入宁国府。 ...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手尾(一) 五月七日,贾珍死去第四天。贾环在宁国府的大总管赖升的引领下,带着长随钱槐前往宁国府的后花园:会芳园中贾珍的灵室。 园中闹哄哄的。人来人往。宁国府中的仆人、丫鬟都是披麻戴孝。空气中混合着明烛、黄纸、长香、油灯的味道。道士们做-法-事的唱念声不时传来。 快到灵堂门口时,迎面正好碰到宁国府的嫡派玄孙贾蔷送客出来。贾蔷看到贾环,眼睛就红了,冲上来挥拳打贾环,骂道:“好贼子,你还敢来?” 红楼书中第九回,对贾蔷和贾珍的关系做了一个明确的介绍: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斗鸡走狗,赏花玩柳。 贾蔷对贾珍的死,知道些内情。若无贾环不怀好意的送春--药给大伯,怎么会有这样的祸事?源头就在贾环这里。 贾环和贾蔷早几年在贾家的祖祠外聊过几句,互相认识。见贾蔷扑过来,往侧面让了一步。身边的钱槐将路拦住,护着贾环,“蔷二爷,有话好好说,怎么可以对长辈动手?” 贾环的辈分比贾蔷高一辈。 贾蔷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容貌比奶油小生贾蓉还要俊俏三分,拿手指着贾环,一脸悲愤的叫道:“呸,他也配做我的长辈?” 贾环冷眼看着贾蔷。这只是他今日之行中的一个小角色。其实,他并不怕贾蔷这种早就开始和女人厮混得样子货。真打起来,他即便小六岁,未必会输。 但动了手,他今天的宁国府之行就有可能失败。谁会怕一个可以用拳头打的十来岁少年?他必须要保持一种高冷的范儿,才能将他设计死贾珍的震慑发挥到最大。 贾蔷给钱槐拦住,指着贾环的脸,夹枪带棒的骂,“你这个奴几辈生养的货色,猪狗不如的东西!和你蔷二爷充长辈。我呸!我大伯往日待你如何?你竟然送药害他?黑了心得忘八,小娘养的狗东西…” 赖升带着两个小厮跟着贾环。但并不阻止贾蔷,而是退在道路一旁看戏。赖升心里有些痛快。 贾蔷开口骂贾环,将贾珍之死的矛头指向贾环,周围的迎来送往的仆人、宾客都放缓脚步看着这两人。有认识的,小声说着,贾环、贾蔷的出生、名气。 贾环冷声打断贾蔷的话:“珍大哥待我是不错,800两银子要买我的砖窑五成股份。你知不知道我的砖窑一个月的利润是多少?珍大哥待我确实好,供应给我的煤炭,加价三成。珍大哥待我好的好,要垄断东庄镇的米粮供应。 你蔷二爷真是会说话。来,说一说,珍大哥往日待我到底有多好?” 贾珍往日待贾环,最高的打赏也就十几两银子。而他谋夺贾环、咸亨商行的生意,少说都是数百两银子起步。 贾环的话也抖出不少内幕来。让围观众更多了几分,时不时的有惊叹声发出。 贾蔷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大伯是贾家的族长,岂是那样的人?我看你是怀恨在心,故意编造。” “我编造。你去问问你身边的赖二爷,问问东庄镇的商家,问问链二哥,问问冯紫英,问问贾蓉,看我到底是不是再编。” “你…”贾蔷还要再分辨时,听到动静,已经从灵室里出来的贾蓉在向他拼命的使眼色,快步赶过来。 贾环得理不饶人,道:“你什么你?你以为我愿意给珍大哥送补药?” “嚯--!”贾环这话让现场围观的三五十人出现一阵哗然的声音,这个料爆的有点猛。吊唁的宾客,管事、仆人、小厮、贾府子弟都是心中惊诧。 今天有两个猛料点。第一,贾蔷指责贾环送药害珍大爷。第二,贾环说送药不是他自愿的。 “环叔,环叔…”贾蓉一身白色的孝服,脸色卡白、疲倦,快步走到贾环面前,连连作揖,低姿态的恳求道:“环叔来了。侄儿眼拙,万望恕罪。请入内上香。” 他是怕贾环,但也愿意看贾环吃瘪。可贾环开口爆料,他给唬的魂飞天外。他知道,贾环多半清楚父亲和可卿的事。哪里敢再看热闹。连忙赶过来制止贾环。说着话,又将疑惑不定得贾蔷拉了一把。 红楼书中,对贾蔷有这样的描述:这贾蔷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贾蔷此时心中已经起了疑惑,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吵的时候,冷哼一声,带着小厮,送宾客离开。 赖升出面训斥道:“都散了,散了。都去做事。”在甬道边围观的仆人们这才陆陆续续的散去。交头接耳,私下得猜测自是免不了。 钱槐呵呵的笑着。三爷的嘴巴就是厉害啊。不过,听起来好像有内幕。但他预估着问三爷是问不出来。 贾环眼睛眯了眯,跟着贾蓉进了灵堂,给贾珍上香。 其实,贾蓉不拦他,他也不会再多说。爆料能爆几分,他当然有分寸。爆得太过分把贾珍的名声给毁了,是逼贾府出手跟他死磕。 上过香,行了礼,贾蓉道:“请环叔到隔壁略坐。”引着贾环到灵堂隔壁的小间中坐下。贾珍的小厮寿儿过来奉茶。那天在佟家村,他也在场,脸色有些畏惧的退下。 贾蓉一脸倦色,陪着小心,讨好的笑着道:“环叔,蔷哥儿是我父亲养大的,有得罪你的地方,还望海涵。”他帮兄弟贾蔷说了一句。 贾环点点头。他没有追究贾蔷的意思。一个小角色,不值得他花费大心思去设计。 另外,他需要安抚下贾蓉那脆弱的小心脏。干掉了贾珍,不是说就完事了。他还得把损失拿回来。这需要贾蓉的“配合”。 贾蔷这个人物,在红楼书中两个疑点。第一,他和贾珍的关系。红楼原书中写道:亦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 贾珍避什么嫌疑?贾蔷生的俊俏,有可能是贾珍的娈童。至于到底是不是,贾环现在也不清楚,也没有兴趣去搞清楚。 第二个疑点,贾蔷和秦可卿的关系。书中,焦大骂道: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扒灰确切无疑的是说贾珍偷秦可卿。当然,现在大仲马是偷不成了。 而养小叔子,红学家们众说纷纭。其中,贾蔷的嫌疑比较大。因为,他恰巧和贾蓉是兄弟,算是起来,就是秦可卿的小叔子。 但是,也有红学观点认为,焦大在前面一句已经骂了秦可卿,第二句不应该还骂她。再者,第一句的主语是骂贾珍,第二句,逻辑上应该是和贾珍地位对等的人,秦可卿显然不符合这个要求。尤氏倒是符合的。 还有,原书第九回,贾蔷的心里活动。他看到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在贾家的族学里面被欺负,他想的是和贾蓉的关系。他若是和秦可卿有一手,势必会有表现。秦钟可是秦可卿的亲弟弟。 而从贾环现在的角度来看:养小叔子的行为,不大可能是秦可卿。她之前和贾蓉夫妻关系好着。另外,她是贫女得居富室,多少眼睛盯着?养小叔子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贾环和贾蓉没说两句话,贾政的长随李十儿找过来,通知道:“三爷,太爷,大老爷、二老爷他们几个长辈在外头书房里等你。请你过去一趟。” 来了。贾府的会审。这是他处理这次手尾真正的考验。贾蔷那只是开胃菜。 贾环脸色平静的点头,“我知道了。蓉哥儿,你先料理丧事。后面找个时间我们再详细的谈一谈。” 贾蓉心一下子提起来,勉强的笑着,送贾环出了房间。 心里想着:要是贾环去给族老们严厉的惩罚,或者送官什么的,再回不来就好了,方才顺了他的心意。 … 宁国府的府邸规模和荣国府一般大。贾环从后花园会芳园起,穿过回廊、院落,往设在正门偏南处的书院而去。 一路上,依稀可以感受到宁国府的杂乱,臃肿、人浮于事。也能窥探到宁国府即将衰落的气息。贾蓉的能力明显不足。 到了外书房。精美的小院落中,游廊、花园、门墙,极其的精致。此时,已经候着一堆小厮。有贾赦的、贾政的、贾琏的。 贾环还看到贾代儒的孙子贾瑞。心里倒是奇怪,又恍然。原书中,红楼十年冬天,秦可卿染病,凤姐去看她。结果遇到贾瑞。贾瑞想撩凤姐,被王凤姐毒设相思局,一命呜呼。 贾瑞这种人死了就死了。贾环没同情他的想法。不过,现在贾珍死了,秦可卿没死。这小子怕是要多活几年。当然,他要作死,估计还得给凤姐弄死。 李十儿、钱槐留在屋檐下。贾环想着,进了书房里。 见贾环进来,贾政劈头盖脸的骂道:“孽畜!”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手尾(二) 五月七日上午,夏日炎炎。闻道书院内新建的讲师院内,罗向阳的讲师房中,书墨飘香。 公孙亮和罗向阳说着近日的原委。贾环走之前,留了一封信让都弘转交给他。信中贾环说:若是进了监狱,请大师兄帮忙奔走。附有方案若干。 给罗君子说完情况,公孙亮长叹道:“贾师弟都去了几日,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他知道贾环和荣国府的关系不佳,来找罗君子商量商量。 罗向阳在去年的院试中中了秀才。如今,书院改制,他在读书之余,兼任了书院讲师一职。几个月的休养,他又微微小胖,穿着青色的布衫。琢磨了一会,道:“公孙师兄,咱们去年大水时,所有人都没想着最坏的情况,子玉想着了。他留一封信,只是做最坏的打算。我想,以子玉的聪明,必然有布置。不会有事。” 公孙亮道:“唉,知道是知道。总归是心悬着。” 他和贾环的私交很好。 … 大师兄公孙亮和罗君子商量时,贾环刚好走进宁国府的外书房,扑面而来的就是贾政的一句“孽畜”。这让贾环心中有种“日了狗”的感觉。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原属于贾珍的外书房中,此时坐着五六位贾家的长辈。小的年纪都和贾政差不多。再有贾赦、贾政、贾琏三人。所有的小厮都在外面候着。这显然是秘密会审的架势。 贾环素来是不怕贾政的,截断要骂他的贾政的话头,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不等贾政回应,又向贾赦行礼,“见过大伯。”再向几位贾家的族老行礼,“贾环见过诸位长辈。”他参加过几次贾府的族祭。这些族老看得脸熟,但就认得贾代儒。 贾代儒年纪最老,再加上他穿着读书人的儒衫,比较好认。 贾环和人打招呼,贾政一口气给憋住,顿时气的胸膛起伏。 去年端午节给贾环顶撞,他气了一阵子就过去。他这个庶子性情很刚烈。但这次,他是真怒。十岁的少年给兄长送春-药,致使兄长死亡。成何体统!这么小就搞这些歪门邪道,他日后有什么脸面去见祖宗? 贾家的几名族老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都是冷着脸,没人回应贾环。贾代儒冷哼了一声。他是贾府族学里的老师,最见不得少年闹事。 贾赦一身褐色的锦袍,捻须道:“环哥儿,你珍大哥这事到底怎么回事?你把事情经过给我们讲清楚。” 站在贾赦身后的贾琏一阵无语。他敢肯定,贾环绝对给他父亲送了厚礼。这妥妥的是在帮贾环解围。没见政老爷都站起来要打贾环了吗? 贾环正要开口。 贾政不满的大喝道:“孽子,你还有何话可讲?事情还不清楚么?真是气死我。我养了你这不肖的孽障。与其等你日后作出辱没祖宗的事情来,我今日先将你打死了干净。” 贾环没有和贾政强辩,恭敬的低头站着。 贾府里历来教子都是非常严厉。贾琏稍有不如贾赦的心意,就要给贾赦打几下。而贾珍教训儿子贾蓉,更是近似于侮辱。红楼书中第二十九回,贾珍让小厮朝贾蓉脸上吐痰,再质问贾蓉。贾蓉垂着手,一声不敢言语。 贾环心里对贾政没有多少畏惧。但,他今天既然请了外援,和贾政言语争吵,殊为不智。 贾赦历来是不大喜欢他这个假正经的弟弟,心中哂笑,劝道:“二弟,三法司会审也要让人说话。且听环哥儿说说。我这几日听闻似有内情。琏儿,有没有这样的事?” 贾琏还能如何?他可没兴趣为这点小事给贾赦打。应了一声,顺着贾赦的话说:“父亲,我也听府里的下人乱嚼舌头,说些混话。” “哦?”贾政脸上浮起疑惑,将信将疑。 族老中的贾敕道:“下人嚼舌头,管什么?今日先商量怎么处置他的事情。我贾家少珍侄儿这个顶梁柱,要有多少损失?”这是和贾珍关系好的。 贾政沉吟着。他做人糊涂,但还是讲道理。 贾环适时的解释道:“父亲,给珍大哥送补药,并非是我愿意。当时,珍大哥要800两银子买我在东庄镇上开设的砖窑的五成股份。我要是不答应,他就要找我麻烦。我能怎么办? 升龙培元丹是补药。固本培元。不是春-药。我送药给珍大哥本是好意。当时,我说明了禁忌:服药三个月内要戒女色。琏二哥。神武将军冯唐的儿子冯紫英,我在书院的同学公孙师兄都在场。 珍大哥不听我的,非要服药,又不禁女色,我能有什么办法?” 贾环的理由很清晰:贾珍非要把补药当春药吃,管我什么事? 贾政一贯是不管事,宁国府里不少人都知道的消息,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场就愣住,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贾环。推敲贾环这话有几分是真的。贾环的聪明、脾气,他是深知的。贾环会乖乖的给贾珍送药讨好? 贾赦故意咳嗽了一声,说道:“好了,环哥儿,人死为大。有些话就不要说了。” 贾赦这话,话里有话。五名族老的表情顿时就各不相同。有的是恍然,还有这种内情?有的是不甘,总得教训下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真当贾家都是糊涂虫吗? 有的人则是担忧:贾珍玩女人的事情,贾家上下谁不知道?他老子贾敬一味修道,他都把东府翻过来了,也没人管得了他。现在就怕贾环再往深里说,坏了贾珍的名声、坏了贾家的名声。 贾环向贾赦行礼,道:“是,大伯。” 贾赦点点头,环顾了下贾府的族老,说道:“这事的隐情既然是真的。环哥儿有罪责,但无大错。我看咱们就不要追究、闹大。把事情压下去为好。” 贾赦袭爵一等将军,一品爵。他在贾家内说话很有份量。 五名族老和贾赦商量了几句。贾琏又说了张太医化验升龙培元丹的结果。药确实是好药。 一开始气势汹汹要把贾环打死了事的贾政在这样的结论面前,也只能是郁郁的长叹一口气。他总不能说贾环送补药给贾珍是错的。国朝送礼,送补药是没错的。但他的心情很不好,情绪给压着。 最终给贾环定下来的处罚是让他在贾珍灵前多祭拜几次。另外,帮着宁国府迎来送往,尽贾府子弟的义务。不能出了事,轻飘飘的回书院读书。要做点事情赎罪。 贾琏几次要张嘴,但最终都闭上,没有说话。这帮老爷真是发了昏。竟然把贾环留下来。 本来是会审,但是贾环有贾赦的配合,轻松过关。就在贾环心中稍微松口气时,贾政看着贾环头上的四方平定巾,脸色蓦然一沉,“你何时行的冠礼?” ...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手尾(三) 古时赐表字,行冠礼。从礼仪上说,冠者的年龄是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冠礼需要的参与人员包括:冠者、家中长辈、正宾、赞者、有司、宾客。 贾环的冠礼上,正宾是书院第二任山长叶鸿云,赞者是公孙亮,有司三人:罗向阳,秦弘图、易俊杰。观礼者为闻道书院的先生、弟子们。独独没有家里的长辈。 即便朱熹说过,“冠礼是自家屋里的私事,有甚难行?关了门,将巾冠与子弟戴,有甚难?”冠礼变的简单了。但,贾环至少要在冠礼后将此事写信告知家中的长辈。 但贾环并没有写信给贾政。他和三姐姐探春书信来往,是姐弟相称。和晴雯、如意的称呼是主仆。表字,无用武之地。这件事他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他本来就没打算和贾府的猪队友们一起混。 现在给贾政抓个现行。 贾环此时,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浅蓝色直裰,标准的周朝书生装扮。除了青稚的脸庞,小身板,这身装扮喻示着他已经行过冠礼,可以当做成年人来对待。冠礼本身的寓意就是成年。婚配、娶妾等事都是可行。 贾环知道这是个错处,但神情依旧平静,向贾政行礼,从容的说道:“今年三月初八,儿子在书院里的先生为我加冠礼,代业师赐表字:子玉。” 贾政心里一直以来压着的情绪爆发出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这个庶子一直拿这法子来对付他。数数看,这一两年有多少件事情?他确实是个读书人,不愿违背了本心。但是他也是有脾气的。 当即,贾政气愤的手指点着贾环,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可见你心里没当我是你父亲。罢了,我也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你我就此恩断义绝。” 贾环顿时一阵无语。 搞的好像你对我多好似的! 贾环心里对和贾政结束父子关系倒没有什么遗憾。但是,这件事不是他在乎不在乎的问题。在周朝,不孝是大罪,受人唾弃。 贾政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他在周朝根本没法混。很明显,贾政这是要和他拉清单、算总账。 贾环正要开口辩驳。 贾政摆摆手,说道:“你也不要说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我如今也管不了你。等日后酝酿到你弑君杀父,我担不起不管教你的恶名。早点撇开,大家清净。”说着,一甩衣袖,余怒未消的离开外书房。 这个变故很有点大。 五名族老都看的有些发懵。他们最初的想法是惩罚贾环。但最严厉的处罚,也不过是考虑把他从贾家族谱里除名。没有断绝父子关系这么狠。 贾琏看着沉默不语的贾环,心里摇摇头:政老爷虽则是暴怒时的气话,但环哥儿的麻烦大了。这件事解决不好,他没法做人。 贾赦好整以暇的喝口茶,笑眯眯的问贾环,“环哥儿,要不要我给你父亲说一声,将你过继到我名下来?”这是旧事重提。 贾环径直翻个白眼以对,“大伯还是不要说风凉话的好。”贾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心里正在推敲应对措施。 贾代儒看不惯贾环这个模样,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不孝,不义。贾环,我看你还是不要读书了。读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你看你,像个读书人的样子吗?” 倚老卖老。 贾环现在正给贾政搞的很狼狈,贾代儒不阴不阳的刺他这几句,让他立时心中有一股火气涌上来,问道:“敢问老先生是那一年的皇榜?” 贾代儒愣了下。这是在问是那一科的进士。他不是进士。 贾环拱拱手,讥诮的道:“原来老先生还没有登过皇榜。那么,请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桂榜?” 贾代儒沉默着。他也不是举人。 贾环继续问:“那再请问老先生在何处治学?” 贾代儒脸上很有点挂不住。贾环在问他是不是秀才。秀才都要在县学、府学、南北两京国子监中挂名。 贾环冷笑道:“在下授业恩师是举人,山长是两榜进士。授课先生俱是一时俊杰,谦谦君子。不是生贡,就是禀生。阁下连生员都不是,有何资格评论在下的学问?大言不惭!恬不知耻。” 贾代儒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手指着贾环,气的浑身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几名族老都有点看不过去。贾代儒一辈子到头都只是个童生。贾环这是骂人揭短。但他们却无法说什么。贾环的话难听,但道理很正。功名是硬道理。 贾赦笑呵呵的看贾环喷人。熟悉的语调,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可惜,贾环始终不肯和他一条心。否则,贾府尽在掌握中。 贾琏笑着摇头。合着你们今天才见识环哥儿的嘴炮功夫?凤姐儿那么厉害的人都给他骂得败退。你们能行?他今天本来是收着的,偏给你们惹出来。 贾环把贾代儒堵回去,转身就离开了外书房。这里的事情算是了结。给贾珍多祭拜几次,帮着宁国府迎来送往都是小事情。 他在回书院之前,要让贾政把断绝父子关系的话收回去。不然,麻烦无穷。他的后路还没布置好,暂时还要用贾环这个身份一段时间。 贾环心情不爽的出了外书房。外面的小厮都是打起精神看着他。十几道目光落在贾环身上。刚才政老爷气恼的走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吃瓜群众很关心。 钱槐上前,“三爷!” 贾环沉着脸点点头,带着钱槐出了外书房的院落,这时,寿儿急匆匆的跑归来,向贾环传话,“三爷,府里的老祖宗传你进去回话。” 贾母召见。 贾环眉头挑了下。 … 贾珍的丧事,大小事情极其纷杂。外面的事情,由贾蓉、贾琏、贾蔷等人帮着料理。府内的事情,则是贾珍的填房、遗孀尤氏料理。儿媳妇秦可卿辅助。 红楼原书中第六十三回,贾珍的父亲贾敬吞金丹去世,他的丧事就是尤氏一手料理,打理的井井有条。标题名叫:死金丹独艳理亲丧。“独艳”,这个评价是相当高的。 一般红学观点都认为:尤氏的管理水平和凤姐是不差上下。只是,贾珍在的时候,她因为身份、地位问题,不大管事。 秦可卿的评价中亦有:治家之才。这从她死后托梦,叮嘱王熙凤买祭田给贾府留退路,可以略窥一二。 宁国府的内事由尤氏和秦可卿掌管,贾环一进垂花门内就感觉到明显的不同。作为一名优秀的管理者,他对各司其职,效率,执行力这些东西很敏感。 贾环回府的事情,向来是贾府里的大事。更别说他这一回搞出大事来。上午时分,晴雯和如意一进贾府,贾府里就知道贾环回来了。而宁国府这边的消息要略晚些。 贾环进了垂花门,鸳鸯守在门口,带着他往里面贾母所在的小厅而去。 正在府内的一处偏厅中处理事情的秦可卿随即得到宝珠的汇报,当即将回事的张才家的打发出去,沉下心细细的想了一回,白腻温柔的脸蛋上浮起一抹愁绪。轻声道:“宝珠,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环叔有麻烦了。 她的公公贾珍在老太太面前不受待见。老太太不大可能为这事责骂环叔。但她知道去年年底,贾环告状让宝玉挨打的事情。她兄弟秦钟也牵扯在这件事中。 老祖宗怕是要借题发挥。 ...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宁国府内的第二关 秦可卿带着宝珠急匆匆的出了位于宁国府西路的偏厅,往中路正房大院而去时,贾环和鸳鸯正穿过宁国府内甬道、穿堂、抄手游廊,从垂花门往中路而去。 从春秋至汉代,士大夫的住宅都是严格的按照礼制布局。生活起居称堂,寝卧之处称为室。明清时期流行的四合院在布局上深受其影响。 贾环从外书房不远处的垂花门进入宁国府的内府,跟着鸳鸯要去的就是中路的正房大院。贾珍和尤氏的住处。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都在那里。 贾环自去年端午节和鸳鸯见了一面,有一年时间没见她。再见时,发现她似乎又多了几分女孩子的美丽。比贾环脑海里的87版红楼的金鸳鸯还要美丽上几分。穿着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肌肤白腻。她今年差不多有十六七岁吧。 贾环和鸳鸯的关系不错,问道:“鸳鸯姐姐,老太太要见我,是要说什么事情?” 贾环这是明知故问。贾母找他什么事情,他心里有数。 鸳鸯让随行的两个小丫鬟在前面带路,放缓脚步,轻声道:“三爷,宝二爷在年后养了一个月。你仔细些呢。老太太正在气头上。” 能有什么事啊? 三爷在去年春节前告状,说宝玉和秦钟两个有染,这不利于子嗣,挑唆着老爷将宝玉打了一顿。老太太心里一直有火气。恰巧三爷近日要回来祭拜珍大爷。今天正好赶上。 她虽则是站在老太太的立场上,但是三爷和宝二爷的事情,她现在可不会搀和。教训还不深刻么?袭人现在每晚得空,还辛苦的帮三爷做鞋子。宝玉要三爷的大丫鬟晴雯一事,确实做的不对。 再一个,她现在和三爷的关系还不错。透漏些消息,并不损伤老太太什么。 贾环就点点头。他心中只是猜测,有鸳鸯的话,那就可以确定。心里立时有些谱。 鸳鸯抿嘴笑了下,道:“三爷,你和珍大爷这事,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是贾母的大丫鬟。关于东府珍大爷是怎么死的,她自是知道内情:是三爷送了补药升龙培元丹给珍大爷。药是好药。太医院都给了定论。偏偏珍大爷当那种药吃,结果一命呜呼。 当然,就她估计,三爷八成是故意的,算着珍大爷好色如命。三爷明说了禁忌,珍大爷自己吃药吃死了,这事怪不到三爷头上去,又没瞒着他。 珍大爷要抢三爷在东庄镇的生意,这做的太过。贾府内,像她这样知道缘故、内情的,持中立立场的很多。她是觉得,三爷十岁的年纪就把心思用在搜罗那些药物上,实在是有点怪异。太早熟。 贾环心思何其的敏锐,一听鸳鸯的话头,就知道她的立场,微微一笑,说:“谢谢鸳鸯姐姐理解我的苦衷。” 鸳鸯是聪明人。他刚才在族老面前说他是被逼得讨好贾珍那种鬼话,就不用拿出来说了。不过,鸳鸯估计只知道内情,而不知道内幕。知道内幕的话,现在多半会有些敬畏他。 内情和内幕,隔了一些细节。这些细节组合起来,就是人性的放大器。另外还有一些猜测,这属于自由心证的范畴。归纳起来,内情和内幕的区别在于,他在这件事中的主观性占比是多少。 贾环对弄死贾珍,没有心理负担。 倒不是说贾珍是坏人,所以他心安理得的干掉贾珍。而是,因为贾珍要侵夺他的核心利益。他有足够的意志和勇气来保护他自己的核心利益。而事实证明,贾珍得寸进尺,欲壑难填。他的决定没有错。 贾环和鸳鸯边说边走,抵达小厅外。 … 宁国府正中的正房大院中偏左的一处小厅中,窗明几亮。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尤氏几人坐着喝茶,丫鬟、婆子们环伺。计有:琥珀、翡翠,杏儿,金钏儿、彩云,平儿、丰儿,银蝶儿。 厅中气氛沉闷。居中而坐的贾母沉着脸。她满头银发,穿着暗金色的袍服,带着褐色的抹额,很富态的一个老妇人。 贾母不是在为贾环送补药给贾珍致其死亡的事情生气。她知道些贾珍素日胡闹的事情,并不喜欢这个孙辈的贾家族长。吃补药吃死了,也是有缘故,不能全怪贾环。 她也不为贾珍死亡,贾府的声势有所衰退生气。贾府如今的权势早就不比从前。她经历过贾府最辉煌的阶段,心里很清楚。 贾府当前权势的根基除了宁荣二府的旧友、老关系的人情往来外,主要还是靠王家王子腾的支持。贾珍一个空头三品爵的将军,在五军都督府没有实权,影响不到贾家的根基。 她是在为贾环竟然敢唆使他父亲打宝玉而生气。宝玉是她的命根子。今天,她非得要贾环这个庶孙好看。 她这个庶孙名满京城,九岁就是童生,虽则没有进学,称一句少年才俊并不为过。但他是心态不正,总想着和宝玉争长短。宝玉是他的兄长,要敬着。他倒好,竟然去告状,害的宝玉挨打。 简直是岂有此理! 鸳鸯和贾环走小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环身上。压抑的气氛仿佛是绷到极点。贾环就是承受压力的那个点。 贾环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浅蓝色直裰,一副标准的书生打扮,躬身分别向贾母、王夫人行礼:“孙儿见过老祖宗。”,“儿子见过母亲。” 他是不愿意跪的,能免则免。 贾母的“斗争水平”自然是比贾政要高超,冷着脸不理贾环,转脸对尤氏道:“我早说过你,要劝着珍哥儿,不能由着他胡来。现在好了,吃补药吃死了。不可笑?府里还要压下来,不敢让人到处说,怕坏了他的名声。” 尤氏盘着牡丹发髻,穿着白色的孝服,三十多岁的美妇。这时,给贾环牵连的受无妄之灾,站起来,低头垂手,不敢言语。 她作为贾珍的填房,一贯是不管事,也无法违逆贾珍。在贾母面前也没有面子。此刻,被充当道具,指桑骂槐,心情很有点复杂。 她知道贾珍死去的内情。 要说对贾环有多么恨,倒也不见得。她和贾珍的夫妻感情一般。但要说不恨,那也不对。贾珍在,她衣食无忧,一辈子都有着落。贾珍不在,袭爵的贾蓉又不是她亲儿子,没个依靠,她后半生怎么办? 别看她此时治丧时,大权在握。但夫死随子,等丧事完,宁国府内的大权,于情于理都要还给秦氏。 据说秦氏和贾蓉的关系现在很糟糕,有贾珍、宝珠、瑞珠的原因在里面。但是,女人最终不依靠男人怎么活?秦氏迟早会原谅贾蓉。 贾母指桑骂槐的骂尤氏,实则是在骂贾环。 尤氏站着,不出声辩驳。 贾环亦是不出声。若是挨一顿骂就能把手尾处理干净,那他是赚大了。今天到宁国府来祭拜贾珍,贾蔷那点刁难算是开胃菜。刚才在外书房是第一道考验。 他有贾赦的支持,贾家族老这一关算是过了。但是贾政那里,还有问题。贾政指责他冠礼不通知家里,不过是找个由头发火,实则还是心中对他的不满的总爆发。是和他拉清单,算总账。 现在,这里是第二关。他作为贾府里的庶子。祖母、嫡母,对他是有处置权的。 贾母骂了一回,累的气喘吁吁,接过鸳鸯递来的茶碗喝了一口,说道:“环哥儿,你别在我面前装无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送补药给你珍大哥就没安着好心。” 贾环不答,只是低着头挨骂。 贾母懒得再和贾环废话,她心里成见很深。不是骂几句就能消得了气,吩咐道:“去把他老子找来。我是管不了的,叫他老子来管。” 当即,琥珀就带着人出去找贾政进来。 王夫人穿着石青色的对襟褂子,面貌、年纪比尤氏大得多,一幅贵夫人装扮。此刻脸色平静。 她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多半是要叫老爷痛打贾环一顿,才肯消气。但是在心里,不管老太太多么不待见贾环,始终还是拿他当贾府的子弟看。只要贾环有本事,老太太不会拦他上进的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 但是,她心里有更多的想法。一劳永逸,轻省点不好?现在是个好机会。 王夫人对贾母道:“老太太也不要太气着。我养了这么个儿子。这些天,心中也是五内俱焚。对不起,他珍大哥。他大伯早前说环哥儿是贾府里的读书种子,他去年竟然没下考场。可知,这话是不准的。 我想,他珍大哥的死,死的太蹊跷。公开的话且不说。府里私下,我认为要好好的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若是环哥儿的责任,一定要严惩。” 王夫人说完,贾母没有表态。厅中一阵沉寂。 很多人心里都明白太太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是要查环三爷,环三爷是说不清的。而严惩,八成是逐出府,从族谱除名。据说,前些天,族老们就是这么商量的。 这是非常严厉的表态。 显然,继贾政之后,王夫人也要和贾环拉清单、算总账,发起致命一击。 ...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成本问题 贾环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叹口气。宝玉在贾府的地位就是高啊!他挑动贾政打宝玉,出了一口恶气,但同时将王夫人、贾母得罪的很深。 贾母这架势怕是要让贾政把他痛打一顿才心里畅快、舒服。而王夫人则是抓住时机,痛下杀手,打算将他赶出贾府。这自然是再也威胁不到宝玉的地位。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从根子上来说,还是因为他的社会地位太低。去年没能成为秀才,到现在还是个小童生。给人揉捏的成本太低。 至于名满京城,相信王夫人、贾母这样精通权利斗争的人不会被唬住。名气和实力不是一回事。 但凡对官场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越是和领导关系的密切,越是低调。那些被宣扬开的消息,反倒多半是虚假。属于扯虎皮 贾环暗中捏了下他衣袖里山长张安博的名帖。他手里是有张真虎皮。 贾母不表态。她并没有驱逐贾环的想法。贾环只要还姓贾,就和贾府脱不了关系。他日后真有本事冒出头,贾府就可以受益。 王夫人以目示王熙凤。示意她这个侄女帮腔。 王熙凤穿着珊瑚红的褂子,身姿修长丰盈,微微向后倚坐在椅子上,略显的她酥胸丰盈挺拔,很有美少妇的风韵,明媚动人。这时,见王夫人看过来,立即坐正,低头喝茶不语。 开玩笑!她可是知道珍大哥死亡内幕的人。看到贾环,心里就幽幽的冒凉气,全力戒备,还当先锋去得罪贾环,她得有多傻? 只要她还是琏二爷的妻子,她姑妈就换不了她。 王夫人心里浮起深深的恼怒。凤姐儿怎么回事?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竟然不肯帮腔说话?以凤姐儿的嘴皮子,要说服老太太把贾环驱逐不难。 王夫人看了一眼尤氏。这是帮贾珍报仇的机会。尤氏难道心里没点想法,藉此捞足下半辈子在宁国府过活的资本? 尤氏刚站着给贾母骂了一通,刚坐下来,见王夫人看过来,亦是低下头喝茶。她的性格,并非王夫人那样的强人性格。她并没有闹大、追究贾环的意思。 尤氏性格中的软弱,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 其一,贾珍在宁国府里不管怎么闹,她是不敢管的。其二,书中第六十五回,贾珍同意贾琏偷娶尤二姐,她是不同意的。但仅限于此。其三,书中第七十五回,贾珍以射箭为名,在家里聚众赌博,尤氏不仅不劝,还偷偷的去看。 其人的性情,由此可见。 她的身份和邢夫人一样。都是填房,都没有子女。但她不是一味奉承贾赦的邢夫人,知道反对,但不会强劝。她有管理才能,但又和凤姐不同。这便是东府的珍大奶奶,尤氏。 王夫人一看尤氏的反应,心里的怒气涌起来。很有点“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意思。 坐在王夫人身边的邢夫人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王氏这个脸可是丢大了。提个建议出来:老太太不应,凤辣子不应,尤氏不应。嘿,她自然也是不应的。 贾赦早就交代过邢夫人,不许说贾环的坏话。他对他的夫人是个什么斗争水平很了解。就没吩咐帮贾环说好话这种高难度的任务。 局面就这么诡异的僵持着,安静着。 贾环固然只是一个童生,但是他在贾府里斗争出来的地位、威名都是还在的!腰板不硬的人,不敢对他吆喝。 众人都在等待着贾政进来。 话分两头说。贾政从宁国府气冲冲的外书房出来,带着长随李十儿等人返回荣国府。到了府内,一个人到小书房梦坡斋中独坐,将长随都留在外面候着。 书中布置的雅致,有书架、书桌,床榻。贾政坐在书桌后,想着儿子的事情,心中悲愤难言。 贾珠是好孩子,早早的进学,最适合承接他的衣钵、家业,可惜早逝。 宝玉容貌俊逸、又生的聪明,深得老太太、太太的喜欢,但这让他越发的难以管教。一有事,就护着。宝玉就没有好好的用心。整天说些奇谈怪论。算是岁数还他也不下定论。但心里终究是悬着的。 庶子贾环,前几年除夕时做了首好诗,就像开窍一样。聪明、上进,肯吃苦,现在更是名满京城。有诗名、有神童之名,有才能之名。贾府素来和都察院有来往。齐右都御使的称赞,他亦是听过。 但就是这么个出色的儿子,今天把他气个半死。他权当没有这个儿子。 第一,这个孽子,眼里何尝有他这个父亲?说一句,他要顶两句回来。算算有多少回在人前顶嘴、质问、反驳?令他毫无做父亲的脸面。简直是混账之极。 第二,这个孽障,年纪越大,越发的骄狂。当他不知道,怎么和贾珍起的冲突?不就是因为贾珍提议裁掉他在府里的用度“敲打”他吗?才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他送药就没安好心。简直是胆大妄为,张狂至极。 这样搞,日后谁敢管他?谁能管他?说他日后弑君杀父是夸张了些,但以他现在展露出来的能力、性格,招惹大麻烦、败坏门风的事,日后肯定是会有。这样的儿子,他宁愿没有养过。早点丢开手,大家都清净。免得让贾府都给他陪葬。 贾政想着自己如今快五十的年纪,后继无人,心中悲苦,几乎要落泪。他日后又何面目去见祖宗。 正悲伤着,外面的小厮来回,说贾母找他。当即坐马车进宁国府,到正房大院的小厅中。 贾政进来时,小厅中沉寂的气氛微微一松。刚才大气不敢喘的丫鬟们现在都敢喘口气。因为所有的压力和焦点都会转移到当事人,贾环身上。 此时,秦可卿带着宝珠已经到场。她坐在尤氏的下首。身姿纤巧、窈窕。穿着白色的孝服,俏丽无端。气质中又带着美人的娇媚。国色天姿。 秦可卿白腻、圆润的脸蛋上神情平静。但实则,她心中已经是忧心如焚。可这样紧张的态势下,她能说什么?怎么帮环叔?这里就属她的辈分最地位最低。 贾政走进来,看到低头站着的贾环,冷哼一声,向贾母行礼,“儿子见过母亲。不知道母亲叫儿子来有什么事情?” 贾母用力的顿了下她手边的拐杖,怒声道:“你说什么事情?你养的好儿子!我是管不了的。你父亲当年是怎么管教你们的。你带回去好好管教一番罢。” 贾政道:“母亲不必生气。我已经与这孽子恩断义绝。不做他父亲。管教是管教不了。让他自己去吧。” 贾母就是一愣。她没想将贾环赶出贾家啊!她是想要贾政把贾环打一顿,好为她的好孙儿宝玉出气。 贾政看贾环一眼,语气萧瑟、淡漠的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走吧。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儿子。” 贾环并不为贾政的语气所动。他从进来开始,除了打招呼,一直都没有说话。现在,贾母也将贾政叫来,是时候摊牌了! 他心中已经酝酿好处理方案。 贾环沉着的向贾政躬身行礼,说道:“父亲要管教儿子,儿子如何敢不领?但断绝父子关系这样的话,儿子受不起,恳请父亲收回。” 他这么说,是表明他的态度。 贾政冷笑道:“你有什么受不起的?事到如今,你也别说什么乖巧话,我心意已决。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消受不起!”语气愤懑。 贾政的话说的很死。但贾环心里并不畏惧。即便是贾政要给他扣一个不孝子的帽子,并且他也还要用贾环这个身份一段时间。那又如何?他怎么可能被贾政这个泥菩萨给唬住? 当即,贾环不再理会贾政,转而面向贾母,朗声说道:“老祖宗、父亲要责罚,孙儿甘愿领受。不敢有怨言。但珍大哥的死,孙儿不敢应承责任。 当天喝酒、送药之时,琏二哥,冯紫英,公孙师兄、蓉哥儿都在场。我也再三向珍大哥说明、强调服药的禁忌。这个情况,我刚才已经向族中的长辈们说明。” 贾环的意思很清楚:当天在场的证人众多,你们要拿贾珍这事给我扣帽子,也要问我答不答应? 贾母看似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精光。贾环的话,软中带硬。此时,她也恍然的记起来,她还没问外面什么情况。 贾环仿佛没有看到贾母的神情,接着道:“珍大哥如何侵夺孙儿在东庄镇的作坊、店铺,这些事,孙儿觉得不必再提。只是恳请老祖宗让父亲收回成命。若是背上不孝的名声,孙儿如何在外面立足?” 贾母的脸色顿时就沉下来。贾环在和她谈条件。她是老于世故的人精,岂能听不懂贾环的潜台词? 你要是让我背着不孝的名声,那贾珍的名声,你就别想要。兄长侵夺兄弟的资产,最终闹出一死一不孝的事情,传出去看你贾家还有什么脸面? 王熙凤垂着眼脸喝茶。环老三还是那样的厉害。想要通过老太太逼着老爷收回话。但,有个问题,要坏贾家的名声,谁会帮你传出黑材料? 下人私下里嚼舌头,几个秀才嗡嗡,能动摇得了贾府这样的百年世族的根基? 王熙凤为贾环的策略叫好,但心里还是不看好他今天能过关。因为,以她对老太太的熟悉,估计老太太现在心情很不好,要发飙。未完待续。 ...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真正的底牌 王熙凤看得出来的问题,尤氏、秦可卿这两个聪明的女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但两人的心情各不相同。 尤氏一听贾环的话头,心都提到嗓子眼。环哥儿的脑子有多么聪明、厉害,她两年前在西府里亲眼见过。既然环哥儿有把握拿出来交换,只怕还知道些老爷(贾珍)别的事情。比如:和二姐、三姐的事,甚至和秦氏的事,他都有可能知道。 鱼死网破的话,这要是抖出来,老爷的名声绝对会被毁掉。 尤氏当即就想出声恳求,但看到贾母、贾政的脸都是板着,酝酿着情绪风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秦可卿的心情则是紧张难言。心脏仿佛给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是担心环叔将公公贾珍想要偷她的事情说出来。而是环叔这样说,只怕会激怒老太太!他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和老太太谈条件,怎么看都像是挑衅? 坐在小厅右侧椅子上的邢夫人没有看出场面中的奥妙,她只看到贾环提出交换条件这一层。心里还叫了一声“好”。 而王夫人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哂笑一声:贾环这是自寻死路。老太太活了六七十年,她能受你这个小孩的“撩拨”?黑材料,也要能传得出去才有用。 贾环自然很清楚的知道,如果撕破脸,贾母有能力分分钟教他做人。在庞大的贾府权势面前,他还有些渺小。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从袖袋里拿出山长张安博的名帖,双手呈上,“孙儿在书院读书,有幸跟随山长学习春秋。这是山长的名帖。” 师生关系,历来是文官系统中最为牢固的关系。儒家讲的就是:天地君亲师。 贾母深深的看贾环一眼。贾环的山长是一名老牌进士,她有所耳闻。但,这还不够。不足以平息她对贾环挑衅她的怒气。 到目前为止,她依旧视贾环为贾家的一员。这种有潜力的孙辈,她不可能赶出贾家。他只要还姓贾,将来就脱离不了贾家的痕迹。但,她要以长辈的身份严惩、教训他。 贾政的消息比深居在内宅中的贾母灵通,本来还酝酿着怒火的神情微变。京师名儒张安博,此时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任顺天巡抚,是朝廷重臣。他这个庶子竟然是张安博的弟子。这又如何不让他吃惊? 鸳鸯上前去将名帖拿过来,转交给贾政。贾政看了一眼就知道是真的,对贾母回道:“是顺天巡抚、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帖子。” 贾母出身权贵世家史家,对本朝的官名,大小,地位还是有了解的。沉着的脸顿时就有点僵硬。一口气堵在喉咙里,然后降下去。 贾府的权势自是不怕顺天巡抚。但一个正四品,穿红袍的文官,朝廷重臣,如果开口说贾珍的坏话,贾珍的名声肯定是毁掉。她得承认,贾环刚才不是挑衅,确实有资格和她谈一谈条件。 王熙凤对贾母多熟悉,立即就知道贾环赢了。成功的将老太太的怒气给堵住。并且,小落了下老太太的脸面。 王熙凤微微瞪着丹凤眼睛看贾环,惊讶无比。贾环手里竟然藏着这张底牌!好小子!今天又要脱身了。幸好,她这次没有当先锋。 贾环背后有三个人帮他吹过名气。都察院的二把手齐右都御使(正二品)说:闻名天下之日不远!北直隶沙提学(正四品):英资少年,雏凤清声。皇室的远亲,京城中的富贵闲人龙江先生,他帮贾环吹嘘诗名。 但吹嘘名气,不代表会帮贾环担责任,抗事情。她估摸着老太太、太太、老爷心里都有数。然而,谁有能想到,他既然得到其山长,一个巡抚的赏识。拿到名帖,这是鼎力支持的态度。 尤氏心里念声佛:这下好了。环哥儿拿出这张够份量的名帖,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她不用担心丈夫死后的名声受损问题。 坐在尤氏下首的秦可卿情绪一下子放空,心中长长的出口气,浑身都有点发软。偏偏脸上还要保持淡然的神情,真让她难受。环叔果然厉害!做事情,滴水不漏。这下,应该没问题了。 贾环并不知道厅中各人的心理活动,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将要说话的话说完。然后等待贾母的裁决。他有七八的把握,贾母会让贾政把说出来的话收回去。 因为,他的交换条件中,明确的说了:打,随你打;但别我扣帽子,也别坏我的名声。 他对贾母的斗争策略,并非一味的刚强,而是软中带硬,柔中带刚,斗而不破。其实,他从贾母的话中,大约也能推测的出贾母对他的态度:并没有要将他赶出贾府的意思。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这番话,其实给了贾母一个台阶下。可以堵住贾政的嘴。贾政总不能说不管贾珍的名声吧? 贾母脸色僵硬了一会,缓缓的开口问道:“政儿,你们在外面怎么商议的?” 贾政见贾母问,就将情况说了一遍。 族老们都认可贾环的说法。最主要的还是他大哥贾赦认可贾环的说法。处罚很轻。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多给贾珍祭拜几次。第二,帮宁国府迎来送往,尽贾府子弟的义务。 然而,贾政心中还有余怒,说道:“母亲,他珍大哥的事情就不必说。这个孽子行冠礼,这么大的事情,我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知道。他何曾拿我当他的父亲?这样的儿子我不要也罢。” 他不肯低头。 贾母沉默不语。厅中众人微微响起一阵哗然的声音。所有人这才明白贾政发飙的缘由。 鸳鸯的眼睛偷偷的看贾环一眼,心里无语:三爷,你这是作死呢!你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贾环心中平静,这是他的一个失误。但也没有上升到目无父亲的地步。难道贾政还准备了为他赐表字吗?估计贾政想都没想过这事。 他只是行个冠礼,又不是在外面偷娶了小妾什么的。贾政不过是找由头,拉清单、算总账,发泄心中对他的不满而已。 贾环向贾政行礼道:“儿子这事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请父亲责罚。” 贾政铁青着脸不理贾环。 “啧!啧!”王熙凤心里感叹两声,贾环这句软话放出来.简直又是给老太太送台阶。好水平!珍大哥死后的名声对贾府而言,是个面子问题。要说多重要也不见得。但相比较之下,肯定比政老爷的一时怒气要重要。 秦可卿脸色越发的平和、温柔,借着喝茶掩盖她的情绪。她是希望环叔脱险的。背个不孝子的名声,别人怎么看环叔?肯定不行呢。 但这时,贾政进来后一直没说话的王夫人淡淡的道:“环哥儿,你既然眼里没有你父亲,怕也没有我这个母亲,就此断了关系也好。至于,你说你珍大哥的名声,我看你那个药,还是要好好查。或是有毒也未可知。” 小厅原本稍稍缓和的气氛顿时又重新紧张起来。琥珀、翡翠,杏儿,金钏儿、彩云,平儿、丰儿,银蝶儿等人收着气息。不敢再出声。贾母、邢夫人、贾政、尤氏、秦可卿各自想法不同。 王夫人的话是在威胁、恐吓贾环。如果要鱼死网破,那你就做好被入罪的准备。背着不孝子的名声,还是可以活着。被入了罪,进了监狱,你自己想想。 王夫人拿死亡威胁他啊!贾环只想说两个字:呵呵。 红楼原书中,写明王夫人害死的人有两个:金钏儿、晴雯。林黛玉的死,逻辑上和她脱不了干系。心黑手毒。但他又岂会被王夫人吓住? 像王夫人这种生活在内宅的妇人,搞宅斗、搞阴谋是一把好手。但她懂什么叫死亡? 贾环当即转过身,先向王夫人行礼,再直视着王夫人的眼睛,说道:“母亲,我听闻薛蟠大哥来京之前在金陵喝令随从打死了人,抢到了现在跟着薛姨妈的丫鬟香菱。不知道舅舅愿不愿意就这件事和我的老师在朝堂上说一说?” 贾环突然扯起薛蟠,并非是和王夫人绕弯子。 在所有的官宦家庭中,所有的资源都要为官面上的扛鼎人物服务。比如:商业金钱、子女联姻等等。王夫人有胆量为驱逐他这个庶子的小事,给王子腾带去一个政敌? 贾环确定她不敢。 她只是王子腾的妹妹,不具备资格,为王子腾选择政坛上谁可以作为敌人,谁可以作为朋友。 王夫人看着贾环,心里涌起一阵恼怒,垂下眼帘,不和贾环对视。她不可能擅自给兄长树立一个四品文官的对手。谁都知道文官都是有关系网的。不是一个人。她需要回去和兄长商量商量。 贾环将王夫人给喷回去之后,不再说话,等着贾母决断。台阶他已经给贾母搭好。 贾母心里权衡了一下,对贾政道:“你都听到了。你儿子厉害的很呐!断绝父子关系的话就不要提了,带回去好好管教!”说着,阴着脸,带着鸳鸯、湖泊、翡翠等人离开。 满屋子的夫人、丫鬟起身跟着相送。顿时,屋中清扫一空。就剩下贾政和贾环两人。 贾政迫于贾母的命令收回他的话,但是贾母临走前暗示他狠狠的打贾环一顿,他却是没什么兴趣。他打宝玉,是爱之深、责之切。他心里不拿贾环当他儿子,那有兴趣打他? 贾政看了贾环一眼,“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拂袖离开。他心情很抑郁,说出去的狠话给逼着收回来,谁能不抑郁? 看着贾政消失的背影,贾环轻轻的叹口气,坐到一把椅子中休息会。心累。他这早上经历了多少事情?刚才和贾母、贾政、王夫人斗一回,真是费脑子。 说到底,他弄死贾珍,管你们这些人屁事?一个个都在借题发挥。山长这个靠山、底牌丢出来,这帮宅斗达人,应该会消停会。 所有这一切的根源,还是他的社会地位太低。他要尽快拿到举人功名。否则,在贾府的处境始终处于一种让人很不爽、很别扭的情况中。 两关闯过。接下来,该是收获时间了。 ...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反应、待遇 送走气咻咻的老太太,一脸不得要领的邢夫人,心事重重沉着脸的王夫人等人,尤氏和秦可卿两人带着丫鬟们重新回到宁国府的内宅中。 夏季的阳光炙热,而花园、回廊、院落中阴凉、幽静。将近中午的饭点,尤氏吩咐道:“环哥儿要留下来帮忙。他如今在西府里也没个住处。你安排下吧。” 秦氏刚才的反应,她坐得近,可是看得清楚。秦氏得了贾环的计划,从府里出逃到香山上的栖霞观,为贾环担忧倒也正常。 秦可卿嘴角轻轻的笑意泛出来,温柔的道:“嗯。”她心中在为环叔过关感到高兴。 … 关于贾环处罚的结果,在很短的时间传遍宁、荣二府。围绕在贾环身上的争议消失。这个结果其实就是下了定论:他送药给贾珍的责任不大。 贾府中,正在屋里装病,拉着进来问候的如意问东问西的赵姨娘忍不住长长的松一口气,骂道:“环哥儿那个蛆心的孽障,出去了就不知道回来看老娘。” 年前宝玉给环哥儿告状被老爷打了一顿。她这几个月给害的时不时的装病,避免给老太太、太太骂。不过,她看到宝玉挨打心里很快意。 小鹊、小吉祥、如意三个丫鬟都是笑。姨奶奶就是这个德性。不高兴了骂,高兴了还是要骂。 赵姨娘吩咐道:“小鹊,中午去厨房里要壶酒来。” … 探春房中,探春正在仔细的问晴雯东庄镇的情况,贾环的情况。贾环将她的信压了好几个月。一直没回信。直到珍大哥出事,她恍然明白她这个三弟弟的苦心。 翠墨快步进来,笑吟吟的道:“姑娘…”将贾环被处罚的消息说了一遍。 晴雯俏丽的笑起来。她知道三爷会没事。但听到具体的消息还是高兴。而三姑娘听到翠墨带回来的消息后,笑容灿烂,明丽无端。 探春笑着道:“晴雯,你中午别走,就在我这屋里跟着侍书、翠墨她们一起吃饭,我下午还要问你话呢。” … 黛玉房中,清香袅袅,微风习习。宝玉在黛玉的房中和她玩耍。紫鹃从外面进来,笑道:“姑娘,二爷,外面传了环三爷的消息进来,要不要听?” 林黛玉知道她这个大丫鬟素来敬服环哥儿,抿嘴轻笑,“这要问宝二爷呢!” 宝玉自是答应下来,听紫鹃说完处罚,,嘲讽的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的手段多高明、”随即,又将话题转移道:“妹妹中午要吃什么?” 他是很聪明的人,知道贾珍多半是被贾环设计了。心里有些阴影。幸好林妹妹解开他的心结,“你日后只不吃他的东西,又怕什么?府里的厨子敢听他的话?他真要那心思,老祖宗、老爷、太太岂会不管?” 林黛玉轻笑,明媚多姿。这件事,她是中立者。 … 梨香院中。薛姨妈正慌忙的拦着不知道从哪里吃酒回来听到消息的薛蟠。 薛蟠晃着大脑袋,抓起一根门闩叫嚷道:“我喝令打死人又怎么了?我送给他抓。他环哥儿有本事动我试试。” 薛姨妈骂道:“作死的孽障。他和你姨妈说话,干你什么事?惹到你哪根筋上?” 她这个儿子是真蠢。贾环和她姐姐的话,是互相威胁,最终不会有事。而一旦有事,她儿子做为当事人,能落得好?偏他还要叫嚷、大闹。 薛宝钗在一旁劝着母亲。 … 贾府里得事情,贾环并不知道,在小厅里坐着休息了好一会。秦可卿的大丫鬟宝珠带着两个小丫鬟找过来。 宝珠向贾环行福礼,心中的感激自然的溢到脸上,笑着问道:“三爷,你的午饭在那里摆呢?另外奶奶让我问三爷喜欢什么样的屋子。她好安排三爷的住处。” 贾环微怔了下,随即笑笑,道:“住处,安排清净点吧。午饭随便对付一口。我睡个午觉再去外面帮衬。” 秦可卿在道观里只是个普通女冠,没什么地位,可回到宁国府就算是女主人。他也不矫情,享受秦可卿提供的生活便利。至于,帮贾蓉迎来送往,他并不热心。他另有盘算。 宝珠出去回了话,过了一会,领着贾环到宁国府东侧的一间小院。小院过一个长甬道就可以出垂花门,去外面做事。院落里的花园精致优雅,尽显昔日国公府的气派。 宝珠指挥七八个丫鬟们铺床、布置帷帐,焚香洒扫。等收拾出来后,给贾环在小院正厅的八仙桌上摆饭。 四盘精美的菜肴:燕窝火熏煨豆腐、鸡髓笋、风腌果子狸、酒酿清蒸鸭子。米饭是红米。又有米粥一碗,配椒油莼齑酱。 红米是御田胭脂米的别称。煮熟后色红如胭脂,有香气,味腴粒长。为内膳所用。 风腌果子狸是一道名菜。《随园食单》中说:“果子狸鲜者难得。其腌干者,用蜜酒酿蒸熟,快刀切片上桌,泔水泡一日,去尽盐秽,较火腿觉嫩而肥。” 鸡髓笋的做法是:用鸡之骨架敲碎吊汤,入鞭尖笋加调味烧成。这是江南吃饭。 酒酿清蒸鸭子,是贾府里常常食用的风味。红楼书中第六十二回,厨娘柳嫂为讨好芳官,送了这道菜。 椒油莼齑酱,椒油就是花椒油。这道菜的制作方法是取莼菜洗净,沸水焯掉,细切末,加花椒油、酱、醋等调味品煎成酱。这是江南风味素菜。 菜肴不在多,而是在其折射出来,浸润着富贵气的格调、讲究,精致。这妥妥的是贾府里最高级别的主子待遇。秦可卿有心了。 贾环微微一笑,细细的品味美食。 … 就在贾环吃饭的同时,贾蓉、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几人在宁国府里的一处花厅中吃饭。几名小厮候着。此时,族老们处罚贾环的结果早就传过来。 贾蓉对着满桌子的佳肴无心下咽,一脸的忧伤,顿足道:“族里怎么会让他留下来,真真是要命。琏二叔也不劝劝。” 贾蔷等人不明所以。贾蔷道:“蓉哥,你怕什么?他要胆敢作怪,看我们几个怎么收拾他。” 贾琼,贾琛,贾璘都道:“就是,就是。” 贾蓉一脸的哭笑,说道:“你们不懂。我说不出来你们不信,过两三天坐在我们桌子正中间吃饭的就是他。” 他去过东庄镇,对贾环的处事能力有些了解,非常的厉害。把贾环留下来,别说什么迎来送往的鬼话,最后,话事权肯定要给贾环收走。除非,他们这几个愿意受累,不愿意轻松着。可停灵要停七七四十九天啊,谁受的了? 再者,在他知道父亲死去的内幕,内心里很畏惧贾环。整天对这么个恐怖人物,陪着小心、笑脸,难受不难受? 所以说,族老那些人都糊涂。 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几人都是惊讶的看着贾蓉。 … 同一时间,宁国府的大总管赖升在中午时分偷了空,回家中找大哥荣国府的大总管赖大喝酒、说话。 按理说,贾珍死了,要禁酒。但赖家兄弟两并不大忌讳这个,在家中的小房间中摆了几道小菜,上了酒。小厮、丫鬟都撤出去。 赖升喝着酒,满脸愁苦的模样,“我本来算着还能逃过一劫。他那有功夫理会我这样的小角色。天知道那些族老们怎么想的,竟然要留他在府里帮忙。哥哥,我这心里苦啊!” 赖大的年纪比赖升要大些,穿着青袍、一副管家打扮,皱着眉头道:“你当初办差就办差,何苦说那些风凉话。” “我…,那不是没忍住吗?”赖升叹了口气,抑郁的喝酒。 贾环是什么人?手段凌厉。他连珍大爷都干掉了。岂会放过他这个家生的奴仆?他将贾环得罪的有点狠。 赖大想了想,安慰道:“也不要吓着自己。你在蓉哥儿那里多下点功夫。过了这几日就没事。真有事,两府上头还有主子呢。” 赖升想了一回,觉得也对。吃过饭,提心吊胆的往宁国府而来。 ... ... 第一百五十章 一万两 贾环吃过午饭,在院子里散了会步,饱睡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这才换了白色的孝服,从甬道出了垂花门。 来宁国府吊唁和帮宁国府迎客的装束自然是完全不同。孝服是他午睡时由秦可卿帮他准备好。 下午时,天气炎热。长随钱槐已经在外面等候着。他正在和两个小厮吹牛、聊天,见贾环出来,忙小跑着过来,作揖行礼,“三爷。” 三爷是顺天巡抚的弟子的事情已经传遍宁荣二府。他作为三爷的长随,现在相当有面子,走到那里都有人奉承。 看着钱槐一身青衣小厮装扮,贾环微笑着点下头,“走吧。去会芳园里的灵堂。”他对这个长随还是满意的。 红楼书中,小贾环的舅舅赵国基死后,他的长随就换成了钱槐。钱槐是赵姨娘的内侄。这是个反派人物。想要强娶宝玉的丫鬟柳五儿。要知道,柳五儿在贾宝玉心中是替代死去的晴雯的角色。 贾环现在早就融入这个世界,看人自是没那么肤浅。只是,心里有点好笑的感慨:长随是反派,他在贾府里最大的盟友贾赦还是大反派。 他这形象,怕是有点向黑化,大魔王的方向发展啊! 贾环和钱槐一路边走边聊。贾环随口问着在蜂窝煤手工作坊当管事的赵国基以及做事的胡老头、胡小四的情况,贾琮、贾兰的近况。又问起他父亲钱诚、母亲吴氏的情况。这两口子在贾府钱库上做事,归荣国府的四管家吴新登管。 … 贾环带着钱槐到设在会芳园的灵堂,进去给贾珍上了香。然后,在贾蓉的陪伴下到灵堂旁边的小间坐下。一个小厮进来奉茶。 贾环径直说明来意,“族中的长辈们让我来帮忙迎宾,尽尽贾家子弟的心意。” 贾蓉是恨不得贾环今天就回东庄镇去,忙拦道:“侄儿岂敢劳烦环叔。环叔但请坐着,或者随意。族老问起来,我自有话说。” 贾环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蓉一眼。他怎么可能信贾蓉这种鬼话?贾蓉有胆子在族老面前为他说话?扯淡! 贾蓉得罪他倒是不深。充当贾珍急先锋的一直是荣国府的大管家赖升。然而,宝珠去东庄镇求救时,把贾蓉在贾珍逼迫下出卖、设计秦可卿的丑态给说的清清楚楚。他对贾蓉没什么好印象。 贾蓉给贾环看一眼,心里一个激灵,讪讪的笑起来,说道:“环叔有话吩咐,侄儿一定照办。” 贾环没有兴趣和贾蓉绕弯子,说道:“我上午来的时候本来是要和你详细的谈谈。只是给族老们叫过去。现在正好有空和你聊一聊。”干掉了贾珍,现在贾家的手尾也处理完。他已经过关。但事情还没完。他还得把贾珍造成的损失拿回来。 贾蓉给贾环这话说的表情有点僵硬,心中十分紧张,静待着贾环的下文。感觉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他畏惧他父亲如虎,而他父亲现在给贾环弄死。他岂能不怕? 眼前十岁的少年,在他眼中,和一只老虎没什么区别。 贾环只看贾蓉的表情,就知道贾蓉在想什么,感受到贾蓉畏惧的情绪。但他其实并没有过份逼迫贾蓉的想法。原因有几个。 第一,宁国府偌大的家业放在他面前,要说他不动心是假话。但是,他只是一个童生,还是荣国府的庶子,不是宁国府的嫡支。没有实力吃下去。 第二,巧取豪夺,吃相太难看。荣国府的那几位都对他有意见。未必会坐视。所以,要回他的损失、赔偿,最好让贾蓉主动“配合”。 第三,秋闺在即。他还要参加之前北直隶提学沙提学主持的录遗考试。时间紧迫。他逼的贾蓉和他硬抗,少不得要费些功夫。得不偿失。功名比银子重要。 所以,贾环的策略是用软刀子从宁国府划走他合理的利益。 贾环道:“东庄镇上的砖窑,五成股份我要收回来,分红什么的,自是没有。那800两银子我会退给你。契约上,你到时候签下字。去砖窑里办事的管事、伙计。退回来后,你要严惩这些人。 另外,宁国府所有的粮店、珍大哥在琏二哥那里的蜂窝煤生意三成股份赔给我做损失。就这些。” 贾环说话的时候,贾蓉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一会高,一会低。等贾环说完,心里松口气,又很是肉疼。 砖窑的事情,贾环做的太公道。他都不好意思。800两银子还要退回来。他差点就想说:环叔,不用退。 但是,接下来的两刀,却是让他无比的肉疼。粮食生意历来都是暴利。京城中粮店背后的大老板都是权贵。宁国府的粮食生意做的不大,但所有店铺、存粮,加起来怕要值1千多两银子。 而蜂窝煤生意三成股份更是值钱。蜂窝煤生意一年8千两的利润。三成,每年可分得2400两。这股份至少得值7千两 贾蓉沉思了一会,8千多两银子的赔偿对宁国府而言损失有些大。但关键是不需要现银,这尚在可接受的范围,揉揉脸,说道:“环叔,我同意。”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他是商业谈判的老手,卡住贾蓉的心理价位不难,“蜂窝煤的事情,晚上我们和琏二哥谈谈。” 贾珍当时和他谈的条件是:以800两银子买砖窑五成的股份。他要在壬子年年底分两次支付高达5000两的分红。 但是,现在,大仲马,对不起了,5000两的分红木有了。而且,我还要你宁国府连本带利赔偿我8000两银子。 贾环心情舒畅的拿起茶杯喝着茶。茶水,清香四溢,甘甜可口。 … 达成协议后,贾蓉长长的出一口气,怅然的靠在椅子上休息。心里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他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可以把贾环这个瘟神送走。但,贾环还有一件事没处理。他给贾赦写了一封信,谈及合作的事宜。这也是为什么贾赦会帮他说话的缘由。 喝了口茶,贾环说道:“蓉哥儿,你知道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吗?” 贾蓉微怔,下意识的道:“环叔,是什么?” 贾环指点道:“袭爵。你要尽快去宗人府办理这件事。” 国朝的爵位分为两种,一种是宗室爵位,一种是功臣爵位。开国时封的四王八公都是功臣爵位。但荣、宁二府的爵位传承到现在,已经转为宗室爵位。本来应该是吏部验封司负责,现在归宗人府负责。 四王八公其他府上也有转宗室爵位。如: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 贾蓉脸上浮起难色。袭爵的门道很多。要去宗人府办事,得给里面送银子才办得下来。 贾环笑一笑,“蓉哥儿是为银子发愁?” 贾蓉其实不大想和贾环商量这种核心机密的事情。他是怕贾环,又不是信任贾环。他没那么傻。 真要从本心上说,他是巴不得贾家的族老把这少年送去见官判罪。其一,他父亲再怎么打他,逼他,终究是他父亲。他难道还能为贾环杀了他父亲喝彩? 其二,他怀疑贾环和秦可卿有私情。因为,秦可卿在道观里时派宝珠向贾环求救。那样的话,贾环很有弄死他的动机。他害怕啊。 贾蓉勉强的笑了下,说道:“这是自然的。袭爵的花大价钱。” 贾环微微一笑,道:“这其实涉及到你第二件要做的事情。你袭爵之后要立即掌握宁国府。而掌握宁国府,你父亲留下来的老人就留不得。你不想日后做了宁国府的主人还头上一堆爷爷吧?” 贾蓉心中微微一动,看着贾环。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贾环继续道:“宁国府里的这些管家都很富裕的。前年西府的大老爷(贾赦)追查周瑞、赖大等人贪府里的银子的事情,你听说过吧?知道大老爷最后收了多少银子吗?” 贾蓉好奇的问道:“多少?” “至少一万两。” 贾蓉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即便他是宁国府的少爷,可他长这么大,还没过这么多银子。 贾环只看贾蓉眼神飘忽,就知道贾蓉意动。要说服贾蓉这种意志并不坚定的人不难。何况是本来就对他有利的事情。 贾环笑了笑,喝口茶,好整以暇的道:“蓉哥儿,你别想着你自己去做。第一,你这么做,名声不好听。第二,你懂怎么查账吗?我怕你压不住下面那些管家。赖升的老娘赖嬷嬷在老祖宗面前都很有脸面。你想要从他身上榨出银子来,怕是很难。” 贾蓉一听,差点就想问一句:环叔,我该怎么做?总算是记得贾环和他是敌对立场,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贾环不以为意,笑道:“我已经和大伯谈好。他很有兴趣帮你这个忙。我在这件事里面要抽2千两银子的中介费。剩下的,你和大伯三七分帐。 总之,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坐着收钱。会有足够的银子保证你顺顺当当的袭爵,还能剩余些。另外,保证你对宁国府的掌控。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怎么操作,不需要你费心。” 贾环说完,就离开去灵堂外侧设的偏厅。他对帮助贾蓉迎来送往没有兴趣,但是得去做个样子。 贾环走后,贾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的思考。他得承认,他动心了。只是,和贾环合作这种事,心里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 ...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赖总管 贾蓉曾经给他的朋友贾蔷、贾琼,贾琛,贾璘说过,贾环如果留下来,宁国府的事权都要归到贾环手中去。然而,贾环对帮宁国府管事兴趣乏乏。他只是来做个样子。 当天下午,贾环帮着迎了一位五军都督府正二品的刘姓都督佥事。然后,就在偏厅里休息。宁国府的三管家李华在旁边陪笑着说话。 贾环早派了钱槐去外城把胡小四找来,顺带着并去通知咸亨商行设在外城的一处店铺,让其通知都弘来一趟京城,把砖窑股份契约改过来,并带人接收宁国府的粮店。 现在是接收“成果”的时候。 入夜时分,宁国府中灯火点点。贾蓉在宁国府的一处名叫落云轩的院子里请贾环、贾琏吃饭。这是贾珍死后,贾环第一次和贾琏私下里接触。 贾琏穿着白色的孝服,英俊的公子哥,心中略微有些尴尬、畏惧。在贾珍侵夺贾环的砖窑时,他虽则帮着贾环说了几句话,但大体立场还是站在贾珍这一边。而贾珍之死的内幕,他一清二楚。再见到一身白色孝服的贾环,心里有点幽幽的冒凉气。 贾蓉大约有点明白琏二叔的心理,喝令小厮们将落云轩内点得明亮。八仙桌上摆着美酒佳肴,香气四溢。贾蓉拿起酒壶给贾环、贾琏添酒。 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是贾琏,二十多岁。爵位最高的是贾蓉,他现在是个监生,马上要袭四品爵明威将军。但是,心理优势最大的其实是贾环。 贾蓉倒了酒,讪笑了下,抑郁的道:“琏二叔,环叔要蜂窝煤生意中的三成股份作为赔偿,我已经同意。今年年底琏二叔将利润给环叔就可以。” 贾琏一听“赔偿”这两个字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心里一阵沉默。他是有点不满的。太着急了点吧?但他很难说什么。上午在外书房里,族老们将贾环留下来,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 贾环慢慢的喝着鸡汤,说道:“琏二哥,我打算将这三成股份折价卖给你。你报个价吧。” 贾琏就愣了下,看着贾环充满稚气的脸庞,随即苦笑一声,“环哥儿,你这个要求,我真是很难拒绝啊。还是你说个价吧。”蜂窝煤生意三成的利润归贾珍,他也舍不得。但没有贾珍,他的生意做不到这么大。贾环现在愿意讲这三成股份换回来,他自然是乐意。这意味着这个生意自此全部归他。 贾环就笑,“行啊。7千两银子,股份就归琏二哥的。我希望琏二哥能分三次付账。首次付给我三千两银子。余下四千两在年底前分两次付清。” 蜂窝煤的生意在贾琏的控制之下,他要股份有什么用?贾琏吞肯定不敢将他的银子吞掉,但做点手脚谁知道?财帛动人心啊。这笔现银到手,他经营退路就要从容得多。而不用死等东庄镇的资产价格上涨后脱手兑现。 贾琏举起酒杯向贾环示意,“好。环哥儿是个爽快人。就这么说定。”他和贾珍是兄弟,股份什么的,并没有立文书,凭的是交情、各自的地位来维持这份契约。现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股份折价买回来。这笔交易,贾环让了一两千银子的利。他心情不错。 贾蓉在一旁看得羡慕,心里有种滴血的感觉,陪着两人喝了一杯。酒桌上的气氛渐渐的活跃起来。 贾环依旧是喝茶,笑道:“琏二哥现在是不是要考虑将给砖窑的供煤价格调回来。”贾珍之前让贾琏涨了三成的价格。 贾琏兴致盎然的笑道:“这是自然的。来,环哥儿,我们再喝一杯。和你谈生意真是痛快。”贾环连分期分款这种事都给他考虑好。谈起来,确实很舒服。 贾环微微一笑,看看贾蓉勉强的笑的快要哭的脸色。他这算空手套白狼不? 砖窑的股份要回来,这是给咸亨商行止损。而粮店算是赔偿的精神损失费。煤炭这部分的赔偿,是他给自己留的利润。 接下来,还有2千两“中介费”可以期待。他和贾赦合作。羊毛自是出在羊身上。 吃过晚饭,贾蓉借口送贾环,表达了愿意听贾环安排查账的事宜。琏二叔都能和贾环合作,他有什么转不过弯来的?实在是,银子让他动心。 贾环笑了笑,应承下来后,进了垂花门,回自己的小院休息。而夜晚对于贾蓉、贾琏他们这些人来说,刚刚开始。贵族的夜生活,总是很丰富。即便,贾蓉还是在居丧期间。 贾环在心中给赖升打了个叉。他早就想要和赖总管算算帐了。至于怎么动赖升,他有腹案。相信,贾赦作为一个坏人的职业素养不会让他失望。之前,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就给贾赦弄的不要不要。 当然,贾赦出手的费用很高。 趁着皎洁的月色,贾环心情不错步入自己的小院,就见院落的正房中灯火通明。贾环估着应该是他的两个大丫鬟回来了。一进门,却是看到姿容妍丽的赵姨娘坐在椅中,踏着脚踏喝茶。晴雯、如意、小鹊三人围着她说话,很有点姨奶奶的派头。 贾环很有些意外。他今天上午刚刚把贾母、王夫人、贾政得罪的死死的。就他预估,探春都不敢在这个时间点来看他。倒没想到赵姨娘竟然来了。 赵姨娘看到贾环进来,将茶杯放下,口里的茶吐掉,瞪着眼睛骂道:“环哥儿,你这个没良心的孽障,每次回家都要我来看你是吧?” 贾环歉然的笑了笑,感觉仿佛又回到雍治七年、八年在贾府里的日子,那片窄小的天地中。心里有些温暖。走到赵姨娘面前,“娘,你怎么来了?” “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来不来,不都一样。我怕什么?”赵姨娘拉着贾环的手,东看看,西看看,嘴里不停的骂着他。骂着骂着就抱着贾环哭起来。小鹊在旁边给贾环说赵姨娘在贾府里的处境不好,受了他的牵连。 贾环心中亦是有些愧疚。如果说这个世界中,有人愿意替他去死的话,赵姨娘大概算一个。所以,两年前他离开贾府时,给她磕了头,心里将她当母亲看。 贾环让小丫鬟去传话,整治了些菜肴、美酒送过来。几人坐下来边吃边聊。晴雯将探春的信给贾环。 月色如水,落在精美院落里的花草丛中。有几个虫儿鸣叫。从轩窗透出的光亮隐约,客厅中笑声依稀传来。一如两年前。 宁国府,贾蓉和秦可卿的住处。 累了一天,秦可卿回到房间中。此时,将将深夜。丫鬟们赶紧过来侍候。贾蓉现在自是没脸来见她,天天在外面鬼混。宝珠在给她汇报贾环的情况。 听到赵姨娘今晚过来了,秦可卿细声道:“你留意着,若短了什么,先补上,回头再来回我。” 宝珠点头答应。 秦可卿想着,她本来是想今晚去和环叔见面,感谢他的帮助、破局。但看来今晚是不能的,得等几天。 贾环让钱槐给咸亨商行传信,第二天下午都弘、柳逸尘、姚纬就三人就赶来。五月九日当天,砖窑的契约、米店的地契都办好。贾环在宁国府无恙的消息也传回到书院。 贾珍的头七过后,来祭拜的宾客就少了。只剩下些法事仪式。五月十一日中午,阳稍微弱了几分将院墙拉出几许阴影时,一脸酒气的赖升从角门进了宁国府。 此时,他心中有些窃喜。贾环来了这么些天,还是没有动他,怕还是有些顾忌吧。 赖升按照惯例到灵堂侧的偏厅去露个面。刚进门,就看到贾环坐在正中的圆桌边平静的喝茶。一股凉气从脚底涌起来。 喝酒被抓现行了。未完待续。 ...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手尾(完) 赖升僵硬的站在偏厅的门口。脸颊、额头上的微红色以及喷出来的酒气都显示着他刚刚喝过酒。而作为宁国府的奴仆,在贾珍丧事期间喝酒,这是很大的过错。 贾环似笑非笑的看着赖升。 偏厅布置着圆桌、条凳,陈列着茶水、点心。以供宁国府的旁支、管事、奴仆休息。此时,偏厅中聚着有七八名管事、奴仆。宁国府的三管家李华并贾琼,贾琛都在。 赖升额头上冒出冷汗,这架势不对头,赶紧低头行礼道:“赖升见过三爷。今日有事,来的迟了,请三爷责罚。” 贾环嘴角翘起来。赖总管挺滑头的啊!对于宁国府的大管家而言,上班迟到算什么错?贾环喝着茶,漫不经心的道:“你喝酒了吧?” 赖升强辩道:“并没有。只是,只是…”赖升脑子里急速的转着,正在想理由。 贾环没有兴趣和赖升啰嗦,淡淡的道:“把他拿下。” 这个年代虽然没有酒精检测仪,不能“吹一口”来测试。但这是一个自由心证的年代:说你喝了,你就喝了,没喝也喝了。何况贾环并没有冤枉赖升。 在门口边等候多时的胡小四一巴掌将还在想理由的赖升扇成懵逼,在一脚踹倒。然后跟钱槐两人拿绳子将赖升捆了。摁在地上跪着。 赖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昂着头,挣扎着大叫道:“三爷,你不能拿我。我是宁国府的大管家。我是宁国府的老人。我要见蓉哥儿。我要见蓉哥儿。这么些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贾环根本不理赖升的叫唤,问聚拢在偏厅里的管事,“你们去看看他喝酒没有?” 七名管事无人上前察看,赖总管喝酒是明摆着的事情,都是恭敬的道:“来总管肯定喝酒了。”他们即便有心为赖总管辩驳几句,也说不出道理来。府里的主子珍大爷的头七才过。要喝酒私下里喝。即便明着喝也别被抓住。 贾环点点头,问李华,“东府里,这样的,一般怎么处置?” 李华这些天都在奉承着贾环,但看到往日宁国府威风凛凛、傲气无比的大管家赖升这样轻易的给拿下,心中顿时有些惊惶,诌媚的笑道:“不敬主子这样的大罪,打四五十板子都算轻的。叫我说,随三爷的心意。” 贾环道:“哦,那就先打二十板子,给他醒醒酒。” 李华出去安排。赖升破口大骂,“姓李的,赖爷爷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陷害我?” 又质问贾环,“环哥儿,你别在这儿和我挺腰子。府里每日好酒好菜的供着你。你敢说你这几日没有喝酒?” 贾环哂笑一声,淡然的道:“我当然敢。赖总管,我才十岁,不喝酒不是很正常。” 赖升本来骂的挺凶的,给贾环一句话堵的立时无语。心里流泪:你tm还记得你才十岁啊!你tm做的事情像十岁小孩做的吗? 两名健仆进来,把赖升拖到偏厅外面的空地上,在太阳底下剥了衣服,拿板子狠抽。 啪!啪!啪! 听着外面赖升的惨叫,贾琼,贾琛对视一眼,难掩惊诧。他们俩今天是来看热闹的。贾蔷对贾环有意见,不肯来。 然而眼前这一幕真是震撼。他们这些旁支,包括嫡支贾蔷,平日里要叫赖大、赖升“赖爷爷”以示尊敬,但此刻“赖爷爷”给贾环让人打的哇哇叫啊! 这…让他们心中升起一些类似于自豪、家族荣誉的感觉。因为,他们姓贾,而赖家是贾家世代的奴仆。什么时候,赖家竟然爬到姓贾的头上去? 贾琼,贾琛一起起身,向贾环抱拳行礼,“环三爷,我们兄弟这几日多有怠慢,请你恕罪。” 贾琼,贾琛的年纪和贾蓉类似,比贾环要大得多。这么说,看似是服软,其实是在向贾环靠拢。只是,话说的漂亮,免得日后给赖升记恨。 贾环受了两人一礼。多少有点明白贾琼,贾琛的心思。但赖升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笑了笑,道:“两位兄长客气了。你们俩在这儿照应着。我带赖总管去见外书房。 珍大哥委派赖总管派人去东庄镇经营砖窑、粮店。他却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去东庄镇的何管事已经招了,他送了200两银子给赖总管。 这实在是太不像话。我已经请大伯出面查账。他贪了多少,都得吐出来。” 偏厅中,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贾环的大伯就是西府的大老爷贾赦。贾赦前年冬在西府里查账,可是闹得人仰马翻。不少管家、管事给他刮了地皮。 再者,他们不比府里的主子,什么都不知道。东庄镇上的砖窑账目不是你环三爷说了算?换言之,赖总管在砖窑的事情中到底贪了多少,是三爷你说了算。 好黑暗! 贾琼,贾琛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打完二十大板,重新给拖进来的赖升听到贾环的话,顿时就感觉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脑中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和他大哥赖大的对话:真有事,两府上头还有主子呢。现在,贾环直接将大老爷贾赦拖进来了啊!这如何不让他绝望? … 贾环带着李华、钱槐、胡小四等人押着赖升去外书房,将他交给贾赦“炮制”。 贾琼,贾琛出了偏厅,转去灵堂里面的小厅中,贾蓉和贾蔷两人在里面喝茶、说话。 贾琼,贾琛将情况说明。贾蔷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满的道:“赖爷爷一大把年纪,他还这样折腾?可见心思、性情的冷酷、黑暗。一看就不是好人。” 贾琼,贾琛心道:“这是什么鬼话?你还姓不姓贾?” 贾蓉奶油小生般俊俏的脸上浮起无奈的神情,道:“好兄弟,这事我知道。我们头上不需要有那么多爷爷!”他父亲死去的内幕涉及到很多隐秘、丑事,他不敢给贾蔷说。这是他自己的家事。每每听贾蔷讥讽贾环,心里就有点胆战心惊。 贾蔷就愣了下。他是很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贾蓉和贾环、贾赦联手了。随即,心中轻轻的叹口气。贾蓉说贾环过两天要坐在中间的话,他现在信了。 他知道大伯(贾珍)死去的内情,依旧固执的认为贾环有责任。现在既然惩罚不了贾环,那就离贾环远点。可蓉哥竟然和贾环“合作”。这让他心中有点伤感。 贾蓉拍拍贾蔷的肩膀,略显得有些自信的对三人说道:“等我掌握了府里的权力,少不了几位兄弟的好处。” 贾琼,贾琛都笑起来。气氛变得轻快、融洽。随即,说起过两天,等贾环离开时请他吃酒的事。 … 十一日下午,贾环带人将赖升交给等候在外书房的贾赦。十二日中午,他就收到了贾赦的小厮鸿儿送来的中介费:2千两白银。晋商日升昌票号的银票。一百两一张,一共二十张。见票即兑。 再加上贾琏前两日付给他的首付款3千两。贾环瞬间身家飙涨。 收到银票之后,贾环就准备离开宁国府。 贾赦在收刮银子上的执着,当真不是假的。动作又快又狠。赖升被他榨了多少银子,贾环不得而知。只知道赖升被免去了宁国府的大管家职务,被赶到荣国府去挂了个管事职位。 但从贾赦中介费付的这么爽快来看,定然不少。至于苛待下人的名声问题,贾赦早就不要这名声了。而贾赦和赖嬷嬷怎么在贾母面前打的口水仗,贾环亦是不知。 夏日绵绵,气候炎热。贾环居住在宁国府的小院房间中有秦可卿派人送来的冰块,凉悠悠的。 贾环坐在房间中的楠木半桌前写着给三姐姐探春的回信,手边名贵的脱胎填白盖碗里剩着冰过的茶,清香入口。小姑娘如意在他的床榻上侧卧着睡午睡。呼吸悠长。晴雯被他派去见秦可卿,说明他下午四点许就打算离开的计划。 贾环提着狼毫笔,在精美的白纸上写写停停。自他那日得罪完贾母、王夫人、贾政之后,和贾府内宅的消息就断掉。只有晴雯从探春那里回来,悄悄的带了探春的信。 他写信,一则是关心探春的处境。赵姨娘被他牵连的事情让他有些担忧探春。二则是拜托探春有条件的话,在能力许可范围内关照下赵姨娘。 探春和赵姨娘的关系一如既往的糟糕。晴雯前些时候睡觉时还给他说,赵姨娘经常在探春面前炫耀她生了个好儿子,顺带着再骂探春几句。 贾环是想接赵姨娘出贾府的。但是给赵姨娘拒绝:没有离开丈夫和儿子过日子的道理。贾环只得作罢,教她个自保的法子:在贾政面前骂他,尺度自己把握。总之,千万不要在贾政面前夸他。 说白了,赵姨娘在贾府里的根基是贾政的宠爱。虽然贾政是个泥菩萨,求他也不会有反应。但只要赵姨娘和贾政的关系好,事情自然会慢慢的平息下去。另外,有他在外面撑着,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敢对她不敬的不会太多。 贾环另外再给小鹊留了100两银子,足够赵姨娘在贾府里生活、享用。 写到信的最后,贾环犹豫了下,终究是没有在信中问宝钗的近况。他拿薛蟠的事情和王夫人硬顶,宝姐姐多半是知道的。这件事,恐怕会让他和宝姐姐之间造成一些隔阂。但他并不会后悔。因为,那天他没有更多可选择的余地。 贾环写下落款,搁下笔,轻轻的一叹。有一些如看天边美丽的白云般的思绪在飘荡。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改变、偶遇、夜晚 贾环将墨迹干后的书信放进信封中,刚粘好封口,就见晴雯和宝珠两人快步进来。禁不住微微有些诧异。大仲马已死,现在宁国府还有什么危险吗? 宝珠气喘吁吁的向贾环行礼,“婢子见过三爷。”又真切的道:“三爷若是没有紧急事情的话,奶奶想留三爷再多住一个晚上。奶奶想晚上过来,当面向三爷致谢。” 贾环就笑起来。晚上,当面,致谢,大美人,这种词语组合其实很容易让人想歪啊!当然,秦可卿不是那种意思。微微沉吟几秒,答应下来,“行吧。” 他知道秦可卿的想法。她现在事务繁忙,几乎是宁国府内宅的半个中枢。白天过来的话,人多眼杂,势必会有些流言。毕竟,贾珍的死,和他有些关联。晚上悄然的过来最好。 当然,给他上等的待遇,自是有各种说辞。而且由宝珠一手安排,并无太大的顾忌。 贾环确实没有太紧急的事情。他是回闻到书院去读书,晚一个晚上问题不大。他对留下来接收秦可卿发的“好人卡”并不反感。也算是为这件事做一个了结吧。 很多红学研究的观点,将秦可卿的死视为贾府衰败的缘由之一。贾环不认可这种看法。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标志性的事件已经被他改变了。 红楼原书中红楼十年秋,秦可卿病重,病死于红楼十一年秋。当然,按照她的判词,以及一些红学观点,认为她是上吊自杀于天香楼。在这起标志性的事件前后,有两件事比较引人注目。 第一,红楼十一年夏末秋初,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病重,接她回扬州。贾琏同行。这是红楼书中宝、黛爱情发展的关键件。 第二,秦可卿死后,立即就是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家开启其倒塌、败亡前,最后的辉煌、兴盛的时期。 宝珠得了贾环的回复,一直悬着的心就放下来,关心的问了贾环还差什么后才离开。秦可卿忙,她也忙的很。 贾环拿着脱胎填白盖碗喝着冰茶,想着这些书中的故事。想起他在处理这件事上的一些纠结、犹豫、心路历程等等。不管怎么说,坏得流脓的大仲马死掉,柔弱、美丽的秦可卿活着,这算是一个好结局! “咳咳。”晴雯看到贾环嘴角浮起一抹轻笑,笑着咳嗽两声,打断他的遐思。 “怎么了?”贾环收回思绪,看着俏丽的大丫鬟晴雯。见她美丽的大眼睛中丝毫不掩饰某些暧-昧的猜测,顿时笑起来,“又顽皮!你想那里去了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晴雯穿着青白色的衣衫,梳着少女髻,俏丽妩媚,抿着嘴轻笑,灵秀的神韵在眉眼间溢出来,说道:“三爷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啊?可见,我想的东西半多就是三爷想的。” 晴雯这张嘴啊!贾环笑着摇头,说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在想别的事情。你困不困,要不要跟如意一起睡会?我这屋里凉快。” 晴雯灿烂的笑着,说道:“三爷,你转移话题呢。我不困啊。”贾环在关心她。 贾环就笑道:“那你帮我把这封信送给三姐姐。” 晴雯顿时翻个白眼,舒一口气,说道:“三爷,我白感动了。合着你要支使我跑腿啊。”说是这么说,从贾环手里接过信封。又问了贾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得了话,这才离开。 贾环目送晴雯离开,笑一笑。看到晴雯,感受着她的活泼、顽皮、嘴快,真的是能让人心情愉快。 他现在真的是能理解,为什么原书中贾宝玉会在她生气时哄着她撕扇子?不独独是贾宝玉在女孩子身上费心思,也因为晴雯的性情、美丽。 贾环起身,看看睡的迷迷糊糊的如意,出了院子闲逛,欣赏宁国府内建筑的气派、格局、美景。 … 贾环住的小院毗邻二门外,贾环便往里头走。他是贾府的子弟,不用避讳遇着宁国府的内眷。因而心情很放松,欣赏着园林、建筑之美。 要说园林艺术,他知道的,最出名的有两处。一个是以苏州园林为代表,一个是皇家园林。 荣国府内的园林轩峻壮丽,有北方园林大开大合的那种感觉。贾赦住的东路,园林则是小巧别致。宁国府这里的院落格局、气派与贾府类似,不过胜在更加清幽、浑然一体。 贾环正穿过一个半圆门,进入一处院子,迎面的甬道上走来两位年轻的女子,一位穿着菱白色的衣衫,身姿修长。明眸樱唇,脸型偏瓜子脸,琼鼻挺拔,略显五官立体,眉眼精致如画。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大美人。 贾环几乎瞬间就在心中给了90分的评分。 而这位大美人身边跟着一位穿着浅紫色衣衫的女子,容貌与其姐肖似,风流标致。行走时,言笑晏晏,妩媚妍丽,精美的耳坠随着她的步伐摇晃着,有着别样的韵味。 贾环不用问,就知道眼前这两位容貌肖似的两个大美人是谁。必然是尤二姐和尤三姐。这样出色美人,在宁国府中除了这两位,再不可能有旁人。他早听说,贾珍死的当天,尤二姐、尤三姐两人在场。 贾环并没有和这对姐妹花打招呼的意思,只微微笑了笑,很绅士的让开路,示意她们俩先走。 尤二姐温柔的福了一福,算是谢过。尤三姐美目一闪,笑兮兮的道:“可是环三爷当面?” 尤二姐,尤三姐很好认。贾环在荣、宁两府内也很好认。十来岁的少年,穿着儒衫,能有他这样安静、沉稳气质的,除此一家别无分号。 贾环就笑,“二姐、三姐自便。我四处转转,看看风景。” 尤三姐咯咯一笑,挽着尤二姐的胳膊顺着甬道离开,远远的听到她笑道:“这就是琏二爷说的环哥儿。啧啧,真是奇了。说话当真和小大人似的。” 贾环自是听到尤三姐的话,失笑的摇摇头。心情略微有些愉快,又有些感慨。愉快,自是因为这是美女自带的属性,令人赏心悦目。感慨,则是感叹这对姐妹花的命运。 这两位也是苦命人。尤三姐思嫁柳二郎,但柳湘莲嫌弃她,结果自杀殉情。尤二姐给贾琏偷娶了当外室,本来是改过,准备好好的过日子。却给凤姐坑死。现在大仲马贾珍死了,不知道她们俩的悲剧是否会改变? 贾环同情、感慨,愿意在方便的时候顺手帮帮忙。他毕竟不是冷血动物,乐意看着人去死。但就他的估计,他日后和尤二姐、尤三姐的交集会很少。 至于提醒什么的,估计作用不大。尤三姐是典型的性格决定命运。听刚才尤三姐的语气,八成尤二姐和贾琏已经有一手。尤二姐嫁给贾琏其实不是个错误。贾琏能包容尤二姐往日失了脚的错误。红楼原书中写道: 偏这贾琏又说:“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授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那里还有凤平二人在意了? 贾琏好色归好色,人品之中也的确有可取之处。他这对尤二姐是极好的。尤二姐错就错在听了王熙凤的鬼话,进了贾府,然后命丧黄泉。 很多红学观点认为,贾琏休妻后,平儿成了贾琏的正妻。王熙凤落魄到去扫马路,最终肯定是死了。她的曲子里有“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一句。 但其实贾环一直有个疑问:若是尤二姐不死,平儿能扶正吗?以贾琏对尤二姐的喜爱,再加上她肚子里的男孩,贾琏屋里正妻的位置多半是尤二姐的。 以他看来,贾琏现在肯定不敢偷娶尤二姐。其一,贾蓉还没掌权,说话没分量。贾琏要娶,也得有人帮忙说服尤老娘。其二,王熙凤现在身体好着,没生病,贾琏要瞒过她,难度相当大。 尤二姐暂时性命无忧。他在这件事,自是不必多说什么。 贾环想了一回,逛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屋中。 … 入夜时分。小院的房间中点燃驱蚊香。香气飘散再空气中。 吃过晚饭,贾环在屋中和晴雯、如意闲聊。这时,秦可卿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身姿妙曼婀娜,步履轻盈的走进来。贾珍的死,她心里很高兴,只是表面上不能表露出来。身后只带着丫鬟宝珠。 明亮的烛光下,一身白衣的秦可卿,天姿国色。 “环叔!”秦可卿走上前,只说了一句,感激的情绪在心中激荡,立即就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若不是贾环救她,现在躺在灵堂里的人就是她。 贾环微笑着点下头,“秦氏,坐吧。”他对秦可卿的正式称呼是“秦氏”、“蓉哥媳妇” 秦可卿俏脸上两颗泪珠滚落下来。她没有坐,而是盈盈的跪下来,“侄儿媳妇谢环叔救命之恩!” 我去!贾环给吓一跳。他没想到秦可卿的好人卡是这么个发法。连忙站起来去扶秦可卿。秦可卿的好意,感激,他受之无愧。但秦可卿要给他下跪、磕头,这礼节就太大,太过。很折寿的。 “这干什么?快起来。事情都过去了。”贾环双手将秦可卿扶起来。 秦可卿心中感慨,噩梦确实过去了。想着,眼泪就止不住,抱着贾环失声痛哭。 晴雯、如意、宝珠都能从她的哭声中听得出苦涩、心酸种种情绪。 感受着秦可卿曼妙、柔软的娇--躯,她身上怡人的幽香传来,贾环很有点无语。秦可卿拿他当十岁的少年,并没有男女避讳之意。问题是,他不是啊! 秦可卿情绪不佳。他这个时候心里冒出些旖--旎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合时宜,有点趁人之危。但给这么个大美人紧紧的抱着,他心里要是没点想法怎么可能? ...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得与失 。秦可卿俏脸浮起红晕,又羞恼又失望又难过。 羞恼自是给贾蓉误会她不守妇道,和环叔有染。但环叔才十岁大啊,还忌讳这个? 失望是因为贾蓉还是那个她熟悉的软蛋。既然误会,为何一句话都不敢留下,就这样跑了。 难过则是,她毕竟是贾蓉的妻子。即便贾蓉那样的坑她、设计她,她又能如何?她难道还能和贾蓉和离不成?贾蓉这样的误会,她日后在宁国府里如何自处? 贾蓉从贾环的院子里“逃走”,也没心思去撩拨尤二姐,到外书房里,要了酒,抑郁、忧愁的喝着闷酒。他早就怀疑秦可卿和贾环两人有问题,今晚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他现在心中是恐惧大于愤怒。因为秦可卿是他的妻子。贾环很有弄死他的动机啊。这让他如何不怕? 当天晚上,贾蓉借着酒劲回到屋里找秦可卿。两人怎么谈的不得而知。听一些小丫鬟说,蓉大爷和奶奶吵了一架。自此,贾蓉就不再进秦可卿的屋里。 关于这事,日后隐隐有些风声透出来。当晚,贾蓉跪在秦可卿面前求饶:“可卿,你们两个的事,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管。求你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 … 贾环并知道当晚贾蓉搞出什么的闹剧。给晴雯取笑了一回,笑着解释了几句。他当时对秦可卿有点想法,是正常男人都会有。他又没有行动。 第二天上午,早饭时间刚过。贾环雇了马车,怀里揣着银票,带着晴雯、如意两个丫鬟,从宁国府出发,准备回东庄镇。宁国府的事情算是结束。 贾环的小厮钱槐、胡小四;关系亲近的贾琮;贾琏、贾蓉、贾琼,贾琛,贾璘等人并贾赦的心腹小厮鸿儿,宁国府的新任大管家李华等人在宁荣街相送。 早晨七八点钟的样子,阳光还不算炽烈。街道中还飘着清晨少许的凉气。晴雯和如意坐在马车中。贾环步行。身后一堆人跟着相送。 贾环再见到贾蓉,本来要解释下的,想了想又算了。这事越描越黑。就这样吧。反正,他考完试,经营好退路,把贾府里的事情了结,就准备远走高飞。 贾蓉见贾环欲言又止,讪讪的笑了下,上前半步,恭敬的请示道:“环叔,前几日薛大叔过来祭拜。我道我父亲的棺木不中意,他说他店里有一副棺材,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那棺材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奇异难言。你看用于给我父亲下葬如何?” 贾环听的就是一笑,贾蓉这请示,其实是在向他示弱。真是让他有种日了狗的感觉。不过,他已经不打算解释,就不在说什么。说道:“正合适。” 薛蟠说的这幅棺材就是原书中秦可卿死后下葬用的棺材。现在给贾珍用真是充满了讽刺意味。当然,也正好,正合适! 贾蓉见贾环态度和气,心里松口气。 一行人走着,正好在街口碰到贾代儒带着贾瑞往荣宁二府里过来。贾代儒看到一堆贾府子弟簇拥着贾环,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族里的决定是留贾环帮忙迎客,不是留他当大爷的。看看这架势!又想着他给贾环连问几句“敢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皇榜”,气得跺脚,指着队伍,愤愤的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贾瑞一脸的无语。他爷爷真是糊涂了,竟然敢和环三爷较劲。现在谁不知道:如今宁国府里环三爷说话比蓉大爷还好使。东府里那帮管家、管事看到他跟老鼠见了猫没区别。赖升的例子摆着的呢。 街口,贾环和贾府的子弟道别,身手矫健的上了马车,往内城西直门而去。 此时,朝阳已经完全的升起,光芒万丈。 … 贾琏和众人说了一回话,告辞回到荣国府的家中。凤姐正在家中等着,见贾琏进来,问道:“环哥儿走了?” 贾琏点点头。 凤姐就感叹一声,“总算是走了。他再这么来回折腾几次,真真是要命。”因为那日没帮姑妈(王夫人)在老太太面前说贾环的坏话,她给姑妈着实的骂了几顿。真是无妄之灾。 平儿过来侍候贾琏换衣服。最近环三爷回来,闹了一回。琏二爷和奶奶的关系反倒融洽了些。 贾琏享受着美妾的服侍,笑着感叹道:“琮哥儿倒是好运气。跟环哥儿混的熟。照我说,珠大嫂的眼光还是差些。” 凤姐笑道:“得了吧!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三姑娘这亲姐姐现在都不敢和环哥儿亲近。珠大嫂那性子,哪儿怎么敢让兰哥儿和他一起顽?” 贾琏就是一笑。这算是贾环丢掉的东西! … 五月十八日,下了一场小雨。朝廷的休沐之日。王夫人坐马车,带着丫鬟、宝玉、姑娘们到王子腾家中走动。 王子腾自雍治八年升九省统制奉旨查边后,如今在军机处当差,简在帝心。 王夫人和内眷聊了一上午后,吃过午饭时分,和哥哥在王府内宅的一处偏厅里见上面,说了些话。 王子腾是名五十多岁的男子,正是政治黄金年龄,喝着茶,看着厅外的小雨,笑着道:“张伯玉背后是何大学士。和我不熟。且等等吧。” 王夫人明白了,微笑着陪着哥哥说话。 这等小事王子腾并不放在心上,说道:“贾珍死了,大姑娘在宫里,你们府里要派人帮衬着。该花的银子一定要花。” 王夫人点点头。元春是她的女儿。 … 贾珍是三品爵威烈将军,在朝廷勋贵扎堆的地方:五军都督府挂职。贾家是老牌世家,他与城中和勋贵子弟来往很多。贾珍的死让一些人很好奇原因。 而和贾珍交好的冯紫英这些天被勋贵子弟们轮番宴请,询问缘由。冯紫英是不敢说内幕的。内情也只敢稍稍透露些:大约和服药不谨慎有关。贾府要动他父亲,不是难事。 六月初的一个晚上,锦乡伯公子韩奇做东,在教坊司内宴请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美人相陪。席间说起贾珍的事。 冯紫英拿套话糊弄了一番,然后笑道:“诸位,珍大哥的儿子贾蓉已经袭爵四品明威将军。这可真快啊。汉王这个宗人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爽快?” 卫若兰笑道:“当然是见了银子最爽快。” 众人都是大笑。 话题很轻易的给冯紫英转移过去。这也说明,时间过去约一个月,贾珍的死所造成的影响正在消退。 ... ... 第一百五十五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一) 下午的小雨朦胧,似乎给京城蒙上一层细沙。 王夫人去王府时,贾政在贾府的外书房内招待前来拜访他的门生傅试。贾政对这个门生很看重,待他与众不同。如今傅试已经是顺天府通判。 茶香袅袅。 傅试笑着道:“老师近日似有忧愁,不知道可有门生效力之处?” 贾政摆摆手,“家事而已。” 傅试便点点头。他时常派人来贾府里走动,多少知道些缘故。政老爹和他的庶子,如今名满京城的贾环贾子玉关系不佳。他倒是有些奇怪这件事。 谈了一会朝廷中的传言,傅试道:“门生近日在衙门里听到消息,今科秋闺,顺天府的总裁官即将要定下来。以金陵方凤九的呼声最高。” 贾政捻着胡须,道:“若有贫寒学子,你若遇上,要照料一二。” 傅试忙答道:“门生岂敢忘了老师的教诲。”他这位老师人品端方,风声清肃。礼贤下士,济弱扶危。 贾政满意的笑起来,喝着茶。 … 京城中,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都位于内城西侧。都察院中,右都御史齐驰和幕僚曹师爷在官衙中闲谈。 齐驰自年后卸任总督办理赈灾、治河、民生等事宜后便清闲下来。都察院以左都御史为大,但院中的御史各有事务、权限、人脉。比较松散。 曹师爷笑着道:“东翁,近日倒是有些传言,说是荣国府和张伯玉不对付。” 齐驰微微有些诧异,“张伯玉的得意门生贾环不是出自荣国府吗?” 曹师爷笑道:“贾小友是庶子。照我看,多半和贾小友脱不了关系。” 齐驰哂笑一声,“荣国府倒是有意思的很!一个勋贵家族竟然敢惹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怕是仗着王安世(王子腾)的势力吧?” 曹师爷嘿嘿一笑,“东翁,说不定是王大人在试探何新泰。” 齐驰笑着摆摆手。没有和幕僚再说这个问题。揣测上意,是大不敬的罪名。今上早就想将在太上皇执政时期发挥重要作用的南书房给裁撤掉,只留军机处处理军国大事。 而今,南书房的章大学士已经倒台。只剩下东林党党魁李吴江。他已经是岌岌可危。王安世在勋贵子弟中算是有才干的,简在帝心。不大可能在此时向何新泰发难。 想着朝堂上的事情,齐驰心头微微有些凝重。 … 京师东面,遵化县。顺天巡抚衙门。已是六月中旬,正是盛夏之际。巡抚衙门中,有些离别之意。 当初跟着山长张安博来历练的乔如松、庞泽等五名生员,都在收拾行李,准备返回闻到书院。今科的秋闺大比就开要来了。 衙门后堂的书房中,张安博的书桌上压着两封信。一封是弟子贾环写来的,汇报近况,并求教学问。 一封是好友北直隶提学沙胜写来的,督促闻道书院的生员参加由他主持的科考、大收。这是今年乡试前的资格考试。 张安博穿着素色的常服,叮嘱着五名弟子,“你们跟着我这半年来表现卓异,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俱是一时才俊。沙叔治有信来,你们可下这一科的考场试试。不可误了前程。” 乔如松、庞泽等人都是领命,拜谢山长。其实,提学写信来,基本就是保送参加乡试。晚上与同僚们吃过酒,第二天一早,五名生员拜别老师,骑着驴、骡、马,往京城西郊的闻道书院而去。 听说,书院在叶先生的住持下已经改制,办的如火如荼。 … 六月中旬,地处在妙峰山脚下的闻道书院内,绿树成荫,有着山林中特有的清爽。 闻道书院自扩建后,便不再是以明伦堂为正中心,而是呈现为一个葫芦状。新扩建的书院区域向东北向扩建,区域足有原书院的五倍。建有食堂,学生寝舍,澡堂,新讲堂,会场,讲郎宿舍等。 贾环自五月中返回闻道书院,便积极准备科考。此时,距离贾珍的死亡过去一个多月,宁国府的一切仿佛变得极其遥远。而由于恶了贾母等人。他和贾府的联系中断。在书院这片宁静、繁华的天地中,外界的消息都变得遥远。有一些飘渺的感觉。 贾环现在的首要目标是通过7月份举行的录遗考试,然后是八月份的乡试。 午后无风。罗向阳的小院中,贾环、罗向阳、公孙亮、许英朗四人聚在一起闲聊。 闻道书院改制,设教授,副教授,讲师,助教四个等级。罗向阳、许英朗两人都有秀才功名,挂了讲师一职。在书院中,薪酬、待遇都不错。 而改制后,内舍弟子扩充到200人,全部都在新校区这边。这里挨着东庄镇的北前坊、书院大街。又不禁止弟子出入。课业分为必修、选修,很有些后世大学的雏形。 原来的老校区,全部划拨给外舍弟子。由于扩招的缘故,外舍弟子扩张到约400人。专门教授完成启蒙教育的童子四书。 贾环和公孙亮在五月份的月考中分别考了上舍的第五名、第一名。大师兄依旧是学霸。以叶先生和何先生的估计,他们俩的水平肯定能通过录遗考试。 因而,贾环和公孙亮现在心态都比较放松。读书几日,就会放松放松。 书院的待遇、伙食都是不错,罗向阳又变得微胖。他是辛亥年顺天府院试的案首。相当的风光。在书院内部的威望也很高。至于,他考试前说家里要破产的窘境自然是解除。 罗向阳笑着问贾环,“子玉,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让咸亨商行在东庄镇上回收粮票、废弃后,又要在书院内部发行餐票。” 贾环穿着青色的直裰,容貌普通。身形略显偏瘦,因为长期锻炼,皮肤微黑。身上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沉静气质。 罗向阳早就由山长张安博给赐了表字:长文。不过,贾环他们这些书院的老弟子一般都叫他罗君子。 就像贾环,熟悉他的人都会称呼他:子玉。而敬称就是:院首。闻道书院改制,废除一月文会。林先生没有山长那样的人脉资源。贾环成了最后一届院首。预估他这个独有的称号将会一直保留着。 贾环倚在窗沿边的交椅上,慵懒闲适,笑着道:“这话说的就比较复杂啊。设计到供给、福利、计划等。” 公孙亮就笑,“贾师弟,那你还是别讲了。改天你和姚纬、都弘、柳逸尘他们研究去。我们好不容易休息会。我上次听你说粮店的事,头晕脑胀好几天。哦,文谦,友若、士元他们快要回来了吧?” 贾环三人都是笑起来。咸亨商行从宁国府里拿下的粮店,变卖了资产后,只留了一个壳。粮店并不对外出售粮食,而是采取京城内米行内的采购价格采购,然后将粮食提供给东庄镇。 当时,姚纬、都弘、柳逸尘他们对贾环这个决定还有些难以理解。因为粮食买卖历来都是暴利,特别是在灾年。贾环只说了一句话就平息争议:这种昧良心的钱,你们赚不了。 许英朗喝着白水,笑道:“算算日子快到了。” 公孙亮抚掌一笑,道:“回头我们好好聚聚。等录遗考试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妙峰山、灵山、百花山中游玩。” 贾环道:“大师兄,这个提议不错。” 罗向阳、许英朗都是赞同。随意的聊着,说起去年救灾时的诸位同学的处境。当时书院参与救灾的弟子共计180多人。其中,有20人进学。除去留在书院的人,有的人跟着山长去了遵化当幕僚,有的人离开了书院如卫阳。 而贾环、公孙亮这样在内舍里学习的很多。约有50人。还有一批弟子约60人在外舍学习。剩下的如都弘这样转而经营商业去了咸亨商行的有50人之多。 毕竟,读书考秀才,有的人一辈子都考不中。而在咸亨商行中做事,除了社会地位以外,在薪酬上足以养家糊口。而且都是书院的同学,做事很舒心。 罗向阳想起一件事来,“子玉,听说你最近在教导林心远?”林心远这个人不讨喜,但是和他的关系还算过的去。都是宛平县人,和贾环一起算是乡党。 贾环就笑,“看在他妹妹的份上帮忙调教下他。那小子,性格、三观都有点问题。”罗君子“教导”这个词用的太文雅了。用“调教”这个词是合适的。 贾环一说,许英朗就嘿嘿的笑。公孙亮一脸的蛋痛表情。林心远的妹妹林姑娘在东庄镇书院弟子中算是名人。她和书院的咸亨商行有很多合作。书生食府就是交给她在经营。再加上在镇上经营一间食档,生意兴隆。又承包着书院的餐厅,生意做得不小。少说有几百两银子的身家。 书院的精英弟子都知道公孙亮曾经暗恋林姑娘的事。不过,林姑娘貌似对大师兄不感冒。当然,她毁容被退婚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她和贾环倒是谈的来的朋友。 罗向阳不是关心这些小道消息,笑道:“子玉这么有空闲的话,我手头倒是有件麻烦事。书院这段时间委托仁和书店的吕老板印了很多书,怕是有几千册。结果藏书阁中越发的混乱,难以管理。斋夫报到我这里来,我也发愁。” 贾环笑着道:“行。我明天去看看。” 图书馆,要好好整理下。 ... ... 第一百五十六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二) 贾环答应罗向阳之后,第二天上午到闻道书院的藏书阁去了解情况。他有段时间没去藏书阁借阅书籍了。 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现在手头宽裕,有想要的书籍可以直接购买,第二:他没有成为经学大师的想法。现阶段苦读四书五经,都是科举为最根本的目的。广泛的阅读和钻研,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提升、作用。 闻道书院的藏书阁位于老校区,从书院的正大门进去,往东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就是。一栋两层楼高的木制建筑。由两名四十多岁的斋夫负责。主要日常工作是保护书籍、登记书院弟子出入、借阅书籍等。 罗向阳昨晚就派人给两名斋夫说过。贾环到藏书阁一楼时,正在门口位置给一名学子办理借阅手续的刘斋夫笑着招呼道:“子玉,可算把你给盼来了。我和洛兄都快愁死了。” 贾环就笑,“刘叔,你先忙。”管理藏书阁的刘斋夫和洛斋夫都是山长张安博跟前使唤的老人。在书院有十年的时间,习惯了这种生活。便没有跟着山长去遵化上任。 一旁站着的学子明显不是书院的老弟子,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贾同学也来借阅书籍?”这是对贾环月考第五名的尊敬,以及对他名满京城的好奇。 贾环笑着点下头,“恩。过来看看。”他没有在闻道书院里搞个人崇拜的想法。这种状态就挺不错的。真要是出门碰到一个书院的弟子就是尊敬的行礼,再来一句“院首”。这种生活多没意思! 随着闻道书院扩招至约600人,去年七八月份尽心动魄的救灾事迹在书院中慢慢的淡下去,消失,成为同学们口中的故事、传说。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救灾的人无法体会那半阕“沁园春-恰同学少年”里的慷慨、豪迈。 当然,他对闻道书院的影响力并没有消退。 刘斋夫笑了一声,乐呵呵的将借书手续办完,带着贾环往藏书阁里走去,介绍着情况。藏书阁分为两层,第一层是关于四书五经的书籍。第二层是杂书,属于扩充知识面的书籍。 刘斋夫带着贾环传了一圈,下楼时,指着书架上混乱的书籍。叹口气说道:“原本藏书阁只有六百多册书籍,现在一下子来四五千册,我和洛兄实在吃不消。上回何教授派人要一本唐诗集没找到,大发脾气。” 贾环转了一圈,心里有数,笑着道:“刘叔和洛叔辛苦。照理说,藏书阁的图书数量扩大,确实也要添些人手。我回头和叶先生、大师兄、罗君子他们商量商量。” “那最好啊。”刘斋夫应了一声,又看着贾环。 贾环自是知道刘斋夫这是什么意思,笑了笑,自信的道:“刘叔,我明天找人来帮忙,一天之内就能藏书阁整理好。” 刘斋夫微微有些惊讶,但是想到贾环身上的种种不可思议,就没有质疑,期待的笑着道:“那我等着看子玉施展手段。” 贾环就笑起来,告辞离开。 … 闻道书院改制后,不再强制要求弟子在校住读。正门、后门、南门、东门不禁日常出入。富贵子弟多是在东庄镇中居住。贾环亦是走读,住在北前坊49号的家中。从北前坊进入书院的新校区只需几百米,很方便。 贾环离开藏书阁后,径直回家里酝酿图书馆的整理方案。到中午时,晴雯进书房里来喊他吃午饭。这几个月,他孤零零的院落里又多修建三间屋子。其中一间为书房。 贾环笑着放下笔,“来了。”到餐厅中时,李大娘已经摆好了饭菜:大碗装的青椒肉丝,炖的鸡汤,入味的羊肉,豆腐,青菜。虽然没有宁、荣二府里那么精致,但很丰盛。 闻道书院的餐厅给林姑娘承包,伙食虽然不错,比她在镇上开的食档饭菜要好些。但比家里单做的小灶自然要差。贾环这些天都是回来吃饭。他一个多月前刚去宁国府发了笔大财,身上揣着5千两的银票,在生活上自然是不肯亏待了自己。 下午时分,贾环写好方案后,去书院新校区内舍弟子寝室中找易俊杰让他帮忙找50名同学明天去整理藏书阁。 书院扩招后约600多人,易俊杰还是书院里的“包打听”。这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很会和人交朋友,外加一颗八卦的心。贾环让他找人,很快就拉到50人。晚上来贾环这里蹭饭时,顺路将消息汇报。 第二天上午,酷暑的朝阳透过密密的树林落在山丘上的书院建筑上,光斑点点。 贾环、易俊杰、张四水、纪澄等人拿着纸张、墨汁、毛笔兴冲冲的汇聚到藏书阁,将藏书阁挤得满满当当。 刘斋夫和洛斋夫对视一眼,这是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苦笑着道:“子玉,要我们怎么做,你吩咐。” 贾环笑道:“两位将书籍名册给我,然后安坐就好。” 拿到名册后,贾环先将他的整理方案发下去传看。易俊杰昨晚就看过。贾环又写了一张告示贴在藏书阁外:今日暂时不办理借阅事宜。然后分组开会,讨论、补充方案。 闻道书院的老弟子们感受这熟悉的做事风格,仿佛又回到去年救灾时的激情岁月。而新弟子们则倍感新奇。讨论完成后,分组执行贾环的方案。 藏书阁的书籍原本是按内容来分类。这在不满千册的图书馆管理中没有问题。而书籍量暴增之后,两个人管理图书馆就显得捉襟见肘,混乱不堪。 贾环的办法是所有的书籍以首字为索引,按照诗韵来排序。诗词的韵脚,基本可以囊括汉字的常用字。这对于学过诗韵的书院弟子来说毫无难度。不在韵脚内的,则另设一栏。 50名同学分组,分块,同步的进行书籍的归类,记录,整理。工作很快就如火如荼的展开。藏书阁中顿时是“咚咚”的脚步声,叫喊声此起彼伏。藏书阁中约有5千册书籍,再加上借出的,人均归类100册,即可完成。 贾环带着四人的小组居中协调,提升各小组的效率。约下午1点许,经过4个多小时的努力,所有的工作便完成。 看着整齐的书架,拿在手中重新汇录的一大本书籍名册,刘斋夫和洛斋夫两人心中都有些叹为观止的感慨。这…有点妖孽啊。不服不行! 逃课来帮忙的纪澄满是崇拜的看着贾环。易俊杰拿衣袖抹着脸上的汗,笑哈哈的道:“贾兄,事情搞定。该兑现承诺请我们吃酒了。” 贾环笑道:“大家辛苦了。我们现在就去书生食府。” “喔---!”众学子一阵欢笑。重点不在于聚餐吃饭的酬谢,而在于可以和贾院首混个脸熟。 … 贾环等人在书生食府里大快朵颐时,闻道书院新校区的山长院中,叶鸿云正在和前来拜访他的老友喝茶闲聊。正好说起前人沈括《梦溪笔谈》中记载的活字印刷术。 叶鸿云笑道:“巨源兄,我书院里的藏书阁里有一册梦溪笔谈,可以拿来一观。只不过最近藏书阁有点混乱,要找书有点麻烦。你我且先安坐论道,我让书童走一趟。” 巨源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容貌英俊,胡子很长很漂亮,笑着点头,“也好。”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去藏书阁的书童就拿几本略显破旧的《梦溪笔谈》回来。 叶鸿云大为惊讶的道:“为何如此之快!”小半个时辰出去路上的时间,这找书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吧? ...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三) 叶鸿云的书童是名十来岁的童子,穿着蓝衫,脆声答道:“先生,我只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刘斋夫就找到书给我。正好有书院弟子在登记借书,询问藏书阁的新规。我听他说起缘由…” 书童将藏书阁里焕然一新的情况说了一通。 巨源兄赞道:“好机灵的书童。”又笑道:“文台兄的书院里真是藏龙卧虎啊!” 叶鸿云性情温和,面对好友的打趣只是笑着摇头,“我不信巨源兄在吴王府里没听过我这弟子的名字。” 他一听书童说是贾环在牵头做事,心里就释然。以贾环的才能,整理藏书阁手到擒来才是正常状态。心中对藏书阁的新规很有些兴趣。 巨源兄捋须大笑。贾青松名满京城,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笑谈了一会儿,转而和好友说起活字印刷的事情来。 国朝以铜字、木字印刷为最常用的印刷术,各有优缺。他很有探索这方面的兴趣。 … 夕阳斜挂在山峰上,红霞满天。沐浴在晚霞中的东庄镇,繁华有序。贾环、易俊杰、张四水、纪澄等人在书生食府从中午喝酒到傍晚时才步出酒楼。 书生嘛,聚在一起喜欢高谈阔论,谈上三四个小时都是正常的事情。话题从韵脚排列转到九章算术,再转到科考录取的进士科、明经科,再谈今科秋闺大比。 众人在东庄镇的路口分别。还在外舍读书的弟子要顺着书院大街直到书院正门,回老校区的寝舍。有数名走读的弟子则是各自回家。内舍弟子从东门进入书院。 易俊杰、张四水、纪澄三人簇拥着贾环往北前坊而来。坊中街道整洁,炊烟袅袅。 贾环问起纪澄今年九月的季考有没有把握考到外舍的“孟子班”。 自理学大家朱熹注释四书后,所有的学校、老师基本都是按照朱熹的建议来教授弟子课业:先大学、再论语、其次孟子、其次中庸。闻道书院也是这样的安排。 纪澄容貌平实,今年十三岁,在书院的弟子中算小字辈。这才是正常的水准。不然,前年12岁的卫阳当时怎么会在书院里有“卫神童”的绰号? 当然,贾环是不属于此列的。他已经超越年龄的界限。贾环在书院中从来没有人叫他神童。亲近的同学自是不说,书院的同学基本都是敬称。即便是新同学,最差也是当同龄人相处。 纪澄比贾环大几岁。但在贾环面前像小字辈,苦着脸道:“回院首,怕是还差点火候。” 贾环就笑起来。姚维、柳逸尘都向他推荐过纪澄。他今天也看到,确实是做实事的料子。书院后面一茬的弟子中以此子最出色。当即劝道:“想要做实事,还是要先有功名立身。书还是要好好的读。” 纪澄点点头。 说起功名,易俊杰打听道:“贾兄,你和大师兄都要参加七月份的录遗考试?嗨,我是不敢参加的。预计参加也过了。” 贾环道:“嗯。去年没下考场,今年有机会肯定要冲一下。四水,你不去考?” 张四水自嘲的笑道,“我这水平去考了也是白考。明年争取过院试,拿到秀才功名再说。”他这水平要是能中举,那是北直隶十几万读书人的嘲讽、侮辱。 贾环笑着点下头,并不劝张四水。考试这种东西,有的人越考分越高。有的人,分越考越低。他当年就有个复读三年成绩一年不如一年的同学。这要个人自己的选择。 易俊杰笑道:“秦弘图那小子估计也是这想法。上个月干脆的请假回蓟州探亲。” 贾环笑了笑,心里有些感慨,距离他离开京城、贾府的日子不远了。易俊杰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真相是他派秦弘图回蓟州帮他买清白的空户口去了。 他在宁国府里获得5千两银子的利益,还有4千两的尾款贾琏还没付给他。他已经有本钱经营后路。蓟州的空户口只是转换身份的第一步。他还会以蓟州的身份再去其他偏远地区购买身份。几道手续后才是他日后的正式身份。 到了北前坊的路口,往北就是书院的南门,往前直走是贾环的住处。众人就在路口道别。夏季淡淡的夜色笼罩在民居、青石板的街道中。 … 回到居住的小院中。暮色中,如意在餐厅里摆晚饭,晴雯在灯光下坐着针线活。她的针线活极好。两人说着话。淡淡的温馨在驱蚊香的味道中漂浮。 贾环笑了笑,进了屋子。 “呀,三爷回来啦!”晴雯看似在和如意说话,实际上眼睛留意着门口。见贾环回来,她倒是比如意还先发现。 看着两个俏丽的小姑娘,贾环就笑,“哟,你这眼尖的。开饭吧!晴雯,你在缝补什么?晚上别太费眼,仔细着以后近视了。” 晴雯笑嘻嘻的起身,道:“三爷,你又吓我啊!”将手头的衣裳送回到屋里搁下,回来道:“是给你做的去东府的孝服。” 贾环就恍然。前两天钱槐来了一趟,将袭人做的鞋子、打的络子带来。这是上回的惩罚。另外还带来了贾珍出殡的日期:六月二十三日。他到时候要回城一趟。 如意和李大娘摆好饭。吃过饭,三人到卧室里闲聊消食说话。如意给贾环说起下午、傍晚的事情,一共两件事。 第一,舒儿姑娘来了一趟,送了几色礼物,谢贾环前些天教训了林心远一顿。这是老师级别的待遇。贾环当时是因为林心远又在攀比、虚荣的吹牛,让镇上护卫队的队长石旷动手抽了林心远十几板子。打的林心远不要不要。 第二,叶先生派了书童传话,让他明天上午到讲师署山长堂里说说图书馆新规的事情。 贾环笑着点头。林姑娘对她哥哥算是上心了。将贴身的侍女舒儿调拨去照顾林心远。但就他看来,林心远的心思不在读书上。逼着学,估计作用不大。他在走之前,调教下这小子,顶多只是把三观给掰正一点。 图书馆的事情,他明天正好要找叶先生说说。是要准备添几个人才是。 晴雯和如意,贾环带着见过林姑娘几回。主仆三人就林心远的事情说笑了一回。这时,贾环一杯清茶去了半杯。晴雯坐在高几上,笑孜孜的道:“三爷,我晚上给你当什么捞子的模特,你再给我画一幅那画儿。” 如意不满意的扁嘴,说道:“晴雯姐姐,今天晚上该轮到我了。” 晴雯瞪着大眼睛,分辩道:“昨儿三爷画的不好看。走样了。我的那幅画不算完成。” 贾环禁不住笑起来。晴雯说的是炭笔素描画。他这段时间清闲,尝试着学几笔,拿俏丽妩媚的小美人晴雯当模特,确实蛮惬意的。 他日后带着这两个小姑娘一起远走高飞,日子应该不会无聊! … 第二天一早,贾环到位于新校区的讲师署(教师办公大搂)。进了讲师署大院,走过甬道,回廊到里面正中位置的山长堂里。 布置的雅致的房间中,堆满书籍。闻道书院第二任山长叶鸿云一身玉色的儒衫,正在静雅的窗边案几处品尝看书,坐等着贾环过来。 “先生好闲情雅致啊!”贾环和叶先生比较熟,在他面前随意。笑着说道,坐到案几边。 叶鸿云微笑着点点头,说道:“还不是你给闹得。如今书院改制,我的教学任务比较轻。想不清闲都难。”说笑几句,示意贾环自己倒茶,饶有兴致的问道:“子玉,给我说说藏书阁新规。” 贾环在办学上还是很有想法的。时不时的有几个好点子冒出来。 贾环笑道:“先生不问,我也是要找先生说的。”藏书阁的新规其实只是规定了书院弟子借阅的要求。 主要的是要求弟子们在取阅书籍后放回原处。若是不记得原处,可以拿给斋夫们放。当然,只是这么个规定。后世里大学图书馆中乱放书的人也不是没有。 给叶先生讲完新规的事情,贾环倒:“先生,其实最佳的索引方式不是按照韵脚来索引。应该是按照内容分类分区,再根据首字字音来索引,建立双重索引。” 汉语拼音在周朝是没有的。贾环先和叶先生谈这个问题。古人在声韵上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但不够简明。贾环也没有推广汉语拼音的意思,他是希望建立一个完善的图书馆体系。图书馆在现代大学中的作用很重要。 当年北大图书馆的主任是李大钊,代主任是张申府。图书馆抄写员是主席,工资月薪八块大洋。待遇丰厚。 贾环和叶鸿云谈起来一聊就是一天的时间。夕阳斜斜欲坠之时,叶鸿云看着书桌上的稿纸,嘴角泛起苦笑,“子玉,这可都是大工作啊!” 他和贾环一共谈了三件事情。第一,扩建藏书阁,命名为图书馆。收藏、刻印图书供书院弟子学习。设专职人员管理。 第二,声韵问题,最好能编写一本字典囊括所有的汉字,如说文解字般注释,用以教授蒙童。说文解字是以偏旁部首来归来分类汉字。这绝对是可以立言的大事。 第三,将所有书院所有老师关于四书五经的理解,汇聚成书,充当教材,供书院弟子自己学习。这是在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的基础之上,再做句解。 贾环笑着道:“所以要先生花费毕生的精力去做。我看我们书院的先生还可以再多一点。”他是想在走之前让书院更好一些。 叶鸿云微微一笑,“这倒不是问题。章相倒台,双鹤书院已经快要撑不下去,我们很有挖墙角的可能。当然,双鹤书院的杨山长,我是不收的。” 贾环听的笑起来,竖起大拇指道:“子曰,以直报直。”闻道书院和双鹤书院是对头,这些年没少较劲。他在新春文会时就见识过这位杨山长的挑衅。很欠揍啊! 叶鸿云哈哈一笑。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再聚 夏末之时,雷雨突然而至。从位于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中忘景轩中看去,雨雾蒸腾,山林隐现,风景迷人。 潭柘寺的主持智尘大师穿着灰色的僧袍,一脸得道高僧的模样,陪着一名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下棋。 几日前出现在闻道书院吴王府幕僚师巨源陪侍在一旁。他颌下的长须是极为明显的标志,令人一见难忘。他已经去闻道书院将铜字印刷、木字印刷的事情搞明白。 轩中东面,一名美丽的中年女子穿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正慈爱的看着一个皮实活泼的男孩。被男孩口中叫着笨蛋姐姐的女孩站在母亲身边看着远山水雾飘渺的美景,一脸骄傲的翻着白眼,身量高挑。 中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儿子,笑着道:“大师以为铜字印刷好,还是木字印刷好?” 智尘大师双手合十道:“敝寺用不起铜字。非大富贵、大魄力之人不可用。” 中年男子爽朗的大笑。他本来是贪看山中美景,顺着修好的台阶上来。这和尚说话很有点意思。一句话不提,却将利弊都点出来。 跟随着吴王有些年头的师巨源心中明白,殿下下了决心。据说今上有意修典、印书,彰显文治。 吴王笑完,指着山外的凄迷、朦胧的雨色问道:“大师世外高人,可有揭语?” 智尘大师眼脸垂下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并无揭语。昔日曾见好友作了一首词,可录与王爷一观。” 智尘大师将贾环一个多月前在他面前吟诵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写下来,进献给吴王看。 潭柘寺向山下的道路已经完全修好,从东向下山,可以直抵东庄镇的镇外,与龙泉镇间隔不远。道路通畅后,寺中的香火比往日都盛了三分。 他此时,一方面是做不出好的揭语糊弄眼前的权贵,一方面是想帮贾环扬名。道路后面都是闻道书院的粮食在支持才修完。一瓶升龙培元丹偿还不了这份人情。 … 贾环并不知道智尘大师的举动。名气的问题,他现在懒得去在乎了,债多了不愁。他此时已经从闻道书院返回京城内城四时坊宁荣街的宁国府。 六月二十三日,小雨。晨光熹微之时,宁国府中出殡的车队开始出城。盛大的送殡、路祭的场面再次如同原书中秦可卿出殡时出现。四王八公、王孙公子、勋贵子弟一一到场。大小轿子、车辆摆出三四里远。 贾环很低调的跟在贾家的送葬队伍中。这种场面时,即便他没惹恼贾政,贾政也只会介绍宝玉给勋贵长辈们认识。这是在给嫡子宝玉铺路。 而贾环名声虽然响亮,有诗才,有才干,在京城中被誉为神童。但他身上的功名只是个童生。社会地位低下。在这样的场合很难被提起。 贾环对这些并不在意,骑着驯服好的老马,淋着小雨,缓缓的跟着队伍。一路上彩棚高搭,和音奏乐,灯火通明、铭旌高举。等出了内城,规矩就稍稍松了。队伍往城西的贾家寺庙铁槛寺。 贾环脑子里想着过两天闻道书院的老同学聚会之时,几名富贵子弟缓缓的骑马过来和贾环同行。为首的一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冯紫英。打过招呼后,介绍身边的朋友。 冯紫英容貌俊朗,比贾琏那样的公子哥多了几许爽郎的气质。比冯紫英的相貌俊秀一些的白衣公子叫卫若兰。左侧国字脸的帅气男子叫陈也俊。外围肥胖的男子则是锦乡伯公子韩奇。 贾环与几人客气的寒暄。这几人中,很明显是数韩奇的地位最高。但贾环心里其实想的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对另外两人更感兴趣些。卫若兰,据说就是史湘云的“才貌仙郎”,而陈也俊据说和妙玉有些牵连。 他在离开贾府之前,是打算提醒一声史湘云:不要嫁给卫若兰这个短命郎君。那姑娘是真拿他当朋友看。 贾环要科举取得功名,当初是为了改善他在贾府的处境。而取得功名后,更易于经商赚钱,经营退路。他也没料到弄死贾珍后,身家得以暴涨。经营商业显得完全没有必要。他资金已经足够他弄到合法的假身份、路费、日后东山再起的本钱。 而他在贾府里的手尾,其实并不多。除开史湘云这事,他需要见宝钗一面,劝她不要嫁给宝玉。这是个很垃圾的男人。京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家又不是只有贾家一家。不过是个中等势力的勋贵罢了。 第二件事,他要和王熙凤把总账算一下。当初打压的他那么狠!顺带着他要把王熙凤的陪房来旺给打掉。避免彩霞那姑娘给来旺的儿子强霸。 第三件事,他要给赵国基、钱槐或者其他可信赖的人留下联络的线索、密码。方便他几年回来接探春、赵姨娘。他必须要踩准时间点。探春可是要远嫁的。天知道,她的婚事是那天给定下来的。 算下来,他其实在京城中已经没有多少事。脱离贾府就在今年明年,远走高飞之日不远。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今年的秋闺大比。然后以举人的身份回贾府,将所有的手尾以碾压的姿态了结。 不过,他隐瞒真相,偷偷的离开的话,心中对书院的同学、朋友、老师很有些愧疚。江湖路远,不知道日后大家是否有再见之日! … 六月二十七日。立秋已过。妙峰山下秋意阵阵。中午时分,东庄镇路口书生食府二楼被包场。谈笑声此起彼伏。 乔如松、庞泽等五人在昨天赶回闻道书院,准备参加七月初二在顺天府府衙举行的顺天府科考。沙提学将顺天府的科考放在了这一天。闻道书院的老弟子们在这里聚会。 贾环亦是昨天才回东庄镇,今天与乔如松、庞泽等人相见,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和大家说话。书院的老弟子有180多名。大师兄公孙亮都下了请柬。但并非所有的人都肯来。这是和毕业后,同学聚会时一般无二的情况。 酒楼今天将隔板间都拆掉,变成一个大的宴会厅般的场地。摆了有二十桌。有的同学聚在圆桌边聊天,有的同学在二楼的栏杆处说笑。更多的同学则是在围成两个圈,听分别乔如松、庞泽几人说起在遵化的生活。 乔如松穿着浅蓝色的直裰,经过历练后,气度越发的沉稳,给同学讲了一段经历,“我们几个都是山长的弟子,在巡抚衙门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但是那些小吏也会使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幸好庞士元懂算术、刑名才算被给糊弄的团团转。” 正说着话,高大、黝黑的秦弘图,络腮胡子的易俊杰,文弱的白脸书生都弘三人联袂进来。 有人打趣道:“嚯!总兵、锦衣卫指挥使、户部尚书来了” 众人都是热情的大笑。秦弘图出身猎户家庭,救灾时负责的是护卫队,算是武职,但他其实是个很内秀的人,当年和贾环一同考入内舍,经义水平很过硬。 易俊杰向来是书院的“包打听”。救灾时负责情报工作。贾环是要求他的小组随时监控所有灾民区域的动态,有事立即上报。锦衣卫指挥使可不就是明察暗访? 都弘现在全权负责咸亨商行,供养书院。干的是户部尚书的活计。 当然,这是戏称、开玩笑,所以众人都是开怀大笑。想起往昔的峥嵘岁月。 易俊杰笑道:“乔兄在讲什么?” 贾环、罗向阳、乔如松、许英朗、张四水、庞泽都是笑着给三人让座。乔如松说回刚才的话题。 庞泽建议道:“子玉,书院这里我是想着要开设工科,算术,刑名等课程。这样咱们出去才不会给人骗了。” 同学、朋友相聚,贾环现在心情极佳,他前些天还有离别的感触。此刻,他倒没想到立即有分科的建议提出来,笑道:“等会叶先生来了,我和叶先生说。另外还要靠柳逸尘推荐几名师爷、老吏员来做助教。” 贾环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笑声,“院首,要推荐什么?”正好就看到姚维、柳逸尘、纪澄三人一起从门外进来。 有同学笑道:“这可是巧了,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大家将姚维、柳逸尘、纪澄往里面让。 又有人笑道:“朝廷里可没有负责文宣的职位啊。哪位高手兄给姚兄安个官职?” 姚维人长得文秀,容貌普通,很有想法的一个人。他曾经对贾环说过,不忌讳以读书人的身份操持商事。救灾时是和韩秀才负责文宣团队。不声不响,很得贾环器重。现在是咸亨商行的主事人之一。 柳逸尘出身大兴县吏员世家,救灾是给罗向阳做副手,专职负责粮食的保管。小几岁的纪澄那时还是个小兵。 正热闹的说着话时,门外传来大师兄公孙亮的声音,“呵,谁在上面封官啊?”说着话,就见公孙亮、叶鸿云、吴讲郎三人进来。 大师兄一身白衣,身姿修长。面若冠玉,丰神俊朗。笑的令人如沐春风。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帅的能比三国时的周郎。 原来内舍和公孙亮相熟的一帮人解释着话题,然后又一起起哄。大师兄在书院内有个“思慕佳人”的传言。不过大师兄那天在龙江先生的逸兴山庄已经二人斩,脸皮早厚实起来。 叶先生则是温和的笑一笑,让弟子们不要见礼,各自随意。 吴讲郎微笑着。这些弟子都是书院的菁华,真羡慕他们的年轻啊!不知道,将来他们能走到哪一步?就算科场不顺,咸亨商行迟早也会做大。他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这是领袖群伦的人。 众人笑闹着。 东庄镇的书院大街上,三匹骏马收着小步轻缓而来,踏踏的马蹄声敲在大街的青石板上,很有韵律感。骏马身上的汗珠显示着三人刚刚飙过车(马)。 为首的一名青年一撩衣袍,翻身下马。唇红齿白,容颜俊美,一身玉色儒衫,形容难画。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站在栏杆上聊天的同学惊讶的喊了一声,“卫神童来了!” 二楼厅中的同学都探询的看公孙亮。公孙亮笑道:“我给卫神童发了请柬。”说着,笑着问贾环,“贾师弟,你那个话怎么说来着?” 贾环笑道:“人生赢家!” 卫神童家世好(从二品布政使的孙子),成绩好(辛亥年中秀才),长得帅。叫一声“人生赢家”不为过。 众人都是大笑,意气风发。夸赞归夸赞,但其实是开玩笑。 因为: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四) 在家中读书备考秋闺的卫阳进二楼厅中,并没有受到刁难,而是受到大家的欢迎。他在救灾后期作公孙亮助手的表现得到同学们的认可。气氛热烈。 六月二十七日的聚会,是在《送别》的歌声中和“恰同学少年”的醉吟中结束。 贾环和很多同学一样,喝得酩酊大醉。人生难得是相聚,唯有离别多。其实,今日的再聚是借着科考、大收录遗考试的机会。日后再聚又不知道是那一天。而要想再像以前那样,同在书院里学习,交流,说话更是不可能。 《送别》这首响彻在民国二三十年代校园里的离别歌曲,贾环上次在山长离别去遵化时就想拿出来。 他这些日子在京城并非只是为贾珍的丧事。期间,让教坊司的头牌花魁苏诗诗姑娘帮他将首词的曲子给谱出来。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闻道书院中不少同学都是通乐谱五声:宫商角徵羽。拿着谱好的曲子都能唱出来。 那一日的盛况,很多年后都还被与会者提起。“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首曲子,也成为闻道书院的送别曲。每次酒宴必唱。 … 七月一日,乔如松、庞泽等五人前往京城参加由北直隶提学副使、大宗师沙胜主持的壬子年科考。 七月四日,成绩出来。五人全部通过,取得壬子年乡试资格。 闻道书院在去年辛亥年28名童生参加院试,20人进学。其中,包括卫阳在内的8名秀才离开书院。乔如松、庞泽等5人追随山长张安博前往遵化顺天巡抚衙门历练。罗向阳、许英朗等7名秀才留在书院中,或担任助教,或自己读书。 七月六日,贾环、公孙亮等五名童生前往京城参加在七月八日举行的大收考试。这是乡试最后一场录遗考试。参考人数达到3万多人。 七月十二日放榜,贾环和公孙亮两人顺利通过大收,取得壬子年乡试资格。大收考试由沙提学主持,是不糊名的考试。不说贾环、公孙亮的文章功底,只要不犯科场忌讳,看名字都能过。 贾环是知名度高。他的神童之名,据说已经到任的北直隶乡试总裁官,天下文坛盟主方望方凤九都是称赞有加。特别是近日在京城流传开的一首定风波,才情横溢。 而公孙亮的业师是山长张安博。要知道,试卷卷头上填写姓名不仅仅只是姓名,还要写明父母和业师。公孙亮的卷头上写着顺天巡抚张安博的名字,充当同考官的州学、县学教谕们只要不是傻的,都知道怎么做。 顺天巡抚管的就是顺天府、永平府。 七月中旬已经是入秋时分,贾环和公孙亮和落榜的三名同学一起回到闻道书院。 彼时,秋高气爽,云淡天高。妙峰山、书院、东庄镇中风景如画。山中是苍山绵延,峰峦叠嶂;书院中是清幽宁静,学子攻读;镇中是一副生活画卷。 贾环顺利的通过大收考试,心情极佳,看着这美丽的风景,于下午时分,在北前坊的郁郁葱葱的林荫路口和大师兄、同学告辞。 趁着秋闺大比的时间还没有出来,大师兄打算要请大家过两天一起去山中游玩。贾环前些日子在罗向阳的住处答应过,自是欣然同意。 贾环在家休息一日,和晴雯、如意两个丫鬟说笑、玩耍、放松。第二天中午接受林心远的邀请,前往他位于北前坊的家中吃饭。 林心远家的院落位于之前东庄镇旧址的布匹店后。贾环提着礼物到门口,早等着的林心远陪笑着将贾环迎着,“贾兄来了。” 林心远穿着精美的蓝色阑衫,十八岁的年纪,很英俊的书生,脸上见人就笑的笑容让他气质轻浮。贾环心里只是摇头,这小子根本就不适合读书,轻轻的点头:“恩。”秋闺即将开始,他打算将这件事了结。 林心远笑着带着贾环进了屋门,穿过正厅,再走过回廊、雅致的花园,抵达一处明亮的轩中。看得出来,家中这些建筑、园林都是用了心思的,很有富贵的底蕴。 明轩中,靓丽的网红脸舒儿姑娘穿着白色绣花的对襟衣衫在摆碗筷,见贾环进来,笑盈盈的道:“哟,六君子之首来啦!” 贾环笑着打个招呼,“舒儿姑娘今天辛苦了。” 那天在书生食府酒楼上的同学聚会,林心远自是也去了。贾环年纪小,醉酒的速度很快。听说,后面书院的同学将一月文会时争鸣的六人戏称“六君子”。当时参加一月文会的弟子一共有七人,已经离开书院的陈嘉运自是被剔除 其实,贾环心中对这个称号是相当不满意。因为“戊戌变法六君子”可都是在大好年华死的精光。谭翤同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名留青史。但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其他?他对当烈士是没有兴趣的。 舒儿抿嘴一笑,“我不辛苦啊!”她和贾环早就认识,说话自是随意。 林心远邀请贾环坐下,献宝的笑着道:“是我妹妹辛苦了。今天中午是她做的菜,厨艺…” 贾环微微皱眉:这是说的是什么鬼话? 林心远立时收口,忙起身向现在已经是他的侍女的舒儿道歉,“舒儿姑娘今日也辛苦了。” 舒儿噗嗤一笑,靓丽无端,娇嗔道:“行啦。我又没说你。”转身去了里面送菜出来。二少爷确实该有个怕的人。 林心远摸了下额头上的汗。他不怕不行啊。贾环手很黑的。同学、同乡、室友的情分对贾环来说一丁点儿都没用。自妹妹委托贾环管教他以来,他给贾环让人打了不下五次。他这辈子挨过的打都没这么多。 说话间,舒儿上了六道小菜,精美可口。贾环一一品尝:林姑娘的厨艺确实很好,比书生食府的大厨都要好。 吃过饭,舒儿带着一个绿衫小丫鬟撤下饭,上了清茶。贾环从怀里拿出两份装订好的文案递给林心远,“林兄,你的心思不在读书上。” 贾环只说了第一句,林心远脸色就有些黯然,捏着贾环递来的两份文案,不知所措。书院改制之后,他在内舍中学习,但基本都是倒数前五名。但他妹妹一直希望他能考取功名,免得家中再次遭受那样的大难。可他… 贾环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叹口气,继续道:“而你的性格喜欢打小算盘,目光短浅。所以,我就不推荐你去咸亨商行中做事。你还是自己经商当东主吧。 这是我写的茶楼运作方案。另一份,是我写的射雕英雄传小说。让罗先生在茶楼里说评书。你尝试去做吧。一个大男人,不能整天靠你妹妹养活。” 林心远抬头看贾环欲言又止,脸上燥的通红。 贾环道:“我记得我以前给你提过茶楼的事吧?茶楼能做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本事。退学的事,书院那边我会帮你打招呼。林姑娘,那儿,你帮我带两句话。 第一,谢谢今天的午饭。她的厨艺很好。第二,担心家产、财富守不住问题。你家真要是太有钱了,你就算中了秀才一样守不住。和书院合作愉快即可。叶先生是君子。” 林心远心中略有些感激的点点头。他妹妹听了这番话,预计会让他自主经商。之所以是“略有些感激”,是因为贾环让人打他打的太狠了。 贾环笑着看了林心远一眼,他“调教”下林心远本来就是看在林姑娘的面子上。他和林姑娘算是朋友。“行了,这顿饭就到这儿。”贾环起身。 林心远忙送贾环到院子门口。此时不过下午一点多,日头正烈。天气炎热。 贾环笑了笑,拒绝林心远继续送他,说道:“林兄,性格往往和一个人的经历有关,改是很难改的。不管性格怎么样,你要努力做一个好人。好好的对你妹妹,好好的对舒儿姑娘。” 以贾环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林心远和舒儿姑娘之间的关系。 林心远心情复杂的点下头。他听得出贾环话里有告别之意。他突然觉得,他应该真感激这位少年、院首、同学。贾环其实根本没有教他经书,学问,而是一直在教他做人的道理。 贾环说完,洒然一笑,迈步离开。 秋日正午,他心中其实很有些感慨。想当初,他为了卖一本小说,和林心远、吕老板在西江月茶楼谈价,还附带的写了一首西江月的词。现在,几十两银子请他写(抄)诗,他是不会做的。 想当初,他想着卖掉射雕这本小说,结果现在是白送给了林心远。 而当初那位需要他仰视的富家少爷,排除林家落魄的因素,地位已经颠倒。现在,林心远是需要仰望他的。 人生啊! 这件事就这样吧。祝愿林姑娘的人生顺利。而他,秋闺之后,将要准备前往南方,翱翔天际。 … 林心远耸着头,回到明轩中。带着白色面纱的林芝韵正惊讶的翻阅着圆桌上的书稿。她今天穿着青色的裙装,有着若中国山水画般的气质,如梦如幻,身姿极美。 见哥哥回来,林芝韵奇怪的问道:“哥哥,贾院首呢?”她换了身衣裳,吃过午饭就出来。本来准备和贾环聊一会的,结果贾环却不在。 还是不是朋友啊?到家里来吃饭,面不照就走了?难道是心情不好? “走了。”林心远将贾环的话转述给妹妹听。 林芝韵沉吟了许久,轻轻的点头,许可她哥哥经营茶楼。 她知道贾环话里的含义:林家要是担心家产被夺的旧事重演,抱紧闻道书院的大腿即可。 ... ... 第一百六十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完) 七月十四日,公孙亮约了贾环、罗向阳、乔如松、庞泽、许英朗、张四水、秦弘图、姚纬、易俊杰等一起二十人,前往妙峰山、百花山、灵山秋游。 其时,处暑已过。山中清凉宜行,山清水秀,风景美不胜收。如王羲之感叹会稽山的风景所言:山阴路上行,如在镜中游。 众人的第一站是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从闻道书院至东庄镇外,沿东向上山的条石台阶上山,比从书院后门上山的山间小路更为轻省。一路上见到不少京城来的香客。 在妙峰山中游玩了三天后,众人沿山路前往向西行,下山过北天岭,转至官道,至50里外雁堂村。这里是煤窑地带,家家户户以煤生。 再沿官道往西行40里,经东斋镇抵达清水镇。而后往北行至灵山。此山为京都第一高峰。下山再回清水镇往南行,去往百花山。 山中千岩竞秀,有山峰如七色玉带,有山峰如金蟾拜月;山林茂盛,古树擎天,有油松、山杨、桦树、云彬、落叶松。更有瀑布飞流,云蒸霞蔚。早起之时,云顶日出,云海升腾。晚间则是晚霞映翠,灿烂如锦。 美景如斯,宛若视觉盛宴,令人心旷神怡,贾环等人在山中流连忘返。 公孙亮生活在闻道书院好几年,早就踏遍周围的景观。很有经验的提醒大家带了棉衣。二十五日晚,众人在百花山中落脚的龙王庙中闲谈。 龙王庙不大,只有五个和尚。陡然一下子来二十人,寺庙中的粮食、蔬菜都是不够。好在贾环等人在山脚下出银子雇了几名清水镇中的村民挑了生活用度上来。 龙王庙的正大殿中,众人打着地铺。外面山风呼啸,声音很磕碜人。而大殿内,火堆燃烧,温暖无比。 许英朗的性子一惯很活跃,笑着道:“谁来讲个鬼故事?”这话把众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来。 罗君子劝阻道:“诸位,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一名同学道:“吓!可别讲。这怪吓人的。不然我晚上睡不着。” 姚纬取笑道:“这么多人在,你怕什么?” 众人都是哄笑起来。贾环心里倒是憋着几个很恐怖的鬼故事,想了想,还是没讲出来。话题随意的聊着,渐渐的转移到即将到来的乡试上。 闻道书院里一共有10人取得乡试资格,全部都在这里。算算时间,今科北直隶的乡试时间应该已经公布。众人商议明天返回书院前往京城报名,结束此次秋游。 闲聊着,说起中举后的打算。中举最常见的打算,自是继续科场猛进,考取进士。若是能得中状元,或者在馆选时进入翰林院,前途就远大了。 国朝虽说改革前明旧制,并没有规定非翰林不能成为大学士。但翰林官是词臣,清贵难言,升官快。 有的同学说中举后,继续回书院读书,或者去外地游学。有的同学说中举后返乡置地,当个金举人、乡绅。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当即嘲笑起这种暮气沉沉的志向。 罗君子问贾环,“子玉,你什么打算?” 贾环心中叹口气,微笑道:“我打算回家一趟。然后打算会去江南游学。见识人文荟萃的江南风情。” 秦弘图懂贾环的意思。 庞泽笑道:“子玉,我看你这想法要落空。叶先生可不会放你走。书院的事务一大堆。”若能中举,他的打算是返乡尽孝。几年后再来京城参加春闺大比。 贾环就笑,“这不是还有诸位同学都在书院吗?” 许英朗怪笑一声,说道:“这你们就想错了。我觉得子玉说的江南风情应该是这样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哈哈!”众人大笑。这是唐朝杜牧的名句,赞美的是一位妓家的美丽。 公孙亮维护着贾环,道:“文谦,你别瞎扯。贾师弟今年才十一岁不到。”他中举后的打算是回乡夸耀,读书一场,总算有所交代。然后回书院继续读书。 许英朗就冲好友乔如松挤挤眼睛。乔如松无奈的一笑,道:“子玉六月底在书生食府里拿出的那首送别的曲子,后面有个落款:诗诗为贾先生题。若我没料错的话,这位诗诗姑娘应当是京城的花魁苏诗诗。” “喔---!” 夜色中,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这个八卦来。公孙亮无言的笑着摇头。因为他很清楚,是贾师弟当年一句“佳人相见一千年”将苏诗诗捧的在名妓、花魁这个行当中独占鳌头。 … 第二天清晨,众人起床收拾,吃过早饭,龙王庙的主持和和尚们送贾环等人。多少有些舍不得。这些书生来这里游玩,他们的收入也多起来。 许英朗对主持和尚道:“大师,临别赠言,我有一语相告:山不在高,有路就行。你这庙要想香火盛,这路得修修。” 主持和尚苦笑一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目送着发出善意哄笑的书生们离开寺庙。心中有些不同的感受。这群书生有些与众不同。 走在路上,快要下山时,公孙亮道:“贾师弟,如斯美景,可有佳作?” 贾环无语的拍下额头,怎么都喜欢来这句,道:“只得了一句,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哈哈!”众人都是大笑,心情愉快的下山。可不是,游览了京西三座名山,以百花山这里的风景最好。踏遍青山人未老,很贴切啊。他们都还年轻着呢。 贾环笑笑。他知道同学们理解错了。但无意纠正。 纵观主席的全词,“踏遍青山人未老”的意思是:主席忆起在以往征战岁月转战南北时踏遍的众多山峰及艰难险阻,斗志依旧坚定,精神依旧旺盛,坚信胜利终会来到。 这是极其豪迈、慷慨、坚定之语。 而他,来到红楼世界的两年多,他终于要实现他的第一个初级目标:摆脱猪队友们。他在红楼世界的奋斗刚刚开始。以这一句诗词自勉。他坚信他能在红楼世界里活下来,过上富裕、稳定、悠闲、体面的生活。 这是他内心里的想法、期盼、意愿。 兼济天下这种崇高的理想、大志向,他向来是没有兴趣的。 … 七月二十日,北直隶乡试时间公布,定在八月二十四日。 北直隶的乡试主考官方望官居南-京礼部尚书,七月进京后住在大时雍坊中皇帝赏赐的府邸中。作为天下文坛盟主,每日前来拜访、投递文稿的人不计其数。方府门前始终是人流涌动。 这天上午,上个朝之后,方望便回家。一名亲信幕僚将今天上门的帖子整理好拿过来。方望挑选了下,决定见见前来拜访的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正六品)柳安宜。 雅致的小间中,方望和柳安宜喝着茶,谈着江南风景。 柳安宜容貌清瘦,面白长须,穿着蓝色儒服,他是南直隶松江府无锡人,丁未年进士出身。说着话,微笑着问道:“望溪先生,我听闻朝中对先生主张录取神童一事似有不同的意见。” 方望,字凤九,号望溪,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精神矍铄,穿着简单的石青色袍服,顾盼自雄的道:“老夫为国选材,是以学问论高低,不是以年龄来区分。区区流言,何惧之有。” 柳安宜笑着点点头。 … 闻道书院的众学子秋游回来,报名后,立即回书院闭关冲刺。时间转瞬即逝。 八月二十二日上午,闻道书院的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许英朗等十人取得乡试资格的学子准备从书院出发,前往京城参加秋闺大比。 十人中,就贾环和公孙亮还是童生功名。其余八人全是秀才。 咸亨商行在京城中设有店铺,早早的花银子为众人办理好在内城旅店入住的事宜。因而直到考试前两天,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等人才出发。 八月下旬,此时已经清秋时分。上午时阳光柔和,闻道书院的东门处,闻道书院近乎所有的弟子约600人都出来相送。 一般而言,参加乡试的考生都是从各地出发,早早的抵达省城(京城),参加考试。像闻道书院这样地处京西40里,恰巧学生有大部分以北直隶各府的人为主,实在少见。 因而,才有今日这送考的一幕。 从闻道书院的东门往东庄镇镇中心的路口走去,黑压压的人群蔚为壮观。不时的有人喊几声祝福的话。声势浩大。镇中的居民、沿街商铺里的掌柜、伙计都看着热闹。 走在队伍最前面一拨人中的贾环哭笑不得的揉揉脸,“这怎么和当年看电视里某高中送考一样呢?”他当年高考的考场,就是在他就读的重点高中,无须送考。 叶鸿云对吴讲郎笑说道:“这怕是要成为我们书院的传统了。” 这话说的相当有自信。吴讲郎也笑起来,“叶兄有此豪言,我也是很期待啊!“书院里现在有个提法: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书院要一代代的办下去,要有办两三百年书院的理想。 东庄镇横一街的两层楼高的茶楼中,说书人罗先生看着走过的一批批的学子,心中称奇。他又怎么能想到,当年那个找他卖三国演义话本的少年能走到这一步。也想不到,东家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这让他平添了几分感慨。 队伍走到东庄镇的十字路口。五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等人都转身向师长,同学拜别、致谢。 “谢诸位先生、同学送行!” 叶鸿云、都弘、姚纬、柳逸尘、张四水、秦弘图、易俊杰、纪澄等人回礼。叶鸿云朗声道:“祝诸位科场连捷,荣登桂榜。”后面众同学纷纷出言鼓励、祝福。 贾环等人再拜,这才背着行李坐进马车中。十个人,每两个人共一辆马车。贾环和大师兄公孙亮一起。马车,在众人的瞩目中前行,消失不见。 书生食府酒楼的二楼中,林芝韵、舒儿两人在窗中眺望,目送马车离开。林芝韵心里轻声祝福。她知道贾环对这个功名的看中。这时,一阵清风吹来,掀开她洁白的面纱,面纱里是一张如玉般的容颜,精美到极致。哪里有贾环那日看到的恐怖“井”字? 然而,贾环已经出发,并不知道这件事。 壬子年北直隶的秋闺大比就要开始了! ...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桂榜(上) 点点的灯火在夜色中犹如长龙,汇聚在贡院前。考生云集。声浪喧哗。北直隶乡试首场就在今天! 三年一次的大比,京师上下瞩目。 国朝科举如明朝旧制,分南北两榜。全国科举实力最强的几个地区分别是:南北两直隶,江西、浙江、福建、湖广。北直隶的乡试向来很受士林关注。 况且,本场乡试大总裁、文学宗师方望方凤九已经放话:将以才学论高低,不以年龄为界。届时,国朝的举人最低年龄线极有可能会刷新。 这是改革科举录取潜规则的大事。皇周自定鼎以来,就没有褒扬神童的风气。科场之中遇到神童,历来都要仿明朝顾璘、张居正旧事压一科。 然而,皇周享国一百五十六年后,终于有文坛大宗师站出来,意欲改革旧制,引导科场风气。 浅淡的晨光在天际边出现,浅浅的鱼白色。高大的龙门前,一排五十名士子经过搜检后,各自重新整理衣衫,提着考篮准备入场。 贾环、罗向阳两人同为京师宛平县人,一起从龙门内四个入口之一的“虞”门入场。 罗君子换了一身蓝衫,微凸着小肚子,小胖,深吸一口气,自信的笑道:“子玉,请!” 贾环瘦小的身影在平均年龄二十多岁的士子几位显眼,穿着普通的直裰,脚蹬平底布鞋,点头笑道:“长文,请!” 罗君子的表字长文,是山长张安博给取的。他在试卷的卷头填写业师时可以写山长的名字。 谦让后,贾环洒然一笑,当先一步,走进考场中,心潮起伏。 自雍治八年学文来,历经寒暑春秋,时已两载。苦读艰辛之处不必叙说。再赴科场,如将军入战场。心中有百战之志,将欲登桂榜。 两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心有不平事! … 晨曦中,一拨拨的士子依次入场。有俊美的儒衫少年卫神童入场,有丰神俊朗,脸色平静的大师兄公孙亮入场,有性格厚道、容貌平实的乔如松入场,有容貌丑陋、大鼻子的庞泽入场,有性格活泼、当今翰林之子许英朗入场… 考场中,公堂内,乡试考官:总裁官方凤九、乡试提调官、乡试内外监试官、京中七品御史、巡按御史、外帘四所官: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监门官、巡绰官、督牌官等考务官在公堂中已经祭拜至圣先师毕,各自就位。 随着贡院的大门关闭,贡院外,漫漫的人潮缓缓的平息,各种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 所有考生入场后,云板声响起,考试开始。 … 乡试期间,朝廷继续运转,照常作息。二十六日下午,贾政在工部官衙中自己的官舍中坐衙,百无聊奈的翻看朝廷邸报、公文。 贾政是荫官出身,与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不和群,加之性格迂腐,在工部中当着闲官。 一名三十多岁的吏员从官舍外进来,将一叠公文放在贾政案头。见贾政情绪不错,笑着恭维道:“政老爹如何还能安坐的住?乡试头场早就考完,令公子只怕已经给大总裁点中。” 今科北直隶乡试总裁官方凤九早就放话出来。而今科年纪最小的考生就是政老爹的三公子贾环。 贾政脸色一僵,几秒后,将邸报放下,谦虚道:“望溪先生,天下文宗。犬子才疏学浅,如何能得蒙总裁官青眼?” 吏员哪里知道贾政和贾环的父子关系已经破裂?只有傅试那种和贾政关系亲近的门生才有些耳闻。吏员又笑呵呵的恭维几句,拿了贾政画押的一叠公文出去。 贾政喝着茶,看着案几上的公文,心里头有些难言的滋味。那个孽子名满京城,获得乡试资格的事情他如何不知道? 他自幼酷爱读书,然而读书一场,却是没有下过科场,最终是以荫官出仕。这是他内心中深深的遗憾。 他现在可能要面临一个让他烦躁的问题:若是那个孽子中举,贾府要如何对他? 一个十一岁不到的举人,意味着什么样的前途,他能不清楚? 前明的史书他又不是没有读过。 … 午后时分,秋风凉爽,菊花飘香。贾母在内宅一处花厅中和薛姨妈、凤姐、邢夫人抹着骨牌。鸳鸯穿着淡蓝色的对襟褂子在一旁出主意。另有一群丫鬟、婆子在厅中陪着。 打出一张三六,贾母悠悠的叹口气。方才说笑的花厅中立即安静下来。 凤姐是明白人,笑孜孜的拍手道:“完了,老祖宗输了钱心里不高兴,要请我们吃顿板子。我说大家赶紧输几场,老祖宗赢回来高兴一场,请我们吃酒。” “你这个猴儿!”贾母一身富贵老太太的装束,没好气的笑骂王熙凤一句,扭头问鸳鸯:“第几天啦?” 鸳鸯很清楚老太太问的是什么事情,答道:“第四天了。今天考五经、诏、判、表、诰。” 鸳鸯话音刚落,薛姨妈就心中一动。而邢夫人演技不过关,脸色露出诧异的神色。她们即使是内宅的妇人,也知道京城中现在正在乡试。外面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件事情。偏偏今年贾府里还有哥儿在参加考试。而思及贾府和贾环的关系,这心中的想法只怕有些微妙。 王熙凤早知道怎么回事,不动神色的喝茶。若是贾环不中,一切都好说。他肯定还得回他那什么捞子的书院读书。若是贾环中了,事情可有点麻烦咯。 贾母点点头,“且再看看。”她这辈子见了不少事啊。 在座的几人顿时明白贾母的态度。 鸳鸯利索的道:“老祖宗放心,我关注着呢。” … 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将贾府壮丽的园林、屋舍笼罩。夜色之下,涌动着一股因贾环考试带来的焦躁的情绪。 贾府上上下下都明白,若环三爷中举,府里对他的态度、立场恐怕是有些问题的。只是不知道上面的主子怎么想的。 因为抹骨牌的缘故,王熙凤留在贾母处吃饭。恰巧宝玉、黛玉过来吃饭。夜晚时分,灯火点点,厅中忙碌的摆饭。 鸳鸯、平儿、袭人三人在花厅隔壁精雅的小间遇着。她们都是一块进贾府张大的。见了面,三人都是笑着说话。若以容貌论,自是以平儿为最。容貌清俊,体面模样。若以年龄、权势论,则是鸳鸯为首。 平儿穿着花色的裙子,有一股俊俏、明媚的气质,笑吟吟的问袭人,“今儿怎么是你跟着二爷啊?” 这是一句玩笑话。之前袭人在宝玉面前失宠,现在自是重新成为宝二爷房里的首席大丫鬟。这个位置往往是通房大丫鬟。 袭人细长身姿,白白净净,穿着粉色的掐牙背心,就笑着道:“就你做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呀。”她和宝二爷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媚人才是。 鸳鸯笑着隔开两人,“别闹,里面等着呢。”鸳鸯打发了一个婆子送菜进去。她留下来和姐妹们说话。 袭人想事情想的比较多,低声问鸳鸯,“怎么回事,我听人说你最近在打听外面考试的事情?”说着看一眼里面灯火通明的花厅。 平儿竖起耳朵。 鸳鸯轻笑道:“想什么呢。三爷要是中了,外面报子来报喜,府里不得给赏钱啊?总不能让人看了府里的笑话,落了脸面。我这才关注着。” 老太太的心思,她知道些。但有些话,她不大好说。她心里其实是盼着三爷中了。她是觉得三爷吃那么大的苦头,不中,有些不公平。 平儿心里也希望环三爷能中。三爷一旦中举回府,琏二爷和奶奶估计就不会再吵架了。这些天她又受了些夹板气。据说琏二爷要在外面养粉头,给奶奶臭骂了一顿。 袭人心里同样是希望环三爷能中举。因为三爷中举,宝二爷肯定不会再去招惹他,省好多事呢。 … 深夜时分,东跨院隔壁的小院,赵姨娘在屋里偷偷的大笑。环哥儿争气啊!一定要中。小鹊和小吉祥两个丫鬟无奈的笑着。三爷真要中了,姨奶奶怕是要喜的发疯啊。她们俩得防着。 同一时间,东跨院里,王夫人面无表情的念佛。贾政夜宿周姨娘处。 … 三十日上午,云淡天高。秋意绵绵。贾宝玉早上给老太太、父母请安后,又到黛玉房里玩耍。而姐姐妹妹们此时都在三妹妹探春屋里下棋顽。 黛玉一袭青衫,做在窗边的椅子上,吟哦着唐诗中的名篇:“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思乡之意从那质感、清箫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中流泻出来。 宝玉看得心中痒痒的,极想和黛玉亲近,凑过去,说道:“妹妹,你可是想家了?我日后求老太太将这院子改一遍,保管和你家里一模一样。” 黛玉禁不住噗嗤一笑。年龄虽小,自有一股妩媚婉约的神韵,如江南山水酝酿出的灵秀。娇嗔宝玉一眼,掩嘴笑道:“你胡说什么,你又没去过扬州我家里。喂,有人要中举,你这哥哥可没法当呢。” 宝玉讪讪的笑一笑,随即又郁闷的道:“妹妹是知道的,我和他到底是隔着母亲。哼,我可当不起他的哥哥。” 黛玉轻笑。她父亲是三鼎甲探花出身。她知道科考有多么难。心里对环哥儿有些好奇。才不到十一岁,他怎么做到这一步呢。 似乎,府里大部分人都觉得他能中,有一点盲目的迷信他的感觉。连她的大丫鬟紫鹃都觉得他能中,可是乡试的难度很高的呢。 ...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桂榜(下) 距离黛玉屋子不远处的探春房中,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在一起下着围棋,说着话。莺儿、司棋、侍书、翠墨、入画、彩屏等大丫鬟候着。 探春和迎春下棋,宝钗和惜春两人在一旁看着。刚经历过哥哥丧礼的惜春,话有些少。她和贾珍的关系很淡,但死亡,让她在她这样小的年龄明白一些事情。 围棋有点费时间。秋日斜照在窗外的秋菊绽放的花朵上时,探春认输。她本来下得好好的,结果出了个大勺子,给迎春赢了一局。 一贯木头人般的迎春美丽的鹅蛋脸上禁不住绽放出笑容,温柔可亲,“三妹妹承让了。” 探春输了,亦是心情极好。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场了。按照她知道的消息,乡试最重首场的四书五经题。这后面两场都是走过场。再过两天,三弟弟的成绩就要出来了。 宝钗在一旁抿嘴轻笑。 探春输了棋,让给惜春来下,和宝钗到她屋子尽头的窗边说几句悄悄话。 宝钗穿着一袭素雅的白底淡水粉色长衫,梳着刘海,圆脸杏眼,肌肤雪白,姿容丰美,娴雅的笑道:“三妹妹太高兴了!” 探春怡然轻笑,并不否认,反问道:“宝姐姐呢?”之前,东府的珍大哥刚死时,阖府上下可没人敢提三弟弟的名字。老太太着实给气着了。而现在,她即便是笑的给人看见也无妨。不过,三弟弟一定要中啊。 宝钗笑一笑,没说话。心中浮起一抹难言的轻愁。她应该欣赏什么样的男子呢? 有两年未见环兄弟。东府珍大哥的事情,让她感觉他身上笼罩着一层难言的迷雾。令她的欣赏徘徊、犹豫。而上次,环兄弟当着姨妈的面拿哥哥夺香菱的事情当把柄,则让她有些心伤、郁结。 种种难言的情绪汇聚在一起,是豆蔻年华的女孩在清秋时节,泛在心头,一抹抹淡淡的,不可诉说的忧愁。 … 三十日下午,已经袭爵的贾蓉在宁国府中宴请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吃酒。几名新买入府中的美貌歌姬作陪。都是十四五岁的美貌少女。 都是贾府子弟,这种场面并不陌生。每个人都很放的开。一边吃酒,一边和身边的歌姬们调笑。 贾蓉不时的欢笑。他与贾赦、贾环合作查赖升等管家、管事,得了不少银子的好处。除去塞给宗人令汉王3千两银子以便与迅速袭爵外,他还有富余。 贾蔷和贾蓉关系最相亲厚,问道:“蓉哥,你应该知道吧?今天是北直隶乡试的最后一天。西府的那位参加考试了。现在就住在内城东的一间客栈中。哼,我看他…” 贾蓉摆摆手,制止贾蔷。他知道贾蔷要说什么,无非是说贾环和西府里关系不好的事情。这没有用。贾环中或者不中,现在都不是西府能影响得到的。 “兄弟,我们喝一杯。”贾蓉此时已经略微有些酒意,拍拍胸口,说道:“哥哥我心里苦啊。”他那晚亲眼看见贾环把可卿给抱着,他心里能不苦?十万头草泥马在心中咆哮啊! 贾蔷也有点动感情,和贾蓉喝了一杯,安慰他。 贾蓉道:“兄弟,说句实话,我是不想贾环中举的。他不中举,都是我们府里的大爷,中了举哪还了得?还有没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贾蔷、贾琼,贾琛,贾璘都是齐齐点头。这话是正理!贾环那个人很古板、无趣。真要回到贾府里,他要管宁国府这边的事,谁敢说个“不”字? 最好是不中。 … 夜色如墨,秋意凛然。 宁国府东边正房中,秦可卿坐在榻椅中安静的休憩、沉思。她穿着绸缎水粉色外衫,身姿纤巧、婀娜,神情温柔平和。在室内明亮的烛光中,俏丽白皙的脸蛋美丽无双,妩媚无端,自有一股浸润透的少--妇风情。 宝珠从外面进来,悄声道:“奶奶,我下午去外面探听了。府里的人都说三爷中不了。” 西府那边都说三爷肯定中。独独东府这边却众口一词的说三爷肯定中不了。真真个奇怪。 秦可卿喝口茶,想了一会,柔声说道:“府里那些人就是乱就是乱嚼舌头。怕环叔回来管他们。环叔这样的好人,中不了岂不是没有天理?” 宝珠就笑,“怪不得呢。”不过,心里对奶奶的理由是在有点无语。 秦可卿吩咐道:“你留意着呢。环叔中了之后,肯定要回祠堂磕头…”话说了一半,又截住。 她现在和丈夫贾蓉的感情破裂。贾蓉设计、欺骗她,害宝珠的事情,她都打算过些时间就不再计较。但贾蓉却怀疑她和环叔有染。其实没有。 她此时很想见环叔问问主意。然而,此时和环叔相见只怕又给贾蓉多些指责她的口实。而且,夫妻间的事情问环叔怕也不是很妥呢。 … 八月三十日考完之后,贾环、罗向阳、公孙亮、乔如松等十名士子回到内城东的客栈休息。这是咸亨商行花大价钱预定的客栈。距离贡院不是很远,方便考试。 乡试极其的摧残人的脑力、体力。三场考完之后,贾环在客栈中休息了两天才算是恢复过来。 乡试的成绩按规定是要在八月底之前出来,具体哪一天要看具体情况,还要参照良辰吉日。但今年的乡试时间定的比较晚。预估着会在七天至十天之内出来。 等待成绩的这些天时间,京城中的青楼、茶铺、酒楼生意极好,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士子。 贾环年纪还小,去酒楼、青楼都没什么意思,整天和乔如松一起在京城中到处闲逛,参加文会。罗君子都在这段时间放浪形骸、诗酒风流。乔如松是因为家有悍妻,家仆跟着。青楼他是不敢去的,花酒也是不敢吃的。 在第五天晚上大师兄带回一叠教坊司花魁的名帖给贾环,其中包括苏诗诗、成琪儿、洛檀等名妓。众人都是哄笑。贾环的诗名足以让教坊司的花魁们忽略他的年龄、相貌、口袋。 九月六日过后,在京城中参加乡试的士子们不约而同的每日聚集在贡院附近的青云街上,焦急的等待着第一手的消息。贾环、罗向阳、公孙亮、乔如松、庞泽都在青云街的一家酒楼中等候。回家的许英朗,参加考试的卫阳都过来相聚。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氛。所有人都明白,成绩快要出来了。 九月八日,上午十点许,贾环几人在酒楼二楼中等候着。贾环随行的长随钱槐、胡小四跟着乔如松、卫阳、许英朗随行的长随在贡院窝着,准备帮忙看成绩。 不时的有士子上楼来等候,互相打着招呼。闻道书院的众人都认识些其他的士子。相互攀谈着。这时上来一位国字脸的英俊士子,二十多岁的年纪,剑眉星目,一身白色儒衫,很是出众。这是国朝标准的帅哥模版。 打了一圈招呼后,上官昶转到贾环等人这一桌面前,拱手一礼,笑着道:“久闻闻道书院众位同学的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公孙亮和在京城中颇有文名的上官昶认识。士子中公认此人有争夺乡试前五名的实力。公孙亮笑着拍拍上官昶的肩膀,“子旭,不要再说鬼话了。我们这里,就贾师弟你还没见过吧。” 众人微微一笑。 公孙亮问道:“感觉如何?”他问的是考试成绩。 上官昶答道:“文约兄,累啊。考完之后我累的连小兄弟都竖不起来。” 这一次整个酒楼二楼的士子都是爆笑。 这时,左侧临窗的一名肥头大耳的锦袍士子站起来骂道:“什么玩意儿?相互吹捧的一群斯文败类。” 两边的士子立即对骂起来。都憋着火。贾环跟着骂了两句泄火。考前他很有信心。但考完之后,他现在也没底。再好的心理素质等成绩等了七八天也不行啊。 骂了一会儿,贾环打听明白对方是汝阳侯的儿子,赵星辰。心里倒是微微一动。他早听说贾家和汝阳侯不对付。 正吵着,贡院大门打开,照壁前开始贴成绩。在一瞬间,整个青云街中就像火山爆发了,声浪沸腾,仿佛在天空中形成声潮。然后人潮汹涌,争先恐后的冲向照壁前。 贾环禁不住捏紧了拳头,深深的吸着气。 酒楼二楼这边都有小厮、长随在帮忙看成绩,但是庞泽一撸衣袖,“靠,忍不了啦。我去看成绩。”许英朗、两名书院的同学跟着庞泽,随人流往酒楼下跑。很多人事到临头都忍不住要亲自在第一时间体会喜悦或者悲伤。 罗向阳、公孙亮、乔如松都是对视着苦笑。他们也想去。但人在二楼,等下楼挤进去,那边等着看榜的小厮早把成绩送过出来了。 青云街不远处的一处茶铺中,刚才还满满的都是人,瞬间就没剩几个。贾琏拿着折扇,在茶铺着焦急的等着消息。他距离贾环等人所在的酒楼不远。他是给他老子贾赦逼着来看贾环的成绩。 心腹小厮隆儿第一时间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回来叫道:“爷,出来了,出来了。成绩出来了。” 贾琏敲着折扇骂道:“蠢货,挤进去看名字啊!”一边骂着隆儿,一边吩咐心腹昭儿快马回城西的贾府报信:成绩出来了。 说话间,有穿红衣戴红帽,喜气洋洋的向外面狂奔的职业看榜人出了青云街,往中举的家中报喜讨喜钱去。 … 贾府中,贾母上房处,阳光洒落在花园中。昭儿的消息传递进来。 很快,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尤氏、秦可卿、李纨、宝玉、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齐聚在花厅中一起说着话。 另有婆子、陪房、仆妇、丫鬟们陪着。气氛微微有些沉闷。 王熙凤卖力的说着笑话活跃气氛。但没有人关注她的笑话。所有人都在等待贾环的成绩传进来。 贾政早已经给贾府内宅的妇人科普过十岁的举人到底意味着什么。能在这个年纪中举,意味着极其的聪慧,有着极高的读书天份。 只要贾环能在礼部会试中取的好名次进入翰林院,熬年纪都能熬出一个大学士出来。这对贾府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明朝取得功名的神童,日后不乏权势显赫一时的宰辅,比如:杨廷和、严嵩、张居正等人。这对贾府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举人和童生,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 酒楼中,消息逐步的传来。有士子高举双手,大笑着道:“我中了。我中了。”剩下的人恭喜后,心中敲鼓。 六千多人参加乡试,录取135人,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二左右,堪比刮彩票的几率。 贾环已经预期到将要见证人生的悲喜剧合集,不同的人情世态。而他,也将是其中的一员。 小小的童生算什么鬼?别人见面都是称呼一声“小友”。读书读到六十岁还是小友。秀才算什么?秀才只是预备士子。举人才是统治阶级。见面要称呼一声“老爷”。 中举之后,才算是身份彻底的转变,从被统治阶级变成统治阶级。举人即便中不了进士,也可以一夜暴富,成为衣食无忧的地方名流,还可以以举人的身份去选官。 金举人、银进士。乡试是三十取一的概率,而会试是十取一。科举三道关卡中,最难的就是乡试。特别是科举强省中,很多人一辈子都卡在乡试上。 比如:明朝三大才子徐渭,书画双绝,著名的文学家、戏曲家、军事家。才华横溢。但他终生只有秀才功名。他考了八次,未能中举。 对于需要通过科举改变命运的人来说,中秀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而中举人试一件值得疯狂的事情。大名鼎鼎的范进兄中举之后都喜欢的疯了。 贾环用力的抿了下嘴唇。 消息一个个的传来。罗向阳,北直隶壬子年乡试第一百零八名。书院的同学纷纷恭喜,有几人心中黯然。罗君子的文章水平,他们是比不过的。 公孙亮,北直隶壬子年乡试第九十五名。公孙亮双手高举,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他的科场魔咒啊!他终于证明自己。 众人都看着尽情宣泄情绪的大师兄,同时勉强的笑了下。大师兄,每次书院的考试都是第一名,他都只考了第九十五名,其余人还有希望? 贾环心中一个磕碜,吸了口气,定定神。他的文章水平是不如大师兄的。 在此时,从贡院前,到青云街上,到酒楼中,到茶铺里,所有参与考试的士子,都在演绎着狂喜、欢喜、悲伤、流泪,失魂落魄种种情绪。 这时,卫阳的长随挤到楼下,大喊:“贾环贾老爷,高中乡试第八十六名。” 贾环的心情仿佛是从谷底冲到汹涌澎湃的海浪的潮头,然后无声的笑着,笑着,一直笑着。耳边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隔绝。罗向阳、公孙亮、乔如松、卫阳等人说的话仿佛在天边飘着,很近,又远着。 我中了! 你大爷的。 … 贾府内宅的花厅中,贾母、王夫人等人都在等着。突然间听到二门外传来一阵雀跃的欢呼声,声浪震天。连内宅里都听到。 花厅中的众人相互说着话。居中而坐的贾母扶着鸳鸯的手臂站起来,“快去问问,怎么回事?” 鸳鸯还没出去,就见王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彩霞匆匆的跑进来,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流光溢彩,汇报道:“回老祖宗、太太,三爷中了。高中乡试八十六名。报子已经到府里。” 顿时,满屋子里寂静无声。彩霞脸上的笑容也僵住,喘着气。仿佛有人给花厅中众人的表情给按了暂停。 贾环真中了啊。 这就尴尬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大笑声打破花厅中的沉寂、尴尬。 “哈哈!哈哈!环哥儿,好样的!哈哈!”只见赵姨娘大笑着,手舞足蹈的从王夫人身侧走出来,旁若无人的大笑往花厅外走去,声音甚至有点尖锐,刺耳。过门槛时,还差点摔倒。 但无一人敢出声笑她,这个从家生子奴才抬举起来的、地位低下、没有脸面的姨娘。因为,她儿子中举了。 王夫人挑挑眉。 贾母摇摇头,叹道:“随她去吧。” ...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朝成名天下知(上) 贾环中举的消息是在九月八日午饭前后传进荣国府中。第二天,就是重阳节。 这则消息就是仿佛一道巨大的冲击波,强劲的冲击着贾府中上下人等的心灵:有贾母的无奈,有赵姨娘的癫狂大喜,有探春的欣喜,有宝玉的郁闷等等。世情百态,不一而足。 贾环此时还不知道贾府里的情况。 四更天许,二月客栈一间上房中,光线微弱,月华寂静如水的落在二楼的木板上。 床榻上,贾环头疼欲裂的醒过来。中举后,心中狂潮般的喜悦此时略微消退。脑海中回想起醉酒前的片段。 “今日中与不中者,高兴或者不高兴,都无须作伪。只求一个痛快。诸位同学,喝!”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考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喝!” 贾环休息一会,翻身坐起来,起身去点了灯,看着略显精雅的房间,苦笑着揉揉眉心。这是他来到红楼世界后第一次纵酒寻醉。 闻道书院今科共有十人参加乡试,中举者三人:他,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许英朗等七人落榜。 卫阳等中了秀才后就离开书院的八人中,有一人中举。原内舍甲班生纪鸣,二十四岁,字德信,商籍,祖籍南直隶扬州府兴化县人。 中午成绩公布后,众人陆续的回到客栈内,聚在客栈一楼的大厅里喝酒。店小二忙碌的加座位、筷子,添酒加菜。中举了心情好要喝酒,没中举心情不好还是要喝酒。只是脸上的表情不相同。 闻道书院的同学都是谈的来的朋友。交情到这个地步,是什么心情就是什么心情,不用太虚伪。 卫阳、纪鸣和另外一位落榜的秀才跟着同学一起过来喝酒,说话,抒发抑郁之情。 贾环十多岁的年纪,醉的比较快。还没到傍晚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给同学扶到屋里休息。 贾环从壶里倒杯冷茶,喝了几口,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眺望中凌晨黑夜中的街道,安静无声。冷风与明月同时入户而来,令他精神一振。 我中举了啊! 贾环感慨的轻拍着木质的窗沿,沉浸在微微眩晕、喜悦的情绪中,思绪飘飞。 … 按照惯例,乡试放榜的次日,要在府学明伦堂中举行鹿鸣宴。这是官方的宴会。而中举之后,私人的宴请更是不可胜数。新科举人们会忙的不可开交。 天亮后,睡了个回笼觉起来的贾环洗漱完毕,正在房间里吃早饭时,长随钱槐一身青衣小帽,眼睛贼亮,满脸笑容的进来,行礼道:“小的给三爷请安。” “嗯。”贾环应了一声,笑着摇头。他昨天是昏了头,让钱槐和胡小四这两个家伙帮他守着看榜。他俩都不识字。结果还是卫阳的长随来通知消息。 钱槐昨天晚上回到贾府里,打听了府里的消息,将情况和贾环说了一遍,“姨奶奶欢喜的差点得了癔症,幸好小鹊姑娘有准备。晚上吃饭时,姨奶奶就恢复正常。” 贾环沉吟着点点头,随即失笑一声。他到没想到赵姨娘会高兴的和范进一样。人没事就好。 钱槐笑嘻嘻的道:“三爷,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等着你回府呢。我今早出门,林管家还我问一声,说是好提前做准备。” 贾环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喝着稀粥,“不着急。” 他现在并不急着回贾府。毕竟,思想上的弯不好转。他得给贾府里的某些人留一点调整思想的时间嘛! … 吃过早饭,贾环汇合了大师兄公孙亮、罗向阳,一起前往城北的顺天府府学参加鹿鸣宴。 钱槐跟在三人身侧。挺胸收腹,走路有点像大公鸡,得意洋洋。三爷中举,他作为三爷亲近的长随,与有荣焉。 公孙亮看得好笑。他换了一身蓝色儒衫,人才出众,感慨的拍拍贾环的肩膀,“贾师弟昨天晚上睡的如何?”他昨天也是醉的给人扶进房间中。 贾环笑着点头,“还行。” 罗向阳微微一笑。子玉和大师兄两人昨晚都是烂醉如泥。就他还清醒着。只是,在自己得意时,和失意的朋友一起喝酒,的确是件比较痛苦的事。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走着,抵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府学中。再过甬道、庭院到正中的明伦堂前。约上午十点半许,秋风送爽。 此时,明伦堂前已经聚集不少新科举人,穿着各色的儒衫,聚在一起聊天、攀谈,高谈阔论,欢声笑语。不时的可听到相互恭维的祝福声。 鹿鸣宴是官方举办的酒宴,但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宴会最重要的功能不是吃喝,而是让新进的举人们相互认同年、同门、师生。这样的场合,每个人都是笑的意气风发,令人如沐春风。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一出现在明伦堂前立即就有被团团的围住,许多人过来打招呼。 中了举人就是统治阶级,成为缙绅。同年是重要的关系网、人脉资源。而贾环今年十岁,公孙亮今年二十岁,罗向阳今年十七岁,这在一大群年龄二三十岁的举人非常的显眼,潜力巨大。 一名熟悉典故的三十多岁举人恭贺道:“贾同年天资聪颖,十岁中举,乃是我皇周开国以来最小年龄的举人,足以名传天下。与前明诸位前辈相论。大涨吾辈脸面。” 有人就问起典故。话题转到明朝的科举神童上。 明成化七年四川乡试,十二岁的杨廷和中举。同年湖广乡试,杨一清中举,时年十四岁。明成化十三年广西乡试,蒋冕十五岁得中解元。明成化二十年,费宏十六岁中江西解元。 成化年间是大明朝神童辈出的黄金时代,再加上李东阳、谢迁、梁储,除了名臣杨一清以外,其余所有人都担任过首辅,都是主导过明帝国风云的政治强人。 而明朝唯一的宰相,张居正要不是时任湖广巡抚顾璘压了三年,十三岁就要中举。但即便如此,他也在十六岁于嘉靖二十六年通过湖广乡试。 大明朝的神童阵容,无比的豪华! 贾环忙谦虚道:“诸位前辈谬赞。在下受之有愧。”他脸皮还没厚到自比宰辅、名臣的程度,看看周朝的名臣齐驰,那是相当有水平的官僚。但,这种被人热捧的感觉很赞啊! ...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朝成名天下知(下) 北直隶乡试共录取135名。而随着鹿鸣宴时间的临近,新科举人们陆续续到来。明伦堂前,贾环身边的圈子越来越来大。 十岁的举人意味着什么,他们这些身在科场内的人岂能不知道? 就算贾环押后三年中进士,进入官场时也才十三四岁。这个年纪进入官场,只要不出事,日后做到六部侍郎、尚书轻轻松松。 而如果贾环会试成绩足够好,进入翰林院,绝对有望跻身宰辅之列,熬都熬到一个大学士出来。有着这样前程的同年,现在自然是要结交一番。 稍晚时候来到明伦堂前的纪鸣看着人群中备受追捧,谈笑风生的贾环,眼中闪过继续羡慕,又有些自豪。他也曾是闻道书院的一员,是自己人。 … 不远处,看着贾环身边聚拢、谈笑的人群,汝阳侯之子肥头大耳的赵星辰冷哼一声,“国朝和前明的规矩可不一样!”此时,他正和朋友聚在亚元石赋身边说话。周边聚拢约二十多人。 乡试第一名叫解元,第二名叫亚元,第三名到第五名为五经魁。解元和亚元当然也是经魁。第六名叫亚魁。 亚元石赋今年十八岁,容貌俊逸,神情略显狂傲,讥讽的笑了笑。心中很有些不舒服。 … 昨天出成绩前还和公孙亮等人打过招呼的上官昶正在和年龄已经三十六岁的今科北直隶乡试解元许轩等人聚在一起闲聊。这里,可要冷清的多。 上官昶在考前就被公认有五经魁的实力。他这次考了北直隶乡试第二十四名。 一名士子扫了贾环、石赋两个圈子一眼,笑着道:“二十岁中举,放眼天下都是可以称道的事情。贾同年十岁即名登桂榜。看来如齐总宪所言:闻名天下之日不远。” 上官昶打趣道:“贾同年大出风头,就怕某亚元心中不满啊。我等今科同年,实力以许兄为最。潜力以贾子玉为最。而石同年以可兑现的潜力为最。” 这话说的!众人哄笑。 闻道书院的贾子玉潜力虽然大,但名次太低,不免让一些人有些说道,怀疑他的文章实力。而亚元石赋年方十八岁,乡试高中第二名亚元。说不定,明年春闺大比就能得中进士,所以叫做:可兑现潜力最大。 这是一句玩笑话。 三十七岁的许轩笑了笑。他是老成持重的性格,不愿意表露心中的想法。 按理说,乡试解元才应该是所有同年恭贺的对象,聚拢的焦点。意气风发,领袖群伦的人物。但他这里可冷清的很。因为按照正常的逻辑:以他的年纪,等中了进士最快也是三十七八岁,进入仕途难有作为。 然而,南北直隶作为科举强区,解元含金量十足。作为北直隶解元,天下瞩目。他有在明年春闺进入三鼎甲的信心。 不过,他这一科的神(妖)童(孽)真多啊! 许轩看了看右边人群正中谈笑风生、瘦弱的少年。 … 正被同年们的赞誉、溢美之词包围的贾环无暇去想:他此刻抢了今科乡试同年中最具实力的解元、亚元风头的事情。 当然,就算有暇,贾环也不会去想这种无聊的事。做人,无需畏首畏尾!一个人,怎么可能让所有的人都认可你?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一众举人在明伦堂前谈笑。到鹿鸣宴时间后,赞礼官出来。众人依次进入明伦堂内。 随后,乡试的考官们从后堂出来。总裁官、乡试提调官、乡试内外监试官、京中七品御史、巡按御史、外帘四所官: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监门官、巡绰官、督牌官等考官一个不落。 计有:总裁官方望、新任顺天府府尹孙嘉、北直隶提学副使沙胜、巡按御史宇文锐、宛平县县令赵俊博等人。 少顷,在优雅的礼乐中,雍治十年北直隶乡试鹿鸣宴开始。新科举人合唱《鹿鸣》诗、跳魁星舞,再向主考官,闻名天下的大文豪方望见礼,定下师生关系。 而后,由五经魁赋诗,表达自己中举的喜悦之情。这是135名举人中五经魁独有的荣耀。五经魁赋诗之后,再饮上几杯酒,鹿鸣宴就算结束。 贾环坐在堂中的酒案中,与身边的诸位同年相互致意、饮酒。鹿鸣宴算是官方酒宴,并非肆意痛饮的地方。酒菜也不行。但即便如此,酒宴中的气氛也是极好、微熏。 等第五名、治尚书的保定府唐县举子邢正吟诵完他的诗文,坐在明伦堂上首的乡试总裁方望笑着问身边的同僚,“诸位以为如何?” 看着满座年轻的士子,其中不乏少年,他很有些得意。这是他锐意打破以年龄作为录取标准之一的成果。 顺天府府尹孙嘉笑着道:“望溪先生可是有天下神童尽入嗀中的感叹?” 方望捻须大笑道:“当日我在金陵听闻京城贾青松之名,就曾有言,科举当以才学、文章为先,不应以年龄为界。”说着扬声问道:“宛平贾环何在?” 喧闹的明伦堂中逐渐的安静下来。 贾环起身离开座位,上前至堂中,向座师方望行礼,“学生见过老师。”刚才见礼献上金银绸缎时,他已经和天下文宗方望叙过座师和门生的关系。 方望五十多岁,容貌清瘦,一身蓝袍,看着堂中气质沉静、稳重的少年,赞许的点点头,道:“沙叔治夸赞你:英资少年,雏凤清声。齐伯圭称赞你的才干,说你闻名天下之日不远。十岁中举,是国朝以来第一人。一朝成名天下知!然而,少年得志,不可矜持自傲,须踏实做学问,努力上进。不可自误。” 贾环被单独拎出来给总裁官训话,这是极其看重他的表现。否则,谁耐烦和你细说?一众同年看着贾环的身影,都是羡慕无比。天下瞩目的北直隶解元都没这个待遇啊! 贾环答道:“是,老师。” 这时,坐在方望左手侧的北直隶提学副使沙胜将手中的酒杯一丢,长叹一声,“唉。吾恨不能为此子之师。望溪先生,在下先行告退。”说着,郁郁的离开明伦堂。 按照常规来说,大宗师沙胜是可以成为贾环的老师。然而,偏偏贾环并没有参加去年的院试。他即便想要朱衣点额,也无从点起。这让他心中很遗憾。 贾环心中有些感叹。他自是听得出来山长的这位好友是真的很欣赏他。只是,去年他病倒了,无法参加沙提学主持的院试。否则的话,他在官场伦理上,也算是沙胜的门生。 底下的举人们都是一阵惊叹!贾子玉这下可真要名声大噪了。他以十岁的年纪中举,本来就是大事、趣闻。但凡士林中人不可能不议论他。而沙提学这声“恨不能为此子之师”感叹,只怕还要让他身上多几分传奇的色彩。 估计时人的笔记要这样写:壬子年秋,北直隶乡试鹿鸣宴,时任总裁官方凤九唤环至堂中,温言嘉许、告诫之。提学沙胜慨然长叹:恨不能为此子之师。举座惊异。少几,环名传天下。 方望笑一笑,顺势宣布鹿鸣宴结束。 … 鹿鸣宴之后,乡试的官方程序就算全部结束。下面就是考生们的私人时间。 当天下午,主考官方望的驻所门庭若市,新科举人纷纷以私人身份登门拜访座师。贾环、罗向阳、公孙亮亦不例外。贾环很得大总裁方望看中,多说了三五句话。 随后,三人各自去拜访各自的房师。同出一个房师门下的叫做同门。比同榜同年的关系更亲密一层。 等到傍晚时分回到内城东的二月客栈里时,邀请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赴宴的帖子已经来了二十多份。见三人回来,店小二殷勤的来问:“三位老爷晚饭要吃点什么?” 中了举人,就是老爷。 贾环笑着将店里的伙计打发走。他们三个现在不是要吃什么,而是要问去哪里吃饭? 拜访完座师、房师之后,剩下的就是中举之后的狂欢、庆祝。整个九月都将是举人们的狂欢月。互相邀宴,还有寓居京师的同乡凑趣。名目繁多。 此时,鹿鸣宴上的一幕,已经传开。仿佛浪潮,通过书信、口信、传言向京城四名八方、向北直隶、向天下十三布政使司扩散。这道浪潮所过之处,贾环留名!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 银月如钩,梧桐清秋。九月九日夜,闻道书院中,欢声阵阵。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中举的消息已经传回闻道书院中。 叶鸿云、吴讲郎、何经业、方讲师、罗讲师等人置酒庆祝。为贾环他们庆祝,为书院高兴。这三人都是书院的核心、精英。 特别是贾环,十岁的举人啊!国朝第一份,必定是青史留名。他比前明的首辅、三朝元老、决定皇帝人选的杨廷和还要早两岁中举。前途不可限量。 同学中,都弘、姚纬、柳逸尘、张四水、秦弘图、易俊杰、纪澄等人聚在书生食府酒楼摆酒,为贾院首、大师兄、罗君子庆贺。 东庄镇北前坊49号的院落中,晴雯和如意两人正在欢快的收拾着衣物,不时笑闹。三爷中举了啊!三爷派了胡小四来通知,让她们明天找咸亨商行雇马车回贾府。 晴雯看着卧室的陈设,突然有些伤感。在这里住了有大半年呢。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 胡小四早上坐马车出城到东庄镇通知三爷的丫鬟晴雯、如意两位姑娘,再回到京城中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替换了钱槐跟着三爷到灯市口的同福酒楼。 钱槐则是回到贾府里,给二管家林之孝回话。回了贾府,在府里的库房中见着林之孝,笑嘻嘻的道:“林管家,三爷说:回府的事不着急。” 林之孝一贯是不言语的人,这时禁不住苦笑着摇头,叹道:“我的三爷啊!这还‘不着急’?”老太太、老爷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如何能不知道上头主子的心思?他浑家就是府里的内官家。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等着三爷回府。 这是贾府当前的头等大事。 “钱槐,你小子再去给三爷说说。”林之孝和颜悦色的将小厮钱槐打发走,想了想,去给贾府里管外事的贾琏说件事。 ...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值得、抢手 重阳佳节,夜色深深。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贾琏听小厮传了林之孝的话进来,在房中沉思,抿着温茶。 王熙凤洗漱之后,换了身家居的衣裳,和平儿从房后转进来,见贾琏坐在圆桌边思考,笑吟吟的嘲讽道:“哟,琏二爷又在想哪个相好?我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你说出来,我明儿做主替你聘进来。” 贾琏不想和王熙凤吵架,说:“凤姐儿,你别贫了。林之孝让环哥儿的长随钱槐问了他的意思,环哥儿说:不着急回来。嘿,这事头疼的很。” 十岁的举人,前途无量。通俗点说,是抢手货。现在是贾府希望贾环回府来住。只是,有些弯不太好转,有些话不太好圆。 贾环和贾府的“恩怨”,他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王熙凤挑了挑她漂亮的柳叶眉,哂笑道:“环哥儿心里对以前的事还是有点想法的。凭他什么想法,他终究是姓贾。” 平儿插了一句,“奶奶,你和环三爷还有旧怨呢。” 凤姐顿时哑口无言。这正是她这几天心里头烦躁的事情。以她对贾环的了解,贾环回来后,必定会“炮制”她,报仇雪恨。以贾环的手段,她躲是躲不过去的。 凤姐郁闷的骂平儿,“你个死蹄子,偏喜欢说让我心情不好的话。我倒霉了,你好的了?” 贾琏笑着摇头。凤辣子也是有怕的人。他估计得有环哥儿那样凌厉的手段,才能驾驭得了凤姐儿。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小厮来回话,“琏二爷,大老爷让你过去。” 王熙凤一边令平儿去拿衣服,一边抱怨道:“都什么时候了?晚上才见过又打发人来请。”她和贾琏关系已经出现裂痕。她也不是傻子,一味的要强。她想多留贾琏一会。 贾琏换了衣服,从西边的角门出去,从仪门的甬道绕到东路,再进入垂花门内见他父亲贾赦。 贾赦最近又买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当小妾,唤做桃儿。今晚夜宿在她那里。这已经是他八月份以来的娶到屋里的第三个小妾。 贾琏进了小院的前厅。灯火明亮。一名身姿丰润,容貌出色的少女带着两个丫鬟候在一旁侍候。贾赦正在塌椅上闭目养神。一身锦袍,神情阴沉。 见贾琏进来,贾赦睁开眼睛,问道:“我听人说,环哥儿说他不着急回府?” 贾琏懒得问缘由,环哥儿现在是府里上下关注的焦点,有点消息自然传的飞快,“是的,父亲。” 贾赦道:“你明天去请他回来。” 贾琏讪讪的笑了下。别看他说贾母、王夫人、贾政的弯不好转,但要他去贾环面前伏低做小,他的弯也不好转!他比贾环大好多岁呢。 贾赦哼了一声,“你别在我这儿笑。我们府里好不容易出个读书人,难道眼看着给人逼走?你去将他请回来。这是我们贾府未来的顶梁柱。做不到,你别回来见我。” 贾琏无奈的道:“是,父亲。”他再犟嘴估计就要给他父亲打了。但他心里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父亲的话。他父亲真要对贾环有那么爱护,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贾琏走后,贾赦“嘿”的笑了一声。这些年,有人偏心,有人假正经,有人仗着娘家的势在贾府内跋扈。他在贾府里没什么存在感。现在,他要用贾环来落一落这些人的脸面。扬眉吐气! 贾赦搂着小妾桃儿往卧室里走。 … 京城内城大时雍坊,卫府中。精致的一间小厅中,卫家父子在说着话。 卫阳的爷爷卫弘是山--西布政使,但其父卫康是户部主事,六品京官。一家子与祖母住在京城中。 卫康是名三十多岁的美男子,容貌清朗、俊逸。从容貌上看,俊美的卫阳绝对是遗传了他的基因。卫康问了卫阳关于贾环的事情,沉吟了一会,说道:“阳儿,有时间可以邀请他来家里坐坐。” 卫阳没有中举,情绪不佳,“哦”了一声,道:“父亲,他们新科举人现在忙着。我看要等到十月份才有机会。”以他和贾环的关系,邀请贾环来家里做客并不难。 卫康笑道:“多晚都行。到时候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我要见见他。” 卫阳意兴阑珊的“嗯”了一声。拉拢的套路嘛! 他的那位院首,确实值得京城大小豪门、文官武勋的拉拢。 … 同一时间,城西,许翰林府中。 重阳佳节,登高望远,变插茱萸,吃重阳糕,喝菊花酒。官居詹事府左中允,兼职军机章京,前途无量的许澄结束和同僚的饮宴,回到家中,在美妾的服侍下拿热水敷脸,舒服的呻-吟了一声,派人将大儿子许英朗找进来。 许澄扫了儿子脸上的郁结的神情,摆摆手让美妾先下去,说道:“这点挫折都受不起?”说话有浑厚、磁性的韵律感,很有说服力。他时年三十八岁,身处中枢要地,很得首揆军机处谢大学士的看中。 许英朗苦笑一声,“儿子和父亲比不了。” 许澄就点头,“恩。为父当年乡试一考即过,高中福--建乡试第四名。春秋经魁,确实比你强。” 许英朗性子或怕,但此时只能无语的看着他父亲。因为,他父亲说的太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许澄拿掉毛巾,说道:“改天沐休之日,请你们书院的少年神童贾子玉来家里吃酒。” 许英朗诧异的道:“父亲,这不是符合你往日的做派啊。不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吗?最近朝政纷争,你还有心思笼络贾环? 他虽说不是山长张安博的弟子,但和弟子没多大区别。你就别想拉拢他了。我记得山长与何大学士交好。何大学士和谢大学士…,嘿嘿!” 许澄摆摆手,“你不懂。” 许英朗叹道:“好吧!” 贾子玉名传天下,他父亲想要见见、笼络,实属在人之常情。十岁的举人。十岁啊!太骇人,太惊悚,太牛逼!不服不行。 … 京城中有几个大的闹市: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内市和崇文门。位于灯市口的同福酒楼的生意在北直隶乡试张榜后的第二天极其的火爆。 酒楼二楼的一间包厢中,二十几名新科举人把酒言欢,每人身边有一位美人相陪。连贾环都不例外。坐中有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纪鸣、邢正等人。 众人高谈阔论,抒发中举后的快意。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正所谓,人生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国朝风气已经开放。士子中举之后纵酒狂欢,招妓娱乐都是常事。前些年金陵还有士子醉酒后落水的笑谈发生。 贾环并不招惹身边的美人,倒不是装正经。人生能有几回得意时?实在是以他的年纪,招惹身边陪酒的美女,纯属自找苦吃。他和美人,谁吃谁都是个需要认真探讨的问题。 因而,贾环与同年把酒言欢,听着各地的消息。全国各地士林中的趣谈、轶事、名人入耳,令人眼界大开。心中的感慨如明月从海面上浮起。 中举之后才知道中举的好啊! … 第二天上午,贾环醉酒醒得早,从二月客栈出发,独自前往沙提学的府上拜访、致谢。 沙提学在京城中不遗余力的帮他扬名,昨天鹿鸣宴上的感慨让他有些触动。之前因为要参加考试需要避讳。现在自是不用。他对名气并无追求,但心里还是很有些感激沙提学的提携。 贾环前脚出门,只十分钟左右的光景,贾琏骑马带着几个心腹小厮到了二月客栈的门口。 ...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回府!回府! 沙提学家在外城南城的正东坊。贾环从崇文门出了内城,到正东坊沙提学家中拜访。在门房处递了贴子进去。很快就在外书房见着沙提学。 书房布置的精雅、通透。字画、书橱、书桌陈列,充满了儒家文士的气息。 北直隶提学沙胜今年五十多岁,穿一身浅灰色的儒衫,气度不凡。见着贾环,让他落座,笑着道:“子玉应当在和同年狂欢之时,怎么却来看我?”他当年也是中过举,知道中举后狂欢的情形。 贾环说是十多岁,但他的心里年龄都三十多,起身向沙提学行礼,说道:“学生来谢先生赞誉。”用词讲究。 沙胜轻笑着点头,明白贾环的来意,欣慰的道:“子玉有心了。”又直白的道:“老夫在鹿鸣宴上的感叹七分真心,三分功利。子玉十岁中举,势必将名留青史。若是我点你为秀才,史书定要记我一笔,慧眼识珠之名就没方凤九什么事。” 贾环莞尔一笑。 心里,对沙提学倒是有些新的认识。沙老先生在救灾时去过书院。他在书院时相当有派头。提学大宗师啊。倒没想到他说话会如此耿直、直爽。自有他的人格魅力。这是一种很高的做人境界。 沙胜和贾环谈了大半个时辰,得知他并不打算参加明年的礼部会试,极为赞许,满意的让贾环离开。 贾环心里多少有点哭笑不得。沙提学是不知道他那个隐蔽的愿望啊!他去考进士干什么?而且,考个举人都掉尾巴,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他明年要能考中进士,那简直是认为天下读书人都是白痴。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出了沙府,贾环一路琢磨着沙提学的告诫:近日不要和韩秀才来往,一路往崇文门内的醉仙楼而去。 今天中午,醉仙楼有同年设宴。 … 内城东,二月客栈中,贾琏带着心腹小厮昭儿、兴儿、隆儿、旺儿在客栈一楼大厅里眼巴巴的等着,心浮气躁。 出面招待贾琏的是在咸亨商行里做事的朱宸。他原是书院的外舍生。这几天帮着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在二月客栈中收请帖。 贾琏一直等到下午四点许,才见到钱槐扶着醉醺醺、一身酒气的贾环从一辆抵达客栈门口的马车中下来。 看到贾环醉酒的样子,贾琏无奈的叹口气:得,今天算白跑一趟。贾环都醉成这样还怎么谈事情? 就在贾琏准备离开时,扶着贾环到二楼的上房中的钱槐下来,笑着道:“琏二爷,三爷请你去房里说话。” 贾琏惊讶“哦”了一声,跟着钱槐上楼,进了房间,就见贾环斜倚在椅子上,只是微醺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环哥儿,你这是装醉躲酒啊!” 贾环呼出酒气,揉揉脸,道:“还是很喝了几杯。有点晕眩。不能见礼,请琏二哥见谅。”他才十岁的年纪,当然不会和大师兄、罗君子两人一样,每顿酒都是沉醉不知归路。他留了点余力。毕竟,醉酒对身体也不好。 好在周朝也没有高烈度的白酒。否则,他三杯就倒,也不用提什么留有余地的话了。 贾琏摆摆手,“你坐你的。环哥儿,府里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府里好做准备。” 贾环就笑,看着富贵公子装束的贾琏,问道:“是谁的意见呢?” 贾琏很有点无语,贾环这醉酒了脑子反倒越发的清醒,斟酌了下,决定说实话,“是我父亲的意思。”顿了顿,劝道:“但以我看来,老太太、老爷、太太都是希望你回府的。” 贾环十岁中举。这是国朝瞩目的大事。贾府上下,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得捏着鼻子认了。 因为贾珍的死,他心中对贾环很忌惮。但他其实和贾环并没有什么大的过节。他已经想清楚:等贾环回府,好好和贾环结交一番,化解往事。 贾环轻笑了一声,“琏二哥不用拿好话蒙我。我心里有数。这样吧,四天后,九月十五上午我会回贾府。” 贾琏心里松口气,有些兴奋的笑道:“好,好。”刚才听贾环的口气他还以为贾环要拿捏下架子,倒没想到贾环同意的这么爽快。 贾环笑了笑。贾府,他肯定是要去一趟的。大丈夫,恩怨分明!即便要走,绝不能累累如丧家之犬般的离开,而是要昂首挺胸,飘然离去。 … 贾环要回贾府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贾府内外。 清秋的夜色,冷辉遍洒。夜色之中,贾府各处都在讨论贾环回府的事宜。 贾府中路的东跨院中,贾政、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等人; 贾府西路凤姐院、李纨院、贾母上房处,贾母、宝玉、黛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凤姐、贾琏、李纨、贾兰等人; 贾府东路的贾赦院中,贾赦、邢夫人等人;东北角的梨香院薛姨妈、薛宝钗、薛蟠等人。 贾府的主子们在讨论。 贾府的管事处、库房、随侍处、回事处、听事处、执灯处、巡更处、鞍库、煤炭库、银库、米库、饭房、厨房、神房、书房、浆洗房、水房、各门房、各更房、马圈、粮仓。 所有的管家、管事、仆人、小厮、丫鬟、婆子、仆妇都在议论。 贾府外的宁荣街,所有住在外面的家生奴仆、贾家的近支、旁支在议论。 宁国府内,尤氏、贾蓉、秦可卿等人在议论,大管家李华等人在议论。 对这件事,不管是无奈,羞恼,郁闷,欣喜,兴奋,期待,期盼,好奇,感叹,发愁,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时间节点的到来:九月十五日上午。 九月十一日,贾府内宅中开始讨论一个问题:贾环回来后住在哪里?早先贾环居住的位于赵姨娘小院旁边的三间屋子,对于贾环来说太小、太委屈了。 如果还让贾环住在那里,那就不是欢迎他回家,而是羞辱。以环三爷此时的地位、前途,谁敢? 九月十二日,贾府内宅中的人们又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下人们要如何称呼贾环?中了举人,即便是十岁,照样要叫一声“老爷”。这是举人应有的社会地位。 但贾环叫老爷,贾赦、贾政等长辈要如何称呼?宝玉、贾琏、贾兰等同辈兄弟又该称呼? 时间在躁动、不安的情绪中缓缓的走过。 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韩奇、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等和贾府交好的勋贵、王孙公子的请帖下到贾府,希望邀请贾环去府上喝酒。 贾琏忙的脚不沾地,天天在家忙着接待,处理这些事宜。 而贾环此时住在京城内城东面的二月客栈,与公孙亮、罗向阳一起参与同年们的酒会。许轩、上官昶、石赋等人都是会过。苏诗诗、成琪儿、洛檀、晓雪、秋兰等京师名妓亦是见过。期间有贾环的两首咏花词流传。 135名举人,可以有无数种精彩的组合,足够在九月剩下的时间都排满。贾环三人经常一起出席酒会,被同年们起了个雅号,叫做:“闻道书院三杰”。 九月十四上午,三人在城外长亭,送别了离开京城准备返回家乡小住的乔如松。他是最后一位离开京城、失意的同学。庞泽早在乡试放榜第二天就背着行李前往遵化,继续去给山长当幕僚。 与好友洒泪而别,三人从朝阳门进入内城。中午时分,他们需要前往龙江先生的府邸宴饮,晚上则是在醉仙楼宴请诸位同年。 因为,明天贾环要回贾府;大师兄公孙亮回书院,再去遵化见山长,接着回密云县;罗向阳则是回乡。 … 秋日融融。九月十五日上午十时许,贾环乘坐贾府派来的马车抵达内城西,四时坊,宁荣街。 街口,贾琏骑着骏马,带着贾府子弟:贾兰、贾琮、贾菌、贾菖,贾菱等人等候多时, 亲自给贾环赶车的荣国府的二管家林之孝从车辕下来,给贾琏等人弯腰行礼,“见过琏二爷,见过诸位哥儿。” 贾环掀起车帘,贾琏下马,微笑着抱拳,“环兄弟,欢迎回来。”身后,贾兰、贾琮、贾菌、贾菖,贾菱等人齐齐躬身行礼,道:“见过环三叔。”名字里面带草之头的都是子侄辈。 贾琮是贾环的兄弟辈,往日泥猴般的小孩换了一身新衣,打扮一新,崇敬的喊道:“三哥,你真厉害。”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目光看向小大人般的贾兰。这是他当日在贾府里的同学。然后,贾环看向贾琏。贾琏笑呵呵的道:“环兄弟且安坐在车上,到角门处再下来。” 贾环放下车帘。贾琏上马,一行人二十多人继续前行,通过荣宁街,过贾府正大门前,绕至角门处。 荣国府的角门处,荣国府的管家赖大,单大良、吴新登、张才、带着贾府所有有头脸的管事等候多时。算是小厮,约200多人,从角门外,延伸至角门内。 贾琏下马并贾府子弟站在一旁。林之孝、钱槐先于贾环下了马车。贾环挑起门帘,走下马车,他头还有点醉酒后的晕眩感,抬头看了眼天空:云淡天高。 赖大,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张才等200多人齐齐跪在地上,低头齐声道:“奴才等恭迎三爷回府!”放眼望去,全是跪在地上的奴仆,青衣一片。 众奴仆喊完之后,鸦雀无声。秋风拂过,地面无尘。 这阵仗让贾琮、贾兰等人在贾环身侧,看得目眩神迷,心中羡艳难言。环(三)叔(哥)真厉害! 贾环嘴角逸出一抹笑意,轻声道:“起来吧。” “谢三爷!”又是一阵整齐的喊声。众管家、管事、奴仆、小厮们纷纷起身,分开两列站在道路旁。 贾琏笑一笑,伸手道:“环兄弟,请!” 贾环微微一笑,当仁不让,当先一步,走进贾府内。 两年前的冬至,他在大雪中独自出府。发誓说: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两年后,他回府! 以国朝最年轻的举人的身份,以天下闻名的神童的身份,以贾三爷这个身份,回府! ...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贾府众生相(一) 贾府内,西路贾母上房处,正房的明厅中,贾府内眷齐聚。 贾母,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尤氏、秦可卿、李纨、宝玉、黛玉、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各自华冠丽服。 另有姨娘、陪房、内管家、内管事、仆妇们若干,陪侍候在厅中。 丫鬟们有:鸳鸯,琥珀、翡翠、杏儿、金钏儿、玉钏儿、彩霞、彩云、香菱、平儿、丰儿、银蝶儿、宝珠、素云、碧月、袭人、媚人、茜雪、麝月、紫鹃、莺儿、翠缕、司棋、侍书、翠墨、晴雯、如意、入画等人。 所有人一大早,纷纷聚在这里等候。贾环回府,是贾府目前的大事。 时间缓缓的走过。一道又一道的消息如流水般从垂花门外传进来,仿佛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助推着厅中期盼、喜庆的气氛。 “三爷到了荣宁街口。琏二爷接着了。” “三爷到了西侧门外,赖管家、林管家他们跪迎。” “三爷进了府中。” 贾母坐在明厅正上首的位置,看着厅中相互攀谈的丫鬟、婆子们,感受着这热闹、喜悦、欢乐的氛围,心里无奈的叹口气。 这就是大势! 一个十岁的举人对贾府意味着什么,贾府上上下下都明白。而贾环,姓贾!贾府、贾家,没有人会拒绝他返回贾府。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逼他走! 她内心里对贾环这个庶孙还是有些意见。她肯定是疼宝玉多些。但不喜欢,在这个大势下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太多的不高兴。这些天,四王八公府上的各太妃、诰命夫人、甄家的管事娘子等人轮番在她面前恭喜、祝贺。好话说了一箩筐。她现在就算想板着脸,也难。 贾环中举,的的确确是贾府的一件大事,喻示未来的贾府重新恢复两国公时期辉煌、荣耀的希望。 厅外阳光明媚,鸟鸣啾啾。厅内热闹非凡。站在探春身后的晴雯、如意、侍书、翠墨四个丫鬟叽叽喳喳兴奋的说着话。她们都在期待着三爷到来的那一刻! 亲自守在厅门口的鸳鸯,穿着浅绿色的对襟褂子,鹅蛋脸带着笑容,几点雀斑在白腻的香腮上,俏丽明媚的女孩。得了外面小跑着来传话丫鬟的话,走到厅中,笑吟吟的道:“回老祖宗,三爷前往中路外书房见老爷。” 刚才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说着的话,声音很大,厅中的贾府女眷都听到了。但众人还是想听鸳鸯再说一遍。 贾母点点头,“嗯。”脸上有不自觉溢出来的喜气。 “哦…”众女眷、陪房、丫鬟们期盼的心情稍微压了压。贾环回府,第一站去见等在外书房中的贾政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她们这里得再等等。 坐在贾母下首的贾赦穿着锦袍,微笑的喝着茶。眼神飘了一眼正对面,一直板着脸,不说话的王夫人,心中快意至极。你的宝玉好?你的宝玉聪明?哈哈! 他这位弟妹大概还在担心贾环抢了宝玉在贾府里的地位。鼠目寸光的货色!宝玉拿什么和国朝最年轻的举人比?比功名、比文采、比聪明? 难道就凭脖子上的那块玉? 可惜啊,他那个假正经的弟弟不肯等在这里,非要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等着。不然,脸上的表情怕是很精彩吧! … 贾环走在熟悉又陌生的甬道上。贾府内的道路、树木、屋舍明显都是打扫、清理过。 贾琏、贾兰、贾琮、贾菌、贾菖、贾菱、钱槐、胡小四等人簇拥着贾环。赖大,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张才等人则是跟在身后,小厮们则是各司其职。 贾府中路,贾政的外书房前,长随李十儿带着四名跟着贾政的小厮等候多时,见贾环、贾琏、贾兰等人过来,忙上前迎了两步,弯腰行礼道:“小的见过三爷。老爷一早就在书房里等着。”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做个手势。 李十儿当即在前面带路,引着贾环等人进了充满书香气息、宽敞、明亮、雅致的外书房中。 长随、管家、管事、小厮等都留在门外,只有贾琏、贾兰、贾琮、赖大,林之孝几人跟着贾环进入书房中。 书房中此时正充满各种大笑声。九名请客轮番恭贺着坐在书案后的贾政。 “老世翁家学渊源,环三爷这次一举中式,开国朝未有之先例。非常人可为。” “世兄名登桂榜,固然是天资聪颖,还是老世翁言传身教的好。” “大总裁青眼有加,世兄不日即可名传天下。我等今日与会,三生有幸,与有荣焉。” 贾政约四五十岁,穿着一袭珍珠白的便服,头戴进贤冠,长须飘然,气度儒雅,面对众清客的恭维,坐在书案后,脸色清冷,默然不语。 他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他读一辈子书,连个童生功名都没有,而他不喜欢的儿子,却是皇周定鼎以来最年轻的举人。这…让他情何以堪? 五月初在东府里,他虽说给母亲逼着收回成命,但心里没再拿贾环当儿子看。他和那个孽子关系破裂。然而,值此之刻,国朝最年轻的举人,是贾府的,是贾族的。他的亲戚、朋友、同僚、上下级、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儿子。 他难道能说一句“我不是他老子”? 不管贾环是否不尊重他,拿他不当父亲,和贾环断绝父子关系这种话,现在就不要提了。贾府、所有和贾府有关的势力、力量都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因为,一个十岁的举人意味着锦绣前程,将来的宰辅,意味着权势、富贵的保障。 贾政心里悠悠的叹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个庶子。 清客们只当政老爹在这当口表现的矜持、谦逊,其实心里暗爽。因而卖力的恭维着,但他们哪里知道政老爹心中抑郁、烦躁、尴尬。 … 贾环进来时,正好看到一众清客换着花样恭维贾政。对这样的场景,贾环有些眼熟,和都市剧里面的场景很像嘛! 贾环还没来得及给贾政行礼,九名清客纷纷起身向贾环弯腰行礼,“我等见过贾世兄。”有个年老的清客很直接道:“见过小贾老爷。”贾环中了举人,叫老爷是没错的。 贾环知道贾政的清客是怎么回事。阿谀奉承的人居多。别人养的是幕僚、人才,用来做事。比如曾国藩曾文正公。而贾政养的是清客,用来清谈。由此可见贾政的水平和本性。 贾环客气的回了一礼:“见过诸位。”然后,再向贾政躬身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贾环要和贾政说话,书房中顿时安静下来。清客、贾琏、管家等人都是安静的看着。父与子,成为场中的焦点。 在见到贾环时,贾政在那么一瞬间或许多少有点渴望:这个出色的儿子能跪下来,恭敬的叫他一声父亲。他心里未必不能原谅他。只是看到贾环这个做派,就知道贾环在敷衍了事。 贾政顿时有点灰心,懒得骂他,神情淡淡的道:“免了。你如今回府,就安生住在家里。你忙你的去吧。” 贾环原则是:能不跪就不跪,最终是不用跪。答道:“是,父亲。我过两日打算去江南游学。今日和父亲说一声。” 贾政微微皱眉,才回府就要外出游学?他本来想训贾环几句,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他这个儿子根本不怕他。训也是白训,指不定还要给反喷几句。 他可是知道贾环骂族老贾代儒的话:敢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皇榜?把贾代儒气的跳脚又黯然神伤。当即,道:“嗯。” 贾政说完,发现和贾环无话可说,挥手道:“你去吧。府里后面等着你的。” 贾环点点头,便告退离开,准备进后宅内。 他回贾府,要做的事情,要算的帐,和贾政不相干。贾政这个人,为人清廉孝顺,但迂腐守旧,迟钝糊涂。手腕、能力、才情都是下下之选。 因而,贾政在整部红楼中显得非常有缺失感。按照贾政在贾府里的地位,实际上可以大有作为,但却一事无成。还因为糊涂,造成一些不好的结果。 比如:帮忙起复贾雨村那个二五仔。贾雨村帮着贾赦夺了石呆子的扇子,后面抄贾府时,反戈一击。政老爹这办的叫什么事? 比如:彩霞给王熙凤强配给来旺儿子。赵姨娘求贾政了,他推脱了。倒不是说贾政乐于看到好的人儿被糟蹋。他大约是根本不知道缘由,懒得管俗务。但从彩霞、赵姨娘的角度,岂能无怨?泥菩萨啊。求都没有反应。 如果简单的将红楼中的人分为好人、坏人。贾政大约算是个中性人。他不是贾赦、贾珍那样的坏人。纵观整部红楼,贾政没干坏事,只干糊涂事。黑材料是没有的。 但贾政也不能算好人。纵观整部红楼,他同样没有做过好事。大约,唯一的闪光点是他对贾母的孝顺。贾母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这样的人,不要说孺慕之情,贾环连亲近他,都觉得有点困难。如果,贾府要算猪队友的话。贾政是要算一个的。 因为,贾政在贾府的地位太重要,而他的糊涂,实际上,对贾府的衰落是要负责的。通俗点说:不作为,失职。 贾元春贾贵妃的父亲啊!贵妃在皇帝后宫里是地位?只比皇后的位置低。受宠的贵妃,如成化朝的万贵妃,万历朝的郑贵妃,那都是不虚皇后的存在。 贾政不说要像隋文帝杨坚那么牛逼,改朝换代,至少保贾家两府平安是不应该有问题的。结果… 贾府的结局,绝非高鹗续书的大团圆。而是第五回的红楼梦曲收尾-飞鸟各投林的描叙。里面写的很明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 贾环脑海里想着这些事,先离开贾政的书房。他和贾政的关系就这样了。 贾琏看完贾环和贾政的对话,心里很有点无语。这完全不是儿子见老子的做派。都差不离是平等的关系了。 然后,他其实很有点羡慕。要是,他能在他父亲贾赦面前有这个待遇就好了。看这架势,老爷也不大想管他,管也管不了。这日子逍遥的! 贾政见贾琏、赖大、林之孝还等着,道:“我没什么吩咐。你们去吧!”他也懒得去问府里对贾环什么待遇。没有必要问。 府里谁会,谁敢怠慢他这个庶子? 贾琏、赖大、林之孝三人退出来。贾琏、贾兰、贾琮陪着贾环进内宅去见贾母。 ...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贾府众生相(二) 贾环、贾琏、贾兰、贾琮四人从中路的垂花门进入贾府内宅。 里面早得了风声。贾府内管家林之孝家的带着四个婆子、四个丫鬟等在大路边,齐齐跪地行礼,道:“恭喜三爷中举回府。” 贾琏笑着看贾环一眼,今天府里上下可是把礼节做足了,给足脸面。林之孝家的是贾府里的内管家,宝玉犯错她都可以说几句。平日见到他,都只是行个礼就行。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起来吧。林大娘,请你带路。” 林之孝家的性格沉默寡言,与丈夫林之孝被府里人称作天聋地哑,笑了笑,起身带着贾环往贾府西路的贾母上房处走去。 … 贾府西路贾母上房,正房的明厅中,轻笑声着不时的响起。预估着还等一会儿,凤姐在逗趣、说笑。说的当然是和贾环无关的话题。她又不傻。 这时,门口的一名小丫鬟跑进来,“三爷来了。”接着,院落里的大丫鬟往台阶、屋檐处传,再传到鸳鸯这里。鸳鸯回道:“老祖宗,三爷往这里来了。” 贾母嗯了一声,顿了下拐杖,看向门口,等待着贾环进来,想着她应该是什么态度,怎么和贾环说话。 王熙凤便不再挑起话题,笑孜孜拿起茶杯喝茶。平儿刚给她换了温茶。心里思忖着等会怎么不丢脸面的当众向贾环服个软。 厅中的众人都有些期待的看向门口。算算时间,三爷离府差不多两年了。只是,有一点点奇怪。三爷来的好快。 贾赦捻须轻笑,喝着茶。来了。他倒是很想看看母亲、弟媳怎么圆这个场? 王夫人眼眸闪了下,面无表情。她大致能猜得出来情况。 鸳鸯给贾母回过话,又等在明厅的门口处,片刻后就见贾环、贾琏、贾兰、贾琮四人在林之孝的带领下走进院落里,嘴角不自觉的逸出一抹笑意,“恭喜三爷中举回府。”她心里是希望三爷能中举。 贾环停下脚步,注目着个子高挑、白皙俏丽的金鸳鸯,笑道:“谢谢鸳鸯姐姐。好久不见!” 他内心里一直都是很欣赏鸳鸯。这是个锦口绣心,有公正立场的女孩。但鸳鸯是贾母的贴身大秘书,最为忠心。因而,他和鸳鸯的关系、立场一直都变化。直到现在类似于普通朋友。 这话说的,好像很期待见面似的啊。鸳鸯禁不住轻笑,眼睛弯着如月牙,打起帘子,让贾环进入。 贾琏跟在贾环身后,忙笑道:“可不敢让姐姐给我打帘子。姐姐先请。”贾环的待遇,他可享受不了。 他其实比鸳鸯的年纪要大。但鸳鸯是贾母的大丫鬟。贾母的一应事务都要她提点着。叫一声姐姐是应该。 鸳鸯就笑,“琏二爷和我客气呢。”说着,让身边的小丫鬟打了门帘,让贾琏、贾兰、贾琮先行,这才和林之孝家的一起进去。 … 贾环沉着、从容的步入到明厅中,在一瞬间数十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然后一阵哗然、喧闹的声音响起。除了贾环的长辈,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先向贾环行礼,“恭喜三爷中举。” 因为辈分、关系远近的缘故,每个人的称呼都不相同。贾府、宁国府的陪房、内管家、内管事、仆妇、丫鬟们自是叫三爷。 东府的尤氏、佩凤、偕鸾喊的是环哥儿。秦可卿自是叫环叔。李纨、黛玉、宝钗、史湘云、迎春都是喊环兄弟。惜春喊环三哥。 宝玉嘴皮动了下,根本没发声,也没有行礼,但无人关注他的小动作。 而穿着水粉色长衫,俊眉修眼,见之忘俗的三姑娘贾探春自是站着不动。她是贾环的亲姐姐,同父同母。自然无需向胞弟先行礼。 探春嘴角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无限感慨,眼睛有点发红。她的弟弟回来了啊!她在府中无须再小心翼翼。她的处境将会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探春身后的晴雯、如意两人都是激动的俏脸微红。因为,贾环此刻享受的是贾赦这个级别的“待遇”。显然,这是贾府上下对三爷地位的承认。 贾母、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都是坐着不同。王熙凤站了起来,但她当然不会和众人一起行礼。凤姐儿是很骄傲的人。 几个姨娘等本来就是站着的,她们属于长辈,并没有主动向贾环行礼。站在王夫人身后的赵姨娘想笑,只是差一点就哭起来。此时,是苦尽甘来时。她身前半米处,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已经谦恭的将腰弯下去,向贾环行礼,形成鲜明的对比。 贾环回礼,“见过诸位嫂子、姐姐、妹妹。”宝二哥自然是给他忽略。按照逻辑,贾宝玉是要在二门外和他见面的。只是大脸宝一贯是混在胭脂堆的“好汉”。 贾环说完,稳步走到厅中。步履稳健,气度从容。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白色直裰,脚踩布鞋,气质沉静。 贾环面向贾母。 其实,鸳鸯今天站在门口,令他明白贾母此时对他的态度。对贾母而言,前几个月还厉声喝着要贾政痛打他,现在将大秘书派到门口来迎接他。这有点唾面自干,自己打自己脸的意思。 但想想也觉得正常。贾母难道还要再呵斥贾政打他不成?他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小男孩了! 他之前就有过预估:秀才功名足以让他在贾府内自保。而举人功名则可以让他取得贾府内的部分主导权。他要的就是以这种碾压的姿态返回贾府,了结恩怨,再飘然离开。 贾母今天穿着浅金色的华服,头戴凤簪,金色抹额,身形微胖,富贵之气铺面而来。坐在黄梨木椅上,等待着贾环的动作。再决定她自己的行止、语言。活了这么些年,这种场面,她稳的住! 贾环并不知道贾母的想法,按照他自己的节奏,跪在地上磕头行礼,朗声道:“孙儿今日回府,给祖母、母亲请安。” 贾母脸上顿时笑起来,点着头,感慨的道:“好,好,好。快起来!”她这个脸面算是圆回来啦。 贾环先是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我去! 贾府后宅里都是一帮宅斗达人。技术水平很高的。比如: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这都是好手。按照礼法来说,他两年不回府,回来之后,确实要给贾母、贾政、王夫人直系长辈磕头请安。 他刚才在外面,估着贾环不会跟他算这个帐,就把磕头免了。但贾母、王夫人这里,他是防着一手,不能给她们攻击的口实。越是风光之时,越是要谨慎。多少人都是阴沟里翻船啊。 但看现在这个情况,贾母貌似误会他想和贾府和解。对此,贾环其实很想说一句:老太太,你想多了。 他回来是算账来的。算完帐,了结了恩怨,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当然,要带着晴雯和如意两个大丫鬟。 至于,和解什么的,他并不在意。他又不打算和贾府的猪队友们一起混。 贾环起身。 贾母神情感慨的看着他,道:“哥儿是个有本事的,中了举,阖府上下都为你感到高兴。之前的事情,府里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你终究是姓贾。” 贾环心里吐糟道:我他喵的还姓福呢! 贾母将之前的打压、设计等事情都一语带过,轻描淡写,显示出极高的语言技巧。长辈的优势就在这里,只要道个歉,他作为晚辈,在明面上确实应该一笔勾销,不能再拿出来说事。 但心里怎么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贾母接着道:“自古有云,家和万事兴。环哥儿你既然回府,在府里的用度、待遇我都会安排好。不会亏待你。你是我贾府的希望。不过,祖母有一件事求你,宝玉是个好孩子,身子骨比较弱,你不要再拿他的小事去烦你老子。” 贾环嘴角抽了一下。贾母这一套词儿,倚老卖老,将长辈的优势发挥到最大。他要真是个小孩,指不定就给混弄过去了,继续给贾府卖命。可惜,他不是。 不过,他回贾府里来,并没有要找宝玉的麻烦的计划。他和大脸宝之前的恩怨随着贾政抽的宝玉一个月下不了地,已经了结。当然,他心里依旧鄙视、不喜宝玉。 当即,贾环干净利落的答道:“兄友弟恭。”宝玉不来惹他,他也没有兴趣去找宝玉的麻烦。 贾母满意的点头,挥手道:“鸳鸯,把我给环哥儿的贺礼的礼单拿出来。” 鸳鸯脸上绽放着笑容,从衣袖子里拿礼单,她早带在身上。 贾母趁着间隙,感叹对贾环道:“哥儿是要做大事的,晨昏定省可免了。有空隙的时候,就来看看我这老太婆。”她知道贾环不喜欢什么,索性免了。 贾环也不客气,耿直的道:“谢老太太!”他现在有耿直、直白的底气、资本。 鸳鸯将礼单拿出来,等贾环说完话,念道:“老祖宗贺环三爷中举。计有:徽州产的笔墨纸砚一套、紫金笔锭如意锞四锭,秋香色金钱蟒锦缎两匹、状蟒绣堆两匹、玻璃碗两只,官窑茶具一套,成窑鸡缸杯一对。” 鸳鸯每念一样贺礼,厅中的众人几乎都跟着发出一声惊呼。不是贾府的人眼皮浅,是贺礼确实很重。 徽州的徽墨、宣纸、紫毫笔、徽砚,这是文化范畴的奢侈品。置办一套,价值不菲。接下来的紫金如意锞要轻一些,但是讨的好口彩:笔(必)锭(定)如意。四锭金子,差不多要值200两银子。 秋香色金钱蟒锦缎、状蟒绣堆这都是产自江南的精美绸缎,在京师贵族中极受欢迎。 而接下来的玻璃碗,官窑、成窑一个个都是名贵非常。玻璃碗是用来陈列当摆设的。官窑烧制的茶具名贵异常。明成化年间烧制的成窑更贵重。《豫章陶志》记载:成窑有鸡缸杯,为酒器之最。名贵异常。数千两银子未必能买的到。 简而言之,贾母给贾环的贺礼很重。价值在5千两银子左右。只是,贾府是公侯门第,贺礼不会直接拿银子出来,而是用的瓷器,这种古董兼奢侈品。 王熙凤心里啧啧两声。成窑鸡缸杯一对啊,老太太则是为拉拢环哥儿下了血本。 贾环笑一笑,却之不恭啊,说道:“谢祖母的贺礼!”5千两银子折算一下,就是500万人民币。这仅仅只是个中举人的贺礼啊!贾母真有钱,真是神豪。 贾环要说他没有被触动,那太就装-逼了。可以想想,他要是留在贾府里,考进士,当官,贾母还得给他多少贺(银)礼(子)? 但要说他被砸晕了,那倒不至于。他的意志力没那么弱。他此时依旧保持着冷静、理智,洞悉贾母的意图。 在这份贺礼中,贾环很敏锐的觉察到,贾母并没有将贾府权力分配给他的意图,给的都是浮利。换句话说,贾府这家公司,现在没有他的股份。 贾母大约是想将他留在贾府,让他享受贾府的供给却不干涉贾府的权力运作,然后直到他当官、步入仕途。在她活着的时候,贾府依旧是她的贾府。 贾环心里很有些感慨:所以,这就是贾母! 很多人都说贾母是个有智慧的老太太。这一点,贾环并不否认。看看红楼原书中第三十三回,因宝玉挨打,贾母骂贾政,句句如刀,把贾政骂的跪下。很有权贵妇人的风采。 再回顾她在贾府里的权谋手段:已经荣养,将内宅教给王夫人管理,然而,她依旧是贾府的最高统治者。王夫人、王熙凤等人每天都要围着她转。这种权谋、手段说不高明是假话。 宅斗技能,满值。 但是,贾环有一点他的看法。首先,贾母的智慧,权谋,够不上政治家、政客这个层级。男子中的政治家不用举例。称帝的武则天是女子在这个行当的翘楚。前段时间热播的芈月传里的芈月也算。我大清的孝庄太后可以算一个。 贾母够不上这个层级。 其次,贾母并无多大的远见。在科举盛世中,贾府自宁国府的贾敬中了进士,贾珠中了秀才之后就再无一个读书人。直到多年以后,李纨精心培养的贾兰中举。贾母竟然不培养贾府的读书人。 这是相当短视的行为。即便如贾赦所说,我们这样的人家要读什么书?但,贾府当官的人也不多吧?明显的后继无人。整个贾家十二房里那么多贾家子弟,难道培养不出人才来? 再次,秦可卿死后给王熙凤托梦,请王熙凤购买祭田,谋取退路。连贾探春在搜检大观园时都能发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感慨,预见到贾家的衰败。贾母为什么不谋退路? 这种既无远见为家族谋划进取之路,又不思退路保留家族东山再起可能的行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贾母这个贾家的最高统治者,当的是不合格的。 贾母在宅斗这个行当里是霸主,技能满值,但是要放眼看去,她不过是比一般人精明、聪明、喜欢享乐的一个贵族老太太而已。视野、格局很小。 贾环心里讥讽的笑了一声。 贾母哪里知道贾环的想法,脸上露出笑容,见贾环收了鸳鸯递过去的礼单,笑着道:“环哥儿,问问你母亲给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贾环依言向王夫人行礼,“儿子见过母亲。”他刚才的头是磕双份的。现场是贾母最大。他不用再王夫人另外磕。 王夫人看着贾环,冷哼一声。 ... ...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贾府众生相(三) 王夫人冷哼表达不满,但贾环根本不为所动,行过礼后就站直腰板,等着王夫人给他送贺礼! 他并不畏惧王夫人。以他此时的地位,身份,是有资本和王夫人扳扳手腕的。王夫人对他的主要约束,是嫡母的身份。国朝以孝治天下,这方面看的比较重。 但他可不是政老爹那样的孝子贤孙! 贾母能把贾政骂的跪下,除了贾母的语言水平外,还因为贾政对贾母很孝顺。怎么不见贾母把贾赦骂的跪下来呢?贾赦甚至还敢在家宴上讲笑话讽刺贾母偏心。 孝与不孝的问题,这里面是有操作空间的。他现在有举人的功名,而且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王夫人要扣一个“不孝”的帽子到他头上,没那么容易。 雍治8年冬至,他出府前的大雪的下午,王夫人就试图扣一个不孝的帽子给他,那时,他还只是个8岁的少年,对此毫无还手之力。但,现在,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王夫人一看贾环挺直的站姿,就知道这个庶子没法摆弄,板着脸道:“环哥儿,你如今翅膀硬了,你老子管不了你,我也是管不了。晨昏定省,你随意吧。金钏儿,把我给环哥儿的贺礼报一遍。” 金钏儿穿着浅粉色的衣衫,梳着小辫,留海,是个大脸丫鬟。贾环离府之前经常去王夫人的东跨院里和金钏儿、玉钏儿、彩霞、彩云等人玩耍。关系熟络。 但此时,金钏儿可不敢给贾环笑脸,太太在生气了,嘴里报道:“太太贺三爷中举:上等文房四宝一套,吉祥有余银锞4锭。” 金钏儿念完,满屋子人都收敛了笑声。 之前,太太不满环三爷,摆脸色什么的,贾府的众人其实不在意。谁环三爷唆使、诬告让老爷打了宝玉呢。太太心里恨着。她是母亲,说环三爷几句,天经地义。但此刻,一干人等的脸色都变了。 王夫人的贺礼太轻,近似于羞辱! 而且,王夫人是贾母之下的贾府当家人。她只给贾环不足100两银子的贺礼,接下来,贾府众人的贺礼,谁敢超越这个界限啊? 贾环心里哂笑。王夫人啊,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王夫人出身金陵王家,言语不多。整天吃斋念佛,装做一副好人、善人的模样。但,所有读过红楼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心黑手毒的主儿。黑材料很多。绝非什么厚道人,菩萨。 金钏儿、晴雯的死,她都脱不干系。林黛玉在葬花吟里写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如果这句话是控诉的话,十有八-九的是在说王夫人。 这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假面人、双面人。 贾环对王夫人要羞辱他,并不奇怪。其一,王夫人很讨厌他。他现在表现的越出色,将来对贾宝玉继承贾政的家产、政治资产的威胁就越大。王夫人就越不喜欢。 其二,王夫人的内宅管理、权谋斗争都是一流水准,上逼贾母,下压王凤姐。但说到底还是个内宅妇人。做事情,逼-格比王熙凤高些,但还是脱不宅斗那些套路。作出这样类似泄愤的举动,不足为奇。 说到底,王夫人现在拿他没办法嘛! 贾环没有理会一脸淡然的王夫人。100银子的贺礼,这是当面打他的脸,他当然不会道谢,侧身向贾赦行礼,“侄儿见过大伯!” 贾赦一身锦袍,捻须微笑,频频的点头,“好,好!环哥儿,好样的!真不愧是我贾府读书的种子。你的业师说你:贾家日后高中者,必由贾环起!真没有说错。桃儿,将我和大太太给环哥儿的贺礼念出来。” 贾赦一大串话,说的有点装模作样,表演的痕迹有点重。屋内贾府的众人都看得出来,他这番话其实是针对王夫人的。他越夸贾环,岂不是越说明王夫人做事欠妥? 站在贾赦身后的小妾桃儿,拿出礼单,念了一大串礼物,合计有800两银子。桃儿念一句,王夫人脸上的神情就淡一分,直到最后完全阴沉下来。 她给贾赦打脸了。 贾琏站在一旁,心里倒是有些好奇。他父亲一贯的贪婪,怎么给环兄弟送这么重的礼?照他的估计,应该是500两银子左右才对。这怕是早就预谋在这里等着太太的。 贾琏心中一动,感叹道:环兄弟好敏捷的心思。 看着贾赦得意、邢夫人快意、王夫人恼怒的神情,贾环微微一笑。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么回事。王子腾位居高位,贾赦不敢侵夺王夫人的利益,但落王夫人脸面的事情,贾赦肯定敢做。 贾环对贾赦道:“谢大伯!” 照理说,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王夫人意图羞辱贾环,被贾环借力打脸。接下来应该是尤氏或者薛姨妈圆场,把事情揭过去。如今,贾环身份不同了。和稀泥才是最佳选择。而不是帮腔。 但是,贾环并没有打算结束。还以为我是那个八岁大的少年么?可以随意的给你欺负? 贾环再次侧身,向王夫人身后的赵姨娘行礼,说道:“见过姨娘。姨娘近日身体可好些?”在人前,贾环是不可能叫赵姨娘“娘”、“母亲”的。这是属于贾政正妻王夫人的称呼。封建礼法,就是这么操蛋。 贾环行礼的时候,当在赵姨娘面前的周瑞家的、玉钏儿、彩霞等人都纷纷的避开。她们当不起贾环的礼。 周瑞家的更是一脸谄媚的笑着对贾环。环三爷中举回府,这要是记着以前的仇,她就惨了。指望着太太护着她不大现实。太太想护着她当家的(周瑞),不也没护住? 赵姨娘一身盛装,遍身绫罗,穿金戴银,显是刻意装扮过的。见儿子在眼前问好,顿时眼泪就留下来,抹着眼泪道:“好。好着呢。我…” 贾环和赵姨娘说了几句保养身体的话,劝她保重身体。明厅的众人都是安静的听着,无人插话。至于,各自心里怎么想的,那自有自己知道。 贾环和赵姨娘关系融洽,实际上几乎是在指着王夫人的鼻子骂:别装,你不是我母亲! 薛姨妈喝着茶,心里叹口气:这个哥儿哟!当真厉害的很!别看环哥儿叫赵姨娘“姨娘”,谁不知道他是赵姨娘的儿子?这母子相得的画面,真是让她姐姐难堪。 而环哥儿当众来这么一出,这几乎是当着贾府所有人的面宣告:赵姨娘是他母亲。估计贾府里从此没那个不开眼的再敢欺负、偷骂、顶撞赵姨娘。 她姐姐也是,前些时候不是才和大哥(王子腾)见过面吗?怎么会有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敲打贾环的心思?这么年轻的举人,要拉拢啊! … 王夫人脸色沉的要滴水,贾环连续两巴掌打她有点疼。心中大怒,冷哼一声,站起身道:“老太太,我身子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贾母准备出言挽留时,贾赦笑呵呵的讥讽道:“到底不是我贾家的人,见不得我贾家出个读书人。二弟治的好家。” 王夫人“嚯”转身的看向贾赦,气恼的质问道:“他大伯这话是意思?” 贾赦好整以暇的喝着茶,并不搭理王夫人。真病假病谁不知道? 贾母打着圆场,先瞪贾赦一眼,再慈祥的贾环说道:“好了。环哥儿,回头再和你姨娘说话。还有正事。太太身子不适,且再忍一会儿,吃了酒再去。凤哥儿…” 贾母这么说,薛姨妈、邢夫人、尤氏等人就劝,给了她一个台阶。王夫人气咻咻的重新坐下来。她依旧感觉到贾府里的大势:是向着贾环的。 这很正常。王子腾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他姓王。而贾环是姓贾的,前途远大。 王熙凤这时才应着贾母的话,笑盈盈的对贾环道:“环兄弟,嫂子恭喜你中举。” 王熙凤今天穿着浅蓝色的褂子。身姿修长。凤眼、柳眉,精致如画,真是个艳若桃李、体格风流的俏少--妇。 贾环想起雍治7年除夕宴上偷瞄王熙凤、李纨、平儿时的情景。王凤姐除开手段阴毒、贪财等因素外,从容貌、性格、才情来看,确实是个九十分的大美人,不负金陵十二钗之名。 很多时候,当一个人的地位提升之后,看人、看事的角度、观点、看法就不一样了。 贾环现在就是。他此时再看贾政、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的时候,与两三年前的看法是有些变化的。怎么说呢,地位上升了,有些事情看得更为透彻些。 贾环笑了笑。漂亮归漂亮,但他和王凤姐的帐是要好好的算算了,不过,算账的日子不是在今天。“谢凤嫂子。” 见贾环无发飙的迹象,王熙凤心里松口气,笑道:“环兄弟中了举人,按理说,府里上下是要叫老爷的。只是琏二爷、宝兄弟和你一辈,反倒不好称呼了。所以,府里决定还是让下人们喊你三爷。” 贾环点点头。称呼这种事,他并不大在乎。比如说皇帝,大臣们天天喊万岁,难道皇帝就真的能一万岁? 王熙凤垫完话,见贾环不生气,这才抛出待遇来:“环兄弟你原来的住处太小了。我是想封存着。东北角有一处所幽静房舍,挨着梨香院,有前庭后院,共十五间。 有门通着北街,方便和朋友、同学交往。往南,过一个角门,过夹道直通府内。方便你近来。我已经命人打扫、布置干净,再添床褥、摆设就可以住进去。你看这住处如何?” 贾环听了一会就明白过来。王熙凤给他安排的住处应该是大观园修建成后,薛姨妈、宝钗将居住的梨香院让给戏班子,另外住进去的那处地方。 和宝姐姐当邻居啊! ... ... 第一百七十章 三姐姐 和薛宝钗做邻居,贾环心里在一瞬间多少有些欣喜之情。 薛宝钗品格端方,容貌美丽。天质聪慧,博学宏览。这样的颜值、品性、气质,放在现代社会,妥妥的女神一流的人物。 红楼书中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薛宝钗抽中她的花签:牡丹花。注解是:艳冠群芳。 贾环心里有些欣喜是正常男人都会有的想法:这样美丽的女子,谁会不想亲近呢?但,他知道他和宝钗不会发生什么。 第一,宝钗是一位冷美人,有着“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风采。他要追求她,怕是很有难度。 第二,他现在对宝钗并没到爱慕她的程度。只是,有一些如看天边美丽的白云般的感慨。 第三:他过段时间就要去江南。留在贾府的时间并不会太长。 王熙凤是什么人?察言观色的水平一流,一看贾环没有立即拒绝,就知道和他的心意,接着道:“府里回头会给你再调拨两个大丫鬟。洒扫丫鬟十名。” 贾环沉吟几秒,轻笑道:“凤嫂子费心了。大丫鬟就不用了。我有晴雯、如意两个大丫鬟就行了。另外,我原来的小院子也不用封存,府里用起来吧。” 王熙凤娇笑道:“也行。”又打趣道:“琏二爷,轮到你给环兄弟说说外面的待遇。” 屋里的丫鬟、陪房、仆妇、姨娘、姑娘们都是笑起来。琏二奶奶这张嘴唷。 贾琏苦笑几声,凤姐儿在府里有个“凤辣子”的混号,当即道:“外头,当然是要给环兄弟配齐四个长随、出行的马车,另有若干小厮候着跑腿。” 贾环又谢了一声。 贾母见事情处理完,笑着吩咐道:“鸳鸯,摆酒!” 当即,明厅内的气氛达到高--潮。婆子、丫鬟、姬妾们都是忙碌起来。摆桌子,布位置。厨房那边早就候着。片刻,就有精美的菜肴开始往里面送。笑声鼎沸,喜气洋洋。 大抵就是“钟鸣鼎食之家”的派头! … 酒宴开席,贾母并没有派人去叫贾政。贾环和贾政的关系,她心知肚明。王夫人吃了一杯酒,给了贾母面子,就找借口离开。她在强硬的表达她的不满。 剩下的人则是陪着贾母尽兴,欢迎贾环回府。 酒宴是八仙桌各列。薛姨妈坐在贾母一桌的位置,喝着鸡汤,眼角余光看着正在和贾琮、贾兰说话的贾环,心里悠悠一叹。 她姐姐生气了,但是贾府里有多少下人肯去得罪贾环?她其实蛮看好贾环的。以贾环现在的潜力,她哥哥王子腾指不定都要见见他。好像,环哥儿行过冠礼,可以婚配了啊。 薛姨妈心中沉吟。 贾环并没有坐到首席去。其实从贾母将他安排在梨香院隔壁的院落,他还是能品出点味道来。他和贾府并不大合拍、合群。所以,既然是欢迎酒宴,大吃一顿就好。 贾环和同桌的贾琮、贾兰、迎春、探春、惜春说着话时,鸳鸯拿着酒杯过来代贾母敬酒。这已经是第二轮。 鸳鸯白腻的鹅蛋脸上透着酒后的轻红,身姿高挑。她的肌肤很白,红楼原书中,贾宝玉就曾想吃她嘴唇上的胭脂。此时酒后的模样,有着无端的俏丽、妩媚。 贾环笑着喝了酒。果然是很出色的女孩啊! 鸳鸯笑吟吟的道:“三爷,老祖宗的贺礼我一会带人送到你屋子里去。现在就别惦记呢。”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贾环歉然的笑道:“我回的仓促,没有带礼物给老祖宗、长辈们、姐姐妹妹们。请见谅。我明日一一补上。” 薛姨妈笑着插话道:“环哥儿,那可要补双份。” 贾环就笑着点头。 隔壁桌上陪着尤氏、秦可卿一起吃酒的李纨心中叹口气。看着意气风发的贾环,再看看儿子贾兰。心里多少有点后悔。环兄弟中了举人,在府里说话会很有份量。而她没有提前打好关系。 李纨今天穿着素雅的浅蓝色长衫,容颜秀美,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婉柔的少妇韵味。心中想了一回,才慢慢的释然。 毕竟,当时谁又能想到贾环能中举呢?接下来,她要考虑怎么在不得罪太太的前提下,和贾环搞好关系。贾环的学问,怕是可以教兰儿的。 身姿纤巧,国色天资的秦可卿很雅致的吃着饭食。目光偶尔落在贾环身上。她很想去和环叔聊几句,恭喜他。可惜没借口过去说话呢。她是侄儿媳妇呀。不过,环叔过两天要去祠堂祭祖,她可以略尽心意。 尤氏盘着牡丹发髻,三十多岁的美妇,她是知道秦氏和贾环关系好。心里轻叹口气。贾环这是让两府里几乎所有人都看走了眼,一举翻盘。从今而后,两府里有他一席之地。 … 欢迎的酒宴到下午两点多才散。贾环这些天酒喝得多,在贾府中只喝了几杯,就有些高了。 晴雯、如意两人提前在东北角的院子里候着。被褥、床单等用度,林之孝家的已经让人送过来。十名洒扫的小丫鬟到位,很快就整理好屋舍。 贾环在卧室中一觉睡到晚上才起来。听着晴雯在外面的暖阁中兴奋的说着将小火炉给提过来了,心里就好笑,如意候在贾环床边,见他醒来,关心的问道:“三爷,渴不渴啊?” 夜色清浅,明烛高照。 贾环躺在精美的床榻上,看着眼前清秀小姑娘的面庞,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雍治7年冬,他初到红楼世界被她照顾的一幕。只是她张开的容颜,提醒他,两年多的时间已经过去。 贾环笑了笑,温声道:“那就喝口水啊!” 如意给贾环化杯蜂蜜水,叽叽喳喳的在贾环耳边说着话,“三爷,这里好大啊。比我们在东庄镇的屋子还大。我和晴雯姐姐单独住一间屋子。我害怕怎么办?” “三爷,姨奶奶让小吉祥等在这里的。说等你酒醒了后去见她。三姑娘也派翠墨来问了一次。” “三爷,鸳鸯姐姐带人将贺礼都送过来了。大老爷的、太太的、薛姨妈的、琏二奶奶、姑娘们的、宝二爷的、东府珍大奶奶,蓉大奶奶的贺礼都送到。” 贾环倚坐在床榻上喝着,听着小姑娘明显很兴奋的说话,莞尔一笑。别看晴雯和如意两人跟着他在东庄镇上自由自在的住了大半年,但她们俩还是喜欢贾府这里。 贾环看着布置的精雅的卧室,轻轻的感叹一声:回府了啊! … 贾环洗过澡,换了衣衫,带着晴雯、如意去贾府中路东跨院旁的赵姨娘小院,和赵姨娘见面。再次相见,赵姨娘喜欢的哭起来。一直聊到了很晚。 第二天清晨,贾环带着钱槐、胡小四、蒋兴、出四时坊,往城南的崇文门外大街而去,选购了礼物,返回贾府一处处的回礼。在贾母处略坐了一会儿。 然后出门来给住在此处的贾宝玉、黛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送回礼。 贾环的第一站自是他的三姐姐贾探春处。昨天晚上,他和赵姨娘说了很久的话,近乎子夜时才回住处。贾母上房的院落中,探春的住处偏东。 贾环带着晴雯,在鸳鸯、翡翠两人的目送下穿过院落、园林、回廊抵达探春住处。探春的丫鬟翠墨早早的等在廊檐处,笑吟吟的给贾环行礼,“恭喜三爷中举。” 贾环就笑起来,“都来这一句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翠墨笑着将贾环、晴雯往里让,说:“三爷,我这不是才第一次给你说啊?昨天都没轮到我呢。”其实,熟悉三爷的人都知道,他性子很随和,不令人畏惧。 贾环就笑,踏进探春的明亮通透的屋中。探春穿着一袭浅白色的长衫,俊眼修眉,文采精华。手拿着手帕,正在屋中轻步徘徊。她的屋子,前后都是打通,视野开阔,通透。 贾环看着美丽、出众的探春,轻声道:“三姐姐,我来了。”探春对他是极为不错的。 探春转过身,见到贾环,“三弟弟。”略有些激动的喊了一声,快步过来,将贾环抱在怀里,眼泪禁不住就流出来,轻声啜泣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心中委屈、难受、小心、抑郁、欣喜、高兴、释然、期待,种种情绪如同洪水般,汹涌的宣泄出来。 贾环也有些动感情。探春和赵姨娘的关系依旧糟糕,她有些缺点。但作为长姐,探春对他很不错,苦心造诣的帮他运筹在府里的局面,还因为和他的血缘关系受了牵连。 他现在多少有些理解探春。原书中,赵姨娘和小贾环对她,很难说有亲情。而她,才自清明志自高,选择和王夫人、贾宝玉亲近,未尝没有自保的意思。 贾宝玉是个渣男不假,但在贾府之中,可算是个有人味儿的人。探春和他能交往的来。但宝玉心里对探春,其实还是当她是隔母的,不当她亲妹妹。宝二哥这事做的是很不地道的。探春可是将他当亲哥哥。 这就是探春的悲剧所在。她试图超越嫡庶之分,但终究是超越不了的。她所想依靠的人,最终并不足以依靠。她被南安太妃认作义女,远嫁他乡。这其实不就是贾府为了利益,把她给卖了? 王夫人是不管她的死活的。 探春哭了一会儿,和贾环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说着话。昨天酒宴上,很多话都不能说的。这时,翠墨过来上茶。侍书端着温水、毛巾过来。 探春洗过脸,净了手,看到晴雯站在贾环身边,愈发的出色,就笑道:“晴雯,在我这儿睡的舒服,还是在你家三爷屋子里谁的踏实?” 晴雯咯咯笑道:“三姑娘这话问的我不知道怎么答呢。”她和如意自东庄镇回府就给三姑娘接到屋子里来住下。她和三姑娘很熟。说话并不拘束。去年三姑娘、宝姑娘还教她和如意识字。 贾环却是猛然觉察到不对,问道:“晴雯,你和如意回府后一直住在三姐姐这里?” “是啊!” 贾环脑海中确实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楞楞的看探春。我的三姐姐啊! ...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初谈去留 探春莫名其妙的看着贾环。不知道她弟弟为何这么大的反应?她将晴雯、如意接到她这里住下不是很正常吗?这两个大丫鬟日后估计都会是贾环的屋里人。 贾环苦笑一声,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探春犯了一个不能叫做错误的错误啊。 值此他中举之时,贾府上下瞩目,探春让他的贴身大丫鬟晴雯、如意住在她这里,无疑于是公开站队。 在他崛起之前,探春一直是努力向宝玉、王夫人靠拢。赵姨娘都骂她:恨不得托生在那屋里。而这两年,探春对他的支持,很多都可以拿话圆过去,在许可、容忍的范围内。 这一次,则不同了。 从逻辑上来说,他现在确实可以算做是贾府里的一个山头,大--腿。探春宣布站在他这一边,没有任何问题。姐弟同心,外人会视作理所当然。 但他过段时间就准备离开贾府的。届时,失去他这个强有力的支点,探春在贾府中怎么办?王夫人会不会恨屋及乌?贾宝玉还会接纳、维护她吗? 以贾环预计,答案是:王夫人会恨屋及乌,贾宝玉不会再帮探春。 王夫人那个德性就不说了。贾宝玉这个人,顺着他的意思,千好百好。不顺他的意思,他管你是谁! 原书中:宝玉屋里的大丫鬟茜雪,因为一杯茶不顺意的事情,日后被贾宝玉找由头撵出去。茜雪服侍了他多久?这不能不说刻薄。根据脂砚斋的批注,茜雪日后还会去狱神庙救他。 而宝钗因劝宝玉要仕途经济,他听了就走,根本不管宝钗的脸面。宝钗对他如何?应该算不错的吧!原书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宝钗亲自送药,探望他,话都差点说错。 由此,可见宝玉的品性。 探春犯错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没有和探春提起过他要离开贾府的事情。否则,以探春的精明,若是知道他的计划,绝对不会这样的错误。但,机事不密则害成。他怎么可能事先和探春说。 这… 贾环很郁闷的叹口气。他让晴雯、如意提前回府,是因为他中举后肯定要回贾府一趟的。本来是预计着她们会住在赵姨娘处。谁曾想是这样的局面? 探春诧异的问道:“三弟弟,怎么了?” 贾环抿了下嘴唇,道:“晴雯、侍书、翠墨,我和三姐姐单独说会话。不要让人进来。” 晴雯、侍书、翠墨对视一眼,迷惑的一起离开。 窗外庭院里的鸟鸣声传来。窗边的座椅、桌几边,探春美丽的眼眸关注的看着贾环,她感觉事情有点不同寻常。 贾环轻声道:“三姐姐,我过段时间准备去江南游学。这件事我已经给老爷当面说过。这一去,可能会有几年都不回来。” 探春不解的看着贾环。游学和她让晴雯、如意住在她这里有什么关联? 贾环接着问了一个问题,“三姐姐,以为贾家的前途会如何?” 探春微微沉吟。这…,她很难说。 贾环轻叹道:“我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探春睁大眼睛震,惊至极的看着贾环。在一瞬间,她明白贾环的意思,意图。再接着就明白过来,为何贾环一听她将晴雯、如意接到她屋里住下会是这样的表情。 面对探春探询的目光,贾环点了下头,给了探春一个确定的答复。探春,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呼---”探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靠在垫着坐褥的梨花木椅子上,久久的说不出话来。这个消息太突然,令她感到难以接受。 作为贾府下一代最有潜力的人,她的弟弟,贾环竟然不看好贾家的未来,准备前往江南游学,甚至计划一去不复返。 可现在除了东府里的珍大哥死去外,贾家的前景并没有任何问题啊。 “三弟弟,你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判断?” 贾环微怔,苦笑着道:“原因我不能和三姐姐说。三姐姐,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去江南?”说了就成了预言家。他总不能说贾元春会封贵妃,然后贾家会在政治斗争中落败,从而被抄家。 他已经预见探春未来在贾府里的艰难。如果按照原计划离开,留她一个人在贾府中,他于心不安。探春对他很好。最好的结果是能说服探春,带她一起离开。等离开贾府抵达江南后,还需要种种谋划,才能让探春从贾家这个巨坑里脱身。 探春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姨娘呢?”她知道贾环对赵姨娘很好。 贾环摇摇头,“我两年前就问过姨娘的意思,她不会走。老爷在府里。”赵姨娘和探春的情况不同。赵姨娘在贾府内立足的根本是贾政的宠爱。她是贾政的宠妾。 探春惊讶的看了贾环一眼。两年前?三弟弟早就有计划?当即,喝着茶,沉默着,心里在推敲、衡量。 她固然是愿意信贾环。贾环不可能害她。但贾环透出来的信息太少。主观上,她还是倾向于留在贾府。贾府、江南,对她而言没有多大区别。她是女子,不可能抛头露面去做一番事业。倒是,贾环有望开创新的天地。 贾环等待着探春的决定,并不催促。这是决定将来人生的大事,探春需要慎重考虑。 这时,门外传来史湘云开朗的笑声,“咯咯,他们姐弟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啊?翠墨,快去回你家姑娘呢,看看能不能让我旁听。” 探春和贾环对视一眼,知道今天的密谈要到此为止了,“三弟弟,我要好好的想想。”她在贾府里也不是孤身一人。说着,扬声道:“翠墨,请云妹妹进来。我和三弟弟说完了。” 一会儿,就见身姿高挑的史湘云穿着红色的薄袄,笑兮兮的走进来。肌肤雪腻,身姿优美,笑语晏晏,活力十足。身后跟着晴雯、侍书、翠墨、翠缕四个丫鬟。 贾环昨天回府才和史湘云见过。两年的时间过去,这姑娘长的越发出挑,美丽。87版的红楼的史湘云没有他眼前的这姑娘漂亮。 史湘云目光在探春和贾环的脸上一扫,打趣的笑道:“到底是亲姐弟呢。环哥儿回来就先来三姐姐这里说话,我在林姐姐那里都等的心焦,等着听某新科举人说科场趣闻呢。” 贾环禁不住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史湘云坐,“云妹妹要听什么?”史湘云有这样的魅力:所到之处,笑语连连,令人心情开朗。正所谓: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 卫若兰的事情,他回头再找机会和她谈谈。 贾环、探春、史湘云在窗边说笑,那边丫鬟们早过来奉茶。片刻后,屋里就充满笑声。 … 接下来几天,贾环都是在送回礼。当天下午,还去了林黛玉、宝玉、迎春、惜春屋里。和黛玉、迎春、惜春都坐着聊了一回。两年不见的隔阂稍减。 至于去宝玉屋里,宝玉在黛玉房里没回。袭人带着他屋里的几个大丫鬟恭敬的迎着。贾环也没兴趣和宝玉演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送了礼物,喝口茶就离开。 第二天一早,贾环给临近的薛姨妈、宝钗送了回礼。正巧宝钗病着,并没有见到她。宝钗有热症,要吃冷香丸压制热毒。贾环和薛姨妈说了回话,告辞离开。 呆霸王薛蟠并不在家中。否则见面,只怕要生点事端。贾环当日是拿薛蟠抢香菱的事情威胁王夫人。他早听说薛蟠对他有意见。这事情,薛姨妈,宝钗心中未必没有些隔阂。这个小隔阂,他怕是没有时间去化解。 贾环离开梨香院,再去见贾府东边见贾赦。贾赦外出吃酒,他没碰到。然后,挑了个王夫人不在的时候,去东跨院回了礼。 再去了李纨院回礼,李纨在贾母跟前伺候着,贾兰去了族学中读书。屋里的丫鬟收着礼品。接着是给贾琏、王熙凤回礼。王熙凤正好在家,热情的问了贾环还缺什么。 贾环心里只是好笑,聊了几句,就离开。接下来,就是等两天后的吉日,去宁国府祠堂中祭祖。小祭。到时候,他还要拜访尤氏、贾蓉、秦可卿。这一圈走下来,回贾府的事情算是尘埃落定。 … 下午四五点许,夕阳斜照在苍黄的林木上,光影映在南北宽夹道。提醒着人们,此时是清秋时节。 贾府西路的议事厅中,宽敞、通透的厅中,王熙凤居高临下的坐在桌子后,心神不宁的处理着贾府内务。平儿、丰儿、彩明、来喜家的随伺在左右。 她在想昨天下午时和贾环见面的场景。贾环对她的态度很客气,换言之,就是冷淡。她依旧预感到贾环要找她的麻烦。 平儿看得心疼,去外面倒杯热茶进来,奉给凤姐,轻声劝道:“奶奶,以三爷现在的地位,给他认个错,不丢人。” 王熙凤斜着丹凤眼,烦躁的骂平儿,“你懂个屁!”贾环是认错就能糊弄过去的主?要付出代价的。她可是知道贾环黑了蓉哥儿多少银子。 平儿无语。 王熙凤骂了一句就收口。心中,还是下定决心,考虑平儿的办法。真等贾环找上门来,以贾环的手段,估计她只有往坑里跳的份。得主动。 ... ... 第第一百七十二章 再谈、延期 贾环回府后,九月中旬的日子瞬间即过。京城中秋闱大比的热潮逐渐的消退。旅店、酒楼、书店、街头中士子们的身影、比例明显减少。虽然新科举人们的狂欢还没有结束。但每个人都开始关注自己的事情。 士林关注中文坛宗师方望的举动,近日京师中已经举办一场文会。方宗师有意改革士林文章陋习。普通人的生活在平静、艰辛中继续,关心着柴米油盐酱醋茶。 工匠们、商人们忙碌的秋收时节的货物、贸易。崇文门外,天下货物汇聚。东庄镇砖窑的建筑队同时小小的打出名气。书院们的弟子们在努力学习。准备明年癸卯年雍治十一年的童子试。 朝堂上则是在关注一件大事。都察院御史宇文锐在秋闱之后,向朝廷上书,南书房大学士李高澹纵容家奴操纵粮价,致使粮价在秋收前后下跌,损害小民生计。 这封奏章写的很华丽。大意有两点,第一,小民种田一年无所收获,必然损害皇帝的名声。第二,李大学士人品、道德很有问题,建议朝廷严查。 此事朝野瞩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件事中内幕重重。七品御史敢弹劾大学士,宰辅重臣,必定有所依仗,绝不是简单的刷名望。 … 遵化,顺天巡抚官衙后,张安博欣喜的在书房中招待自京城而来的新科举人,他的弟子公孙亮。庞泽、原书院的几名讲郎作陪。笑声阵阵。 下午时分,窗明几亮。众人各自随意的坐在椅子中。坐在下首的庞泽看着意气风发的大师兄,心里多少有点伤感。他和大师兄同时参加乡试,却没能中举。 张安博六十多岁,宽厚的长者,穿着一身常服,捻须而笑,为弟子们在科场中有所斩获感到高兴,问道:“子玉和长文什么打算?” 公孙亮一身精神的蓝衫,将贾环回府和罗向阳回家的事情说了说,“恩师,长文在家乡呆一段时日后,会回到书院教书、读书。他有意参加明年春闱。 我亦有这个想法。不过,子玉不打算参加春闱大比。他说他想要去江南游学。见识江南的风土人情。那日,庞士元也在。他祖籍金陵,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 庞泽点点头。七月份闻道书院的同学一起去百花山秋游,在山上龙王庙中,说起这个话题。 一名原书院的讲郎,三十多岁的幕僚微笑着道:“山长,金陵知府贾雨村和贾府连了支。子玉去金陵,也有人照看他。” 张安博摆摆手,道:“去江南游学是乱弹琴。浪费时间,荒废学业。北直的学问水平不比南直差。我会给子玉写封信。子玉不参加明年的春闱是对的。他年纪太小,等三年压一科最好。但时间不能虚度。” … 九月十八日,在宁国府祭祖后,贾环在贾府东北角的住处住了些日子,轻松而惬意。 这是他自读书之后少有的放松的时间。每天和给丫鬟画画,下下棋。吃饭,锻炼身体,看会闲书,连字。 这天下午,秋雨绵绵。院落、甬道、园林、屋舍、回廊都浸润在秋雨中。探春带着她的大丫鬟侍书、翠墨过来看贾环。 湿漉漉的油纸扇给丫鬟们接过去,放在廊檐中。探春将沾了秋雨的斗篷解开,跟着迎出来的如意,进到明亮的房间里,就见贾环和晴雯正坐在软榻上笑说着话。软榻前摆着瓜子、果盘、茶水。 晴雯穿着穿着浅粉色的衣衫,梳着少女髻,俏丽妩媚,笑的大眼睛都眯起缝,倚在抱枕上,“三爷,我才不怕呢。你还是讲那个背后拍肩膀的故事吧。” 贾环正在给晴雯讲鬼故事吓她。像鬼吹灯、盗墓笔记里面还是很有些吓人的桥段。比聊斋吓人多了。不过,大白天的讲鬼故事也不会吓人,就是逗着晴雯玩。 探春禁不住笑着摇头。她这些天可是反复思考、推敲,而始作俑者的三弟弟却是还有心情、空闲和丫鬟顽。她是从贾府里过来,进来是贾环这边的后院。 贾环见探春来了,起身招呼,“三姐姐来了。”晴雯和探春见过礼,去帮如意端茶倒水。外面的小厅中听到侍书和翠墨打趣晴雯的笑声。 探春穿着一袭薄荷色的薄袄,姿容美丽,笑着点头,“下雨呢,过来和你说会话。” 贾环一听就懂,闲话几句,要请探春到他书房里说话。贾环的书房中布置的很雅致。正中的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应齐全。墨砚盖着墨盒,可以随时使用墨汁。 两人在窗边的高几边相对着坐下。贾环手指轻敲着高几桌面,问道:“三姐姐,你拿定主意了?” 探春点点头,美丽、有着神采的双眼看着贾环,“嗯。我决定了。不离开府里。” “唉。”贾环长叹口气。他有思想准备的。江南包括南直隶、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地区很大。他只说去江南。江南那边,他没有任何的根基啊。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探春不答应跟着他离开才是正常的。 但,他还是想劝劝探春。留在贾府里,一旦他的“死讯”传回来,她在贾府的处境就会直落而下。 贾环还没开口,贾探春竖起手掌,阻止贾环,坚定的道:“三弟弟,你不要劝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能应付的来。贾府、江南对我一个女子而言,并无区别。重要的是你要好。你去江南从头开始,少我,也少个累赘。” 贾环手扶着额头,纠结的叹口气。 探春不走,他走不走?他还是想走的。贾府是个“天坑”。有贾府这帮猪队友在,手里拿着再好的牌,都会一塌糊涂。除非,他能成为出牌的人,成为代表贾府进行权力博弈的棋手。 但他一个举人,在贾府里攫取部分权力是可能的。要成为贾府的旗手,相当困难。贾府在外面顶梁的是贾政和贾赦。 然而,他走了之后,探春怎么办?赵姨娘他是不担心的。好歹有贾政依靠。王夫人不会拿她怎么样。探春在贾府里最大的威胁,其实是她的婚姻。 以王夫人对他的憎恶,估计远嫁都算是好事。就怕王夫人故意将探春嫁给类似于孙绍组那种人渣啊。 见贾环一脸的纠结,探春笑了笑,鼓励道:“三弟弟,你不要担心我。等你在外面做出一番事业后,再回来自有你的一番道理。我和姨娘自然没事。” 贾环苦笑着摇摇头。探春还是不大相信贾府会是个“楼塌了”的结局。现在是雍治十年秋,确实也看不出来。贾府现在只是有衰败的迹象。但要说面临抄家杀头这种事,谁都不会去想。 姐弟俩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如意来汇报,“三爷,外头的小厮说有遵化的信送来。” 贾环道:“我知道了。”和探春说了一声,去前面院子里接待信使。信使是跟着山长的一位长随。贾环在书院读书时就见过,问明了没有口信后,当即让蒋兴带他好好去休息。 贾环则是回到外书房中,裁开信封,取出山长张安博的书信读起来。 “…书到今生读已迟。汝年仅十岁即名登桂榜,岂可懈怠。不宜矜持自骄…” 读完信,贾环嘴角泛起苦笑。山长以为他少年得志,骄傲自满,想去江南游玩。而这是荒废时间,建议他前往遵化,在身边学习春秋,巩固知识、文章水平。 但,他真的是不想再科举了啊。 他现在的问题是:留在贾府里,还是离开?这是当前的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决定着他的前途、命运。但山长却是来信要他去遵化聆听教诲,这让他怎么办?山长对他,和对待入室弟子没区别,待遇和大师兄公孙亮等同。 人情啊,就像一张网。两年多的时间、生活,让这张网变得厚实,将他束缚着。他有撕开的决心,但却要顾忌着亲姐、师长的心情、想法。 贾环长叹一声,坐在书桌边,提笔给山长张安博回信:弟子非自傲之人,实有不得已之苦衷,意欲在近期离开京师前往江南游学。望山长见谅… 贾环没有在信里给山长说贾府的前景。山长是个宽厚的长者,不会问他这些细节。而是强调了去江南的必要性。请山长原谅他不能前往遵化继续学习《春秋》等等。 贾环封好信封之后,将信交给了山长张安博的长随。这名长随在离开贾府之后,并没有立即启程返回遵化,而是去了一趟权贵云集的小雍时坊一趟。 小雍时坊因为挨着皇城,距离权力中枢很近,所以倍受权贵青睐。自明朝营建北京城起,这里一直都是宰辅们所青睐的居住地。 第四天的下午,贾环收到山长自遵化写来的回信。信中说,如果他不愿意前往遵化学习的话,去江南游学,也不急于一时。请他在京城里耐心等一到两个月。届时,山长会返京,当面和他谈一谈学业的事情。 都写到这份上,贾环还能如何?只能等两个月。两个月后就是十一月底,接着就是腊月、过年。没有人会在腊月外出。太不正常。那他预估要前往江南得年后。 贾环禁不住无奈的一笑。 他有点奇怪,山长张安博作为顺天巡抚,没有旨意要进京城肯定不行。但巡视顺天府完全没问题。可为什么会给出一个一到两个月的时间期限呢? ... ...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调整、从容、通透 初冬时节,贾府里中关于环三爷回府的话题热度慢慢的消散。此时环三爷已经回府十二天。而他并没有如贾府奴仆界的预测那般,干预贾府的运作、管理。这让提心吊胆的贾府奴仆们都松懈下来。 清晨时分,贾府西路凤姐院中,王熙凤帮丈夫贾琏整理着衣衫,一边叮嘱道:“中午可要记得回来,别给谁家的混账老婆勾住。中午请环哥儿吃酒的事要紧。” 贾琏满面春风,笑道:“说哪里去了。我记得。上午不过是去缮国府里送份礼,石光珠留我吃酒,我不吃总行了吧!”缮国公之孙石光珠袭的爵位是三等伯。和他父亲是一辈人。爵位比他父亲高一级。两家时常有来往。 缮国府就在西城,他去一趟能花多少时间?凤姐儿是太紧张了。照他看,贾环虽然手黑,但府里给他的吃穿用度,和大老爷一样。他和凤姐儿这些日子也是奉承着。贾环还要追究往日不敬的事情? 王凤姐就瞪丈夫一眼,“你别在外面坏我的名声。” 贾琏哈哈大笑。他的朋友谁不知道他家里有个母老虎?不然他外室都养好几个了。当即,从平儿手中拿了折扇,潇洒的出了门。 王熙凤没好气的啐一口。心里琢磨着中午吃酒的事情。她有一点担心。 平儿摇摇头。她家这位爷咯。 …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贾环在他的住处望月居,招待前来邀请他去府上喝酒的冯紫英。 外书房中,冯紫英喝着茶,笑呵呵的打量着贾环的书房,“子玉,到底是读书人,这书房里书籍都比别人多。” 贾环刚刚答应他会在十月初二前往他家中赴宴。这让他很有面子。到目前为止,贾环就去锦乡伯府上吃过一顿酒。 贾环微笑道:“冯兄过奖了。很多书都是在装门面。” 他中举后,贾府交好的勋贵们如四王八公等府邸早都给他下了贴子请他去府上吃酒。他回府后,贾琏悉数将请柬交给他。但他并没有去。别人下个帖子,你就巴巴的贴上去,这会降低自己的身(逼)份(格)。完全没有必要。 去锦乡伯府上吃酒,是因为锦乡伯韩靖把儿子韩奇派过来请他。现在京营参将、神武将军冯唐派了儿子冯紫英来请。他自是答应下来。 冯紫英道:“哈哈,子玉过谦了。望月居这个名字可有什么来讲究。我进来时看到门匾。” 冯紫英果然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很会说话。贾环笑一笑,解释道:“冯兄好眼力。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因而取名:望月。”这是曹操短歌行里的名句。 冯紫英恭维道:“子玉文才天授,又得大总裁青眼,日后定是文宗。”贾环天下闻名,潜力十足,并且权谋出众(杀贾珍)。他父亲、他都认为可以提前投资,和他交好。 贾环笑呵呵的喝茶。冯紫英到底不是读书人,没有听出来他是引用。 冯紫英略坐了一会,告辞离开。 贾环回到书房中,给书院的同学老师写了几封信,他打算过段时间回书院、东庄镇看看。 中午时分,冬日和熙。寒风吹拂着贾府里轩峻的园林。贾环带着如意并两个小丫鬟从望月居南边出了角门,进入贾府中路的甬道,去往西路的凤姐院。 贾琏早早的给他下了请柬,约他吃酒。说是凤姐有事和他谈。贾环前两天因为去留问题,心绪不宁,还没有布局对付王熙凤。不过,现在他已经想明白,心思通透。 三姐姐探春在贾府里站队,算是突发事件。而山长来信反对他去江南游学,更是他所没有想到。 正所谓: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需要调整他之前的计划。他的原计划是中举后,解决贾府的琐事,立即以游学的名义离开。但现在计划需要改变。 第一,需要延期前往江南。估计得年后才能走。他对说服山长同意他去江南游学还是有些把握。 第二,说服三姐姐探春不能只靠嘴皮子,要靠事实。他去江南把局面打开,再来说服探春,应该会容易的多。他心里将探春当做他的亲姐。 江南,他肯定是要去一趟的。预估还要回贾府一趟,而不是之前的: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想到这儿,贾环心中禁不住苦笑:从想走到延期,这计划变的!好在他向来是信奉“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原则。即便调整了计划,还是比较从容。 他现在有举人功名,手中又有大量的银子,在贾府中安如磐石。即便延期,依旧从容。 逃离贾府是一个大工程,是他定下的初期目标。中间肯定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他的名气太大等等。他希望能克服。说心里话,他是真不愿意跟着贾府的猪队友们混。 这些人太坑! 贾府衰败的根本原因是: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贾元春、王子腾在政治博弈中失败。但其他原因同样不可忽视。 第一,贾赦结交平安州节度使。贾赦经常派贾琏去平安州办事。京中的勋贵结交外地节度使,你想干什么? 第二,帮江南甄家转移财产。 第三,贾赦、王熙凤等人在外面搞出的人命案子(石呆子)、恃强凌弱(弄权铁槛寺)等事。这些事妥妥的是给政治对手攻击的把柄。 根本原因和其他原因虽然分主次,但同时又是相互影响的关系。 这些天,贾环也大致的推敲过:若是留下来,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被抄家杀头。 第一,取得贾府内的主导权,限制猪队友搞事。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弄死猪队友。就像他对付贾珍那样。当然,这种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但预估限制是可能的。 第二,成为贾府的旗标人物,代表贾府与各种政治势力交往、博弈。结交平安州节度使这种事绝不能做。也不能让贾赦去做。 第三,要取代王子腾成为四大家族的扛鼎人物。贾元春和王子腾参与的政治博弈,很有可能是利益回报最大的一种:皇权继承。所以,失败后,两个人的结局也惨。 王子腾是贾元春在外朝的奥援。若能取代王子腾,从而说服贾元春,不要搀和皇权继承的博弈,预估至此,整个贾府才有保全的可能。 逃离贾府是大工程,留在贾府则是个更大的工程。 贾环自嘲的笑一笑。这世上,投胎投的不好的人多的是。他这叫穿越穿的不好。要是穿着不姓贾的人身上就没这些问题啊。 … 贾环一路想着,抵达凤姐院。门口几名青衣小厮见贾环过来,连忙躬身行礼,“给三爷问安。” 贾环笑着点下头,带着如意,两个小丫鬟往里头走。模样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微微扁着嘴。三爷没让她打赏呢。她白拿了一吊铜钱在身上。好重的哦。 平儿早等门口,忙笑着走下台阶,在院子里将贾环迎着,“三爷,琏二爷和奶奶已经等着了”。前些日子,她和鸳鸯、袭人一起在老太太屋里说笑,她是希望三爷中举的。现在果然是中了。 贾环微笑着打着招呼,“平儿姑娘辛苦了。”若说贾府这里有几个有人情味的人,平儿肯定是要算一个的。他对平儿一贯很欣赏、尊重。俏平儿。 这是一个让人敬重、欣赏的好姑娘。按照很多红学观点的结论:平儿带着巧姐逃出贾府,躲过劫难,最终被贾琏扶正,算是有一个好结局。 平儿轻轻的笑了笑。她自是感觉到贾环对她和善的态度。心里有些感慨,有些轻快。三爷现在的地位不同啊! 平儿走在贾环前面半步引路,回头注目身姿瘦小的贾环,轻声道:“三爷,我们奶奶要向你认错,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追究…”她知道贾环是非常聪明的人,所以并不说漂亮话来糊弄他。只是恳求。 贾环哑然失笑,摆摆手,直言道:“平儿姑娘,你知道这不可能。”他的处事原则是:欣赏归欣赏,但立场不同的话,不会留手。他不可能因为平儿求情,就放弃和王熙凤算总账。这里头还牵扯着一个小姑娘的终身幸福:彩霞。 平儿幽幽的叹口气,她知道会是这样。这就是三爷啊。当前一步,打起门帘。 贾环迈步进入正房的客厅中,贾琏、王熙凤带着几个丫鬟早等着的。穿着鲜艳的衣衫,显然是贵客临门的做派。 王熙凤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身姿修长,凤眼明丽、柳眉如画。妩媚多姿。正所谓: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说的就是她那股妩媚风流的人——妻媚态。 寒暄后,丫鬟们退下,去端食盒,送酒菜上来。只留王熙凤、平儿在。贾琏邀请贾环落座,笑着道:“你嫂子早闹着我请你来家里坐坐,吃酒。总算将你请来。” 贾环微微一笑,他中举之后,贾琏对他很客气呀,“琏二哥客气。”王熙凤为什么要请他吃饭,刚才平儿透露点。他虽然还没开始布局,但想来摸摸王熙凤底。 王凤姐做事,同样是一个坑接着一个坑。他不会掉以轻心。主席教导我们: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精致可口的菜肴很快就上来,满满的摆在圆桌上。都是贾府里的名菜,计有:酒酿清蒸鸭子、炸鹌鹑、鸽子蛋、茄鰲,火腿炖肘子、糟鹅掌,建莲红枣汤。 另有青菜时蔬、瓜果若干。酒是贾府里收藏的贡品:惠泉酒。 贾环、贾琏、王熙凤三人入席,闲聊吃饭。平儿、丰儿在一旁侍候。吃了小会,王熙凤拿起酒杯给贾环敬酒,“环兄弟,嫂子往日孟浪,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请你见谅。” 贾环笑了笑,将酒杯放在桌面上。他不喝。(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算账、踏平 客厅内的气氛顿时就有点沉默,尴尬。 贾琏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退,贾环还真不给他和凤姐儿面子啊!平儿刚才在外面就知道答案,心里再叹口气。丰儿看着情况不妙,忙屏住呼吸。 王熙凤到底不是非常人,脸色的笑容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再盛了三分,笑盈盈的道:“环兄弟心里对我有气,我知道。我先干为敬。”说着仰头,豪爽的将酒杯中的酒喝光。 贾环讥讽的微笑着。道歉有用,还要法律干什么?之前他在贾府里,王熙凤是怎么打压他的?仅仅是因为王夫人的授意?不见得吧? 王熙凤本身就对他充满了恶意。甚至让来旺媳妇盯着,要厨房给他吃馊掉的饭菜。最开始的宝玉摔玉事件,她是怎么坑他的?一环接一环。才子佳人话本事件,她又是如何穷追不舍的? 要不是彩霞报信在先、晴雯机敏、探春力挺,他就完了。 现在,不过是因为他的实力上来了,足以报复、毁掉她的生活、人生,她才低头认输。种种往事、屈辱,喝一杯酒就算了?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见贾环无动于衷,王熙凤脸色微变,心里大骂,脸色笑容再盛三分,重新给自己的酒杯倒满酒,仰头再喝一杯,接着又满上,举杯道:“环兄弟,嫂子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这三杯酒只是聊表心意,日后你但有差遣,嫂子绝不推辞。” 说完之后,再喝一杯。三杯白酒下肚,脸色泛起红晕,妩媚的颜色再胜三分。王熙凤的酒量并不大好,三杯酒让她头有点晕,差点没站稳。平儿忙上前扶住凤姐。 贾环讥笑的翘起嘴角,“凤嫂子当我是小孩啊!子曰,以直报直,以德报德!” 王熙凤瞪着丹凤眼,想要辩驳几句,但贾环来一句“子曰“,她不敢接口。贾环的嘴炮功夫她是领教过的,能骂得她吐血。 贾琏看得有点心疼。凤姐儿是个骄傲的人,在他面前都压他一头。在府里又是何等风采。可是在贾环面前竟然连认输都不能够。这让他有些难受。 贾琏拿起酒杯赔笑道:“环兄弟,你嫂子有错的地方,我代她向你赔罪。你有什么吩咐、要求,她做不到的,我帮她做到。”说着将酒喝了。 贾环嗤之以鼻,笑了一声。贾琏这个人呢,好色但确实很有可取之处。也能说几句公道话。总体上算是个不错的人。 但,一遇到大事。贾琏就指望不上。一则是因为能力问题,二则是,他自身的问题。 比如,在贾珍侵夺他的砖窑事情上,贾琏只是帮他谈了下价格,并不阻止贾珍。而冯紫英这个外人当时都打算帮他分辨几句的。 第二件事,林黛玉的家产问题。林如海在扬州是干什么的?巡盐御史。扬州的盐商有多么富,举世皆知。林如海留了多少遗产给林黛玉?为何林黛玉没有拿到手呢? 原书第七十二回,贾琏向王熙凤感叹: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红学观点基本认为,这就是林如海留给林黛玉的遗产,被贾府私吞。银子都拿去修了大观园。贾府上下人等都发了财。 林黛玉要是有两三百万两银子的家产,她的故事绝不会是悲剧的结局。你看贾府里还有几个人会阻止她和宝玉在一起?两三百万两银子啊!能把反对的人砸趴下。 所以,贾琏在大事上根本靠不住。他本质上还是个富家公子哥。 贾环对贾琏现在的说法、承诺,一点都不感冒,完全就是屁话。神情淡淡的吃着菜。将王熙凤、贾琏晾着。 贾琏脸色微变,讪讪的放下酒杯。他拿贾环没什么办法。 贾环现在是举人,见官不跪。上头有座师:天下闻名的文学宗师方望,身边有乡试的同年,后面还有书院同学以及老师:顺天巡抚张安博。 他现在就算拿着贾府的帖子去县衙、去都察院,想要找贾环的麻烦都难。贾环已经不是今年二月份时,珍大哥可以任意揉捏的时候了。 更关键的问题,他没胆子找贾环的麻烦。珍大哥的死,内幕他一清二楚。惹恼了眼前这个十多岁的少年,结果会很不妙。 王熙凤见贾环这个态度,一咬牙,心一横,推开椅子,跪在地上,“环兄弟,嫂子往日对你多有得罪,要打要骂,都随你。要责罚,请你说出来,嫂子自己领。只求给嫂子一条活路。” 平儿一看,也跪在地上,哀求道:“三爷…” 王熙凤的另外一名丫鬟丰儿那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连“给条活路的话”都说出来,偷看贾环一眼,没觉得三爷有这么可怕啊。当即,跟着跪下来。 这样的场面,贾琏看得心里发苦。但他无计可施。他作为一个男人,他的娇妻、美妾都跪在贾环面前求饶。这成什么了? 漂亮、妩媚的王熙凤跪在地上求饶,贾环心中很有些快意。这很能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啊。就差再唱一首征服。 但他并无以此来羞辱王熙凤的意图。算账归算账,用体罚来羞辱人则没有必要。太没格调。 贾环视线从菜肴挪到跪在他面前的王熙凤的妩媚俏脸上,“凤嫂子,你们起来说话。你说的是真话?” 平儿扶着王熙凤站起来。丰儿跟着站起来。王熙凤肯定的道:“恩。” 贾环就点点头,“好。赔偿无过于道歉、赔款、刑罚几种。凤嫂子管家这么些年,想必积攒了些体己。分我2万两银子作为赔罪,这事就算揭过去。” 王熙凤瞬间目瞪口呆。这条件开的怎么让她现在想和贾环拼命呢?好一会,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贾环哂笑,看着王熙凤。他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王熙凤是有着奥斯卡影后的实力的,演技一流。她说的话要是能信,母猪都会上树。尤二姐就是信了王熙凤的鬼话,结局惨淡。 王熙凤叫苦道:“环兄弟,我纵然当家,可真没那么多银子。当年发印子钱的事情,你知道。我一年就赚1千多两。我如何拿的出来。” 贾环笑着喝汤。他很清楚的记得,贾府抄家时王熙凤的体己钱都攒了六七万两。此时的话,两万两王熙凤拿的出来,不过肯定要把家底掏空。他没有打算将王熙凤逼的和他拼命。 “凤嫂子说的有点道理。那这样吧。一万两现银,外加,安一个罪名,将你的陪房来旺一家赶到金陵的庄子里去种地。” 王熙凤心里权衡了一会儿,肉疼的道:“我只有八千两现银。再多就拿不出来。” 贾环微笑着点头。王凤姐是个很爱财的人。卖掉来旺是意料之中。他要的就是干掉来旺。这样,彩霞那姑娘未来就没有被来旺儿子强霸的可能。 这年头,当农民种地是个苦差事。一年忙到头,基本都是食不果腹,还要欠债。相信来旺一家会爱上这个工作。 贾琏一听这话,向贾环求饶道:“好兄弟,旺儿跟着我多年,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你,你就饶他这一糟吧!我让他来给你磕头。” 贾环摇摇头,拒绝道:“这没得通融。他儿子生的不好!就这样吧。凤嫂子,事情揭过去了。你以后要是还坑我,那就别怪我新账旧账一起算。”说完,贾环将杯中的酒喝完,站起身来。 王熙凤讪笑一声,“不会。我再和环兄弟为敌,是自讨苦吃。”她是真不敢。八千两银子啊。她心里都快郁闷死。 贾琏和王熙凤送走贾环出门。目送他带着丫鬟消失在冬日的甬道尽头。贾琏还是没明白贾环那句话:他儿子生的不好。这什么意思? 而王熙凤则是心里苦的像吃了黄连一样。主动道歉,请他吃酒,最终还是个贾环砍了一刀。8千两银子啊!这一刻,她欲哭无泪。她再惹贾环,她是和银子过不去啊。 平儿心里松了口气。这事总算是完了。三爷发怒,确实蛮恐怖的。这是他在贾府里斗争出来的威名。 … 冬日午后,贾环带着如意行走在贾府的园林、院落中。刚刚他吃饭时,如意带着小丫鬟在厢房里吃,有其他丫鬟招呼她。 贾环和王熙凤算完帐,彩霞的事情也解决,心情不错。 怎么要赔偿,他有分寸、经验。王熙凤这8千两银子,他拿的心安理得。嗯,要分些给赵姨娘。这些年赵姨娘给王熙凤欺负的惨了。算精神损失费! 至于,王熙凤日后还敢不敢再来惹他?就他看来,王凤姐最多落井下石,绝对不敢再当前锋,和他正面对抗。而吩咐她办事,占她点便宜,她估计都得忍着。 两个月前,他在百花山上对大师兄、罗君子他们说:踏遍青山人未老。贾府内,王熙凤这个山头,算是被他踏平了。 其实,贾府猪队友的名单里面,王熙凤绝对是要算一个。王熙凤美则美矣,但是性格中的贪婪、毒辣、卖弄、权欲、虚荣都是问题。但只要她还是贾琏的妻子,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她还是会做。一个人的性格,是改不了的。 就贾环的看法,真要是他来主持贾府的内务,一定是想办法要让贾琏休妻。这样王熙凤才没法继续为加贾府倒闭,做出巨大的贡献。(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七十五章 闲居贾府二三事(上) 两天后的下午,申时一刻,王熙凤带着平儿亲自去贾府东北角的望月居给贾环送了3千两的银票。剩下的5千两银子尾款,她需要慢慢的筹措。 贾环刚参加完同年在教坊司设下的酒宴回来,倚在软榻上,让晴雯将王熙凤带来的天青色软烟罗和银票给收下。王熙凤送软烟罗来自是掩人耳目。 王熙凤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出了望月居,进贾府中路的角门。一名小丫鬟过来找,说是王夫人找凤姐。王熙凤带着平儿等人顺路往东跨院而来。 东跨院正房的偏厅中,王夫人念完佛经,坐在塌椅中喝茶小憩,让凤姐坐了,将房中侍候的丫鬟们都打发出去。淡淡的神情微微沉下来,问道:“你最近怎么回事?” 王熙凤心中一紧,低头不语。贾府里向来没什么新鲜事,要瞒住人很难。要是她与贾环和解的事情给太太知道,会有点麻烦。因为,太太不喜欢贾环。 王夫人看王熙凤一眼,道:“我听说你两口子请环哥儿吃饭?今儿又巴巴的送了两匹上好的纱给他。”这么着急着换山头? 王熙凤一听,心里立即松口气,知道她姑妈搞错了,叫苦道:“太太,环哥儿现在是举人,阖府上下谁不让着他。我往日里和他仇怨大着,不得不奉承着他。怕他给我捣乱。” 王夫人冷哼一声,说道:“没点出息。你还姓王呢!你叔叔如今在京里当官,你怕什么?” 王熙凤俏脸上浮起羞愧的神情,低着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她姑妈知道什么?贾环手黑着呢。 不说珍大哥的事,就说她屋里的那个爷,自贾环给他个赚钱蜂窝煤生意,天天在外面鬼混,搞女人。她现在都快要头疼死。只这一条,她就吃不消贾环的手段。她叔叔官当得再大,还能管得了她的家事不成? 王夫人见王熙凤并无改换山头的意思,心里舒畅了些,淡淡的道:“你去吧。”心里琢磨着过两天要去娘家见见她哥哥。她这个庶子是她的一块心病。 … 十月二日,中午时分,初冬的阳光洒落在明轩外,池塘中几尾锦鲤甩动着尾巴。对面的亭子中,几名美丽的歌姬弹琴吹箫,丝竹之声悦耳。 明轩中,案几陈列,美酒飘香。冯唐、冯紫英、贾环三人相对而坐,说着闲话。 冯唐约四十多岁,冯紫英的容貌和他肖似,只是脸上颇多风霜之色,有着军中高官的气度。微笑着举杯邀饮,“子玉将这里当家中,随意些就好。” 贾环笑着点头,举杯抿了一口,“小子年幼,不能陪世叔尽兴,还请见谅。”他在观察着冯唐,相信冯唐也在观察着他。 冯唐是京营参将,正四品。散阶:神武将军。 周朝军队分京营、卫所、九边、团练四个部分。京营历经一百多年的变化,如今分为十二营,号:毅勇、奋武、振威等。各营设参将、游击、千总等职位。 十二营上设京营节度使、监军、提督。京营节度使由勋贵担任,战时则罢,另设总兵官。监军由太监担任。提督由文官担任:以兵部尚书或都御史兼任。三个职位中,以文官担任的提督,权职最重。 宁国府的第二代人物,贾蓉的曾祖,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就曾担任过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也担任过此职。 冯唐担任的奋武营参将,手下有一营的人马,在京城中属于实权派。所以,冯紫英在京城中有资格和众多勋贵子弟来往。 冯唐笑道:“哈哈,世侄客气。请!” 冯紫英也是笑着劝酒,打量着少年模样的贾环。心里感叹:人和人的际遇不同啊。以贾环的年纪,只要金榜题名,进入仕途,日后至少是一个六部尚书的位置。 一顿酒吃的宾主尽欢。日落时分,贾环沉醉的给一名貌美的侍女扶着去冯府客房休息。 第二天上午,贾环才给冯府派马车送回来。马车中有冯家送的礼物:一把价值一千两银子的宝剑。 …. 贾环从冯紫英家里回来,一觉睡到中午才缓过劲来。在卧室里洗过澡,自己在镜子边整理着衣裳。 如意穿着青色的掐牙背心,梳着丫鬟髻,身姿玲珑,容颜清秀。小姑娘收拾着残局,扁着嘴抱怨道:“三爷,你又喝醉了。对身体不好呢。” 贾环看着镜子的自己,莞尔道:“我也不想啊。冯将军太客气了,我有什么办法。”和冯唐那种酒桌上的老油条喝酒,他不醉才怪。 正说着话,晴雯推开门进来,故意双手捂着眼睛,笑嘻嘻的道:“三爷,你们洗完没有啊?三姑娘、史大姑娘她们来看你啦。在偏厅里等着的。” 贾环好笑的道:“晴雯,把你手指的缝隙再张大点。”在贾府里,貌似洗澡洗长的点,就会有风声传主子和丫鬟有染的事情。他是喜欢泡澡,每次都让如意给他加热水。 当然,无风不起浪。红楼原书中,就有描写贾宝玉和丫鬟们洗澡洗的满地水的事情,暗示什么不言而喻。 晴雯咯咯的欢笑。她当然看清楚三爷已经洗完。 如意道:“晴雯姐姐,帮我抬水呢。”她倒不怕传言。她早就当她是三爷的屋里人。 晴雯笑着给如意搭把手。 贾环笑着摇头,整理好头发,出门去见探春、史湘云等人。偏厅中来玩的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四人正在说话。丫鬟环绕。笑语阵阵。 冬日午后,奢华、内敛的客厅中光线明亮,带着清寒。 贾环笑着和四人打招呼,“三姐姐,云妹妹,二姐姐、四妹妹,你们怎么有空来我这儿玩?” 探春今天穿着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身姿修长,明眸如月,神采飞扬,微笑道:“听说你喝醉了,正好我们在宝姐姐那里玩,顺路来看看你。” 虽然贾环告诉她将来贾府要败亡,但想过之后,还是从心里放下来。她将信将疑。而贾环要去江南,她虽然不舍,但毕竟,男儿的功业在外面。 此刻,她依然是沉浸在她的弟弟中举这件喜事中。 贾环恍然,又微微有些奇怪,宝钗怎么不来呢?说笑着,将前些天去锦乡伯府上吃酒时,锦乡伯韩靖送给他的一副白玉围棋拿出来给姐妹们玩。 将棋坪摆放在竹案上,探春和迎春两人坐下来准备下棋。大家围着说话。 自贾珍死后,一贯少言寡语的贾惜春捻起棋盒中晶莹温润的棋子,禁不住开口问道:“环三哥,这副棋得值多少银子啊?” 贾惜春年纪还小,七八岁小姑娘的模样。但继承着贾府的基因,穿着浅紫色的褂子,梳着一双小辫,容貌精致,明眸酷齿,很出众的小美人。 贾环随意的笑道:“一千多两银子吧。四妹妹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贾惜春有些惊讶的看着贾环,她虽然不大爱说话,但心里还是清楚、明白。她这位三哥并非“散尽千金”的做派、性子。对谁好,给多少报酬,心中都有着很准确的衡量。 贾惜春拒绝道:“太贵重。我不要。” 贾环就笑一笑,并不强劝。这些别人送的礼物,他又带不走,终究还是要送人的。所以很慷慨。 惜春的大丫鬟入画在一旁笑说道:“三爷要送我们姑娘礼物,送一卷精美的佛经是极好的呢。” 探春奇怪的道:“四妹妹好好的看什么佛经?” 提起佛经,贾环脑海中瞬间闪过惜春的判词: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惜春出家,对她而言,实在是一种悲剧。只是躲避现实的方式且不成功。出家,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人,终究是要吃五谷杂粮。进寺庙,或者在江湖上飘,吃不饱饭都是常事。 贾环道:“行。闻道书院那边正在和仁和书店谈木字印书的事情,届时让他们帮忙印一本佛经。回头四妹妹把想要的佛经名字给我。” 贾惜春微微偏头,想了想,这次没有拒绝,脆声道:“谢环三哥。” 贾环笑着点点头,问一旁微笑不语的迎春,“二姐姐,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他上次回礼,只是按照当前习俗固定的习惯回了礼物,并没有用心。不过,今天竟然提起来,对迎春和惜春自是一视同仁。 其实,真要论关系,原书中,小贾环和迎春的关系比探春、惜春要近的多。他时常去迎春屋里玩。大概,被人鄙视、瞧不起、受了委屈的小贾环,也只有在二木头的屋里能找到些平等、尊重。 这是个性子超级软弱、怕事,但温柔可亲的好姑娘。 贾迎春年龄最长,身量长开,美丽无端。穿着菱白色的衣衫,肌肤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迎春稍微犹豫了下,温声道:“环兄弟方便的话,我想看看你之前写的《射雕英雄传》。很精彩的故事哩。” 贾环道:“这个容易。东庄镇那边应该有手抄本。我让人取一本来。”又想了想,对迎春身后的大丫鬟司棋道:“司棋,二姐姐屋里有什么事情,可以来给我说一声。” 司棋是个个子高大的丫鬟,听到贾环这句话,当即就欢喜的蹲身给贾环行礼,大声道:“谢三爷!”以三爷如今在府里的地位,虽说不管事,但三爷说句话,府里的下人谁敢不听? 贾环微微笑了笑,伸手虚扶,“起来吧。不用那么正式。”心中颇有些感慨。 想当初,他初来贾府,见见十二钗都觉得是新奇事。十二钗在贾府小聚,他能去见识,还是因为王熙凤要找他的麻烦,贾母叫人把他给拎过去。 后来,和三姐姐探春,史湘云、宝钗、黛玉、迎春、惜春见面也不多。他很快就出府了。两年多,他和宝钗说话的次数,除了前些天十五日回府当天的那一次,统共就两次。由此可见一般。 现在,他中举回府,要去见十二钗,除了在皇宫里的贾元春,自是畅通无阻。说话,聊天都不会有问题。他已经获得超越她们的社会地位。比如现在,他就有资格,关心迎春和惜春。 世事无常啊! … 贾环内心里感叹着,探春和迎春两人已经开始下棋。惜春在一旁观棋。 史湘云笑抿着嘴,拉着贾环的衣袖到窗边,笑着轻声道:“环哥儿,宝姐姐是不是在生你的气啊?她听着说我们要来看你,就没跟着来。我听宝二哥说你之前在太太面前说薛蟠大哥的不是?”(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七十六章 闲居贾府二三事(下) 贾环看着史湘云明丽的容颜,雪肤玉貌。史湘云年龄比他要小,身高却是和他平齐。 贾环感觉有点晃眼睛,将视线从史湘云美丽的脸蛋上挪开,微微沉吟着。 他知道在王夫人面前说薛蟠抢香菱的事情,宝钗可能会对他有些隔阂,但以宝钗的性情,不大可能严重到不见他这种地步吧?因为,以宝钗的智商、情商,很容易明白他只是说说。属于恐吓和威胁的范畴。 史湘云见贾环不说话,轻笑着建议道:“宝姐姐的病已经好了。你改天去看看她。把话说开不就好了。”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史湘云还是天真烂漫啊!有些事情,错过了何时的时机,根本没法解释的。他当年对此深有体会。 以宝钗说话必定有一番正确道理的套路、模式。他去说这事,没准就给宝钗拿话堵回来。 贾环想了想,道:“行吧,我明天去见见宝姐姐,把事情说开。”又道:“云妹妹,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 史湘云噗嗤一笑,眨眨眼睛,“环哥儿什么事啊?这么正式。” 贾环就笑,“不正式点,你未必会认真听啊。是这样的,我前两天和朋友吃酒,有位王孙公子叫卫若兰,我看他是个短命相。可惜啊。” 他推测:以史家侯府的地位,虽然没落,但是要嫁史湘云的话,应该会提供给她几个选择。而不是卫若兰一人。 当然,如果仅此一个选择,那他这个提醒就是白搭。 以他此时举人的身份,如果住在贾府里,要庇护迎春、探春、惜春,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所以,他刚才让迎春的大丫鬟司棋,有事来找他。但要解决史湘云的婚姻问题,凭借着举人的身份还远远不够的。他现在也只能是提醒史湘云。 史湘云咯咯笑道:“环哥儿,你几时学会的看相啊!”她心里有点莫名其妙。 贾环笑着将话题转移开。 … 望月居里一片闲居、说笑气氛之时,贾政从工部衙门散衙回来,刚在外书房里和清客相公们谈了几句,门生傅试来访。 贾政和清客们交代一句,到小书房梦坡斋中接见傅试。 梦坡斋陈列精雅。字画、笔墨、香炉等一件件的小物件都处处透着豪门贵族的气派,浸润着百年世族的底蕴。冬日余辉洒落在书房中。 贾政笑着让傅试落座,“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不是近日国子监监生要闹事吗?” 傅试笑着解释道:“国子监监生们的事情,礼部和都察院于御史已经接手。顺天府府衙不用管。” 贾政微笑着捻须,点点头,感叹道:“国子监往日还好。自去年便动荡,这不是好事。” 傅试就笑,将话点透,“老师是不知道,主要闹事的就是东林党的韩秀才韩谨。他自去年参加京西闻道书院的救灾后,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很能闹事。 国子监的胡祭酒、王司业都对这人头疼的很。他的一些话说的也很古怪。像‘我们要为监生的利益出声,急监生之所急…’.这大白话说的那像个秀才。” 贾政的脸色顿时就有点不好看。他一听闻道书院四个字,就想到他的庶子贾环。京城中流传的那首“恰同学少年”就是贾环所做,文采飞扬,流传甚广。顺带着,人人皆知,贾环是闻道书院救灾的实际负责人。 换言之,韩秀才那一身搞事的本事,极有可能是跟着贾环学的。 贾政在一瞬间就有想抽贾环的冲动。这传出去简直是有辱祖宗。但一转念想着如今和那个庶子也没什么话好说,何苦费力气去管他? 傅试心里大概明白他的座师的想法,政老爹是忠臣,笑着道:“老师,说起闻道书院,我倒是想起件事来。环世兄如今已行冠礼,不知可曾婚配?” 他有个妹妹,年逾二十,才貌俱全,一直还没有许人。原本是想许给宝玉的。但总是不得门道。而许给贾环则未必没有可能,毕竟他是贾府庶子。但凡知道贾环年纪的官场中人,都知道此子的潜力。 但,傅试哪知道贾环行冠礼的事情是贾政异常恼火的事。贾政当即黑着脸,摆摆手,“此事改日再说。” 傅试一阵愕然,连忙闭嘴。 他是依附于贾府才有顺天府通判这个官职,如何敢触贾政的霉头? … 晚间时分,薛姨妈在贾母处吃过晚饭,带着香菱,跟着姐姐王夫人到东跨院小坐。宝钗则是去探望偶感风寒的黛玉。 正房中烧着炭盆,将寒风隔绝,温暖如春。 王夫人换了身浅粉色的家居常服,带着白色抹额,坐在座几边和薛姨妈喝茶说话。 薛姨妈笑吟吟的道:“姐姐,今儿听老太太的口气,京里许多人家想把女儿许配给环哥儿?”刚才吃饭时,听话风,老太太是不管这事,决定权在她姐姐手中。 王夫人点点头,“金陵那边都有信来。” 薛姨妈笑道:“哎哟,这能耐的。照我说,环哥儿得来好好的求姐姐做主啊…” 这句话说到王夫人心坎中,禁不住微笑,道:“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随即,又意味深长的问道:“妹妹怎么对这事上心?” 薛姨妈精明的一笑,“姐姐厉害。我这里是有人托过来。原是一个世交。家里有个女儿,才十岁,生的如花似玉,人又聪明…”她得试探下她姐姐的口风。 薛姨妈和王夫人说话,一个坑接着一个坑,一个套接着一个套。两人都聊得很有感觉时,窗外,夜色渐深。 … 十月初四,天晴微风。贾环吃过早饭,前往百米开外的梨香院去见宝钗。昨天史湘云提醒过他,他现在在贾府里闲居,确实也该去见见宝钗了。 梨香院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贾环出了院门往东走过一条石板甬道就是梨香院的右厢房。台阶上的几名丫鬟看到贾环从半圆门进来,都是行礼,“给三爷请安。” 贾环随和的点点头,问道:“宝姐姐可在?” 一名小丫鬟道:“姑娘正准备出门去府里和三爷、姑娘们顽呢。”领着贾环穿过回廊到正房,穿过一间明厅,就到宝钗的闺房门口,正好遇着宝钗穿戴整齐要出门。 香菱跟在宝钗身后,拿着件褐色的披风,眉心间点着一点红,别有韵味。 薛宝钗穿着淡紫色的棉袄,梳着刘海,圆脸杏眼,端庄明雅,姿容绝美。她看到贾环,微怔了下。自十几天前她在贾环回府的酒宴上见过他,便再也没见过。 贾环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升起来,问道:“宝姐姐这是要出门?我听云妹妹说宝姐姐病好了,特来探望。” 宝钗娴雅的笑了笑,“谢环兄弟!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听闻珠大嫂病了,准备去看她。”说着话,引着贾环往偏厅里走,在偏厅里分宾主坐下。莺儿送茶上来。 “哦。我还不知道。秋冬换季,确实容易得风寒。”贾环感叹一句,品着茶,并不将话题往薛蟠身上引,那件事解释不清楚的,沉吟几秒,“宝姐姐,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 他和宝钗没说过几句话,但并非没有交往。宝钗曾经帮着探春为他谋划在府里的局面。而他拿薛蟠抢香菱的事情当过把柄。真要从人情上论起来,他要亏欠宝钗几分。 姿容绝美的冷美人当面,贾环心里固然有些异样的情绪,但依旧是冷静的状态,并没有被她的容光所摄。他想把那份人情还上。他并非一个操蛋的人。当即,直接将话题带过去。 薛宝钗白皙的脸蛋上闪过一丝轻红,心里微微有些羞恼,清声道:“环兄弟有话直说。事无不可对人言。” 贾环尴尬的揉揉眉心。宝钗品格端方。她说话很令人头疼的。不是林黛玉那种犀利的嘲讽,而是占着道理的一些话。贾府上下没人敢轻易的讥讽、招惹她。 原书第三十回,宝钗因宝玉将她比作杨贵妃,视作轻薄之语,很是恼怒,丫鬟靓儿和她笑闹,被她说了一回。林黛玉借机讥讽,被宝钗连消带打,说的宝玉、黛玉脸上发红。 语言造诣相当有水平。 贾环没搞明白他那句话惹着宝钗了,但这个局面明显不适合明着劝宝钗不要嫁给宝玉,免得日后是个悲剧结局。贾环斟酌了下用词,道:“宝姐姐,我并无恶意,是想和宝姐姐说说选秀女的事情。” 宝钗脸色缓了几分。她来京城中备选才人、赞善之职,贾府上下皆知。她早几年前就落选了。倒是没想到贾环此时提起。 贾环道:“我是想对宝姐姐说:不要以个人的婚姻幸福换取薛家的前途、富贵。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天命如此。天下之大,不要局限于当前,应寻求敬重、喜欢你的人白头偕老。” 宝钗怀里带着金锁。以贾环看来,“金玉良缘”多半是薛姨妈造的谣言。宝钗嫁入贾府,薛家的富贵才有保证。 至于,宝钗是不是喜欢宝玉,从原书看,应该是喜欢的。但宝钗从头到尾,大抵就见过宝玉这一个比四大家族其他人略显的出色的青年吧? 贾环说完,薛宝钗已经是满脸绯红,深深的吸了口气,站起来,径直道:“环兄弟,以后不要再和我说这种话!请你自重。”说着,转身就往她闺房里走。 贾环一头雾水,有点发懵,这什么情况? 他今天是打算来还人情的。但这状况不大对头,看宝姐姐的意思,都不打算再见他了。 这… 贾环又哪里知道薛姨妈昨晚回来隐晦给宝钗透过口风。他这番话在宝钗听来,跟表白没多大区别。而且还是毛遂自荐式的表白。很唐突、毛躁 十月初四的下午,贾环带着满腹疑窦,按计划前往东庄镇闻道书院。他早写信和叶先生以及同学约好。 这是他中举之后,第一次回书院。此时,大师兄、罗君子还在各自的家乡中,享受衣锦还乡、属于举人的荣耀。(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七十七章 衣锦岂能不还乡 初冬之时,农忙结束。四里八乡的农民汇聚到东庄镇中赶集、务工、谋生、娱乐。东庄镇的午后,颇为繁华,阳光落在整洁的街道上。 咸亨商行的负责人都弘感慨的欣赏着镇中的繁华盛景,步入位于镇中十字路口的书生食府。这是东庄镇中唯一的一座酒楼,垄断经营,生意红火。 在柜台后面的张掌柜认识都弘这个执掌整个东庄镇商贸大权的白脸书生,笑呵呵的从柜台后迎出来,“都掌柜近来可好?” 都弘一身读书人的直裰,白脸,身形消瘦,笑道:“还行。张掌柜,我来定位置。晚上二楼的雅座留四五十人的位置给我。明天中午酒楼二楼我要包下来。” 张掌柜应着,麻烦归麻烦,但咸亨商行就是书生食府的东家,他一个掌柜能说什么?好奇的问道:“都掌柜这是要大宴宾客?” 都弘就笑,“贾院首今天傍晚回镇中。我们同学为他接风洗尘。” 张掌柜恍然的笑起来,“原来如此。贾副使要回来。应该的,应该的。” 都弘心情不错,笑着道:“张掌柜,你这话可不对咯。赈灾副使这个职位朝廷早撤了。如今我们院首中举,你们都要改口叫老爷。” 张掌柜心里觉得古怪,叫个十一岁的少年“老爷”真古怪。但风俗规矩确实如此。圆滑的改口,“理当如此。” 送走都弘,张掌柜琢磨了下,给管着酒楼的东家林姑娘送信:小贾老爷要回东庄镇了。 这则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东庄镇。 … 东庄镇横一街两层楼高的林家茶楼后台中,林心远和班主说书人罗先生说着话,谈论着贾环即将要回来的消息。 林心远穿着一身锦袍,留着胡须,十八九岁的年纪,容貌英俊。看起来有些历练后的稳重,焦急的道:“罗先生,你说我见了面应该怎么称呼他呢?” 贾兄、小贾老爷、子玉等等称呼显然都是不合适的。贾环中了举人,身份已经不同。 说书人罗先生一身蓝色大褂,刚从台上说了一段《射雕英雄传》下来,正拿着茶缸咕咚咕咚喝水,失笑道:“东家何必失了方寸。你和小贾老爷相识于微末之时,又是同窗、舍友,你只需按照原有的称呼即可。” 林心远琢磨了下,点点头,“嗯。”至于,去不去迎接这种问题是不用考虑,贾环算的上是他的先生。 … 咸亨商行中关于贾院首要在今天下午回来的消息早就传开,而闻道书院中的消息相对要闭塞些。此时已经是十月初,明年二月份的县试即将到来,风景秀丽、幽静的书院中都是学习的氛围。 新校区的内舍讲堂下课,纪澄拿着书包,跟着易俊杰、姚纬等八人往书生食府走去。 纪澄有些兴奋的问道:“易兄,还赶得及吧?” 易俊杰一脸络腮胡子,打趣的笑道:“小纪,你要真想去迎接贾兄,就该和张四水、秦弘图、柳逸尘他们那样逃课去书院大街的路口等着。”他知道这个小师弟很有崇拜贾环。 纪澄苦着脸道:“上次院首还告诫我说要认真读书,他要是知道我逃课,肯定会不高兴的。院首真是厉害,名登桂榜。这下他可是名副其实的书院弟子第一人。” 易俊杰、姚纬几人都是大笑。贾环中举,不仅仅是为他正名,为书院之首。更重要的是,贾环、大师兄、罗君子三人的举人功名,足以稳定书院的根基,维持这大好的局面。 君不见,三里长街道路斜,青牛白马七香车。朗月寒星披明瓦,疏风密雨裹周风。 … 贾环的马车在金红的夕阳浸染着天边的白云时抵达东庄镇。 闻道书院、咸亨商行的都弘、柳逸尘、姚纬、易俊杰、张四水、秦弘图、纪澄、林心远等四十多人在镇中的十字路口迎接着,蔚为壮观。镇中不少人都在围观。 贾环下了马车,笑着和诸位同学打招呼。随即,贺喜他中举的祝福如潮而来。 “子玉,恭喜你中举。” “贾兄,恭喜你高中。” “祝贺院首名登桂榜,京报连登黄甲。” 贾环得体的一一回应,和众人一起前往就在路口边的书生食府。稍显年轻的纪澄看着人群簇拥的贾环,心情激荡。读书成功的喜悦、荣耀,不比做事差。 冬夜徐徐的拉开帷幕。书生食府的二楼中灯火明亮,歌声与叫好声四起。有同学以铁板琵琶、北地腔韵,高歌诗仙李太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贾兄,祝贺你高中!”林心远上前来给贾环敬酒。心中敬服。 “林兄客气。坐。”贾环笑一笑,喝了酒。在酒桌前,微笑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幕,看着同学、朋友。心中被温暖、惬意、明快的情绪包裹着。 他只给几名好友写了信,但对出现眼前的这一幕:四十多人来迎接他,并不意外。他在闻道书院、咸亨商行中有这样的威望,影响、号召力。心中也有一种叫做“责任”的东西在沉浮。 大师兄的故乡在密云县,罗君子的故乡在宛平县赵老乡,而他的故乡在这里!自雍治八年冬来到这里,已经历时近两年。不管他的前途、将来如何,这里将是他的魂牵梦绕之地。 这是他在中举后,第一次回来。值此之时,欢快的情绪如黄河奔涌,咆哮而来。 夜色中,酒宴的气氛炽热。 … 贾环回到东庄镇的第一个夜晚就醉倒。 第二天,冬日初升,屋舍、商铺、良田、树林、山丘、书院沉浸在朝阳中时,贾环到闻道书院讲师宿舍区拜访书院第二任山长叶鸿云叶先生。 院落中的书房明亮,茶香袅袅。院外大路的梧桐树上,有麻雀唧唧的叫声传来。 书童上了茶退下去。案几边,叶鸿云和贾环相对而坐。 叶鸿云三十多岁,一身青衫,性情温和,喝着茶笑道:“子玉,感觉如何?衣锦岂能不还乡?”之前和贾环通信,他就让贾环尽早回东庄镇、书院。 贾环揉着头,嘴角泛起苦笑,“回先生,感觉很好,只是现在还有宿醉的头疼。” 叶鸿云捻须大笑,“哈哈!等会中午,我约了教授、讲师们在小餐厅里给你庆贺。” 贾环亦是一笑,点点头。 聊一会,叶鸿云温和的笑问道:“子玉,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是接收书院的聘书,继续在书院里读书,还是回你们贾府里住着?书院这边的条件怕是比不上贾府里。” 以贾环举人的身份,不可限量的前途、前程,即便是庶子,住在荣国府中,想必应该不会再受到他那位嫡母的刁难。 换句话说,贾环读书的动力已经消失。而他也完成了好友林高和托付的事情。摆在他和贾环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局面,需要的是重新启程。 他内心里是,希望贾环住在东庄镇这里,帮他来完成书院的改制,以及之前提出的三大构想:第一,扩建藏书阁;第二,编撰字典;第三,编写教材。 贾环和叶鸿云的关系亦师亦友,笑一笑,坦率的道:“先生,书院这边的条件确实比不上贾府。不过,要我选的话,我肯定是乐意住在书院这里。 明年的春闱我不打算参加。因而,我想去江南游学一段时间再回来。山长给我来信,希望和我面谈一次,说说学业的事情。我在考虑要不要先去一趟遵化。” 叶鸿云并不意外,贾环要去江南游学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伸手虚点贾环,笑道:“你啊,少年性情,书生意气!南直隶的繁华虽说胜过北直隶,是经济、文化中心。但国朝的中心在京师。 山长给我写信了,问起你的情况、萌发去江南游学的缘故。他对你的学业要求很严格。照你现在的学习进度,三年后想要金榜题名很有难度。 你这一科名次比文约(公孙亮)高,是方宗师赏识你。你回京城后要多去方宗师府上走动。其实,照我看,年轻时去外地多走走,并无坏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贾环心里汗一个,道:“谢先生理解。” 叶鸿云看着贾环,失笑着摇摇头,“你啊…,年纪不大,想法不少。”他知道肯定别有内情,但他是个性情温和的君子,不会窥探弟子的隐——私。 贾环歉然的一笑,喝着茶。 叶鸿云道:“遵化不必去了。山长既然给你回信,以他长者的性子,必然不会拦你。不过,你去江南也没那么急。你这两天留在我这里给我帮忙。” 贾环只犹豫了一霎那,就点头同意,“好的,先生。”他是书院同学们的领袖、核心、领头人。这既是荣耀,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 贾环住在闻道书院时,贾府中又热闹起来。贾环虽说只有十一岁的年纪,但他已经行过冠礼的消息不胫而走。京师豪门、勋贵外戚、文臣名士中多有结亲之意。 贾政、王夫人、贾母三人每天都会收到一些请托,大致都和贾环的婚事有关。风声随即传到贾府的少爷、姑娘们、丫鬟们耳中。 十月上旬,贾母上房林黛玉房中。因换季而病倒的黛玉前日病好,今天李纨、宝玉、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几人过来探望,说话。 宝玉一身绣花箭袖,容貌俊逸,和林妹妹说了回话,喝口茶,转身和肌肤雪白,姿容丰美的宝钗说话,笑着道:“宝姐姐,听说前儿,环哥儿唐突你了?” 宝钗神情淡然的点头,品着茶,很有“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神韵。 一旁坐着的探春就摇头,她都不知道她的三弟弟怎么得罪宝姐姐了。知道一点端倪的史湘云更是无语。环哥儿说话很有水平的人,怎么会惹怒宝姐姐呢? 宝玉就笑,有些幸灾乐祸,“我这儿有桩事儿,说出来保管宝姐姐高兴。我听老爷的小厮说,傅试想要把他二十多岁的妹子傅秋芳嫁给环哥儿。 哈哈,大了快十岁呢。想着就觉得恐怖。可怜环哥儿还不知情。老爷今早派人去将在西郊闻道书院的环哥儿叫回来,准备问问他对婚事的意见。” 探春脸色就变了。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哪有这样的,大快了十岁还要嫁给她弟弟的? 惜春个子娇小,穿着修身精美的蓝色棉袄,小美人模样,冷哼道:“宝二哥,那傅试真不要脸呢。”她已经收到贾环派长随从东庄镇寄来的佛经。二姐姐也收到手抄本的射雕英雄传。 宝玉还没来得及回惜春的话,宝钗却是脸色微变,语气有点急促的问道:“宝兄弟,你是说环兄弟不知道他的婚事?” 宝玉惊奇的道:“宝姐姐,他初四就出门去闻道书院,怎么可能知道?府里这几天才有消息流传出来。老爷今天早上才派去叫他回来问呢。” 说着话,他眼睛看向黛玉。婚姻大事是父母之鸣,媒妁之言。他很乐意看到贾环娶个丑的老婆。但他想他可能已经喜欢上林妹妹了。这话就不说出来了。 宝钗半响无语,心里苦笑。她误会环兄弟了! 如果环兄弟根本不知道长辈在商量他的婚事,而只是单纯的来和她说那番话,那真的就只是劝她。而不是来轻薄她,隐晦的表达喜欢她的意思。 她想多了。她妈隐晦的和她透过口风,她一听就懂。所以那些天都是避着环兄弟。她以为环兄弟已经听到风声,跑到她面前胡说八道。哪里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这脸可是丢大了。她…(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雨夜话,我心去留(一) 闻道书院自雍治十年初改制以来,已经获得极大的成功。原京城西郊三大专课童生的书院现在只剩下闻道书院一家。 白檀书院毁于雍治九年七月的洪灾,至今未能重建。现在连其山长何经业都在闻道书院教书。 双鹤书院在洪灾中毁损严重,重建艰难,而随着南书房大臣,章大学士倒台,终于撑不下去,于九月份时,几名讲郎来到闻道书院授业。 叶先生留贾环帮忙,实际上是需要统一改制的思想,而不是让那些守旧的秀才讲师们阻扰书院的改制进度。而以贾环举人的功名,足以碾压。 事实上,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中举,闻道书院内部就安稳如山。贾环回到书院,顺理成章的将反对声音都压下去。 十月十二日,下午时分,天下着小雨。贾环拜访林姑娘回来,吃了晚饭回来,刚回到东庄镇的住处,就看到跟着贾政的一名小厮和钱槐两人在小院的前厅里候着。 他这间小院,由都弘在帮他看着工程进度,已经修了五分之三。五间四合小院组成的院落中,有三间已经建好屋舍,计有九间。 小厮弯腰道:“小的见过三爷。老爷有事,请三爷回府里商量。” 贾环微怔,政老爹有什么事情需要和他商量?有些奇怪。当即,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吃晚饭没有?没吃的话,让李大娘给你做一点。” 钱槐笑呵呵的道:“回三爷,已经吃过了。” 贾环笑一笑,“那就行。你们在镇上歇一晚,我们明天回府。”钱槐很机灵,但他很难说完全信任。若是离开的话,密码联络,他嘱意交给探春。以探春的才智,足以胜任。 贾环回屋里换了身干衣服,撑着油纸伞,出北前坊从南门进入闻道书院的新校区。 天知道贾政找他商量什么事情,他得去和叶先生说一声,另外,他有点事情想要问问叶先生。 到讲师的宿舍区,贾环推开1号院落的门,书童将贾环迎着,领到书房中。 明亮的灯光中,叶鸿云穿着一身丝绢儒生道袍,正奋笔疾书。炭盆中几块木炭燃烧的通红,驱散冬夜的寒意。 叶鸿云抬头见是贾环进来,道:“子玉,自己坐。我把这段写完。”他正在写书院的规划。这是从贾环处学来的习惯,确实很有用。 贾环微笑着应了一声,安静的坐在贴墙的椅子上,微微沉思。时间在夜色中缓缓的流逝。 一盏茶的功夫后,叶鸿云搁下毛笔,从书桌后走出来,坐到高几边的椅中,温和的问道:“子玉,你怎么这么晚还来我这里?” 贾环道:“我父亲找我回府。我来和先生说一声。不知道回京城要呆几天,木字印书的事情,先生恐怕要让张四水他们帮着弄下。” 叶鸿云愣了下,有点可惜,“唉。”贾环的做事很让他放心。书院其他几员大将都不在,其他人做事,他总觉的要差些水准。 贾环道:“另外,我有件事情想要问问先生。先生是浙江杭州府人,我想问问先生,江南的秀才们交游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的脱身计划是到江南后要换个身份再考取秀才,而后经商。周朝这个制度下,没有功名,他即便能赚下万贯家产,也不过是砧板上的肥肉。那还谈什么享受生活? 但很明显,他现在闻名天下的名声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困扰。他想问问叶先生,江南那边秀才的朋友圈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叶先生有秀才功名。 叶鸿云禁不住一笑,“子玉,你都是举人了,还关心秀才的事情干什么?”端着茶杯,微微沉吟几秒,露出回忆的神色,缓缓的道:“国朝如前明,但凡生员必在学校:县学、州学、南北国子监。 所以,你问我生员的交游是什么人。首先是和同学结交。其次,是和名妓交往。读书人嘛,风流轶事更添名气。你到南直就知道了。秦淮河上才子佳人的故事数不胜数。 生员在一县之中,都是有名有号的人物,虽然比不得举人、致仕回乡的官员,但见县官不拜,免徭役、免钱粮若干。禀生、增生都有钱粮可领。宗老、乡绅、小吏、衙役不敢难。 若是有些家资,日子很是逍遥。当然没有家资,不会生聚,自然就是穷秀才。” 这话说的贾环笑起来,又有些体会。他以举人的身份回府,贾府的族老,谁冒头了?他们没资格为难他的。这就是读书人啊!属于特权阶层。 贾环道:“和刘国山一样?”他还清楚的记得刘国山在醉仙楼请同学吃饭,邀请名妓踏青,很阔气。种种做派,如叶先生所说。据说刘国山家中颇有钱财。 叶鸿云笑着点头,“差不多。” 贾环再问道:“先生,若是秀才想要经商,在江南如何?”叶先生前面说的情况,他是知道的。这与他了解的情况相符。 叶鸿云对贾环知无不言,喝着茶,道:“江南风气开放,读书人经商不会受到鄙视。但都是以家人、族人的名义进行。如果只是生员的话,想要经商,少不得要和官府打交道。 事实上,江南虽然繁华,但在一县之中,经商难有作为。基本都在府城、省城之中。而在府城和省城之中,生员的功名是不够的。 这倒是让我想起来你刚才的问题。生员并非都在学校读书,有出来游学的生员,大多都会在府城和省城之中,与官员、名儒、名士、名妓、士子交游。 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学问,有的人求上进的门路,还有的人结社。当年,我在杭州城中…” 贾环听的一阵沉默,叶先生后面说的话他都没听进去。很明显,以秀才的身份想要经商,做大做强根本是不要想。 闻道书院这里的咸亨商行生意红火,后面就是山长张安博在撑着的。四品的巡抚要是撑不起一个商行,那就是个笑话。 但他若是去了江南该怎么办? 当个小秀才,在一个县城里窝着?憋屈、安逸的生活个几十年?这个安全。但这种没有质量的生活,他真的想要?不会冬天连个绿叶蔬菜都没得吃吧? 按照叶先生的意思,越是繁华的地方,商贸越是兴盛,越是需要功名护身,小秀才不顶用。而荒凉、偏远的地区,秀才功名好使,但商贸层次不够,发展不起来,不适合经商。 这还不说,在繁华的地区和官府打交道,他被认出来的几率。 贾环发现,貌似他的想法很有点一厢情愿!现在审视起来,似乎有点“愚蠢”。 他制定了离去的目标。也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事情都安排好。可以离开了。然而,在此时,他却发现前面的路,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窗外的夜色渐渐的深沉,小雨淅沥,渐渐的变得大起来,点点滴滴落在梧桐上。 叶鸿云一看贾环走神,笑一笑,就没再说话,品着茶。 贾环坐在椅中,心烦意燥。他曾以为:离开是一个大工程,留下来改造贾府是一个更大的工程,但是现在看来呢? 他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以至于制定计划时没有考虑周全?没有仔细推敲? 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今时不同往日 冬雨从晚上下到天明。 贾环都不知道他怎么从叶先生处回到北前坊的家中,一直到天明雄鸡报晓时,他恍然发现他一夜未曾合眼。 雨中的清晨,巷子中安静、悠然。李大娘早早的过来煮了早饭:稀饭,馒头,鸡蛋。贾环吃过后,红着眼睛,坐进钱槐从镇中车马行雇来的马车返回京城。 钱槐和贾政的小厮秋儿坐了另外一辆马车。贾环一个人清净着,躺在马车中,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他已经觉察到他的计划恐怕需要大修改、大调整。而事关身家性命,他打算回贾府一趟后,立即去遵化见山长,谈一谈这件事。 山长是宦海多年,经验丰富。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相当于后世的中-央-监-察-机构的四五把手,副——省——部——级干部。 … 入值南书房的大学士李高澹因被御史宇文锐弹劾操纵米价有损圣德,闭门谢客。至十月中旬已有近十天。 十二日上午,几辆小轿从侧门进入小时雍坊的李府中。片刻后,众人齐聚在李府中的静室。几名仆人上了案几、美酒、小食、瓜果,而后出去。 坐在上首的李高澹是名六十多岁的老者,峨冠博带,脸色平静,似乎于此时的困境全然不在意。 为李大学士说话的是东林党的中坚人物,户部主事柳安宜。坐中的四名宾客各自听着。与贾环有书信往来的韩秀才韩谨置身其中。 韩谨喝着案前的美酒,心中感慨。 想当初,他不过是一名生贡,穷秀才,虽然名满京城,但只有一腔热血,而如今他已经可以置身于东林党的核心小圈子中。 这都要拜贾环所赐。若非他从贾环那里学得“屠龙之术”,也不会又今日。听说贾环已然中举,他最近事忙,还没来得及去祝贺贾环。 韩谨走神时,柳安宜开场白已经说过,“…如今,礼部、都察院盯着国子监,韩子桓无法纠合监生鼓动舆论。为今之计,只有转移朝野视线。 听闻,今科乡试时,闻道书院的秀才、童生共有七人是通过录遗考试入场。此事极为反常。概因北直隶提学沙胜和顺天巡抚张安博是至交好友。内中必有阴——私之事。” 一名中年文士沉吟着道:“叔时欲行祸水东引、一箭双雕之策?” 柳安宜点点头,脸色严肃,“正是。” 弹劾党魁的御史宇文锐素来和贾府交好,此次弹劾预计和王子腾有关。再往深里想,或许与勋贵势力针对东林党有关。 而壬子年北直隶乡试录遗考试,正好涉及贾府中人:此时已经名满天下的少年神童,贾环。方大宗师点贾环北直隶乡试第八十六名,士林中颇有争议。 这是其一。 其二:顺天巡抚张伯玉是军机处何大学士何新泰交好。但张伯玉并不被当今圣上所喜。王子腾与朝廷首揆谢福清交好。何新泰与谢福清关系微妙。 他想要引爆录遗舞弊案,让谢福清“追击”何新泰,甚至让圣上起追查张伯玉的心思。从而搅乱政局,浑水摸鱼,以求为党魁脱身。此为祸水东引。 静室中另一名四十多岁的文士拍案道:“此事可行!” … 小雨飘洒在空中,带着冬日的清幽、寒冷。 贾府西路,李纨院中。东府的秦可卿刚从凤姐那儿说了体己话出来,顺路进来探望病愈的李纨。素云、碧月、宝珠几个丫鬟在屋中侍候着。 闲聊着,话题就转到贾府内的热点话题:贾环的婚事上。秦可卿端着茶杯,好奇的道:“婶娘,怎么府里突然有这样的风声?” 李纨穿着素雅的水白色衣衫,带着白色抹额,清素精雅的少——妇,轻笑着道:“你原是不知道。环兄弟在书院行过冠礼,按理说可以婚配。京城里那些人都来打探。前几朝还有榜下捉婿的风俗。” 她父亲曾担任国子监祭酒,她对读书的事情比贾府内宅的妇人理解的要深刻些。环兄弟现在前途无量。就是个超级香饽饽。有人来结亲,太正常不过。 秦可卿恍然的点头,喝着茶,心里有些淡淡的忧愁。 前些日子环叔去东府里祭祖,她置酒招待,恭喜环叔中举,略尽她的心意。环叔说话随和,看问题一语中的。和他聊天很舒服、惬意。 但环叔若是成亲了,她想要再和环叔面对面说会话,估计就不行了。传出去,对环叔,对她的影响不好。 秦可卿想了一回,打听道:“婶娘,那谁家的姑娘最有可能?” 说起这事,李纨就笑起来,道:“环兄弟年纪才不过十一岁,女方也不会十岁就嫁过来,多半是想订婚。 现在府里传的最凶的是老爷的门生傅试他的妹妹。闺名唤作:秋芳。据说人漂亮又聪明,只是年纪已经二十多。” 秦可卿亦是抿嘴轻笑,细声道:“谁的嘴这么促狭?真真个要打板子!哦,环叔早就去书院怕是还不知道呢。” 李纨的消息比秦可卿灵通,她还想着让贾环教授儿子贾兰的学问。举人的学问,可比族学里的贾代儒强太多。笑道:“环兄弟中午时就回来了。老爷下午回来就要见他。” 秦可卿螓首微点。心中有些担忧。环叔娶个大他快十岁的妻子,那日子怎么过啊? … 贾环上午从东庄镇出发,中午时就抵达贾府。派了长随钱槐前去问消息,得知贾政中午在外应酬,不曾回来。今天是朝廷沐休之日。贾环吃了些午饭,在望月居的卧室里补觉。他现在头还有昏沉沉的。 午后时分,屋中檀香袅袅。 贾环盖着棉被,正睡的迷迷糊糊时,耳边传来晴雯和如意两人的窃窃私语声,时远时近,听的不是很真切。 真实情况是,如意在卧室里守着纱帐里的贾环在床榻边打瞌睡,给进来的晴雯推醒,两人坐在矮几上,床沿边,说着近日贾府里流传的事情。 如意今年十一二岁,留了头,但还是喜欢梳丫鬟双髻,最外面套着精美的青色掐牙背心,清秀的丫鬟装扮,扁着嘴嘀咕道:“晴雯姐姐,来个老姑娘作主母,我们俩怎么办啊?” 晴雯掩嘴轻笑,“你别扯我哦。我只是三爷的丫鬟,可不算是屋里人呢。” 如意鼻子里“哼”一声,她才不信呢。她又不是三岁小孩。直接过滤掉晴雯的话,说道:“府里有风声说宝姑娘和三爷挺配的…” 说起三爷的婚事,晴雯也很有兴趣,道:“我知道啊。前些年不还传说宝姑娘要嫁个带玉的吗?宝姑娘是极好的啊。况且还算是我们的老师…,莺儿和我们也合的来…” 如意心里偷笑。看,这不是说“我们”吗?我的好姐姐哟! 贾环睡到三四点左右醒来,穿了衣服,坐在梨木椅中,沉吟着喝茶,就见他的两个大丫鬟来回在他面前晃,便问道:“晴雯、如意,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如意很干脆的道:“三爷,我们在发愁主母是谁呢!府里都说要把那个傅秋芳配给你。” 贾环听得微怔,随即摇摇头,“你们啊…,瞎操心。”他中午回来就知道贾政要找他谈他的婚事。但他依旧很淡定的午睡,且能睡着。为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 以他现在的身份,贾政肯定要征求他的意见。他早已经证明,他不可以随意被摆弄的人。 晴雯还没来得及问,恰巧这时贾政派人来传话,让贾环去小书房梦坡斋中见他。贾环拿了伞,在晴雯、如意迷惑的目光中前往梦坡斋。 梦坡斋中,陈列精致,浸润中百年世族的富贵之气。 贾政独自一人在软塌中半倚着,有些酒后的模样,见贾环进来,开门见山的道:“顺天府傅通判是我的门生,他想要将他妹妹嫁给你,你什么想法?” 贾环先给贾政行礼,然后回绝道:“儿子年纪尚幼,婚姻大事且等几年再由父亲做主。” 贾政看了贾环一眼,这个孽子今天话倒是说的很入耳,又道:“金陵甄家与家是世交。他府上的大姑娘、二姑娘如今都嫁在京中。三姑娘年纪与你相仿。结亲的意思已经传到老太太那里。” 金陵甄家的大名贾环当然知道,推道:“他家里都是皇室指婚,府里何必搀和?” 贾政有些惊讶,倒没想到贾环知道这些事,再道:“湖广左参政纪参政进士出身,昔年与我有旧,他膝下有一个女儿,年龄比你小一岁,容貌出众,想与你订亲。” 贾环一听贾政的评语就知道贾政的真实想法,很显然,政老爹中意这位纪小姐,但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对盲婚哑嫁没兴趣,道:“儿子暂时无意于儿女情长,请父亲过三五年再定夺。” 贾政看了贾环一会,挥手道:“你去吧!” 贾环作揖行礼,转身离开梦坡斋。轻松过关。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根本没有晴雯、如意她们想的那么复杂!他的婚姻主导权在贾政、王夫人手中不假。但他自己有一定的选择权。这是他的地位、手段使然。 他只要不傻的呛贾政说:我的婚姻我做主!政老爹肯定不会为难他。虽然他心里是这么想的。至于,王夫人想要折腾他,概率不大。因为,他的婚姻已经成为贾家一个重要的政治筹码。 王夫人搞些宅斗的手段:落他的面子,拿捏下,恶心下他,都是可以,但绝不敢乱来。贾家上下都盯着。他的婚姻这件事上,贾政的意见会起决定性作用。 … 贾环下午和贾政谈完之后,坐马车独自前往数百里外的遵化县,去见山长,询问他的意见。 而关于贾环婚事的结果很快就在贾府内传开:年纪太小,过三五年再说。 风波随即平息。 贾宝玉心中暗搓搓的想法自是不消说,很是在林妹妹面前感慨了一番。贾环告状害得他被打的一个月下不了床,他当然愿意看贾环吃瘪,走霉运。 当晚,迎春、探春、惜春、史湘云几人知道消息时都为贾环松口气,娶大了快十岁的妻子很要命的。而宝钗的想法,无人可知。 东府中,秦可卿得到宝珠送来的消息,妙目流波,会心的一笑。 这可不是环叔的处事风格么?她的事情就是拖了一段时间后才出现转机的啊!环叔暂时不结婚,她心里那点淡淡的忧愁可以抛却了。 … 第二天上午,李纨、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史湘云、宝玉一行人去贾环的望月居找他顽时,才知道贾环昨天下午离府。 李纨心里感叹:“环兄弟这手段哦。轻描淡写的就处理好。”虽说还要顾忌太太的想法,但她心中越发的想将贾兰托付给贾环教授。 很明显,贾环是贾府的新山头,地位相当的稳固。而且是科场前辈,有他提点贾兰,不知道要省多少事。(未完待续。) ... 第一百八十章 夜雨夜话,我心去留(二) 中午时分,张安博在顺天巡抚衙门的官舍中小憩后,整理衣冠到公房中处理公务。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精力有所不济,需要午休。 公房中,几名幕僚和来往办事的书办都是起身见礼。 张安博宽厚的笑一笑,示意六名幕僚和长子自便,坐到上首,笑问道:“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何幕僚回道:“东翁,昌平州回复冬日清理河道调民夫500人不能克日完成。” 张安博沉吟几秒,“再催。” 他治理顺天府、永平府主要依赖从书院里带来的强力的幕僚班子。原讲郎三名,新进学生员五名,他的故旧推荐来的两名师爷,侍奉在他身边的长子张承剑。 只是,乡试之后,五名秀才只有庞泽庞士元一人返回遵化,其余乔如松四人都将返回书院一边担任讲师,一边苦读。 书院那边在的待遇非常好。讲师的薪资一年有三十两银子。京城中坐馆的行情价格秀才大约在二十两银子向上浮动。 幕僚的减少,让他现在都感觉处理事情有些吃力,想要去信给书院,招募几名弟子前来效力。实在是经由贾环一手教出来的书院弟子非常能做事。 处理了一会文案后,一名亲信长随从侧门进来,径直上前低声道:“老爷,贾举人来了。” 张安博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顿时开怀大笑,将手中的公文丢在公案上,“诸位,且将手中的事情放一放。子玉来了。今晚设宴招待他。伯苗,你先去安排。” 张承剑起身道:“是,父亲。”随即,巡抚衙门的小吏们便忙碌起来。遵化比不得京师,要置办酒席,还是需要预先筹备一二。好在有上次公孙亮来的经验。 公房之中立时一阵喧哗。庞泽惊喜的站起来,请命道:“山长,我去带子玉过来。” 张安博捻须笑道:“嗯。领他到后面的花厅。” 此时,等在巡抚衙门一处偏厅中的贾环还不知道他的到来让顺天巡抚衙门停摆半日。 … 贾环从京城中出发时下着小雨,但进入遵化县境内时便是晴天。然而,晚上参加完山长的酒宴后,天空中纷纷扬扬的下起小雨。 下午之时,贾环已经和庞泽、何讲郎、张承剑几人见过面,聊的很尽兴。京城、书院、文章、巡抚衙门的事,无所不谈。 酒宴后,贾环到山长的书房和他私下里交谈。 山长的大儿子张承剑是名四十多岁的儒生,有秀才功名,为人谦和,体态显胖,进来上了茶,便退出去。 书房中,炭盆燃烧,温暖舒适。夜雨滴落在窗檐、台阶上,叮咚传来。 张安博坐在梨木椅中,捻须轻笑道:“子玉,你到底是想通了!去江南游学是浪费光阴。”贾环到他这里来,应该是要跟着他学习春秋。 贾环一阵苦笑,想起去年山长离开书院前,还特意将他叫到住处,面对面的叮嘱他,“山长,弟子过来,并非为学习春秋,是有事请教山长。” 张安博微微有些奇怪,“你都成了举人,在荣国府里境遇还没有改善吗?”这不可能。贾环可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他的前途,勋贵世家怎么会看不到? 他知道贾环的事情。雍治九年的县试,叶文台特意给他说过,请他破例一次,允许当时还是外舍生的贾环参加县试。 贾环道:“没有。府里给我的待遇很不错。”想了一会,道:“山长,在本朝的背景下,若是一个家族因罪要被抄家流放,我如果身处其中,该如何破局?” 江南的事情无须去问了,叶先生不可能骗他。秀才经商潜力有限。这大概跟后世官商是一个道理:有多大的后台做多大的生意。 张安博沉吟了一会,贾环明显是在说他自己的情况,难道是回贾府后发现贾府有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贾府这种勋贵世家,历来不缺黑历史。他向来是比较反感。 文官集团历来有压制勋贵的传统。 张安博反问道:“若是子玉身在居中,你想怎么破局?” 贾环嘴角泛起苦笑,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道:“若是我的话,当择机远逸,脱离家族身份、痕迹。国朝之大,足可另觅良所,逍遥快活。” 他都攒了一万五千两银子,找个小县城,日子过的飞起。就是很憋屈。物质生活无法取代精神生活。况且,就周朝的情况,县城里的物质生活预估有限的很。 再往南走一点,如广——州,交趾、南洋之地,或许还可以当个豪绅、岛主之类的。不过,终究是不如中原之地繁华。 张安博瞪着贾环,半响无语。这话真是太没志气了!放着大好的锦绣前程不要,去找个地方躲着逍遥快活?天下能有这样的地方?你《诗经》是怎么学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山长到底是宽厚的长者,并没有将心中的情绪表露出来,问道:“子玉在洪灾中生死不惧,意志坚定,带着书院闯出生路,为何害怕抄家流放?” 贾环默然无语。他总不能说:我不想带着贾府那帮人玩!打过游戏对局的人都懂: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贾府里,二师兄太多。他真怕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坑了。 主持书院救灾,是以他为核心,所有的物资、人力、武力、智力都在可以调配,众志成城。再大的风浪,他都有信心闯过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但贾府,他能取得主导权?能掌握贾府的政治资源、人脉?他只是一个庶子,谁认得他啊? 另外,他能保证在“团战”正酣的时候,不被队友卖掉?这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所以,他到红楼世界的第一反应、选择是逃离。然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开始调查江南秀才的朋友圈时,才发现他美好的设想只是一场空。 这就让他非常的尴尬。 是走,还是留?从他多年的生活阅历来看,明显是留下来更合适。未知,往往就喻示着风险。但他不知道留下来,能不能破局成功?政治上,他想要问问山长这位——省——部——级——高——官的意见。 山长张安博见贾环沉默,便不再问这个问题,而是给出他的答案,“子玉读过三国志吧?哪些世家如何在乱世中生存的? 早期中原争霸,颍川世家荀家,荀彧、荀攸效忠于曹操,荀谌效忠于袁绍。中期赤壁之战前后,荆州世家,诸葛亮效忠于刘备,诸葛瑾效忠于孙权。” 贾环都能改写三国演义的版本,当然知道这些历史。但时间、朝代的变化,两头下注这种手法在国朝是否有效呢?“山长,国朝有这样的先例吗?”(未完待续。)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夜雨夜话,我心去留(完) 夜灯下,张安博捻须而笑,道:“当然有。世宗显皇帝时,杨泰和为朝廷首揆,福——建闽县纪氏兄弟政见不合。兄长纪安然支持杨泰和,弟弟纪安成则上梳痛斥杨泰和的盐政,因而罢官在家。 及至康顺皇帝时,杨泰和去职,纪安成起复。其兄纪安然因盐政之事被抄家流放三千里。而闽县纪氏家族并未被波及。如今纪安成的幼子纪兴生,时年三十五岁,现任湖广左参政。部堂可期。” 贾环读过国朝史略,对皇周的情况有所了解。皇帝的时间排位是:世宗、康顺、雍治三朝。现在是雍治十年。 泰和是地名。国朝素来又以县名称呼大学士的习惯。比如现任的首揆谢福清,就是福——建福清县人。山长的好友何新泰,是山——东新泰县人。 承宣布政使司设左右布政使,从二品。左参政位居两位布政使之下,从三品。是承宣布政使司中的第三人。差不多可以类比常-委-副-省——长。三十五岁能做到这个位置,确实很有前途。 而贾环对湖广左参政很有点耳熟,因为昨天下午在贾府里,政老爹说此人有意将十岁的女儿嫁给他。 部堂,说的是朝廷六部的正堂官,即尚书、侍郎。雅称部堂。 从三品的左参政要升六部的侍郎(正三品)、尚书(正二品),只有一步之遥。所以,山长说纪参政将来部堂可期,是一句很精确的评语。 但贾环很快将纪参政从念头里丢掉,集中注意力想当前的事情。原因在于: 第一,他问山长的问题,纪参政只能算个路人甲,先人遗泽的范畴例证。 第二,他对纪参政的女儿没有想法。以贾政的性格,说容貌出众,一定是容貌出众,但问题在于,他对这种盲婚哑嫁没有兴趣。 贾环的思绪收回来,很快就品出味道。 山长没有明说,但很明显,前前前首揆杨泰和是被现在的太上皇康顺皇帝干掉了,波及到纪氏兄弟。但因为纪氏的头面人物两兄弟分属两个阵营,最终损失的只有长兄纪安然一脉。 也就是说,在周朝,分开下注是可行的方法。但这个方法,他估计用不了。 山长张安博见贾环似有所悟,指点道:“国朝不像唐时:不历州县,不得入台省。你的年纪,只要在三年后的春闱大比中取的好名次,进入翰林院。若干年后,官至部堂,自可破局。” 贾环一阵苦笑,山长说的很有道理,成为六部的侍郎、尚书这样的高管,当然可以有资格两头下注。 但是,第一,贾府距离败亡的时间,恐怕不足十年。他的官升不上去的。 第二,山长还是没有明白他的处境。他要面临的局面,不是兄弟关系的各自站队,而很有可能是最难以割离的父子关系。 贾元春和王子腾参与争夺皇位继承权的政治博弈。在这场博弈中,贾政的意见应该与贾元春、王子腾一致。否则,根本说不通。因为,他是贾元春的父亲,王子腾的妹夫。 而从红楼原书中的背景推测,当时曹雪芹的家族可是在康熙朝的九龙夺嫡中站错了队。曹家支持的是嫡长子出身的太子。而最终上位的是四爷雍正皇帝。曹家又占着江南织造这样的肥差,因亏空被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以贾环看来,现在周朝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就贾政的端方正直,失之于迂腐的性格,支持儒家推崇、认可的嫡长子继承制,是妥妥的事情。 而在封建礼法的约束下,一旦贾政公开站队、表态,贾环作为儿子,别无选择,只能跟着贾政站。否则,连亲生父亲都能“背叛”的人,谁敢相信,谁敢要? 官场伦理和官场逻辑就是这样。 贾环道:“山长,若是我与我父亲的意见相左呢?” 山长张安博愣了下,随即给出答案,“那你要看看前明成化年间谢文正公的传记。”说着,起身从书架中拿了一本明史给贾环。 “谢文正公之父,为人方正忠直,敢于任事,针砭时弊,慷慨直言。彼时,成化年间,万安秉政。士林称之: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谢文正公屡屡为父策划,助其入阁。” 贾环翻着史书,很快就将谢文正公的传记读完。文言文一般都很短。传记也不长。 大致意思是:谢文正公的父亲是个嘴炮党,是清流御史出身,看不惯的事情就上奏折弹劾,经常在朝廷上狂喷阁老、尚书。谢文正公帮他父亲谋划,将他送到了阁老的位置上,最终安然致仕。而谢文正公继承父亲遗志,最终官居首辅,一扫朝堂沉郁、腐——朽的风气。 贾环看完后,沉吟着。 很明显,这个事例依旧不适用于他。不说他和贾政的父子关系如何,即便他愿意帮助贾政,贾政也没有阁臣这样的水准。贾政日后去当个粮道官都给长随李十儿哄的团团转。政老爹的业务水平很低。 当然,这对他有一定的启示:他未必一定要自己身居高位,如果能给贾政当谋主,影响贾政的决定,推贾政走到一定的位置,就可以两头下注。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贾环第一反应考虑助推贾政的仕途。原因在于:第一,他和贾政的父子关系,具备官场逻辑。第二,贾政的性格、品性。整部红楼政老爹没做坏事,只干糊涂事。 而贾环如果助推贾府另外一个头面人物贾赦,天知道以贾赦的“坏人”人设,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当然,这只是一种方案,还有其他的方案。比如,引起贾元春的注意,直接和贾元春沟通。比如:若是能说动王子腾,又是一种结果。再比如,如果能帮贾元春、王子腾获胜,自然也可以保住贾府。 诸如种种,贾环沉思了许久。 山长张安博并不催贾环,喝着茶。贾环虽然不是他名义上的弟子,但和他的弟子没什么两样。贾环是他在妙峰山山下教书十年来,最杰出的学生。 他很希望贾环未来的路能够走的顺畅些。童生试、举人试的名次都无所谓,而会试的名次,是一考定终身。三鼎甲和三甲进士在未来几十年后的命运会截然不同。所以,他一听到贾环想要去江南游学,立即制止。 他的关门弟子文约(公孙亮)看性情、脾气,更适合继承他创办的闻道书院,将书院发扬光大。而子玉的决断、智谋将能够继承他在官场上的人脉、资源。 张承剑进来添了一次茶、加了点碳,贾环和山长张安博还在静坐中。窗外雨声阵阵,寒意凛冽。张安博摆摆手,示意大儿子先出去。 贾环沉思了许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决定留下来。 他想要的生活是:富裕、稳定、悠闲、体面的生活。而不是在某个小县城里憋着,或者去海外当岛主。 留下来,也不尽然都是死路。确实有一些可操作的空间。当然,这也和他此时有举人的功名有关。举人,比起他白身时,视野、可回旋、腾挪的余地,都大得多。 见贾环的模样,张安博欣慰的笑起来,“子玉,你决定了?” 贾环点点头,“嗯。” 夜雨声中,夜话继续。贾环和山长的谈话继续、深入。刚才谈的是大方向、策略,现在谈的就是官场上的一些细节、常识。 … 至凌晨时分,贾环才辞别山长,在张承剑的带领下,到客房中休息。躺在软绵绵,厚实的床铺中,贾环心中有事,依旧难以入眠。 刚才闲谈时,山长就指出他计划中一个一厢情愿的想法:以你此时名闻天下的名气,朝廷里近年来,有资格担任一省学政的清流,谁不认识你?你的秀才当不安稳。 贾环无语的摇摇头。他当时听完只想说两个字:我日! 他还是图样图森破啊! 矫情一点来说,他现在的心情是很有点抑郁。想要走,走不了。得认清这个世道。 正所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好梦碎,留人泪,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理智一点来说,他现在面临中需要继续“艰苦”奋斗的局面:由贾府庶子成长为贾府的旗手。 在成为旗手的过程中,他有四件事情需要做。第一,助推、说服贾政,两头下注。任务时间,大约在五年至七年之间。 第二,抑制贾府的二师兄们搞事。国朝是有株连传统的。要是贾政在前面顶(团)着(战)时,被猪队友坑的出事,他一样跑不了。所以,必须要掌握贾府的内政权力,抑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人命官司等。 贾府对外的权力,以贾环现在举人的身份,就不要想了。别人不会认为他能代表贾府。他要是贾政的嫡子,以他的名气,或许有点希望。 第三,他还是要找机会去一趟江南。不是为了脱离贾府,而是要经营后路。万一,改造、拯救贾府失败,他也能有个退路。不至于流放、杀头。一贫如洗。 第四,读书。他需要在三年后的礼部会试、殿试中取得好成绩。上选是能中状元。中选是要进入翰林院。最差,也要能跻身科道言官。 根据山长提供的信息,国朝虽然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定,但翰林晋升毕竟要容易些。毕竟能经常见到皇帝。而且词臣身份清贵。 科道言官一般会在进士中选择年轻、表现优异者担任。官属清流。比外放知县要强的多。 这四件事的重要性基本等同,相辅相成。他需要择机而行,相时而动。 贾环在床上辗转反侧。身体很累,思维活跃。 既然决定留下来,他就不想失败。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规划、制定方案。 黎明时分,贾环迷迷糊糊的睡着。此时,小雨停歇,天际边一道阳光刺透云层。(未完待续。)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幕僚生涯 贾环既然决定留下来,就不着急着回京城。第二天上午,在客房里写了一封信给贾政,说明他在遵化跟着山长学习经义文章。交给随行而来充当马车车夫的长随胡小四,打发他回京城送信,并带口信给晴雯、如意、探春、赵姨娘。 以贾环现在在贾府的地位,他需要给府里交代一下他的去向、联络地址。 因山长张安博的幕僚缺了四个,人手不够,事务繁杂。下午时分,贾环就在山长的幕僚团队中挂了个职位,由庞泽、张承剑两人带着贾环在巡抚的公堂之中和其他五名幕僚见过面, 五名幕僚有三人是闻道书院的讲郎,和贾环很熟悉。其中何幕僚还教授过贾环的《孟子》,贾环俱以先生称呼。何幕僚三人谦逊了一番,还是应下来。贾环尊师重道,自是让人喜欢。而国朝有史以来第一年轻的举人以“先生”尊称,都可以拿出去吹嘘一回。 另外两名幕僚分别是由山长的故旧:大理寺右少卿梁锡、通政司右通政田昌推荐而来。左师爷是国子监监生出身。田师爷是童生出身。年纪都是四十出头,老于刑名、案牍。 当天晚上,由张承剑做东在遵化县城中的梦梁酒家宴请贾环,欢迎贾环担任巡抚衙门的幕僚。是夜尽欢而散。 回到巡抚衙门的张承剑和贾环道别后,回房在小妾的服侍下净了面,喝过醒酒汤,换了身家居的衣衫,去父亲面前服侍。父亲身边只有两三个老仆服侍。他作为人子,每天自是要尽心。 简雅的书房中,灯火明亮。山长张安博六十四五岁,穿着宽松的石青色袍服,正在书桌前手持书卷读书,意态闲适。手边一杯清茶袅袅冒着热气。 “儿子见过父亲。”张承剑身形圆胖,进了书房,额头冒了点汗,见父亲明显心情不错,禁不住问道:“父亲,征调民夫之事,各州县不尽心。今日顺义、怀柔、密云三县都有公文送来,叫苦不迭。为何父亲似乎并不在意。” 张安博慈爱的看着和他容貌肖似的大儿子,放下书卷,笑道:“此事固然甚难,但我有佳徒,何必劳神费心。你明日将此事相关的公文交给子玉。” 张承剑一阵无语,他是没看出来这位名闻天下的神童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今天饮宴,左师爷鼓噪着让贾环写诗,贾环都推掉。左、田两位老兄对和十一岁的少年共事,颇有意见。可是,他父亲看起来极其的信任贾环。 张承剑道:“是,父亲。只是父亲不是说要教授子玉经义、文章,怎么的又让他进入幕府中?而且,现在幕中事务繁杂,很缺人手。他的时间能安排过来吗?” 张安博捻须一笑,喝着茶,“伯苗,你等着看就是。” 张承剑将信将疑,转而和父亲说起京城中来信的事情。 … 在巡抚衙门小住两日后,贾环委托庞泽帮他在巡抚衙门后的核桃巷中租了一间小院住下来,距离庞泽等幕僚的住处不过十几米。这天傍晚从巡抚衙门出来,贾环邀请庞泽去梦梁酒家小酌几杯。 夕阳之中,遵化县城略显的清冷,人流稀疏。寒风拂面而来,将街道两旁铺子上的旗幡吃的凛凛作响。 贾环和庞泽两人穿着厚厚的棉袄,步行抵达位于县城东大街的梦梁酒家。途径遵化县衙、县学、三元酒楼、青楼等地。实在是整座县城并不大,最繁盛的街道总共只有三条。 东大街的梦梁酒家类似于二十一世纪路边的小餐馆。位置不大,只有一层,大厅中布置着十几张八仙桌。一对中年夫妇带着儿子、儿媳经营。 贾环和庞泽两人要了自酿的米酒,羊杂汤,馍馍,几个小菜,坐下来边吃边谈。 庞泽二十一岁,身材中等,鼻子很大,看起来面相丑陋,穿着半旧的蓝衫棉衣,举杯和贾环示意,抿了一口清甜的米酒,笑道:“子玉这几日在府衙中感觉如何?” 他知道贾环还处在对公文上手的阶段。前天张世兄(张承剑)将征调民夫的事情给贾环处理。这应该让贾环很为难。预估贾环要问问他这方面的情况。以他和贾环的交情自是知无不言,言不不尽!在书院的救灾中,他担任贾环的副手、书记员、执掌记录、奖赏、刑罚。 贾环笑一笑,吃了口菜,“慢慢来吧。遵化县城比京城中要冷清的多啊!” 庞泽就是一笑,“这那里能和京城比?就是和东庄镇都比不了!遵化县全县在籍丁口不到十万人,这县城中有两万人就顶了天。东庄镇哪儿,我听姚纬说预估已经有不下六万人。” 贾环前些天刚去过闻道书院,对东庄镇的情况很了解,笑着点头,“嗯。国朝自耕农税收太重。周边不少农民都逃到东庄镇讨生活。”东庄镇的作坊,确实需要大量的人力。 庞泽跟在贾环身边做事几个月,早熟悉贾环的用词,轻叹口气,“苛政猛如虎啊!” 喝了几口酒,庞泽道:“子玉,征调民夫兴修水利的事情,你可有方略?依我看,预估要和各州县扯皮很久,再下调各县的征调人数,方才能办好。只是,这样以来,会影响清理河工的工程进度。” 贾环微笑道:“有点眉目,但还要和山长商议下细节、授权。不过,先得解决巡抚衙门中人手不足的问题啊。事情太多,我们这样忙起来不是个事。” 他在遵化给山长当幕僚只是临时工。他并无长干的打算。 庞泽叹道:“我们何尝不想。只是山长并没有多少银钱来给幕僚们发俸禄。前些几天张世兄请你到这里来吃酒,原因就是没钱。县城中最好的酒店是三元酒楼。”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又释然。以山长的脾气、性情,有些黑色收入他肯定是不收的。没钱很正常。否则,顺天巡抚怎么可能会缺钱? 贾环和庞泽聊了一个时辰,会账之后,庞泽去县中的青楼:兰楼过夜。贾环笑一笑,独自返回住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没什么可指责的。在国朝,青楼是合法的。 … 巡抚衙门中一般而言不设佐杂属员,应办之事,主要依靠吏员处理。也有调用候补佐杂官员及武弁以临时任使官的情况。处理的事务包括:考绩、升降、土地、户口、赋税、财政等等。 顺天巡抚衙门中有吏员二十人,这是领朝廷俸禄的。有师爷八人,这是由巡抚张安博自己出薪酬。 第二天上午,贾环到巡抚衙门,进二门,到左侧的公房中。右侧则是吏员们的办公屋舍。公房中,张承剑、庞泽、何幕僚几人正忙碌着。贾环与几名同僚打过招呼,坐在书案后,翻阅着关于征调民夫的往来公文,厚厚的有一尺来高。 约上午十点许,顺天巡抚张安博结束会客进来,贾环上前道:“山长,弟子有事商量。” “嗯。”张安博捻须一笑,带着贾环到隔壁的偏厅中密谈。背后幕僚、吏员们俱是羡慕不已。 贾环和山长商量过后。当天下午,巡抚衙门向下辖的两府三十州县发出公文:因冬季征调民夫一万五千人修缮顺天府、永平府河工水利,巡抚衙门向下辖的州县各自抽调五名吏员充当随员、办事。 消息随即传开。 京城官场、顺天府、永平府两府的官场中都是议论纷纷,对张巡抚的命令哭笑不得。所谓抽调,想必俸禄都是由原州县发放。这办事抠门的! 更关键的是,顺天巡抚衙门是新设的衙门,谁知道朝廷日后会不会裁撤。那些在本地当吏员的人,怎么肯来顺天巡抚衙门? 官场之中,一个萝卜一个坑,去了巡抚衙门,在原州县的差事,坑位都要被人顶替。万一裁撤,他们的饭碗可就丢了。 连着数日,顺天巡抚衙门中公文往来数量激增,下辖的三十州县的意愿按照距离的远近,通过驿站系统,传递反馈回来:全部都在叫苦不迭,寻找各种理由。 巡抚衙门的幕僚中,由贾环带着五名吏员全权负责此事。按照贾环的意愿,十月二十四日,顺天巡抚衙门下文批评各地衙门态度不端正,但措辞并不严厉。 五日后,公文再次往来。下辖的三十州县叫苦的调子低了一些,开始谈困难、讲道理、摆事实。 十月三十日,顺天巡抚衙门再次下文:因兴修水利一事,向各州县衙门各借调2名吏员。允许三个月后轮换。同时,借调各州县主官的属员一名,参赞各地水利事务。 顺天府、永平府两府的官场被这道公文搅的风云激荡起伏。 在官场中人看来,顺天巡抚衙门大概是缺银钱,找了个借口用白工。但是在官场老鸟眼中,事情就变得很“有趣”了。 第一,借调、轮换和抽调的意思完全不是一回事。借调的意思,吏员还是属于各州县内的编制,还可以回来。而抽调其实是在两可间。再加上一个三个月的轮换,这会带来什么影响呢? 县官要是看那个吏员不顺眼,可以将之打发到巡抚衙门办事。该吏员所属的差事,自是可以被顶替。比如,把县衙里的户科主事打发出去三个月。你懂的。 而县官这个范畴包括:县令、县丞、主薄、典史。这四位的想法,可以组合成无数中可能。 第二,县令的属员,这个词很有意思。县令的私人幕僚、师爷属不属于属员?属于。县丞、主薄、典史属不属于属员?还是属于。那么知县派谁去,这又有很多种可能。 这其中涉及到县衙、州衙的权力分配和重组。 而在官场资深人士看来,这道公文还有一重解读:派到巡抚衙门到底算是发配、坐冷板凳呢?还是算接近巡抚老大人的捷径呢?四品巡抚,顶头上司啊。要是有个亲近的人天天在巡抚老大人面前说主官的好话… 这要看顺天府、永平府各州县的主官怎么想了。 诸如以上的种种猜测,在雍治十年的冬天,成为顺天府、永平府官场中的大事、热门话题。京城官场的视线都一度暂时从李大学士被御史弹劾的事上转移过来。 十一月上旬,各地的吏员、属员纷纷到顺天巡抚衙门报到,计有幕僚十几人,佐官十几人,吏员六十人。 贾环领着庞泽等人,将佐官都找理由打发回去,再登记、编录、分配师爷、吏员,以原有的七名幕僚负责监督、分派日常的任务,并开始筹划征调民夫事宜。 磨合几天后,幕僚们手头的事情都轻松下来。 … 十一月中旬,冬至节后,已经是寒冬时分。清晨起来时寒风呼号,屋檐下冰棱倒垂,晶莹剔透。 中午时分,山长张安博在住处的偏厅中召集幕僚们宴饮,谈诗论文。偏厅中案几陈列成两排,贾环八人各自落座,举杯共饮,气氛热烈。 张安博看向左手侧第一个位置的儿子张承剑,笑着道:“如何?” 张承剑心悦诚服的道:“父亲高见。”他之前并没有觉得贾环如何厉害,将信将疑。但这一番手段施展下来,果然是出类拔萃。正所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张承剑对贾环举起酒杯,“子玉才华横溢、能力超绝,不愧能得到大宗师、总宪、大总裁的称赞。我敬你一杯。” 贾环微笑着举杯饮了一杯,道:“世兄缪赞,是合大家之力才有现在的局面。”这话也不算谦虚,是事实。 他对官场的了解没有那么深入。只是牵头出主意,列出目标,搞头脑风暴,集思广益,有左、田这样的官场老手在,才有最终来回几道公文,让各州县屈服。 等张承剑敬过酒后,左、田两名师爷齐齐起身向贾环敬酒,“贾兄才具秀拔,我等自愧弗如。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请贾兄见谅。” 这算是接纳贾环进入巡抚的幕僚团队。 贾环笑着点下头,喝了酒。他心里其实有点哭笑不得。山长留他,是要教授他学问。他留下来,一则是缓缓心情,二则确实有求学的意愿。幕僚只是副业啊! 庞泽、何幕僚四人都是笑着摇头。他们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现在这点局面算什么?当年救灾时,可是连续数次惊心动魄。 酒宴的气氛很热闹,正说着贾环九月份在京城写的美人诗时,一名长随进来在山长耳边说了几句。 张安博笑着点点头,等酒宴结束后,神情淡然的道:“伯苗、子玉、士元,你们三人跟我去一趟书房。”(未完待续。) ... 第一百八十三章 贾世兄 随着享国日久,人口增多,京城虽然扩建了外城,极大的增加城市面积,但京城内城中依旧遵循着前明的格局:东富西贵。 京师中大名鼎鼎的皇亲远支龙江先生的府邸便是在西城鸣玉坊中。夜间时分,宁府中灯火通明。 前堂的偏厅中,龙江先生和来访的宛平县县令赵俊博置酒闲聊。两名从教坊司里召来的名妓美人在左右陪同。美酒佳肴摆置在案几中。 喝着美酒,赵俊博颇有些无奈,他其实是想和龙江先生密谈,但有美妓在侧,很多话都不能说。 龙江先生本名宁诚,号龙江,今年约四十岁,他是三鼎甲翰林出身,前朝宰辅之子,但如今已经辞官多年。是京城里有名的富贵闲人,以字画闻名于当世。 看着赵县令欲言又止,龙江先生心里一笑。他怎么可能和官员私下会面?这会受到今上的猜忌。他要是不怕?早些年就不会辞去大有前途的詹事府左中允之职。 龙江先生笑指着身边身姿娇小的美妓道:“赵大令可曾听过最近京城里流传的两首贾子玉的美人诗。” 赵俊博捻须微笑,“自是听过。题为:赠晓雪姑娘。诗云:乱拥红云可奈何,不知人世有春波。凡心洗尽留香影,娇小冰肌玉一梭。莫非这位就是晓雪姑娘。” 龙江先生哈哈大笑,“另一位秋兰姑娘有事今夜不曾来。” 坐在龙江先生身边的娇小、明丽、冰肌玉骨的美女起身谢道:“奴家不敢当明府称赞。”说着话,遥遥举杯敬酒。 赵俊博点点头,喝了酒,感慨的道:“龙江先生,去年我等在香山脚下举办文会,不曾想今年世事变化。三大书院仅剩闻道书院一家。杨、何两位山长际遇各不相同。而张佥宪巡抚顺天。 张佥宪近日在顺天、永平两府借调吏员一事,沸沸扬扬。我亦是派出幕僚、吏员去遵化待命。嗨,看佥宪大人的手法,近日似有国手入其幕府中。” 佥宪,就是官场中对佥都御史的别称。 而宛平县被顺天府府衙和顺天巡抚衙门双重管理。赵县令亦是遵循命令,选调了身边的亲信幕僚和2名精干吏员前往遵化效力,为水利调拨钱粮:两千两、米五百石。他和巡抚张安博有新春文会的交情,是则有意借其力更上一层楼。 龙江先生大笑,“这么说,赵大令认为贾子玉十一岁之龄就有国手之才?” 赵俊博有些不解。 穿着粉色薄衫的晓雪姑娘明眸中神采熠熠,想起九月份时,有幸遇到的那位少年举人,被赠诗一首,因而在京城柳巷之中声名鹊起。 龙江先生道:“我日前曾遣人去荣国府邀请贾子玉宴饮,被告知他人在遵化。如无意外,近日顺天巡抚衙门的动静和他有关。嘿,张佥宪要兴修水利,有他帮助,恐怕将会如愿。” 赵俊博眼中神色一闪,看向龙江先生。他今天来就是要问这件事。 三天前,十一月九日的朝会中,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上书弹劾北直隶提学沙胜与顺天巡抚张安博私自相授,在壬子年北直隶乡试录遗考试中作弊,共有7名闻道书院的学生通过录遗考试,要求朝廷彻查。 龙江先生旷达的大笑几声,举杯道:“赵大令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且饮此杯无妨。” 赵俊博就懂了,心里有底,举杯和龙江先生干杯,笑赞道:“贾子玉诗才天授,才识俱佳,确实是人中龙凤。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附和的夸奖当然要拔高一些。但他心中确实有点震惊。十月份顺天巡抚衙们的风波怎么会和贾环相关。这样的话,他得让罗师爷在这位少年神童身上投资一二啊! … 十四日上午,贾政在工部衙门坐衙。门生工部织染所大使(正九品)李平过来拜访。 公房中烧着炭盆,布置的精雅,舒适。冬日有些冷寂,又带着衙门中的安静、庄重。 李大使三十多岁,方脸微胖,是国子监出身,也算是个读书人,没有肄业,得贾政的力,才在工部谋了个美差,认贾政作了老师。进了贾政的公房,见礼后,笑呵呵的道:“老师可曾听闻近日顺天巡抚衙门的事?” 这件事整个京城官场都已经传遍。毕竟,动静搞得有点大。里面的官场手法,很精彩啊! 贾政微微点头,“听过了。张伯玉欲在冬季农闲时修水利,借调吏员办差。闹的有点过。” 工部管的就是全国各地兴修水利等事务。他虽然不是工部的堂官,但顺天巡抚衙门报上来的方案也是看过的。 李大使知道他这位老师官场手段不行,没看懂里面的门道,笑道:“老师,关键是闹大了,两府主官都没有上疏反对,这可是大本事。听闻环世兄是张佥宪的弟子,此时正在遵化,果然是足智多谋,才华横溢。” 贾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庶子贾环这个月不就呆在遵化么?前些时还捎信回来。还真和李平说的一样,这事很有可能是那个孽子的手笔。不然,时间上怎么会刚刚卡的这么巧? 李大使走上前两步,建议道:“世兄如此才华,老师何不将他招至身边参赞大事呢?” 天地君亲师。按照儒家礼法,父亲的排位是要高于老师的。只要他的老师肯去信,贾世兄这位国朝第一年轻的举人必然要回来效力。以贾世兄在这件事中表现出来的官场智慧,他老师的官职可以往上走走啊! 他近年来,做这个织染所大使做的有点腻了。 贾政再愣了愣。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当然听的出来。他热衷于仕途。但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很多年没有升迁。李平的意思是召贾环回来帮他谋划。但他这个门生又哪里知道他和那个孽子的关系?想了一会,摆摆手,“此事日后再说。” 李大使笑着点头,聊了一会,告辞离去。 贾政起身踱步,看着公房外悬挂的一副山水画,沉吟不语。 … 遵化顺天巡抚衙门中,中午时分的酒宴到下午两点许才结束。贾环、庞泽、张承剑三人跟着山长张安博进了书房。 一名老仆进来点了两个炭盆,泡了茶,这才离开。清冷的书房中慢慢的暖和起来。众人随意的在书房中的木椅中落座。 张安博将一封书信递给贾环,“子玉,你看看。” 张承剑胖脸上的小眼睛一眯,无可奈何的一笑。他父亲信任贾环超过他啊!但他又必须得承认,这是非常正确的做法。 贾环今天酒宴并没有喝多少酒,山长帮他挡了不少。实话说,年纪太小,喝酒确实伤身。好在,他醉的次数并不多。拿起书信看了看,递给张承剑。 书信在三人手中传阅了一番后,书房的气氛就微微有些凝重。这是军机处何大学士写给山长的亲笔信。 十一月九日的朝会中,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上书弹劾沙提学和张安博在录遗考试中联合作弊,计有:贾环、公孙亮、庞泽、乔如松等七人通过录遗考试。朝廷准备召张安博回京,问询此事。 张承剑不满的道:“太可恶!这明摆着是转移朝廷视线。” 贾环有些奇怪,“怎么说?” 庞泽解释道:“朝廷中正在彻查御史宇文锐弹劾南书房李大学士打压粮价一事。预估要拿下李大学士。今上早就想裁撤南书房。东林党这是将舆论转移到山长、大宗师身上,用心险恶。” 贾环“哦”了一声,低头沉吟着。他记起中举后去拜访沙提学。沙提学莫名其妙的告诫他最近不要和韩秀才见面。韩秀才现在是东林党的干将。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东林党的党魁李大学士要倒霉了。 庞泽有些焦虑的对张安博道:“山长,东林党肯定是有备而来,要谨慎对待,要不要派世兄、子玉先回京城疏通关节?” 张安博捻须轻笑,自信的道:“士元,不要慌。既然是问询,等公文来了。我到时候回京自辩就是。不用担心。” 张承剑劝道:“父亲不可掉以轻心。儿子愿意去京城走一遭。” 贾环没说话。张世兄是关心则乱。这年头,要找个最大的大——腿,肯定是皇帝。特别是这位皇帝有极大的可能是通过宫廷政变上台的。这样的皇帝,权术水准预估都是上上之选。 皇帝要整李大学士,他就是玩出花来,照样跑不了。李大学士现在的最佳选择其实是:乞骸骨。就是告老还乡。这样还可以体面的退休。至于,宇文御史弹劾的那点事,不叫事。 张安博洒然一笑,看看贾环,就知道他懂了。 他儿子是中人之姿,有这样的提议不奇怪。庞泽的能力、才干都是很不错的。但到底是年轻了些,缺乏阅历。出一个好主意不能叫做人才,而是要给人“攻击”后还能像大树一样屹立不倒的,那才是真正的人才。这就需要磨练。 张安博吩咐道:“子玉,兴修水利的事情,你抓紧时间办。” 贾环点点头,应承下来。(未完待续。)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冬日小记 位于遵化的顺天巡抚衙门,在十一月上旬迎来了下辖三十州县中的十三名师爷、六十名小吏,贾环身在巡抚幕府中的消息根本就藏不住。来往办事的书办、师爷都知道贾环是巡抚衙门八名幕僚中能拿主意的人,比巡抚老大人的儿子张大公子的权限还大。人送雅号:小巡抚。 结合贾环来遵化的时间,有心人都不难得知结论,前段时间借调吏员一事和他有关。 身在京城中的工部衙门小官李平能得知消息就不令人意外。京官往往消息灵通。 而宛平县县令赵俊博派出的幕僚罗师爷忙着上下打点、熟悉巡抚衙门的七八名幕僚、20名吏员,消息反而落后一步。等通信后,罗师爷托人请贾环去三元酒楼吃酒,被贾环婉拒。 贾环来遵化并非是为幕僚,对官场中的交往并不大在意。贾环的日常生活一般是上午九点许从住处核桃巷步行至巡抚衙门,从后门进入,至左侧公房中。 胡小四、蒋兴、归趣,钱槐四名长随都被他留在核桃巷的小院中。他在巡抚衙门里要传话,并不需要他的长随跑腿。 上午九点这个时间点,在左侧公房里做事的幕僚们基本都在。各自给贾环打着招呼。“贾世兄,早安。”、“小贾老爷来了啊。”、“子玉,来了。” “嗯。来了。”贾环笑着应一声,坐到房中左侧第一的位置。上午基本都是在商议、处理汇聚过来的事务,或者翻阅来往的公文,学习国朝的官场语言,官样文章。 下午则是跟着山长张安博重新学习四书。贾环并没有着急的去学习《春秋》。以山长在春秋上的造诣,若是能学全,会试中五经题目肯定不会差。进士、举人、秀才,对四书中字句的理解深度、广度是不同的。贾环重新再学,另有收获,一一做着笔记。 晚上,偶尔与庞泽、张承剑、何幕僚等人吃酒、聚餐。其余时间都在家中温书。或者写他的计划、方案。 古代的生活节奏普遍缓慢。公文、消息都依赖当时的驿站系统传递,速度并不快。正是因为如此,贾环在遵化的这段时间里,才有足够的时间学习、整理、沉淀。 贾环对于他的未来,有足够清醒的认识。没有任何计划能够是制定后就一蹴而就,就能立即实现。他在距离京城数百里的遵化眺望京师,这个最顶级的舞台。现在,还远没有到他能上场的时候。 像松鼠过冬一般,慢慢的收集着各类“坚果”,在雍治十年这个清冷的冬天里,于这座萧疏的小县城中,他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学习官场语言、文章。学习四书五经,等待三年后下一刻的春闺大比。 而因山长信任延伸的权力,被雅称为小巡抚,所带来的威望、享受、奉承,就像是冬日并不繁华、兴盛的古城街道中,被寒风拂过的满树黄叶,打着旋儿飘洒在空中、心头。他并不在意。 打铁还需自身硬。 他要推动贾政的仕途,说服贾政下注,最关键的是他自己说话要够份量。表现出来的就是两点。其一,他要成为进士,进入仕途,宦海搏杀。其二,他应该要增加在贾府内的话语权。这是近期目标。 或许,用一些文青的词汇、句子可以来形容:贾环在清冷的冬夜中,在小雪飘散在树枝头的时,坐在梨木书桌前,明亮的油灯下,给三姐姐、绰号“玫瑰花”的探春回信时的心情。 那一年,少年时的贾环尚未蓄须,沉静的站在充满历史沉淀的遵化县城中西望:是中举后的轻狂?是年少成名的疏懒?还是沉醉后的写意? 他摘下轻风里的树叶,顺手写下那些摇曳、飘落的句子,在北风里放飞,将诚挚的问候传回。横淌在笔端,从字里行间里,有着小雪遮不住的理智、锋芒。还有,淡淡的,一许明媚的忧伤。 文青了。还是用正确的语言再描叙一遍。 贾环在十一月下旬,第一场小雪落在遵化县城时,给探春回了一封信。信里问候赵姨娘、探春、贾府姐姐妹妹们的生活、日常。婉拒晴雯、如意两个大丫鬟来遵化的请求。 并告知探春将会在腊月初左右返回京城。他的江南之行将会延期。这是理智的选择。末了,在信的结尾问起宝姐姐的近况。一语带过。如笔尖在心湖中轻划一道涟漪,浮现的是她恼怒的容颜。 … 小雪后的第二天,遵化县城中逐渐的热闹起来。顺天府、永平府、京城中的商人陆续的汇聚在遵化。 因为,十一月十六日,顺天巡抚衙门对下属各州县发出公文:兴修水利一事,将采取钱粮募工的方式进行。除各县支持的钱粮外,将会向商人募集钱粮。捐赠钱粮的商人将会在顺天府、永平府免除不同额度的商税。 这里的商税,主要包括商人行走在两府之地经过关卡的税收,入城的税收。当然,进入京城的税收,顺天巡抚管不了。 巡抚衙门向商人如何让利,如何招商,如何与下属州县打口水官司,协调利益分配,贾环统统不管,全部都丢给庞泽、张承剑负责。他则是跟着山长继续学习四书五经,期间去皇周的东陵游览了一圈。东陵里埋葬着四位皇帝,十名皇后,一百多名妃嫔,皇子、公主若干。 二十二日,招商的事情结束,统计共募集约1万两白银。足够修缮两府水利之用,当即行文各州县立即募集民夫开工。 第二天下午,贾环在三元酒楼宴请庞泽、张承剑、何幕僚七人。感谢他们的辛苦到轮不到贾环来说。这话最好是由山长的儿子张承剑张世兄来说。当然,方案是贾环出的,他要略作表示,由头只说是聚餐、回请。 三元酒楼的二楼中,贾环八人说笑着喝酒。席间说起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弹劾录遗舞弊案的事情。这件案子已经公文来往了两三回。但朝廷还没有召山长回京质问。 不过,预计也快了。沙提学已经被卸任北直隶提学副使的职位,接受过三法司的调查。他已经洗除嫌疑。而按照国朝的惯例,一任学政之后,都会要升官。 正聊着,二楼中一名中年人将桌子掀掉,指着同桌的两名约四十多岁的同伴骂道:“你们两家皇商算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你去京城里打听打听我们郑府?别说你们薛家、夏家没落了。就算没有,又如何?”(未完待续。) ... 第一百八十五章 薛家和夏家 最近因巡抚衙门招商,遵化城中大小商人云集。而三元酒楼作为城中最好的酒楼,在下午时分,二楼中,约有十几桌。俱是富商、员外装束。带着小厮、奴仆。或是独饮,或者几人聚饮笑谈。 三人这样一闹,立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贾环、庞泽等人也不例外。他们这一桌的巡抚幕僚,虽然很多商人都认识,但无人够资格上前来敬酒。所以很清净。 看着洒落在地上的饭菜、酒水,遍地狼藉,贾环抿了口热汤,静观事态发展,心中微微一动。 皇商,顾名思义,专门经营皇宫内廷、朝廷的采购生意:大到宫廷修建的木材、石料,后宫妃嫔、女官、太监的衣服织造,小到宫廷花木种植,女子胭脂水粉等,待遇、利润丰厚。大抵类似于政府官方采购公司。由户部统一管理。 国朝当前的皇商,大部分都是太祖、太宗、世祖三朝传下来的家族。而姓薛的皇商,一多半就是薛蟠、宝钗家里。 郑府的中年人指着薛、夏两家掌柜的鼻子骂了一通,“这笔生意,你们不接也得接。否则,后果你们掂量着罢!”说罢,带着随从下楼,扬长而去。 薛家掌柜和夏家掌柜两人对视一眼,苦笑涟涟。这事他们处理不了,得报回到京城里让主子们决断。 两人整理着衣服上的汤水,正要离去时,贾环扬声道:“两位掌柜留步。” 贾环起身,对同桌的庞泽、张承剑几人道:“遇到故旧家中之人,我去问一声情况。” 庞泽、张承剑、何幕僚等人都笑:“应该的。”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别是少年人喜欢打抱不平吧? 薛家掌柜和夏家掌柜见一名少年从临窗的饭桌处走来。年纪很小,穿着蓝衫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典型的书生装扮。眼睛平静、有神,气度沉稳。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弯腰见礼道:“见过小相公。不知道小相公叫住我等有何见教?”这少年一看就是读书人,不管中没中秀才,看这份气度,叫一声相公总是没错的。 贾环就笑了下,“我是贾环。哪一位是薛家的掌柜?” 薛家掌柜姓周,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精明强干,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听到贾环自报家门,当即眼泪差点忍不住流下来,就要往地上跪,口中道:“奴才周三福见过环三爷。” 金陵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四家联姻百年,相互间联系紧密、频繁。而薛家的三个主子此刻就住在京城的荣国府中,他作为薛家的老人,自是知道这个情况。而贾环年少中举,天下闻名。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贾三爷是自家人。 他和李掌柜两人虽然不是来参加顺天巡抚衙门的招商,但经常在遵化县外的东陵这里跑,巡抚衙门小巡抚的名头当然听过。一直无缘拜会。没想到在这里见到。这是意外中的意外,惊喜中的惊喜。贾三爷有能力帮他解决当前的困境。 还因为,薛大爷曾经派了刘管事到东庄镇上经营布匹生意。重阳节的时候,薛丰号的几名大掌柜们聚过一次,他对贾三爷在东庄镇的经营手段很佩服。 所以,周三福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贾环向来对主子、奴才这一套不感冒,扶了周三福一下没让他下跪,道:“不用了。周掌柜,换个地方说话吧。”其实,听到周三福这个名字,他心里有点想吐糟:你有哥哥叫周大福,或者有个弟弟叫周六福吗? 贾环和庞泽、张承剑几人告罪一声,留长随钱槐在酒楼里等着结账,带着胡小四,跟着周三福、李掌柜出了酒楼,走几十米到街面上的一间南货铺里间说话。 李掌柜吩咐伙计上茶,重新给贾环见礼,“见过小贾老爷。”举人,年纪再小,他也是老爷。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问道:“你是夏家的掌柜,桂花夏家?” 李掌柜笑着道:“是的。” 贾环心里就有数。是薛蟠将来娶的夏金桂家里。两家同是皇商,挂在户部名下。 贾环心中其实有个疑问,按照原书中写的:薛蟠是看中了夏金桂,因而求亲,且非常急。但是,以薛姨妈那种老谋深算的性格,会这么轻易就给儿子选亲? 夏家巨富,皇宫中的桂花都由夏家供奉,京城中内外的桂花局都是夏家的。换言之,就是花卉市场的垄断经营者。夏金桂是夏家的独女,并无兄弟,上面只有一个老母。这门亲事,只怕还有一些别的意味,才是正常的。 贾环脑中思绪转到这上头去,倒不是八卦,也不同情呆霸王薛蟠娶了个河东狮回家。而是在感叹香菱的命运。按照香菱的判词: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她将会被夏金桂虐待而死。并非续书中的难产而死。 虐待而死,实在让常人难以接受。还有迎春:子系中山狼,得知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这种悲剧他是不愿意看到的。 他如果要离开贾府,迎春、香菱的事,他要管,预估会很麻烦,鞭长莫及。但他既然决定留在贾府,以他的地位,管起来,其实并不难。这些悲剧能够改变的,他当然愿意改变。 … 贾环收回思绪,喝口清茶,道:“周掌柜,说说看,怎么回事?” 周三福叹口气,道:“环三爷,刚才那是郑国舅家里的许管事。郑国舅谋了一个为太上皇皇陵供应砖石的差事。派管事在这里盯着。我和李掌柜都是在遵化贩卖石料。许管事要我们优先供应皇陵这里,却不肯先付定银。我们正为此为难。若是将石料供应上,许管事赖账,我们连身家性命都要陪进去。” 贾环奇怪的道:“郑国舅?”他对皇宫里的事情并无了解。正常也没人会打听、谈论宫帷之事。国朝锦衣卫不是吃白饭的机构,凶名在外。 周三福解释道:“他是郑贵妃的兄弟。在京城中行事风评不好。” 李掌柜郁闷的道:“何止是不好?简直是巧取豪夺。给他家盯上的商家,有几家能有好日子过?我们两家要是不答应,说不定要从皇商中除名。” 贾环点点头,表示理解。权和钱,在中国来说,不用想了,权力永远高于资本。郑国舅这种权贵,要整治两家已经没落的皇商并不会太困难。 当然,薛家可以求助于贾家、王家。想必夏家应该也有一两个后台。但是这些后台与郑国舅双方,碰撞的意愿是否强烈,愿意付出多大代价,预估要就事论事。 周三福犹豫了一下,恳求道:“奴才厚颜,想请三爷和许管事面谈一次。只要他肯付钱,拼着成本价给他供应石料,我也认了。” 李掌柜帮腔道:“料想以三爷的虎威,谅那姓许的不过一个管事,如何敢拒绝?我等…” 贾环似笑非笑的看李掌柜一眼,李掌柜吹捧、捧杀之词戛然而止,讪讪的笑了。当他是三岁的小孩啊。还来玩这一套。“修建皇陵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大罪。谁敢轻易搀和?” 周三福拉着李掌柜到一旁,在衣袖子里用手比划,谈妥价格,这才到贾环面前,道:“三爷,修建皇陵的事情,门道确实多。像我们把石料送过去,许管事那边只要向上面的官儿、太监报个不合格,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扣下来。另作他用。赚得盆满钵满。 我们两家原来是把石料送到承德去卖,那边每年都在扩建避暑山庄。又有熟人照顾,价钱给的不低。不曾想给许管事盯上。我与李掌柜愿出纹银200两,烧制瓷器的方子一份。请三爷出面,让许管事免了我们这一遭。奴才不胜感激。” 贾环微微一笑,周掌柜这说话的水平还有待提高。所以他只是薛家商号里的掌柜。看看贾母怎么拉拢自己的?恭喜中举回府,送的都是文雅的礼物。手法不可同日而语。 他喊住周掌柜,确实有过问、照拂的意思。不看僧面看佛面。到现在,他还没有搞明白,他十月时的那天到底是怎么得罪宝钗了?惹的她满脸绯红,严词相向。 他有一点补偿的意思。和心中莫名漂浮着的、亲近她的想法无关。他现在决定留下来。他要在贾府里住很多年,宝钗预计也会是。关系冷淡,日后见面会尴尬、难受。 当然,意愿是意愿,他不会凭白的为薛家做事。十八岁的年纪,他或许会,为赢得美丽女孩子的青睐,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只愿她对我回眸一笑。但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心智成熟,不会如此。 虽然周掌柜的水平不高,但贾环也不大想计较,道:“嗯,这件事我应承下来。不过,怎么办处理,你们得听我的。” 当即聊了许久,到傍晚时分,周掌柜和李掌柜两人送贾环出门。落日的余晖中,少年瘦小的身影带着随从消失在略显繁盛的街道人流中。两人同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事情预计会有转机。而后各自回住处给京城的主子们写信。 … 贾环回到巡抚衙门后,去找山长的大儿子张承剑商量这件事。这件事,他有自己的一些考量。(未完待续。) ...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通家之好 夕阳西沉,遵化城中熙攘未歇。近日顺天府、永平府两府商人汇聚,给这座宁静的小城带来热闹、喧哗、兴盛。 这些前来参加招商大会的商人中,多半背后都是两府的缙绅、商会的头领、当家人。没点背景,即便拿着巡抚衙门的免税单,也难以让收税的官员、小吏屈服。 在巡抚衙门中的屋舍中依稀可以听到夜色中的喧闹。一处偏厅中,身形圆胖胖的张承剑招待着前来拜访他的贾环,听贾环介绍过情况之后,坐在椅子中沉思着。 贾环并不着急着去催张承剑,喝着茶,感受着冬季的清冷。 200两银子的“出场费”,他是看不上的。并且终究借用的山长巡抚的威名,不如让张承剑直接去谈。好处自然是给张承剑。 周掌柜大约知道东庄镇的情况。薛蟠让人在东庄镇开了一家布匹店。知道情况并不令人意外。给出的烧制瓷器的配方,即便是普通的配方,他也很心动。 东庄镇的扩张规模终究是有限的,会在一两年内停止。现在最为红火的砖窑、建筑队,在经历了高速扩张期之后,必将面临着市场萎缩的局面。在社会大部分人停留在温饱线以下的情况下,面向普通民居的砖窑面临这样的情况是必然。 出路有三条:第一,提高生产效率,降低烧砖成本,以低成本扩大周边市场。但这基本不现实。烧砖本来就没多少技术含量,还怎么降低成本? 第二,提高砖窑产品的品质,由出产最普通的红砖,转而烧青砖、琉璃瓦,特殊砖等。提供给中高端人群。这具备技术含量和无可替代性。 第三,改烧瓷器。高档、精美的瓷器历来是属于奢侈品的范畴。技术、工艺的限制、要求也最高。不过,可以先从中低端的瓷碗、瓷杯、茶具、酒杯做起。飞马踏燕、唐三彩、汝窑、成窑这些就别想。慢慢改善。 张承剑思考了很久,抬起头,看向贾环,“子玉的意思是由我去和许管事谈?”言语间有些犹豫。 贾环点头,笑道:“世兄不必担优。郑国舅在京城中横行,但可未必敢惹山长。你是山长的儿子,而许管事只是郑国舅府上的奴仆。压他一头理所当然。” 张承剑微微笑了笑。好话,人人都爱听。 贾环道:“我与世兄同去。真要山长知道郑府的做派,怕是要训斥一声:粗鄙之徒,安敢妄称国舅。” 张承剑圆脸上的笑容扩大。这是一句实话。国舅礼法上只有皇后的兄弟才能这么称呼。他父亲是御史出身,又是名儒。这么训一句,很有可能。 张承剑心里同意贾环的建议,道:“子玉,如你所言,烧制陶器的配方于砖窑很重要,我占一成股份于心难安,还是送给砖窑吧。” 贾环劝道:“世兄不比纠结于此。权当是书院弟子们对山长的一片心意。”庞泽给他说过山长没有钱给幕僚发薪酬,他总得为山长谋划一二。 其实,最佳的办法是通过字画、书来运作,但终究是见效慢。砖窑现在一成股份,价值2千两银子左右。但贾环估计,他这个决定,咸亨商行的掌柜们不会反对。 第一,在书院读书的弟子,很多人都受过山长的恩惠。 第二,山长现在是书院的旗帜,给山长一些额外的银钱支持,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别人想送这笔钱,山长都不会收。 “这…”张承剑犹豫了一下,同意下来。略有些感叹的看着贾环。贾环这才多大的年纪,说话间隐约代表着书院,这是事实,但让他颇有些感慨。 张承剑笑一笑,将心里收钱的尴尬驱除,他到底是个纯粹的读书人,转移话道:“听子玉的口气,似乎去东陵里看过。呃…,国朝帝陵所在,你怎么进去的?” 贾环就笑,“我是巡抚的幕僚,只是进去看看风景有什么难的?”顺天巡抚自然是不管正在修建的皇帝陵墓工程,但是东陵在遵化县的地头上,巡抚的面子还是很好使的。 张承剑轻拍额头,一阵无语。他父亲这位弟子做事还真“跳脱”。 … 十一月二十四日,沐休之日。下午时分,贾环、张承剑和周、李两个掌柜与郑国舅家里的许管事在东陵二十里处的一家酒肆见面,将事情谈妥。 薛家的商号:薛丰号,与夏家的商号:夏记,共同向许管事交付五百方石料。许管事按价付费。这件事到此为止。 四人坐马车从东陵返回遵化县城。在城门口,周掌柜和李掌柜两人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开。本来是要被郑府里坑惨,没想到还争取到五百方石料的生意。 这五百方石料,大约价值五千两银子。许管事只肯给四千两。但刨除人工,成本,他们能赚1500两以上。真是意外之喜。 而东陵采购账册上多出的1000两银子自是进了许管事自己的腰包。但这件事和他们无关。那是许管事自己的事。 … 从东陵回来,贾环派了长随蒋兴去东庄镇给都弘送信。其余的生活照常。而张承剑明显很兴奋,连着几天在巡抚衙门中处理公文时,声音都高了几分,精神头十足。搞得庞泽、何幕僚、田师爷、左师爷几人颇为诧异。 “世兄,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不知方便告知否?”下午时分,公堂中,田师爷笑着问道。 张承剑嘿嘿笑着摇头,“没有,没有。”这事不能说。他只能偷着乐。 贾环笑而不语,整理着各地顺利兴修的进度。他已经收到周掌柜送来的烧制瓷器的配方。想必张世兄应该也是收到200两银子。 恰巧山长张安博与遵化县的高县令去县学视察回来,将张承剑叫到后面小厅里去训了几句。原因是:喜怒溢于言表,个人修养不够。 《论语-公治长》,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 这才是大臣的风范。 这事被巡抚衙门里传为趣谈。两天后,朝廷的公文传到遵化,要求山长张安博尽快前往京城,在朝堂上自辩录遗舞弊案一事。 这个消息抵达,巡抚衙门顿时忙碌起来。因为,巡抚衙门正在推动各地兴修水利的工程,主官去京城及其的影响效率、局面。 张安博决定留下大部分幕僚,以庞泽为首,处理相关事宜,只带大儿子张承剑和贾环两人并几个老仆进京。 十一月的遵化很有些寒冷,夜色笼罩在县城中。点点的灯火在县城中延伸开。 贾环应邀到巡抚衙门中张承剑的住处宴饮。略显陈旧的官舍中,布置的很温馨。张承剑的小妾置办了酒菜,一一送上来。都是常见的鸡、猪肉小炒。味道适中,很合适。 张承剑笑道:“如云,且慢走。这是我父亲的弟子贾子玉,不是外人。你敬他一杯酒。” 张承剑的小妾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身姿偏娇小,容貌美丽,温婉的举起酒杯向贾环敬酒。 贾环连忙起身,喝了酒。他知道张承剑的意思,这是通家之好的做派。不过,他其实很想叫这位女子一起坐下来吃饭。毕竟做饭蛮辛苦的。但这种念头只能想想。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如此。他要改变,也只能在他自己屋里改。 如云敬了酒就退下去。张承剑很满意的笑着,大约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之类的感慨,喜爱,对贾环道:“子玉,这次真是多谢你。你知道周掌柜送了多少银子给我?” 贾环很配合的问了一句,“多少?” 张承剑哈哈大笑,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五百两。” 贾环就笑起来,和张承剑喝酒,“周掌柜还是很上道的。” 别看他在贾府里敲竹杠,划利益,随便几下都是几千两银子,但那是因为贾蓉、王熙凤有钱。这年头银子的购买力实际是非常强的。一个普通庄户人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是20两银子。500两银子的额外收入,还是很令人欣喜的。 张承剑笑着道:“那是。子玉,父亲通知我,明天出发。你没问题吧?” “嗯。”贾环笑着点点头。要回京城了。 … 贾府梨香院中,月华如水,清辉洒落在屋檐、台阶上。 正房的厅中,烛光明亮。薛姨妈、薛宝钗、薛蟠吃过饭,在屋里说话。遵化那里,周掌柜的信刚刚送来。 莺儿,香菱,同喜、同贵几个丫鬟在一旁伺候:端茶、添碳,附和着说笑。 薛姨妈将事情和薛蟠说了,薛蟠对这些事不上心,晃着大脑袋,说道:“倒是奇怪了。他对我喊打喊杀的,对我妹妹倒是曲意奉承…” 薛宝钗穿着素雅的白底淡水粉色衣衫,淡雅秀致,丰姿神韵,肌肤雪腻,道:“哥哥这说的什么话?亲戚在外面遇着难处,顺手帮着,是应由的情分。我们也该想着如何谢环兄弟才是正理。” 薛蟠一贯说不过妹妹,不满的晃晃头。 薛姨妈瞪着薛蟠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又说什么胡话?环哥儿只说你一句,你就记着了。” 薛蟠自有道理,抗声道:“妈,怎么是我不知道好歹?我往日待他如何,当兄弟、朋友看。他背后要捅我的刀子。妈还怪我?”说完,懒得再听母亲唠叨,并不将贾环救了薛丰号的一处生意放在心上,拔腿回屋里睡觉。 薛姨妈气道:“这个孽障,整日就知道吃酒,正事一件不做。石料生意一年两三千银子的利。不是环哥儿帮忙,明年不打饥荒?他倒不放在心上。” 宝钗安慰母亲:“哥哥是心里有口气,环兄弟整日在外面,不在府里住。再一个月就过年,总有遇着的时候。说开了就没事。” 薛姨妈叹口气,“希望是这样。等环哥儿回来,请他来家里吃酒。” 说了一回话,宝钗回到房间中,心里幽幽的叹口气。她早前误会环兄弟冒犯她,说了几句重话。后来知道是误会,正要找机会回缓一二。但此时,环兄弟却还大度的帮了家里的商号。 她… 她知道,“曲意奉承”肯定不是的。他不是那样的人。可环兄弟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宝钗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久久不语。(未完待续。) ... 第一百八十七章 轻松之旅? 冬月二十九日,张安博、张承剑、贾环一行十二人从遵化县城出发,沿官道向西前往京城。 顺天巡抚张安博需要回京城在朝堂上自辩壬子年乡试录遗考试舞弊案。 但从此案中另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北直隶提学副使沙胜无罪的情况来看,此行无惊无险,只是例行公事。因而,整个旅途中,众人心情放松。 一路上,所见都是北地平原冬季风光,大地辽阔,官道上车马来往,极为繁盛。京师是天下中枢。贾环趁机向山长请教朝堂的格局,官场升迁路线图等。 周朝此时的朝政格局:天下大事,俱是圣心独断,由南书房或军机处执行。君主集权空前,远胜前朝。设立的六科给事中的权力大幅缩水。 朝中,文臣和武将势力相当。没有经历类似于“土木堡之变”的事件,这是正常情况。因而,在明朝时期“大放异彩”,出了很多猛人、权阉的司礼监并没有出现。太监在国朝并无政治权力。 换言之,在国朝,文官政治还没有成熟,只是有些雏形而已。没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官场上只有清流和浊流的区分。进入南书房或军机处的唯一标准:是否是皇帝心腹,和文武、出身无关。 这样的情况下,政治斗争失败者的下场异常惨烈。今年四月,南书房章大学士与李大学士政斗失利,抄家流放。贾环的小对手章魄自此杳无音讯。 现在,这种命运极有可能落在李大学士李高澹身上。 贾环听的有点呲牙。这真是:权力无限好,只是风险高。他日后估计也要面临这样的局面。 他日后官至部堂,势必要站队,参与朝堂政争。还是宋朝、明朝好啊!除了少数比较倒霉的文官,宰辅重臣基本不会被砍头。 官道上每隔三十里有驿站,终点是京城中兵部管理的会同馆。驿路的通畅与否是王朝是否强大、安定的重要参照指标。 众人于腊月初一下午申时,抵达天下驿站的终点与起点:位于外城南的会同馆。 张安博前往通政司、都察院投书,等待皇帝召见。国朝是沿袭明张居正旧制,逢三、六、九大朝。大朝无议事功能。一般而言,皇帝会在武英殿等地召见大臣议事。 抵达京城后,贾环并没有立即返回贾府,而是留在会同馆,和承担幕僚的职责:接待访客。张承剑则是代山长去交好的大臣府邸中送信。 而此时,随着顺天巡抚张安博抵达京城,京城中暗流汹涌。 … 腊月初一的深夜,小时雍坊的李府中,东林党的几名干将汇聚在静室中。烛光明亮,映照着五人平静又略带紧张的神色。 计有:户部主事柳安宜,左副都御史严繁龙,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吏科给事中黄大中。 五人分坐在各自的小案边。上首居中的李高澹穿着一身灰色便服,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身上有着长期担任高位的森严气度,此时轻声道:“张伯玉回京了。” 下午的事情,晚上即可便传遍京师。 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轻轻的点头。有这样的传播速度,是因为朝廷的大小官员们都明白,他弹劾的录遗舞弊案关键不在于北直隶提学沙胜,而在于顺天巡抚张安博。这是东林一脉破局的关键点。 户部主事柳安宜慨然道:“老大人勿优,我已经安排好。定要叫谢福清与何新泰翻脸!”两名大学士翻脸,必定是朝局震荡。今上不大可能继续盯着党魁不放。 张安博与何新泰是多年的好友。只要张安博沾上案子,再往他身上倒脏水、搞黑材料就容易的多。想必谢大学士很乐意推一把。要知道,张安博为今上所不喜。 今上的意思肯定是彻查党魁。但谢大学士未必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人是提线木偶。 柳安宜对严繁龙、黄大中供供手,“等圣上定下张伯玉面圣之事,朝堂上要拜托严兄,黄兄。” “叔时放心。”严繁龙、黄大中都是科道言官。可以捕风捉影奏事。张安博闲居十年,留在京师不肯回乡,岂能对今上没有怨言?他当年就是上书弹劾今上,被太上皇黜落。 李高澹轻轻的点头,道:“若是事有回旋余地,老夫当与谢福清密谈。想必顺天巡抚之位,他不会不想要。” 这就是利诱。 柳安宜几人都是微微一笑,静室中的气氛稍稍轻松。现在就等着张安博上朝堂了。 … 会同馆拨了一间院落给山长居住,贾环居住在西厢房中的一间屋子中。他的四名长随都被他打发回了贾府居住。分两班,每天过来侍候、跑腿。 要说居住环境,肯定是贾府的望月居更舒服,但贾环对居住环境要求没那么高。山长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完结,他自然不会回府。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 贾环这两天在会同馆李接待来拜访的官员、故旧。算是真正的见识到山长作为老牌进士、御史在几十年宦海生涯的人脉。计有尚书一名,侍郎一名,都察院御史若干、六部员外郎、主事若干。 大佬们当然都是派家人前来送信。另有一些小官则是上门来拜访,包括六品宛平县县令赵俊博。亲疏有别,山长也不是全部都见。很显然,京师官场中没有人会认为山长无法过关。 十二月初三中午,贾环、张承剑两人和从东庄镇赶来的咸亨商行负责人都弘见面吃了顿饭,将烧制陶器的配方和入股的事情说明白。 下午三点许,贾环和张承剑两人带着随从步行返回会同馆。都弘来的时候已经拜会过山长,走的时候便不用再回一趟。 天有些阴。走在京师繁华的外城街道上,两旁的商铺旗帜飘扬,招徕宾客。酒楼、茶馆、各色日常用度的店面,牙行、车马行、米店等等。令人眼花缭乱。 张承剑笑呵呵的道:“临近年节,京师越发的繁华起来啊。子玉,你手里教出来的好人才。都主事精明强干。” 贾环就笑,“世兄过誉了。是都弘自己的努力、选择才有今天的成就。” 张承剑笑着摇头。接触到他父亲一手创办的闻道书院的弟子们,就可以感受到贾环在他们中的威望。 两人正说着话,崇文门大街上一辆华美的马车突然停在道边,就见近四十岁的老帅哥龙江先生在马车窗边探头大笑道:“巧了,巧了。竟然路遇子玉。可上车痛饮。”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其实,京师内城里就方圆十几里路,若是天天在内城里转,一天不见到两三个鲜衣怒马的富贵公子都难。但是在外城这么大的地方能凑巧碰到。确实有点巧。他在遵化这一个月,龙江先生下了两次帖子到贾府请他喝酒。 张承剑一见,笑道:“子玉去吧。父亲那边有我呢。” 贾环点点头,上了龙江先生的马车。马车中十分宽敞。摆放着描漆的小几。果盘、美酒陈列。酒香扑鼻。 华美的软榻之上,龙江先生懒散的坐着,一身儒衫,头戴唐巾,容貌俊朗,各色吊件,俱是不凡,一股风流倜傥的富贵之气铺面而来。 他身旁坐着一名身姿丰满,容颜出众的年轻美人。桃心髻,翠黄衫,中等身量,贝齿轻露,明丽难言,令人一见难忘。 龙江先生哈哈大笑,邀请贾环坐下,指着身边的美人道:“子玉还记得此女否?” 身边的美人起身拜道:“秋兰见过贾先生。”说着话,执壶为贾环斟酒。贾先生给她写了一首诗,令她跻身京城花魁之列,名利双收。她心中十分感激。 题为:咏秋兰。晓风含露不曾干,谁拥芳姿如秋兰,好似杨妃新浴罢,薄罗裙系怯君前。 贾环就笑着点下头。这样出众的美女,他即便是喝醉了,多少还是有些印象。好像是教坊司里的一位名妓。他中举后,九月份和同年宴饮时见过。 只是龙江先生这话搞的他像什么青楼薄幸郎一般。问题是,他才十一岁,对名妓、花魁都是以礼相待。不然还能怎么样? 贾环笑着道:“近日事务繁杂,龙江先生要索新诗,我是没有的。” 龙江先生大笑,“我可是等你的美人诗集结出版啊。知道你最近在遵化,搅的顺天府、永平府两府不得安宁。今日不谈诗词,且共饮一杯!” 贾环一声苦笑,举起酒杯。看来,龙江先生都听说了巡抚衙门借调吏员的事情。这事不是他的功劳啊,他只是牵个头搞头脑风暴而已。 喝了酒,龙江先生问道:“子玉这是准备去哪里?” 贾环道:“回会同馆。” 龙江先生眼睛中精光一闪,吩咐停了马车,让秋兰姑娘下车在寒风中等一会,他单独和贾环说话,压低声音道:“子玉以师礼事张伯玉?” 贾环点头。 龙江先生意味深长的看贾环一眼,“季节多变,子玉要留意添衣保暖。” 贾环心中惊讶,神情沉静,拱手致谢。 龙江先生见贾环明白,哈哈一笑,将秋兰姑娘叫上车,吩咐马车掉头,他是要带着美人出城。回转过来,先送贾环到会同馆附近的街道,这才坐车离开。 夕阳中,贾环看着龙江先生马车的影子,沉默不语。 他和龙江先生算是文友。没有利益冲突。龙江先生的话可信度非常高。原本以为回京是一趟轻松旅程,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未完待续。)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初窥门径 夜色中,张安博、贾环、张承剑三人在院落正房中密谈。炭盆燃烧,驱散着冬夜的寒冷。要下雪了。 张承剑圆脸的担忧,胖胖的身子在椅子上来回挪动,坐立不安。只是碍于父亲,不敢将情绪表现的太过。他前段时间在遵化给父亲训过。 张安博宦海多年,喝着清茶,平静的沉思。 贾环坐在梨花木椅中,心潮激荡:好奇又紧张,理智又担忧。很矛盾的心理汇聚在心中,起伏不定。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参与到官场斗争,处在风暴眼中。现在上手就是“京城副本”。他心里没底。而根据山长的描述,政斗失败的下场一般都比较凄惨。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此时此刻,他选择相信山长的官场智慧,但同时心里暗中担忧。因为,就他的观察,山长是君子、名儒做派。和脸厚心黑的厚黑学境界还差的远。 沉思了一会,张安博微笑道:“子玉、伯苗你们先回去吧。东林党不甘心失败是必然。要扯上我,就来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贾环心中一阵无语,起身道:“好的。” 张承剑应了一声,跟着贾环出了门,想要找贾环夜谈,贾环轻轻的摆摆手,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这件事,山长这样应对有点被动。可他并不知道庙堂诸公、皇帝等人的性格,行事风格。无法提出有效的建议。 回到屋中,贾环在纸面上反复的推敲各种方案。 … 腊月初四,山长张安博觐见的旨意由一名太监传下来:初六常朝,尔后去武英殿面圣。 贾环一晚没睡,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才起来,和张承剑碰头,得知山长还在会友,就准备出门去外面街道上吃点东西,刚到会同馆的大堂中,就见一名容貌俊美的白衣青年等候着。 白衣青年见贾环出来,笑着站起来,“子玉,真是让我好等啊!”贾环在书院里一般卯时三刻左右就会起来晨读。他早早的过来,结果等到现在。 贾环这时看清楚来人是谁,惊喜的道:“卫阳,你怎么在这儿?”正是中了秀才后在家里读书的人生赢家、卫神童。 自九月份乡试放榜后,他有几个月没见到卫神童。已经十四五岁的卫神童貌似有些变化。嗯,略微稳重、成熟了些。看来乡试落榜,对卫神童很有触动。 卫阳笑道:“我专程过来找你的。” 贾环顿时有点奇怪,跟着卫阳一起出了会同馆,外面一辆豪华的马车并两名长随已经等着。 卫阳道:“子玉,少年中举,名满天下。我父亲让我邀请你去家里吃酒,和你见面。没有事先给你下请帖,你不会见怪吧?” 贾环就笑,“这怎么会?我给张世兄说一声。”这种事情,总归要给同学面子。贾环回到会同馆里,和张承剑说了一声,坐卫阳家的马车,从京城外城南城前往内城西城。 一路闲聊着别来之后的情形。卫阳今年已经满十五岁,行过冠礼,表字:元皓。又聊起遵化的事宜。这件事京城官场尽知。 卫府位于京城内城西城,咸宜坊。西城历来是权贵云集的区域。卫阳的爷爷卫弘是山——西布政使,从二品的高官。在西城有一处屋舍并不奇怪。 抵达卫府后,从侧门进入,再下马车,从仪门到前堂,再穿过几处明厅、长廊到一处小轩中,布置的雅致。在奴仆们的服侍下,吃过午饭后,卫阳带贾环离开小轩,到一处小院。看房中的布置像书房。 卫阳对贾环一向很敬服,在贾环面前将傲气收敛着,笑着解释道:“这是我读书的书房。子玉,要等一等。我父亲要日落散衙之后才回府。” 贾环微笑点头,和卫阳随意的闲话。他在书院虽说和卫阳同寝舍,但聊的并不多。因为那时卫神童很傲气。这会儿,倒是对他了解的多一些。 卫阳祖籍松江府华亭县。祖父卫弘宦游山——西。祖母居在华亭。有儿女侍奉。他父亲卫康官居户部主事,定居在京城有四五年。 日头偏西,淡淡的暮色笼罩着京城之时,遮掩着明天武英殿的暗潮。 贾环在卫康的外书房见着他。卫康是名三十多岁的美男子,容貌清朗、俊逸,换了一身玉色软袍,风姿出众,言谈间令人如沐春风。 寒暄了小一会儿,贾环以世叔称呼之。一旁的卫阳看得发笑,他父亲却是有这样的亲和力。 精雅的书房中,卫康坐在高几边的雕花楠木椅中,微笑道:“今日请子玉来,实则是和令师张伯玉有关。我已经得知消息,东林党准备后天在武英殿弹劾令师对圣上心怀怨恨。” 这里额外说一句,常朝之后,有哪些人有去武英殿议事的资格。第一,九卿以上的高官、六部侍郎。第二,资深科道言官。如左副都御史、十三道掌道御史,六科掌科给事中,第三,勋贵武臣。第四,翰林词臣。第五,有重要事情进奏的官员。第六,与决议事务有关的官员。 从这份名录中可以看出:左副都御史严繁龙,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吏科给事中黄大中都具备参与议事的资格。而东林党的谋主,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柳安宜反而没有资格。 詹事府本是教导太子的机构,以翰林官充任。但近年来已经转为词臣升迁之用。太子出阁读书,由其他官员充任。雍治皇帝御极十年,太子之位早定下来。 贾环愣了一下。明白龙江先生提醒是怎么回事。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竟然从这个方向攻击山长。他即便没混过官场,也知道对皇帝心怀怨对是什么罪名。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种话属于政治正确。 关键是,这事没法自证清白,属于自由心证的范畴。皇帝认为你有,那就有。皇帝认为你没有怀恨他,那就没有。 东林党里面有高人啊! 贾环起身,向卫康行礼,郑重的道:“谢世叔告知。”这事,如果提前知道了,那结果就不一样了。卫康这个人情送的很大。 卫康笑着摆摆手,“子玉,不用客气,我亦有私心。家严宦游山——西,家慈心中挂念。若是回南直隶,则是两全其美。我在户部主事任上已有一任多,常思报效国家。” 贾环一听就懂,沉着的道:“我会将世叔的话带到。我想山长必定不会叫世叔失望。” 条件很明确:从二品的布政使想要升正二品的南-京六部尚书,而卫康则想向上挪一挪位置。 卫康笑着点头,吩咐儿子卫阳去安排晚饭。 贾环哪有心思吃晚饭,内城晚上是要关闭城门的。出了卫府,先出正西的阜成门,再雇了马车往外城南城走。 夜色清寒,街道中酒肆、酒楼等处极其热闹。街道后的民居、府邸中灯火点点。贾环坐在马车着沉思着。 真是好险!连着有龙江先生、卫康报信。否则,后天山长在武英殿肯定是百口莫辩。以贾环估计,山长赋闲十年,几次谋求复出都未果,心里要是骂雍治皇帝几句也很正常。 孟子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白话文的意思是:只听说杀了一个独夫民贼纣,没有听说是弑君。吊不吊?碉堡了。 儒家的亚圣都这么说。儒生骂皇帝几句在道义上没问题。要是在明朝那种文臣的时代,骂皇帝都是一种时尚。比较出名的,比如海瑞骂嘉靖的奏疏。当然,在任何朝代,骂皇帝都是有风险的。 快到会同馆时,天空飘起雪花,如同芦花飞洒,纷纷扬扬。 … 十二月六日的常朝之后,武英殿议事的情形,据说十分精彩。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最终的结果是,山长张安博官升两级,任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正三品),奉皇命复查李大学士第四子于雍治六年秋在京城中纵马杀人案。 顺天巡抚另有官员接任。 李大学士停职待勘。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贬黄——州府同知。 后续的影响还没出来。但预估卫弘、卫康的升职不会有问题。贾环、张承剑当天下午等山长从皇宫里出来,听到结果,顿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而贾环作为一个小举人,这种庙堂之高的事情,他只可能听到二手消息。要亲眼见证自是不可能。 山长对当日情况并没有多说。贾环的消息来源是许英朗的父亲詹事府左中允、军机章京许澄。十二月七日,贾环应邀于夜间到许府吃酒,听许中允说起情况、分析。据说,左副都御史严繁龙和这件案子有牵连。 酒宴后,许英朗送贾环出来。贾环从他这里的到的消息许中允大约很有可能要升一级,任詹事府左谕德(从五品)。恰恰是顶替仇兴德的位置。 这… 贾环突然明白:为什么前几天龙江先生,卫康都会向他透漏消息。当然不是因为他自带主角光环。而是因为,这是一种大势。满京城的官员都明白,雍治皇帝要“干掉”李大学士。他恰好担任山长的幕僚,适逢其会,所以消息才汇聚到他这里来。 贾环算是有点明白国朝权力游戏的玩法。初窥门径。(未完待续。) ...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事了、重回 残雪消融,京城的天气越发的寒冷起来。墙角、树下、屋檐下,天井中,一处处的地方都可见几许雪堆。 十二月六日常朝后武英殿交锋后的结果也上了邸报,明发天下。事情,正在不断的发酵。 宫中内外,军机处、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六科、顺天府等京中官衙,五军都督府,京营,王公勋贵各自议论。一位大学士被停职待勘是一个风波,而一年内两名大学士去职,这引起朝廷内外瞩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上对朝廷权力架构的调整意图即将达成。朝堂上可能会迎来一段时间的平稳期。按照历史的惯性,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七年。 寒夜之中,小时雍坊李大学士府中,愁云惨淡。仆人们走路、说话轻手轻脚,轻声细语。谁都知道李大学士前景可能不大妙。 李高澹在外书房中接见连夜而来的户部主事柳安宜。 柳安宜三十多岁,容貌清瘦,面白长须,道:“老大人,我已经打听清楚卫康过几日就要升户部员外郎。泄密和他脱不了关系。是叔时一时不察连累老大人。” 李高澹几天的时间仿佛苍老的许多,坐在书案后,轻声道:“不关你的事。朝廷之大,未必没有聪明人。” 柳安宜默然不语。卫康确实有可能猜到他的打算。 但,他并不甘心失败。李大学士、左副都御史严繁龙离开朝堂,则东林一脉在朝中再无地位。他面临的将是几十年的仕途蹉跎。他如何甘心? 并且,今上对待大臣颇为苛刻,远胜国朝前几位皇帝。李大学士或有性命之忧。若是到紧要关头,他会让韩子桓鼓动东林党控制的首善书院中的秀才们上书。 … 秋叶胡同,王府中。 王子腾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脑海中,浮现起武英殿中的一幕幕。这无疑就是圣上的一记妙棋。 裁撤南书房,将大权集中在军机处。尔后,让吴王、翰林院大规模修典、印书,足以将前朝的痕迹抹掉,也足以将十年前那段并不光彩的历史改写。 李大学士恋栈不去,激怒今上。而张安博能安然无恙看似水到渠成。现在摆明,只要将东林党人左副都御史严繁龙查下去,这个位置就是张安博的。 但其实,他心中预估张安博此次可能会罢官。东林党能斗倒章大学士,还是有能人的。 而就他私下里的揣测,当今首揆,军机大臣谢玉石是很乐意看到大学士何高远的好友、朋党张安博罢官。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的政见不同。谢大学士是今上潜邸时的老师,而何大学士颇有文人风骨,时常犯言直谏。 他其实多少知道一点,何大学士很推崇前周(宋)、前明时期的文官政治。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国朝定鼎,制度设计就是防止权相出现。 另外,圣上对张安博此人很不喜。 但他没有想到,大学士刘飞白的门生户部主事卫康竟然通过贾家的一个小辈来传递消息,最终令张安博安然过关,完成对东林党在朝堂利益的瓜分。 王子腾看着书桌上心腹送来的纸条,苦笑一声,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贾环。 他得见见这位金陵四大家族内最耀眼、最出色的少年了。 … 腊八时间,城南会同馆中也飘起腊八粥的香气。令在驿站中过节的人们动起思乡之情。 上午八点左右,贾环洗漱过后,到院落的正房中找山长张安博辞行。山长涉及录遗舞弊案的事情已了结,以升官的方式过关。他打算回贾府过节。 上茶的老仆吴叔喜气洋洋。主人升任右副都御使,正三品。他们心中自是高兴无比。这才复职一年多啊。 张安博正在屋中看书,屋里烧着炭盆,略有些味道。听贾环说明来意,笑着点头,感慨的道:“我原以为此次上京不过是例行故事,哪里想到又被委派了新的事务?你的学业又要耽搁了。 我已经给沙叔治写信,让他教授你一段时间。他正赋闲在家,预计要到年后才会授官出京。”这是他从好友何高远(大学士)那里听来的消息。沙叔治要升一级,出京担任要职。目前军机处、吏部还没有选好位置。 贾环感激的谢道:“让山长费心了。弟子一定不复山长之望。” 张安博温和的笑道:“这段时间,你忙前忙后也辛苦了。恰巧今日是腊八节。你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再去沙叔治府上请教学问。马上就要过年喽。” 张安博的心情很不错。 贾环嗯了一声,点点头,心里衡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提起山长新职位的策略事宜。 东林党试图攻击山长失败,遭受重创。雍治皇帝派山长复查李大学士儿子杀人的案子。杀气凛然。有借刀杀人的意味。这件事现在在京城中肯定已经传遍。有各种解读版本。 以他的看法,山长查李大学士:时间上,宜缓不宜急;罪证上,宜虚不宜实。 他初窥权力游戏的门道,很有试一试的冲——动、欲——望,想要验证一番。但,他终究是压下这份心情。不想干扰山长的判断。 贾环再陪山长说了一会话,带着长随钱槐、蒋兴,坐马车从外城南城向西,进宣武门直行,抵达四时坊荣国府。荣宁街上已经是一片节日欢乐、祥和的气氛。往来的奴仆脸上喜笑颜开。 贾环微微一笑,心中的情绪流露,心情放松。庙堂之高,波涛汹涌。但对于普通人的生活来说,并无太大的影响。对他的坏影响业已过去,好的影响,还没有展露出来:山长官居右副都御使啊!这是和六部侍郎一个等级的官职。 看着贾家富丽堂皇、占地辽阔、轩峻壮丽的府邸。荣国府、宁国府毗邻相接,占了一条街道。贾环心中有一些豪迈的心绪升起来。不是为贾府,是为他自己! 我又回来了。 初来红楼世界,住在贾府,他是想要逃离这里。这里,不是他心中的归宿! 中举之后,回到贾府。他是极高的姿态回来,回贾府来了结恩怨。有一点“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慨然之气,有一些中举后的意气风发! 而此时,他去遵化事了,决定留下来,重回贾府,以此为奋斗的基点,誓要避免抄家杀头的结局。两年之后,再回到起点。 相同的是贾府的人、物,不同的是他的地位、心态。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二师兄们,我回来啦! 贾府,我来主导。(未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章 各自的心思 贾环从北街进入住处望月居。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在腊八节的粥香中传遍贾府。就像是小池塘里投入了一块巨石,涟漪瞬间传遍池塘的每一处。 贾母上房。上午时分,冬日柔和。贾母在花厅中和赖嬷嬷说着话。赖嬷嬷是服侍过贾府老主子的人,在贾府中颇有地位。今日腊八,过来走动,探望老太太。 贾母听到身边的大丫鬟翡翠进来汇报,微微沉吟,乐呵呵的对赖嬷嬷道:“我家里这个哥儿,这一两个月在外面不知道忙什么,今日才回来。倒是让人担心。” 赖嬷嬷笑着夸道:“别环哥儿年纪小,有个举人功名,在外面能撑的起门面。” 她的二儿子赖升本来在宁国府当大总管,风光、舒服。但是给贾环、贾赦、贾蓉三人联手给赶下来,还陪了几千两银子出去。现在只在荣国府里领一个管事。她心里对贾环很有意见。 贾母就笑起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靠人投献土地、庄子过活。” 说笑一会,赖嬷嬷借口有事,告辞出了贾府。 贾母命人送赖嬷嬷出去,在花厅坐着沉吟了片刻,吩咐道:“鸳鸯,你将厨房里给我熬的腊八粥送一份给环哥儿。” “是,老祖宗。”一旁站着,身姿高挑的鸳鸯应了下来,心里悠悠的长叹一口气。 很明显,等会环哥儿要过来给老太太磕头请安的。老太太却要她先送腊八粥过去。这是一种礼遇。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疏远呢?正常人家,那样祖母这样待亲孙的呢? 唉,三爷啊! … 东跨院中。薛姨妈带着宝钗、香菱进来看王夫人。正好宝玉从外面见客回来。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人在椅子边喝茶,说话,聊着近日的话题。 周姨娘、周瑞家的并金钏儿、彩霞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奉着。至于赵姨娘,自环哥儿中举后,太太跟前的小事,没几个人敢支使她做。太太亦不大管她。今日赵姨娘又告病在她的小院里休息。 宝玉则是殷勤的和坐在身边的宝钗说话。宝姐姐今天穿着一袭素雅的白色衣衫,梳着刘海,俏脸如玉,杏眼明澈。颈脖、手腕等露出的肌肤雪白莹润。端坐着,明丽难言。与林妹妹相比又是另外一种风情。令他很有亲近之意。 “宝姐姐好几日没进来顽,可是又病了。我是不知道,知道了定会去看姐姐。” 宝钗微笑着道:“谢宝兄弟关心,并没有。” 站在宝钗身后的莺儿就是抿嘴一笑。她们姑娘近日在忙着打络子,哪有功夫进来顽? 正说话间,玉钏儿进来道:“回太太,环三爷回府了。” 王夫人冷淡的点点头,“知道了。” 薛姨妈笑吟吟的喝茶,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模样俊逸的宝玉。她是知道她姐姐的心病何在。环哥儿如此优异,她姐姐就怕二房内东风压倒西风。 她等会要找个机会去老太太那儿坐一坐,环哥儿按理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她正好邀请环哥儿去梨香院吃酒,又不用引起她姐姐的忌讳。 宝钗听到信息,心里突然的浮起些难言的情绪,或许是娇羞与期待的混合。耳边宝玉的话突然变得有些遥远。 坐了一会儿,王夫人琢磨了一回,对薛姨妈笑道:“我们一起去老太太那里坐一会。” 她预估贾环不会单独来给她磕头请安。在老太太那儿一并见了,免得单独见他心烦。 … 东跨院后的三间报厦厅内,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各自带着丫鬟在迎春屋里顽笑。 今年冬天时,贾母觉得位置太小,让三春搬出来到这里报厦厅内居住,只留宝玉、黛玉在跟前。 正说笑间,探春的丫鬟翠墨一溜烟的小跑进来,笑兮兮的道:“姑娘,三爷回来了。”三爷昨天让人送信回来,说今天腊八回府。姨奶奶那儿都通知到。 探春明眸含笑,顾盼神飞,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侍书手里的托盘中,“三弟弟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迎春和惜春两人就是笑,“三妹(姐)妹(姐),定是提前知道消息,只瞒着我们。” 黛玉抿嘴轻笑,细声道:“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我们午饭要去老太太那里吃了。” 黛玉是极聪明的人,一听消息就明白。她说话时有一股难言的风流妩媚韵味流泻出来,仿佛是江南水乡酝酿出的神韵,钟灵毓秀,汇聚于她一身,正随着她的年纪增长,如同清水芙蓉,绽放着她难以描摹的美丽。 她固然是很好奇环哥儿这么年轻就考取举人,但关系只能算一般。宝玉可是很讨厌环哥儿的。 … 贾府西路,李纨中,消息传到。李纨正在房中给儿子贾兰补习课业。秀雅的美少——妇翘起尾指轻拢着耳边鬓角的青丝,沉吟片刻,吩咐道:“素云,碧月,我们一回去老太太那里。” …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王熙凤这两日又病了,卧在床中。平儿侍奉在跟前。 贾琏今天上午去修国公府上吃酒看戏,正入巷的时候给他父亲的小厮喊回来。从角门进来换衣服。正看到他的娇妻美妾在屋里说话,就笑道:“你们俩还不知道消息呢,环哥儿回府了。” 王熙凤浑身没什么力气,懒洋洋的躺着,没好气的道:“环哥儿回了就回了。多大点事。” 她最近又在和贾琏闹。琏二爷在外面偷嘴呢。至于,贾环,她跪也跪了,银子也赔了,只要不再去惹他,不会有事。当然,王熙凤是不知道贾环对她的看法。 贾琏轻佻的去摸平儿的脸蛋,平儿又羞又急的躲开,瞪着贾琏,这算什么?她是通房丫鬟,琏二爷想要她,要奶奶同意才行。 贾琏不以为意,嘿嘿笑道:“妇人之见!环哥儿最近做的好大事。顺天府、永平府的官场给他闹翻天,知县、知州都给压住。 两天前,他的老师官升两级,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正奉旨查李大学士,在京城中炙手可热。” 王熙凤惊讶的道:“嗳哟,环哥儿这是越来越厉害了!到那里都能闹出动静来。”贾府和都察院的一些御史有来往。她知道右副都御使有什么样的权势。 贾琏道:“那是。”贾环的后台、靠山又升官了。他自那日凤姐儿跪地,贾环又要求把来旺打发去金陵种地,心里对贾环还是有些意见的。惹不起,我躲的起吧! 贾琏说了两句,就去见贾赦。 王熙凤沉吟了一会,道:“平儿,你将我屋里的腊八粥送一份给环哥儿,再去老太太跟前候着。算了,你服侍我穿衣衫,我们一起去老太太那里。” 平儿急道:“你这又是何苦呢。病着就好好休息,我替你去罢。” 王熙凤摇摇头,“你不懂。”贾环今天很有可能会要权。老太太免了贾环的晨昏定省,贾环平常不怎么去老太太那里,要说插手府里的权力,今天回来去见老太太时,无疑是个好机会。 别人今天去老太太屋里,大约是想着和贾环见见面,免得引起太太的猜忌。她是觉得权力分配、调整的时候,即便只是可能,她还是想在场。 平儿心里一阵无语,无奈的服侍着王熙凤穿衣服。她怎么不懂?奶奶也是太敏感了!但凡少操点心,也不会总是病。 环三爷要夺权,也是夺外面爷们的权力,内宅里的实权和他相什么干? … 腊八节,贾赦昨晚在小妾妙翠这里折腾的太晚了,九点多才起床。他派人找贾琏过来,是想起一桩钱财的去向,问贾琏一声。 贾琏坐在小妾妙翠房里喝着粥,正等着的时候,恰巧府里传来贾环回府的消息。他是一品爵一等将军,归宗人府管,在五军都督府有个职位,平日点卯都是虚应故事。不过,贾环近日折腾出来的事情他很清楚。 真是个人才啊!但他没想好怎么和贾环相处。 要说用贾环吧,他其实也有点担心驾驭不了。贾环后台太硬。他这个一品爵一等将军,是惹不起正三品文官的。而且,贾环走的是文官体系,他怎么用? 合作吧,都是贾环“请”他出场,是贾环占据主动。 等了好一会,见儿子贾琏匆匆进来。贾赦问了一声钱财去向。 贾琏回道:“送宫里去了。”珍大哥死后,大姑娘(贾元春)在宫里的用度、打点事宜都是他负责。 贾赦捻须沉吟着,没说话,这事算是揭过。想了想,问道:“琏儿,你觉得环哥儿是怎么想的?他真不打算在府里管点事?” 贾环自中举以来,老太太并没有给他任何在府里的权力,只是优待。而贾环也没有染指贾府内权力的意思,没多久就去了遵化。这是有点奇怪的。大丈夫岂可无权? 贾府对外的人脉、关系,自是他和弟弟贾政维持着。一武一文。但跑腿的事情都是他儿子贾琏在办。管家则是赖大等人负责,这几个管家的位置,由老太太把控着。 贾琏抗拒的道:“父亲,我们府里的门第,至少得是个进士才能说话吧?环哥儿年纪还小,读书就成。”贾环如果要管事,侵夺的就会是他的权力。 贾赦就笑起来。他儿子说的也没错。贾府这样的百年世族,就算如今有些没落,但充门面也得是用进士来充。举人还是差点意思。 贾赦点点头,挥手让儿子离开。(未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一章 贾环的套路 贾府东北,望月居中。 贾环舒服的洗过热水澡,在卧室中由大丫鬟如意服侍着他穿衣服。穿衣明镜中,映照两人的人影。 贾环看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道:“改天还是要想个办法把头发剪短。” 如意俏脸上洋溢着明快的笑容,细心帮贾环整理着衣裳、小挂件,轻笑道:“三爷,你又瞎说呢。头发那能乱剪?”刚才服侍三爷洗澡时,三爷还说要弄个澡堂。 贾环禁不住失笑。古时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很让他有点怀念可以剪短发的日子。 两人正说笑时,晴雯挑起门帘,从卧室外走进来。浅色棉袄外套着菱白色的掐牙背心,身姿窈窕,很出众的小美女。抿着嘴笑,“三爷,你还没洗完呢?鸳鸯姐姐来了,老太太让她送了腊八粥过来。” 贾环微微一笑,晴雯今年有十三四岁了吧?容貌、身姿越发的出挑,很养眼的小姑娘,“这不快好了啊。就等你过来帮我梳头。” 晴雯咯咯娇笑,“三爷,如意现在梳的就挺好的啊。”说着话,走到贾环身后,帮他梳着头发。俏丽标致的脸蛋上带着笑容,显是心情愉悦。 一盏茶的功夫后,贾环整理完毕,带着晴雯、如意两人到卧室侧面的偏厅中见鸳鸯。 鸳鸯正带着两个小丫鬟坐在偏厅中,食盒放在条桌上,见贾环三人,出来,笑吟吟的站起来,“见过三爷。我说晴雯进去传话,怎么这么久,原是服侍三爷去了。” 又打量着贾环,头戴唐巾,身穿儒衫,腰悬玉佩,脚踩布鞋,气质沉静内敛。笑着赞道:“三爷这身装扮,真是精神!老太太一会见着你,肯定喜欢。” 鸳鸯穿着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蜂腰长腿。肤白如脂,香腮上有几点雀斑,这无损她的美丽,俏丽而明媚。 贾环笑呵呵的道:“劳鸳鸯姐姐久等了。”贾母喜不喜欢他,他心里有数。他有自知之明,他的容貌只是一般。不过,男人要是靠脸蛋吃饭,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鸳鸯莞尔一笑,将食盒拿过来,打开后,粥香四溢,“这是玉田碧粳米、御田胭脂蜜米、白糯、桂花露、枸杞、红枣、花生、核桃熬的腊八粥。老太太让我送一份给三爷尝尝。” 贾环微微一笑,让如意接过来,打趣道:“如意,这可算是如你的意了。去拿几个碗来,我们趁热吃了。”他心中微微有些感慨。 三年前在赵姨娘小院旁的屋中,如意给他说起贾府中大厨里熬的腊八粥如何美味。他对美食也很有偏好,本来是打算等以后赚到银子自己熬一锅。 他现在自是不差这点银子,还没来得及去做。今年腊八,贾母是派鸳鸯将这样专供主子的腊八粥送了一份到他这里来。人,还是要有点地位。 贾环的话说的屋里的丫鬟都笑起来,如意如意。几人分了腊八粥。贾环带着晴雯、如意两人跟着鸳鸯一起去贾母上房处请安。这是他返回贾府,登上这个舞台的第一步。就像三年前,他病好了之后一样。只是,行走的路线不一样。 从望月居向南,进了贾府内。偶尔遇到几名丫鬟、仆妇、内管事,都是在路边见礼。贾环一一回应。片刻后,就到了贾母住处。 … 将近午饭时分,冬日的阳光和熙,驱散着残雪未消的清寒。贾母住处的明厅中,温暖如春。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宝玉、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齐齐汇聚。另有丫鬟、陪房们在附和的说笑。场面极其的热闹。 贾母坐在上首的位置,富态的脸上带着笑容,乐呵呵的。翡翠和琥珀在侧后方服侍。她知道一家子突然齐聚在她这里是为什么。但也很乐意看到儿孙们在她面前承欢。 贾母正问着王熙凤的病情时,就见鸳鸯打起门帘,跟着就见贾环进来。满屋子的笑声由热闹转为含蓄。众人都是带笑的看着进来的少年郎,神情,目光表现各不相同。 当然,也有不笑的。王夫人淡淡的喝口茶,眼角斜瞄了下贾环。不过,她身后周瑞家的一脸的谄笑。大丫鬟彩霞则是粉脸含笑,明眸多情。 贾环跪在地上磕头行礼,朗声道:“孙儿自遵化回京,今日回来,来给祖母、母亲请安。” 贾母等贾环磕完头,笑呵呵的道:“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贾环起身,“谢祖母。”再向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一一见礼,又对宝玉道:“见过宝二哥。”再对,李纨、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道:“见过嫂子、姐姐妹妹们。” 众姐妹各自起身回礼,环佩铿锵,莺声燕语,如同身处在女儿国中。热热闹闹的寒暄了一圈。贾母让人给贾环搬了椅子,坐在探春下首,又问了贾环几句遵化的事宜。 贾环一一作答。 薛姨妈笑吟吟的插话:“嗳哟,提起这话,老太太,我倒是要好好的谢环哥儿一回。他在遵化县里帮薛家的商号躲过一劫。” 贾母身子微微前倾,诧异的道:“哦?姨妈慢慢说,怎么回事?” 明厅的众人都竖起耳朵。这确实蛮让人好奇的。毕竟,贾环的厉害,贾府内眷并丫鬟、仆妇们的印象都停留在他的斗争手段上。 薛姨妈将薛丰号在遵化遇到郑国舅府上管事勒索、强压,贾环帮忙解围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都是感叹了一回,再看贾环的目光多少有些不同。 薛姨妈因笑道:“环哥儿,姨妈请你明天晚上到家里做客吃酒,你不会推辞吧?” 贾环最近并没有什么事情,爽快的答应下来,“姨妈说笑了,我一定准时到。” 薛姨妈借着感激,帮贾环在贾府内扬名一回。但就像是一曲戏剧的高——潮之后,出现低谷。话说到这里,遵化的事情就算是说完。一时间,众人发现没话和贾环说。场面有点冷。 王熙凤手端着钧窑花鸟茶杯,喝着热茶,见冷了场,心里讥笑几声。环哥儿哟。他其实是游离在贾府圈子外的。 她是知道老太太的心思的:礼遇归礼遇,但是要说多喜欢贾环,真不见得。当然,自九月中贾环回府,给老太太磕了头,要说有多么厌恶,那也不尽然,毕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贾府子弟。 大概是有些疏远。 王熙凤正准备救场时,贾环放下茶杯,道:“孙儿有件事回老太太。我近日在京中的会同馆给师长帮忙,心里有些感触,若是我贾家多出几个读书人,于我、于贾家都有助力。因而,孙儿不才,愿去族学教授贾家子弟。” 贾环的话音刚落,王熙凤脸色就变得古怪。从权利的角度而言,她怎么都没想到贾环竟然想去负责族学。 别看贾环说的客气:教授贾家子弟。他身上有举人的功名,往族学里一坐,族学里的塾师贾代儒难道还敢不听他的?贾环要是再质问贾代儒几句:敢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皇榜?敢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桂榜?估计贾代儒都没脸见人。 可,这是什么套路? 王夫人皱眉,对贾环道:“你把你自己的书读好。明年二月份要考试吧?”贾环要负责族学,要权力,她虽然看不透,但本能的予以阻止。 因为贾环连续参与科举,贾府的内眷们都是恶补了一番科举考试的时间、流程。没错,明年二月份就是礼部会试、春闱大比。 贾环不卑不亢的道:“母亲,读书的事情,我自己有安排。我并不会参加明年的会试。时间很充裕。” 贾环说完,明厅里的人几乎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两年前,贾环在贾府里喷人的名言: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 王夫人恼怒的看贾环一眼。但终究是无法说什么。她最得意的大儿子贾珠也不过是个秀才。她要开口说贾环不懂读书,确实是底气不足。 贾母心中亦是很惊讶,但贾环去贾家的族学教书,这是她乐于看到的。贾府多几个读书人是好事。微微一沉吟,笑道:“环哥儿,难得你有心啊!你要是愿意,就把族学的事情管起来。” 族学一年费不了几个钱,都是些孩童,盘子很小。她不介意将这部分权力给予贾环。毕竟是贾环第一次主动开口要为贾府做事。 贾环起身作揖行礼,道:“谢祖母。”贾家的族长是贾珍、贾蓉一脉。族学供应由荣、宁两府提供。贾家族学的事情,贾母开口,基本就定下来。 贾母点点头,笑呵呵的道:“环哥儿,话都说完了。你现在是外头做事的爷们,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一屋子的丫鬟、仆妇们都附和的笑起来。 贾环笑一笑,告辞离开。心里倒没多少不满。他现在享受的是贾赦、贾政、贾琏的待遇。正常情况下,确实不和贾母等内眷一起吃饭。至于宝玉,他受贾母、王夫人宠爱,和内宅女眷一起吃饭并无不妥。 当然,要贾环自己想象下:贾母把他抱在怀里,摸他的头、脸,怜爱的叫道:“我的儿!”宝玉经常在贾母、王夫人怀里享受这种待遇。 这种画面,实在是… … 贾环离开后,贾母吩咐摆饭。明厅中,气氛热闹。 宝玉和黛玉说了几句话,又和迎春、探春、惜春说笑几句,表现的十分活跃。再扭头对宝钗道:“宝姐姐,还是老太太说的明白。环哥儿要留在这儿,我们都不得自在。” 宝钗娴雅的轻笑。环兄弟在的话,确实是屋里的焦点。她,刚才并未和环兄弟说话。 李纨、王熙凤、鸳鸯三人在一旁服侍着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人用饭。 李纨一身水粉色的淡雅棉袄,心中跃跃欲试。环兄弟负责族学,就是兰儿的老师。她下午想去拜访下环兄弟,委托他教授兰儿学问。 … 贾环从贾母上房处出来,晴雯和如意两人一左一右的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对老太太不留饭,如意有点不满。晴雯则是觉得很正常。 贾环听的微微一笑。看着熟悉的甬道、抱厦厅、屋舍、园林、长廊,心绪飘飞。第一步棋下成了。 他要主导贾府,自是有一套计划。制作预案是他的习惯。谋定而动。估计贾府内眷们未必看得他的布局。 当年,蒋校长何以成功?依靠的就是黄埔军校中引领一个时代的俊杰们。贾家当然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杰,但他现在,道理类似。 回到望月居,贾环略坐一会,得了长随的回报,去外书房见回府的贾政。(未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二章 父与子 贾政上午出门会客,中午时才返回。贾环去见贾政依旧是他回府日程的安排。他刚见过贾母、王夫人,还需要见见他的父亲贾政。 贾环到贾政的外书房外。精雅的院落中,几名长随在阳光下晒着太阳,都是笑着见礼,“见过三爷。” 贾环点点头,“老爷在吧?” 名叫信儿的小厮道:“在的。正和清客相公们一起吃酒呢。”说着,在前面带路,将贾环领进去。跟着贾环一起过来的钱槐、归趣留在外面闲聊、吹牛。 贾政的外书房是宽敞、明亮。进门来,就可见字画、香炉、书案、书橱、梨木椅、桌几、高几陈列开。 几名清客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各自散坐着,有酒,有菜肴,和贾政高谈阔论。很有点魏晋名士,清谈的架势、味道。 贾环一看这个“袖手空谈有万言”的热闹场面,心里就叹口气:他原本还设想给贾政当谋主,现在这情况,他仔细推敲后修改计划是对的。 但凡谋主,要与辅助的人选相互配合,才能相得益彰,发挥最大作用。比如,刘备和诸葛亮,曹操和郭奉孝。而政老爹明显不适合当主公。 见贾环进来,坐在窗边的程日兴,满脸笑容的站起来迎着,“世兄,今日回府了?”顺天巡抚张安博在武英殿官升两级的事情早就传遍京城,而贾环作为张伯玉的弟子,帮他在会同馆里接待来访的客人。很多人也是知道。 贾环微笑着点头致意,向书桌外的贾政行礼,“儿子今日回府,来给父亲请安。” 贾政一身玉色儒衫,站立着,风度儒雅,手里拿着酒杯,脸上的笑容刚刚淡去。看着贾环目光有点复杂。正常情况,他挥手让贾环离开即可。但他身在工部,怎么会不知道最近朝局的变化?张安博升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只怕和他这个庶子有点关系。想要询问一二,只是不大好问。 贾政淡淡的道:“见过你母亲了?” 贾环道:“嗯,刚在老太太处见过了。儿子讨了老太太的同意,准备负责族学,教授族中子弟学问。” 以贾环十一岁的年纪,说出要当人老师,教授学问的话,其实很有点违和感。贾政书房中陪客的六名清客都是眼神交流,脸上泛起苦笑。以环世兄的功名,他是够资格的。 贾政奇怪的看贾环一眼,捻须沉吟片刻,“我知道了。你去吧。”科举这一块,他这个庶子现在在贾府、在四大家族中都算是翘楚人物。 贾环点点头,再次向贾政行礼,告退离开。 看着贾环离开的身影,贾政摇摇头。 他的门生工部织染所大使李平还劝他将贾环调到身边来参赞事务。他其实有点动心。父为子纲。他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热衷仕途。可看今天的情况,有点难。 他这个孽子对他还是敷衍居多,虚应故事。 … 贾环从贾政的外书房里出来,往望月居而去,回家吃午饭。 他还不知道贾政的想法。若是知道,就算贾政让他去当幕僚,他也不会去。政老爹太坑! 朝局动荡之时,谢大学士、王子腾一脉获胜之时,各方都在瓜分利益,贾政竟然还是喝酒、清谈。话说,这时不应该找王子腾疏通关系,准备卡位、升官吗? 给贾雨村谋一个金陵知府(正三品)都很轻松。为何贾政自己的工部员外郎(从五品)多年都升不上去呢?这里面,贾政自己有很大的原因啊。 贾环修改了他之前的计划:在恰当的时候,推一下贾政的仕途,让贾政在未来下注时有话语权。方法,不一定是给贾政当谋主、幕僚、心腹。可以是:儿子给父亲要官等方式。这是山长上次给的谢文正公传记里面提到办法。 所以,他和贾政的父子关系保持现在这种平淡的状态就可以。他内心中确实也没有亲近贾政的想法。至于儿子仰慕父亲的孺慕之情,自是没有。 另外,贾政在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之后,会被皇帝点学政,这是正四品的官职。贾政比较适合学官这种务虚的职位。而粮道官这种做事的职位,他会搞的一团糟。 这是需要考虑的一个点。 贾环心里想着,脑海里又转到贾雨村谋到金陵知府(正三品)的事情上。看过红楼的人,都会将此作为贾府权力极大的标志**件。贾环现在和国朝的官场接触过,多少品出点味道。 首先,这件事确实反映了王子腾的权势。 其次,看一下这件事的难度。第一,贾雨村罢官之前,本就是正四品的知府。原书: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 第二,贾雨村的复职路线,不是一开始就担任金陵知府。原书:题奏之日,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 是先复职等待空缺,再等到金陵知府空缺才去的。这两步路,难是很难的。很多人选官,等了一辈子,都未必有缺。所以说,体现王子腾的权势。 但也没有说平地而起那么夸张。贾雨村还是有底子在的。 贾政长期不升官,最后靠着国丈的身份才升上去的原因是什么?就贾环现在琢磨的,第一,他是荫官出身,出身不好。没有两榜进士那么硬。文凭不行。 第二,贾政的业务水平不行。大约可以体现为:同僚口碑一般、没有业绩、吏部考评没有上上等等。显得很平庸。到了正五品这个级别门口,谁背后会没有人呢? 第三,王子腾多半知道他这位妹夫的水准,要他去负责实务没准把自己给坑了。想要寻一个合适的“坑位”比较困难。选择面窄。因而。贾政仕途蹉跎至今。 以贾环的看法,贾政要平步青云很难,只能三年一任,慢慢的升。当国丈后那是例外情况。贾环当前思考的方案还是在贾政学政三年期满后,送贾政一步。不要去当那个什么坑爹的粮道官,而是从三品的京官。这是勉强够资格下注了。六部侍郎也就正三品。 一路想着,贾环回到望月居。晴雯、如意已经从厨房里拿了午饭过来。 贾环吃过饭后,就往赵姨娘院子里去。见过贾政之后,他在贾府内就可以自由的行动。首先肯定是要去见赵姨娘。另外则是要去看看探春。其余的人可以拖后见面。 看完她们后,贾环打算去见贾赦、贾蓉,将族学的事情落实下来。贾母点了头,事情基本定下来,但是他还是要给贾家的头面人物打个招呼,走个流程。 弄完之后,他才好去族学里接受地盘。(未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姐姐与弟弟 腊月上旬,约下午一点许,阳光带着冬季的清寒。 贾环带着如意、晴雯往南进入贾府垂花门内,顺着甬道到位于正房荣禧堂东侧东跨院隔壁的赵姨娘小院中。 贾环有段时间没有来了。小巧的庭院中明显热闹了几许。进门就见几个小丫鬟和婆子在院中晒洗被子。阳光从槐树的树枝间隙中落下来。 小鹊带着两个小丫鬟等在屋檐下的台阶处,见贾环三人进来,笑着迎过来,“三爷,姨奶奶吃过饭就等着的。” “嗯。”贾环笑着点点头,当先一步,往屋里走去。晴雯、如意、小鹊三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相互顽笑。 贾环前段时间推敲贾府里的人、事,倒是想起件事来。原书中小鹊给袭人报过信。从宝玉的角度来说,这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看,连你的丫鬟都不同意你的做法。 而现在,贾环相信小鹊应该不会去给袭人报信、泄密。这是当前他在贾府里的地位使然。 四人带着小丫鬟们进了堂屋,再穿过一个花厅。正忙着倒茶的小吉祥接着四人,拿着青花瓷壶跟着一起到赵姨娘的卧室中。 赵姨娘正坐在塌椅上絮絮叨叨的和两个大丫鬟说话。身穿着妍丽的水仙花色绸缎衣衫,梳着桃心髻,带着几支银簪,很是体面的少——妇模样。只是嘴里的话,让人哭笑不得。 “我往日受那些毛崽子的气少了?那些黑了心肠的小娼妇,指着姨奶奶不认识东西,拿那下等的胭脂来哄我…” 贾环心里笑着摇头,走进里屋,出声打断赵姨娘的话,“娘,我回来了。” “环哥儿,你这个孽障,可算回来了。”赵姨娘嘴里骂着,人却惊喜的从塌椅上站起来,走过来,拉着贾环的手,左右看个不停。嘴里一迭声的吩咐她的丫鬟:小鹊、小吉祥、春雨、夏荷倒茶、摆桌子、拿瓜果、干果、蜜饯给贾环吃。 感受着赵姨娘的亲情,贾环心中微暖,苦笑一声,制止道:“娘,我吃过午饭过来的。叫小吉祥倒茶吧。”将欢喜的赵姨娘安抚在塌椅上坐着,贾环坐在楠木交椅上,和赵姨娘说着话。将婚事、去遵化、回京城在会同馆办事、今天回府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赵姨娘叹道:“唉,环哥儿,你现在越来越不像我儿子了。我都没想到有享福的这一天。” 这话说的几个大丫鬟们都“噗嗤”笑起来。姨奶奶的意思是,她这么样个人,往日谁不踩几脚,压一头?怎么会有这样能干、聪明、厉害的儿子? 小鹊笑道:“姨奶奶,三爷不是你儿子是谁的儿子啊?阖府里不知道多少姨奶奶眼红呢。” 赵姨娘得意的笑起来。 贾环莞尔一笑。他多少有点懂赵姨娘的心情:好日子来的太突然。她还有点不适应,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放眼打量着屋子,道:“娘,你这屋里的窗纱、帐子、衣柜、用度都换了新的?” 赵姨娘道:“是二奶奶送来换的。我就都收下来。白送的,不要白不要” 贾环微微一笑,喝着茶。赵姨娘是这个性子,白送的东西肯定要。他去遵化之前,和王熙凤算过总账。王熙凤转头来“讨好”赵姨娘是很正常的事情。赵姨娘作为贾政的宠妾,本来是可以享受到贾府的这些待遇。又问道:“这两个丫鬟也是凤嫂子调拨过来的?我看着院子里的人多了些。” 小鹊笑着回答道:“是老太太给的。春雨、夏荷都是府里的二等丫鬟。现在屋里的月钱都是足额的发放。”说起月钱,脸上便洋溢起笑容来。 贾府里的一等大丫鬟都是贾母、王夫人等人使唤。如鸳鸯、琥珀、金钏儿、彩霞等人,宝玉屋里的袭人是一等丫鬟,但“组织关系”还是挂在贾母屋里。月钱一两银子。 像小鹊、晴雯、如意、小吉祥她们几个算二等丫鬟,领一吊钱。再次一等的小丫鬟领500月钱。再往下就是洒扫的小丫鬟。 赵姨娘一个月一共要领4两4吊钱。2两月钱是姨娘的待遇,2两是贾环庶子少爷的待遇。迎春、探春、惜春她们都这个待遇。林黛玉的月钱是6两银子。4吊钱就是4个大丫鬟的月钱。 贾环笑了笑,心里有数。 小鹊又介绍了其他方面的待遇提升。赵姨娘屋里额外再添了2个使唤的婆子,4个洒扫的小丫鬟。难怪,贾环进来时,明显感觉这间小院中热闹了不少。 正说话间,贾环的乳母张嬷嬷进来,赔笑着给众人见礼,“见过姨娘,见过三爷,见过几位姑娘。”姿态放的很低。 贾环有一两年没见张嬷嬷了,她面相看起来有些老,淡淡的点点头。他对小贾环的乳母很不喜。雍治8年时,他还整治了张嬷嬷一回。 张嬷嬷时常来赵姨娘这里走动。赵姨娘让丫鬟给她搬了个矮凳坐下,道:“嗳哟,张嬷嬷你这是来找环哥儿有事吧?” 张嬷嬷呵呵笑着点头,讪笑着对贾环道:“三爷如今越发的出息。我们这些奴才心里也高兴。我大孙子今年有十二三岁,想求三爷恩典,赏他口饭吃。” 张嬷嬷求贾环,晴雯、如意、小鹊几个丫鬟都不说话。赵姨娘喝着茶,看着张嬷嬷,她第一次听说这事。 贾环就是一笑,本来要拒绝,又转念一想,道:“行。你明天让他到望月居里去找钱槐。” 张嬷嬷千恩万谢的要磕头,又说着一箩筐好话。 贾环摆摆手,“不用了。我娘这里,你每日来的勤一些,多走动走动。”张嬷嬷这样的人,也有些她的用处,可以给赵姨娘解闷、说话。至于张家的孙子是否可用,看能力吧。 打发了张嬷嬷离开,贾环看看天色,预估着有三点多,起身道:“娘,我去三姐姐哪里坐一会,晚上过来你这里吃饭。” 提起探春,赵姨娘冷哼一声,她和女儿探春关系不好,“环哥儿,你现在和她比我这个娘还要亲。” 贾环笑一笑,并不介意,和赵姨娘说了一声,带着晴雯、如意离开。 赵姨娘和探春的关系是个死扣。他即便地位提升,也是无法的。赵姨娘因为母爱愿意为他去死,但对探春的要求是,要探春给银子她花。这… 他的三姐姐探春是何等出色的女子!容貌:顾盼神飞,见之忘俗。这是一般美女都无法达到的标准。才情:大观园的海棠社,就是她率先倡议。 她给宝玉的花笺上写起诗社的句子:…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妹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 这又是何等的大气、豪爽之语。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 她的判词云:才自清明志自高。容貌、才情都是一时之选。在贾府内,诨号“玫瑰花”。让人又喜欢又不敢惹她。怕玫瑰花刺扎手。 但她摊上这么个娘,也是难受。 就这样吧! … 贾环从赵姨娘的小院后出来,走几步就是东跨院后的抱厦厅。三春现在住在这里。 就在贾环前往三春的住处之时。李纨服侍贾母、王夫人等人吃饭毕,回来休息,打发了和如意关系很好的大丫鬟素云送腊八粥到贾环的望月居,看他在不在家? 她午饭前在贾母处听得贾环要负责族学,就想着和贾环说一声贾兰的学业。 贾环带着两个大丫鬟出门了。望月居里的一个小丫鬟接待了素云,“素云姐姐,三爷带着晴雯姐姐、如意姐姐去姨奶奶和三姑娘那里去了。” 素云听了,回来给李纨说了一声。 李纨沉吟着轻笑,“我知道了。”倒是她急了。想来,环兄弟还是要先去看他的娘、姐姐。她等两天再去找环兄弟才是。 李纨想了想,道:“素云,你打发人去给东府的蓉大奶奶说一声环兄弟要负责族学的事情。” 素云应着,重新出去。 … 东跨院后的三间抱厦厅正门对着甬道,屋舍与贾府的花园、院落、回廊相连。面积并不宽敞,住进迎春、探春、惜春带几个丫鬟、婆子刚好。 贾环顺着回廊直接先进的是迎春的房间,正好迎春、探春、惜春在屋子里聚着下棋。大丫鬟们司棋、绣橘、侍书、翠墨、入画、彩屏几个在一旁候着。 冬日幽静,阳光从窗栏处透进来。空气中带着几许女儿们的香气。丫鬟们穿红着绿,姑娘们气质各异,若花园般,姹紫嫣红。 贾环带着寒气走进来,司棋、绣橘两个迎春房里的大丫鬟忙迎过来,“三爷来了呢。” 一屋子丫鬟都是笑着见礼。这时不同于几个时辰前在老太太屋里。这会儿要轻松的得多。 探春穿着见青色的棉袄,正在和迎春下棋,笑着将棋子放下,“三弟弟见过姨娘了?”她知道贾环来找她说话的。 迎春和惜春两人站起来,“三弟弟、环三哥。”贾环送了迎春一卷射雕的手抄本,送了惜春一卷精美的木雕版佛经。关系处的挺融洽的。但贾环毕竟是在贾府内时间短,而且地位高,迎春和惜春两人还是站起来。 贾环微笑着摆手,道:“二姐姐和四妹妹不用客气。讲虚礼,倒是生分了。” 说笑了几句,贾环坐着喝了半杯茶,问着三春这一两个月在贾府的情况、趣事。笑道:“三姐姐,怎么,你们没跟着宝姐姐、林姐姐她们一起顽?” 迎春温柔的浅笑,低头喝茶。惜春俏丽的小脸上则是敛着笑。 探春微微一笑,解释道:“宝姐姐家去准备你明晚的晚宴。宝二哥和林姐姐在她屋里说话。我和二姐姐、四妹妹自然回来了。” 贾环笑着喝茶。 宝玉和黛玉的爱情分为三个阶段:初恋、热恋、成熟。以林如海之死为分界线,之前,则是互有好感,是为初恋。两人在这个阶段,相互试探、磨合,经常吵架、拌嘴,关系时好时坏。 林黛玉红楼十一年冬奔父丧回贾府,全书红楼十二年修建大观园一笔带过,到十三年大观园修建完成后,黛玉即与宝玉是热恋状态。以宝玉挨打,第三十二回,诉肺腑为两人感情的成熟标志。 迎春、探春、惜春笑宝玉、黛玉间的事情。大约是和初中时,看到同学里有一对时,大家私下里说笑着的感觉。贾环理解这种感觉,因而笑起来。 不过,贾环心里是觉得,宝玉绝非黛玉的良配。就像所有的人孩童时学走路都会摔跤一样。男孩和女孩,谈恋爱,基本也要经历初恋、热恋、成熟等阶段。 但林黛玉的病,多半是哭出来的。这其中有她自伤身世的原因,也和她担忧自己的爱情没有结果有关。宝玉是要负责任的。 宝玉和黛玉试探来试探去,迟迟没有山盟海誓之语。等定下来之后,宝玉又不筹备、左右自己的婚事,只会被动的等待。连黛玉的丫鬟紫鹃都知道劝黛玉,趁贾母活着时将婚事定下来。偏偏宝玉一句不提。 这…! 不是个男人啊,废物点心。真是:纵生的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谁家姑娘要是对他托付终身,那真是被坑到家。 贾环脑子里的思绪一闪即过,再说笑一会,探春让惜春帮她接着下棋,和贾环到隔壁小厅里说话。 身材高大的司棋看着贾环的背影,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叹口气,“唉,”对侍书、翠墨道:“我家姑娘怎么没有这样个弟弟?你家姑娘本来就很厉害了。” 侍书、入画、如意几人都咯咯娇笑起来。 晴雯的嘴一向很利索,娇俏的笑道:“我家三爷不也是二姑娘的弟弟吗?三爷都说了,让你有事找他啊。” 司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赶明儿我去求三爷,你可别帮我拦在外面。” 惜春的大丫鬟入画补一句,“晴雯,我也是呢。”她家姑娘老想着去出家。希望有三爷护着,能打消她的念头吧! 晴雯美丽的大眼睛斜着两人,抿着嘴娇笑,道:“合着在你们眼里,三爷是好人,我是坏人啊。” …. 几个丫鬟说笑的时候,贾环和探春在小厅的窗前说着话。冷意从窗外透进来,令人神清气爽。 贾环轻声道:“三姐姐,我去遵化和山长详谈了一晚,我已经决定留下来。” 探春就笑起来,看着贾环,轻轻的点一点头,“嗯。” 贾环也笑起来。他和探春都是极其聪明的人。只说一句,千言万语都汇聚在其中。 探春沉吟着道:“三弟弟,我听说族学里很乱,乌烟瘴气。你怎么选择去负责族学呢?”她中午回来就在思考这件事情,为她弟弟筹划。 贾环的手指轻轻的敲着精美的木窗栏,眺望着天空中的白云,自信的道:“三姐姐,族学会成为我的基本盘。” 这一刻,贾环心中笃定。(未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族学(上) 贾环在腊月初八的下午、傍晚分别拜访了贾赦、贾蓉。随后,环三爷即将负责贾家族学的消息便传遍宁荣街。 贾家共二十房,在金陵原籍十二房,在京城中八房。荣国府上上下下有一千多人,宁国府略少些,亦有近千人。而余下六房约有三百人。总计有两千多人,都住在宁荣街。 冬夜里,宁荣街上行人减少,灯火在荣国府、宁国府、街道两旁的屋舍中亮起。 贾府的管家、管事、内管家、丫鬟、仆人、婆子;住在宁荣街中的各房族老、子弟们,各自议论、商量、观望、等待着贾环的动作。想法各不相同,猜测着贾环的用意。 荣国府东路,贾赦的一名小妾邱氏房中,灯光明亮。 贾琮从住处过来,兴高采烈的道:“娘,三哥负责族学,派了人通知我明天上学。等我以后也像三哥考个举人回来,让你享福。” 邱氏给儿子说的抹着眼泪哭。 … 荣国府外,宁荣街西胡同中,贾菌的寡母叮嘱着儿子,“你去上学不要淘气,认真读书。跟着兰少爷(贾兰)一起。唉,你要是能得了环三爷青眼,我们娘俩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 宁荣街东胡同中,贾家五房玉字辈的贾璜,从外头回家,叮嘱妻子金氏,“今日听人说环三爷要管着族学,你侄儿金荣在族学里要安分些,别惹事。” 金氏性子有些泼辣,笑呵呵的道:“嗳哟,他一个小孩,还要学人当先生不成?我明儿和侄儿说一声,让他老实些。你是怕他把我侄儿从族学里除名?” 贾璜道:“那倒不是。族学里,亲戚们想去上学都可以去。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侄儿不要当那出头鸟。” 金氏不以为然的笑道:“照我看,叔公(贾代儒)未必肯让他胡来罢?他这是断人财路呢。” 贾璜笑着摆摆手。 族学按规矩是不收钱的,提供两顿茶饭。给贾代儒的束脩也是有的。但近年来,谁想要进族学都得给贾代儒送二十四两银子,这是潜规则。环三爷要是管着族学,确实是断人财路。 … 消息就像一阵风一样传遍贾府上下,住在宁国府外的贾蔷吃酒回来,听了消息,到宁国府中找贾蓉。 在宁国府内的落云轩里见着贾蓉,问道:“蓉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的传起来说贾环要负责族学?真的假的?” 他如今虽然每日斗鸡走狗,赏花玩柳。但还是在族学里挂着名。作出一副上进的样子。 贾蓉笑着给贾蔷斟酒,“好兄弟,别着急,先喝口酒。这事还能假得了?环叔傍晚时来我这儿坐了一会,说了这事。他身上有一个举人功名,阖府上下就是去修道的太爷(贾敬)能压的过。环叔要去族学里教书,谁能拦的住?” 贾蔷郁闷的叹口气,“就怕是我的好日子就要没了。”他和贾环的关系不好。真要是贾环在族学里教书,他怕是要给贾环整。 贾蓉就笑,“你不去族学里不就完了。”他最近心情比较好。父亲死后,便没人再管他,万事都是由着他的意。 贾蔷摇头道:“我不挂在族学里读书,岂不是成了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不妥。”他要是有银子的话,也像蓉哥之前一样,去国子监捐个监生。 两人喝了一会子闷酒。贾蓉酒意涌上来,嘿嘿笑道:“好兄弟,要我说,你是关心则乱。贾环要去接收、管着族学,也得问问三太爷(贾代儒)的意思。我可是听说,他今天并没有去三太爷那儿。明儿有的好戏看。” 贾蓉酒喝多了点。他要是清醒状态绝对不敢直呼贾环的名字。他畏惧贾环,因而在贾环面前恭敬、温顺。真要是论心里话,他很乐意看贾环倒霉。原因有两个。 第一,他父亲(贾珍)是贾环设计死的。这件事的内幕,他很清楚。这是“杀父”之仇啊。 第二,他媳妇秦可卿和贾环有私情(贾蓉以为的),这让他心中很憋闷。 贾蔷眼睛微亮,喝了一口酒,精神振奋的道:“蓉哥,这话在理啊。我明儿去和瑞大叔(贾瑞)聊一聊。总要让贾环待不下去才是。” … 宁荣街中,贾代儒的住处。略有些简陋的三间瓦屋中,点着油灯,灯光微弱。 贾代儒上了年纪,须发皆白,坐在椅子中生着闷气,他的老妻亦不敢多言,在一旁缝缝补补。 今日已经有消息传出来,西府的环三爷要接手族学,已经怔得史太君的同意。西府的大老爷、二老爷亦不反对。然而,贾环却不来和他商量,这当他是什么? 至于东府,他是不做指望的。五月时亲眼所见,贾蓉、贾琼,贾琛,贾璘一堆人恭送贾环离开。简直是乱了套,成何体统? 贾代儒正生气着,心里愁闷时,孙子贾瑞从外面进来,脸色有喜色。贾瑞今年二十岁,模样周正,白白净净,穿着蓝色的外袍,行过礼后,凑上前道:“爷爷,我今天在族学里的同学里问了,大部分人都说不喜欢环三爷来管族学。” 他是就没和环三爷作对的意愿、心思。大势如此啊!连他往日都要奉承的琏二哥都是捧着贾环。贾府上下谁会不敬着贾三爷?但这件事,他不得不出头,一旦他爷爷失去族学塾师的位置,他家里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贾代儒年色稍微好看了些,缓缓的道:“我这些年在族学里勤勤恳恳,没有过错。他一个小孩,无缘无故,凭什么来替代我的位置?明日,你去把族老们都请来,我们在族学里评评这个理。” “诶。”贾瑞应下来。 … 夜色沉沉。贾府西路,凤姐院中,贾琏外出未归。 王熙凤心中气恼,苦闷,留平儿在屋里陪她说话。话题不觉间转到贾环负责族学的事情上。 平儿坐在绣墩上,道:“奶奶,我听说环三爷今天并没有去贾代儒屋里。只去了大老爷、蓉哥儿那里。” 王熙凤卧在床榻中,盖着棉被,鲜艳的水绿色被套,“哼”了一声道:“环哥儿今儿怎么要负责族学,我是不知道。但贾代儒指着族学里的银子过日子,那会轻易松口?怕是有的吵闹。明儿有好戏看。” 平儿就笑道:“我怎么听奶奶的口气有点幸灾乐祸啊。” 王熙凤便笑起来。她确实是看热闹的心态。她倒是很好奇贾环怎么打开局面。贾代儒是贾家的族老,辈分很高,拼起命来,贾环能行么? … 晓星西沉,雄鸡高唱。天际边泛着白色。少顷,天色渐渐的亮起来。 望月居中,贾环轻轻的将如意白皙、柔软的手臂从身上拿开,掀开暖和的被窝,准备起来。 感觉到动静,如意迷糊的睁开眼睛,“三爷,你就要起来啊?” 贾环笑着捏下她俏丽的脸蛋,上面还带着熟睡后的潮红,十二岁的小姑娘越发的清秀,俏丽。一两月不见,也越发的黏人,“还就起来?已经七点多了。” 他中举之后,就有些懈怠,并没有像在书院读书时那样早起晨读。差不多也算是睡觉睡到自然醒。 贾环让如意继续睡觉,起床洗漱后,在晴雯的服侍下束好头发,到前堂后,让长随胡小四送一封信给贾代儒。 贾家很多人预估着要看他和贾代儒争斗一番。但是,搞定贾代儒很难吗? 贾环笑一笑,吩咐一会早饭后,直接去族学。(未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族学(中) 冬季的清晨,荣国府北街行人稀少。胡小四穿着青衣小帽,身材中等,手脚粗大,拿着贾环的信,昂首阔步的在胡同中走着。 从望月居绕道荣国府南街,穿过贾府外的屋舍,街道巷子,往贾代儒家里而去。 他现在是环三爷的长随,最威风的时刻就是今年五月份在宁国府一脚将宁国府的都总管赖升给踹到,绑起来。听他父亲说,已经有媒婆在问他的婚事。 胡小四鼻子里欢快的“哼”了一声,他心里烦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他想改个名字,求了三爷一次。三爷提供了两个名字给他选:胡一刀、胡斐。他还没想好。 胡小四一路上碰到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很快就到贾代儒家中。两间瓦房的小院。 此时,贾代儒刚刚起床,正和老妻在堂中吃着早饭:馒头,稀粥,配着咸菜。 他的孙子贾瑞则是一大早就出了门,前往各族老: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的家中串联。准备今天上午一起去族学,和贾环理论。 胡小四进了屋,贾代儒的老妻招呼了一声,“谁家的小子,到家来有什么事啊?” 胡小四道:“太爷,三爷让我来给你送封信。” 贾代儒今年七十多岁,须发皆白,看起来枯槁、消瘦。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灰色的儒衫,蓝色的四方平定巾。一听贾环的名字就皱起眉头,看着胡小四,冷声道:“信呢?” 胡小四心里顿时有点不爽,这什么态度啊?将信拿出来,递给贾代儒。 贾代儒将信放在饭桌边,继续吃早饭。 胡小四道:“太爷,三爷说了,让你当着我的面,把信打开看看。” 贾代儒气咻咻的指着胡小四的鼻子,骂道:“小儿安敢欺我?”骂归骂,还是将信裁开。 他确实扛不住贾环的压力。贾环只要嘲讽他一句:小友治何经典?他就得羞愧的去死。七十多岁的人,谁担得起“小友”这个称呼? 贾代儒将信打开,读起来,脸色忽的一变,气的脸色泛红。 贾环的信中写道:“老先生执掌族学近十年之久,而我贾家竟然无一人过县试。环不才,今科登及桂榜,意欲刷新学风,重整我贾家诗书翰墨之族气派。”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他。虽然是事实,但让他心中尤其的不舒服。再往下看,心中的胆气消了些,背上有些凉气。 “环也有闻,至族学读书者必先奉老先生以二十两银。然我族中早有定规,入族学无须杂费事项。老先生的束脩每年府中都有供给,这是何道理?吾未闻读书人有行此陋规者!” 贾代儒再往下看,脸上的表情很纠结。 “有感老先生数年之功,劳苦功高,以每年纹银四十年而谢之。不至令老先生衣食有优。族学之事,环一力承担。无须老先生费心。在家安享晚年。” 贾代儒看完信后,沉默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很明显,如果他要跟贾环对着干,那他额外收取束脩的事情就要被揭发。闹出来,他一生的名声就要毁掉。 而他愿意和贾环拼死一搏的原因就在于族学塾师这个位置有收入,不然他一家三口人都要喝西北风,但是贾环愿意给他每年四十两荣养银。 这是高于京城中秀才坐馆的水准。要是他还不识趣,结果只怕不会很好。 “唉….”贾代儒长长的叹口气,什么心气就没了。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五月份时贾蓉等贾府子弟要簇拥着送贾环离开。这少年手腕很厉害。 贾代儒正要说话时,门外贾瑞引着贾效进来,“爷爷我回来了。效伯愿意为你主持公道。”进门看到胡小四,怒道:“好奴才,竟然欺负到我家里来了。” 跟着贾瑞进来的贾家族老贾效脸色冷下来。 胡小四心道:你大爷的。但还没来得及反骂,贾代儒喝道:“混账,住口!”将贾瑞给喝的愣在原地。 贾代儒再转向胡小四,脸上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你去回三爷,就说代儒看了信,心中有愧,族学的弟子以后托付给三爷了。” 胡小四冷笑一声,“我知道了。”昂着头,从贾代儒家中离开。他真搞不明白,一个贾府的远房,凭什么敢对身为三爷长随的他使脸子。这下自己抽自己嘴巴了吧! 你大爷的! … 胡小四走后,贾瑞心里急,但是不敢质问他爷爷搞什么名堂,怎么他出去一趟,他爷爷的态度似乎就变了。 贾效拱拱手,“三叔,你有难处,我们这几房也不会看着你给环三爷欺负。族学的事情,还是你负责。”环三爷厉害,有前途。但他们这几个族老,还是要脸面的啊。 贾代儒摆摆手,叹口气,“你有心了。不能争啊。”说着,将贾环的信给贾效看。神情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不想说话。 贾效看完信,沉默了一会,长长的叹了口气,“唉!”庄户人家,一年也就20两银子的嚼用。这条件开的很丰厚。在身败名裂和每年四十两银子之间怎么选择,这是不需要考虑的。 环三爷,软硬兼施啊。果然是名不虚传。 贾瑞终于忍不住,将信拿过来看了一遍,感觉给雷劈了一样,全身都是麻木的感觉。他白跳了半天,原来还是没用啊。这种无力感令他有吐血的感觉。想哭啊! “爷爷,你不能相信他的空口白话啊?” 贾代儒心情正不好,瞪着孙子怒斥道:“你懂个屁?我还能活十年?他环三爷屋里一套官窑茶具都不只400两银子吧?”他并不担心贾环赖他的账。白纸黑字的写着呢。 贾效摇摇头,拍拍贾瑞的肩膀,“瑞哥儿,你再去跑腿和几位族老说一声吧!” 贾瑞欲哭无泪,“…” 玛德,这锅背的!今天一早上,好话坏话全让我一个人都说了啊。 …. …. 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开。贾家上下两千多人,卯足劲要看热闹的人立即就接到消息:贾环早上写了一封信过去,结果贾代儒认怂,将族学弟子委托给贾环负责。 这让很多人都是诧异至极。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王熙凤正在喝小米粥,她昨天身子不舒服,还没好,在家里休息,惊讶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平儿、丰儿在跟前伺候。 丰儿笑道:“奶奶,所以说三爷厉害呀。只写了封信就把族里的老儒宿老给劝退。” 王熙凤笑骂:“你个小蹄子懂个屁。”信里面有古怪,怎么可能是劝退那么简单?“热闹没的看。我一会得了。” … 贾赦夜宿在小妾邱氏房里,早上听了丫鬟进来回报,沉吟一会,“这小子!” 可惜不能为他所用啊。 … 贾蓉在宁国府内听到消息,瞪着前来汇报的小厮喜儿,“劝退?你糊弄爷们啊。” 喜儿哭笑不得的道:“爷,真是这样。我哪里敢骗您啊!” 贾蓉一阵无语,这贾代儒也太水了,贾环写一封信就退缩了。他还等着看场好戏呢。 “你下去吧!”贾蓉抑郁的叹了口气。准备去找尤二姐“倾述”下他的郁闷。 … 宁国府内宅中,尤氏和秦可卿两人吃过早饭在一块儿说话。一个风韵犹存,一个国色天姿。贾珍的两名侍妾佩凤、偕鸾两人陪在一旁坐着。另有丫鬟、婆子若干。 听到丫鬟们传进来的消息,尤氏愣了下,感慨的道:“这…,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环哥儿这厉害的。” 贾环九月份回贾府的时候,到东府这边坐了一回。当着贾蓉的面建(吩)议(咐)让她管理宁国府的内宅。这段时间,她将宁国府的内宅整治的极其妥当。大权在握。和儿媳妇秦可卿关系融洽。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丈夫贾珍的死和贾环脱不了干系。但是要说她此时心中对贾环有多么大的仇恨,是有点假的。她心中,其实感激要多一些。 秦可卿温柔的一笑,接着话,“我原还担心着。哪里知道环叔三下五除二就解决问题。我兄弟去年给赶回去,父亲也愁着,我想请托环叔,让我兄弟再回去读书。” 尤氏就笑,“这不马上过年吗?等过年时,蓉哥儿请环哥儿吃酒,请他进来,说一声就是。” 秦可卿笑着点头。她和丈夫的关系已经冷冻。她有些想见环叔倾述她内心的痛苦。 … 清晨的时间在缓缓的走过。赖升跟着赖大一起从赖府出来,往贾府而去。兄弟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身边跟着几个家里使唤的心腹小厮。 赖升看看日头,讥讽的道:“贾代儒那老东西真是怂,一年40两银子就给收买。” 赖大皱皱眉头,“族学那边本来就没什么有油水。”原本有油水的工程都在他兄弟二人手中。现在宁国府那边换人了。 赖升嘿嘿一笑,道:“即便贾代儒不挑事,但家里那些哥儿可不是省油的灯,谁乐意整天念书。少不了要生事。关系错根盘结,我看他环三爷能有多大的能耐。” 赖大点点头。贾家享福日久,族中子弟,少有能吃苦读书的。 … 上午的阳光柔和的洒落在林黛玉的房中,驱散着冬日的清寒。檀香的余味缭绕。闺中女儿冬日懒起,淡扫娥眉。 宝玉笑呵呵的从屋外进来,殷切的问道:“妹妹睡的可好?昨儿是我不是,我给妹妹赔罪。”他昨天下午和妹妹一起顽时,言语唐突了妹妹。气恼了一回。 林黛玉正在吃药,紫鹃在一旁服侍着,冷笑道:“谁敢受二爷的礼啊?你何不去找你的宝姐姐说话呢?” 紫鹃笑着摇头。 宝玉道:“妹妹,我昨儿说话说的急了。是我不是。今天早上来,是有件事要和妹妹说。” 黛玉便不再赶宝玉,安静的喝着药。 宝玉道:“妹妹不知道吧?昨儿中午在老太太那里,环哥儿不是说要负责族学吗?今天一早他写了封信给儒太爷,将太爷劝退。这会儿已经往学里去了。” 林黛玉奇怪的道:“这什么事?”她可是看的明白。环哥儿是举人功名,那一位老先生只是个童生。怎么拦得住环哥儿? 林黛玉又笑道:“怎么,你想去给环哥儿当学生?” 宝玉讪讪一笑,道:“妹妹说笑了。我肯定是不去的。还不如和妹妹一块读书。族学里什么情况,我原和秦鲸卿一起去过,知道的。妹妹,你且等着,要不了一会,就会有故事传来。 薛蟠大哥在族学里挂了名。嘿,要是起了冲突,不知道环哥儿有没有脸今晚去姨妈家里吃饭。”(未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族学(下)--专治各种不服 冬日已经掠过屋檐、树梢。贾环带着长随钱槐、蒋兴、张三从荣国府北街拐向角门街,再沿荣国府南街直走,折向一条巷子,往前数百米,抵达族学。 胡小四早等在族学门口。将贾代儒的话给贾环回了。贾环点点头,带着长随进了族学。 贾家的族学是由几间黑瓦青砖屋舍组成的院落。进门是一处庭院,种着两颗槐树。冬季时分,树枝光秃秃的。 充当教室的瓦屋中有些嘈杂,充斥着各种声音,仿佛菜市场。 “环三爷要来管族学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知道。谁不知道?他吃饱了撑着,到族学里来做什么?” “就是。我们要他管?你们是没听说他读书的劲头,听说几个月都没出荣国府的门。啧啧。” “吓,你那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据说环三爷在那什么捞子书院读书时时常卯时就起床读书。我的天哪,谁受的这样。” “哈哈,蔷二爷,东府那边的人都奉承着环三爷。他人怎么样?” “哼,你们都老实些就是。那是个脸冷手黑的货。” “哈哈。哈哈!” 教室外,钱槐的脸色变的不好看,“三爷…”他很有点“主辱奴死”的觉悟。今天早上来望月居报道,张嬷嬷的长孙,姑且称之为张三十三岁的青年浓眉大脸,穿着打着补丁的夹袄,看着钱槐,跃跃欲试。就等他说话。 贾环摆摆手,并不着急进讲堂,沿着回廊将族学看了一圈。教室左侧设有塾师的休息室,供奉着至圣先师画像的斗室,放着桌椅板凳等物的杂物室。教室后面则是个小花园,设有水井、厨房、厕所。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贾环从走廊处转回来时,就见贾琮从教室里出来。贾琮惊喜的道:“三哥,你来了。” 贾琮喊这一嗓子,讲堂里发出一阵哗然的声音,伴随着各种椅子挪动、孩童惊慌的声音,随即由热闹的菜市场变成鸦雀无声的课堂。 贾环笑着拍拍贾琮的肩膀,贾琮小他一岁,个头比他矮些,“琮哥儿,你出来干吗?”他昨天下午去见贾赦的时候,提了一句,让贾琮过来族学上学。 自他的业师林举人回福——建后,贾府内便再没有西席。贾兰、贾宝玉要读书也只能来族学。 贾琮笑道:“三哥,我出来上厕所。”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让贾琮先去,他则是推开讲堂的门,带着寒凤走了进去。 … 教室中宽敞,坐着有近三十名学生,各自坐在课桌前,课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书本。两张课桌并排在一起,依次陈列开。与一年级的教室类似。 学生中有的年纪大,有的年纪小,有的继承贾府的基因容貌俊俏,有的则是平实无奇。有的衣裳鲜艳,有的衣衫寒酸。 贾环走到正前方摆放的塾师案几后,站立着,眼神巡视着贾家的子弟。有的人眼神带着审视、对抗、不屑,如贾蔷、金荣等人;有的人乖巧、尊敬。如贾兰、贾菌等人。 贾环脸色平静的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教室里的贾家子弟炸开了窝,“在我眼中,你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垃圾!” 他并不是在搞军训、户外拓展时激励士气什么的!这是他的心里话。贾家族学的这些子弟,大部分都是寄生虫,废物。没几个认真读书的。都是来混吃混喝混日子。什么金荣、香怜、玉爱之流的,更是只会搞——基。这些人没几个配的上“读书人”这三个字。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族学的。他想要的族学是需要能够产生人才来支撑他在贾府内的权势、地位的基地、基本盘。他将按照他的意愿来改造族学。 这是他主导贾府的开端。第一步。 底下顿时群情汹涌,各种声音组合的声浪涌来。金荣带头不满的叫道:“环三爷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人。看不起人,你别来啊!” “就是啊。” “你环三爷金贵,我们是垃圾。你别和我们混在一起啊。” 贾环哂笑一声,摆摆手,制止要进来的钱槐、张三、蒋兴三人,朗声道:“不服气?好!我就喜欢有志气的人。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能把三字经给我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 教室里汹涌的声浪顿时小了些。 贾环讥讽道:“三字经是最基本的启蒙课程,你们在族学里读了有两年以上的人不少吧?连这都不会,你们还有脸说自己不是废物?兰哥儿,背给他们听。” 教室里静下来。贾环说的事实。 贾兰穿着整齐的衣衫,当即站起来,先向贾环行礼,再道:“是,三叔。”说着便开口背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贾兰背诵的时候,金荣等人一脸的不以为然。这时,贾瑞办完事,气喘吁吁的赶到族学中来。 贾环让贾兰停下来,表扬道:“背的好,兰哥儿。”再正式宣布道:“从今天起,族学由我来负责。我现在公布新的学规。第一,不准迟到早退。第二,不准赌钱。” 贾环的话音刚落,一名十五六岁的子弟嗤笑道:“三爷,您管得也太宽了。我在外面赌钱碍着你什么事?” 贾环笑一笑,淡淡的道:“胡小四,把他给我拖出打二十大板,撵出族学。” “是,三爷。”胡小四和钱槐两个扑进来,将连通在一起反抗的三名贾家子弟捆起来,拖到庭院里,在槐树下的石板路上,打的鬼哭狼嚎。 坐在教室中的贾蔷心中极度无语。这三个是贾府里的近支。以为贾环不敢动他们。但这脑袋里都是灌了水的。贾环明显要立威。还巴巴的送上门。 教室里的贾府子弟噤若寒蝉,心中发凉。环三爷果然脸冷手黑。这二十板子下去,怕是要一个月起不了床。再者,撵出族学,谁受的了?族学这里有茶有饭,读书又轻省,家里要省多少嚼用? 贾环看了下面的学童一眼,继续道:“第三,尊师重道,同学友爱。第四,禁偷盗抢掠,但凡有作奸犯科之辈,一律开除。第五,不准男风。发一起,处理一起。第六,族学一月一考,分级考试,考试不及格者,开除族学。” 贾环说第五条规定时,教室里想起吃吃的笑声。这事,宝二爷都要沾点边。去年和秦钟的事,还挨了政老爷的大。据说就是眼前这位爷告的状。而等贾环说出第六条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哀嚎,“啊….”教室里变得杂乱不堪。但摄于贾环刚才凌厉的手段,没有一个人敢当出头鸟质问他。 贾环并不管下面的贾家子弟怎么想,接着道:“现在所有人把三字经默写一遍。默写不过关的,领戒尺二十下。” 下面又是哀嚎声遍地。很多人都默写不下来的。金荣对贾瑞使了个眼色,民心可用啊。 贾瑞点点头。他其实早得了薛蟠的吩咐,要在今天课堂上给贾环难堪。本来以为他爷爷回阻止贾环来族学的,哪里知道今早会那样?薛蟠吩咐的事情,他自是不敢在爷爷面前吐露半点口风。 金荣道:“三爷,我肚子疼要去上厕所。” 一人跟着金荣后面道:“三爷,我今天毛笔坏了,想去买一支来。” 又一人道:“三爷,我今天没带竹纸,不知道能否发一刀竹纸给我。”紧跟着有六人向贾环报告出了各种问题。 贾蔷心里笑一声,“这才像话啊!硬抗谁惹得起贾环?要来软的。”刚才那几个真是太无脑。 贾环正在书案边磨墨,他准备将刚才的学规都写出来贴在墙壁上,斜了九人一眼,淡然的道:“去吧,不用再回来了。” 金荣应了一声,“诶”,随即就发现不对劲,刚站起来就僵硬在原地,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淡去。 “噗嗤…”贾琮、贾兰、贾菌几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就这样的货色,也敢威胁三叔?知不知道三叔当年府里时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啊? 金荣九人懵逼了。谁也不肯带头出去。环三爷是说:不用再回来了。谁敢试试真假? 贾环磨好墨,瞟了几人一眼,催促道:“都有事情就赶紧走,磨叽什么?” 金荣欲哭无泪,求助的看向贾瑞。他现在没有完成薛大爷的交待吃酒的想法,现在是要考虑怎么过关的事情了啊。 贾瑞干笑几声,站起来向贾环行礼,“三爷,他们几个是瞎闹,您别生气。”说着,训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坐下来默写三字经。” 贾环厌恶的冷哼一声,打断贾瑞的话,“不必了。你们九个现在被开除了。自己滚!。还有你,贾瑞,从今以后,学堂里的事跟你无关。你月底考试不及格,不要怪我不给太爷面子。” 贾瑞讪讪的笑了笑,“是,是。”忙坐下来。对金荣等人的眼神视而不见。实在是爱莫能助。死道友不死贫道。 片刻后,金荣九人哭丧着脸离开族学。 贾蔷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贾环上任第一天就赶走了12名学生。族学里学生去了快一半。真是手黑啊。 他想了想,将心里的想法收起来,老老实实的默写三字经。然后,老老实实的到前面书案边挨打。 贾环自是不会亲自动手,写了学规,写了族学招生的告示。由他监督,长随张三拿着戒尺打。 族学中发生的一切,在午饭前后,像一阵风一样传遍宁荣街。贾环一个上午驱逐12人,这很难不成为新闻。贾家除了宁、荣两府的人,现在都对环三爷有了一个最直接的印象:手黑。这一次不是传言,而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 荣国府中,贾宝玉和黛玉两人在贾母处吃过午饭,听到袭人、紫鹃过来说的消息。 贾宝玉一阵无语,半响,对黛玉道:“薛大哥人呢?” 黛玉禁不住掩嘴吃吃娇笑。这是什么话呢。还真想看环哥儿和宝姐姐反目成仇啊。(未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招生简章解读 话分两头说。金荣几人上午给贾环撵出族学,没有回家找各自的父母,而是一起去找薛蟠。 给环三爷点麻烦,本来就是薛大爷吩咐的事情。事成之后,中午在坊中的四福酒楼吃酒。 四福酒楼位于四时坊的大道上,在京城中属于第二档次的酒楼,与醉仙楼、同福酒楼没得比。但这地方对金荣等人来说,已经是异常的高档。 中午时分,四福酒楼中生意平淡。往来的都是四时坊中高官贵族的外掌柜,商贾,办事的小官等。显贵们要宴客,自家的厨子就足以。不必来酒楼。 薛蟠身边的小厮应儿在楼下等着,将九人带到包厢中,薛蟠正晃着大脑袋和身边的一名貌美妓家调笑,脑袋往人家胸前蹭,“好心肝儿,给我瞧一瞧罢。” 妓家咯咯的娇笑着。 正调笑着,金荣等人进来。薛蟠笑哈哈的道:“都坐,都坐。”又让金荣坐在他身边。当日他动了龙阳之兴,去贾家族学里哄几个少年上手,金荣亦是他的“好朋友”。 薛蟠扫了一眼,不悦的道:“怎么,蔷二爷和瑞大爷看不起我薛蟠,不肯给面子来吃酒?” 金荣哭丧着脸道:“薛大爷,事情办砸了。” 薛蟠瞪起眼睛问道:“怎么回事。” 金荣将族学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求道:“薛大爷,你要帮我们啊。真要给撵出族学我们怎么活啊?” 薛蟠一脚将金荣踹倒,翻脸的将酒桌一掀,“去他玛德!一帮废物。贾瑞和贾蔷两个软蛋。”说着,气呼呼的下楼,带着随从离开四福酒楼。 昨天中午,薛姨妈和宝钗两人是当场见证贾环要负责族学的事情。晚上时,薛姨妈将薛蟠叫来训了一顿,不准他再来贾府族学。 薛蟠本来好久都没去贾家族学,薛姨妈不说还好,一说他就炸毛了。再说,他心里早就对贾环憋着一肚子气,哪里受得了母亲竟然偏向着贾环说话。 昨晚吵闹了一番,出来找人吩咐贾瑞、金荣等人给贾环捣乱。哪里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把他给气的!心里既恨贾瑞、贾蔷两个缩头乌龟,又恨贾环。 金荣等人自是没钱在四福酒楼吃饭,见薛蟠走了,灰溜溜的下来,商量了一回,无奈的回家各找各妈。 … 中午时分,消息传到贾府的管事处,赖大、赖升在小厅里吃着饭,就着小酒,听赖家的小厮来汇报了情况。 赖升冷哼一声。他预料到贾府的子弟会不上进学习,但是没想到贾环竟然才去如此激烈的方式,一上午的时间就开除了12人。 这让他很失望,又有点幸灾乐祸。肯定会有人找贾环求情。关系错根盘结。就看贾环顶不顶的住压力。 赖大问前来报信的小厮,“还有别的吗?” 小厮道:“环三爷在族学里定了新规。还有…” 赖升插话道:“拿给我看看。”小厮将抄下来的族学新规递给赖升看。 赖升看到第六条:族学一月一考,分级考试,考试不及格者,开除族学。顿时忍不住骂道:“呸,这个小狐狸!”作为曾经的宁国府的大总管,赖升当然看得出来这条学规背后的东西。 他指望着各种人去求情给贾环带去麻烦,让贾环体会体会家族、人情的力量。但有这条规定在。他的指望不现实。然而,贾环很简单的应对:考试。 一次可以求情,两次可以求情,三次呢?还是要被开除的。贾家族学里的子弟都是些什么货色他能不清楚?肯定读不好书。 赖大有些奇怪,笑道:“那族学里可剩不了几个人啊。” 小厮接着拿出第二张纸给赖大:“这是环三爷亲笔写的族学招手告示。” 赖大接过来,看了一会,脸色就变了,“兄弟,你看看。” 赖升道:“怎么了?”接过来一看,脸色再变。 贾环的招手告示上写着,族学面向贾家在京城中的八房子弟招生,年龄限制在七岁至十五岁之间。恢复旧制,不收任何学费。只要肯来读书,通过入学考校即可。 但这并不是让赖氏兄弟脸上变色的原因,而是接下来的一条。族学同时向贾家上下两千多人的奴仆家中子弟招生,招收六岁至二十岁之间的子弟,教授算术、钱粮、管理、经商等学问。同样,不收任何学费。身上有差遣者,只要愿意学习且能通过考试,可请贾环协调。 简而言之,环三爷打算“量产”管事。 赖升和赖大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眼中的惊骇之意。环三爷的本事,他们俩是不怀疑的。东庄镇的例子摆在那里的,从无到有,如今是京西有数的繁华之地。 而对于贾家的人来说,环三爷的举人功名光环,足以让他们信赖环三爷的学识。 赖大缓缓的开口道:“我们要阻止这件事。” 赖升点点头。 一名管事的培养,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是,隐藏在这条招生告示之中的意思,对他们这些管家来说,充满了恶意。 环三爷这个告示,换一种解读方式是这样的:你想你儿子以后当管事吗?好,跟我混。你现在想跟我混吗?行,把儿子送过来给我当学生。 毫无疑问,以环三爷的如今在贾府里的地位,在外面只比赦老爷、政老爷差,贾府上下都是势利眼,谁不想巴结环三爷呢?环三爷现在把路给指出来了。他在府里的真实权力将会急剧的扩张。 而这将侵蚀他们这些管家的权力。他们除了奉原有的主子们的命令之外,预估着还得问问环三爷的意思,否则,事情就有可能办的不顺利。 另外,环三爷不喜欢赖家,在两府之内不是新闻。而赖家内心里也不喜欢环三爷,但是面子上不敢表露出来。还得陪笑着说环三爷真厉害、真能干。 环三爷势大,这对赖家而言不是好消息。 … 下午五点许,贾环就宣布放学。给他压了一天的十几名贾府子弟感觉有一个冬季般漫长。 贾蔷、贾瑞等人都是一脸的苦逼,各自沉默着散开、回家。贾环今天叫他们认清这个世道:要在族学里混,就得守贾环的规矩。 贾琮、贾兰、贾菌三人快走几步,追上贾环,见礼道:“三哥、三叔。” 贾菌是个九岁的小男孩,容貌普通,和寡母住在宁荣街西胡同里,怯怯的叫了一声“三叔”。 贾环微笑着点一点头,和三人说笑着。贾家真要论读书的潜力,要算眼前的小贾兰。估计也是李纨教的好。家庭教育,在小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起很重要的作用。 到宁荣街和南街交汇的十字路口,贾环和贾琮要往北街走,贾兰两人去西角门。 贾兰犹豫了下,道:“三叔,我娘让我问你,看你几时有空在家。她想和你说说我的学业的事情。” 贾环微微一沉吟,笑道:“过两天吧。” 李纨急迫的心情他能理解。昨天下午素云就到望月居送了腊八粥。不过,他目前还要把族学的事情理一理。 族学的事情,他当然不会亲力亲为。所以,他根本没有纠正贾琮、贾兰等人的称呼。否则,正常情况下,是要叫他“先生”的。 他已经写信派钱槐送到闻道书院,请叶先生从书院里调拨一名秀才来临时帮他负责一段时间族学的课业。他再花时间去找塾师。教授贾家子弟的塾师,请一位秀才即可。 而教授贾家奴仆的管事培训班,他另有打算。已经写信给咸亨商行的都弘,让他派两个管事过来帮忙,当助手,他打算亲自教授。这个团队,要去芜存菁。将来是他主导贾府的根基所在。 而过两天,他还要去见沙提学,这关系到他自己的学业。所以,见李纨的事情,得往后排一排。 当然,现在最主要的事情,是让长随们尽快将他招生简章告知贾家所有的人,这年头可是没有报纸、广播、电视的。传递消息,靠的是小道八卦。 … 和贾琮、贾兰、贾菌分别后,贾环回到望月居,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带着晴雯、如意两个大丫鬟往隔壁的梨香院而去。 今天晚上,薛姨妈请他吃酒,答谢在遵化时他帮薛丰号摆平石料生意的事情。 约是晚上六点多。淡淡的夜色弥漫在天地间,点染着贾府里的园林、屋舍、院落。空气中有着冬季清寒的味道。 晴雯和如意两人一人提着一个戳灯,笑兮兮的跟在贾环身边,走在石板路上。脚步泄出一些难言的轻快情绪。 从望月居往东走过一条石板甬道就是梨香院的右厢房。薛姨妈和薛宝钗知道贾环要从这里过来,早早的派同喜、莺儿在右厢房的门外等着。 “三爷,这边请。”莺儿穿着土黄色的掐牙背心,里面是淡紫的棉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姿纤巧。梳着丫鬟双环髻,留着刘海,明眸圆脸,娇媚可人。 贾环笑着点头,就跟莺儿、同喜一起穿过偏厅,走廊,转到梨香院后堂的正厅中。正厅中两排蜡烛架子排开,将精雅的客厅照的灯火通明。 薛姨妈和薛宝钗两人正在客厅中等着,香菱和同贵在一旁侍候。见贾环进来,薛姨妈笑吟吟的迎着:“环哥儿,我正念叨着,你也该来了。” 贾环笑着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香菱,道:“累姨妈和宝姐姐久候了。” 薛宝钗今晚穿着浅份色的衣衫,梳着刘海,气质端庄。一双美丽的杏眼落在贾环脸上。漆黑的眼眸如同宝石般明亮,娴雅的轻笑,“见过环兄弟。” 她肌肤雪白,姿容丰美。绝美的容颜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浅浅的笑容如月华般皎洁、明丽,贾环在一瞬间有些失神。(未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夜色如水 贾环要承认,他在两三秒的时间内,沉醉于宝姐姐绝美的风姿、神韵中。 若神女般的宝姐姐那清浅、明丽、娴雅的笑靥,清晰的铭刻在他的心中,令他如饮甘醇,心旷神怡,此生难忘。 这应该是他第三次或者第四次和宝钗当面说话吧? 霎那之后,贾环回过神,回礼道:“宝姐姐好。昨天中午人多,没来得及和宝姐姐说话。” 宝钗含蓄的轻笑,微微点点头。姿容娴雅,仪态端方。 她昨天中午在老太太处和环兄弟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原因,是她心里微妙的情绪。 薛姨妈何等的精明,看得出来贾环在面对女儿时的失神。心里不免叹口气:若非贾环明确的对她姐夫(贾政)说:将婚事推后几年。她本来有七八成的把握促成女儿和贾环的婚事。 难得有个知根知底的哥儿在眼前。人又随和,性情稳重,又有着大好前途,又肯帮衬着薛家。她是有心的。 薛姨妈笑着将贾环让到八仙桌边坐下,吩咐丫鬟们通知厨房上菜,道:“环哥儿这话说的客气,倒伤了情分。你们兄弟、姐妹间要随意些。” 贾环就笑,“姨妈说的是。” 宝钗轻轻一笑,坐在下来,和贾环是面对面的位置。 说笑着,片刻功夫,薛家的丫鬟们将精致的菜肴送上来。计有:酒糟鹌鹑、燕窝汤、风腌果子狸、胭脂鹅脯,时蔬瓜果若干。宫中饮用的惠泉酒。 薛家久居金陵,和贾府内的饭菜口味基本差不多,细节之处略有不同。比如酒糟鹌鹑酒香更醇厚些。风腌果子狸加了些许配料,口味鲜美中有着微甜。 胭脂鹅脯这道菜的做法是,将鹅治净,先用盐腌,然后烹制成熟,鹅肉呈红色,故胭脂鹅。肉嫩而丰。《易牙遗意》云:“鹅一只,不碎,先以盐腌过,置汤锣内蒸熟,以鸭弹三五枚洒在内,候熟,杏腻浇供,名杏花鹅。”杏花,红色,类胭脂色。 这道充满了江南风味的菜肴,曹寅有诗云:选次不辞过,知君怜我真,红鹅催送酒,苍鹘解留人。红鹅既是胭脂鹅。 现在可没有大棚种植技术,采取的是暖室种植的办法。成本极高。在冬季之时,能吃得起新鲜的绿叶蔬菜、瓜果,无不是权贵府邸。薛姨妈这顿酒,安排的很用心。 吃了半杯酒,贾环便问道:“薛大哥不在家?”他对薛蟠没什么好印象,不过薛家来吃饭总要问一声。至于薛蟠对他有什么想法,他并不在乎。 薛姨妈叹道:“嗳哟,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忙不了,那里肯在家一日。我昨儿说他:不要去再去族学里胡闹,如今是你环兄弟负责,他当面应着我,也不知道心里听进去没有。他要是去族学里胡闹,环哥儿也不用看我的面子,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贾环今天一上午在族学里就开除了12人,手段尤其的凌厉,展现出强大的意志。薛姨妈是清楚她儿子禀性的,这时是正话反说,提前给贾环打个招呼,手下留情。 贾环笑着道:“我是要谢姨妈对我的支持。薛大哥如今不大往族学里去。我那些四书五经的东西,他一定没兴趣。再者,即便薛大哥犯着族学的规矩,也是我兄长,自有姨妈教他。我岂有教训兄长的道理。” 他现在总不能说:你儿子要敢在族学里搞事,看我不抽死他!这话说出来,那饭还怎么吃? 薛姨妈听得眉开眼笑,劝贾环吃酒,“环哥儿这话说人心里妥帖。姨妈陪着你再吃两杯!” 一旁的晴雯、如意、香菱、莺儿四人妥当的服侍着。一顿饭吃的宾主尽兴。 餐后,薛姨妈在客厅里指挥丫鬟们收拾着餐桌。薛宝钗引着贾环到隔壁精致的小厅中喝茶消食,稍坐片刻。 此时,夜色渐深,明月当空。冬夜的清寒从窗外漂浮着进来。 宝钗一身浅粉色的衣衫,身姿丰美,邀请贾环落座,轻声道:“环兄弟略坐一会,莺儿就倒茶来。” 贾环点点头,“嗯。”和宝钗两人分别坐在桌几两边的黄梨木椅上。只见宝钗端坐着,侧影明丽、娴雅,在明亮的烛光中,散发着幽静绝美的气息。正所谓:淡极始知花更艳,任是无情也动人。 贾环心中有难以抑制的亲近之意涌起来。 两个多月前,他回闻道书院前和宝钗说了几句话。他当时是决意离开贾府前往江南,因而婉言劝宝钗日后不要因为家族的因素嫁给宝玉,免得落下独守空闺的悲剧。算是尽到他的一份心意。但那时宝钗满脸绯红,丢一句重话,转身回了闺房,大有再不相见的架势。 他昨天和今天在府中,大约猜到些原因。贾府九月里谣传他的婚事时,宝姐姐也曾是绯闻女主之一。这种版本的流言,多半是薛姨妈的手笔。晴雯和如意两个丫头还说宝姐姐合适。再回顾他当时和宝姐姐说的话,是很有点唐突的。 而宝钗在刚才他来时,主动的出声打招呼,大致是不再生他的气。原因倒是未知。 贾环望着宝钗俏丽如玉的侧脸,喊道:“宝姐姐…” 小厅中就贾环和宝钗两人。晴雯、如意、香菱等丫鬟们都在外间吃饭。莺儿去倒茶去了。因而,宝钗落座后,是看着小厅外面,此时听到贾环喊她,微微侧身,将视线落在贾环的脸上。 漆黑的眼眸,清澈明亮。仿佛闪着晨露般晶莹的光华,在明亮的烛光下,无比动人。 贾环本来就是没话找话说,在这一瞬间,看着宝钗美丽的双眼,他下面的词儿给忘掉。 宝钗见贾环不说话,又是失神,嘴角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轻笑。仿佛从高不可攀的神女,变成明雅、秀丽的少女。偏过头,再看向厅外。心中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蒸腾着。有一些轻快。 她早前误会环兄弟冒犯她,说了几句重话。后来从宝玉口中无意得知是误会。她有意致歉。在听到环兄弟在遵化帮助家里时,她曾经自问:环兄弟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所以,昨天上午在姨妈屋里听到说环兄弟回府的消息,她心里突然的浮起些难言的情绪: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羞涩。但她怎么可以有期待再见他的情绪呢? 时间在沉默但绝不压抑反而是有些不可言喻的愉悦、轻松氛围中飞快的流走。 娇媚可人的莺儿从外面端着茶盘进来,看到三爷和姑娘两人都不说话,心里倒是微微诧异,将茶盘里的两杯热茶放在桌几上,又将一个精巧的荷包递给宝钗,“喏,姑娘,我拿来了呢。” 宝钗“嗯”了一声,见贾环的目光看过来,将心里羞涩的情绪压着,镇定的将荷包递给贾环,“环兄弟,这是莺儿给你打的络子,谢你在遵化帮家里的商号解围。” 莺儿站在一旁,颇为无语。这些葱绿柳黄攒心梅花络子是姑娘自己的打的啊。 贾环又不傻。他今天一共就喝了两杯酒,思维还是灵敏的。莺儿是宝钗的丫鬟,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给他打络子。势必是宝钗吩咐的。他接过绣花的荷包,心里很想问一句:“宝姐姐,你真的只是谢我?” 其实,当你看一个女孩子看的不小心失神,沉浸在她的美丽中,而她只是扭过头去,并不生气,也不说你。这意味着什么,还不清楚么?她送给你的东西,又怎么会只代表着感谢? 但,贾环及时的想到宝钗唐突不得,一句话说出来只说了前半句就打住,“宝姐姐…” 宝钗轻声应了一声,“嗯”,明眸看着贾环。 有莺儿在一旁,贾环不可能那么容易失神,自嘲的笑了下,道:“又忘了要说什么了。谢宝姐姐!” 宝钗抿嘴一笑,动人的轻笑令人如饮甘泉。她别过头去,视线看向窗外。星空璀璨,月色皎洁。月华倾落在屋檐、树木、花园、走廊、台阶上。此时的时间是雍治十年冬,腊月初九晚戌三刻许。 贾环微微一笑,看着宝钗美丽无瑕、优美难言的侧影,心中欢乐的情绪如同连涛般扑来。 一旁的莺儿有点发懵,都不知道三爷和姑娘在笑什么。这话不好笑的啊。 … 接下来的两天,随着贾环拟定的族学招生简章在贾家传开,贾环的住处望月居,门庭若市,不时的有贾家的奴仆来找贾环,要将儿子送到族学中学习。 还有初九当天被赶出族学的家长来求情。贾环对要回来的,父母上门求情的,自是同意。他还要考试的。这帮人,整天鬼混,终究是要被淘汰出族学。 贾环在族学里接待了一批人,回家也不得安生。令他无瑕分身去找宝钗。然而,族学里的管事培训班是他的基本盘,他耐心的处理着当前的事务。 到第四天,腊月十三日,事情总算梳理的差不多。族学招收的贾家奴仆、家生子的子弟计有六十二人。这批子弟背后计有四十一名管事。这几乎囊括了宁、荣两府的近三分之一的管事。 夜色如浓墨般浸染在天地间。宁国府中的偏厅中灯火通明,菜肴、美酒车裂。贾环和贾蓉、李华、李伟、刘超、张涛四管家吃酒。贾蓉又叫了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四人作陪。 贾环是过来和贾蓉协调宁国府二十八名管事的儿子或者孙子到族学上学的事情。宁国府这边,他基本一言九鼎,说话算数。先解决这边,再去协调荣国府的事情就容易的多。 贾蓉端着酒杯敬贾环的酒,打包票道:“环叔,你看中谁只管挑去,我保证无二话。李华,你好好的安排,不能出岔子。” 李华忙起身,半弯着腰谄笑道:“大爷,你放心,保管没问题。只有十几个小厮的事要找人替下。”他八岁大的孙子也给送进去了。府里谁不想跟着三爷混啊?三爷的前途谁看不到? 贾环笑一笑,拿起酒杯和贾蓉干了。他喝了两杯,此时酒杯里面是白开水,“蓉哥儿,你有心了。” 贾蓉就笑起来。 一顿酒到晚上九点许,贾环坐马车回望月居。冬夜风大,步行难受。 宁国府的管家都散去。贾蔷、贾琼,贾琛,贾璘陪着贾蓉到外书房说话。 贾蔷长叹道:“蓉哥,你怎么能一口答应下来?你不知道他教那些家生子的子弟的用意吗?这是收罗人心。谁不想后辈子弟有出息。再这样下去,你这宁国府都变成他的了。” 贾蓉沉默了一会,郁闷的道:“环叔要闹就由他闹吧,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是一句真心话。他不同意难道拒绝?天知道贾环回头会怎么折腾他。 贾蔷抑郁的喝了口茶,“唉!”别说蓉哥不硬气。在环三爷面前,阖府上下,没几个敢硬气的。他自己也不老老实实的呆在族学里读书?这事由着他弄,就看荣国府那边的想法了。(未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九章 蒹葭 贾蔷是希望由荣国府给贾环一个难堪。但第二天上午,贾环亲自到荣国府内的管事处协调时,赖大、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张才五大管家俱是承诺放人。 贾环笑一笑,带着长随钱槐、张三等人去族学。 贾府主管外事负责人有三个:贾赦、贾政、贾琏。其中政老爹是万事不管。贾环预估贾琏不会因为这点子小事和他作对。对贾赦,贾环是没底的。但贾赦竟然没有阻拦,他准备的后手完全用不上。 赖大等管家从利益上来说,肯定是想阻拦的。但是,他搞定宁国府那边之后,荣国府这边的管家如果敢拦,多半是要贾府的人戳脊梁骨的。这是阻人前程嘛! 上午时分,寒风凛冽。贾环抵达族学后,先安排贾兰、贾琮教授族中子弟三字经、千字文,补习基础功课。这种蒙童课业他实在没有兴趣教授。贾代儒完全就是在族学混日子,贾家这帮子弟的功课其烂无比。贾家竟然号称“诗书翰墨”之族,这不要脸简直是到了一定的境界。 腊月底放年学前,他要分级考核。淘汰末位三人。 这几天,经过贾琮、贾菌、钱槐、胡小四等人在宁荣街上贾家各房里的宣传,贾家子弟来了二十多个,都是没钱给贾代儒送银子的子弟。听钱槐说,年后还会有人来。 安排好贾家子弟这边,贾环到旁边的青瓦屋中整理家生子的子弟们。家生子属于贾家的私产,奴隶,即便识字,也不能参加科举。所以,贾环并不打算教授他们八股文。而是计划在启蒙课业外,教《论语》学习做人,再教一部《诗经》陶冶情操即可。 诗经是中国古代诗歌的源头。国朝大型的祭祀或者典礼中,都要吟唱诗经中的句子。比如:举人考试后的鹿鸣宴,就是要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萍”的诗句。 贾环的本经正好也是《诗经》,以他能过科举强地北直隶乡试的水准,教授起来自是毫无压力。 贾环走进教室中,站到正前方的中间。正聚成几个圈子围着钱槐、胡小四、蒋兴三人吹牛,或坐,或站着的四十多名奴仆子弟都是嚯的站直,纷纷跪地向贾环行礼,口中叫道:“奴才见过三爷!” 贾环皱皱眉头,做个手势,朗声道:“都起来。从今以后,见到我不准用跪礼。再来一遍。” 一个只知道跪在地上的人,是不能担当大任的。他要的是精英管事团队,不是服侍主子的奴仆团队。 四十多名家生子,年纪小的只有六岁多,年纪大的刚好卡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上,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再各自弯腰向贾环行礼,“奴才见过三爷!” 贾环再次伸手示意,“都免礼。等几天,所有人都到齐,我们举行贾府第一期管理培训班开班典礼。” 黄埔军校,当年前四期的精英们戎马征战,立下赫赫战功。他不要求这批人有这样的水平、素质,但是至少要帮助他横扫贾府,掌握贾府的权力。甚至扩张贾府的商业业务,对外拼杀。 家生子们不明所以。站在队伍中的一名马脸少年安静的听着环三爷的讲解培训班要培训的事宜。心中发誓要混个出人头地来。他的名字将很快被同学熟知:江兴生。 贾环先挑选识字的人,再接着点人数、分组、编队,指定各组负责人。安排打扫卫生,搬课桌椅子进来。一起在族学里吃过午饭后,正忙着时,留守在望月居的长随归趣过来回报,“三爷,有客人来见你。他们说是你在闻道书院的同学。” 贾环一听,当即高兴的笑起来,是叶先生和都弘派来的人到了。帮手来了。“走,回家里去。” … 望月居的外书房中,窗明几亮,陈设雅致。书房中,久别重逢的笑声阵阵。小厮奉了茶进来,一一分送给坐在梨木椅中的几人。 大师兄公孙亮一身白衣,丰神俊朗,气质温润如玉。中举之后,身上多了些意气风发,一扫往日的内敛、沉郁。喝了口茶,笑着道:“贾师弟,你这日子逍遥啊!” 公孙亮九月份回密云县,待到十二月初才返回书院一趟,听闻叶先生说贾环来信,便来京城中。他正好要拜见恩师(张安博)。 贾环就是一笑,“大师兄笑我不是?文谦家里不比我这里差。” 同来的许英朗、柳逸尘、张四水都是笑起来。许英朗道:“子玉这是黑我啊。” 许英朗前些日子就回了闻道书院。正好快到年底,听闻贾环要给族学请一位塾师代课一段时间,就自告奋勇的来了。而柳逸尘、张四水则是来帮贾环管理培训班的。 几人都是大笑。 贾环问柳逸尘:“咸亨商行正在忙着研制烧瓷器的事情,你怎么又空来我这里帮忙?”柳逸尘是咸亨商行的“三巨头”之一。 柳逸尘家里世代在大兴县当吏员,本身童子试三关中的第二关府试未过,这时笑笑,“院首,我还是想在你身边做事。都弘、姚纬他们两个顶的住。” 他看得分明,咸亨商行的前途,很有可能只是局限在书院。如果要谋求更大的发展,跟在贾环身边是最好的方式。至于读书,他不想再读了。 贾环沉吟了片刻,目光投向张四水,“四水,你呢?”张四水在救灾中是立了大功的,性格沉毅、勇猛,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对张四水很亲厚。 张四水朴实的笑笑,“贾兄,我看我自己也不像是读书的料子,跟着你做事来的痛快。我们出来的时候,纪澄那小子也想来,又担心你骂他,最终没敢来。” 贾环笑着摇摇头,“那小子…,总算明白点事理。”接着,欢迎道:“你们能到我这里来,我欢迎至极!你们俩就住在我这里。具体的事务,我们明天再谈。” 在国朝,读书科举这条路是最快、最好提升自己地位的办法,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不能强求。其实,书院这些同学错过了最佳进学时机啊!北直隶提学副使沙提学已经卸任。若是能在雍治八年过府试,最后一关院试预估不难。 而随着山长的官越做越大,北直隶新任的提学官只怕会选择敌对派系的官员。否则,庙堂诸公难道眼看看着山长的势力滚雪球般壮大吗? 许英朗性子开朗、活泼,开玩笑道:“子玉这是什么道理?你安排他们俩住你这里,要我住在自己家里当塾师啊?” 贾环笑道:“你要住我这里,我当然欢迎啊。”许府就在城西,距离四时坊不是很远。许英朗肯定是住自己家里更舒服。以他秀才的功名,教授贾家那些子弟的学问足够了。 众人都是大笑。 说笑着提起大家到京城中来还没有去拜访山长,便由贾环带路,前往山长位于大时雍坊的新居拜访。 山长到京城之后原本住在驿站中。领了新的差遣后,自是离开驿站。世兄张承剑手中有一笔银子,再加上人情往来,在京城内城中置办一套小院足矣。 贾环和张承剑私交很好,连他的小妾都见过。他买下住宅后派了仆人来给贾环送信,告知地址。 离开望月居时,贾环去后院里换了一套衣衫,提笔给宝姐姐写了一封信,让晴雯送过去。他这些天有点忙,没去见她。不过许英朗、柳逸尘、张四水三人的到来,他马上就回空闲下来。 互有好感,不代表人家姑娘是你女朋友。是女朋友不代表她最终会是你的妻子。 他很愿意和宝姐姐保持着联系、互动,将这份纯洁的革命友谊再升华一下。 … 下午时分,晴雯从望月居里出来,手里拿着贾环写的信。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 三爷的信并没有封起来。她和如意两个现在可是认识字的,但这些认识的字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她们俩看了半天都没明白。 望月居距离梨香院并不远。晴雯一会就走到。从西厢房进去,遇到香菱。香菱跟晴雯一起学过字,笑着道:“晴雯,你来找我家姑娘吧?姑娘在屋里做针线呢。” 晴雯和香菱同岁,笑兮兮的道:“三爷叫我来给宝姑娘送信。”跟着香菱到里间里。就见宝钗穿着蜜合色的棉袄,葱黄绫棉裙在炕上做针线,杏眼明丽,俏脸如玉,充满闺中女儿的风情。 晴雯将手里的一副字给宝钗,说道:“宝姑娘,我家三爷说写了一副字,叫姑娘看看字写的怎么样?” 宝钗就笑起来,心中微动,好奇的道:“我看看。” 贾环写的字是诗经中的一首名诗,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白话文的意思是:芦苇茂盛,露水如霜,我心中的伊人,在河水之旁。下面的句子,是反复的咏叹,对美好爱情的执著追求和追求不得的惆怅心情。 宝钗秀雅的抿抿嘴,雪腻的香腮上之上不自觉的浸染着一抹酡红,美丽无端。贾环不是要她评论字的写的怎么样,而是借诗经的句子来表达他的情感。 诗经的句子,圣人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写在纸面上是无妨的。但这样看她怎么理解。她的理解是环兄弟在向她表达爱慕之情: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如果是腊月九日那晚之前,她肯定是要生气的。可是,现在,况且是如此文雅的表达方式,她心中是羞涩多于恼怒吧? 宝钗轻声道:“晴雯,你先回去吧。我回头给环兄弟回信。”将一头雾水的晴雯打发走,又将香菱支开,独自到书桌边,看着贾环流畅、飘逸的柳体字,提笔回信: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随即,她精致绝美的容颜上浮起绯红,将这纸团揉掉。这一句情感表露的太过了。她哪能这样回复?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啊。 宝钗在书桌前久久的沉吟着。(未完待续。) ... 第两百章 反扑(上) 大时雍坊位于京城内城南的宣武门和正阳门之间。隔着西长安街就是小时雍坊。这是京城内城中的黄金地段。一般大臣都喜欢住在位于皇宫西南向的大小时雍坊。因为这里距离西华门和南边承天门比较近,进宫上朝都方便。 张承剑在大时雍坊里买下一处两进的小院花去近800两银子。而外城中等同大小的院落只要240两银子左右。 贾环、公孙亮、许英朗、张四水、柳逸尘五人坐马车抵达张府时,才下午四点许。 张承剑得了仆人的通知,结束会客,招待着贾环、公孙亮几人,又打发老仆去都察院告知父亲一声。 张安博晋升右副都御使后,此时正在都察院处理公务。贾环知道山长还在复查李大学士儿子当街杀人案,目标直指左副都御史严繁龙。但这些官场上的内幕自不能当众聊。 话题转到庞泽等人身上。他和何幕僚、左师爷、田师爷六人留在遵化处理顺天府、永平府兴修水利的事情。而山长卸任顺天巡抚,他们这些幕僚自然是要撤回。 厢房的明厅中,公孙亮兴致勃勃的道:“庞士元回来的正好。我们书院的同学的聚一聚。” 许英朗支持道:“行啊。听说卫神童在家里,可以叫他一起来。” 贾环就笑,“等定下来,我派人给他送封信。”大师兄对召集同学聚会很有兴趣。他当然是支持。 … 在张府中夜宴尽欢而散。贾环回望月居后,安排张四水、柳逸尘住下。第二天一早,贾环起来洗漱后,晴雯服侍着他吃早饭,笑吟吟的娇俏模样。 贾环慢条斯理的吃着汤包,多汁味美,微笑道,“晴雯,有话就说啊。我一会要去外头和同学商议族学里的事情。” 晴雯抿嘴一笑,说:“三爷,宝姑娘昨夜里打发香菱来说,你的那副字,写的不好看。” 贾环愉快的笑起来。宝姐姐是瞎说啊。他昨天虽然时间紧,用的是柳体,不是他下科场时常写的颜体,但写的飘逸、流畅,和“不好看”是不沾边的。 贾环笑着道:“我知道了。”他的字送到,而宝钗又不生气,这就是成功的。 晴雯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贾环,噗嗤一笑,笑靥如花,道:“三爷,你是不是对宝姑娘有意啊?” 贾环微怔,晴雯挺聪明的啊。想着和宝钗的事情,嘴角不自觉的浮起一抹轻柔的微笑,转移话题道:“晴雯,你那么聪明干什么?给我添一碗南瓜粥。” 晴雯咯咯娇笑,接过贾环递来的碗,“哦。三爷,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她就猜着是这么回事。下午的时候她虽然是一头雾水,但宝姑娘大晚上打发香菱来说一句:字写的不好看。这里面岂能没有点猫腻? 贾环笑一笑。他已经决意留下来,在感情上不用紧闭心扉。和宝姐姐互有好感,令他心情极好。但这只是开始,距离确定相恋、感情稳定还有一段距离。 他还要努力。 … 上午时分,贾环见客房里的张四水和柳逸尘还在醉酒中,预估着许英朗也差不多。他昨天是山长照顾,只喝了一杯酒。便到外城南城正东坊的沙府上拜访沙胜。 坐着马车,刚出荣国府北街,在四时坊的坊道上遇到贾琏。贾琏正从街道中的一家名叫“信丰当”的当铺中出来。贾环不由的有些奇怪,下车和贾琏打招呼。 贾琏现在对贾环是“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的态度。但贾环当面,他不可能不卖贾环的账。两人在街道边客气、空泛的寒暄了几句。 贾环隐晦的问道:“琏二哥最近手头有点紧?”贾府现在还没有没落。接着明年就是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琏怎么要到当铺里来? 贾琏一听,就知道贾环误会了,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贾府自家的当铺,我年底过来盘账。” 贾环释然的笑起来,随口问道:“生意如何?”他和仁和书店的老板吕承基聊过,现在晋商、徽商的票号汇兑天下。银票大行其道。但当铺这种作为最基础的金融服务业的支点依旧有生存空间。 贾琏叹口气,摇头道:“一年下来只几百两银子的利。聊胜于无。” 贾环便点点头,和贾琏道别,坐马车往城南而去。 贾琏看着贾环的马车消失在坊道尽头,轻轻的摇头。林之孝已经给他说过贾环在族学搞的管事培训的事情。但他以为,搅动下府里局势不是坏事。最着急的应该是赖大吧?他和父亲贾赦说起过,静观其变。 贾环抵达南城正东坊的沙府。大抵京中的官员都知道赋闲在家的沙提学要升官,其时门庭若市。不过,贾环很快就见到沙提学。 书房精雅、通透,飘散着墨香。 已经卸任的北直隶提学副使沙胜,听贾环说完课业、最近的情况,笑呵呵的道:“张伯玉打的好算盘啊。可我不得花时间跑官吗?” 贾环就笑起来,喝着茶。山长早就和沙提学书信沟通好。 沙胜微微沉吟一会,道:“按你的法子也行。你过两天把笔记送来吧。” 贾环起身,笑着道:“谢先生!”他目前要处理族学里的管事培训班事宜,不可能天天来沙府来求学。 而且,他学的比较斑驳。先从业师林举人学四书。再跟着骆讲郎骆宏学诗经。在书院里学习四书,叶先生教授他八股。又师从原白檀书院的山长、进士何先生学诗经。前段时间又跟着山长重学四书。 所以,贾环是打算将他的笔记整理好,然后请沙提学帮他修改、校订一遍。他再一一学习。沙提学两榜进士出身,在经义上的水平自是不用怀疑。 沙胜捻须轻笑,点点头。他对贾环此子很看重。见他没忘记学业很是满意。 … 和沙提学约定好教授的方式,贾环的注意力和精力便全部投放到族学中来。整理笔记的事情,他每天晚上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做。稍微拖延两天亦是可以。 族学之中,贾环先安排许英朗代课,教授贾家子弟蒙童课业。然后,与张四水、柳逸尘一起主持贾府第一期管事培训班的开学典礼。计有学生六十二名。 开班就是为期一周的“贾氏军训”。列队、报数、分清左右、选队长、站军姿,走队列,跑圈,培养服从意识,团队意识等等。贾环早早的就将培训计划下放到张四水、柳逸尘以及各队队长的手中。 利用这个空隙时间,贾环要解决三个问题。 第一,后勤问题。因族学里多出的人数,午餐和晚餐以及茶水都不够用。贾环在贾家其余的六房中招了三名厨娘,负责烧饭、烧水等事宜。粮食、蔬菜、肉类的采办事宜走贾府的通道。贾环这里挂着的可是贾家族学的牌子。贾家要承担费用。 第二,要解决场地问题,一间讲堂里安置六十二人,很有点吃紧,更别说贾环想要分别教授他们不同的商业技能。贾环让柳逸尘暂时负责这件事。 东庄镇上隶属于砖窑的建筑队在盖房子上很有心得,都是熟练工,分工协作,速度极快。贾环出面将族学隔壁的一间院子买下来后,柳逸尘便协调建筑队过来施工。 第三,编写教材事宜。算术、钱粮、管理、经商这些,都得有个初级的课程,很多高端的理论是不适合的。要教一些浅显的,立即用的上的东西。 再者,很多家生子都是不识字的。要补课教授认字。好在张四水是童生功名,教这个不难。贾环采取的是教、学、帮、赶、超结合的办法。 同样的,管事培训班会采取末位淘汰的办法。只有严厉的考核、竞争、荣誉,才能筛选出优先的人才,才能激发出人的全部潜能。 族学便是在一片忙碌中走过这几天的时间。族学里的动静,宁荣街这边早就传开。因为即便是经过贾环简化版的军训内容,仍旧是口号震天,学生的精气神大有改观。想不被贾家上下注意都难。 贾环去了一趟城南向沙提学提交他的课业笔记后,回来后再次忙的脚不沾地。许英朗教授童子课业实在太轻松,进贾环这边搞的热闹,也过来帮忙。 皇周的钦天监选定日期,颁示天下。腊月二十一贾家族学放年学。当然是贾家子弟放学。管事培训班这边才刚起头,并不放假。在此次考核中,贾家子弟考核成绩最差的三人被贾环宣布开除族学。其中就有重新回来的金荣。 下午时分,天下着下雨,淅淅沥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贾母上房处。贾母在偏厅里和孙儿、孙女们说笑、解闷。王熙凤、李纨、宝钗、宝玉、黛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都在。笑声阵阵。 这时,大丫鬟翡翠进来回报:赖嬷嬷过来串门。 贾母心情很好,笑呵呵的起身,吩咐道:“你们姐妹一块玩笑,晚上都留在我这里吃饭。”带着王熙凤、鸳鸯到隔壁的小厅里和赖嬷嬷说话。(未完待续。) ... 第两百零一章 反扑(下) 因下着小雨,小厅中光线有些微暗。赖嬷嬷的年纪比贾母还要大,满头银发,穿着体面衣裳,笑呵呵的和贾母见礼。 贾母笑着让鸳鸯给赖嬷嬷搬了个凳子来。 “到底是老太太体谅人。我厚着脸皮坐了。”赖嬷嬷笑说着,颤巍巍的坐在矮凳上。 贾母呵呵笑着。她人老了,喜欢听顺耳的话。 鸳鸯带着丫鬟们奉茶、添碳,小厅中渐渐的温暖起来。 王熙凤头戴金色的抹额,身上富贵之气浸染,坐在铺着秋香色金钱蟒坐褥的木椅上,笑孜孜的从平儿手中接过茶,细口抿着。 赖嬷嬷话里有话啊。其实,赖嬷嬷这个时间点过来怕是有事。老太太多半猜到,但不接口问。要是小事,估摸就会帮她给办了。 赖嬷嬷先和贾母聊了一会家常话,乐呵呵的把场暖起来,然后叹口气,道:“老太太,有桩事,我说了你当趣闻听。今天听赖大说,坊里东头住着的一个金家媳妇要上吊。说是儿子给府里的族学开除,丢了脸面,也没了前途。唉,可怜呐。” 王熙凤眼睛眯了一下,低下头看着茶杯,掩饰心中震惊的情绪。族学是环哥儿负责的,这谁不知道?赖嬷嬷不知道?她竟然会在老太太面前说这话,告环哥儿的状。今天这事大了。 贾母忙问道:“最后是怎么着?” 赖嬷嬷道:“救回来了。和东胡同里住着的璜哥儿家带亲。” 贾母是什么人,当即不再接口,喝着茶。 赖嬷嬷看贾母一眼,再下猛料:“老太太,我听说是环三爷在族学里搞了个新的学规,开除了不少人。金家小子就给开除了。 三爷又额外招收了许多家生子的子弟进去读书。叫做管事培训班。有六十二人。据说将来都是要当府里的管事。我还纳罕,府里将来哪有这么多管事的位置?” 贾母脸色微微沉下来,沉吟着。 赖嬷嬷心里轻笑,喝着茶,不再言语。 王熙凤听的明白。环哥儿是把族中的子弟开除,然后招家生子的孩子,培养管事。这不是乱搞吗?怕是要惹老太太不高兴。 容貌清俊的平儿站在王熙凤身边,心里感叹:环三爷的麻烦大了。要说管事培训班能改变府里的权力格局太夸张、太假。一帮子没经历事的子弟能做什么?但是三爷表现出来的目的太惊悚。这是要夺权啊!老太太断然是不许的。 站在贾母身边的鸳鸯心底担忧的叹口气:三爷哟,真是个能搞事的主儿。这才负责族学才几天?满打满算就13天。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贾母吩咐道:“鸳鸯,你叫环哥儿来我这里一趟。” 鸳鸯应了一声,“嗯。”带着两个小丫鬟往贾府里的望月居而去。见着晴雯、如意两个大丫鬟才知道环三爷还在族学里,打发了长随归趣去请。 … 贾环正在族学教室里教授学生们数学、记账知识。此时,来自东庄镇砖窑的建筑队已经建好六间红砖瓦屋。 作为理工科出身的他,在数学上是强项。而物理、化学这些知识,他大部分都还给老师了,剩下的基础部分,他并不打算在培训班讲。 这些知识,一个是培训班的学生没什么用。另一个,是其中一些理论有点惊世骇俗。比如牛顿三大定律,万有引力、日心说等。 贾环得了通知,将课堂交给柳逸尘,回到望月居,带着晴雯,跟着鸳鸯往西路贾母上房而去。一路上小雨点点。贾府内的园林、院落、屋舍都有些朦胧。 贾环打着油纸伞,问道:“鸳鸯姐姐,老太太找我什么事?”他还一头雾水。 鸳鸯穿着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叹道:“三爷,你在族学里培养管事啊…”将赖嬷嬷的话说一遍。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平儿能看得出来的问题,她自然也看得出来。但是,她不大相信三爷有夺权的企图。而从老太太的丫鬟的角度来说,她是不希望三爷和老太太发生冲突。 贾环微微沉吟着,对鸳鸯点点头,没说话。他欠金鸳鸯一个人情。 跟在贾环身边的晴雯“啊”了一声,紧紧的抿着嘴唇,沉默着,表情闷闷不乐。 她是赖嬷嬷买下的丫鬟,孝敬给贾母的。又求了赖嬷嬷将她姑舅哥哥多浑虫收进来吃工食。她不记得父母、家乡,就这一门亲戚。她心里一直念着旧的。去年三爷端午节回来住在赖家,她还是去见赖嬷嬷了。可今天,这… 鸳鸯是知道晴雯的根底、始末,叹口气。这事闹的。 … 贾环跟着鸳鸯进了庭院中,恰巧见李纨正在厅中指挥丫鬟们准备摆饭。 李纨一袭元青色披风,身姿窈窕,葱嫩秀美的少——妇,见贾环、鸳鸯、晴雯进来,笑道:“这巧了,环兄弟也过来用饭?姐姐妹妹们都在偏厅里。我给你留个座。” 感受着李纨的善意,贾环解释道:“老太太找我是有别的事情。用饭的位置,大嫂先不用给我留。” 李纨微微有些诧异,也不问鸳鸯、贾环到底什么事,点点头,“也行。”她在贾府内一贯是沾惹是非,只守着贾兰过活。 贾环跟着鸳鸯去贾母所在的小厅。偏厅这边的宝钗、宝玉、黛玉、史湘云、三春得了消息,都是好奇、惊讶起来。 宝钗和探春对视一眼,都是有些茫然。从外面传来的消息,貌似贾环不打算留下来吃饭,这说明老太太叫他来未必是好事。反而,有可能是问责。 她们俩几乎同一时间想到族学。族学最近实在是很热闹。她们在内宅都听到消息。 贾环当先一步进了小厅。鸳鸯、晴雯随后。小厅之中,贾母、邢夫人、赖嬷嬷、王熙凤四人坐着,平儿、翡翠、琥珀等丫鬟侍候着。气氛有点沉默。 贾环向贾母作揖行礼,“孙儿见过祖母。” 贾母神情淡淡的点头,径直问道:“环哥儿,最近族学里可有什么事情?” 贾环眼角余光扫过坐在矮凳上的赖嬷嬷,心里哂笑一声。赖嬷嬷真是隐忍啊。今年五月份,他在宁国府整到赖升的时候,赖嬷嬷心里就对他很不满吧? 贾环道:“回祖母,孙儿负责族学之后,开除12人,其中有6人的父母前来求情,我重新允许他们进入族学读书,再招募族中子弟人。族学中总计有贾家京中八房子弟47人。预计春节后还会有族中子弟前来读书。今天放族学,我分类考核,开除了成绩最差3人。” 贾环用数字说话,说的非常清楚,贾母脸色稍缓,轻轻的点头。若是族学中有四十多人,年后还要继续增加,这人数就有点多了。开除成绩最差的3个。不算什么。 贾环接着道:“圣人有言,有教无类。因而,孙儿针对两府的家生子招手了六十二人,意欲将他们培养成管事,将来好为两府中效力。” 贾母不说话。 到了关键地方了。王熙凤插了一句,笑吟吟的道:“环兄弟,你说培养管事,将来能不能当上管事,谁说了算?” 王凤姐这个助攻来的好。贾环洒然一笑,“自是老太太、大伯、父亲说了算。” 贾母脸色缓下来,笑呵呵的道:“外头的大事,自是你大伯、你父亲管着。你这个哥儿,我一年都听不到你说几句恭维话。原来也是能说会道。” 小厅内沉默的气氛陡然消失,陪着的丫鬟、婆子们都是符合的发出笑声。老太太开环三爷的玩笑,你能不跟着笑?有没有点眼力劲儿? 赖嬷嬷违心的笑了几声,点明道:“三爷,按理说我不该多嘴的。听外头说你在族学里威福自用,只招为你效力的管事们的儿子,今儿听你一说,全不是那么回事啊!可见是我误会了。” 赖嬷嬷这是故意反话正说。她是在指责贾环。潜台词是指责贾环拉帮结派,搞小圈子。 贾环没兴趣和赖嬷嬷不阴不阳的说话,反呛道:“赖嬷嬷的确是误会了。我贴出的招生简章,竟然没有赖家的子弟来报名。原来症结是在你这里。 教书是一份很神圣的工作。天底下没听说不尊敬先生的道理。族学是为贾家、宁荣两府培养人才的地方,不是用来争权夺利的名利场。这是我要奉劝赖嬷嬷你的。 我已经在招生简章中明确的说明,是所有的贾家子弟、所有的荣宁两府的家生子都可以来族学学习。难道赖家自认为不是我贾家的家生子?” 赖嬷嬷一张老脸给贾环说的变了色,再也坐不住,扶着身边的丫鬟站起来。她也是见过风浪的人,说道:“三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赖家世世代代服侍着主子,那时还没你呢。 三爷既然如此说,我回去教训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派家里的子弟到族学中学习,望三爷用心教授。” 贾环讥讽的一笑,拒绝道:“赖嬷嬷说晚了。我的管事培训班已经开学。等一下期吧。” 贾母见气氛僵起来,调和道:“好了,环哥儿,赖嬷嬷年高德重,服侍过你爷爷辈的主子。你少说两句。”又劝气着的赖嬷嬷坐下。小丫鬟换了热茶给她吃。 贾母已经听的明白:贾环是面向所有的贾家家生子招生。但赖家和贾环不对付,没有派人去,而是到她面前去分说这件事。这样看,贾环并没有夺权的意图。这让她心中很舒服。 当然,她心中依旧有些顾虑:贾环教出来的学生,以后不得听他的? 贾母缓缓的道:“环哥儿,你族学的人数太多,府里供起来怕是有些难。要控制下人数。”(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二章 顶住反扑 贾母的想法:是希望控制贾环教出来的学生的人数。两府加起来近两千人,贾环能影响二十几三十几个人,关系不大。谁能管事,谁不能管事,她说了算。 她有办法钳制、处理、消化。执掌贾府这么多年,她有这样的自信、手腕、能力。 贾环一听就懂贾母的意思。 贾家族学的运作模式: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 贾家有官爵的就三人。一品爵一等将军贾赦,工部员外郎(从五品)贾政,原贾珍三品爵威烈将军,现贾蓉四品爵明威将军。贾琏的同知是捐的官,没俸禄。 贾赦一等辅国将军的俸禄银700两,米700斛(350石)。现国朝粮价平稳,1石大米卖6钱银子。折银合计910两。由此可见,只贾赦的年俸,就足够原族学的用度。 而贾环将族学扩大了三倍多,一年用度不过500两银子。要说贾府供养有困难,这是有点扯的。所以,贾母话里的重点并不是在供应困难,而是在后面一句:要控制人数。 赖嬷嬷嘴角带着不易觉察的冷笑,喝着茶,看了贾环一眼:如何?老太太到底还是向着她的。 只要贾环的管事培训班人数消减,那就无法威胁到她大儿子赖大的大管家地位。 赖家能有今日的地位,究其根本原因,不是她会来事,也不是她的儿子做事勤勉,而是主子的恩典。宁国府那边就算了,蓉哥儿怕事。荣国府断不会那样。 鸳鸯站在贾母身后,隐蔽、担忧的瞟贾环一眼,她真怕三爷和老太太闹起来。她心里还是有些公心的。三爷是在为府里培养人。那些管事用不用,还不是老太太说了算! 站在鸳鸯身侧半步的翡翠心中有些感叹。三爷这会儿难的!她和晴雯的关系不错。 同为贾母房中的丫鬟,和翡翠站在一起的琥珀为人有些势利,现在三爷身份、地位都上来了。她自是不再敌视、轻视。这时心中想道:到底是赖嬷嬷老辣。 晴雯在椅子后排站在,低着头。她很聪明,知道虽说是老太太说话,但摧毁三爷这些天“心血”的,是对她有恩的赖嬷嬷。心中异常难受。一头是三爷,一头是赖嬷嬷… 王熙凤微微一笑,侧身从平儿手中的托盘里端起茶杯,轻轻的抿着。看好戏呢。她心里是不信贾环会束手无策。鸳鸯在路上未必没有给贾环透露消息。 不说鸳鸯,换她去,换她身边的平儿去,还不是一样会给他透露消息?这是府里的大势!环三爷今非昔比,阖府上下,谁不愿意和他处好关系呢? 但老太太经历了多少风浪?总归,接下来的应对应该会很精彩。 贾环来的路上心里早推敲了一些方案。这时,有的放矢,一脸诚恳表情的说道:“老祖宗明见。族学里原本供应30人左右,一天两顿饭,供着热茶。孙儿问过林管家(林之孝),一年有150两银子就尽有了。 现在添了这么些人,花销用度确实增大。因而,孙儿的想法,第一,节约办学。每顿饭不必吃的那么好。能吃饱,有力气读书即可。我在书院时天天吃盒饭。族学是读书的地方,不是混吃喝的地方!” 满屋子人都是心中微微一凛。贾环话里有一股昂扬、凛冽之气。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贾环接着道:“第二,族学的银子来源要靠大伯、父亲的俸禄。孙儿不才,主持东庄镇重建时,对经商、买卖略有心得。因而想请老祖宗调拨个铺子给我。经营所得,除去往日上缴的数目,剩余的都可投入族学中,保管不会短了族学的用度。” 贾母给贾环一番话说的有点无语。贾环这事实,道理讲的很明白,她都不好拒绝。但她心中的担忧并非是这个。 赖嬷嬷不屑的笑了笑。人人都说贾环聪明,看来,处理人情世故,不过如此。这番话于事无补。 赖嬷嬷刚这样想完,耳边就听得贾环继续道:“还有件事,孙儿也要向老祖宗回明,免得总有些人在老祖宗面前瞎说、聒噪。 管事培训班,一期时间大约为半年左右。学成之后,就可以给府里做事。俗话说:吃谁的粮,给谁当差。班里的学生,吃的是贾家饭,听的是老祖宗、大伯、父亲的话。 我纵然算是他们的老师,和他们有这层关系在,也比别人亲厚些。但他们都是我贾府的家生子,身家性命、前途命运都是由老祖宗、大伯、父亲来决定。我是只管教书,按照管事的标准来教。但并不管他们提拔、差遣。这一层意思,望老祖宗明鉴。” 贾母脸上顿时就露出笑容,心中舒畅,环顾左右,笑道:“看看,我没说错吧?环哥儿果然是能说会道。这道理啊,说的我都不得不同意。” 屋内的丫鬟、婆子都附和的笑起来。 鸳鸯给贾母奉上温茶,鹅蛋脸上笑盈盈的,心里叫声好。三爷这番话说的在理,说到老太太心里去。 赖嬷嬷心里得意之情荡然无存,嘴角抽了一下,听着屋子里的笑声倍感刺耳。她自是听的懂贾环话背后的意思。 第一,为期半年,贾环是无法施恩给那些家生子的。这点时间够什么? 第二,家生子的身死都由主家决定。不可能有人敢违背主子的意思,反而去投靠贾环。 这两点就戳破了她在老太太面前对贾环的指责。她的企图落空。贾环的管事培训班还要接着办下去。 “咯咯。”王熙凤咯咯娇笑,凤眼妩媚,风流娇媚的人——妻范儿,“环兄弟,你在书院里时吃了苦的。族学现在人太多,府里供应有困难。但可以先从其他地方挪用银子过来。不会教你为难。不过,接下来就要看你的经营手段了。” 王熙凤这是帮贾母把话给圆回来,润滑着屋内的局面、气氛。同时帮贾环要利益。贾环刚刚顺着杆子爬,找贾母要一间商铺用来经营。左右逢源。 贾环就笑着道:“谢风嫂子支持。我既然负责族学,一年就只要150两银子。剩下的我自己解决。” 贾母微微点头,环哥儿要是不使性子,说起来话真是令人舒服,笑着开口道:“环哥儿你看中哪间铺子了?” 贾环也不客气,道:“我前两天听琏二哥说坊中那家‘信丰当’是家里的产业。一年只有数百两银子的利。我愿每年缴300两银子给府里的银库。其他的收益,用于族学中。” 贾母笑呵呵的道:“你倒是有自信。好。既然如此,你去和外头商量着办。” 贾环道了谢,告辞出来。 赖嬷嬷看着贾环出去的背影,表情沉郁,心中难受。她这一回,不仅没有把贾环告倒,反倒是让贾环平白的多负责一个当铺。 并且,她和赖家算是公开得罪了贾环。这对赖家而言,怕是很不利。因为,阖府上下的人都愿意和贾环处好关系。 … 一场风波消散。以贾环顶住赖家的反扑略有收获而告终。小雨在空中飘散,浅浅的夜色缓缓的笼罩在屋檐、院落中。 王熙凤带着平儿,和鸳鸯一起出来送贾环。她是府里的管事媳妇,刚在贾母面前说了要挪其他的银子帮贾环,自是要做下面子功夫。她知道贾环有银子。 蓉小子赔了贾环不少,她丈夫琏二爷赎回蜂窝煤三成股份,花了7千两银子。她为求贾环原谅,赔了8千两银子。 王熙凤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身姿丰盈,细腰酥胸。装扮的细致的容颜,在傍晚的夜色中,粉光脂艳,充满了明媚动人的少——妇风情。笑吟吟的道:“环兄弟,你想要我挪多少银子先给你用?” 贾环莞尔一笑。王熙凤今天帮他说了几句话,助攻得恰到好处。三个月前,他和王熙凤拉了清单算总账,她现在不敢再和他搞对抗了。话说,现在看王凤姐还真是顺眼许多。 贾环道:“凤嫂子看着办吧。先挪200两银子我用着。等当铺那边有利了,我还给你。” 王熙凤娇笑着应下来。贾府现在有钱。200两银子挪动一下,不费事。她倒不奇怪贾环有钱还要用府里的银子办族学的想法,谁不想多捞些呢? 贾环哪里知道王熙凤的想法?他倒不是捞钱的想法。而是公是公,私是私。当然,他是花着贾府的钱培养自己人。从某种意义山说,这叫“扛着红旗反红旗”。 鸳鸯身姿高挑,一袭淡青色的对襟褂子,怡然一笑,道:“三爷,我就说你没有夺权的意图,赖嬷嬷是冤枉你的。”赖嬷嬷只怕早就恨着三爷,今天是借着族学开除金家子的事闹腾着来告刁装。 贾环微微一笑,鸳鸯把他想的太好了。其实,赖嬷嬷今天对他的指控算是事实。 他确实要主导贾府。他现在在族学里的计划,是当做基本盘来培育的,绝非他刚才在贾母面前说的那么谦恭、温驯。他会在身边聚拢起一批自己人。 但他的夺权计划并不是暴力的、革命似的自下而上推到重建。而是采取更为温和的一种方式:扩张影响力。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最先触动的就是贾府奴仆界的大佬,赖家的势力。赖家会反扑是正常的。 以他举人的身份,不可能在明面上主导贾府。所以,贾母会相信他的话,不认为他有夺权的意图。贾府,说到底还是贾母、贾赦、贾政三人说了算。但,如果贾环能影响到这三人的决定呢? 当然,这需要时间,以及贾环自身地位、实力的提升。 现在只是个开始。 他雍治8年时,在贾府内的冲突,不过是自保。那是自卫反击战,现在是攻击战。 … 贾环带着晴雯,和大家一起走进偏厅中。贾母等会要在这里摆饭。李纨、宝玉、宝钗、黛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都在。 王熙凤、平儿、鸳鸯是来帮忙的。贾环则是来见见府里的姐姐妹妹们,说会话。(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三章 默契、学问、同年 偏厅之中,一屋子女孩们,再加上各自的丫鬟,香气袭人,时而笑语。进入其中就像是进了女儿国。当然,宝二哥这个骚年在花丛之中是异常显眼的。 见众姐妹的目光看过来,贾环微笑着一一致意,然后坐到探春、史湘云身边。探春的丫鬟翠墨给贾环上了茶。 贾环正好和宝钗面对面。她今天穿着见鹅黄色外衫,明雅秀丽。宝钗含蓄的轻笑,点一点头,拿起茶杯抿茶。心中明快的情绪浮起来。 贾环微微一笑,享受着这种心照不宣、轻快的微妙情绪。他是不能坐到宝姐姐身边去的。宝姐姐是大家闺秀,脸嫩。 “环哥儿,你那族学的事情怎么样了?”史湘云问起贾环族学的事情,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都不时的插话。刚才探春、宝钗还暗自担心着。 宝玉坐在黛玉身边,见贾环进来,就浑身不自在。因为,贾环一来,除了林妹妹,姐姐妹妹们都喜欢和贾环说话、闲聊。 见贾环几人聊天,王熙凤笑呵呵对穿着元青色披风的李纨道:“珠大嫂,老太太一会儿就过来。” 李纨秀雅的轻笑,“嗯,都准备好了。”得了空隙,问着贾环,“环兄弟,你要留下来用晚饭吗?” 贾环就笑,“大嫂不用管我。我是进来和姐姐妹妹们说一会儿话。哦,这些天忙,倒是有关兰哥儿的课业没和大嫂说。大嫂现在有空暇吗?” 贾兰早早的给他说过李纨想要去拜访他的事情。只是因为族学的事忙,还没来得及和李纨细说。 “行啊。”李纨就是一笑,在丫鬟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手,和贾环到偏厅外的小厅中说话。 宝玉松口气,小声对黛玉道:“阿弥陀佛,他总算是走了。” 黛玉掩嘴吃吃娇笑。这话说的,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 … 进小厅,灯火明亮,可以看见外面院落里的雨丝与夜色混在一起,凄迷清冷。 李纨身姿窈窕,容貌秀美,有着十足的美少——妇风情,妙目注视着贾环,略显揪心。事关兰儿的前程,她很上心。 贾环沉吟了一会,对李纨道:“大嫂,兰哥儿的功课我考察过,还是很不错的。大嫂不用担心。我请的塾师是我在书院的同学,许英朗。生员功名。他父亲是翰林出身。他的学问很扎实。兰哥儿再读两三年,可以下场考县试。” 雍治八年在贾府中,他、贾兰、贾琮一起在恩师林举人门下就读。贾兰读书的进度本来就落后于他。等林举人离开贾府后,这两年贾兰的学问并没有大长进,进度在《孟子》。但贾兰对大学、论语理解的并不深刻。 贾代儒的四书水平就个战五渣,理解的似是而非,谬误甚多。而李纨应该没少在家教贾兰。但她对四书五经理解的也不透彻。这也正常。即便她父亲李守中曾任京城国子监祭酒(正四品),她毕竟是女儿身。 贾兰实际上荒废了两年多。可贾环并不好这么直接对李纨说。他这位大嫂,看着行事和和气气,与人为善,但内心里实则是个要强的性子。 李纨勉强的笑了一下,“嗯。”还要两三年才能考县试?县试只是科举的起点。她一听就知道自己儿子在什么水准线。 贾环笑着安慰道:“大嫂不要对兰哥儿失望。我是国朝最年轻的神童。兰哥儿落后我几年很正常。通常是十二三岁考县试,兰哥儿三年后也才十二岁。” 李纨一想也是,给贾环说的禁不住笑起来,那有这么自己夸自己的?心里知道她心急了,柔婉的道:“谢环兄弟,兰哥儿的学问日后要请环兄弟多多费心。” 贾环笑道:“大嫂客气了。兰哥儿是我的侄儿,我岂有不尽心的道理。大嫂不要着急。且让环哥儿在族学里学两三年。 等把四书五经学通了,我会推荐他去书院读书。那里有最好的先生,学问精深,又有同窗磨砺、切磋学问。兰哥儿只要肯努力,金榜题名不是难事。” 金榜题名的意思,李纨当然懂。贾环的意思是说保证贾兰一个进士功名。这不正是她所追求的吗?李纨心中感慨,又有些暖意,郑重的向贾环行礼,“谢环兄弟!” 贾环伸手虚扶,让屈身行礼的李纨起身,道:“快起来。大嫂这是做什么?兰哥儿有科举的天分,我自是会帮忙。” 贾兰中进士的事情,原书很明确。贾环这么对李纨承诺倒也不算是要她一个顺水人情。因为,贾兰若能到闻道书院里去读书,肯定会提前若干年金榜题名。李纨也不至于熬到油尽灯枯,等贾兰做官时,她却就死去。 李纨起身,感激的笑一笑,道:“兰儿读书,是我心里的大事。环兄弟当的起我这样谢一礼。”多余的话也没说。心中,是拿定主意的。 贾环就笑着摇头,宽慰李纨几句,进屋里和宝钗、探春、史湘云、迎春、惜春、黛玉说了一声,带着晴雯回望月居。 … 夜色渐沉。赖嬷嬷因族学在贾母面前告贾环的状的事情,在夜晚中传遍贾府、宁荣街。 宁荣街上的赖府中,赖嬷嬷在里屋里坐着,偶尔叹口气,丫鬟们烧着炭盆,在一旁服侍。赖大、赖升和赖大的儿子赖尚荣陪着说话。 见老娘又叹口气,赖升忍不住道:“妈,老太太这是给贾环的话给骗了啊。您当时在场,怎么…” 赖嬷嬷道:“怎么没说?疏不间亲啊!”老太太明显更信贾环的话多一些。 赖升无语。 赖大沉稳的道:“娘,也没那么吓人。我们家世代在府里当差,在老太太面前还是有些脸面的。环三爷能把我们怎么样?且先顺着他就是。” 赖嬷嬷轻轻的点头,“这是正理。只是,我这心里一直悬着啊!”她隐约听说环三爷和琏二奶奶算过账,把几年前在府里受得委屈都讨回去了。 她大儿子说的,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给府里当奴仆,听上头主子吩咐就完了。怕就怕,环三爷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 贾府东路,贾赦将回家来的儿子贾琏叫到跟前,问着今天赖嬷嬷告状的事情。 精美的小厅中,丫鬟们都下去了。就贾赦和贾琏两人。贾赦在桌边喝着小酒,贾琏站着回话,将从凤姐儿那听来的话转了一遍,道:“父亲,这事和我料的一样。赖大果然坐不住。” 他负责在贾府外头办些琐碎的事务,经常和赖大等人打交道。他心里对赖大倒没什么想法。不过,今年五月份的时候,见识到贾环在东府里的威风。一干管家,贾环吩咐的话,私下里也不敢打折扣。 他这时才有点回过味来,他是贾家的主子,而赖大等人是奴仆。礼遇,是恩典。不客气是常态。贾蓉、贾蔷等人叫赖大“赖爷爷”,真是有点刺耳。 贾赦轻轻的笑起来,咂口酒,“你觉得环哥儿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 贾琏就笑了一下,“环哥儿那脾气…,不是个谦恭温良的。不过,府里的事情,还是父亲和祖母说了算。他也闹腾不到哪里去。让环哥儿搅合搅合未必是坏事。” 贾赦点点头,微微一笑,神情略显阴鸷。因为,他看到了敛财的机会。 … 赖嬷嬷告状的事情,被即将到来的春节覆盖。除了当事人,茶余饭后,府里的丫鬟们凑在一起嘀咕、说笑几句。 鸳鸯、翡翠、琥珀、平儿、袭人几人就聚在鸳鸯屋里谈起过此事:赖嬷嬷想找三爷的麻烦,真是打错算盘啊。 腊月二十四,小年祭祖之后,空气里的年味越来越来,贾环去沙胜府上将他四书五经的笔记拿回来。上面已经写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都是沙提学的批注,纠正,理解、观点。 贾环和王熙凤拿了200两银子,用于族学的用度,又接受了四时坊中的当铺。和吴朝奉吃过一次酒。贾环打算先保持着当铺的原样,等他腾出手来再运作。他是准备将当铺当银行来运作。他在贾母面前只是虚晃一枪。 而族学运营费用,他另有计划。这两天他已经吩咐钱槐、江兴生去购买鸭蛋,准备制作一批皮蛋,让管事培训班的学生去卖。任何培训,都不及实践来的成长的快。 江兴生是一名马脸少年,今年十六岁,是贾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府里当差。做的是辛苦活,家中贫穷,下面又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为人聪明,沉的下心,肯用功,是个好苗子。 贾环安排管事培训班在腊月二十五放假。许英朗、张四水、柳逸尘他们都得回家过年。族学这里并不关门,要学习的学生,可以在假期前来。互帮互学。首先要解决的是识字问题。实际上,族学有饭菜供应,不来的都是家境比较好的人家。而这种人不会很多。贾环也要借此淘汰一批学生。 态度,永远比能力、天赋更重要。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二十六日下午,贾环正在内书房中编写教材时,晴雯进来说,“三爷,外头传话进来,说你的同年来找你。喏,这是帖子。”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他住在荣国府内,同年哪里知道?这就像很多同学不知道彼此的家庭住址一样。只有关系好的人才知道。 贾环接过晴雯手中的名帖,先没有看,而是笑着道:“还纠结啊,晚上我陪你聊会天。”晴雯和赖嬷嬷的渊源,鸳鸯打发个小丫头来和他说起。他才明白他的大丫鬟怎么最近有心事。 晴雯抿着嘴一笑,点点头。 贾环打开名帖,是北直隶壬子年乡试第五名,经魁邢正来访。贾环、大师兄、罗君子和他、上官昶一起喝过酒。当即收起心中的疑惑,起身去外面和邢正见面。(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四章 抄书(上) 望月居的外书房中,温暖如春。窗外,则是寒风呼号。树枝给北风刮的作响。 贾环和邢正、刘逸喝着茶闲聊。 刘逸,字国山,原闻道书院的弟子、院首,雍治八年进学后,便离开闻道书院,前往京城中专门教授秀才的首善书院学习。他和贾环算是熟人。 邢正容貌普通,外面穿着淡蓝色的儒衫,再次向贾环致歉道:“贾兄,今日来的唐突,还望勿怪。实在是有件事需要你鼎力协助。” 贾环刚才迎到门房处,邢正已经致歉过一次。正常情况,到家里拜访确实要先下请帖约定时间。但同年之间,来拜访,也无须如此客气。 贾环心中微动,微笑道:“刑兄客气了。” 邢正向贾环拱拱手,正色道:“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大人(张安博)奉皇命复查李大学士第四子于雍治六年秋在京城中纵马杀人案一事已经有结果。左副都御使严繁龙涉案。此事贾兄可有耳闻?” 贾环点点头。他前两天和大师兄、卫神童、许英朗、庞泽等人一起喝酒聚会时,说起这件事。因为,山长查处严繁龙之后,要取而代之。 案卷在腊月二十一日京城封衙之前就已经上报到朝廷,严繁龙严左副都御史下狱。 邢正道:“此事看似为为寻求公平,实则是今上欲裁撤南书房。南书房是太祖设立,是改前明旧制,于朝政意义重大。我意欲联络同年反对此事。 贾年兄少年神童,名满天下,又是国朝百年世族子弟。请贾兄助我一臂之力!”说着起身,郑重的向贾环弯腰行了一个揖礼。双手举起一本奏章。 贾环哭笑不得,心里有种日了狗的感觉。刑老兄这是拉他一起作死啊。 如果他获知的消息没错的话:裁撤南书房是雍治皇帝的意思吧?所以,才有打击南书房最后一位大学士李高澹这一系列的行动。跟皇帝对着干啊?风险很高的。 而且,山长一系是受益方。他难道要签名反对自己的老师不成?这位刑老兄没有打听过他的情况吗?他是山长的幕僚啊。 贾环拒绝道:“刑兄,在下并不赞同你的理念。王文公(王安石)曾有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时移世易,改变未尝不可。因而这联名的事情,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邢正有些错愕的抬起头,看着贾环,“贾兄,你怎能…” 贾环坚决拒绝道:“请刑兄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就算不清楚这件事的内幕,他也不会署名。开玩笑,就一个同年的身份,一起喝过几次酒,就把前途都压上去?没这么脑残的搞法。 邢正感觉受到侮辱,站直身体收了奏章,气愤的道:“好,好。没想到你贾子玉是个趋炎附势之徒,贪生怕死之辈。我算是白瞎了眼。告辞。” 邢正怒气冲冲的离开。同来的刘逸站起身,苦笑一声,拱手为礼,“子玉,今日得罪了。” 贾环摆摆手,好奇的问道:“国山,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年纪虽然比刘国山小。而且刘国山曾经是书院的前辈。但他的功名比刘国山高。刘国山此时还是秀才功名。两人互称表字,平辈论交。 刘逸解释一句:“刑兄是我东林一脉。” 贾环眼睛微微眯起来,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刘逸。原来是东林党啊。旋即笑起来,道:“万事小心。” 沙提学早早就提醒他不要和东林党的干将韩秀才韩谨混在一起。现在事情已经逐渐的明朗起来。东林党的大佬们看来是不甘心失败,垂死挣扎,“唆使”下面的热血小弟上书,以此鼓动舆论,尽行抗争。 刘逸感慨的叹口气,东林党的事情他也不好对贾环说,谢道:“谢子玉提醒,此次事了,我请子玉吃酒。”说着,转身离开。 看着刘逸的背影,贾环轻轻的摇头。东林党这次是“拿鸡蛋碰石头”,凶多吉少。刘国山未必能安然脱身。而韩谨韩秀才呢? 到时候,不会又要救他一次吧! … 至晚时分,天下着小雪。细细的雪粒落在屋檐、台阶、地面上。 贾环和来望月居的探春、史湘云一起吃过晚饭后,在后院的正厅里喝茶闲聊。炭盆烧的暖和。 史湘云年纪略小,但已是美人模样,穿着大红色的袄子,越发的显得肌肤雪白,容颜俏丽。此时,她舒服、惬意的靠在塌椅上,上面铺着石青色金钱蟒靠背,笑着感叹道:“环哥儿,到底是来你这儿吃饭舒服。不用讲许多规矩。热热闹闹。” 刚才吃饭时,她、探春、贾环坐了一桌。晴雯、如意、侍书、翠墨、翠缕几个不肯一起坐,另外坐一桌,一边吃一边说笑,很惬意,很对她的胃口。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就怕传出去别人说我这里没规矩。” 探春一袭薄荷色的棉袄,姿容美丽,笑道:“三弟弟,你不是才和别人说过‘人言不足恤’吗?” 史湘云咯咯娇笑,屋里的气氛都随着她的笑声而变得欢快。 贾环就笑起来,他刚和探春说过朝堂上的事情。王安石全部的话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他只对刑正说了前两句。 随意的闲聊着,约晚上八点许,史湘云便要告辞。她来贾府后,住在黛玉屋里。 贾环也不留她们,看着各自的丫鬟们帮探春、史湘云系披风、带斗篷,拿手炉、雨具等,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件事最近要拜托三姐姐和云妹妹帮忙。” 探春道:“什么事情?” 贾环让如意将他被沙提学批改过的笔记拿出来,说道:“我想把这份笔记重新抄录一边,然后送到书院那边,找印书坊印出来当教材。想请三姐姐和云妹妹帮忙。” 史湘云笑道:“好哇,吃你一顿酒,就得帮你做苦力啊。” 探春微微一沉吟,道:“三弟弟,不如这样,你请二姐姐、四妹妹、宝姐姐、林姐姐一起来帮忙抄书。只要识字即可。年前这几日,姐妹们其实也什么事。” 贾环就笑着点头,“三姐姐这法子好。” 说说笑笑,贾环将探春、史湘云送走,丫鬟们都闭了门户,点着灯,准备休息。 贾环的卧室里,如意、晴雯两人忙碌着,放下帘幔,移灯炷香。刚才两个小姑娘都喝了点酒,俏脸都是红扑扑的。如意容貌清秀、柔美,晴雯标致、俏丽,都是穿着丫鬟的掐牙背心,细腰如蜂,纤柳多姿。 贾环拖了一张椅子到炭盆边坐下,笑着道:“晴雯,别忙了。来,说说你的事情。” 晴雯乖巧的“哦”一声,见如意偷笑,狠狠的瞪她一眼。 如意抿嘴一笑,道:“三爷,你们说话呢,我去端热水进来。”说着话,转身离开。 贾环微微一笑,如意跟着他,小姑娘性子有点弱。不像晴雯,进贾府里就是进了贾母房中。按照原书赖嬷嬷的评价是: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倒还不忘旧。 晴雯的心病就是这个缘故。毕竟赖嬷嬷对她有恩情。又将她的姑舅哥哥多浑虫买进来吃工食,她并没有忘记,心里念着赖嬷嬷的好。这姑娘确实是: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 晴雯端了个矮凳过来坐下,见贾环只是笑着看她,却不说话,摆明看她的好戏,气道:“三爷!” 贾环笑道:“在呢。好了,不逗你了。你不用为赖嬷嬷操心。她的总后台是老太太。三爷我虽然会报复她告我的叼状,但她有老太太撑着呢。真担心的话,到时候你求我一句,我放赖嬷嬷一马。” 赖嬷嬷告状的事情,他心里有数。但现在还不是扩大在贾家奴仆中的影响力的时候,要等他把管事培训班的事情理顺才行。不然,把赖大一系的人马掀下去,不能及时推荐人卡位,是做白工、无用功。 对赖家,贾环不会手下留情的。赖家是依附在贾府身上的吸血虫。家里修了园子,还给赖尚荣捐了个知县。贪不知道多少银子。他既然留下来,以贾府为他奋斗的基点,肯定是要把赖家这种吸血虫给清掉。 不过,晴雯如果求他的话,一个赖嬷嬷,他放一马又如何? 晴雯给贾环说的“噗嗤”娇笑一声,美眸瞟着贾环,神态动人。尔后,轻声道:“三爷,谢谢。” 贾环就笑一笑,点点头。 … 贾环第二天上午去了一趟族学,安排钱槐、江兴生等人制作松花皮蛋的事宜。这并非是什么新鲜事物。明朝万历年间就有。他要的是一场实战教学。 回来时,就见宝钗、探春、迎春、惜春、史湘云都在他屋子里,正说着话。丫鬟们服侍着。热闹非凡。 一一打过招呼后,史湘云开朗的笑说道:“环哥儿,你的请柬还没发,我们就都来了。快点把你的笔记拿出来吧。” 贾环歉然的一笑,“谢诸位姐姐、妹妹。我们这就到书房里开始吧。”他其实已经写好了邀请的字帖,只是还没有安排晴雯、如意她们送出去。因为,他还没有将笔记本编号。若是拆开来,怕到时候散乱的不好汇编。(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五章 抄书(中) 小雪下了一夜,临近中午时,贾府中一片雪白,屋檐、院落、花园中落满白雪。 下雪时外面寒气凛凛,林黛玉身娇体弱,上午起床后便在屋里看书解闷。丫鬟们点了炭盆,泡上热茶,服侍着。 同住的史湘云则是带着翠缕出门去找探春顽。 黛玉正翻着书时,就见宝玉穿着白色的箭袖从外面进来,神彩飘逸。轻笑道:“这是从哪里来?” 宝玉郁闷的道:“一早给老爷叫出去在外面见客。”坐在黛玉身旁的椅子上,接过丫鬟雪雁递来的热茶,急急的喝了一口,烫的扭头一口吐在炭盆里。 黛玉禁不住掩嘴笑起来,自有一股怡人的婉约风情,好奇的问道:“环哥儿如今是闻名天下的神童,又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谁来府里会不想见他?舅舅会客不带他,反到带你,这是何道理?” 宝玉大圆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妹妹问我,我哪里知道老爷的心思?我猜着多半是老爷不喜欢他罢。” 黛玉螓首微点,认可这个解释。贾环和舅舅的关系很冷淡。她是知道的。 说笑几句,宝玉四处打量,问道:“咦,云妹妹不在?” 黛玉笑道:“她去三妹妹那里顽去了。预计现在在环哥儿的望月居。昨儿夜里她回来说,说环哥儿想要让姐妹们帮她抄四书、诗经的笔记。据说是给提学大宗师批改过的。” 宝玉大摇其头,不屑的道:“环哥儿这人就是个禄蠹。整日里想着他的举业。把云妹妹都带坏。四书有什么可看的?我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黛玉轻轻的一笑,取笑道:“看宝二爷能耐的。可敢在舅舅面前把这几句话儿说一遍。” 宝玉讪讪的笑起来。他要敢在老爷面前这么说,看不被抽十几板子才怪。 正说话间,紫鹃从外头进来,笑着道:“嗳哟,二爷来啦。”又对黛玉道:“姑娘,史大姑娘说中午不回这边用饭。姐姐妹妹都在环哥儿那里用饭。” 宝玉奇怪的道:“怎么,除了云妹妹,三妹妹,还有别的姐妹在望月居?” 紫鹃笑盈盈的道:“除了我们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宝姑娘,史大姑娘都在呢。” 宝玉刚才还有些得意的心情顿时变得极其糟糕,呆呆的坐着。一直以来,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是和他顽。他去年春节时给老爷打了,也想着要是给姐姐妹妹们的眼泪葬了,死也甘心。可自贾环回府后,姐姐妹妹们和他走动的多起来。现在更是帮他抄书。 黛玉淡然的一笑,“哦,我知道了。我一会和宝二爷去老太太面前用饭。” 她对去与不去贾环那里顽并不在意。况且,贾环又没给她下帖子,也没打发丫鬟来请,难道她还巴巴的跑过去帮他免费抄书不成? … 望月居中,贾环招待帮他抄了小半个时辰的贾府姐姐妹妹们用饭:白粳米煮的米饭,青菜几盘,鸡蛋炒黄瓜,茄鰲,椒油莼齑酱,燕窝火熏煨豆腐,鸽子蛋。口味偏清淡。但凡是几代富贵的人家,口味都是偏清淡,吃的很精致。贾府里的这些姑娘们也是如此。 贾环的望月居在贾府里的待遇很好,只比大老爷贾赦的待遇稍差半筹。贾府厨房的美味佳肴,他派晴雯提前去打了招呼,自是可以随意取用。不过,贾环一般会让晴雯给些银子。这才是细水长流的做派。 一起吃过午饭,消了食,大家又一起重新到贾环的内书房中。内书房在贾环卧室的隔壁,转过去过一间明厅就到。 书房中现在摆设着五张条桌,充当书案。上面摆满笔墨纸砚。再加上跟进来侍候的丫鬟们,让书房显得有点满。贾环的位置在他的书桌后。 四书五经的字数不算多,但是作为注解的笔记可是很多的。贾环手头厚厚的笔记本足有五本,都是用线订好。现在将线拆开,贾环遍了号码一页页的发给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等她们抄录完之后,再过来换一页。 工作量有些大,但贾环并不着急。拿十二钗中的钗、云、迎、探、惜当“苦力”抄书,这事也就他做得出来。时间久一点,是可以原谅的啊! 听着她们说笑,贾环现在倒是有点明白贾宝玉的感受,为什么死活要在贾府胭脂堆里混。实在是十二钗的容貌、气质、性情都是一流水准。置身其中,听她们说笑,和她们说笑,都是一种极佳的享受、体验。比如他现在。 窗外寒冬时节,小雪飞落。书房中温暖如春,美人齐聚,言笑晏晏。胜景如斯。 贾环微微一笑,收起感叹,看看窗外飘落的白雪,在书桌后整理他自己的事情。他并没有抄书,而是在整理着钱槐、胡小四等人收集来的情报,他在摸底管事培训班的学生。他们的父母,职位,派系,亲戚。 贾环刚写完一笔,身边传来一阵淡淡的幽香,清幽怡人。贾环抬头,就见宝钗轻笑着站在他身边,似乎有一会了。穿着一袭浅紫色的对襟褂子,明雅秀丽。梳着少女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美丽的步摇。如玉的耳垂上带着玛瑙色的耳坠,梳着整齐刘海,杏眼桃腮,明丽难言。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 贾环禁不住轻笑,看着她晶莹漆黑的明眸,温声道:“宝姐姐…,你抄完一页了?” 宝钗轻柔一笑,答应道:“嗯。”心里有些别样的情绪。将手里拿着两页纸给贾环。 宝钗的字端正、秀丽。工整的楷书。贾环将书页按顺序放好。但他并没有立即将新的书页给宝钗,而是准备和她闲聊一会。 宝钗亦不介意,看着书桌上的纸,好奇的问道:“环兄弟,你在写什么?” “是关于族学的事情。我要摸清楚他们的人际关系。宝姐姐,中午的饭菜合你的口味吗?” “挺好的。”宝钗娴雅的轻笑,问道:“你没给林妹妹下帖子邀请她来顽吗?” 贾环笑着解释道:“早上写了,还没来得及送。到中午时就没送,怕林姐姐多心。”在书桌上将他早上写的帖子拿出来给宝钗看,“宝姐姐,你看。” 他对林黛玉来不来并不大在意,毕竟也不太熟。来了使小性子,他可不愿意迁就的。反而不好。 宝钗接过来,将写给林黛玉的那张挑出来,轻声道:“林妹妹不来多半是身子不舒服。你还是写一张帖子去,邀请她来顽。写了比没写好。” 贾环心中微暖,宝姐姐明显是在为他筹划,免得他和林黛玉生分了。老太太在这么多孙辈中,最疼的就是黛玉、宝玉。点点头,笑着道:“行,我听宝姐姐的。”接过帖子,填日期,叫晴雯去送帖子给黛玉。 宝钗站在书桌边,看着贾环提笔落款,微微一笑。环兄弟的字其实很不错的。 … 黛玉接了贾环的邀请请帖,在第二天上午九十点左右才过来。她身后跟着紫鹃、宝玉、袭人。到书房中就见贾环、姐妹们都在抄录,说笑。 黛玉穿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有“娇花照水,弱柳扶风”之姿,妩媚美丽。因笑道:“环哥儿,我还以为你这里抄书会忙碌着,原来你们在这里说笑。” 贾环从书桌后走出来招呼黛玉,笑道:“原是姐姐妹妹们一块玩耍说话。” 晴雯、如意端坐、倒茶。随着林黛玉、宝玉等人的到来,书房中热闹非凡。 坐在探春身边的史湘云笑道:“林姐姐,我昨晚就和你说了,你偏不信呢。”她们说是抄书,其实蛮轻松的。只是,环哥儿招待的周到,姐妹们自是尽心帮他。 又笑道:“爱(二)哥哥,你不说不来的吗?怎么也来了?” 给史湘云揭穿,宝玉并不恼怒,辩解道:“我昨日以为今天老爷要叫我去外面会客。今日没人,我自是跟着林妹妹一起过来。” 贾环知道贾宝玉的性子,但凡是美女们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他都要凑过去,淡淡的一笑,拱手道:“见过宝二哥。” 宝玉应了一声。心里其实有点抑郁的。他本来以为他姐姐妹妹的关系好,结果现在,府里的姐妹们倒是和贾环亲近,他和林妹妹倒像是********了。 贾环并不在意。他对宝玉是看不上。宝玉对他,是很疏远的态度。能不见就不见。 想着,贾环倒是想起件事来:话说,宝玉现在要是在他书房里开大招摔玉,会怎么样? 只怕,结果不会再像雍治八年时的那样吧? 贾环微微一笑。 … 黛玉坐了一会儿,也打算帮贾环抄书。因为,姐妹们的话题不时的是抄书时的四书五经中的句子。再者,她也想见识下提学大宗师的经义水平。比她父亲,三鼎甲探花如何? 贾环让人粗使婆子搬了一张条桌进来,拼在宝钗、湘云之间。黛玉让紫鹃回她屋里拿几支毛笔过来,坐下来抄写。 宝玉四处走动,不时的说几句话。问问笔记右上角的阿拉伯数字是怎么回事,又和姐姐妹妹们讨论经义,说他的观点。 笔记上,经过解释都是很浅显的语句。比如:诗经中的:青青子吟,悠悠我心,官方解释是这是对学校、同学的怀念。理解成女子对男子的思念是不行的。 贾宝玉则是大发议论。史湘云、探春等人不时的和他说笑,辩论。 虽然宝玉在哪里鬼扯,将工作效率下降了许多。但贾环在书桌后面只是笑一笑,并不去管宝玉。不过是一个想要求美女关注的小屁孩而已。但,抱歉,宝二哥,我不会给你点赞的。 书房里正热闹的说着话,黛玉轻叹道:“这句话解的好。” 宝玉连忙凑过去看。(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六章 抄书(下) 林黛玉手里的纸张,正在抄写的是《论语-颜渊》中的一篇:哀公问于有若。 林黛玉说的是“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这一句。 这句话的解释:百姓富足,君主又怎么会不富足呢?百姓不富足,君主又如何称的上富足呢? 更深一层的解释是:得与失,多与少,都是相对而言的。百姓富足了,君王才有可能从百姓那里获取更多。 若君王不体恤民情,不顾百姓生计,百姓生活无以为继,又如何会去拥护君王? 而沙提学在后面的批语是: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这是明代成化年会元王鏊在礼部会试中为“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写的八股。八股是代圣人立言。好的八股,作者对经义、字句的理解是非常深刻的。阐释的非常到位。因而,沙提学会将这几句摘录在此,作为注解。 贾环的注释是:国家财富与个人财富的辩证关系。有国富民穷,有国穷民富。比如:明朝。这句话体现的是儒家“民为贵”的民本、民生思想。国富且民强是最佳状态。 一句短短的话,下面给出了四种注释。当真是有“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做派。解释的通透。治学要的就是这种精神。很令人惊叹。 林黛玉看到这四种注释之后,因而很是惊讶。她不知道她父亲会怎么注解这句话,但应该无出其右。 宝玉拿过来看了看,发表议论:“这太过于牵强。反复注解又何意义?还是没有说明白。” 贾环哂笑一声,“呵呵!”贾宝玉一贯是喜欢鬼扯、杜撰。但在真正的读书人面前,他那点小聪明算什么?也就糊弄下政老爹这种书没读通、读透的人。 在贾府众多姐妹面前,贾宝玉给贾环嘲笑一声,就有点发急,瞪起研究,准备和贾环理论。 林黛玉摇摇头,细声道:“这解释的是极好的。提学大宗师名不虚传。环哥儿的举人也是真本事。你是不如的。” 给林黛玉这么一说,宝玉急红了眼,“嚯”的站起来,对黛玉赌咒道:“妹妹这话说的。改明儿我也去考一个举人回来。” 黛玉看宝玉一眼,将她的话说完,“我也是不及的。”她并没有劝宝玉去科举的意思。只是心里得承认:环哥儿这个举人功名确实过硬,实实在在考回来的,经义水平是很高的。她不如。宝玉不如。 宝玉气势一泄,偃旗息鼓,讪讪的站着,像黛玉赔笑,“妹妹…” 黛玉冷哼一声,不理会宝玉。 书房里的众人顿时都哄笑起来。丫鬟们也是各自笑。袭人心里叹口气。宝二爷真是个不省心的。这又误会林姑娘了。以为林姑娘向着环三爷。回头不知道又闹成什么样。 探春笑着圆场道:“你们两个真真是欢喜冤家。二哥哥,你快坐下来。我们还得抄书,等会又到吃晚饭时间,三弟弟好茶好饭的招待我们,我们可是要尽心呢。” 如果王熙凤在的话,多半是她来圆场。现在自是探春来说。 宝钗只看着宝玉和黛玉两人,笑而不语。心里稍稍对比一下,倒是觉得宝兄弟真像个小孩。 贾环坐在书桌后,好整以暇的喝着茶,悠闲的看戏。宝玉和黛玉在他屋里吵架,在雍治八年时,他被牵连,结果很糟糕。但现在,他自是稳如磐石。 今日不同往日。 红楼原书第八回的目录,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时间线是红楼九年。现在都雍治十年冬,马上就是春节。黛玉和宝玉两人现在确实是处在初恋阶段。而他并不看好这段感情。 他既然留在贾府里,林黛玉的个人悲剧,他能帮就顺手帮一把,但他和林黛玉不熟,要他费力气为她谋划,那不现实。他没那么高尚。再者,他看不上大脸宝。 按照红楼原本的历史,宝玉和会宝钗成亲。但现在宝姐姐这里,自是没宝玉什么事了。可就贾环的估计,即便宝姐姐和他的婚事定下来,王夫人多半也不会同意宝玉娶林黛玉,肯定会有其他人。 所以,林妹妹的悲剧,他大约会在明年去江南的时候,顺便劝一句,让林如海早点把他女儿的婚事定下来。 能定下来,就算林妹妹得偿所愿。定不下来,到时候再说。撮合一对男女很难,搞散一对男女还不容易? 贾环心里想的一笑。话说他还是蛮邪恶的啊。内心倾向还是黛玉不要嫁给宝玉。 宝玉叹口气,坐下来。直到吃晚饭前都保持着安静。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 吃晚饭时,因府里的姑娘和宝玉都在贾环这边,贾母、王夫人分别派了鸳鸯、金钏儿过来问。黛玉和宝玉赌气,留在贾环这里吃饭。宝玉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去跟着王夫人吃。 晚饭在望月居的后堂正厅中摆饭。丫鬟们点起炭盆,点燃蜡烛,摆开两张桌子,叽叽喳喳的笑说着话。室内温暖如春。 晴雯、如意带着婆子、丫鬟去厨房里端了饭菜过来。在望月居的小厨房里热一热,再送上来。菜香四溢。 正吃着时,王熙凤带着平儿等人过来走一遭,替贾母送了一道菜:火腿炖肘子过来。平儿将食盒递给如意,去小厨房里热一热,再端上来。 王熙凤坐在椅子上,看着贾环、宝钗、探春、史湘云、黛玉、迎春、惜春一桌,笑道:“嗳哟,你们姐妹、兄弟吃的热闹,宝玉在太太面前还发愁呢。环兄弟这里照顾的挺妥当的。” 贾环就笑起来,“凤嫂子要不要喝碗热汤再走?”他在贾府里的地位很特殊。既算小字辈,和府里的姐姐、妹妹们同席亦无不可。也算山头,饮食待遇都是不错的,有摆饭、开小灶的能力。 王熙凤笑吟吟的婉拒,“不了,老太太那里还等着的。”说着话,看了一眼正在隔壁桌子上吃饭的大丫鬟们。计有:晴雯、莺儿、紫鹃、司棋、绣橘、侍书、翠墨、翠缕、入画。 禁不住微微皱眉。哪有主子在吃饭,丫鬟不在一旁侍候的道理?老太太、太太吃饭,她和珠大嫂不都在一旁侍候着? 贾环什么人,一看王熙凤的表情就知道,解释道:“多谢凤嫂子雪天里还跑这一趟。今天晴雯她们累了一下午,今日随意一回。望凤嫂子担当一二。” 王熙凤心里即便有意见,给贾环这么说一句也没了,娇笑道:“环兄弟这话说的。咱们家也是体恤下人的人家。偶尔乱一回规矩也罢了。”说了一回话,喝口热茶,带着平儿等人离开。 等王熙凤离开,惜春的大丫鬟入画悄悄的拍拍胸口,“嗳哟,差点没吓死我。” 一桌大丫鬟们都笑起来。 贾环心里叹口气,封建家族用餐的规矩如此啊,笑着道:“就今天一次,明儿你们随意。其实,还是望风的丫鬟不给力啊!” 宝钗、探春几人都是笑起来。 片刻后,薛姨妈打发香菱送了一道菜:酒糟鹌鹑过来。众女吃完饭,消消食,结伴离去。 贾环分别送到门口。夜色中,小雪才停,白茫茫的天地间,景物朦胧。她们一道道美丽的倩影,随着丫鬟们提着的戳灯消失在甬道尽头。贾环驻足良久。 心里有着热闹的宴席、聚会散场后的淡淡的失落感。或许,很多年后,他应该还记得这些美丽的女孩在他这里吃了一顿晚饭,然后在雪夜里离开的场景? “三爷,三姑娘、史大姑娘她们都走了啊!”贾环正在望月居后院走廊的屋檐边遐思时,给晴雯唤回来。 宝钗住梨香院,她和香菱往东走几十米就到。探春、史湘云她们住贾府内宅中路、西路,往南进角门,顺着甬道直走就是王夫人的东跨院。两拨人不同路。 贾环看看晴雯拿来的黑色斗篷,笑一笑,“不穿了。我们回屋里。”晴雯倒是体贴了啊?以前这种琐碎的小事都是如意来给他做。 晴雯吃吃娇笑,也不知道她笑什么。贾环也不问。 一路走着,晴雯道:“三爷,你知道吗?晚饭前,宝二爷屋里的袭人临走时,悄悄的给我说:宝二爷的性子,三爷定也知道,是无心之失,不是有意要在三爷屋里闹,请三爷大人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贾环就笑,“袭人还是明白她的主子的啊…”话还没说完,贾环收了口,看着晴雯。 晴雯右手摸着自己光滑、俏丽的脸蛋,在梦里的夜色中标致的容颜看不清楚,只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如宝石般闪亮,“三爷,我脸上有东西?” 贾环感慨的一笑,“没什么,走!” 他现在的想法,解释不清楚的。原书中,晴雯被袭人坑的不要不要。王夫人对晴雯的印象很坏,袭人在背后告状要占一大半的功劳。她们俩共同服侍宝玉,是队友,又是对手。袭人最终是取得了这场首席姨娘争夺战的胜利。但她最终也没能守着宝玉。结局是: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而现在,袭人竟然在求晴雯向他传话,对于贾环来说,这又如何不让他触动呢?现在是晴雯占着上风! 生活上的变故都是从琐碎的事务中逐步的累积、体现出来。就比如今天晚上这顿饭,焉知,不会成为,他将宝玉排斥出贾府姐姐妹妹圈子中的起点、标志? 看红楼梦的人,都会觉得宝二哥确实很爽啊。你看,姐姐妹妹这么多美女都围着他转,关心他,以他为中心。而丫鬟们都要尊他、敬他,向着他。 他,贾环,现在正在逐步的取而代之。(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七章 冷清的春节 再有一两天就是春节。抄书的活动的不可能再复腊月二十八日时的胜景。 二十九日上午,贾环得了门房归趣的信,到外头来见卫阳。卫神童今天来提前下请帖的,请他正月十三去家里吃酒。 他父亲,户部主事卫康,官升一级的事情大致有谱。他爷爷从卫弘山——西调到南——京的事情也有眉目。李大学士的处境岌岌可危,他这个年怕是不好过。 贾环笑着应下来。卫康说话、做事令人如沐春风,他和卫家多走动走动并无不妥。他正月十三并无安排。 贾环从卫阳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史湘云坐马车离开贾府。她要回咸宜坊中的史府过春节。从贾府的后门出来,恰巧就是贾环望月居正门的荣国府北街。 贾环在马车外叮嘱了赶车的史家老仆几句要尽心,让长随蒋兴赏了他几钱银子,然后道:“一路顺风。” 史湘云隔着车帘“嗯”了一声。 马车缓缓的离开。贾环在路边目送史湘云离开。马车中,史湘云笑着道:“翠缕,环哥儿身边的士子是谁?容颜如此俊美?” 翠缕笑道:“姑娘改日来贾府里再问他咯。” 路边,卫阳笑一笑,“子玉,我先走了。”坐进马车,告辞离开。 … 贾环回到后院里,就见李纨、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四人在客厅中说笑。丫鬟们在一旁伺候着。 探春笑道:“三弟弟,云妹妹今天上午给她家里接回去了。宝姐姐刚打发丫鬟来通知一声,她今日要帮姨妈准备年节,下午才能得空过来。” “恩,我刚才在门外遇着云妹妹了。”贾环微笑着点头,问李纨,“大嫂,今天得了空到我这里来坐会儿?”李纨寡居在贾府里。日常的生活大致上服侍贾母尽孝,她和王熙凤两人都经常在贾母跟前候着。然后是带着府里的姑娘们做针线、顽笑,这是她的责任。 最后,在家里教导儿子贾兰。要说忙,也不怎么忙。要说不忙,每天的日程也是满满。 李纨今天穿着见淡蓝色的对襟褂子,带着抹额,气质秀雅,笑着道:“我听说环兄弟这里在抄书,过来看一看。” 贾环心思敏锐,一听就知道李纨的用意,笑道:“大嫂要是不怕兰哥儿累着,可以让兰哥儿到我这里来抄书。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抄一遍,对他的经义水平确实当有长进。” 李纨就笑,“那我先谢环兄弟了。一会就让兰儿过来。”说笑一回,先离开了。年节近了,她也忙着。 贾环和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到书房里,再分配任务。 安排好后,贾环告罪一声,“姐姐们先帮我抄着,我出去安排下茶水。”说着,出了书房。 在走廊里,听如意汇报:“三爷,珠大奶奶,刚才送了些普洱茶来。” 贾环就笑着点一点头,李纨这个美少——妇还是很会做人的,“我知道了,你待会给书房里的姑娘们泡一点尝尝。哦,紫鹃呢?” 如意笑道:“在偏厅的暖阁里呀。正和晴雯姐姐说悄悄话呢。我都没好意思过去听。” 贾环就是一笑,走两步到偏厅的暖阁中找紫鹃。紫鹃正和晴雯两坐在薰笼子边烤火。贾环笑着问道:“紫鹃,林姐姐今天到我这里…”这个问题他是不好直接问林黛玉,来问紫鹃很合适。 贾环话只说了半截,紫鹃却听的明白,抿嘴笑道:“三爷,姑娘还在和宝二爷怄气,躲着宝二爷的。怎么,你不欢迎啊?”她一向是敬着贾环,找晴雯说悄悄话,也是在问三爷的近况。 贾环就是一笑,“那怎么可能?看来你昨晚肯定是没有吃好,嫌我招待不周,才有这么一说。中午想吃什么,让晴雯去厨房里给你要。” 紫鹃给说的咯咯笑起来。 贾环和紫鹃、晴雯说笑一小会,就回到书房里。 … 春节很快就来了。 除夕当天恰巧是融雪的日子,很是冷。贾环傍晚时带着晴雯、如意到贾母面前略坐一回。但以贾环现在的身份,贾母并不留他参加接下来的除夕酒宴。 贾环的酒宴在垂花门外,可以和贾赦、贾政、贾琏一起。这个场合,贾母只留内眷、宝玉陪着她顽笑、吃酒、守岁。雍治7年冬的春节,若非要作诗,他和贾兰根本不会与会。 贾环和贾政关系冷淡,没有陪政老爹喝酒过除夕的愿望。贾赦自是在贾府东路搂着小老婆喝酒。贾琏在他父亲面前略坐了一会就告辞。琏二爷在外头自有一帮管家、管事奉承着。 鞭炮阵阵,在夜空中响起,偶尔可见夜空中烟花绚烂。热闹了好些天的望月居在除夕当晚竟然冷清下来。 贾环、晴雯、如意三人坐在卧室的炭盆前,倚在软榻中,听着窗外的炮竹声音,茶几前摆着果盘、糕点、酒水。 贾环笑着叹口气,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个俏丫鬟,“晴雯、如意,看来这个年,又是咱们三人孤零零的一起过咯。”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微微倚在贾环肩膀上,“三爷,不孤零啊,比三年前好多了。”嗯,小姑娘比较容易满足。 贾环笑了笑,轻轻的搂着她的腰,将她抱着。又搂着晴雯。晴雯只犹豫了下,微微倚在贾环肩头。 明亮的烛光中,时间在清冷的冬夜里缓缓的流走。新年的脚步悄然而来。大周雍治十一年要开始了。 … 正月里的事情琐碎而忙碌。贾环地位虽然高,但辈分在那里摆着的。小字辈。因而过年还是在东西两府里四处拜年。他额外去了住在宁荣街的各房族老家中拜年。 跨越雍治七年、八年的那个春节,贾环拜年共收了20两银子,把赵姨娘给羡慕的。今年春节,他在府里没有收礼。他已经行过冠礼,算是成年人,不收压岁钱。 接下来的日子,贾环拜访了山长张安博,客居京师的座师,天下文宗方望,沙提学,龙江先生,许英朗府上。卫阳家里,他投了贴,已经约好正月十三喝酒,无须多此一举。 贾环并不参加四大家族内部的活动。贾政并不带他出去。只在贾府内有客人要求见他时,他才去贾政面前见一面。计有四王八公府上的后辈,长辈、与贾府交好的王孙公子等等。 另有冯紫英、韩奇、卫若兰、陈也俊约着贾环在正月里稍后几天吃酒。 初八中午,贾环陪着贾琏、贾赦与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在贾府中喝了一场酒。 他回来眯了小会,正巧李纨带着贾兰来访。贾环在客厅里招待母子两。 李纨一袭素雅白色的外衫,身姿窈窕。贾兰穿着一身新衣裳,恭恭敬敬的道:“三叔,新年好!” 贾环就笑,“兰哥儿,再喊‘新年好’也没压岁钱啊。”贾兰、贾琮、贾蔷早来给他拜过年。他将压岁钱发下去了。 贾兰苦笑一声。三叔性情沉静,要求严格,但私下里也很随和。只是偶尔会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李纨笑吟吟的道:“环兄弟,兰儿年节到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事,我让他过来接着抄书。” 年前,李纨就和贾环说过。贾兰来抄了一天半,接着就是春节。现在只是继续。贾环并不意外,应下来,带着李纨、贾兰到书房里,接着让贾兰抄书。 贾兰抄书的进度并不是帮贾环抄写,而是将钗、黛、云、三春等人帮贾环抄好的书页再抄一遍。贾兰要自己拿回去复习用。是给他自己抄的。 年前抄书的条案都还在,还没有撤。李纨在桌边帮贾兰磨墨,轻声叮嘱着,窈窕的身姿微微弯着,曲线略显。纤细的腰肢下,是隐约的两-瓣-浑——圆的臀——部。 贾环视线停了几秒,挪开目光。心中自嘲的一笑:今天酒是喝高了。话说,他自和宝姐姐心有默契之后,他心态确实放松了不少。 比如,李纨。她的悲剧,以贾环现在的地位要解决起来很简单,只要让贾兰好好读书,早几年中进士就行了。李纨就不会熬到油尽灯枯,命丧黄泉。落一个: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的结局。 贾环对他自己当前的处境、阶段有很清晰的认识。若是他整天都处在紧张的斗争中,类似于雍治八年在贾府里,雍治九年时的救灾。那说明他过的不是号。 现在悠闲的阶段,说明他的举人功名为他带来的切实的好处。而接下来的雍治十一年,恐怕不会那么平静了啊! 贾环遐思之时,就听得书房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女孩子说话声音,片刻后,就见晴雯、金钏儿、彩霞三人走进来。 晴雯抿嘴一笑,将金钏儿、彩霞带进来就不再说话。 金钏儿是一个大脸的丫鬟,她是王夫人屋里的首席大丫鬟,穿着粉色的掐牙背心,笑着道:“三爷,太太请你准备一下,晚上和老爷、太太、宝二爷一起去舅老爷府上吃酒。” 贾环眼神微微一凝。金钏儿口中的舅老爷,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是王子腾。(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八章 王府(上) 轩丽的园林中,长长的回廊与屋舍相连。下午时分,日光清冷、柔和。 金钏儿和彩霞两人传了王夫人的话,从贾三爷的望月居里出来,往东跨院而去。 金钏儿笑着说彩霞,“你巴巴的望着来三爷这里,好不容易有个由头来一回,又不留下来和他说会儿话。” 彩霞十四五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白白净净,出挑的小美人模样,辩解道:“三爷忙着呢。傍晚就要跟着太太出门。我怎么留下来说话啊。” 金钏儿叹口气,“你太老实了。” 彩霞低下头。心里有些苦楚。她这两三年心里还是念着三爷的。可是,三爷如今在府里的地位…,交往的都是姑娘们。她有些自卑。请三爷吃嘴上胭脂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 贾环得了金钏儿、彩霞的通知,吩咐了晴雯帮他准备下等会出去的衣裳。 又和李纨说笑了一会儿话,送李纨出门。留贾兰在书房中抄写,他则是回到卧室中,仔细的推敲王夫人这个邀请的用意。 很明显,这个邀请略显仓促。古代社会通信效率低下,酒宴、聚会都会提前定下时间、日子。晚上的酒宴,王夫人现在才来通知他。凸显出来的意味是:不情愿又不敢违抗。而贾政摆明不带他这个庶子参加四大家族的聚会。答案就呼之欲出。 这个邀请,有很大的概率是来自王子腾。 那么,王子腾要见他的缘故是什么?是敌意还是善意? 贾环在下午清寒的卧室中,徘徊、沉思。 … 望月居里安静之时,贾母上房宝玉的住处,屋中一片忙碌。大丫鬟们袭人、媚人、麝月、秋纹给宝玉收拾着衣裳、装扮的扇子、玉佩、挂件、络子。另有各种用度之物,尽显豪门公子的气派。 淡淡的香气缭绕在空气中,宝玉唉声叹气的坐在木椅精美的坐褥上,愁眉苦脸。 袭人知道宝玉的心思,宽慰道:“二爷,不想去舅老爷府上吃酒,和太太说一声即可。三府里给三爷配了马车,他必然只是跟在队伍后面。你不想和他照面也不难。” 宝玉焦躁的摆摆手,“别家都可以不去。舅舅家过年一定是要去的。我不是烦这个。” 他在烦林妹妹的事情。自腊月二十八日将妹妹得罪之后,林妹妹还没与他和好。偏过年这几天又忙,他和林妹妹见面的次数少,时间短,见了面,林妹妹也不怎么搭理他。 至于,贾环,在他心里是路人甲。 … 凤姐院中,王熙凤和贾琏正在一起说话,准备出门。平儿在一旁侍候着。 王熙凤在贾环面前认了输,现在精力就放在两件事上。第一,管着贾琏不许他偷吃。偷养外室、粉头这种事绝对是不允许。第二,管理贾府内宅。 她放月钱的权力虽然被移交给林之孝家的,权力有所削弱,但她有贾母、王夫人的支持,本身又有手段,在贾府里依旧是威风凛凛的琏二奶奶。 看着平儿弯着腰,细心的服侍贾琏换衣服,王熙凤笑孜孜的道:“爷昨儿说香菱跟着薛大哥是白瞎了这个好人,要不我用平儿去把她换回来?” 贾琏笑道:“你是不知道,前几日在外面吃酒,薛大傻子那丑态。我昨儿进来,正巧碰到香菱。府里知道的,谁不觉得薛大傻子糟蹋了这么个人?” 王熙凤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贾琏,“爷不要说别人怎么想,就说你怎么想的。” 贾琏苦笑一声,他这夫纲算是难振,给凤姐儿吃得吃吃的。秋天的时候五凤馆里从江南来了几个美人,他如今手里有银子,原本是想着买一个,养在外头。却不想给凤姐儿知道,闹了一回只得作罢。当即,转移话题道:“凤姐儿,今年去你家里吃酒,听说太太要带环哥儿去,这真是奇怪了。” 王熙凤道:“嗳哟,他的事情管咱们什么事?不惹他就完了。”她奉承贾环归奉承,可不会去管他的事情。 贾琏笑着点点头。 … 贾府东北角的梨香院中,薛姨妈一家也在准备着出行。她来京中这几个年,她哥哥王子腾每年都要召集兄弟姐妹聚聚。她兄弟姐妹五个,如今大哥在金陵,京中有四人。每年见见面也挺好的。 薛姨妈心情不错,换了一身体面衣裳,喜气洋洋。在梨香院的正厅中看着出来的儿子薛蟠,慈爱的叮嘱道:“今晚去你舅舅家吃酒,不要使性子,要与兄弟们和睦。” 薛蟠穿着锦袍,人模人样,矮圆脸上带着笑,“妈,你还不知道我?我怕舅舅怕的厉害,如何敢闹。只去吃一顿酒就回来,不会有事。又不是第一遭。我知道。” 宝钗亦是换好衣服,淡青色的褂子,端庄明丽,提醒道:“哥哥不要答应的好好的,到了舅舅府上又变卦。今年环兄弟要去。妈是说这事。” 薛蟠立即就瞪起牛眼,“妹妹这话说的好像我亏欠他贾环似的。见着他,该他向我赔礼道歉。” 薛姨妈气的就要骂薛蟠。她一家子如今住在贾府里,薛蟠和贾环闹翻了,她还住的下去?环哥儿如今在贾府里是什么地位?她姐姐都快要压不住的。 宝钗劝道:“妈先别生气。哥哥也是个直爽的人。心里有话就说出来了。哥哥,我说一句你别生气。环兄弟拿旧事在姨娘(王夫人)面前说,只是说一说,并不要真拿捏你。 你心里头对环兄弟有意见,你把这事和他挑明了说。说开了就没事。我看环兄弟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有一样,你不要使性子,好好的说。” 薛蟠虽然被人叫薛大傻子,诨号呆霸王,但他妹妹说的这么明白,他也是懂这个道理的,但心里头对贾环不爽。翻个白眼,嘴里嘟囔道:“你如今自然觉得他好。我就不觉得。”别人不知道,他做哥哥的,如何不知道妹妹对贾环与别人不同?是有些上心的。连宝玉都没这个待遇。 薛宝钗这一番话说的薛姨妈满意的点头,对薛蟠道:“听明白没有?” 薛蟠大脑袋点着,“妈,我知道。” 一家子雇了两辆马车,带着丫鬟,婆子,长随前往位于小时雍坊的王子腾家中。 … 史家中,一名青年男子带着妻子、仆人在夕阳中出门,参与王府的家宴。 史智,男,汉族,时年二十岁,保龄侯史鼐嫡次子,娶王子腾长女。花银子捐了一个龙禁尉在身上。 … 淡淡的夜色之中,贾府角门处依次驶出来几辆马车,贾政、王夫人、宝玉共乘一辆,贾琏、王熙凤同乘,贾环的马车排在第三位,后面还跟着王夫人、王熙凤两人的丫鬟、婆子们的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四时坊向南而去,进了靠近西华门的小时雍坊。自明朝营建北——京城起,这里历来就是宰辅重臣们青睐的住处。换言之,这是黄金地段。 进了小时雍坊,车马十分繁华。特别是大学士府外,拜访的车马队伍都排到巷子外,人声鼎沸。 国朝惯例是要有六位大学士,通常被天下官员视为宰辅。如今有四位大学士在军机处当差,手握重权。分别为谢、何、刘、杨四位。另有李大学士李高澹,他为东林党党魁,正在麻烦缠身,府门口冷冷清清。 车队进了一处胡同中,而后进了侧门,再停下来。贾政、宝玉从前面下车,帮着贾环赶车的胡小四提醒道:“三爷到了。” 四大家族中如今最鼎盛的王府到了。 … 贾环下了马车,跟在贾政、贾宝玉、贾琏后面进入王家的正堂内。内眷们则是继续坐马车前往内宅中。 正堂之中,灯火明亮。出面招待贾家的是王子胜。王子腾还在会客,等一会才会出来。 王子胜年纪四十多岁,一身华丽的蓝衫,容貌普通,气质张扬。见贾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儒衫,平定四方巾。心中不喜,对贾政道:“这便是妹夫的庶子?到底是读书人。” 贾政和王子胜关系很淡,“嗯”了一声,看贾环一眼,介绍道:“这是你三舅。” 贾环施礼:“见过三舅。” 王子胜轻慢的“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贾宝玉看得心中暗笑:环老三,你也有今天不被待见之时? 当即,坐下来喝了小半杯茶,王子胜让仆人领着贾政等人到一处偏厅中稍坐,准备吃酒。 偏厅中比较清净,灯火通明,仆人环绕。摆着三张八仙桌。瓜果、糕点、茶水一应俱全,都是王家的亲戚中今天受邀来吃酒的男子。 一阵寒暄后,贾政坐到长辈的一席中。有四五人,贾琏、贾宝玉、贾环三人坐在小辈的一席中,有七八人。薛蟠、史智都已经在座。另有几个王家的子弟进进出出,招呼着众人。 打个招呼后,贾琏,贾宝玉,贾环落座。 史智看贾环一眼,拱拱手,道:“这一位想必就是名闻天下的贾子玉贾兄弟。我四大家族都是勋贵世家,今日家宴,你穿这一身读书人的儒衫,怕是不妥吧?”(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九章 王府(中) 贾环正坐在八仙桌边安静的喝着茶。他心里还在推敲王子腾要见他的事情,冷不丁的突然给一个小年轻嘲讽一句。顿时无语。心里只想说两个字:我日。 这完全是前往见波ss的道路上,突然斜刺里杀出个小怪拉仇恨的感觉。真是日了狗。 贾琏笑而不语,吃着糕点喝茶。他的态度和凤姐儿一样:客气归客气,但并不管贾环的事情。他此时便不打算帮贾环解围。没那份交情。 贾宝玉的大圆脸上已经浮起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呵呵,呵呵。” 薛蟠虽然记着临出门妹妹的话,但见着贾环,心里就有气,讥讽的道:“智兄弟不知道吗?贾兄弟一贯是以读书人的模样见人。” 陪客的几名王家子弟都是爆笑。 贾环从进王家的门开始就感觉到淡淡的恶意,于此时这种恶意很突兀的爆发出来。看来,今天见王子腾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和山长的长子张承剑很熟,知道何大学士和王子腾这边不对付。 贾环脸色平静的等这些人笑完,冷眼看着发难的史智。这个约二十来岁的青年有着一张很普通的脸,富贵公子装扮,脸上带着假笑,气质很轻浮。 贾环冷冷的道:“阁下读过书?” 史智呵呵一笑,“也认得几个字。不比贾兄弟,身上有个举人功名…” 贾环打断史智的话,“既然你知道比不过我,还在我面前说什么?阁下没有资格和我说话。一边凉快去。” “你…”史智立时气咻咻瞪着贾环。他被贾环鄙视了。而且还是他首先承认不如贾环。这…,他没想到贾环脸皮这么厚,顺着他的话就说下来。 几个王家子弟都是爆笑。 王子胜的次子王伟道:“环兄弟应该这样说,阁下不足与高士共语,可速退。”这是三国演义里面诸葛亮在江东舌战群儒里面的话。流传的很广。戏文里面都有。 贾环这桌的子弟都是哄笑。反正都是看热闹。他们和一贯鼻孔朝天的王子腾的女婿史智关系也一般。不过是个御前侍卫而已。 薛蟠不爽的“哼”一声,坐在八仙桌贾环的对面,大口喝着茶。贾环刚才没有理他。他等会再和贾环说道说道。 贾宝玉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下来。好不爽。他是很喜欢看贾环吃瘪的,没想到贾环几句话就将史智带到沟里去。史智实在是太笨了。 贾琏微微一笑,对贾环道:“环兄弟还是这么厉害啊!” 贾环笑了笑,没说话。安静的品茶。等着吃饭。顺便观察着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的嫡系子弟们。 其实,按理说,这种场合他应该主动去交际,结识朋友。但这是交际酒会上的做法。进入任何一个圈子内,新人都应该低调低调再低调。他现在就是四大家族子弟圈中的新人。更别说还有几个对他表现出恶意。主动交际意义不大。 … 偏厅中,四大家族的子弟们说笑着,很快就到吃饭时间。 王子腾、王子胜带着各自的儿子从外面进入富丽堂皇的偏厅中。 王子腾是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年富力强,这个年纪正是政治上的黄金年纪。中等身高。王夫人的容貌与他有些相似。他的面相更显威严。穿着硬木色的外衫便服。不怒而威。 厅中的众人、子弟纷纷起身,打着招呼。各种称呼飘飞。贾环、贾宝玉都是喊“二舅”。贾琏喊“叔父”。王家三兄弟中,王子腾排行第二。王熙凤的父亲排行老大。 王子腾笑着摆摆手,“大家不必多礼。”坐到首席的位置上。 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吩咐了一声,王府的奴仆们将精美的酒菜送上来。 王子腾略喝了两杯酒,吃了两口菜,便离席去了外边会客。子侄辈并无敬酒的机会。贾政等也只是略坐一坐,吃了饭菜,到小厅中去休息。 王子胜好酒,留下来主陪客人。长辈一桌也就剩两人。剩下的子侄辈的人顿时就撒欢般的吃酒,说笑,行酒令。 薛蟠酒下的快,摇头晃脑的站起来,瞪着贾环,道:“贾兄弟,你说我往日待你如何?” 呆霸王说话,一桌子八人都听下来,听着他说。各自嘴角带笑,等着看好戏。贾环年纪虽小,嘴巴还是很利索的。就看呆霸王会不会性起。 贾环心道:我和你很熟吗?没理会薛蟠挑衅,淡淡的点下头。他是看在宝钗的份上。其实,在这个场合,是不能示弱的。如果有人挑衅,应该坚决的回击。免得给人看轻。 坐在贾环身边的贾琏都想把脸捂上。所以,他看不上薛大傻子啊!薛大傻子和贾环就吃过一次酒,竟然在这里大言不惭的和贾环说“我往日待你如何?”这人就是不着调,自以为是。 薛蟠见贾环不说话,以为他理亏心虚,越发的得意,道:“我是拿里当朋友、兄弟看。专门去东庄镇找你喝酒。你呢?你倒好,竟然在姨娘面前告我的状。怎么着?香菱就是我抢回来的。我让应儿他们把那个姓冯的打死了。金陵知府贾雨村都判了案。你待怎么样?” 贾环喝着茶,脸色微沉。薛蟠这种人,为人跋扈,仗势欺人。做了恶事,不以丑行为耻,反以为荣。没有基本的是非观,实在令人厌恶。 薛蟠睁着牛眼,再瞪贾环,叫嚣道:“贾兄弟,你说说看,你待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贾宝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时,一名跟着贾政的小厮进来,“宝二爷,太太让你到里面去。” 贾宝玉不情不愿的起身。这时候,桌上的几人正在架秧子起哄,挑唆贾环和薛蟠两个分辨一下。心里叹口气:可惜啊,好戏看不到了。跟着小厮进了后宅里。 后宅的明厅中,一屋子贵妇人在说笑。另有王家的女儿、另外几家的姑娘们陪着。王子腾的妻子何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薛宝钗都在。 贾宝玉是经常来王府里走动的,内眷并不避讳。都是笑吟吟的问着宝玉近况。 贾宝玉头上戴着束发银冠,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玉面星眸,神彩飘逸,很出色的少年郎。他嘴又甜,能说会道。很讨众人喜欢。 寒暄了好一阵子,贾宝玉挨着薛宝钗坐下来,笑着和宝钗说话:“宝姐姐,近日可还好?年节这几天实在忙,都没和姐姐一起顽。” 宝钗含笑道:“多谢宝兄弟记挂着。年节不都忙着么。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贾宝玉笑着点头,又神秘兮兮的道:“和姐姐说桩趣事。我刚才进来时,薛大哥正在质问环哥儿。哈,环哥儿在我们府里那真是厉害,到底还是给薛大哥治着…” 宝钗一听,心都提起来,她出门前还劝哥哥好好的和环兄弟把事情说开,怎么听宝兄弟的语气,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当即,问着宝玉,外面的详细情况。 宝玉不知道端底,兴奋的说着。 宝钗越听心里越是发苦。事情完全不受控制了。这…。一头是她哥哥,另一头是… 但,她其实担心的是环兄弟整治她哥哥!(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章 王府(下) 宝玉素来是在闺阁中厮混的人物,宝钗心中担忧的情绪表现的并不明显,但还是给他看出来。顿时心中闷闷不乐。宝姐姐在担心环老三呢。 两年多前,宝姐姐刚来府里时,他经常和宝姐姐一起顽笑,心里也时常有亲近之意。为此,也曾和林妹妹拌嘴,受林妹妹讥讽。 此时,宝玉心头有点憋闷,类似于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心里很受挫折。 宝钗端坐在椅子中,哭笑不得,又不好解释。和环兄弟相比,宝兄弟这就像个小孩一样。她是担心她哥哥啊! … 宝钗很清楚,以环兄弟的能力,她哥哥十个都不是对手。而王府前院的偏厅中的局势也印证着宝钗的担心。 在省略若干叫嚣、反讽、嘲笑、讥诮、起哄的语句、场景后,闹哄哄的偏厅中,此时,气氛很诡异。 这时偏厅中王子胜等长辈已经出去,聚着十二三个四大家族的子弟在围观。 贾环坐在八仙桌前,将手里的毛笔搁在一边,将他写好的一份案情说明书,放在桌面,嘲讽的看着对面站着,矮圆脸,微胖的呆霸王薛蟠,“薛大哥有胆子,有脾气。来,签个名。我等正月十五过了,就去都察院递交这份供状,要求彻查冯渊之死的案子。” 薛蟠借着酒劲,一直冲贾环叫嚣,“你待怎么样?”很嚣张。现在贾环把态度亮出来,薛蟠有些犹豫。他虽有点呆,但又不傻,这状子如何能签名? 一旁本来在起哄的贾史王薛几家的子弟都略微有些安静,这是个狠角色啊。 他们这群纨绔子弟不是怕事的人。但是什么时候该起哄,什么时候不该起哄还是很清楚的。贾环明显是玩真的。那状纸上写的很清楚:自承唆使家奴打死冯渊,强抢女子。呆霸王要是签了名,这觉得是能当证据用的东西。 贾环哂笑一声,道:“怎么?薛大哥不敢?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问我要怎样?我要怎么样?我要把你送到三法司的监狱里面去。不要怀疑我的诚意,我的老师是都察院右副都御使。” 贾环的话音刚落,偏厅里想起微微的哗然声。都察院属于三法司之一,要复查已经定了的案子,逻辑上也说的通。这是真的玩真的。 坐在隔壁桌子板凳上的贾琏摇摇头,喝着茶。薛大傻子竟然敢挑衅环哥儿,这回是骑虎难下吧?他是真相信贾环下的了手。 围观人群中的史智嘲讽道:“有个右副都御使的老师很了不起啊?不过是正三品。我们这些人家谁家里没有爵位?” 王承嗣、王伟等七八人都是一脸的无语。不过是正三品?你问问京城中几十个勋贵世家,有几个敢惹正三品的文官? 天下承平日久,此时国朝勋贵势力并不弱于文官集团。但勋贵世家也分三六九等。不是挂着侯爵、伯爵的爵位就能唬得住掌握行政权力的文官。很多时候恰恰相反的。 贾环冷淡的看了史智一眼。并不搭理此人。 史智的父亲保龄侯史鼐现在还是实职,日后迁委外省大员也不多是个从二品的布政使。都察院的副都御使和一省布政使谁地位更高,这需要问吗?都察院主要业务就是监察、弹劾。职责是监察百官。史智竟然大言不惭的说:不过是正三品?真特么的是无知者无畏! 史智大约也觉察到他的话有问题,闭上嘴。 贾环扭过头,讥笑的看着一脸纠结的薛蟠,“来啊,不敢签名的是孙子。” 薛蟠瞪着牛眼看贾环,突然的大吼一声,“好,劳资签了。你不去都察院告状是孙子。” 薛蟠抓过笔,签了名。 贾环将状纸一抽,拿到手里,拱拱手,“好。薛大哥在家里等着。等几天就有御史的传票到家中。” “唉!”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薛大傻子啊!果然是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贾环说的像模像样,薛蟠听着众人议论,心中突然有点空荡荡的,隐约有点害怕。他是知道厉害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打死人后,乖乖的跟着薛姨妈到京城来躲避。但随即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吩咐人把笔墨撤下去,重新整治酒菜端上来,亲自给贾环倒酒,劝道:“环兄弟,使不得。都是亲戚,不要为不相干的人伤了情面。” 他是中途才进来的,代表父亲招待亲戚们。算的上是此间的主人。他看着贾环是认真的。不得不打圆场。要说,他三十一二岁的人,怎么看的上薛蟠这个草包。 贾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将状纸叠好,收进贴身的口袋里。 哦,现在出来打圆场,刚才都在看我的好戏。早干嘛去了? 王承嗣见贾环不给面子,在人群中找着贾琏,苦笑道:“琏兄弟说句话。” 贾琏推辞道:“环兄弟主意正的很。我是劝不来的。” 一屋子人碍着情面劝了贾环几句,见贾环不为所动,也没人真下功夫去劝。真正担心的反倒只有王承嗣。因为,贾环把事情闹出来,最终还是要他父亲去解决。四大家族里面的其他人都没有能力解决,也没有相应的地位和右副都御使说话。 众人正说着话时,内宅里传了消息出来:“问哥儿们酒喝完没有。喝完的话,让环哥儿进去。” 看着前来传话的小厮,屋中的众人都傻了眼。这什么情况啊?去内宅里见女眷,这是很高的待遇啊! 几名和王子胜次子王伟关系好的子弟就看着他。这什么情况?王家现在是四大家族之首。刚才王子胜对贾环态度不好吧?不然,他们至于起哄、看热闹、得罪人吗? 贾环心中平静,终于到今天来王府的正题了!在十几名四大家族子弟惊讶的目光中,从容的步出偏厅。留给金陵四大家族子弟们的是一年少年的背影。 人群中响起几声叹气声。 这少年纵然名满天下又如何?大人物,他们这群人又不是没见过?以为圈子里来的是一个新人。但,似乎来的是一头猛虎! … 贾环跟着王府的小厮进了垂花门内,有一名大丫鬟带着两个小丫头早等着,领着贾环穿堂过室,抵达一处花厅中,满屋子的贵妇人,少——妇,姑娘,丫鬟。 贾环熟悉的有王夫人、王熙凤、薛姨妈、薛宝钗、贾宝玉。坐在上首的是一名穿着常服的女子,年纪偏大。可以得出结论,今晚确实是比较私人化的家宴。 王夫人放下茶杯,神情淡淡的介绍道:“环哥儿,这是你二舅妈。” 贾环向上首的何夫人行礼,“见过舅妈。” 何夫人笑着点点头,打量着贾环,“恩。是个沉稳的孩子。”又让贾环一一见过聚在此地的内眷,这才丫鬟们领着贾环到一间雅静清幽的小厅中候着。 贾环离开,王府的女眷们都是笑呵呵的议论着: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少年神童? 贾宝玉看着贾环出去的背影,一副泄了气的皮球的模样。他还在想宝姐姐向着贾环的事情。宝二哥的目光始终局限在这些事情上头。 薛宝钗和贾环目光接触了一下,但如此多的人前,她也不能问什么。 贾环心里知道宝姐姐在想什么,薛蟠给他激的签下状纸。等于是将一个把柄送到他手上。但是他现在暂不考虑这件事。他现在需要应付的是当前的事情:见王子腾。 这关系着他未来的计划采取那套方案。王子腾是有资格对他在四大家族内部的地位做一个定位。 大丫鬟奉茶后,留一个小丫鬟在门外候着,告辞离开。 贾环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这间小厅。 厅中陈列雅致,尽显豪族气派。正中是一副山水画。落款是前明书画家祝枝山。等候着王子腾的召见。心中推敲着。 等到大约晚上九点半左右,贾环被人领到一处明轩中。明轩中布置着书橱、书架。四排架子上的蜡烛将明轩照射的通明。窗户大开,正对一个小池塘。波光粼粼。再远处,可看见王府中的夜景。星光洒落在树木、屋舍、园林中。四角的铜柱上冒着热气,并不令人觉得寒冷。 明轩正中,王子腾正坐在一处软榻上,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服侍着,手里端着解酒汤,漱口茶等。 王子腾看贾环一眼,挥挥手,几名女子纷纷退下。再片刻池塘对面的一处亭中亮起灯,悦耳的琴声、琵琶、箫声依次传来。 贾环心中一笑,王子腾这日子过的!这才叫人生啊。 王子腾坐在软榻上,看似慵懒、随意,但身上有着威严的气度,缓缓的道:“子玉,知道我为何找你来吗?” 贾环站着,道:“回二舅,我不知道。” 王子腾就笑一声,看着贾环,“你应该知道的。” 贾环就笑了一下,没说话。他大致有一点思路。王子腾要见他,并非无迹可寻。应该是早早的就和王夫人打了招呼。恰逢春节,正好在家中见他。 他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勋贵世家在他中举之后纷纷下帖子请他喝酒。四王府上都下过帖子:如北静王、南安郡王。锦乡伯韩靖,京营参将、神武将军冯唐更是派儿子来请。 贾府给他的待遇很好。薛家已经没落,自是不提。但薛姨妈也有嫁宝钗给他的心思。而王家,史家却不给他请帖,这不奇怪么? 王子腾其实应该要拉拢他的。 但贾环今天进门来,就感受到王子腾的弟弟王子胜的恶意,接着又是四大家族子弟的起哄。特别是其中还有王子腾的女婿史智。这他对今天见面抱着警惕。(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一章 王府(完) 夜色浓郁。王府中灯火通明。深夜之际,家宴已散。内宅中,王家的亲戚们纷纷告辞,坐上马车离开王府。王家的女眷相送,道别。场面平常、热闹不失温馨。 薛姨妈带着女儿坐进马车的一刻,脸上的笑容就淡去。坐在马车中的塌椅上唉声叹气。她已经知道儿子薛蟠挑衅贾环的事情,“这个孽障….” 薛宝钗压抑着心中忧虑的情绪,轻声安慰着母亲。她亦是无法的,只能希望环兄弟不是真要对付她哥哥。 … 亲戚们纷纷起身离开时,王夫人并没有动身,而是淡然的继续在厅中喝着茶。王熙凤则是在姑妈面前说着笑话,活跃着场面、气氛。 宝玉心里难过,坐立不安。想着早点回家休息,明天去林妹妹赔罪,然后找找安慰,“母亲,我们还不走吗?” 王夫人慈爱的看着儿子,笑道:“你想是累了吧?再等一会,你舅舅还在见环哥儿。” 宝玉“嗯”了一声。 王熙凤美丽的丹凤眼中神光一闪。心里有点底。原来是她叔叔要见环哥儿。现在就看结果如何。如果环哥儿能得到她叔叔的认可,那可就了不得了啊。 王夫人喝着茶,脑海中想着她和哥哥的对话。她表达了她的担忧:宝玉是她的嫡子。 … 明轩之中,王子腾喝着解酒的酸梅汤,看着笑着的贾环,淡淡的道:“听说你和你母亲的关系不睦?” 这句话说的语气很淡,但对贾环的压力很大。 王夫人现在如果指责贾环“不孝”,要给贾家的人扣一顶“见不的贾家好”的帽子,于贾家的媳妇来说是大忌。她的名声也没了。 但若是王子腾对外说一句“贾环不孝”,以王子腾九省统制(从一品)的身份、地位,又是贾环的舅舅,贾环的名声要毁一大半。 贾环不知道王子腾是试探还是认真的,背上有点冷汗。 诚然,他是可以以薛蟠唆使家仆打死人的事情威胁王夫人,如果要深究他送药丸给贾珍的事情,就请山长将这件事在朝堂上抖出来,看王子腾兜不兜的住?王夫人没有为王子腾选择政治对手的权力。 但如果王子腾要自己选择政治对手呢? 贾环心里叹口气。这是80级的大号欺负他10级的小号。与智商无关,是实力上的碾压。断然否认道:“绝无此事。百善孝为先。我与我母亲或有些分歧,但我绝不敢有不敬之处。”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贾环要是承认他和王夫人关系不睦那才是蠢到家。 王子腾大有深意的看贾环一眼,并不理贾环,喝着酸梅汤。 时间仿佛停止。只有些不清晰的丝竹之声从湖面上飘来。明轩中气氛凝滞。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王子腾才放下精美的白瓷碗,徐徐的道:“你明白就好。” 贾环心里长长的松口气。后背上已经湿了一片。十分难受。幸好是冬天,从外面看不出来。 王子腾敲打完贾环,伸手示意道:“坐吧。你既然叫我一声‘舅舅’,在我这里无须拘礼。” 贾环依言坐在明轩中铺着佛青色坐褥的梨花木椅。心里无语。这显然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的节奏。王子腾的话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赐座是优待。 王子腾拉了下手边的绳索,片刻后有两名丫鬟送茶上来。贾环抿一口就品出来:云雾茶。品级怕是极好的。 王子腾喝着茶,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脑海中浮起他的资料。少年神童,诗才天授,才能卓异。居高临下的道:“你年少中举,不可得意。要努力奋进,争取早日金榜题名。于家中的父母、兄弟,要孝顺、友爱。于家中的亲戚,要和睦。” 贾环起身答道:“是,舅舅。” 王子腾满意的点点头,“你去吧。免得你母亲等的心急。日后有事,可以来府里见我。不用去见卫康、宁龙江之流的人物。”语气带着傲然。 贾环一听就懂。说的是年前山长在武英殿面圣之前。龙江先生和他偶遇,示警。尔后他又和户部主事,卫神童的父亲卫康见面,洽谈条件,促成山长一系运作在武英殿的事情。 贾环答应下来,行礼告别。出了明轩,有丫鬟领着他去见王夫人,准备离开王府。一路上,星辉洒落在华美的园林、院落中。王子腾今天最后一句话,有点得意忘形,泄露了心底的想法。王子腾暂时没有和山长一系翻脸的打算。所以,他今天过关了。 贾环出去后,明轩中,王子腾脸色平静的品着茶。他妹妹给他说,宝玉才是妹夫的嫡子。贾环是庶子。这他知道。 然而,即便是庶子,国朝最年轻的举人也具备拉拢,培养的价值。四大家族的后辈中,目前就这一个最出色。 当然,有他在,贾环不可能越过宝玉去。 … 贾环在王府后宅的正厅中见到王夫人、王熙凤、贾宝玉。 王夫人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淡淡的问道:“环哥儿,见过你舅舅了?” 贾环点头,“嗯。”他还在想他来这一趟王府的得失。 王夫人看贾环一眼,“走吧。”起身带着几人告辞离开王府。贾政、贾琏自有安排。一路上,贾环坐在自己的马车中,心里清点着他来王府的得失。 得承认,王子腾带给了他极大的压力,让他不得不认真的掂量、思考王子腾的每一句话。他以后在对待王夫人,对贾宝玉的事情上要有所顾忌。甚至,他怀里现在揣着的准备教训薛蟠的材料,都不能用了。 贾环是真有搞薛蟠一家伙的打算。理由很有几条。 第一,他看呆霸王确实很不爽,竟然当众挑衅他。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第二,他日后要娶宝姐姐的话,这个浑身充满“坑爹”气息的富二代,如果不压住,很有可能就会“坑妹夫”。妥妥的猪队友。 第三,他想试试,能不能将贾雨村那个二五仔给干掉,提前解决一个定时炸弹。香菱的案子完全可以将贾雨村牵扯进去。等贾雨村日后升至高位,难度就大很多。 第四,他想顺路解决香菱的问题。香菱在雍治十一年就是13岁的年纪。与宝钗、晴雯同庚。这在古代是一个可以婚配的年纪。薛蟠会求薛姨妈将香菱给他做妾。 男子要娶妾有两个途径:其一,父母同意,帮其完成。如贾赦赐小妾秋桐给贾琏。其二,正房夫人同意。娶妾这件事,男人自己说了不算。所以,贾琏娶尤二姐,就算拜了堂,也是偷娶。非要王熙凤同意才算正式入门。 红楼原书第十六回,时间线是红楼十一年冬,因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琏带着林黛玉昼夜兼程,从扬州赶回京城。同行的有进京陛见,准备升官的贾雨村。 王熙凤率平儿、丫鬟接着贾琏,在家中喝酒时,两人对话中有这么一段。 贾琏道:“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小丫头,名叫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 凤姐道:“那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妈打了多少饥荒。也因姨妈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她不上呢,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作了妾。过了没半月,也看的马棚风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 从这段对话中可见端倪。薛蟠在红楼十一年的某个月份娶了香菱。而贾琏和凤姐都看不上薛蟠,觉得香菱配给他是可惜了。 贾环如果想要避免香菱最后被虐待致死的悲剧。别让香菱给薛蟠做妾是最佳途径。等做了妾,香菱这辈子就得跟着薛蟠了。贾环再管,就不是轻松的事儿。那是薛蟠的家事。 但不管贾环想要弄薛蟠的理由有多少条,现在他都得收起来,王子腾刚刚对他说“于家中的亲戚,要和睦。”他转头就去都察院把薛蟠给弄进去。这绝对是在挑衅王子腾。 贾环心里叹口气。这是今天见面的坏消息。而这次见面的好处,亦有几条。 第一,王夫人在贾府中,对他恐怕要收敛着点。毕竟,她的大靠山王子腾有拉拢他的意思。总之,贾环和王夫人现在要一团和气,不准开撕。至于,心底怎么想的,那另说。这是王子腾的调和。 第二,他现在在四大家族内部的地位,不是一个新人,而是受王子腾看重的后辈。被王子腾单独接见的待遇,不是谁都能享受的到的。至于,贾环能从四大家族,特别是王家弄到多少好处,那要看他的本事。 第三,王子腾允许他来王府求见。这让他在面临很多事情时,多了一些腾挪的空间。以王子腾的地位,贾环眼里的大事,在他面前可能就是一句话的小事。如果是为山长的事情,也多一些交换、回旋、沟通的余地。 当然,如果认为王子腾可以当靠山就太天真了。贾环绝对不会这样认为。贾环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他或许可以成长为王子腾手中一颗有价值的棋子,但绝不会是继承其四大家族扛鼎位置的人选。棋子是可以牺牲的,继承人则是必须要保的。 嫡庶之分,不只是说说。 他和王子腾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宝玉才是王子腾的亲外甥。 朝堂上诸公,大部分都是从棋子成长为棋手的。但贾环并不觉得给给人当棋子是什么很值得高兴、可以炫耀的事情。虽说当棋子说明自己不是废材。 命运最好还是要把握在自己手中。虽然,有时候实力不够,扼不住命运的咽喉,但我们可以以此为目标而奋斗。(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二章 宁国府酒宴(上) 正月初八晚,贾环去王府得到王子腾单独接见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贾史王薛四大家族。 于贾府而言,王熙凤、贾琏等人都明白,贾环得到王子腾的看重,在贾府内的地位将会更加的牢固。 贾环得王子腾看中,对宁荣两府的奴仆界来说,无异于一场风暴。能够在去年腊月“机智”的在环三爷办管事培训班时靠过去的人,算是赚到。 预定于正月二十日开课的族学、管事培训班,备受贾家上下瞩目。 宁国府中,贾蓉在初九的上午就找贾蔷商量,邀请贾环来宁国府赴宴吃酒。实际上,荣国府、宁国府的男主人都会在初一的中午于宁国府聚宴。但贾蓉现在是想单独请贾环。环叔现在得王家舅老爷看重,大有一飞冲天的架势。请环叔日后看顾些。 但贾家并非所有的人都很乐意听到这个消息,比如赖家。初九上午消息传到赖家。赖嬷嬷、赖大、赖升、赖尚荣聚在一起商议了很久。谈的什么,无从得知。 正月初九,天阴着。凛冽的寒风刮着。晌午之后,林黛玉身娇体弱,见了贾母之后,便在自己屋子里读书、写字,心中有思乡之情。宝玉跟在身边说话。 宝玉赔了小心后,林黛玉的气已经顺过来,坐在书桌边,穿着件淡雅的青色裙衫,纤柔精致。听着宝玉说话。 宝玉和林黛玉和好之后,心中畅快,便将昨晚在王府的事情说给黛玉听,叹道:“当时,薛大哥找环哥儿的麻烦。妹妹不知道,宝姐姐心里担心环哥儿呢。唉…” 林黛玉清澈的明眸看着贾宝玉,轻哼一声,讥笑道:“人人都说你聪明过人,我怎么觉得你像个呆子呢?宝姐姐明明是担心她哥哥。薛大哥会是环哥儿的对手?你不要在我这里了罢,快去找你的宝姐姐。” 宝玉听着林黛玉的分析,先是一喜,好像也是那么回事,接着立即苦着脸,赔错道:“好妹妹,我一时嘴快,别赶我。”他又说错话了。而林妹妹是个细心的人,一听就猜出他心中的想法来。 林黛玉懒的理宝玉。她心里自然能品出宝玉的惆怅和唉声叹气为何而来。原是他心里念着宝姐姐的好。这让她很气恼。 两人正闹着别扭,门外传来笑声,却是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带着丫鬟们从外面进来。 探春道:“二哥哥也在呢。林姐姐今日身子可还好?见你连着两日没去我们那里顽,我们来看你。” 林黛玉起身道谢,“谢三妹妹挂念。并无大碍,只是风大,不想出门。” 宝玉郁闷的叹口气。得,他刚把妹妹哄好,又和她闹翻了。 … 保龄侯、尚书令史候建立的史家分十八房,现在在京城中居住的有十房,居住在原籍金陵有八房。史家十房都居住在京城内城西的咸宜坊中。 史家如今虽有两个侯爷顶着门梁:世袭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但都没有实缺。后辈子弟又无人善于营生,越发的没落下去。时时处处,都感觉短了银子使用。 傍晚时分,现袭保龄侯史鼐的嫡次子史智和父亲史鼐、大哥史盛谈了一个时辰史家对待贾环的问题。他大哥史盛准备明日去请贾环过来吃酒。 史智出来后,请早亡的大伯家的堂妹史湘云过来一叙。寒暄一会后,史智问道:“大妹妹,你往日去贾府里住的多,贾环是个什么样的人?” 史湘云还在家中和妯娌,姐妹忙着做针线活,听一头雾水,想一想,如实道:“少年神童,才华横溢。性情沉稳,为人随和。” 史智又问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便让史湘云离开。心里泛着嘀咕。贾环如今受岳父看中,他怎么能不多问几句呢?以后怕是少不了和此人打交道。 更关键的是,昨夜和贾环闹开了,日后无论是敌是友,他都得摸摸情况。 … 于王家而言,王子腾的态度确实也让很多人吃惊。本以为王子腾不待见贾环的。要知道自九月份贾环中举以来,到此时四个多月的时间,他一直没邀请贾环来家中坐坐啊。 但王子腾是王家的头面人物,位高权重,他单独接见贾环后,王家众人即便是心里还没转过弯来,也得配合。 … 天色渐渐的晚下来。贾府东北角的梨香院中,一盏戳灯明晃晃的驱散着夜色,从梨香院中出门,向西前往贾环望月居中。 薛姨妈担忧的看着女儿带着香菱前往望月居,悠悠的叹口气,“唉。”她打算邀请贾环明天来喝酒,将事情说开。总不能看着儿子给贾环送到监狱里去。 薛蟠今天下午从外面回来给薛姨妈骂了一顿,气亏的出门找地方吃酒。 香菱提着跟着戳灯跟着宝钗抵达望月居。宝钗在贾府之中,上下都敬着她。如意和晴雯两人迎出来,在厅中奉茶招待宝钗。晴雯容颜俏丽灵秀,笑兮兮的道:“宝姑娘来找三爷?” 客厅中烧着炭盆,温暖如春,宝钗将淡蓝色的披风解开,递给香菱收着,精致绝美的容颜在烛光中明丽无端,轻笑道:“环兄弟不在家?” 晴雯点点头,“嗯。三爷今天早上就去东庄镇上的闻道书院了。他去给老师、同学拜年。” 宝钗有些失望,“这样啊…。环兄弟确实是品行端正,尊师重道。我妈本想请环兄弟得空去家里吃酒,那我改日再来吧。”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就起身,准备送客。晴雯聪明、机灵,想着三爷的吩咐,道:“宝姑娘,三爷给你留了张便签,我拿给你看下。” 宝钗微微有些奇怪,“哦?” 晴雯和如意两人一起去贾环的内书房中。两人说笑着,宝姑娘连夜来请三爷得空去吃饭不是很奇怪吗?两人将贾环留在书桌上的一张便签找出来,拿出来给宝钗看。 宝钗接过信笺,看着上面写着:宝姐姐,勿忧。 环兄弟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离开前特意留了字。 宝钗美丽如玉的脸上禁不住浮起一抹浅浅的笑容,皎洁如月,气质明雅、秀丽。心中有轻快、默契的感觉浮上来,仿佛有一汪清泉注入心田之中,令她心中欢快、微甜。 宝钗将信笺收起来,站起来,娴雅的笑着道:“晴雯,如意,既然环兄弟不在家,我就不请他吃饭了。等他回来,我再和他说。” 说着话,告辞离开。步履轻快。 … 贾环初九前往闻道书院给叶鸿云等留在书院的先生、同学拜年。又去了东庄镇的林姑娘家中。他既然到了东庄镇,自是要到朋友处拜年。林家兄妹都在京城中过年。只留了老仆在东庄镇的家中。 贾环笑一笑,留了名帖,返回他在东庄镇的住处。 贾环于正月十一下午才从闻道书院返回。晚上时分,贾环给贾蓉、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几人请到宁国府吃酒,同行的还有贾琏。这是贾府第二代的主要子弟。 当然,贾宝玉也算。不过他一贯在内宅厮混。过年除了去舅舅王子腾家,也不去别家。 宁国府雅致的后花园会芳园内,落云轩中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轩中摆设着几张软榻、案几,相距也不远,方便说话。贾环等人各自落座。小厮们立即送上美酒佳肴。 贾蓉本来要贾环坐正中的上首,这个位置贾环当仁不让。贾府第二代的子弟中再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人物。 不过贾环没兴趣抢贾蓉的位置,笑道:“蓉哥儿,你有心了。你自己坐吧。”他坐了左首第一的位置。 贾环十一岁的年纪,大模大样的叫二十岁的贾蓉“蓉哥儿”,摆长辈的架势,着实有点怪异。但以贾环的辈分,地位,这么叫,在座的贾家子弟没有谁会觉得不适。 贾蓉心中松口气,笑呵呵的落座,先是举杯敬酒,“侄儿听说环叔得了王家舅老爷看中,在此祝环叔来日大展雄图!” 贾环笑着点点头,喝了酒。又和贾琏喝了一杯。再与贾蓉、贾蔷、贾琼,贾琛,贾璘等人共饮一杯。 贾蓉立即就让小厮给贾环添白开水。这是贾环的老规矩,喝酒只喝两三杯。不会多喝。当然,去冯紫英家中,那种没条件,必须得喝的地方就没办法。 贾环失笑一声。贾蓉搞的这么周到。让他现在看贾蓉还是挺顺眼的啊。心中微微沉思着。没有了贾珍的宁国府,在贾蓉手中,还能对贾家带来多大的危害? 其实,贾环还真不大看好贾蓉。贾蓉缺乏做坏人,搞事的能力。只是个年轻的、从小锦衣玉食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富贵公子罢了。吃喝嫖赌这种事,败的是宁国府家业。 贾环有一点好奇,红楼原书中第四回薛蟠上京后,有这么一句: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绔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薛蟠当日在金陵已经很坏了,连打死人都觉得花钱可以搞定。这边贾府还能引的他坏十倍。这些贾家子弟都是搞的什么名堂?贾环还真有点想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三章 宁国府家宴(中) 贾环沉思时,贾家子弟自己饮酒作乐,熟络的行着酒令,气氛热闹。 其实是贾蓉搞不懂贾环的喜好,不敢乱来。不然,他们平常喝酒,肯定是有美女作陪。 贾琏一身锦袍,和贾蓉等人觥筹交错。心中有点感慨。他现在看贾环是相当复杂的。 贾环得叔父王子腾看中,这让贾环在贾府内的地位得到稳固。如果贾环愿意,他在贾府外事上的权力很有可能要给贾环拿走一小半。但这事,他是毫无办法的。大势如此。 他抗拒贾环侵蚀他的权力,建议他父亲让贾环安静的读书,要给贾府撑门面,至少得是个进士。他本人对贾环敬而远之。但离得远,也逃不过给贾环“夺权”啊。 这是要压不住了。他现在很有点理解太太(王夫人)的心思。当然,他可不敢去做敲打贾环的事情。 前两天想要“敲打”贾环的史智现在灰头灰脸,都快在四大家族的子弟圈中传成笑柄。他作为叔父(王子腾)的女婿,竟然不知道上面的想法,可见蠢的可以。 另一位,薛大傻子,和贾环赌狠,被激的签了状子,听说这两天在教坊司胡同里泡着。估计心里也是虚的很。 贾蓉和贾琏喝了一杯,看贾蔷一眼,无声的笑问道:“如何?”初九上午,他和好兄弟贾蔷商议时,贾蔷并不希望他请环叔来喝酒,说环叔会夺他的家业。 但环叔连首座都懒的坐,要说有夺他家业的想法怕是假的。这个让座,本来就是贾蔷设计的一个套,测试环叔的心思。 贾蔷无奈的一笑。他大伯(贾珍)的死,贾环是脱不了干系的。所以,他心中对贾环一直都很有意见。但现在,见贾环没有夺蓉哥的家业的意思,敌意降了不少。 再想着他如今在族学里读书,给贾环管着。心里就有点松动。毕竟,当日他大伯对贾环做了什么,他现在是清楚的。论道理,还是贾环占着的。他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再加上大伯死去的时间也有大半年,心中的仇恨再淡了几分。 而如今,贾环又得到王家舅老爷的看重,飞黄腾达之日不远。在四大家族内都颇有地位。他低头服软不算丢人。 贾蔷讪笑一声,从软榻上站起来,给贾环敬酒,道:“环叔,侄儿给你敬酒。” 看着容貌俊美的贾蔷,贾环微微有些诧异。贾蔷对他有意见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然而,贾蔷对他来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不知道花费心思去设计。他无须关注贾蔷的想法。是贾蔷要关注他的想法。不要搞反了。 贾环洒然的一笑,点点头,“嗯。”拿起酒杯,喝了一杯白开水。 贾蔷见贾环给面子喝了酒,心里稍缓,多了几分把握,道:“环叔,侄儿想进你的管事培训班里学习。” 贾蔷这个请求顿时让落云轩中安静下来。贾琏、贾蓉、贾琼,贾琛,贾璘都好奇的看着贾蔷。但因为贾环在座,并没有发声询问。好好的爷们,去奴才的班里学本事? 贾环就笑起来,反问道:“为什么?” 贾蔷道:“我想学点东西,好有能力帮蓉哥料理家务。” 这如果换一个人来说这样的话,就是有谋夺贾蓉家业的心思。但贾蓉和贾蔷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关系极好。顿时很有点感动,“好兄弟!” 宁国府自他父亲(贾珍)死后,家业有点衰败了。虽说府里给环叔整顿了一下,把大总管赖升等人搞下去,奴才们做事用心了些。但外头的那些庄子,店铺里并无改变。 他这个宁国府的主人很清楚,府里衰败的势头并没有改变。收入正在逐步的减少。 年前的地租还是定额:约有一万两银子。但因为今年的事多:父亲去世,他跑官。到底是差了些用度,把棋盘街的那几间绸缎铺子作价1200两银子给卖出去了。 贾环吃了筷子火腿炖肘子,口感酥烂,入味透彻,平静的道:“心是好的。但你要帮蓉哥儿料理家务,至少要考个秀才的功名。放年学时月考多少名?” 贾蔷还是挺聪明的。管事培训班中,现在识字的人很受重用。都是骨干。当然,开学之后,就是卖松花皮蛋的实践,到时候谁会脱颖而出,要看真本事。 贾蔷有点惭愧的道:“成绩中等,第十八名。” 贾环轻轻的点头,点评道:“再认真学两年,考个秀才功名出来。” 贾蔷苦笑道:“环叔,你是科场前辈,按理说,你说的是对的。可我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子。认真读,也是担心被你开除而已。” 他今年不过十八岁,没个正当营生。靠着贾珍、贾蓉帮衬过活。脱了族学这个皮,就是打流。没有正当的职业。和街面上的混混一样。这种没脸面的处境,他如何肯? 贾环笑一笑,轻描淡写的道:“童子试不糊名。” 贾环这句话一下子将轩中的气氛给推起来。贾琏、贾蓉、贾琼,贾琛,贾璘都是乐起来。环三爷这话还不清楚么?可以作弊啊。环三爷可是正统的科举出身,他有门路的。这句话顿时把大家的距离拉近。 贾蓉呵呵笑道:“环叔,你看我现在去考个秀才行吗?” 贾琼道:“蓉哥儿,你别瞎扯。你都是有爵位的人。文武殊途啊。三爷,你看我有希望不?” 贾琛,贾璘两人也是鼓噪着,“三爷,多少银子可以买一个秀才功名,你说话。” 厅中的仆人们都是跟着凑趣,“以三爷的本事,打招呼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要什么银子?” 贾蔷再看贾环的眼神就变了。很有点复杂。贾环要是保他一个秀才功名,他还谈什么大伯的仇恨?为贾环效力都是应该的。心里有点转不过弯来。可秀才功名实在太诱——人。 贾环淡然的道:“想考秀才,行啊,先到族学里学三年。” 这话一说,贾府众人热情消退,不过气氛却活跃起来。 贾环看了正纠结的贾蔷一眼,并不管他。 有红学观点认为,贾府落魄后,贾蔷带着大观园戏班中最出色的龄官离开,成婚。算是个比较好的结局。贾蔷生性聪明,从他与龄官的爱情看,品性不算坏。算是宁国府中可以培养一二的人物。当然,贾环要考察下。所以,先让他在族学里再学一两年。 贾家的偏房子弟中,还有一人具备培养价值:贾芸。他日后拜宝玉做干爹,走王熙凤的门路,在大观园里管种树的活儿。高额的续书将此人写成坏人,但脂砚斋在第二十四批注:芸哥仗义探庵。 对这句话的解读,红学观点普遍认为是:贾芸在贾家败落之后与小红一起去狱神庙探望王熙凤和贾宝玉。受王熙凤之委托,与刘姥姥等商议解救巧姐。并去大观园请求妙玉的帮助。 贾芸的年纪在贾环设定的族学招生范围内,然而此人还没有到族学报道。贾环也并不着急。他固然愿意在贾府的偏房子弟中选拔一些人来培养,因为这是宗族势力。对贾家,对他都会很忠诚。 但贾环并不强求。有人才可喜,没人才,他也要贾府给扭转过来。贾芸能来就来;不能来,只能说明贾芸眼光有限。 … 再喝了两三杯酒,宁国府内的尤氏派人来传话:“问蓉哥儿酒吃的如何?请环哥儿到府内略坐一会儿。有事相询。” 贾环过年来到东府里拜年,就是给尤氏拜年。贾蓉、秦可卿都算是他的晚辈,他是不用拜年的。当时,和尤氏、秦可卿等人一起略坐了一会,喝了半杯茶。 贾环点点头,“嗯。我一会进去见大嫂。”将小厮打发走。 贾蓉知道什么事,赔笑道:“环叔,必是为秦钟到族学读书的事情。”同时,心里很有点苦涩。 贾环有点奇怪,但随即觉得应该是真的。秦可卿和尤氏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琢磨了一下,“蓉哥儿,族学的管事培训班,半年就毕业,到时候,东府里的店铺、庄头,都可以整顿下。你这府里的收入也会多起来,稳定下来。” 他的管事培训班的毕业生,荣国府里未必能全部消化的了。再者有很多人本来就是宁国府这边的家生子。 贾蓉顿时大喜,起身弯腰行礼:“谢环叔。”心里的苦涩立即抛到九霄云外。真有效果的话,他得想怎么讨好环叔才是。 贾环笑一笑,环视了贾家子弟一圈,并没有多说。其实,他刚才思考贾家子弟如何把薛蟠教得坏了十倍,有点头绪。从历史中找答案。 比如,飙个马,没撞死人,把人撞残废了的;或者当了一回西门庆,偷了潘金莲。当然,没有害死武大郎。或者当了高衙内,当街调戏妇女,别人敢怒不敢言;再或者强卖,夺人钱财、祖产的等等。 这些狗屁倒灶,欺压良善,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巧取豪夺,但又罪不至死的事情,贾家子弟未必就没有做过。 这些问题,会成为日后政敌攻击贾家的黑材料。最好是要能压制、肃清。贾环并没有亲自上场,搞“整风”的打算。他希望让贾蓉、贾蔷来做。 第一,他现在地位不够。贾蓉才是贾家的族长。名正言顺。第二,这些事情很难理清,很耗精力。他没这个时间、兴趣。所以,先要扶贾蓉一把。让宁国府回回血。 贾琏、贾蓉、贾蔷等人不知道贾环的用意,在厅中热烈的议论着族学的事情,畅想未来。 今晚,连立场最强硬的贾蔷都对贾环“服软”了。宁国府这边对贾环来说,再无任何阻力。 贾环洒然的起身,离开落云轩。进了垂花门,在尤氏的大丫鬟银蝶儿的引领下,前往宁国府内的偏厅,去见尤氏、秦可卿。(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四章 宁国府酒宴(下) 和贾环意想中的有点不一样。 明亮、奢华的偏厅中,莺莺燕燕云集。尤氏和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外加贾珍两个年轻的侍妾佩凤、偕鸾都在。外加服侍的丫鬟、仆妇若干。 “见过三爷。”穿红着绿的丫鬟们都是笑着打招呼。正月里,众人都是喜气洋洋。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 尤氏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碧玉色的对襟褂子,头戴凤簪,徐娘半老。坐在铺着坐褥的椅子上,见贾环进来,笑容满面的起身,招呼道:“环哥儿来了。” 贾环微笑着道:“见过珍大嫂。”他初一来东府拜年的时候,和尤氏、秦可卿一起略坐了一会。尤氏隐晦的向他表达感谢。 因为,他支持尤氏管理东府的内宅。内宅的事务,贾蓉悉数委托给母亲尤氏管理。 其实,他推荐尤氏管理东府的内宅:一个是因为尤氏确实有管家的才能。红楼原书第六十三回:死金丹独艳理亲丧。贾敬吃金丹死了,尤氏一个人将他的丧礼料理的妥当。这是明证。 当然,秦可卿也有管家的才能。所以,贾珍死时,她们俩将宁国府内的事情料理的非常好,根本无需像原书中,秦可卿的丧礼要请王熙凤过来总管。 另一个,尤氏为人心底还算不错的。红楼原书第四十三回,尤氏奉贾母之命帮王熙凤过生日。将周姨娘、赵姨娘的份子钱给退了。 原书写道:见凤姐不在跟前,一时把周,赵二人的也还了。他两个还不敢收。尤氏道:“你们可怜见的,那里有这些闲钱?凤丫头便知道了,有我应着呢。”二人听说,千恩万谢的方收了。 贾府上下,能这么对赵姨娘的人确实不多。因而,贾环是照顾着,给尤氏一个顺手人情。毕竟,贾珍死后,贾蓉不是尤氏的亲儿子,尤氏又没有子嗣,在东府的处境可想而知。有管事权后,处境自然不同。 尤氏态度和善的给贾环介绍着到宁国府来过年的尤老娘、尤二姐、有三姐。 尤二姐、尤三姐其实去年贾珍去世时在宁国府内见过贾环。这会都是客气的招呼一声,“三爷新年好。” 尤二姐姿容美丽,性情温柔,打过招呼后就安静的坐着。尤三姐美目闪着,好奇的打量着贾环。她每一次来宁国府,都能感受到这个少年在府内与日俱增的影响力。宁国府的下人最怕的不是贾蓉,而是这位环三爷。她和姐姐的婚事,没准真的要借三爷的助力。 一阵寒暄后,尤氏坐下来喝着茶,笑着给贾环说起叫他进来的缘由,“因我们说起二姐的婚事。我寻思着环哥儿认识的青年才俊很多,请你进来问一问。” 尤二姐脸上发红。 贾环一听就懂,其实就是个拿尤二姐打趣的话题。没有当着她的面讨论婚事的道理。尤氏请他进来,大约也是显示和他关系亲近,借虎皮的意思。这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啊。 贾环微微一沉吟,笑道:“我给二姐留意着。有合适的人选,我给珍大嫂推荐。” 心里却是摇头。尤二姐这个时节出现在宁国府,贾蓉晚上不找她谈谈人生理想是假的。 贾环心里对尤二姐还是很同情的,并不反感。但他并不打算给尤二姐做媒。不是谁都贾琏那样的胸怀,能够说出“谁人,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 要不然,柳湘莲一听贾宝玉说尤三姐在宁国府混过,就要退婚呢?结果,尤三姐自杀殉情。 尤氏就笑,“那就好。” 说笑几句,尤氏道:“你侄儿媳妇惦记着她弟弟入族学的事情。偏这两日才受了风寒,出不得门。我带环哥儿过去当面和她说吧。免得她担心。” 佩凤、偕鸾等人笑道:“到底是奶奶疼儿媳。”厅中众人都是笑起来。 贾环心里恍然,原来秦可卿病了,笑一笑,跟着尤氏出了偏厅。 宁国府的占地面积和荣国府等同。贾珍去年死后,尤氏将府中的正房大院让出来,住在东边的偏厅中。而秦可卿、贾蓉两人则是从东边搬到正房中。 一路穿堂过室,在回廊中行走着,冬夜寒风袭人。 尤氏带着大丫鬟银蝶儿,走在贾环身侧。偶尔说笑几句.两个小丫鬟在前面引路,提着宫灯。 尤氏犹豫了下,道:“环哥儿,蓉哥儿自袭爵之后,越发的肆意妄为,在府里谁的话都不听。我看他还算听你的话。你有时间多说说他。” 贾环听尤氏这么说,有点明白为什么今晚尤氏要借他的虎皮扯大旗。预估着是贾蓉和尤氏起了矛盾。这倒是有点奇怪。尤氏处理人情世故很老道的。 “珍大嫂,出了什么事吗?” 尤氏欲言又止。 尤氏不说,贾环便没再问。到了正房大院中,贾环年纪虽小,但行过冠礼,现在自是不好再进秦可卿的卧室。在正厅中等候,片刻就见秦可卿带着宝珠缓步出来。 秦可卿一身淡黄色披风,里头是水分色袄子。身姿婀娜,走动时,有着婷婷袅袅的少——妇风姿。描着细细的长眉,神情温柔,看着有病后的娇弱。和尤氏见过礼,再轻声细语道:“环叔来了。” 一股温柔妩媚的韵味迎面扑来。千娇百媚。充满天姿国色的尤——物风情。 贾环微微一笑,点点头,“嗯。病情如何?不行就请太医来看。不要讳疾忌医。” 秦可卿温声道:“请大夫开了药。已经大好。就是还见不得风,不能出门,倒是辛苦环叔来我这里一趟。” 贾环就笑了笑,“无妨。” 寒暄着,三人坐下来。宝珠上了茶。秦可卿喝着茶,细声请求道:“环叔,我兄弟今年和宝叔一般大,我听说你族学里招手,想让他进去学习。” 贾环笑道:“这没问题。当然,该管教我还是会管教。族学正月二十开学。你到时候让秦钟过来。” 尤氏就笑,“看我说的吧!你提一句,环哥儿一准答应。都是亲戚。族学里又怎么会多你兄弟一个的耗用?” 秦可卿笑着应道:“婆婆说的是。” 尤氏笑着对贾环道,“你侄儿媳妇早想请你过来谈谈她兄弟的学业。偏初一中午吃酒时,你们外头爷们多,还有叔伯等长辈在。我对学业这些不感兴趣,你们俩聊吧。可卿,我去外头看看你养的鹦鹉。” 她和清楚丈夫(贾珍)的死和贾环脱不了干系。那贾环实际上,对秦可卿是有救命之恩。据说宝珠还曾到东庄镇上找贾环求救。他们俩的关系很深。秦可卿对贾环与别人不同。但没有府里哪些乱嚼舌头的下人嘴里说的那种不堪的关系。 “嗯。”秦可卿让宝珠带着尤氏和银蝶儿去看鹦鹉。 尤氏走后,客厅里就剩下贾环和秦可卿,气氛感觉要随意许多。 贾环笑着摇摇头。尤氏虽然很有眼色的离开,让他和秦可卿说话。但随着他的地位提高,想要再单独的和秦可卿见面、私聊,都将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秦可卿亦是觉察到这一点,心中惆怅。她原本计划是初一中午,环叔在东府吃酒时,请他进来说弟弟秦钟入贾家族学读书的事情,事到临头,才发现不行。 她心中曾经为环叔即将成婚而忧愁,以为再难和他坐在一起说说话,听听他的意见。但现在,随着环叔地位的提升,是有同样的效果、拘束。 贾环喝着茶,问道:“你初一上午还好好的,怎么这几天就病了?要加强锻炼啊。平常要多走动走动。” 秦可卿这样的绝色尤——物,他要说没有好感是假话。况且,经历过贾珍的死,秦可卿的感激,他和秦可卿的关系确实非常亲近。不过,秦可卿是贾蓉的妻子。他对她并没有越界的想法。 秦可卿细声道:“环叔,我和蓉哥吵了一架,心里有气,又受了风寒,所以病了。” 贾环到现在还不知道贾蓉和秦可卿关系早降到冰点,奇怪的道:“大过年的,吵什么?” 虽然贾蓉把秦可卿坑的很惨,帮着贾珍设计自己的妻子。但就贾环的看法,秦可卿应该没有和贾蓉离婚的想法。最多冷战一段时间。这可不是后世。婚可以随便离。 秦可卿俏丽白皙的脸蛋上浮起红晕,委屈的低下头,轻声道:“五月份他死的时候,环叔住在府里,我那晚来谢环叔,蓉哥看到我抱着你哭,以为我们…” 看着娇羞、柔媚的秦大美人,贾环听的一脸的无语,又哭笑不得。秦可卿只说了半截,但以他的智商,自然能猜到贾蓉的大致反应。这小子是个软蛋,很怕他。 但,他和秦可卿是清清白白的,好吧?关系亲近,不代表着要越界、踩红线啊。自贾珍死后,加上今天,他和秦可卿通共没单独见过几次面。 他尼玛今年才十一岁。秦可卿得什么眼光会和一个去年十岁的少年有染?贾蓉这小子是不是有受虐狂的倾向啊?和秦可卿谈一谈,这其中的误会不就解开? 贾环无语的揉着眉心,道:“那你们俩现在关系不好?” 秦可卿点头,“嗯。” 贾环道:“你打算怎么办?” 秦可卿抬头看着贾环,赌气的道:“环叔,我不想理他呢。”突然流露出来的小女儿神态,娇媚难言。 贾环苦笑一声。秦可卿这种尤——物级的大美女非得天天见面,才能对她的风情有免疫力。他知道秦可卿对他,多半是拿他当可以依靠、信赖的人。这是他杀贾珍后,给她带来的感觉。 想了想,贾环道:“那行吧。等你想和贾蓉和解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会当面和他解释这件事。” 贾蓉做事太操蛋,连妻子都能出卖,贾环还真没有劝秦可卿与贾蓉和解的意思。还是尊重秦可卿自己的意见,什么适合和解在她的想法。 至于给贾蓉误会,贾环是无所谓的。 秦可卿心里安定下来,再没有之前的心浮气躁,点下头,“嗯。” 再闲聊一会儿,贾环告辞离开。 尤氏送贾环出了二门,带着银蝶儿返回。银蝶儿嘟嘴道:“奶奶,你怎么不和三爷说呢?请他说句话,保管蓉大爷不敢乱来。” 尤氏摇摇头,叹道:“这种事我怎么说?”(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五章 制止、午后 正月十二,贾环应约去冯紫英家中喝酒。下午回来时,史家又派史盛来请,贾环晚上去了一趟。他单独见过王子腾后,史家的态度就热情起来。 正月十三,贾环则是去位于咸宜坊的卫神童家中喝酒,至晚才回。卫府和保龄候府同在咸宜坊中,就隔了几条街。 十四日上午,贾环歇了一上午。这酒喝的真是难受。下午时,贾环派长随钱槐将贾蓉叫到他的外书房中。前两天尤氏的话在他脑子里盘旋着。他还没琢磨透彻。但这不妨碍他敲打下贾蓉。 书房中有着冬季的清寒,下午时分,光线通透。 贾环坐在书桌后,看着一身富贵公子装扮、容貌俊俏、陪笑着贾蓉,又想起秦可卿的事情,禁不住摇头,开口道:“蓉哥儿,我听珍大嫂说,你最近在东府里肆意妄为?有没有这事?” 贾蓉额头上就有点冒汗,他不知道他那位继母给贾环说到什么程度,他和他父亲留下来的两个侍妾佩凤、偕鸾有染,对尤氏也不敬,讪讪的道:“环叔,我回去立即改正。” 贾环似笑非笑的道:“不会是回去为难珍大嫂吧?那可就是我的过错了。” 贾蓉忙道:“侄儿不敢。”心里腹诽贾环混账。只许州官点灯,不许百姓放火。 贾环笑一笑,“行了。你去吧。” 贾蓉抹着汗离开望月居。 贾环则是回到望月居后院的书房中,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阻止了什么样的恶行。 书房中,年前抄书的条桌还没有撤。贾兰在书房中抄着书,见贾环进来,起身道:“三叔好。” 贾环摆摆手,笑道:“你抄你的。”坐回到书桌后,整理着年前贾府里的姐妹们帮他抄写的四书五经的笔记。厚厚的五大本,才抄了一本多。 他前两天去闻道书院拜年时,叶先生希望能快一点整理好,好让他看看。如果可行,会刊印,成为书院的教材。 贾环苦笑一声,这还得时间抄呢。正月里他的酒场不少。而且,族学要费点心思。 …. 国朝教坊司隶属于礼部管理。位于京城内城东的本司胡同、勾栏胡同、演乐胡同等处绣阁朱楼,花街柳巷。盛名传遍天下,为烟花密集之地。 正月十六的上午时分,本司胡同中某姑娘的住处,薛蟠夜宿起来,正厅中吃着早饭时,小厮应儿笑呵呵的来回道:“大爷,姑娘打发人来传话,事情过去了。环三爷并不打算去都察院告你。” 精美的客厅中,充满女儿气息。小圆桌边,拜访着几道小菜。小丫鬟伺候着。 薛蟠身形微胖,矮圆脸,胡乱的穿着衣衫,一听这话,顿时开怀大笑,道:“环老三是孙子!” 应儿顿时无语。大爷,这不是应该庆幸的事情吗?指不定是姑娘求环三爷了啊。你现在跑到环三爷面前骂他是孙子试试?找刺激啊。 薛蟠瞪着牛眼问自己的小厮,“你说环老三是不是孙子?” 应儿苦笑着点头。薛蟠哈哈大笑,当即会了账,准备回家。他这几天心里一直空荡荡的。总算是落下来。但,原因呢?他得回家问问妈、妹妹。 … 贾府中,宝钗跟着母亲薛姨妈在贾母处吃过午饭,说笑一阵子,带着丫鬟往梨香院回去。 一路上,园林、院落景色美丽。 薛姨妈轻轻的叹口气,对女儿宝钗道:“你说的也是。要让你哥哥吃个教训。在家里说好的事情,他都能变卦。”说到这儿,心里很有点生气。 宝钗点点头,“嗯。” 正月初九晚,薛宝钗去贾环的望月居,本来是准备请他到家里吃酒,看看能不能打个商量。不要去都察院告她哥哥薛蟠。贾环去书院前给她留了字条,消除了她心中的担忧。 宝钗回来后给薛姨妈说,要缓几天再告诉哥哥,让他知道害怕,吃个教训。拖到今天正月十六,才派人去说了一声。 薛姨妈相信女儿的判断,但是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这两天在贾府内打听着消息。没什么收获。 王子腾和贾环的谈话,除了当事人,其他人不知道。 薛姨妈看看女儿,笑道:“环哥儿那儿,我们得谢他一回。”其实,她现在推测,唯一的原因,就是环哥儿看着女儿的份子上,放了儿子一马。上回在家中吃酒,环哥儿见到女儿什么反应,她看得清楚。但这种推测,不好问女儿的。 宝钗想了想,道:“妈,我看也不用请环兄弟吃酒。我这几天带着香菱去他那儿帮他抄书吧。” 薛姨妈笑呵呵的道:“这也行。估计环哥儿正月里吃酒都吃腻了。” 宝钗笑着点点头。 母女俩一路说着话,回到东北角的梨香院中。薛蟠正等在家中。在客厅中,薛姨妈将薛蟠拎过来骂了一顿,骂完后气咻咻的坐在椅子上。 薛蟠本来是回来打听原因的,给骂了一通,也不知道缘故,嘀咕着离开。 他虽说在小厮面前说贾环是孙子,但真要他在公开的场合,他是不会说的。这件事就这么糊弄过去。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呢。 … 冬季的下午,带着一丝丝的慵懒气息。正月十五过去后,贾环终于从酒场上脱身。上午去了族学一趟,虽说族学正月二十才开学。但管事培训班有五十多人正在组成小队学习。你争我赶。柳逸尘已经到族学中,将后勤方面的事情理顺。 贾菌、贾琮等十几名贾府的子弟也在另一间教室中读书。 贾环看得心情不错,各自勉励了几句。中午舒服的睡了一觉后,到书房抄书。贾兰依旧在书房中抄书。 贾环坐在书桌后,一边磨墨,一边问道,“兰哥儿,你还要多久就会抄完?” 贾兰一身干净的锦袍,沉稳的小大人的模样,一板一眼的给贾环行礼,再道:“三叔,我已经抄完:大学,论语,孟子,还有最后一本中庸。再给我两天时间就行。保证在开学前完成。三叔,通过抄书我的学问大有长进。” 贾环就笑,“那是必须的。等抄完之后,没事多复习复习。” 儒家的理论,就贾兰这种少年要理解,还是得老师教。因为,他的三观还没形成,写八股是写不出自己的观点的。贾环能理解,那是因为,他有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 两人说了几句,各自抄书。时间缓缓的流走。午后的阳光斜斜的从窗栏处透进来,落在地面上,有着温和的气息在飘散。 这时,书房外传来说话的笑声,就见宝钗带着香菱、莺儿进来。晴雯、如意两人跟在身后。 宝钗穿着一袭明雅的青色棉袄,外配着浅淡灰色的披风。容貌精致,气质端庄。 贾环心情莫名的轻快,从书桌后迎出来,微笑着道:“宝姐姐来了。”听晴雯说,宝姐姐将他的字条收走之后,说等他回来后再来找他。他自东庄镇回来,就没再见着宝钗。主要是忙着喝酒、交际。 宝钗轻轻的点头,说道:“嗯。我是想着环兄弟你的抄书事情还没完,带着莺儿、香菱过来帮你抄书。” 贾环就笑一笑,看向香菱。宝姐姐的意思是感谢他放薛蟠一马。因为抄书,不一定要带香菱来。并且,抄书可以约齐现在再贾府内的十二钗一起来。 当然,这是个顺水人情。要是王子腾不打招呼,他是否会顾忌宝钗的感受,这很难说。 倒不是他是个无情的人。而是和宝钗的关系恶化后,有弥补的可能,而薛蟠,他是有太多的理由要搞一家伙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香菱容貌标致,穿着一袭水菱色的衣衫,眉间点着一点红,神韵难画。温柔安静的站在宝钗身后。这时,向贾环行礼,“见过三爷。”声音轻柔。 贾环微笑着点头。他解决香菱的方案其实很简单。他只需要逼迫薛蟠放弃,让香菱成为宝钗的丫鬟即可。这是属于薛家内部的人员流动,反弹力度不会那么大。 贾兰见宝钗带着丫鬟到来,乖巧的道:“三叔,宝姨,我先回去了。” 贾兰是个粉嫩的小正太,加上李纨在贾府里的好人缘。又懂礼貌,还是挺招人稀罕的。 宝钗叮嘱道:“兰哥儿路上小心些。把斗篷带着。我刚才来的时候还起着风。” 李纨派来跟着贾兰的大丫鬟素云道:“谢宝姑娘提醒。都带着的呢。” 贾兰告辞离开后,贾环安排宝钗、香菱、如意一起帮着抄书。晴雯偷懒,笑盈盈的抿嘴道:“三爷,你们都抄书,总得要人侍候啊,我给你倒茶呢。” 贾环笑一笑,由着她。晴雯就是太聪明,实际上认识的字还没如意多。 时间很快过去。贾环刚写完一页,就闻到身边一阵幽香,知道是宝钗来了。微微侧头,就看见她明丽的容颜,杏眼桃腮,肌肤雪白。额前留着刘海,凭添几分江南烟雨般的秀丽气质。 贾环搁下毛笔,收下宝钗写完的一页纸,很漂亮的蝇头小楷,看着舒服。坐着和宝钗闲聊一会。 “宝姐姐你身上的香气是吃冷香丸带来的?” 宝钗惊讶的笑一笑,道:“嗯。环兄弟怎么知道的?”她没有在环兄弟面前说过冷香丸的事情。 贾环就笑,“偶尔听宝二哥说起一次。”锅自然是让宝玉背了。他总不能说是书上看到的。心里忽而冒一个念头,他现在要想看看宝姐姐带着的金锁,她会愿意吗?(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六章 开学(上) 宝钗释然的一笑,原来是宝玉说的,娴雅的站在书桌边,纤手扶着书桌沿,和贾环说话:“你这几日都在家里歇着吗?” 贾环点头道:“嗯。元宵节一过,就没什么酒宴了。上午会去族学准备开学的事情。下午在家做抄书匠。” 宝钗轻声道:“你在外头,酒要少喝些,对身体不好。” 贾环心中微暖,看着宝钗明丽的杏眼,如璀璨的宝石般明亮,道:“谢宝姐姐关心。在家里我喝的少,只是有些应酬的场合不得不喝。” 宝钗微笑,扭头错开了视线,红唇轻启,问道:“族学里的事情你还没有理顺吗?” 贾环道:“哪里顺了?至少还要花两三个月的时间。族学的塾师原本是我的同窗临时担任。我还要物色一位塾师教授贾家子弟的学问。” 贾环和宝钗间的闲聊,就这么随意的进行下去。都是些琐碎、微小的日常事情。 偶尔,相互关心几句。就仿佛有一条小溪,在温和的冬日阳光下的午后随着时间静静的流进彼此的心中,带着微微的甘甜感,让人欣喜、愉快。不想结束此时的闲聊。 贾环能感觉到他和宝姐姐的关系亲近了几分。 正聊着时,一名小丫鬟打起门帘,就见黛玉带着大丫鬟紫鹃进来,见贾环和宝钗在书桌边闲聊,凑在一起说话。香菱、莺儿、如意三人在抄书,禁不住笑道:“你们两个主子偷懒、闲聊,让丫鬟们抄书。都说你们待人宽厚,我看也不尽然。” 贾环和宝钗从闲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贾环心情极佳,见黛玉进来,心里有些奇怪,起身招呼,“林姐姐来了。”和宝钗一起从书桌后出来,与林黛玉说话。 林黛玉微笑着点头,“嗯。听说环哥儿一日三醉,来看你有没有成为酒中仙。”坐在窗边的椅子下。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贾环笑着摇头,林黛玉的嘴,比晴雯还利索。几个丫鬟都起身问好。晴雯和紫鹃两人过来奉茶。贾环看看紫鹃,紫鹃笑着点一点头。贾环立即就明白:黛玉和宝玉闹矛盾了,到他这里来躲清静。 他虽然不会赶宝玉,但是也不待见宝玉。宝玉在别人屋里,别处,都是有人热情的招呼、奉承,但在他这里就是个普通客人而已。宝玉一般不来他这里。 窗下的椅子边,宝钗捏着黛玉的脸蛋,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颦儿。我何曾苛待丫鬟,就偷懒一会,给你看到。” “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吧。我不该说环哥儿…和你的。”林黛玉话里的重音落在“环哥儿”三个字上,似乎她遭到宝钗“欺负”,是因为讥讽贾环的缘故。 看着两人在书房的窗边笑闹,午后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宝钗是明雅的青色棉袄,黛玉是婉约的粉色棉袄。各有一种不同的美丽。丰姿娴雅的宝姐姐,妩媚娇美的林妹妹。一个是山中高士晶莹雪,一个是世外仙姝寂寞林。 贾环莞尔一笑。宝姐姐和黛玉在贾府里相处了有三年吧?日常也是一起玩笑。倒是没想到他今天有眼福,能看两人在一起笑闹。 嗯,养眼! … 有宝钗、香菱、莺儿、如意,再有林黛玉的加入,贾环的抄书计划进度加快。第二天,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也过来顽笑、抄书。 贾环从繁重的抄书活动中解脱出来,将注意力关注到族学中。正月二十日,族学即将开学。招生的时节要到了。 管事培训班一期,一共62人,贾环不打算再招生。这其中就态度而言,已经淘汰了近十人:过年在家里玩,而不是来学习。 只有,当你觉得学习就像呼吸一样必要的时候,才能迸发出巨大的能量、潜力。而这十人显然没有达到贾环的要求。在随后的考核中,将会掉队、被开除。 考核无处不在。你不知道,那是你的事情。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贾环并非循循善导的良师,会对差生予以照顾,反复的引导。他信奉的是残酷的商业法则。准确的表述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唯有实践、竞争,才能淘汰出能力出众的人才。吹尽狂沙始到金。 另一边,贾家子弟的学习班,现有44人。随着,他在贾府内地位的提升,以及族学消息的传开,预计此次开学,还会有更多的贾家子弟前来学习。 贾家在京城中余下六房约有三百人。在七岁至十五岁之间适龄的子弟不可能只有四五十人。 十九日晚,夜间时分下着一场小雨,住在贾府外西廊下的五嫂家中,贾芸正在和母亲说话。一点油灯,照亮着屋中的贫寒。 但凡府邸、衙署、寺庙一类的大建筑群,南北朝、隋唐时期都以回廊环绕院落。敦煌壁画中可见。西厢记中:一步步转回廊。回廊外侧的街巷称廊下。而宋以后,回廊被东西厢房和墙壁取代。 贾芸的住处,就是荣国府西边的一处小街巷中。几年前父亲去世,家境贫寒。 贾芸坐在椅子上,道:“娘,我去族学里读书,一则是年龄过了些,怕三爷不收。二则是我在外头赚不到什么银子,多少能补贴下家里。” 五嫂子道:“你一贯伶俐乖觉,怎么犯糊涂?你去读那什么捞子的学习班考秀才有什么用?去读管事培训班才是正理。那里年龄限制是20岁。家里你不用管。你在族学里有茶有饭。我一个人还养不活自己?” 贾芸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下来。 … 同一时间,宁国府内宅中,秦可卿正在花厅中叮嘱着兄弟秦钟明日上学的事情,软语细声,一一列出来,极为细致。性情温柔又细致。屋檐外小雨潺潺。 秦钟约十一二岁,眉清目秀,粉面朱唇,容貌与秦可卿有几分相似,虽然心里有点抗拒,但他姐姐给他争取来的读书机会是一番好意,他也不能辜负。 秦可卿叮嘱道:“你前一年多因宝叔的事情给赶出贾家族学。父亲日夜为你操心,要给你谋给出路。明日这一次去,要改着些,努力读书上进。环叔的学问、人品都是极好的,你要学着。望你读书出头,光宗耀祖。” 秦钟娇怯的答道:“知道了,姐姐。”他第一次被赶出贾家族学:是因为贾环告状宝玉和他有不正当的关系。宝玉挨打,他雍治十年春时也没脸再来。 姐弟两正说话时,尤氏带着大丫鬟银蝶儿并几个婆子、丫鬟一起过来探望。 寒暄一阵子后,尤氏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喝着茶,笑着道:“知道你是个细心的人,想来你兄弟也不缺什么。我送哥儿几两银子做见面礼。族学里既然提供着茶水、饭食,不拘买什么点心、零嘴吃。” 银蝶儿拿着四颗“如意吉祥”的银锞子给秦钟。 秦钟便看向姐姐。秦可卿娇媚笑着推辞道:“嗳哟,婆婆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这兄弟,还讲这个?” 尤氏只是笑,执意要送。她已经感觉到贾蓉在府内的收敛、变化,心里松口气,她的危机解除,在东府内宅的地位稳固下来。而秦可卿和贾环关系亲近,她自是要再和秦可卿交好几分。 秦可卿推辞不得,只能收了。她还没明白今天婆婆这是怎么回事呢。 … 第二天上午,正月二十日,小雨未歇,贾环带着钱槐、胡小四和柳逸尘、张四水一起从望月居步行到族学。 族学已经扩建,除了原有的几间黑瓦青砖屋舍组成的院落,隔壁的院子给贾环买下来,建了六间红砖瓦屋。才建的新房子,有种崭新、朝气蓬勃的感觉。 贾家子弟的学习班还是在原来的教室中。管事培训班的62人则在新的院落中。 贾环和柳逸尘、张四水说笑着,先到塾师的休息间兼办公室的屋里,放下雨伞,开窗透气。族学里雇佣的杂役过来添茶倒水。贾环几人铺开笔墨,准备报名的花名册等工作。今天预估会有新的贾家子弟前来就读族学。再者,需要点名。 许英朗年后便不再来族学里代课,贾环目前还发愁要物色一个塾师人选。目前先由他和柳逸尘一起兼任。他的精力毕竟还是要放在管事培训班上。贾环对贾家的子弟读书要求要低一些。 族学之中,贾琮、贾兰、贾菌等人陆续的到来。贾蔷、贾瑞两人还分别特意过来恭敬的打个招呼。 贾环笑一笑,挥手让他们先回教室,他等会去教室点名。 钱槐和胡小四两人则去了管事培训班那边。 随着学生们全员抵达,准备正式开学,族学里逐渐的热闹起来。这时,门口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便服老者,并一个俊俏模样的白衫少年,身边跟着的则是贾蓉的心腹小厮,寿儿。 贾珍死后,他的小厮都给贾蓉打发到庄子里。就留了寿儿和喜儿在身边使唤。 寿儿伶俐的给贾环作揖行礼,“三爷,小的奉大奶奶的话,将钟哥儿带到。” 贾环笑着从书案后起身,道:“这位想必就是蓉哥媳妇的父亲和兄弟了。” 六十多岁的便服老者便是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工部营缮司员外郎(从五品),看起来很有些年老体弱,拱手道:“不敢。久闻青松先生大名,今日有缘得见。” 贾环就笑一笑。这称呼讲究的!他年纪还小,还没到取号的时候。这是一位官迷。好像是今年秋冬就要挂了。身体差成这样,还在朝廷里做官,也是蛮拼的。 寒暄、客气两句,贾环看向秦钟。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俊美俏丽,一副含羞带俏的女儿模样。只看秦钟俊美的相貌,娇怯的做派。贾环敢肯定贾宝玉多半和秦钟有一腿。 秦钟还没说话,脸先红了,记着他姐姐的叮嘱,低着头,娇怯的道:“见过环叔。” 贾环微微皱眉,很有些不喜。男生女相这种事,他不是没见过。但秦钟这一副伪娘的做派,就很令人不舒服了。容貌是天生的,但举止、语言、神态就是自己的事情。身为男儿,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搞什么鬼名堂。 聊了几句,贾环让秦钟先去教室里,又送走秦业。正准备去点名时,门外进来一名十五六岁的青年。身量偏高,斯文清秀。正是昨晚下定决心前来报名的贾芸。 贾芸笑着给贾环行礼,道:“贾芸见过环叔。” 贾环眼睛微微一眯,轻笑起来。廊下芸二爷前来报到了。这个苗子比秦钟强。(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七章 开学(下) 贾芸说话很伶俐,很有眼色。 贾环和他聊了几句,没同意他去管事培训班,而是先打发去学习班里读书识字。贾芸并无异议,转身去了教室。 贾环坐下来喝口茶,笑着隔壁书桌边的问柳逸尘和张四水道:“这个学生怎么样?” 柳逸尘在咸亨商行里干过一段时间,道:“看起来很善于沟通,培养一下,会是一个好掌柜。” 张四水附和的点下头。 古代商业里的职业等级分为:学徒、小伙计、站柜、大伙计、账房、掌柜、大掌柜。掌柜大约就是某一项业务区域负责人的职务。这个评价还是不错的。 贾环就笑起来。贾芸具备培养价值,人的品性也不错。但能力能到什么程度。要看后面的发展。 管事培训班的第一期,他不打算在里面招收任何贾家子弟。这是他的基本盘。等第二期再说。 将贾芸丢在学习班里,并非是不管不问。而是因为他的体系,需要以掌握基本的文化为基础,文盲是玩不转的。 当年,在书院救灾,贾环拥有一百多名识字的学子,所以搭建框架,维持秩序。文字所能承载的信息永远比大脑、口语多。 … 约上午九点许,贾环带着柳逸尘到教室中点名。张四水则是前往管事培训班。 往日宽敞的教室,今天略显得有些挤。在贾环进来后,喧闹的教室安静下来。 贾琮、贾兰、贾菌等人都坐在书桌前,努力的坐直身体,看着一身蓝色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的贾环。这是标准的读书人装扮。很令人羡慕。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贾环走到教室正前方的讲师书案前,环视了众多贾府子弟一眼,心中微微有些感慨。 可以说,贾家下一代的菁华,都在这里。贾宝玉这种人除外。但凡有点进取心的人,都会来族学里学习,当他的学生。 贾环沉稳的道:“今天开学,我讲三件事。第一,等会点名、报名,登记姓名、资料,发学贴凭证。” 在族学学习过的荣誉,不能只是说说,还是发凭证。日后作为一种资格证。这些规矩,手段都要用起来。 “第二,族学学生将来做什么。是不是认得几个字都是白学了?我认为不是的。分为两部分,有意科举的人,完成学业后,我会去闻道书院学习。想要谋生的人,完成基础功课后,我会安排去管事培训班。” 贾环说的是就业问题。 贾家子弟的培养方向以科举为主。对贾家来说,读书人不怕多,只怕少。但读不进去书的人,学完基本的文化课程后,可以转向管事培训班,学习算术、钱粮、管理、经商等学问。 在周朝这种封建社会,识字的人是一种资源。他要充分的利用起来。 以家生子为主的管事培训班,则是以培养职业经理人、各类人才为目的。这样才能让贾府的商业事业做大,做强。 贾环接着道:“第三,我再重申一遍,学规不准犯。你们很多人是有前科的。新来的学生,将学规抄十遍。三天之内要求背诵下来。由贾琮、贾菌、贾芝负责检查。” 这三人都是贾家族学月考的前几名。 贾环说完,教室里响起这一阵吃吃的笑声。就有几人偷看秦钟、香怜、玉爱三人。再加上宝二爷,这几个当日在族学里有不少流言蜚语。学规第五条:不准男风。发一起,处理一起。 贾环知道这些贾家子弟在笑什么。自他敲打了贾蓉这小子之后,他对贾家的整风运动,有新的看法。贾家上下,骄奢淫逸之风太严重。 整风要从娃娃抓起! … 贾环说了三件事,开始登记、检查寒假作业等事宜。 由柳逸尘安排贾瑞、贾蔷、贾芸等年纪大些的学生去杂物室里搬桌椅板凳,安置新来的学生。 登记点名后,族学中贾家子弟总计有60人。 贾环对族学未来两三个月的课程安排,一个是强调规则、纪律,要求背熟族学学归,要求打扫卫生。一个是安排启蒙课程:蒙童训、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诗、千家诗、增广贤文、幼学琼林。 对管理制度,则是参照小学学校。设班长一名,副班长若干。全部以成绩说了算。分若干学习小组,由优等生带差生。 他和柳逸尘轮换,每天先讲一个小时的大课,再回答问题,或者讲讲小故事、道理。下午用于自习,鼓励讨论,每天由班长、副班长检查学习进度,要求背诵过关。每月一考。另有种种惩罚手段,不一一赘述。 贾环将课业压的非常紧。书到今生读已迟,何况贾府这帮打流的子弟。 上午忙过学习班的事情后,贾环下午则是到管事培训班这边。这边的管理制度则要更为精细。62人分六个小队,各自选出队长。基础、底子都很差,互帮互学。搭起议事、讨论的架构。 这些人面临的第一次挑战就是向市场松花皮蛋。 自年前,贾环安排钱槐、江兴生鸭蛋松花皮蛋后,自此有二十多天,皮蛋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回笼资金的问题。 贾环将任务下发,一队一队的指导。下午的时光很快流走。 开学第一天便在忙碌中结束。 如果说,族学里的整风,重塑贾家子弟的三观,是贾家当的一股清流。 那么,管事培训班的第一次实战,则是贾环夯实自身基础,积累力量的开始。 微弱的力量从无到有,正在缓缓的积聚,如同初春的嫩芽从冻土中顽强的长出来。 春天快要来了。 … 正月二十一日是宝钗的生日,贾环随大流跟着贾府的姐妹送了礼。随后,两天抄书完成。再随后,皮蛋的计划启动,随即,遇到各种问题:采购、、扩大再生产,市场部门,决策管理,财务账本这些事情都集中爆发出来。令这群家生子出身的少年们措手不及。 贾环亦并不禁止他们各自回家询问父母,再回到族学这边来讨论,然后拿出新的方案来。一条条讨论出来的,幼稚并不成熟的方案拿出来,再到现实中碰到“头破血流”。再讨论,再修改,再总结。时间在忙碌中过的飞快。 而这次皮蛋的事情也在贾府内传开。褒贬不一。但族学那边的账目是公开的。贾府管事级别之上的人都知道:环三爷皮蛋亏了200两银子。 数目不大不小,正好够的上贾府上下一些人说说闲话。比如:荣国府管事赖升就在不同的场合私下里讥讽过贾环。比如宝玉的长随李贵,茗烟也说过一些闲话。 二月初七的上午,贾环带着钱槐、江兴生到荣国府的管事处办事。族学的供给银子由贾家有官爵者。具体下来,就是贾府的公中来出钱。 宁国府那边贾蓉的银子自是一次拨付到位。大管家李华不会在这点小事上和贾环为难。 但荣国府这边都采取的是一个月拨付一次的方式。柳逸尘给贾环提过,最好还是一次性将一年的银子拨付到位,便于管理、调度。贾环今天过来是来谈谈这件事。 管事处里小厮、管事来来往往,俱是向贾环行礼,“见过三爷!”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都忙你的。” 赖大和林之孝两人得了通报,连忙出来,将贾环迎着到小厅里喝茶。寒暄后,三人在桌几边坐下来。 赖大年纪约五十多岁,穿着蓝衫袄子,带着帽子,一副管家装扮,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浮现着谦和的笑容,缓缓的道:“让三爷跑这一趟,是我的罪过。请三爷恕罪。” 贾环不动神色的微微一笑。喝着茶。等待赖大的下文。 赖大感叹的道:“人老了,就特别固执、胆小。我因听三爷的长随来回话说要一次性领取族学里的银子。怕出了差漏,请三爷来当面对一对。” 贾环看赖大一眼,似笑非笑,缓缓的道:“是我的意见。” 赖大笑呵呵的道:“那就成。我立即让银库调银子来。林兄弟,麻烦你跑一趟。” 林之孝应声出去。他是贾府里管银库的管家。 赖大再赔笑道:“三爷,若是银子赔了,公中这边,只怕难以再拿出钱来给族学使用。”贾环让管事培训班的小年轻们松花皮蛋亏了200两银子的事情,贾府早就传遍。 贾环放下茶杯,笑道:“赖管家的意思是不看好我啊?” 赖大忙说几句软话。又说规矩如此,往三爷不要怪罪云云。身段放的很低。说话间,林之孝拿了银子进来。 贾环放下茶杯,从林之孝手中接过一封银子,带着钱槐离开。林之孝和林之孝家的,这两人在贾府中有着很大的权力。就贾环的估计,他有八成是贾母的人。 出门口的时候,钱槐抱怨道:“真是的,这点小事要三爷亲自跑一趟。东府那边的李大管家多好说话。” 林之孝脸色微变。 赖大看着贾环的背影,笑了笑。没说话。拿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八章 去库存的办法 环三爷的长随钱槐在贾府东角门内的议事房中抱怨赖大管家故意刁难的事情很快就传遍贾府。 议事房,顾名思义。是管理贾家上下几百名男奴仆的地方,由贾琏总管。荣国府的五大管家:赖大、林之孝、单大良都在此办事。吴新登管着库房,张才则是负责收租。 贾府上下一千多人的吃喝用度,议事房这里每天都是人来人往。消息就像一阵风一样传开。 赖大管家固然身段放的很低,且合情合理,但小小的刁难的意味还是很明显。这被视为赖家与环三爷在赖嬷嬷告状之后的又一次冲突。 这个小小的刁难,放在环三爷运营族学亏损200两的背景下,就显得意味深长。大约能和“不看好”、“落井下石”、“进逼”之类的词汇连接在一起。 … 二月上旬,春分时节,连着几天晴朗的天气。淡淡的春——意从解冻的河流、吐芽的杨柳、浅绿的树枝中,从族学外的小街巷中奔跑的孩童身上,可以感受。 下午时分,贾环去梨香院看望偶感风寒的宝钗。春秋两季,因季节变化最容易感冒。刚回到望月居中,和如意说了没两句话,三姐姐探春的丫鬟翠墨过来请贾环,“三爷,姑娘请你过去坐坐。” 贾环知道探春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他,笑着答应下来。带着如意,跟着翠墨往南进角门,到东跨院后面的抱厦厅。 此时探春的屋中,探春正和黛玉喝茶说笑。明亮的厅中,桌几边摆设两把椅子,探春一袭薄荷色的棉袄,姿容美丽,明眸含笑,“三弟弟来了。”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嗯。”再和黛玉打个招呼,“林姐姐在三姐姐今天这里顽?” 林黛玉今天穿着青白色相间的淡色外衫,长发梳着少女发髻。插着一支漂亮的步摇。容颜精致,气质婉约,年纪虽小,自有一股妩媚风流的神韵,带着江南烟雨般的雅致。轻笑道:“环哥儿你不欢迎我啊?也是,你们姐弟要说亲密的话,我可得避开。” 贾环笑一笑。林黛玉这段时间帮着他抄书,时常在望月居里见面,算是熟人。 探春笑道:“哪有什么亲密的话?林姐姐坐着罢。”让贾环坐下,问道:“三弟弟,怎么这段时间府里都在说你在族学里卖皮蛋亏了200两银子的事情。不应该的呀?” 她弟弟在商业上是什么水平,她心里是有数的。东庄镇的发展、兴衰,她和宝姐姐、珠大嫂一起做针线时还说起过。 贾环就笑,“让学生实践的商业案例。亏损很正常。到时候要总结得失。三姐姐也听说了?” 探春点头,微微担忧的道:“你闹这么大动静啊。府里上下都关注着。三弟弟,要留心着呢。” 贾环洒脱的一笑,道:“嗯。最终当然是要盈利的。”其实,赖大在他面前提一句,他就已经改变想法,要让卖松花皮蛋这个项目盈利。想看我的笑话啊? … 夜里时分,春寒料峭。一辆马车从荣国府后的北街缓缓的驶出来,前往位于京城内城南城的大时雍坊。 贾环今晚到昭武将军(正三品)陈英勋公子陈也俊家中拜访、喝酒。 夜晚时分,朝廷大臣居住的大时雍坊中灯火通明。贾环的马车径直驶入陈府中。 下了马车,陈府的家仆带着贾环前往府中的一处花厅。跟着贾环来的钱槐、江兴生两人则是到偏厅中等候。 江兴生是一名马脸少年,年纪约十五岁,穿着深蓝色的衣衫,一副家奴装扮,临时借来的衣服明显有些不合身。 一路走着,江兴生小声道:“钱哥,你说三爷打算怎么让卖皮蛋盈利?” 钱槐翻个白眼,理所当然的道:“这我哪里知道?到时候听三爷吩咐就是。”这点小事,三爷会搞不定?开玩笑吧! 江兴生一阵无语。钱哥是三爷的长随可以不想,但他是学生,却不能不想。这是学习的过程。 阖府上下,现在没有人看好他们这群少年能卖松花皮蛋赚到银子。眼看着亏空越来越大,这让他心里很沮丧,想要争口气。 钱槐和江兴生在聊天时,贾环抵达陈府内的一处院落。十几个侍候的小厮在院落的屋檐、台阶处。阵阵声浪传来。 贾环缓步进了花厅。今天的主人陈也俊笑着迎过来,“贾兄弟来了,快请。”招呼着贾环落座。 贾环笑着拱手:“陈兄!”又和其他几人打着招呼。 今晚有卫若兰、冯紫英、韩奇三人当陪客。都是相熟的人,正月里还一起喝过酒,并不拘礼。圆桌处,每人身边都陪着一位美貌的花魁。贾环亦不例外。身边的美人身姿修长,约十七八岁,绮颜玉貌。正是五凤馆的头牌水仙姑娘。 寒暄之后,陈也俊吩咐上了酒菜。众人都是随意的说笑、喝酒。 陈也俊笑着道,“贾兄弟说有事求我,这话从何说起?”他父亲在九边军中效力,并不在京城中。以贾府在勋贵世家中的关系网,贾环背后的右副都御使,那有什么事情要求他? 贾环笑一笑,道:“听说灯市口的同福酒楼是陈兄的家产。我最近带着一帮学生做了些松花皮蛋,想请陈兄行个方便,在酒楼里推几道新菜。” “哦?”陈也俊很有兴趣的看着贾环,“皮蛋谁没吃过?贾兄第有新吃法?” 卫若兰、冯紫英、韩奇三人也是很好奇。 贾环从衣袖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陈也俊。松花皮蛋在前明万历年间就出现,现在普遍的吃法是剥壳生吃、皮蛋拌豆腐。他写的菜谱是两种:凉拌皮蛋。皮蛋切瓣,佐以酱油、醋、辣椒,味道可口,老少咸宜。 皮蛋瘦肉粥。以切成小块的皮蛋及咸瘦肉为配料,加上香油及葱花,熬制而成。质地黏稠、口感顺滑。这是岭南地区的吃法。目前京城是没有的。 陈也俊、卫若兰、冯紫英、韩奇四人传看了一遍。 陈也俊笑道:“这到是新奇。府里没有皮蛋。不然,我还真要试试。小事一桩。我明天派人送到酒楼里。” 卫若兰、冯紫英、韩奇三人亦是答应帮贾环推广。他们家中在京城也有产业、人脉。这是很小的一件事情。不过几十两,百来两银子的事。但交情不就是从小事开始的吗? 贾环笑着谢几人,喝了一圈酒,就换了茶。身边的水仙姑娘殷勤的侍候着。软语温言,添茶夹菜。她在青楼行当里的名气是贾环一首诗给送上去的。 贾环其实并不指望同福酒楼里能有多少销量。谁去五星级酒店吃皮蛋?这不是扯淡么?所以,他连销售计划都不和陈也俊谈。而是同福酒楼作为京城中知名的酒楼,菜品新出,会带动一股食用皮蛋的风潮。这才是“去库存”的关键。皮蛋这种大众食品,真正的出路,在路边的食档、粥铺中。 当然,皮蛋如果是他“首创”发明的,他肯定是要做成奢侈品,或者品牌来捞钱。 皮蛋的事情谈完,陈也俊看着贾环身边的花魁水仙,感慨的叹口气,“我家往日在江南,也曾见到一位姑娘,比水仙姑娘还要美三分。可惜…” 水仙姑娘轻笑,一脸淡淡忧伤的叹道:“陈公子说笑,奴家哪比得上闺阁女子。”这是自伤身世的意思。演技相当精湛。 众人都是笑。 贾环喝的有点飘,笑着摇摇头。 … 和陈也俊、卫若兰、冯紫英、韩奇谈妥后,贾环将事情丢给钱槐、江兴生去做。怎么和酒楼掌柜接触、谈价、供应、路线、时间等等问题,他都放手不管。每日下午在族学的培训班中指挥学生讨论方案、总结得失,形成文档让学生学习。 贾家族学对外经营打着的是贾环要来的当铺“信丰当”的名义:信丰号。反正这年头,没有工商局,政——府也不查经营范围这种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件件的好消息逐步的传来。 五天后,京城的酒楼中逐渐的兴起凉拌皮蛋佐酒的吃法。同福酒楼日供应量涨到30个。 再两天后,江兴生的小队成功的将皮蛋卖到京城外城中的一家酒家中。日供应量有20个。 接下来,一个销售小团队去粥铺里谈成一笔生意,日销量10个。 另有,去城外村落里推销的两支销售小团队回来,将随身的100个皮蛋销售完毕。得银若干。 一二十天来,管事班的62名少年们已经完成各自的分工。计有:五人组的销售团队若干,账房若干,制作皮蛋的人数若干,采购鸭蛋人数若干,文书若干。 族学里积压的皮蛋逐渐的清空。资金回笼的很快。都是不赊账的交易。管事班的学生们要面临的是扩大再生产,还是稳健经营的问题。争论的很激烈。 不过,贾环命令将财务状况进行保密。一点点的改善给贾府的人看到哪有冲击力?还是直接掀开牌面、宣布结果这种做法最爽。他要等赚了几百两银子再说。同时测试下柳逸尘领导下的账房的保密工作做的如何。 当然,有心人还是可以从少年们脸上喜气洋洋的表情、饱满的精神状态、采购的鸭蛋数量中感到销售的喜讯。 … 这天下午,贾环在族学中安排继续生产数量时,留在望月居的长随归趣将他叫回去。 刚到望月居中,等着的鸳鸯焦急的道:“三爷,老太太叫你过去。宝二爷发脾气,在老太太屋里摔玉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九章 反击!反击!(一) 午后的阳光带着柔和的气息飘散在望月居布置的雅致的客厅中。站在贾环身旁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和如意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满。宝二爷又来这招! 贾环一脸的无语。贾宝玉“开大招”关我什么事?又不是在我这里摔玉? 鸳鸯十七八岁,今天穿着一袭浅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白腻的鹅蛋脸上带着苦笑。老太太在屋里生气了,打发她来将三爷叫过去。很急。 鸳鸯压着心里焦急的情绪,解释道:“今日宝二爷和林姑娘在老太太面前顽。几句话拌起嘴。宝二爷闹起来,把玉摔了…” 贾环心里有些疑惑,倒没有为难的鸳鸯的意思,伸手示意道:“鸳鸯姐姐,边走边说吧!” 贾环带着晴雯、如意,鸳鸯并几个小丫鬟出了望月居,往贾府西路走去。路上鸳鸯给贾环解释着详细情况。 鸳鸯道:“二爷说:环哥儿不让秦钟和我顽,妹妹也不和我顽,天天往环哥儿那里躲着我。姐姐妹妹们也不和我顽。总去环哥儿那里说笑。都说我这玉稀罕。我怎么不觉得?我今天摔了这玉,和大家一样吧。老太太听了很有些生气,打发我过来将三爷叫过去询问。” 说完后,鸳鸯轻轻的叹口气。以她所处的立场,不好对宝二爷指责三爷的事情说什么。她心里以为:三爷这是无妄之灾。 贾环哂笑一声,“呵呵。” 贾宝玉可以啊,知道拉他垫背。到底是长大了几岁,懂的玩语言技巧了。 行,我今天教教你: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 贾环一行从角门进入内宅时。一名小丫鬟一溜烟的跑到二门处,和一名等候着的小厮说了一声。片刻后,在议事房里的赖大就得到消息。 赖大作为大管家,在贾府东边的议事房中有一间小厅用来消息。此时,赖大在小厅中坐着喝茶,兄弟赖升在一旁。 赖大将小厮打发出去后,赖升不解的道:“哥哥这是何意?” 老实说,前些时候,他哥哥拿规矩软抵抗的“刁难”下贾环,他就觉得不妥。族学里的管事培训班,已经建立起来,多说无益。何必呢? 赖大脸色平静的喝着茶,反问道:“你说环三爷在府里的权势增大,谁最着紧?” 赖升沉默着。很明显,现在最难受的就是他们赖家。府里谁都知道贾环不待见赖家。 赖大微微一笑,老脸上全是皱褶,“错了。最着紧的是宝二爷。” 赖升惊讶的看着大哥,“这…”虽说东府里的贾蓉、贾蔷都敬着他们,叫赖爷爷。但挑拨主子,给老太太知道了,还是很犯忌讳的。 赖大再笑,轻声道:“你又错了。只要和宝二爷的长随李贵说一说就行。跟着宝二爷的人比宝二爷更着紧、更害怕环三爷冒头。宝二爷在前面顶着,我们赖家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赖升一琢磨就明白过来。贾环崛起,势必会侵夺跟着宝二爷的人的利益。比如:李贵、茗烟前段时间不是讥讽过贾环吗?这怕是已经感受到。这是解决赖家当前危机的好办法啊,前面刁难贾环只是对外做一个表态。 赖升顿时大笑,竖起大拇指,佩服的道:“大哥真是高明!” 赖大眯着眼睛笑一笑,喝着茶。此时,环三爷应该到老太太面前了吧! … 二月二十四是清明节。二月底已经是仲春。贾母上房的院落中,树木葱郁。下午的阳光洒落在屋檐、园林、台阶上。 几名小丫鬟给贾环行礼。贾环点点头,当先走进贾母等人所在的花厅中。鸳鸯、晴雯跟在贾环身后进去。 花厅中,贾母正沉着脸,手拄着拐杖。老太太心里火气很大。坐在下首的王夫人抱着掉眼泪的宝玉安抚,慈母做派。她身后站着的金钏儿、彩霞两个贴身的大丫鬟都明白太太心中的愤怒。 容貌出挑的彩霞看着进来的贾环,一身读书人的装束,气质沉静,眼睛一亮,想要提醒,却不敢开口。 毫无存在感的邢夫人依旧是毫无存在感,笑孜孜的看热闹。薛姨妈正在安慰着呜咽哭泣的林黛玉。 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几人都是坐着,沉默不语。花厅中气氛沉默,只有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哭声,再加上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安慰声。 贾环分别向贾母、王夫人行礼,“见过老太太,见过母亲。”心里倒是有点奇怪,王熙凤和李纨竟然不在这里。 随即,心中有些明白。王熙凤多半是不敢得罪他,所以没有像往常一样,得了消息就赶过来。而李纨多半是感激他教导贾兰,也不愿意来趟这趟浑水。 贾母冷着脸道:“鸳鸯,你路上都给环哥儿说了吧?” 鸳鸯点头道:“是的,老祖宗。” 贾母气恼的顿着拐杖,“环哥儿,你自己说吧!你当日回府是怎么给我保证的?秦钟那孩子我是见过的。模样,人品都是极好。你怎么不让他和宝玉顽?听宝玉的话,他去你那里顽,你是不待见他的。他是你哥哥。再者,你住的地方不是贾府的地方?” 事情涉及到宝玉,贾母亲自上场,质问贾环。压迫感十足。按理应该是王夫人先训贾环。她是贾环的嫡母。 贾环进花厅里来,看的不仔细。站在鸳鸯身后几步的仆妇人群中赖大家的,脸上带着冷笑,隔着五六米远,看着贾环。 贾环对贾母迫不及待的质问,表示很淡然。贾母和王夫人对宝玉极其的宠爱,更准确的说是:溺爱。所以这小屁孩都快上天了。但今时不同往日。从容的道:“祖母息怒。孙儿和宝二哥说几句。” 贾母冷哼一声。 贾环目光落在给王夫人搂在怀里的贾宝玉身上。十二岁的男孩,还给母亲抱着,摩挲着脸安慰着:“我的儿…”,这画风简直是…恶寒无比。二十一世纪的独生子都没这么宠的吧? 贾宝玉穿着白蟒箭袖,一张大圆脸,玉面星眸,脸上带着泪珠,不时的抽泣几下。 贾环忍着心里嘲讽大脸宝的冲动,拱拱手,道:“宝二哥说我不让秦钟和你顽。这话是谁说的?” 宝玉扭头不理贾环,躲在王夫人怀抱里。他心里早就对贾环不满。好朋友秦钟这次来族学里读书,他派茗烟去请秦钟来府里见面。秦钟推辞:说贾环不让。这让他如何不恼?更为可恨的是:林妹妹的事情。现在妹妹一和他吵架,就去贾环那里躲避。贾环不待见他,他怎么追着妹妹一起去? 见宝玉不接话,贾环道:“族学学规第五条规定:不准男风。发现一起,处理一起。如果秦钟是因为这个缘故不和你顽。这怪到我头上,我要承认。” 贾环话音才落,厅内响起轻微的骚动。几乎所有人都想起雍治九年春节前宝玉挨打的事情,缘故就是贾环在老爷面前“诬告”宝玉和秦钟有染。 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色就变了。宝玉这个年纪喜欢女子都比较忌讳,更遑论男风。更是离经叛道。给老爷知道,至少是一顿板子。 宝玉从王夫人怀里起来扭过脸,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和秦鲸卿是好朋友。见面聊天不是应该的吗?” 贾环讥笑一声,“是吗?要不要我把秦钟叫过来质对?” 宝玉气的脸色涨的通红,挣脱王夫人站起来,怒声道:“你现在在族学里作威作福,谁敢不听你的话?叫秦鲸卿过来质对又如何?他敢说你的坏话。” 厅中,金钏儿几个丫鬟的脸色就缓下来,这是正理。秦钟来了也不敢说实话啊。 贾环冷笑一声。贾宝玉的脑子还是挺好使的。这么快就想出理由。讽刺的道:“宝二哥说的好有道理。你敢对着祖宗起誓,说你没有亲过秦钟,没有摸过他吗?” 他见过秦钟。秦钟眉清目秀,娇怯有女儿之风。以贾宝玉的尿性,他敢肯定这两人有一手。入巷不一定,但亲密的举动一定有。贾宝玉连贾府内丫鬟嘴上的胭脂都要吃,何况于容貌更甚的秦钟? 贾宝玉顿时语塞。 站在贾母身后的鸳鸯心里一阵恶寒。好恶心。眼睛去看身侧站着,今天跟着宝玉的袭人、媚人。真是为难她们两个了,跟着这么个主子。 站在薛姨妈身边的紫鹃眉头深深的皱起来眉头。 薛姨妈一看宝玉的神态就知道有问题。八成给贾环说中了。心里摇头。有些事情,私下里说没什么。这要是当众挑明了,问题就大喽。 邢夫人脸上笑开了花,笑盈盈的喝着茶。环哥儿这反击,真是凌厉啊!她就喜欢看宝玉吃瘪这种好戏。 王夫人帮贾宝玉解围,挑起眉毛,冷声训斥贾环:“好好的起什么誓?环哥儿,你说话仔细些。你姐姐妹妹都在这儿,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外说?” 贾环对王夫人拱拱手,“儿子知错。”王子腾敲打过他一次,他现在确实需要对王夫人保持尊敬。但,王夫人今天这么偏袒宝玉,他心中一直以来摆脱王子腾制衡的想法,越发的强烈。 贾环不能和王夫人硬顶,但说贾宝玉没有任何问题。再对贾宝玉道:“宝二哥要是觉得我主持调查不公正,那请父亲来查。当日香怜、玉爱,现在还在族学。” 这是紧逼一步。 宝玉这会就不是语塞了,和贾环愤怒的反驳的气势全无。而是脸色微变,带着害怕的神情。给老爷知道这种事,他肯定得挨打。 贾环心中冷笑。也就这点本事。还想拉我垫背! 王夫人心疼的将宝玉拉回来,搂在怀里安抚,“我的儿,没事…” 厅中的众人沉默着不说话,心思可不相同。事情到现在已经非常明显。除非是故意看不到的人。显然,环三爷禁止族学里的男风,发现一个,开除一个。所以秦钟不敢和宝二爷顽。 但,没人能说环三爷做错了。 宝二爷发脾气摔玉,对环三爷的指责,首先第一条就是他自己的错。 厅中,因贾母怒气而来的压抑的气氛稍稍缓解。(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章 反击!反击!(二) 花厅正上首的位置上,贾母皱着眉头。她现在是想生气,也找不到理由。不喜的看着贾环,道:“好了,环哥儿。这点小事就不要烦你父亲了。” 贾母开了口,安抚好宝玉准备训贾环的王夫人也就收声,点了点头,强调道:“理该如此。” 贾环也点点头,“孙儿听祖母的吩咐。” 鸳鸯、晴雯、薛姨妈、宝钗、探春等人都是松口气。贾环点头,那宝玉对贾环的指责揭过,贾环也不细究宝玉和秦钟的事。这件事就算糊弄过去。皆大欢喜。 邢夫人心中一阵失望。这戏才看个开头,环哥儿就给老太太压下去了。这心长的真是偏。 站在人群中赖大家的一脸失望。她是要看贾环给老太太训斥,没想到他几下就将宝玉的指责给撇清。但,不急。只要宝二爷对他还有敌意,这事就好办。 王夫人见贾环的表态,心里有点诧异,又觉得理所当然。应该是她哥哥那日和环哥儿说了什么。对怀里的宝玉道:“不要哭了。你哭我这心里头也慌慌的。不要再摔那玉了。” 说着话,从袭人手中拿过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的玉,带在宝玉脖子上。 宝玉也不再哭闹了,看向正在薛姨妈怀里呜咽抽泣着林妹妹,欲言又止。 贾母听贾环乖巧的说不再追究,心里气顺了些。就想要开口缓一下气氛,平息贾环心中的不满。 这时,贾环再次说话。 其实,花厅中众人的心理活动就那么一会。不过几秒的时间。正好是贾环表态完,看了眼王夫人手中大名鼎鼎的那块宝玉时的时间段。 贾环朗声道:“祖母,至于宝二哥说林姐姐不和他顽。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说。林姐姐住在我们家远来是客。身世孤苦。父亲在扬州,母亲早逝。宝二哥日常也该让着林姐姐些。请祖母约束下宝二哥。” 贾环根本就没打算就这么算了!他刚才注意力是看那块玉去了。所以停顿了几秒。今天宝玉指责他,拉他垫背,表现出明显的敌意、恶意。就这么糊弄过去?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贾环话一出口,让关心他的鸳鸯、晴雯、薛姨妈、宝钗、探春、迎春、惜春都是心中微微一紧。贾环这是什么意思? 而贾宝玉的大丫鬟袭人,心中泛起苦笑。看着花厅正中的儒衫少年。宝二爷是昏了头啊。今天和林姑娘拌嘴,怎么要扯上环三爷?这可怎么收场?袭人不知道茗烟、李贵等人在宝玉面前说了贾环的坏话。 王夫人不喜的看贾环一眼。这是什么鬼话?凭什么要她儿子让着小姑子的女儿? 贾母亦是不喜。但贾环的话说的很在道理。不过,她不好轻易表态。黛玉母亲贾敏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竟然早逝。这是她心中的伤疼。 这时候,两个小的闹的不可开交,偏偏贾环请她约束宝玉。这让她不好平衡。黛玉这个外孙女她很喜欢。但她心中最看重的肯定还是她的孙子宝玉。 贾母和王夫人沉默时,贾宝玉从王夫人怀里怒气冲冲的跳起来,指着贾环骂道:“你放屁!我怎么没让着林妹妹?” 这黑锅他绝对不背。他对林妹妹是如何?不比贾环好几百倍?竟然让你指责对林妹妹不好,简直是气死他。 当初妹妹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妹妹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妹妹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妹妹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妹妹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 贾环一看贾宝玉那神情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嘲讽的一笑。大脸宝,你还嫩着! 贾环并不反驳,正在哭的林黛玉抬起头,满脸泪痕,我见犹怜,哭道:“姨妈,你听听。原是我的错。宝二爷都让着我了。呜呜…” 宝玉给黛玉这么哭一句,说一句,弄的气势全无,讪讪的看着黛玉。但要他当众认这么个错,脸面上不好看。他今年有十二岁了。有些自尊心。 薛姨妈哭笑不得。宝玉给环哥儿带到沟里去了。她怀里的林姐儿是个多心的人,听宝玉这么说,还不炸开? 当即,搂着黛玉,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好孩子,不要哭。兄弟姐妹一块儿顽,吵几句算的了什么?谁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你是只有你一个。我兄弟姐妹五个,哪有不吵的时候?” 薛姨妈开口,将气氛活跃起来。众人都是跟着笑,“姨妈说的是。林姑娘和宝二爷关系好,才这么闹起来。” 林黛玉便收了哭声。她是很聪明的人,感觉到压力。 王夫人亦是笑着说几句,看了带着泪痕的黛玉一眼,脸色淡淡的喝茶。 贾母笑呵呵的道:“好了,好了。都不要哭了。你们两个小的,像冤家一样。见不着要找,见着了要吵。” 厅中的丫鬟、婆子、陪房们纷纷笑起来。客厅的气氛终于放松下来。 宝钗性情端庄,寡言少语,她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不过,坐在宝钗身边的探春差点笑起来。她弟弟够坏的。 别看林姐姐现在不哭了,但就二哥哥刚才骂三弟弟的那句话。以林姐姐的脾气,至少要冷他大半个月。这还得二哥哥时常去陪小心,才能缓的过来。 … 贾环现在和贾母说一声,转生就走,今天的事情也就算完了。但贾环今天的目的是:教贾宝玉做人。 贾环等大家都说完了,再一次主动出击,道:“老太太,刚才说到宝二哥到我那里招待不周的事情,我需要再解释解释。” 贾母看着贾欢,顿时有点头大。她即便不喜贾环又如何?这哥儿前程似锦。她又不能赶他离开贾家。京城里多少人等着招他做女婿。 叫他老子打他吧,他老子又赖得管。总不能她一个老太太去动手去打他吧?再者,这哥儿牙尖嘴利,一句句说的都在理,她能怎么着? 贾母心里感觉到贾环这哥儿是个很难缠的人物。下次像这种小事,一定不叫他进来。刚才幸好薛姨妈在给化解了。眼不见心不烦。 围观的众人再次看向贾环,想着环三爷要说什么。可以肯定,不会是对宝玉的好话。刚才,那一幕,明眼人都看出来,宝玉将林姑娘得罪很了。 贾环道:“宝二哥去我那里,茶水、吃食一应和姐姐妹妹们,和我都是一样的。宝二哥感觉到不适应,应该是因为对我科举的那一套不敢兴趣。宝二哥,是吧?” 宝玉瞪着贾环,气呼呼的道:“那肯定。你就是个禄蠹。”他鄙视科举,鄙视四书五经,鄙视贾环这种人。 薛姨妈就有些无语。宝玉这是给环哥儿钓出话来。老太太和太太都是没法说的。看来,他今天是真的气昏了头。 贾环不以为意,对贾母道:“宝二哥如今越发的大了。不要将心思老是放在姐姐妹妹是不是和他顽这种事情身上。叫我说,还是应该让父亲给宝二哥请一位先生,教授四书五经,博一个正牌子的读书人出身。如果父亲比较忙,我可以代为聘请一位先生。我认识不少才华、人品俱是一流的生员。” 贾环本身是举人,他说他认识优秀的秀才,没人会觉得他是胡吹。这是事实。 王夫人本来是像炸毛的猫,准备护着宝玉的。薛姨妈能看出来的事,她怎么看不出来?但贾环这番话把她说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在贾府来说,爵位是贾琏继承。宝玉要么就是荫官出仕,要么是捐监生出仕,或者捐御前侍卫出仕。进了官场后,自有他舅舅提拔、照看。但就出身而言,当然是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做官最硬。不然,她怎么会让她大儿子读书?可惜珠儿英年早逝。想着就悲从心来。 贾宝玉再看着贾环就不仅仅是生气了,眼神里丝毫不掩饰他的厌恶,还有他遮掩不住的慌张。 贾环是把设计他的事情说的冠冕堂皇。谁不知道他讨厌读书?去读书了,那有时间和府里姐姐妹妹们亲近、玩耍?偏贾环就叫他去。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贾环的良心都黑了。 贾母知道贾环说的是正理,也知道贾环设着套,心里溺爱着宝玉,道:“你宝二哥年纪还…”说到一半,看着更年轻的贾环,便把话收回来,改口道:“你宝二哥身子弱,过一两年再去外头读书。” 贾环劝道:“祖母,要不我先留意着塾师,有结果我就来回一声。也给父亲说一声。”他同学里秀才就十几个。庞泽、卫神童、许英朗现在就在京城里。参加二月礼部会试的大师兄、罗君子、纪鸣也在京城中。贾母只要敢答应,他保证花样“虐死”大脸宝,虐的他不要不要。 贾宝玉出内宅到二门外读书的事情。贾政是同意的,但是他请塾师的水平不行。有想法,没执行力。王夫人也是同意的。但她舍不得宝玉吃苦。能拖就拖。贾母知道应该同意,但她不会同意,担心宝玉受苦。 见贾环把贾政都给搬出来,贾母含糊的道:“你先别给你父亲说,等有结果你再来回我一声。” 贾环点头道:“好的。” 贾宝玉一脸死里逃生的模样,重新回到王夫人身边坐下。他很清楚他父亲的想法,只要贾环一说,包办请塾师的事情,他父亲必然会欣然同意,只怕过两天他就得出去上课了。给贾环捏着这个“杀手锏”。他决定,不敢以后心里如何生气,也不去拉贾环垫背。茗烟、李贵误他啊! 贾环今天态度好的不像话。等着看好戏的邢夫人都觉得快不认识他。但虽然是不同的配方,不同的味道,结果却是一样的。她隐约感觉环哥儿的斗争策略好像有变化。 人群中的赖大家的,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她自是看得出来,宝二爷给贾环连着打击两次,短时间内,怕是没有心思和贾环斗。那,这样一来,赖家不又要直面贾环的压力? 赖大家的心中悚然一惊。 以贾环如今在贾府内的地位,贾母有心晾着他也没法晾。闲聊几句,众人都沉默下来。仿佛贾环站在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冷场王。 贾母无奈的问还站在花厅正中的贾环,“环哥儿,你还有事?” 贾环点点头,“嗯。” 贾宝玉感觉寒毛都竖起来,盯着贾环。环老三,你有完没完?宝二哥心中其实有点畏惧。 花厅中的气氛微微一紧。天知道环三爷还要说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一章 反击!反击!(三) 贾环仿佛没有感受到花厅里的气氛,朗声道:“回祖母,孙儿举报赖大管家贪——污公中的银子。请祖母派人彻查。” 厅中的众人一阵哗然。贾环甚至连原因也不说。简单、粗暴的直接举报赖大。 贾宝玉依偎在王夫人怀里,暗自松口气:环老三不是说他就好。 王夫人眼皮子抬一抬,喝着茶,琢磨着情况。环哥儿告赖家的状,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他就是这个性格。 邢夫人一脸的错愕。她没想到贾环竟然要整赖大。这有点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赖嬷嬷“反扑”的事情,年前谁不知道? 贾母哭笑不得,“你这个哥儿!”贾环竟然在她面前给赖大上眼药。这是报复之前赖嬷嬷告状的事情吧? 人群中的赖大家的刚才还在担心,立即,在片刻后担心就变成现实。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以为贾环看破赖家挑唆宝玉拉他垫背的事情。 但这其实是把贾环神化了。贾环此时掉转矛头,直接对准赖家的原因很简单:他本来就是计划要清除赖家这个贾府身上的寄生虫。正好趁着这个计划刷一波攻击。 再者,他要以影响力的方式主导贾府的权力,首先就与赖大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赖大二月初在族学银子上故意刁难他,就是将这个根本矛盾再次挑明。 贾环当面说起来,贾母也不能当没听到,啼笑皆非的道:“环哥儿,他到底什么事情得罪你了?” 上位者的思维,看问题的角度与众不同。贾母第一反应就是赖大得罪贾环了。至于什么贪——污公中的银子,听听就好。这只是个由头。 贾母这话说出来,厅中的丫鬟、婆子们都是笑,“三爷必定在赖管家哪里受了气啊。所以请老太太做主。” 剩下有不少都看向赖大家的:她得庆幸她今天在这里。阖府上下谁不知道环三爷手是很黑的! 贾环义正言辞的道:“祖母,并非是赖管家得罪我。而是孙儿近来发现管银库的林管家(林之孝),管库房的吴管家(吴兴登)都听他的吩咐。权力过大。他绝对会监守自盗。这一点,从东府的都总管赖升身上就可以看他。他当初贪了东府的不下五千两银子。这还是老太太开恩,蓉哥年轻没有彻查的缘故。” 贾环把“血统论”都给抛出来。 你兄弟是贪——污犯,你怕也好不了多少吧?在中国,血统论是很有市场的。比如当初陈群的九品中正制,隋唐的贵族、门阀。比如国朝现在的家族名声等。 贾环说的话,细想下来很有道理。但更多的人是将他这番话视为对赖家不满的发泄。毕竟,前有赖嬷嬷攻击族学,后有赖大刁难环三爷。 薛姨妈就是听的一脸笑意喝茶。这个哥儿哟。 贾母笑着摇头,道:“你们听听,又是一箩筐的道理。”四处看一看,找到椅子后排人群中赖大家的,笑道:“你替你当家的给环哥儿赔个罪吧。让他消消气。” 赖家是她支持的。不可能因为贾环一句话就去查。 赖大家的是名四五十岁的仆妇,穿着体面衣衫,是管事娘子。贾府中人称“赖大娘”,忙走出来,向贾环弯腰行礼,“我当家的得罪了三爷,请三爷恕罪。” 赖大家的话说的很客气,但态度是很倨傲的。第一,她没有跪下来赔罪。赖家是贾家的家生奴仆。跪着是应该的。站着是主子给的体面。第二,说赔罪,没说如何补偿。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赖大家的心中确实对贾环有点忌惮。环三爷在贾府内的名声,威望,一大半是斗争出来的。她几乎场场不落的看了。刚才贾环开口时也有点畏惧、害怕。人的名,树的影。那不是开玩笑的。 但,老太太的表态一出,她心中的畏惧就消失。很明显,老太太护着赖家。 贾环当然不卖帐,冷笑一声,“道歉有用,要法律干什么?赖大娘真要想道歉,回去叫赖管家把这些年吞了我贾家公中的银子退回来。”这是不依不饶的态度。 贾环说的就像一副“真理在我手,我代表正义”的模样,但此时花厅中的这些人,哪个不是成了精的人。当然,不谙斗争技巧的丫鬟、小主们要除外。 赖大家的对贾环此时近乎训斥的态度极其不满,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罢了!有老太太护着赖家她怕什么?当即不理贾环,对贾母解释道:“老太太,月初的时候因族学做皮蛋卖亏损了,三爷想要将族学的供养银子一次性提走。我当家的便请环三爷去议事房中面对面说了一声。想是三爷心里不痛快。” 贾母顿时有点恍然,原来症结在这里。同时微微有些好奇,扭头问身边的鸳鸯:“有这么回事?” 鸳鸯现在心里其实也有点哭笑不得。三爷今天顺利过关,该早点出去办自己的事,偏他在这里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的往外丢。几下把宝二爷给坑了,给压住。现在更是把矛头指向赖家。这明显是在搞事的节奏。但,三爷,这样真的好吗? 鸳鸯心里知道贾环今天是无妄之灾,但她也是贾母的秘书,不偏不倚的道:“嗯。”说着将贾环组织管事培训班的家生子少年们卖松花皮蛋亏损、赖大刁难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自是知道老太太心里不待见三爷。这件事在月初府里传遍的时候,她并没有给老太太说。其他人,除了赖嬷嬷,谁没事敢在老太太面前说三爷的坏话? 贾母听完,点点头,好笑的看着贾环,“环哥儿,赖大也是一番好意。怕你把族学的银子都亏掉,给你提个醒。” 赖大家的就笑一笑。有些得意。 贾环向贾母拱拱手,道:“老祖宗又所不知,孙儿只是让族学的少年练练手。早期有所亏损,只是个必须要经历的阶段。都是些少年。现在松花皮蛋已经盈利。我回头把账本送过来给老太太看看。” “啊!”厅中一阵惊呼。不独独是宝玉、宝钗、迎春、惜春露出惊讶的表情。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亦是如此。丫鬟、婆子们都是惊呼出声。谁不知道皮蛋是亏损的啊?账本是不需要看的。以三爷的招牌,不可能说谎。至于探春、黛玉则是平常,那天贾环和探春说过,黛玉旁听着。 胜利者不需要受到指责。 贾母一时无语。都盈利了,自是贾环说什么就是什么。 贾环再道:“祖母,孙儿当年在东庄镇救灾,手里过的都是一两万的银子。现在东庄镇如何?是京西有数的繁华小镇。区区几百两银子的亏损算什么?赖管家不是不知道。他是巧借名目刁难我。” 区区几百两银子的亏损算什么?这话说的是很霸气!很傲然!但,贾府内宅里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贾环没有说谎。东庄镇的事实摆在眼前。东庄镇在京城中很有名气。 “手里过的都是一两万的银子”这句话更是刷新贾府内宅一众人的三观。所有的人公认贾环读书科举是一把好手。毕竟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没想到他有操控一两万银子的本事! 东庄镇救灾的银两的数量,在没有报纸的年头,知道的人并不多。 众人在确定这又是一个事实的同时,想起一位今天不在场的人:琏二奶奶。大家想听听她的感想。以琏二奶奶那张利嘴,怕是能将大家此时的感受表达出来。 诸如此上种种想法外,还有同时确定的事情:赖管家确实是在刁难贾环。对于一个能以数万两银子经营的人,亏损两三百两银子难道不是小事情? 赖大家的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将心底对卖皮蛋赚到钱的惊讶压下去,忐忑的看向贾母。所有的种种,都要取决于老太太怎么看? 贾母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仿佛守护地盘的猛虎看到挑衅者时的反应,沉吟着道:“账目我就不看了。你既然举报赖大贪污,那你就去查查吧。” 贾环点一点头,领命道:“祖母放心,我一定将府里的硕鼠给揪出来。”心中哂笑一声。 贾母宣布的这个结果,差点没让赖大家的瘫软在地上。心里不但的问,怎么会这样? 探春的丫鬟翠墨就站在对面,将赖大家的神情变化从头看到尾。心里笑道:看你能的,还得意不?领教到三爷的手段了吧?咯咯。 贾环把事情说完,昂首挺胸的带着心情复杂的晴雯出了花厅中,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贾母神色淡淡的道:“大家都散了吧!”带着鸳鸯离开花厅。鸳鸯心里叹口气。三爷啊,过犹不及! 王夫人嘴角翘起来,老太太心里有想法啊。带着宝玉、丫鬟和薛姨妈、宝钗一起离开。 黛玉闷闷不乐的带着紫鹃独自回房里。身影多少有点孤苦伶仃。宝玉看看黛玉的倩影,想要去安慰、道歉,最终自得跟着母亲走。 三春则是同行,往东跨院后的抱厦厅而去。身边的几个丫鬟叽叽喳喳的说笑,兴高采烈。宝二爷今天摔玉闹出的风波,三爷被卷进来,但三爷真是厉害啊!连着反击,连着拿到好牌。 探春嘴角带笑,回头明眸一扫,嗔道:“好了,你们这些小蹄子,一个个少说两句吧!二哥哥往日对你们都不错的吧?” 迎春的大司棋笑着道:“二爷虽则细心、妥帖,但到底不如三爷给力。” 一众丫鬟们都是爆笑起来。给力,这个词是三爷嘴里的新词。司棋用的恰到好处。宝二爷细心、平易近人,可有什么用啊!三爷说一句话,那些婆子、奶妈现在谁敢放肆的对姑娘们?一个个老实的不得了。 探春笑着摇头。 三弟弟压住二哥哥之后,这一局矛头指向赖家的又赢了。反击的非常成功。接下来府里的局面确实让人期待。三弟弟要执行他的改造计划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二章 夕阳、夜晚 夕阳微微斜照在贾府内的甬道上,春天的气息已经是随处可见。 贾环回头看看身边苦恼的晴雯,笑着道:“晴雯,你担心赖嬷嬷啊?” 晴雯很老实的点点头。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啊,觉得我一定能赢下来?”赖家是贾母照着的。 晴雯有点紧张的看着贾环,担忧的道:“三爷,会很危险吗?别有要去东庄镇住着。”她也担心三爷失败后会给发配到东庄镇住。 贾环就笑起来,看着天边金色的晚霞。 晴雯很聪明,立即知道贾环在逗她,娇嗔道:“三爷,你又吓我。”俏丽的容颜在明媚的晚霞中,仿佛有一层美丽的光辉,妩媚无端。 贾环笑呵呵的道:“你反应不慢啊。” 晴雯看着贾环,明眸娇嗔,抿嘴一笑。纠结的情绪变淡,心里变得好受些。她终究是三爷的大丫鬟啊! … 邢夫人离了花厅,兴冲冲的去东边见贾赦。环哥儿手里拿着查赖大的许可,这可不是小事。阖府上下,谁不知道环哥儿是个手黑的。 消息正如旋风一般的从贾母上房出往外传。 王夫人、薛姨妈一行人从花厅里出来。 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 王夫人微微一笑。环哥儿有意思的很,应该是她哥哥和他谈了什么吧!现在是略过她,直接去挑战老太太的威严。那么,她应该是看好戏,还是推波助澜呢? 薛姨妈则是苦笑一声。到目前为止,她还是想把女儿嫁给环哥儿的。不过,这哥儿却是是个能闹事的。她旁观,都觉得有些心惊的感觉。 薛姨妈在此时有点之前李纨看贾环的感觉。 到东跨院门口,王夫人略坐邀请,请妹妹进去坐一坐,薛姨妈推辞的道:“太太,我早上吩咐着丫鬟们糟着鹌鹑,怕她们偷懒。改日再领。” 王夫人就笑一笑,并不强求,带着耸拉着脑袋的贾宝玉回自己院子里。金钏儿、袭人、彩霞、媚人等大丫鬟跟着。 片刻后,东跨院里就传来王夫人训宝玉的声音。宝玉今天的表现真是太糟糕! … 薛姨妈一行出了中路的角门,往梨香院而去。晚霞将几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年纪渐长的香菱穿着褐色的褂子,身姿窈窕,温柔安静,异常出众的美人儿。不过,她这时也忍不住小声的跟着莺儿说着话。今天的场面实在变幻的太快,太精彩。她看的目不暇接。 本来是宝二爷摔玉闹的大家够赶过去劝。宝二爷把环三爷拉着垫背。老太太找环三爷进来训话,看样子不能善了,结果却是环三爷大获全胜。 更有另外一件事让她心中的冲击很大,不吐不快。 等进了梨香院,香菱感叹道:“都说宝二爷亲近不得,果然是这样。林姑娘和他多亲近,三天两头的闹。姑娘们稍微疏和他远些,他还是要闹,不敢直说姑娘们,反倒怪环三爷不待见他。” 莺儿梳着丫鬟双环,灵巧可爱,此时和香菱两人走在薛姨妈和宝钗的身后,笑嘻嘻的道:“你想哪些干嘛?快想你自己的事情。大爷和太太说要收你呢。” 香菱俏脸涨的通红,低下头。有点认命的意思。 莺儿吐吐舌头,也知道说错话了。这也就是香菱,换个人估计要和她生分了。 宝钗将身后莺儿和香菱的对话听的清楚,心里摇摇头。 香菱的话,概括起来:近之则逊,远之则怨。宝兄弟今天事情办的差了。自此后,家里的姐妹们对他,怕是要留一份心。这种隔阂,短时间内不会消除。 不过,她心里到底是思考贾环的处境多一些。这一路上推敲着。她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老太太不应该让环兄弟去查赖管家的,这里面怕是有点说道。 三丫头没管过事,只怕还没觉察到。她得找个机会提醒下她。而环兄弟呢? 宝钗正想着,过了西厢房,到正厅中。薛姨妈招呼宝钗:“我的儿,你跟我来。” 她要和女儿宝钗商量下今天的事情。环哥儿这个宝,不能压的太重啊! … 贾母上房处,黛玉的房中,浅淡的暮色渐渐的沉下来。仲春之际,夜晚起了些风。 紫鹃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劝着已经默默流泪许久的黛玉,“姑娘,你不去吃饭,我去厨房里给你要点汤来?多少吃一点罢。” 姑娘今天是把心给伤透了。第一,是宝二爷说,让着姑娘了。意思是:姑娘还要闹。今天闹的责任都在姑娘身上。 第二,府里那些婆子七嘴八舌附和老太太的话,给姑娘很大的压力,这么多人,越发的让姑娘心里觉得势单力薄,凄苦难言。 黛玉转过身去,不理紫鹃。 紫鹃劝道:“何苦委屈自己呢。为宝二爷不值当。”她一想着宝二爷抱着一个男人亲嘴,就恶心的想吐。当然,说为宝二爷不值得,只是劝慰姑娘的话。 黛玉怒道:“你别在我面前提他!我是我,他是他…” 紫鹃给黛玉迁怒,叹口气。并不驳斥、生气,心里理解黛玉心里的痛苦,尽心的服侍着黛玉。 … 至夜里晚饭时分,贾环在花厅中“反击”的一幕已经传遍贾府所在的宁荣街。这种消息向来是传递的飞快,更别说里面夹杂着三爷要查赖大管家的消息。 环三爷反击,招招见血。 宁国府中,精雅的客厅中,秦可卿招呼着弟弟秦钟吃晚饭,宝珠等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候着。 秦可卿国色天资的容颜在蜡烛的映照下,更添几分丽色,美丽无比。她蹙着眉头,在心里反复的想了一回,问道:“兄弟,你和宝叔还有联系?” 今天贾环对贾宝玉、秦钟的“指控”,她当然是全部都知道。她兄弟是个兔子这种事,想着心里就膈应的很。 秦钟还是老样子,说话之前,脸先红了,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柔弱的道:“姐姐,环叔在族学里那么严厉的规定,我哪里敢犯?” 秦可卿心里放松下来,笑道:“你呀,知道就好。环叔做事情,一板一眼,赏罚分明。你要是犯错,他是不会看我的脸面。你在族学里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出来,也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 秦钟点点头。他和宝玉的关系其实还是很好的,并没有闹翻,心中也渴望和他一起玩。只是族学规定太严。现在族学里面很多眼睛盯着他。 吃过饭后,秦可卿派宝珠送一点谢礼去望月居,感谢贾环。她可不希望弟弟走到歪路上。 …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华灯高照。 贾琏再次夜不归属,凤姐亦不在意,她已经收买了贾环的心腹小厮昭儿。心理上占着上风。就等着贾琏犯错。 还没到夜间休息时间。凤姐在客厅里和平儿、丰儿两人聊着天。丰儿将下午老太太屋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平儿目标太大,凤姐把丰儿派过去打听消息。这时,凤姐笑吟吟的对平儿道:“如何?我就知道环哥儿肯定没事。他难缠的很。我何苦去趟那趟浑水。” 宝玉那水平,聪明是聪明,但是要看和谁比。和贾环一比,弱成渣。 平儿微笑着道:“到底是奶奶看的明白。我是想错了。三爷的皮蛋能买的好,倒是出人意外。”她下午建议凤姐去一趟老太太那里,可以调和下气氛。 王熙凤矜持的笑一笑,道:“这算什么?环哥儿的人脉,打个招呼,几百两银子的皮蛋有什么卖不动的?”这件事,她看的分明。所以,前些日子起流言时,她根本没说什么。 赖大稳居贾府里的管事这么多年,肯定不可能只这点本事。他怕是想做个与贾环敌对的表态,然后好与宝玉勾搭上。但可惜啊,贾环今天猛烈的反击,让他的算盘落空。 以她对宝玉的了解,宝玉最近肯定不敢再惹贾环。宝玉是很怕读书的。而且,宝玉现在怕是要去哄黛玉。嘿,这两个小人儿。有意思的很。 王熙凤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妩媚多姿的丹凤眼看着蜡烛的火苗,突然间抓住点什么,微微沉吟着,半响后,咯咯娇笑:“环哥儿麻烦大咯。”她不敢惹贾环是真的,但很乐意看他完蛋。谁乐意头上多一座大山? 平儿和丰儿一头雾水。 … 间隔不远处的李纨院中,李纨正教导着贾兰读书,翻阅从贾环那里抄来的四书五经的笔记。 大丫鬟素云早来说过今天老太太那里的事情。她是推脱身体不舒服没去的。 李纨苦笑着摇一摇头。她说是个大善人,与人为善,但是管家的事情,她如何不懂?她嫁的可是贾府二房的嫡长子。要不是她丈夫早逝,二房的管家大权迟早要交到她手上。 环兄弟真是个能闹腾的人啊。希望,他这一次能平安度过吧。 … 于此同时,赖府中。赖嬷嬷、赖大、赖升、赖大家的、赖尚荣五人聚在后院的主厅中说话。 气氛有点诡异。是一种尴尬,还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美好未来推测的期待。 赖升看了哥哥赖大一眼,心里叹口气。他要再说:大哥,你真高明明!那就是打他哥的脸了。因为贾环完全打破了他哥哥的布置。 赖大很有点尴尬。他定下的与宝二爷合作的计划,方向是没错的,但宝二爷的水平太次。和环三爷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偏偏他们兄弟交锋,赖家作为奴才是插不上话的。 赖大家的心中是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下午在花厅里听老太太亲口说让贾环查赖大,她都觉得天下要塌下来。 赖嬷嬷此时则是一脸微笑。很简单,贾环反击的太过了,已经引起老太太的警惕,贾环只要敢对赖家动手,那么老太太心中就会认为他有夺权的企图。 那么,她那日在老太太面前的指控就是对的。行动,永远胜过语言。 现在就等着后面两三天,贾环对赖家的调查结果。 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们赖家咯。(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三章 谎言与真理(一) 春季的夜晚,繁星点点。浓郁的夜色浸染着京城。荣国府中灯火点点。今天下午,贾环在贾母上房处的反击,如同一颗小当量的炸弹爆炸,冲击着贾府各人的心灵。种种矛盾、想法浮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贾环和赖家之间的矛盾在不断的激化。而贾环和赖家的矛盾,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做是贾环对贾母权威的挑战。那么,身处在贾府这个棋盘中的人们就将要如何选择,确定自己的立场呢? 在这个主要矛盾下,还有一些细微的冲突、想法:宝玉和黛玉之间的怄气宝玉和宝钗、迎、探、惜几人的隔阂王熙凤和贾琏夫妻感情不睦贾赦、邢夫人对贾母偏心的不满政老爹万事不管的清闲王夫人内心最深处渴望得到贾府大权薛姨妈此时的举棋不定,犹豫不决李纨暗中的担忧晴雯心里向贾环倾斜等等。 以这些或明或暗的矛盾、冲突、想法为经纬,勾勒出贾府内一副巨大的原生态画卷,如同人生百态的浮世绘。毫无疑问,此时这幅画卷中引入注目的一笔就是贾环与赖家的冲突。 贾府众人都在关注这件事的进展、结果 寂静的夜色中,贾环刚刚打发走来给他送谢礼的宝珠,在书房中奋笔疾书,准备预案。 当前和赖家的冲突,不过是他庞大的“自救计划”中的一个极其细小的环节。是他,改造贾府的第一步。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今年年中,族学管事培训班一期完成后,才有可能干预贾府的管理事务。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建立管事培训班第一个意义:是给贾府内外管事一个投靠他的渠道。 贾环自年后开始甄别培训班里的学生父母的人际关系,此时已经接近完成。 月色的清辉落在少年稚嫩、沉静、坚毅的脸庞上。毛笔书写声,轻轻作响。 第二天上午十点许,贾环刚派了钱槐去东庄镇上送信,贾赦派了小厮鸿儿请贾环到贾府东路的一处偏厅中见面。 偏厅中,陈列精致。面东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贾赦坐在画下的主位中,悠闲的喝着茶,心思难猜。 贾环进门后,从容的行礼,“见过大伯。”以前都是他来找贾赦商量事情。这是贾赦第一次主动找他来商量。商量什么,他心知肚明。 贾赦露出笑容,“环哥儿来了。坐吧。”吩咐小厮上了茶,问道:“听说,老太太许你查赖大?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说着话,眼睛盯着贾环,眼神有些渴望、急躁。 他早听贾环提过:赖家很富裕。他预估绝对有不下五万两银子的家底。他虽说在雍治9年收过赖大的保证金,在雍治十年责罚过赖升。但,赖家家底的大头,他还没有吃到。现在机会来了。 贾环微笑着坐下来,道:“当然要和大伯合作。清除我们贾家的硕鼠,怎么能少了大伯?”他要扳倒贾母照着的赖家,确实必须要贾赦的配合。 贾赦欢喜的拍着桌子,道:“好!环哥儿,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一次我们三七分账! 贾环看着利欲熏心、一脸贪婪的贾赦,心中颇有点无语。大伯,貌似我才是占着主动的一方吧! 扳倒赖家,获取贾府部分管理权限是主要目标。搜刮赖家的家底是附带目标。贾环在贾母面前说的是要将贪污款充公,但这并不表明他对赖家的家产没想法。他没那么高尚。辛苦一场,就为了让贾家公库中的银子多起来。但吃相不会像贾赦那么难看。 贾环对贾赦的分配方式有异议。将他做晚整理出来的预案递给贾赦,“大伯,我们先看一看合作方案。”这是迂回的策略。 贾赦接过贾环手中一叠文本,带起老花镜慢慢的看起来。 时间流逝。贾环在贾赦这里吃了午饭才离开。 三月初三下午,天晴微风。贾环拿到贾母查赖大许可的第三天。贾环带着两名小厮钱槐、胡小四,江兴生等族学管事培训班里最出色的十名少年,外加贾琮、贾蔷、贾芸等五名贾府子弟,一行十八人从族学出发,从东角门进到贾府内。 管事处位于东角门北面,是由几间宽敞、明亮的屋舍组成的院落。屋舍俱是青砖琉璃瓦,飞檐廊柱,展现着贾府百年世族的底蕴、富贵风流。 贾琏早早的带着小厮等在管事处里,正和赖大、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张才一起喝茶。 管事处这里的管家、管事、头目等人在昨天全部都接到通知:今天下午环三爷要过来查账。这样的场合,谁敢不在场?一个黑锅推过来,想不背上都难。 贾琏一身锦袍,富贵公子装束,坐在正厅中喝着茶。 底下几名交好的管事、头目纷纷求道:“二爷,我等往日尽心尽力的为府里做事,不敢怠慢。今天三爷查账,还望二爷帮忙说几句好话。” 贾琏安抚道:“能有你们什么事?我知道。” 管事、头目们道:“二爷高义。” 贾琏笑一笑,看了好整以暇的赖大一眼。心里摇头。他前天在外面鬼混,回来才知道府里出了事:贾环要查赖大。这是矛盾激化的表现。其实,就他心里来说,他现在才懒的管这事。与他何干? 贾环得叔父王子腾看中,要拿走贾府外事上的部分权力,他能有什么办法?压不住的。至于查赖大,不过是要杀鸡儆猴,免得日后“政令”不通。但他父亲让他今天过来看看。 而他从凤姐儿口中得知,老太太怕是对贾环有想法。因为,老太太对贾环的策略是:好吃好喝的待遇,但不让他过问府里的事情。如果贾环这次要把事情搞大,想把赖大整下去,老太太怕是要用手段压贾环。毕竟,赖家是她的嫡系。她不会允许赖家倒下。 这怕就是赖大现在有恃无恐的原因。 贾琏心中一笑。他今天看戏就好,回头去给他父亲汇报。 赖大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蓝衫,脸上皱褶很多,从容的喝着茶。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外面一名小厮快步进来,“三爷来了。” “哗哗”的一阵椅子拉到的声音,所有人都站起来,准备迎着来查账的贾环。 赖大看了看四周,心里叹口气,这就是十一岁举人的威慑力。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贾琏也没坐着,缓缓的站起来。他说是贾环的琏二哥,但现在而言,已经处在下风。他并不愿意为一点小事,给贾环留给不好的印象。 “三爷下午好。” “见过三爷。” “三爷来了。” 一连串带着各种心情,但依旧是讨好、急切的问安声中,贾环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管事处的门口、接着是庭院,再就是大厅。贾环迈过门槛,走进来。身影给下午的阳光拖的很长。 他还是标准的读书人打扮: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一身蓝色直裰,神情沉静、从容。 贾琏主动的先开口,笑着道:“环兄弟来了。” 贾环拱手一礼,微笑道:“见过琏二哥。有许久没见琏二哥了。” 贾琏招呼着贾环落座,笑道:“你正月十五之后就忙着族学里的事情,我那好打扰你?倒是听冯紫英说你卖皮蛋的事情了。哈哈。” 贾环笑着点点头。 接着,便是贾琮、贾蔷、贾芸几人和贾琏打招呼。最后才是管实处的奴仆们和贾环说话。气氛微微有些凝滞。三爷今天是带着“尚方宝剑”来查大管家。大管家都可以查,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米不能查?谁不担心,谁敢不敬着? 贾环伸手示意,“都坐吧!” 只有五个大管家敢坐,其他人都站在,见贾环看过来,都是赔笑着。 贾环不以为意,开门见山的道:“我在老太太面前举报赖大贪污公中的银子,诸位有线索,现在就可以当众交给我,一条线索一百两银子。” 厅中一阵安静。 坐在贾琏、贾环下首的赖大再无法维持平静,贾环一上来就说他贪污,简直是蛮不讲理,压着怒气道:“三爷,没有证据的话,请你不要乱说。我赖大为贾家效力的时候,那时还没有你。” 贾环眼睛平静的看着赖大,哂笑道:“工作时间越长。贪的银子越多。” 赖大拍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怒道:“三爷,你不要血口喷人!老太太让你来调查,我给你查,但是你要查不出什么来,我看你怎么给老太太交待。” 贾环鼓掌,“啪!啪!啪!”。厅中众多管事、头目噤若寒蝉。只听得到贾环的鼓掌声。 贾环冷笑道:“只许你赖大作威作福,不许我说你两句?只许你拿府里的规矩来刁难我,不许我拿老太太的令箭来为难你?你赖爷爷的脸好大啊!钱诚,你出来说。” 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青衣小帽,白白胖胖的模样。与钱槐相似。正是钱槐的父亲钱诚,现在贾家银库上做事。归二管家林之孝管。 厅中的管事、头目都是倒吸了口凉气:钱诚怎么在这里?这可是内部人员,很多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然而,现在在管事处这里的基本都是管事、头目这个级别。比如吴兴登手下的管事戴良等。钱诚只是干活的奴仆,级别进不了厅中。 其实原因很简单,钱诚刚刚在院落门口等着,跟着贾环一行人进来的。 钱诚跪在地上,大声道:“回三爷,东府珍大爷前年在棋盘街和隔壁汝阳侯的竞争,买了几见绸缎铺子,总计花费3000两。今年春节前,蓉大爷卖这几间铺子只得了1200两银子。就我所知,前年原主林家只叫卖2000两银子。赖大和他兄弟赖升,在珍大爷手里贪了1000两银子。” “啊”厅中一片哗然。这是猛料。 赖大一脸的懵逼。他其实已经做好准备,但这么隐蔽的陈年旧事,钱诚怎么知道的? 贾蔷已经红了眼,看着赖大。枉他一口一句赖爷爷。这的。连他大伯的钱都敢骗。未完待续。 ... 第两百二十四章 谎言与真理(二) 赖大的表情让厅中许多人都浮想联翩。站在赖大身后的赖升手心里开始冒冷汗。钱诚说的事实! 贾琏慢悠悠的喝着茶。很显然,贾环有备而来。一击命中。 投靠贾赦的五管家张才眼中幽幽。嘿,赖大这些年贪的太多了,很多事情都遮掩不住。 赖大只恍惚了几秒,立即反驳道:“三爷让长随的父亲来作证,未免让人心里不服吧?”赖大的几名心腹在人群中点头。赖升心神微微定了定。 贾环讥笑道:“赖管家心理素质很好啊。不愧是贪了这么多年的老手。棋盘街那几间绸缎铺子的主人姓林。家中巨富。因原户部邱侍郎倒台,被牵连,出售家产。他有一个儿子叫林心远,是我的同学。赖大,还要我接着说下去吗?” 赖大等人的脸色陡然一变。赖升心里一声苦笑:完了。这回没跑了。 “啊!”花厅中响起一阵骚动。不少人都看向赖大、赖升兄弟两个,这是人证物证俱全。这1千两银子被贪——污的事情跑不了。 贾蔷气愤的从贾环身后走到厅中,向贾环行礼,道:“侄儿请环叔允许我去把蓉哥叫来旁听。赖家兄弟太可恨。” 贾琏今天是旁观者,看得分明,心中一笑。蔷哥儿现在开窍了,越发的会演戏。蔷哥儿叫赖大“赖爷爷”,可不是因为尊敬,而是因为赖大在宁、荣二府里势力很大。现在表现的义愤填膺,只是帮贾环把事情搞大。那天贾环说要保贾蔷一个秀才,看来贾蔷有选择了。 然而,事情搞大了,贾环能脱得了身?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老太太裁决。贾环,他、他父亲可没权力任免府中的管家职位。 贾环摆摆手,“今天只查赖大。”让贾蔷退回去,然后对赖大道:“怎么?你还有脸坐着。贪——污犯!按照大周律,贪——污一百两银子要剥皮充草,你自己算算你要被剥几次?” 赖大见抵赖不过,冷着脸站起来,“我是贾家的奴仆,不是朝廷的官员。既然三爷都查的明白。我等着三爷的处罚就是。”说着,甩着袖子就要离开。 贾环冷声道:“拿下!” 随着贾环的吩咐,钱槐和胡小四两人迅猛的从贾环身边扑出去,很快就将赖大给拖回来按在地上跪下。 站在空荡荡的椅子身后的赖升打个冷颤。这不就是他当天被拿下的场面重演吗? 厅中的贾家奴仆都是轻轻的吸气,随即鸦雀无声。环三爷果然是脸冷手黑,真不是说着玩的!说动手就动手。赖大脸上还有他长随胡小四的鞋印子。 贾芸看得有点目眩神迷:一声令下,高高在上的赖大管家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有这一天! “哼!”赖大给按着跪在地上,昂着头冷眼看着贾环,并不屈服。他和他兄弟的处境不同。贾环可以轻易影响到贾蓉的决定,但很难影响到老太太的决定。 贾环居高临下的俯视赖大。他知道赖大在想什么。但他怎么会犯那个错误?贾府这些人真以为他不知道贾母现在脑海里想的是什么吗?多看点历史书就知道年老的皇帝最担心什么。贾府这边,道理是相同的。 贾环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扭头对林之孝道:“把赖大关起来。等我回明老太太再做处置。” 林之孝苦笑一声,“是,三爷!”看看被打脸的赖大,这回赖大管家什么脸面都给三爷弄没了。今天贾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头目都在这里。不管结果如何,赖大日后想要服众,怕是有点难! 林之孝叫了两名仆人将说了句“我自己能走”,似乎很有范儿的赖大带下去。 然而,在贾府众多管家、管事、头目中,这不是范儿,而是一种凄凉、干净利落的脆败! 贾琏心里一叹,今天这出戏结束了。赖大底子太黑了。贾环一抓一个准。再扫一眼人群中的赖升等人,一个个大难临头的模样。心中摇摇头。 接下来,就看贾环怎么和老太太“交锋”了。 … 贾环留了江兴生、贾蔷、贾芸等人在管事处这边调查赖大的贪——污情况。主要任务是对管事、头目单独问话。整理、记录、归纳。基本问题是贾环设计好的。 随后,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几人离开管事处回族学。他现在的精力基本在族学这边。 贾琏跟着贾环出了管事处,顺着长长的甬道往东角门走,甬道两侧树木参天。几名小厮跟在两人身后。 贾琏笑着道:“环兄弟,好手段啊!赖大不堪一击!” 贾环微微一笑。倒是突然想起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面的一个章节回目:老魔小丑,岂堪一击,胜之不武。内容是乔峰用降龙十八掌在少林寺大展神威。 以他的地位、手段、资源,对付赖大,确实是有点欺负人啊。当然,以贾环的性格,不存在有“胜之不武”这种念头。他是个很务实的人。 贾琏提醒道:“赖大的母亲赖嬷嬷在老太太面前很有面子。” 贾环笑着点头,“谢琏二哥提醒,我有分寸。” 贾琏笑一笑,和贾环在路口分别。去见贾赦,报告今天的所见所闻。 看着贾琏的背影,贾环笑着摇摇头。贾琏这个人很有意思。在一些事情上做人还是很厚道的。做个普通朋友其实也过得去。当然,在大事上,他还是秉承了富贵公子的性情:靠不住! 其实,贾琏多半不知道他和贾赦的协议。否则,绝不会这么说。因为,他已经告诉贾赦对付赖嬷嬷的方案。 要对付赖家,就要先磨灭贾母对赖嬷嬷的信任。 臭名昭著的戈培尔有一句名言: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何况,他并没有冤枉赖大。赖大的的确确贪——污了贾家的银子,而且数目不小。 … 三月初三的下午,贾环在管事处里利索的拿下赖大的一幕,很快就传遍贾府。 贾府上下众人议论纷纷。东府的贾蓉、李华、尤氏、秦可卿都知道。除了议论赖大倒霉之外,更添了环三爷在贾府内的威势。赖大曾经刁难三爷,结果如何? 赖大现在被关在贾府管事处左近的一处房间里。看守并不严格,但赖大并不会逃跑。逃跑是给贾环口实。 在两天的时间内,事情进一步的发酵。管事处中,十几名族学的学生在询问情况。不断的有人在问话中透漏赖大贪——污公款的痕迹、线索、事例。真假难辨。但据说其贪——污的数额已经涨到了一万两。声势浩大。 这让贾府内呈现出两个极端。一则如赖嬷嬷等人,她们知道,贾环的问题要大了。比如,王熙凤就曾偷笑。第二,则是关心、支持贾环的人变得很担忧。 三月初六的上午,宝钗探望黛玉回来,进来和贾环闲聊了一会儿,在花厅中,委婉的劝说:“环兄弟,赖嬷嬷毕竟是老太太信任的人。” 贾环禁不住轻笑,“宝姐姐相信我吗?” 宝钗明眸看着贾环的脸庞,气质沉静,无奈的一笑,轻轻的点头。 … 探春的规劝要直接的多。当天下午时分,探春来见贾环,当面问道:“三弟弟,你闹的这么大,老太太心里怕是会对你有意见的。见好就收吧。你不大可能一次性把赖家清除。” 贾环微微一笑,他的改造计划,和三姐姐探春讨论过。 … 三月七日中午,族学里放学吃午饭时,贾环要回望月居吃饭,贾兰陪贾环走了一段路,道:“三叔,我娘要我带句话给你:柔不可守,刚不可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贾环微怔,随即失笑,“嗯。我知道了。谢谢大嫂关心。”他有点明白李纨此时进退维谷的心情。 … 三月七日傍晚,贾环正在书房里写字时,来找晴雯说话的鸳鸯进来给他打个招呼。贾环从书桌后出来,招呼着鸳鸯落座。 鸳鸯笑着贾环说了几句话,轻声问道:“三爷,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啊?老太太都生气呢?” 贾环微笑着仰视着鸳鸯的容颜,鸭蛋脸儿,肌肤雪腻,腮边有着几点雀斑。当然,这无损她的俏丽。“累鸳鸯姐姐费心了。我明天就要去给老太太汇报情况。” 鸳鸯不是代表贾母的立场来的,而是她心中的那杆秤在向他偏移。至于找晴雯说话自是托词。 鸳鸯就笑了下,“三爷什么都懂,怎么就是不肯在老太太面前服个软呢。” 贾环笑一笑。这怎么回答呢?因为,他内心里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 … 在贾府里所有人都在关注贾环处理赖大贪——污的时刻,贾环明天要去见贾母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 第二天上午,贾环在族学中汇总了连日来的证词,从西角门进了贾府内,往贾母上房而去。晴雯和如意两个小姑娘紧张的等在贾母上房的院子门口,跟着贾环进去。 贾母今天上午在一处偏厅中听戏曲。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等人,整整齐齐的都来陪着。连赖嬷嬷、赖大家的等人在。贾母心里知道怎么回事。 屋檐外,听着丫鬟给贾环行礼的声音,“三爷来了呢。” “嗯。” 贾环带着晴雯、如意进来。戏台上,戏班子还在唱戏。贾母看了贾环一眼,眼神有点淡。 贾环挨着末席的惜春坐下来。惜春年纪虽小,人性情也冷,但知道厉害、冷暖。三哥哥对她是很不错的。悄悄的给了贾环一个眼色,让他小心。 贾环微微点头。要小心的不应该是他啊。 约半个时辰后,一曲戏唱完。趁着休息的间隙,贾母问道:“环哥儿,你来我这儿有事?” 贾环站起来,“是的,祖母。孙儿来汇报查赖大的事宜。” 偏厅中的气氛陡然一紧。所有人都在猜测,贾环是打算把事情搞大,还是搞小。(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五章 谎言与真理(三) 贾母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从鸳鸯手里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温茶。这是示意贾环可以说了。 一道道的目光落在贾环的身上。贾环早就习惯在贾府内焦点人物的待遇,淡定的道:“经过查证,赖大一共贪——污公中1万5千两银子,涉案二十三件。孙儿目前将赖大关押在府内,如何处置,请祖母示下。”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从偏厅中众人的心里升起。谁都不相信赖大贪了1万5千两银子。府里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两三万两银子呢? 赖嬷嬷一头银发,坐在矮凳上,身边跟着个丫鬟,冷眼看着贾环,嘴角带着微笑。 赖大家的则是嗤之以鼻的看着贾环。三爷,你想要把事情搞大,这种手段真的是太低劣,你以为老太太会上当吗? 王熙凤妩媚多姿的丹凤眼瞟了贾环一眼,笑孜孜的喝茶。虽然心里希望贾环给老太太整治、打压,但她并不开口。 宝玉身穿锦袍,坐在林黛玉身边,一脸讥讽的表情看着贾环。环老三,你当大家都是傻子么? 贾母笑了下,笑得身旁的鸳鸯心都提起来。贾母反问道:“环哥儿,你想怎么处置?” 贾环恭敬的道:“孙儿的处理意见有两条。第一,勒令赖大归还贪——污我贾家公中的银子。但赖大多年来为府里做事,这一次念在初犯,可继续担任府中的大管家。希望他以后做事更加用心。 第二,涉事的管事、头目有二十多人。从重处理三人。革职,从去金陵的庄子里种地。其余人等,以批评、教育为主。如此,方显出我贾家仁厚治家。” “啊?”偏厅中响起一阵难以置信的低呼声。 环三爷的处理意见竟然是:罚款就完事,再处理两三个小鱼小虾米。这实在是太难以让人置信。这哪里是要搞事?明明是平息事态的态度! 贾母明显的愣了下。她也没想到贾环竟然是这么个处理意见。 赖嬷嬷脸上的冷笑还僵硬在脸上。这是鱼儿脱钩了吧?而赖大家的心里难过几乎要吐血。贾环不按套路来啊!赖家要是损失1万5千两银子,她会心疼死。 王熙凤嘴角抽了下。心里忽而有点庆幸她刚才没开口说话。不然又要把贾环给得罪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夫人有些意外,看了贾环一眼,再看看薛姨妈,喝着茶。老太太还没说话,她也不会说什么。她这个庶子还是很聪明的。 其余邢夫人、李纨、宝钗、黛玉、探春、宝玉等人的想法各自不一。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随着贾环说出他的处罚方案,以及众人的低声惊呼,偏厅中紧张的气氛已经消失。 贾母再次深深的看贾环一眼,拿手指指他,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你这个哥儿啊!好话歹话全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厅中的众人都是附和的笑起来。 贾府三管家单大良的妻子单大娘凑趣道:“三爷是知道老太太待下宽厚。所以才给出这个处罚意见。我们这些奴才跟着老太太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贾母就笑起来。 王熙凤伶俐的开口,笑吟吟的道:“环兄弟心里未必对赖管家没意见。想跟赖管家要银子呢。不过,他这孙猴子能闹事,到底是逃不脱老太太的佛掌。” 王熙凤的话说的是非常犀利的,把贾环的心思给点出来。最让贾母受用的是:贾环有想法,但还是得按她的想法来。拍马屁于无形之中。 “哈哈!”厅中的众人都是笑起来,“二奶奶这张嘴哟。我们拍马不及。” 贾母乐呵呵的笑着,问着贾环,“环哥儿,是这样吧?” 贾环无奈的笑一笑,算是默认。厅中又是一片欢乐的笑声。贾环心道:王凤姐这个“助攻”,起码可以给90分。 压服王熙凤,好处还是蛮多的啊。起码,在贾府内宅中,收尾的时候,能将战果、收益最大化。今天,贾母心中那根刺,王熙凤帮他抹平了大半。 赖大家的看着事情三言两语间就要定下来,看了婆婆赖嬷嬷一眼,见赖嬷嬷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连忙出列,跪在地上,哀求道:“求老太太明察。我当家的纵然敢贪,也不可能贪一万五千两银子。” 贾母笑了笑。贪没贪这个问题是不用想了。肯定贪了公中的银子,不然环哥儿敢来见她?当然,贪多少就是这个问题。赖大在府里做大管家有一二十年了吧? 贾母笑着问贾环,“环哥儿,你的意见呢?” 贾环一听就知道贾母的心思,道:“我的意见是:一两银子都不能少。不过,我听祖母的吩咐。” 韩非子有言:恩自上出。贾母要施恩给赖家,他没必要抢一手。做个姿态就好。 贾母开怀大笑,笑骂道:“你这个小滑头。还惦记着赖大刁难你的事。把那些噱头都去掉,查实的有多少?” 贾环道:“不下六千两。” 贾母轻拍着椅子的扶手,决定下来,“那就六千两吧。” 跪在地上的赖大家的千恩万谢。赖嬷嬷则是皱眉沉思。她老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站在贾母身边的鸳鸯对贾环轻轻的一笑。三爷,这一步走的真是好。既消除老太太的戒备,也敲打了赖家。六千两银子呢!就算赖家有钱,也要心疼。 薛姨妈压着心里的惊讶,笑眯-眯的打量着贾环。她这是重新认识贾环一次啊。这其中的分寸把握的真是好。 宝钗明丽的美眸轻轻的一扫退出去的贾环的身影,心中怡然一笑。 探春、迎春、惜春三人交头接耳,低声说笑。这一局,三弟(哥)弟(哥)获胜。 贾宝玉撇撇嘴,凑头想要和黛玉说话,“妹妹…,环哥儿一贯是表里不一,看他闹出多大的声势,现在又乖巧的很,真是阴险、可笑。” 林黛玉鼻子里哼一声,并不理会宝玉,而是去和宝钗说话,“宝姐姐,我中午去你那里顽。” 贾宝玉一脸的尴尬。 此时,戏班又重新开始唱戏,一副热闹的胜景。消息,已经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往外头传去。 … 贾环带着晴雯、如意两个大丫鬟出了贾母上房,顺着贾府内的甬道往望月居而去。园林、院落中飘荡着仲春的气息。对赖家的计划,第一阶段顺利完成。 晴雯拍着胸口,笑兮兮的道:“三爷,今天真是吓死我了呢。我可是怕我们又得到东庄镇去住。” 贾环就笑,“这有什么可吓的啊?哦,谁给你分析过?”伸手想要摸下晴雯的脑袋,却是发现他还没晴雯高,心里无语的一笑。年龄是硬伤啊。 晴雯咯咯娇笑,“鸳鸯姐姐给我说的。”三爷没给她们说过他的计划、想法。是鸳鸯姐姐叫她劝下三爷。 贾环看右手边的如意。 清秀的小姑娘老实的点点头,道:“我是听晴雯姐姐说的。说三爷,今天要惹怒老太太。我都快吓哭起来。” 贾环笑着摇头,“你们啊。草木皆兵。其实,住在东庄镇,比住在府里轻松多了。”他最近准备去一趟东庄镇。为第二阶段的计划实施,避嫌。 贾环回头看了眼远处隐约的贾母上房的院落。 如果,你们以为,这就是结束,那实在太天真。我的改造计划,不是过家家,也不是宅斗、撕逼这个范畴。 改造不是请客吃饭! … 消息在午饭前后就传遍贾府。 林之孝,赖升带着几名小厮到管事处后面的一处厢房中将赖大放出来。 厢房中生活用具一应俱全。铺盖、用度都是从赖家拿来的。还有一名小厮服侍着赖大,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林之孝、单大良等几名管家对此视而不见。 林之孝将门口看守的一名小厮打发走,进来和赖大说了一声,道:“赖管事,你和赖大哥聊一聊。”说着,到厢房外等候。 赖大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问兄弟赖升情况。听赖升说完之后,诧异的道:“这就完了?” 赖升笑道:“大哥,他环三爷能翻到天上去不成?还有老太太看着。大嫂跪着求了老太太一句。赎金就变成了六千两。嘿,进了公中的银库,和在咱们家里有多大区别?” 赖大笑了笑,“别瞎说。”随即,眯着眼睛。贾环他是动不的,但投靠贾环的钱诚,他这个贾府大管家还是有办法的。 … 午饭前,正好宝钗、黛玉顺路过来说话,贾环留两人吃午饭。她们俩本来是要在梨香院吃饭的。宝钗想一想,轻声答应下来。若是没有黛玉在,她断不会答应。 晴雯、如意带着丫鬟正去厨房里提饭。贾环和宝钗、黛玉两人在厅中说着话。莺儿、紫鹃两人陪着。 喝着茶,黛玉含蓄的笑着道:“环哥儿,你惩治那些人,手段很高明!” 宝钗娴雅的轻笑,打趣道:“颦儿这话怎么听都不大对劲。那些人是指谁呢?” 黛玉反击道:“总之不是宝姐姐的某个人。”她是极其聪明、敏感的人,对宝姐姐和环哥儿之间的默契,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贾环笑着摇头。他理解黛玉是在说宝玉。预估着,今天到梨香院玩耍,是冷落宝玉。这才几天的功夫,林妹妹的气肯定没消。至于,赖大这些人在她眼里,八成和路人甲没什么区别。 正说笑间,贾政派了小厮来请贾环,小丫鬟进来传话,“三爷,老爷叫你过去。”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贾政找他干什么?起身道:“宝姐姐,林姐姐,你们稍坐。我去外头一趟就回来。”(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六章 谎言与真理(四) 贾政独坐在小书房梦坡斋中,独自沉思着。 他的庶子贾环最近在整大管家赖大的事情,他刚听说了。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皆因有老太太在把关、裁决。然而,贾府内的些许小事相对于整个朝堂、整个天下的风云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 自雍治十一年以来,原左副都御史严繁龙下狱,大量的关于南书房大臣、文渊阁大学士、东林党党魁李高澹的黑材料被挖出来,朝堂震动,御史纷纷上书。 恰逢今天二月有礼部会试,天下瞩目。李高澹的案子暂缓了月余。但,会试、殿试结束后。此案持续发酵,罢黜之事,即在眼前。今天上午,与他贾家交好的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派人来和他说了一声:请贾世兄务必看好子玉,不要让他卷入最近的朝堂漩涡,有举子联络读书人,准备前往承天门请命。 梦坡斋中,陈列精雅。贾环从外面进来,见贾政正在沉思,行礼道:“见过父亲。不知道父亲叫儿子前来有什么事情?” 贾政看了进来的贾环一眼,一身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标准的读书人装束,脸庞青稚,气质沉静,英姿勃发。禁不住叹口气。他这个当父亲的倒是羡慕起儿子的功名。 贾政缓缓的道:“最近可有同年找你联署上书请命?” 贾环这段时间虽然在教授族学的学童,但消息并不闭塞。他的老师张安博现在可是朝廷的左副都御使。庞泽、卫阳、许英朗他们时不时来坐一坐。 再加上,他还与冯紫英、韩奇、卫若兰、陈也俊几人有交往,对勋贵圈中的小道消息亦是灵通的很。比如:郑贵妃的弟弟郑国舅在教坊司有个相好,给其夫人打上门,打的毁容;雍治皇帝的亲信光禄寺少卿袁壕迷恋名妓成琪儿。 贾环对最近朝堂的风向有所耳闻,道:“同年保定府唐县举子、经魁邢正曾在年前找我联署上书请求今上不要裁撤南书房,我并未同意。” 贾政诧异的“咦”了一声。贾环怎么知道这些事?贾府这边的政治力量,可不会越过他和贾环联系。随即又恍然。他这个庶子是正牌子的读书人出身。同年,座师、房师、老师、同学一堆,早编织成一张人情网,根本无需借助贾府的力量。身在京城,知道朝堂的动向不足为奇。 贾政道:“你知道厉害就好,去吧。” 贾环什么人,自是听的出来贾政是在提醒他。不管原因是什么,政老爹总归是一番好意。拱手道:“谢父亲提醒。父亲可尽快请舅舅谋划通政司右参政、鸿胪寺尚宝司卿等职。” 这两个职位都是正五品的职位。此次李大学士要垮台,势必会是一场朝堂风波。以王子腾的能量,运作一个正五品的官职给贾政问题不大。关键是贾政自己要去提。 贾环对贾政的心思还是很清楚的。政老爹一心做官,好光大贾家门楣。就是做官水平太次,多少年都没升上去。这一次的朝堂乱局是一个好机会。 贾环能这么快就说出两个职位,自是因为他研究过贾政如何升职的路线。当然,贾政升职最关键的还是红楼十五年时学政三年任满回京的那一步。 贾政愣了下,正要训斥贾环“跑官要官”搞歪门邪道时,贾环已经说完,转身往书房外走。 贾政琢磨了许久,心里想起门生李平的话:听闻环世兄是张佥宪的弟子,此时正在遵化,果然是足智多谋,才华横溢。 世兄如此才华,老师何不将他招至身边参赞大事呢? 看着窗外的阳光、雅致的庭院,贾政长长的叹口气,将长随喊进来,“去舅老爷府上下个帖子。” … 贾环和贾政的见面只是个小插曲。朝堂上的事情,贾环现在也就看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他还没到庙堂之中的地步。至于幕僚一事,随着庞泽、何幕僚、左师爷、田师爷等人的到来,亦是很轻松。 贾环回到望月居,和宝钗、黛玉一起吃了午饭,说笑一回,约下午三点许,送走两个容貌、气质各擅胜场的大美人:黛玉去望月居和宝钗顽。她上午话都说出口,自是要去一趟。 贾环在书房里提笔给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许英朗三人写信,约定两天后回闻道书院小住。 会试后,大师兄、罗君子两人都是落榜,闻道书院的另一位同年纪鸣也是落榜。大师兄、罗君子两人这些天在京城中交游。结识天下读书人。因为天下文宗方望在京城中,文坛瞩目。读书人的活动特别多。 三月十一日,贾环安排好族学的事宜,带着柳逸尘、张四水问候同学、先生们的口信,坐马车离开贾府,准备在内城南面的宣武门和大师兄、罗君子汇合。他们俩住在山长位于大时雍坊的家中,谈文论道,日子逍遥。 而贾府这边,贾环外出的理由也随着晴雯、如意、探春、宝钗、黛玉的口传开:他带着经过沙提学修改过的四书五经的笔记,前往闻道书院,准备交给林先生校订,然后印书作为闻道书院的教材。 贾环并不担心贾府的事情会慢下来。因为,他外出本来就是避嫌。和赖家斗争的第二阶段,将会由贾赦发起。 上午十点许,贾环和大师兄、罗君子、许英朗三人在宣武门里街上的一处茶铺门口汇合。正说笑时,就见西长安街上约四五百名读书人群情汹涌的喊着口号走过,声势浩大。围观者众多。 “南书房乃祖制,岂可轻易裁撤?” “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是前前前东林党党魁顾宪成的名句。一听就知道这些读书人都是东林党一脉。罗君子轻轻的摇头,“东林党徒徒劳无功。有些同年脑子一热,只怕前途堪忧。” 大师兄、许英朗都是摇头。他们私下里讨论过这件事。有左副都御史的消息渠道,很清楚朝廷裁撤南书房是必然。胳膊扭不过大腿。 贾环问道:“估计很多是首善书院的秀才、国子监监生。举人多不多?” 公孙亮道:“贾师弟,今科会试约2千人参加,录取220人。你说举人有多少?最近京城的文会极多,我估摸着邢正至少串联了30人。啧啧,看不出来。” 贾环笑着摇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我们走吧!” 一行人四人,分乘两辆马车缓缓的前往闻道书院。身后,是京城的风云。 … 贾府中,夜色深深。贾琏给王熙凤捉住在外面鬼混的痛脚,在凤姐儿、平儿的压力下,赔礼道歉正忙的时候,给他父亲派人叫走。贾琏是第一次觉得,大晚上给父亲叫过去训话也是一种幸福。 贾府东路,贾赦的正房客厅中,贾赦正独自一人在八仙桌边慢悠悠的喝着人参茶提神,见贾琏进来,道:“坐吧。” 贾琏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貌似自贾环崛起回府后,他在他父亲面前待遇高了不少。 “父亲这么晚找儿子来有什么事情?” 贾赦不满的看贾琏一眼,训斥道:“你成什么样子?二十好几的人,整天就知道喝酒搞女人。一点正事都不做。” 贾琏一阵无语。父亲,貌似这话用在你身上是最合适的吧?他父亲贪婪、暴力、好色是贾府内出了名的。 贾赦敲敲桌子,加重语气道:“环哥儿已经离开贾府,接下来对付赖家的事情,由我来主导。” 贾琏一脸的懵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父亲,还要整赖家?不是结束了吗?而且赖家是老太太的嫡系。赖大又在府里做了一二十年的大总管。” 贾赦有贾环提供的方案打底,信心十足,不屑的道:“那有如何?赖家的家底预估不少于五万两银子,我和环哥儿四六分账。我六他四。” 贾琏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六成就是三万两白银啊!“父亲,能行吗?” 贾赦自信的点点头。 … 三月十四日,重新恢复荣国府大管家职位的赖大和心腹策划着,怎么对付钱槐的父亲钱诚。 赖大已经向贾府公库中缴纳了六千两白银。同时,库房里的管事戴良等三人被发配到金陵的庄子里去种地。前面享受这个待遇的是:来旺一家。 按照隐约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环三爷说:这叫劳动改造。 钱诚被赖大提拔,顶替的就是戴良的职位。赖大的想法是:先将钱诚提拔起来,安贾环的心,同时将其调离原岗位,方便查事。你环三爷不是要查贪——污吗?好,你长随的父亲犯了事,你查不查? 不得不说,如果赖大的计划实现,贾环是有点坐蜡。 赖大将事情安排好后,正准备处理贾府的事务时,贾赦的心腹小厮鸿儿过来道:“赖大管家,大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赖大笑笑,跟着鸿儿去了贾府东路的外书房。 当天晚上,贾府中就流传开一则消息。大老爷贾赦因赖大贪——污贾府公中六千两银子暴怒:在外书房中将赖大骂的狗血淋头,足足骂了一个时辰。赖大跪地磕头,保证不会再犯,才勉强过关。 这件事异常的诡异。因为,环三爷查赖大总管的时间不是一天两天就完成了,有好几天呢。大老爷怎么可能没收到消息?偏偏大老爷却在赖总管教纳了银子之后才发飙。怎么看,都有点赖总管给坑环三爷坑的感觉。 你银子都交了,敢说自己没贪?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第二天上午,贾琏在管事处当着贾府上下人等的面,大发雷霆。 起因是东府的贾蓉派贾琼带人过来取几个羊角大灯之类的大物件,叫了赖大一句“赖爷爷”。赖大应了一声。这本是见很平常的事情。贾珍活着的时候,贾蓉、贾蔷也不是没叫过。但贾琏当即火冒三丈,拍着桌子痛骂道:“赖爷爷,你是谁家的爷爷?姓赖的什么时候成了贾家子弟的爷爷!” 这话是相当重的。赖家可是贾家的奴仆,生杀夺予,俱有贾家的主子心意。赖大当即起身辩解。过程的细节没有流传,但赖大在琏二爷面前跪下来磕头,才算平息了琏二爷的怒气。 流言就像病毒般在荣宁街传播开。所有的贾府奴仆、贾家子弟都从这些流言中读懂了一个信号:贾赦、贾环、贾琏三人都不待见赖大。至于政老爷,他是一贯是不管外事的。 简而言之,赖大失去所有的贾家男主人的支持。纵然,有老太太庇护赖家,但外头的事情不是爷们在料理?如此这般,他的大管家职位还能坐的稳吗? 与此同时,另有一则半真半假的消息在贾府中流传。大老爷贾赦不信赖大只贪——污了公中六千两银子,准备查一查账目,正在寻找线索。底下的管事、头目心中蠢蠢欲动。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贯和贾琏交好的林之孝早两天前就在深夜里去见过贾赦。 网,已经张开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七章 罢黜、获胜 荣国府大总管的职位,就像是一棵诱-人的胡萝卜吊在贾府的管事、头目面前。不管是不是能吃到,谁都想尝试着去吃一口。两三天的时间内,贾府内的各级管事、头目都在寻找各种各样机会与贾府大老爷贾赦接触、闲聊、送上赖大的黑材料。 根据贾府内的小道消息,据传赖大有上百份贪——污的罪证落入大老爷手中。 赖家在贾家奴仆中经营数十年的根基,以可以感知的速度崩塌。在贾赦、贾环、贾琏都对赖大表示出不满后,贾家的奴仆谁还会和赖大站在一起呢?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 笼罩在赖家头顶上的网正在以收紧。身处在网中的赖家在家中秘密商议后,亦开始自救。 而此时,贾环正在闻道书院中,悠闲、轻松的拜会老师、同学,在新建的藏书馆中看书、学习。 他的长随钱槐留在贾府中。然而,没有会相信贾环对贾府内的事情一无所知。 三月十九日晚。宁荣街,宁国府中。贾蓉在后花园会芳园中宴请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四人喝酒。暮春至极,繁星点点。会芳园中,树木葱郁、环境幽静。 贾蓉搂着身边的歌姬,举杯和众人饮了一杯,笑道:“你们说可笑不可笑?赖大竟然让他兄弟赖升来求我,请我帮忙说句话。嘿。这个老东西。” “哈哈。”贾琼,贾琛,贾璘三人都是大笑。前些天贾琼带人过去借东西,其实是和琏二爷商量好的。 贾蔷笑着喝酒。“赖爷爷”这个称呼,这个人已是昨日黄花。 … 东跨院中,灯火通明。贾琏自上次给王熙凤捉住痛脚后,这两天晚上都老老实实的在家睡觉。 王熙凤洗过澡换了身家居的衣裳出来:上身是粉白色的襦衫,下面穿着浅色宽松长裤。越发的显得她身姿窈窕又丰满。********。容颜妩媚无端。 贾琏坐在椅中喝茶,禁不住咳嗽一声,眼睛瞄着凤姐儿。 王熙凤笑盈盈的嗔贾琏一眼,坐在床榻上。平儿过来奉茶。王熙凤挑着茶盖,道:“琏二爷前儿好大脾气,把赖大管家都吓的跪在地上。赖大娘今天求到我这里来了。你们外头的爷们是怎么想的?” 王熙凤口中的赖大娘自不是赖大家的,而是赖嬷嬷。 贾琏就笑,“她给你多少银子了?”凤姐儿的性情,他是很了解的:拿银子办事。 王熙凤也不瞒贾琏,娇笑道:“这可是我的银子,你就别想了。赖大娘给了我1000两银子。请我说和。让琏二爷高抬贵手。” 贾琏笑着摇头,肯定不止这个数,道:“环兄弟和大老爷的意思,是联手把赖家给抄了。”他跟在后面喝点汤。 这杀气外溢的话让王熙凤、平儿两人都惊讶的沉默几秒。好一会,王熙凤回过神来,迟疑着道:“这不可能吧?老太太能让?” 这怎么可能?老太太怎么可能让赖家被抄,那不是落老太太的脸面吗?她认为最多只是把赖****下大管家的职位。老太太会护着赖家。所以,还不如收点银子把目前的风波给糊弄过去,大家面子上过得去。环哥儿报复赖大,上次不是了结了吗? 贾琏哂笑一声,他知道妻子心里的想法,他当时见他父亲时也这个想法,鄙夷道:“天真!幼稚!凤姐儿,你赶紧把银子退给赖大娘吧。这事已成定局。大老爷明天就会去回老太太。你们俩等着瞧。” 其实,贾琏也不知道他父亲和贾环的具体计划是什么样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娇妻美妾面前装个逼。看着凤姐儿和平儿两人震惊的模样,当真是神清气爽!一扫他这几天给打压的颓势。 他对贾环的手段有信心。 王熙凤怕贾环,可不怕贾琏,给贾琏嘲讽一句,讥讽道:“嗳哟,二爷傲着呢!”说着话,和平儿对视一眼。心中疑窦重重,同时夹着惊诧的情绪。如果“抄家”是贾环的意图,那她明天可不会开口帮赖家说话。她没兴趣触怒贾环。 平儿用力的点头。她其实信她家这位爷的话。因为,三爷曾经给她说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以三爷那么硬的性格,既然要对付赖家,绝不会半途而废。而以三爷的手段,也绝不会无功而返! … 三月二十日上午,春和日丽。微风徐徐的拂过树梢。 贾赦从贾府东路他的外书房里出来,进了二门来,往贾母的住处而去。 消息不胫而走。不断的有人进入贾府内宅,赶往贾母所在的偏厅中。所有人都明白,大老爷亲自上场,近日的风波,到了掀牌的时刻。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上午的,老太太正在和两个儿媳妇、薛姨妈、王熙凤、尤氏、秦可卿说笑。偏厅中布置的奢华,光线明亮,空气中有着暮春的柔和、闲适。全然没有感知到外界的风暴。宝玉、宝钗、黛玉等人则是在隔壁的小厅中由李纨带着做针线活、顽笑。 贾母刚说王熙凤说了个京城里措大穷酸的笑话,笑道:“好你个凤哥儿,这嘴伶俐着。传出去得罪读书人,我可不管你。” 厅中的众人都笑起来。 正说话时,就听到外头的候着的丫鬟、婆子们的声音,“给大老爷问安。” 贾赦点点头,慢悠悠的进了偏厅中。心中情绪微微激荡。 贾赦进来后,坐着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人都是站起来。认真算起来,贾赦才是荣国府的主人。只是,他这一房因各种原因给二房压着。 贾赦先给贾母请安,“儿子见过母亲。”再和其他人寒暄几句。众人纷纷落座。 贾母微微皱眉,府外的事情,鸳鸯都给她说了,对长子的来意,她心知肚明,淡淡的道:“坐吧。” “谢母亲。”贾赦在邢夫人的上首坐下。有小丫鬟上来奉茶。贾赦喝了一口,从袖子里拿出一叠供状,道:“儿子有事来回母亲。近来我听说赖大贪了公中六千两银子。这个数字我是不信的。我查了查,赖大这一二十年来总计贪——污了我贾家近五万两银子。这些都是证据。简直是岂有此理!” 贾赦语气严厉,杀气腾腾。 人群中的赖大家的,心里一磕碜,腿有点发软。主子家里打死奴仆都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她心中明白,赖家贪——污府里公中的钱的事情是有的。 贾母看了这个不被她喜欢的长子一眼,缓缓的道:“那你想要怎么办?” 贾赦厉声道:“我贾家虽然宽厚待人,但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不能任有下面的奴才肆意妄为。赖家吞下去的银子,都要吐出来。银子不够,拿赖家的资产抵押。” 贾母不满的冷哼一声,批评道:“你什么时候对公中的事情这么上心?不都是你父亲,你爷爷留下来的老人在管?怎么,见环哥儿压了赖大一回,你也准备欺负他们家?蹭鼻子上脸!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觉得我老糊涂了?” 贾赦毫不犹豫的起身,“噗通”跪在地上,“儿子不敢。证据确凿,儿子不敢不管!否则我贾家公中的银库都成了别人家的,想拿就拿。那成何体统。这是一百多人的证词,请母亲过目。” 贾赦跪下来时,厅中的王夫人、薛姨妈等人都是微微动容。丫鬟、仆妇们都是轻轻的吸着凉气,“嘶——!”大老爷这是来真的,要下狠手。 赖大家的浑身轻颤。 试想,是贾赦的脸面重要,还是贾家的奴仆赖家的脸面重要?贾母即便再不喜欢长子贾赦,也要考虑这一点。她偏心,那是在贾赦和贾政两个儿子之间偏心。 贾母脸色微变,一百多人的证词,这只怕不是假的。吩咐鸳鸯拿了过来。轻轻的翻着。客厅中气氛沉默着。 刚才一直很活跃,说着笑话的王熙凤此时沉默着。她有点明白贾环的套路:疏不间亲!她公公再怎么的,也是老太太的儿子。赖家再劳苦功高,只是奴仆,而且是理亏的一方。 赖嬷嬷就是在这样一片沉默着氛围中拄着拐杖进来,见贾赦跪在地上,她亦是无法,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也不辩解,哭泣道:“求老太太开恩!” 赖大家的也从仆妇中走出来,跪在婆婆身边,用力的磕头,砰砰砰,“求老太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开恩。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厅中的众人一个个看得不忍。赖家贪归贪,但终究是给府里做了一辈子的事,到头来落的要追缴五万两银子,这是要倾家荡产的架势,让一干仆妇、内管事不免心中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贾母伸手虚扶赖嬷嬷,“快起来,快起来。你也是七八十的人了,还跪在地上。” 鸳鸯、琥珀两人上前将赖嬷嬷扶起来。贾母又给了座。 赖嬷嬷坐在矮凳上,老泪纵横,道:“我那个不孝子监守自盗,我原是没有脸面来见老太太。只是想着要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难忍,腆着脸来求老太太开恩:放过他这一遭。” 贾母感慨的抹下眼睛,她想起她的小女儿贾敏。点点头,对跪在地上的大儿子贾赦道:“你起来吧。你这些证据我都看了。让赖家补上1万4千两,和环哥儿上次查的,凑足2万两。这件事就此为止吧。日后不许再提。” 厅中的仆妇、内管事们纷纷道:“老太太仁厚。”这是减免了一大半的银子。 赖嬷嬷和赖大家的两人再次跪在地上谢贾母。心里松口气,只再缴1万4千两,赖家还是凑的出来。 贾赦态度极好,道:“是,母亲。”又道:“赖大如今做了这样没脸的事情。儿子建议让他回家休养。大管家的人选,还请母亲尽快任命下来。”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没有人觉得贾赦将赖大踢回家这个提议过份。都贪了那么多,位置肯定不保。 贾母深深的看贾赦一眼,将问题踢给贾赦,“你觉得谁合适担任大管家的职位。” 这个问题让邢夫人的心都快跳的嗓子眼。她是激动、兴奋的。提拔一个大管家,她丈夫在府内的权力要大增啊。 王夫人瞥了一眼,心道:白痴。 王熙凤眼睛眯了眯,环哥儿的算盘打的好,但赖嬷嬷跪地相求,老太太到底是心软。还是和她预料的结果一样。只是把赖****下大管家的职位。 老太太这时候是在测试大老爷是否有夺权的意图。不然,费这么大力气将赖大弄下去,白忙活一场吗?大老爷要是应对不好,赖家可是会翻盘的。 比如,老太太可以把原东府的大管家赖升扶上去。赖升被整下来的理由是他在珍大哥丧事期间喝酒,对主家不敬。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贾赦差点说出“林之孝”三个字,但想起贾环的方案,话到嘴边压下去,貌似温驯的道:“儿子听母亲吩咐。只要不是赖大、赖升就行。” 薛姨妈、尤氏、秦可卿三人在一旁看热闹。看到贾赦的说辞,心里都是摇头。这有着强烈的贾环的风格。前些天贾环就是在老太太面前说:孙儿听祖母吩咐。 王夫人微微诧异的挑挑眉头,随意释然。她那个庶子的本事,她是领教过的。她不说话都能被坑。 贾母一句话给贾赦堵住,愣了两三秒。她儿子什么水平,她不知道?她也看出来,今天这事背后少不了贾环搅合。想了想,道:“让单大良先管着。” 林之孝家的在内宅当着排名第一的内管事,她再把林之孝扶上去,不是很妥。 贾赦应了一声,寒暄几句就告辞离开。贾母并不挽留。而是好言好语的安抚了赖嬷嬷一会儿。 偏厅中的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都明白,这场风波算是尘埃落定。赖家给贾环整的惨了。足足陪了两万两银子。还搭上赖大的大管家职位。即便赖嬷嬷在老太太面前还有脸面,但赖家至此在贾府中失势已成定局。 而王熙凤心中在衡量贾环的目标到底算不算达成?看似大获全胜。好像和琏二爷说的有差别啊!不过,即便是这样,这手段也很了不起。 厅中的丫鬟、仆妇们各自的心情不相同。疾风骤雨消散,一场贾府奴仆界的洗牌就此终结。除了增加了谈资之外,更甚的是大老爷、环三爷的威名。 … 此时,贾赦哼着小曲到外书房找贾琏。 约上午十一点许,春日融融。赖嬷嬷和赖大家的回首看着贾府轩峻壮丽的屋舍,心情复杂。轻轻的一叹,又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而此刻,在妙峰山下东庄镇的一处民居中,贾环正在拿着茶杯和林芝韵下棋。 林芝韵带着面纱,执白。贾环执黑。 贾环伸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微微一笑。真的结束了吗?(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八章 劳动改造 因东府的尤氏、秦可卿过来,贾母留饭。至午饭后,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等人才逐渐的散去。 汇聚在贾母处的林之孝家的、单大娘、吴兴登家的等仆妇亦是各自散去。赖大被免掉大管家的职位,这在贾府的奴仆中影响很大。这则消息的余波需要好些天才会消化。 李纨步履轻松的带着素云、碧月往她的住处走。心中愉快:环兄弟到底是厉害,又胜一局!若是他能熟悉、把握到老太太的心思,在府里有什么事做不成呢? 宝玉带着袭人,跟在黛玉身后追着去她的房间。但黛玉还是不大理他。心里气还没消呢。紫鹃摇摇头,三爷的地位越来越高,都是外头话事的爷们。而宝二爷还是个孩子。 袭人柔顺的帮着紫鹃倒茶,轻轻的叹口气。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你惹环三爷干什么? 宝钗并没有和薛姨妈一起去王夫人的东跨院小坐,而是带着莺儿去探春屋里说话。迎春和惜春到了东跨院后的抱厦厅各自回屋里。 午后幽静。宝钗和探春坐在窗前。侍书上了茶。窗外,银杏、香樟、紫薇、水杉、桃树、桂花、玉兰顺着甬道延伸,郁郁葱葱。眨眼的功夫又是暮春了! 宝钗问道:“三妹妹,环兄弟和府里应该有联络吧?我看他将长随都留在府里。” 探春美眸顾盼,抿嘴轻笑。黛玉看得出来的问题,她哪会看不出来?宝姐姐是有点着紧她弟弟。她是乐见其成。“嗯,族学那边有两个他的同学,走咸亨商行的渠道。” 探春一笑,宝钗就觉察到,丰莹白腻的俏脸上微微浮起一抹轻红。不过,她也没给探春解释什么。环兄弟是十一岁的少年郎呢,她只是有好感,又不是爱慕。倒是她妈心急要把她嫁出去。 想到这里,宝钗嘴角浮起一抹明丽的笑容。她妈担心环兄弟触怒老太太。看这情况,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她心里相信他。 宝钗道:“环兄弟这次和大老爷联手,将赖大管家罢黜。三妹妹,你觉得会不会犯了老太太的忌讳?” 探春笑道:“所以,三弟弟去书院避嫌了。” 宝钗微微摇头,“只怕是掩耳盗铃。”她心中其实还有点担忧的。谁都看得出来,环兄弟肯定和大老爷联手了。老太太对他未必就没有想法。 探春轻轻的一笑,道:“三弟弟说这叫认认真真走形式。连形式都不走的话,问题就大了。宝姐姐,别担心,他有分寸。” 宝钗就笑了笑。明丽娴雅的少女。 …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贾母的卧室中。贾母并没有午休,而是坐在塌椅上,脚踏杌凳,微微沉思着。 鸳鸯端着茶杯,在一旁安静的候着。身姿高挑,容貌俏丽。有一股温柔的韵味。 她其实知道老太太在心里想什么。因为三爷连续的查赖大管家,这让老太太心中很不满。明明之前罚了六千两,有到此为止的意思。偏偏今天又联合大老爷再查。这犯了老太太的忌讳。老太太不得不深思他到底怎么想的,有何企图? 贾母沉思了许久,问道:“鸳鸯,你举得环哥儿今天这是什么意思?” 鸳鸯跟着贾母身边,一应事情都要她提醒着贾母,对老太太的心思很了解,宽慰道:“老祖宗,要我说呢,还是三爷不满赖大管家之前得罪过他。三爷少年得志,那受得了这个气。” 贾母轻轻的点头,“也是。”又笑道:“还是你这看的明白。” 鸳鸯帮贾母捏着肩膀,道:“我听说三爷去了东庄镇上,怕也有避嫌的意思。毕竟,他连长随都没带。而大老爷要是找他商量,有些话,他肯定得说。” 贾母有些奇怪,“哦?这话怎么说的。” 鸳鸯道:“我听外头说,前儿大老爷找三爷去谈了一回。再者,三爷去东庄镇上,他三个长随都留在府里的。只带了一个胡小四赶马车。与府里的通信应该是不流畅。” 鸳鸯说的是她的推测,恰恰是贾环希望别人看的东西。谁也不会信环三爷没关注府内的信息,但消息不实时是肯定的。东庄镇距离京城一趟40里路呢。 而探春知道贾环在用咸亨商行的渠道保持对贾府的实时关注,这是隐蔽的消息。 贾母心里的疙瘩消了些。只要两人的合作不是贾环主动的,这就还可以接受。至于权力,管家人选的决定权始终在她手中。这就行。 鸳鸯心里松口气,她知道老太太的戒心差不多放下。从她的角度来说,她是不希望老太太和三爷闹翻的。 … 贾环并不知道在金鸳鸯帮他消弭一处风波,其实他在东庄镇中已经做好给贾母召回去询问的准备。他准备的说辞,与鸳鸯的说法差不多。 孔夫子说君子有三戒: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贾环熟读论语,对贾母的心思还是能了解几分的。史老太君在权力方面的敏感程度,贾环做预案肯定是会考虑进去的。 真以为,贾母荣养之后就退休了吗?贾母和王夫人关于贾府内宅的主导权之争,一直就没停过。最终延伸到贾宝玉房里袭人和晴雯之争,宝玉的婚事之争。 贾环没有等到贾府内的召回消息,便还在东庄镇中小住。接下来,还有对付赖家的“杀招”。贾赦愿意兴冲冲的当恶人、先锋,自己也没必要这么早回去坏自己的名声。 当天下午,赖大就在贾府东角门左近的管事处向原三管家,新晋的大管家单大良移交了大管家的权力。这些权力的具体象征是一把把的钥匙、一本本的账本、几枚印签。 五天后,赖家以外头的六处店铺产业折银计六千两。计有药铺两间、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三间、当铺一间。京城外城宅院五处折银四千两。再缴纳了现银四千两,算是弥补上贾府公中的亏空。 单大良和林之孝两人并没有为难赖大,产业折银都是按照市价。当然,让利也不可能。大老爷派了琏二爷盯着的。 贾琏连着几天坐镇在贾府管事处中。他心里其实还有些疑惑。因为,他父亲给他说要把赖家给抄了。家底预估有五万两。而这才榨出2万两来。 当然,给钱也可以算是换一种形式的抄家。赖大从贾府公中拿银子叫贪——污。他父亲支取银子叫“使用”,只要有个过得去的理由就行。政老爷不会因为这种俗务和父亲争论什么。但,这离预期目标还是有差距啊。 贾琏的疑惑,只持续了半天。 三月二十六日,贾家库房的一名采办钱华出面证实赖大长期在贾府的米面采购上坐手脚,指定赖家关联的一家米行负责此事。贾赦当即命人去赖家把已经“荣养”的赖大给提溜到贾府内,关押起来。罪名不是贪——污公中的银子,而是吃回扣,涉嫌高价购买米面,损害贾府利益。 私下里,贾赦派晋升为四管家的心腹张才去赖家劝话,不想赖大吃板子炒肉的话,拿钱来。 赖嬷嬷不服,去贾母面前求情。贾母把贾赦叫进去训斥了一顿,将赖大给放了。 次日,东府大管家李华带头举报原都总管赖升在采购府里的丫鬟时玩猫腻,将好的侍女先挑给赖家使用,剩下的再给府里,赖大涉案。贾赦、贾蓉两人一起将赖大、赖升给扣到贾府里。这一次罪名,当然依旧不是贪——污。 这一次,赖嬷嬷认栽。给贾赦、贾蓉合计两千两银子,将这件事给揭过。 但贾府内所有的奴仆都看出来,赦老爷将赖家当做一块肥肉。因老太太曾经发话,两万两银子将贪——污公中银子的事情揭过,接下来的罪名,花样翻新,和贪——污不沾边。现在很多人都相信,贾赦曾经接到上百份赖大的黑材料。 第二天,三月二十八日,贾赦以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在外面打着贾府的旗号欺男霸女,人证物证都在贾府里,将赖尚荣给扣过来。再派张才过去要钱。这一次开价五千两。 赖嬷嬷再次不服,去找贾母求情。贾母多问了几句,责令贾赦放人。不过,这一次却没有把贾赦叫进来骂。 赖嬷嬷已经感受到贾母态度的细微变化。 … 四月初,已经是初夏之际。夜间时分,小雨淅沥。 凤姐院中,贾琏从外面吃酒回来,王熙凤拿热毛巾给他敷着脸,服侍着。平儿给贾琏解着外袍。 贾琏好奇的道:“凤姐儿,你最近有点变化啊!” 王熙凤没好气的道:“姑奶奶是给吓的。环哥儿还不回府?他真真是好手段。可怜赖家,这来来回回给折腾的。昨天赖大家的因事给开出去了。我看老太太已经厌烦了。” 大老爷贾赦这段时间以各种罪名把赖家折腾的够呛。不知道榨了多少银子出来。而赖嬷嬷因为老找老太太求情,她的人情、脸面已经用的七七八八。 贾环要是把这种手段用在她身上。她也吃不消。这种思路闻所未闻。竟然是用大老爷作为儿子的身份,在老太太面前硬磨,生生的将赖嬷嬷的人群都抵消掉。 她立身的根本是丈夫贾琏,最近自然是温柔不少。 贾琏哈哈笑道:“赖家自己作死,怪得了谁?” 王熙凤在水盆里拧着毛巾,不解的道:“到底有多少人告密?赖大的屁——股也太不干净了。怎么有那么多隐蔽的事情给抖出来?” 贾琏神秘的笑道:“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单大良、林之孝说的。” 王熙凤和平儿两人听得都是愣住。这…,尔虞我诈、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等等词语可以用在这里了。 … 赖大约了张才在四时坊中的一家酒楼雅座中喝酒。大半个月不见,赖大人完全的衰老下来,满脸皱纹,人仿佛老了十岁。 上了酒菜后,赖大给张才敬了酒,封了一封银子递过去,道:“张兄弟,你给小弟交个底,大老爷打算怎么处置赖家?” 张才利索的收了银子,看着赖大,笑道:“大老爷只要银子。赖老哥应该要问三爷打算怎么处置你。就我知道的,三爷喜欢将人发配到金陵那边的庄子里去种地。叫做‘劳动改造’。” 赖大沉默一会,长叹口气,“我明白了。”心中,苦涩难言。 脑海里浮起那个少年的脸庞。他,赖家,是怎么走到那少年的对立面的呢?如今,悔之莫及。(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九章 胜利果实 四月上旬,十几辆马车从宁荣街赖家出发,出四时坊、崇文门,顺着官道往南前往通州。 立夏之时,官道上人流密集,车水马龙。因为,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端,汇聚天下的货物先是抵达通州,卸货后再发往京城。赖家上下六十多口人也将由通州经京杭大运河至金陵。 趁着在官道边茶铺中休息的时候,一路上精神萎靡的赖大、赖升兄弟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回首远望着官道尽头巍峨的京城。三十多岁的赖尚荣在一旁服侍着。 赖升一脸纠结,道:“大哥…”就这样结束了?赖家一门两个都总管,在京城的荣华富贵,七八万两银子的家底,数代人在贾府的经营,就这样结束了! 赖尚荣不甘心去金陵当个庄头蹉跎一生,喊道:“父亲…” 赖大摆摆手,叹了口气,“去问问到通州还要多久。” 赖尚荣无奈的离开。 赖大看着京城的城墙,久久的沉默不语。这辈子,大概没有再也回不来了。 四月五日,赖嬷嬷求见贾母,请求准许赖家去金陵贾府的庄子上当个庄头。贾母应允。至此,赖家从贾府的权力架构中剔除。 赖家自贾环开始查赖大以来,合计损失2万两银子。再经过贾赦各种花样的逼迫,榨取了约3万两银子。临走离开贾府时,又给贾赦奉上3千两银子,免除日后追究。 此外,居住多年,修缮精美的府邸被贾家收回。地基、木料、石料、砖瓦、树木、花草等,加起来折银损失近万两。 带不走的丫鬟、婆子、仆人约一百多人全部并入贾府中。赖家的家底还有些剩余,但大部分都成了贾府的养料。苦心经营,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许久之后,赖大长长的叹口气,“走吧!” 车队启行。 … … 赖家如丧家之犬般离开京城之时,贾环正在距离他位于东庄镇北前坊不远处的林家做客。庭院里树木幽静。初夏的气息伴随着午后炽烈的阳光而来。 雅致的偏厅中,字画阵列。新来的丫鬟雨儿约十三四岁,娇小玲珑,容貌精致,抿嘴笑着上茶,打趣道:“小贾老爷请用茶。”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他和林姑娘很谈的来,最近在东庄镇这里小住时常来坐一坐。和她的丫鬟自是熟识。林姑娘原来的丫鬟舒儿已经嫁给林心远为妾室,帮他操持内务,以及茶楼的财务。 林芝韵一袭青衫,清丽动人,惯例带着白色的面纱,遮住她的容颜,讶然问道:“这么快就要回去? 贾环抿口茶,笑着解释道:“回去发一笔横财。”赖家离开贾府去金陵,至少给贾家贡献了五万两的资产,他能分两万两。确实算是一笔横财。 不过,走之前,当然要和书院的师长、同学,东庄镇这里的朋友道别。大师兄、罗君子、许英朗三人都在书院任职讲师,并不和他一起返回京城。来见林姑娘之前,他刚在闻道书院新校区的教师区的一处小院中和第二任山长叶鸿文辞别。 闻道书院现在对先生们的薪资、住宅待遇开的非常高。再加上咸亨商行给的年终分红,讲师一年足有100两银子。叶先生作为山长,待遇更好,都纳了一名美妾照顾起居,养两名书童传信。 当然,以贾环在闻道书院的威信,开口说要给族学找一名代课老师,还是没有问题。从家乡保定府新安县回来的乔如松答应帮贾环暂代几个月的课程。下一科的乡试在两年后。他时间充裕。 林芝韵禁不住轻笑,明眸流波。明丽的美人风情流泻,美丽无端。她并不信这话。贾环私下里说话很随和,偶尔会开开玩笑。 过年的时候,贾环过来拜年,她和二哥回京城家里,不在这边。这有些失礼。她前些时候将她家在京城中的地址给了贾环。 贾环心里暗叹口气。这神韵,当真是美丽动人到极点。这姑娘要不是毁容,他预估他对宝姐姐产生好感前,随着接触的深入,会追求她。 见林芝韵不信,贾环就笑起来,换了一个话题,“林姑娘,我看见你经营的食档和书生食府里都有卖松花皮蛋。你们自己日常要少吃些。吃多了容易铅中毒。” 这年头制作的皮蛋有这样的缺陷。无铅皮蛋要等到化学工业进步才有。当然,只要不是吃太多就没事。 他早前派钱槐来东庄镇送信,就是获取林心远、林芝韵的帮助,拿住赖大、赖升贪污买卖棋盘街绸缎铺的证据。此时,林家已经将店铺从贾蓉手中买回来。 就他所知,林芝韵将东庄镇这边的住宅投资卖个精光,就留了这一套小院,算是凑齐1200两银子。 林芝韵轻轻点头,“嗯。” 雨儿插一句嘴,“贾公子,你明知道皮蛋有问题还派人到处推广啊。我家姑娘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采购信丰号的皮蛋哟。” “雨儿…,别瞎说。”林芝韵嗔了侍女一眼。 贾环笑一笑,道:“你家姑娘是我的朋友,照顾下我的生意是题中应有之意啊。改天我请她喝茶就是。” 雨儿很无语的看着贾环。竟然不领情呢。 林芝韵笑着摇头。其实贾环照顾她的生意的时候居多。只是,雨儿说的口气有点不对味。 说说笑笑,贾环坐了两个小时后,告辞离开。心中略有些感慨。他想起东府的秦可卿。 他和秦可卿的关系其实很不错的。但随着他在贾府内的地位的提高,想见秦大美人不难,要单独喝杯茶闲聊,就基本不可能。条条框框太多。 而东庄镇这里,他过来找林芝韵说话很容易。希望,以后,不要也变成秦可卿那样的情况。 … … 四月初七中午,贾环与乔如松抵达贾府。安排乔如松住下后,在望月居宴请乔如松、柳逸尘、张四水、庞泽、卫阳喝酒。 晚间时分,贾环到贾府东路贾赦的内书房中和他见面。贾赦的书房布置的很奢华。书本反倒只是像装点门面的东西。当然,贾环对此表示理解。 烛光明亮。书房如同白昼。贾赦带着老花镜,笑眯-眯的将一纸张清单给贾环看,“环哥儿,你自己看看如何?” 这是他榨压完赖家之后,分润给贾环的好处。他儿子贾琏的部分,他另外给。 贾环一看,表情很精彩。因为清单上列着:药铺两间、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三间、当铺一间。折银计六千两。京城外城宅院五处,折银四千两。赖府,折银一万两。 贾赦够可以啊!全是不动产。问题是,他吃住在贾府,又没有结婚,现在京城又不是后世的帝都,房价飞上天。他要不动产干什么?折现很麻烦的。 贾赦笑的有点假,问贾环,“怎么样,环哥儿?可还满意?这些铺子地契都归在公中,但都可以给你管着。每年你给公中一些银子就行,剩下的都归你得。赖府,我可以做主,给你住着。” 贾环一听,差点气的笑起来。比他想象的还糟糕,竟然只有使用权。贾赦果然不负他贪婪的名声。心里沉思着,脸上不动声色的道:“大伯,你这个分配方案不厚道啊!” 之前的几次合作,贾环其实并没有从贾赦手中分银子。都是贾赦自己敲出多少算多少。只有去年端午节,帮贾蓉打击赖升时,收了2千两银子的中介费。 赖家出局后,他和贾赦之间,已经有了裂痕。 贾赦笑了笑,有点阴沉的感觉,“哦?那你想怎么分?” ... 第两百三十章 读书人、话事人(补昨天的一更) 赖家的资产有多少,贾环不清楚,但这次将赖家踢出局有多少收获,他是清楚的。 除开贾赦列给他的价值2万两银子的不动产,贾赦另外收了白银近2万5千两。还有以字画、古物、瓷器、黄金、珠宝等物,折银约1.8万两。 贾环心中推敲了下贾赦的底线,道:“药铺、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这归公中经营。当铺算我的那份。赖家的大宅院我收了。但京城外城中的五处住宅我不要。所以,大伯还要另外补给我7千两银子。不过,大伯若是能以字画折算,我也愿意。” “哈哈!”贾赦阴测测的笑了一声,盯着贾环,“环哥儿,假设我不给呢?” 贾环脸色平静的开口道:“大伯,你这几年发的横财都和我有关吧?银子总有用完的一天。而发财的机会我手中还有不少。若是这次合作破裂,那我们就没有下一次合作的基础。” 贾赦看了贾环一会,呵呵笑起来,“环哥儿,你很有胆子啊!” 贾环说的是事实。他这两三年发了不少横财,都是和贾环有关。贾家有头脸的奴仆并不是想查就能查的,需要得到老太太的同意。而他,靠的是贾环的谋划。 贾环没说话,安静的喝了口茶。他在水灾中连生与死的考验都经历过,贾赦想要吓唬他?贾赦此时的表现,概括起来是:得寸进尺,色厉内荏。 他退一步,贾赦就会进一步。而实际上呢,两人还没有到要摊牌、翻脸的地步。 其实,贾赦的底线,应该是要把赖家的大宅院以一万两的银子甩给他。而其他的好商量。 赖府位于在宁荣街内,属于贾家的资产。地契什么的且不先提。谁没事会花一万两银子买下来,搬到贾府的奴仆中间居住?这栋大宅只能在贾府内部消化。而对于贾赦来说,居住在荣国府内就足够了,并不需要一个近在咫尺的大宅。 贾赦见贾环不为所动,眼神闪了闪。和贾环谈判,“给你7千两银子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书房中的气氛缓和下来。贾环和贾赦两人讨价还价之后: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三间归贾府公中,管事由贾环指定。两间药铺照例,但经营所得划归贾家族学使用。 当铺合并在信丰号名下,这两间当铺的所有权,归贾环私人所有。封建大家族,同居共产。理论上没有私人财产。但操作手法很简单:贾府将当铺所有权转给贾环信任的张四水代为持有即可。买卖银子自是走贾赦的账目。 赖府,折银一万两。地契在贾府。使用权在贾环。贾环其实已经在考虑把赖府里面的建筑材料拆出来卖掉。 他在后世曾经听闻一个真实的案例。某官员建了三间瓦屋,价值数百万。因为,屋顶上用的是名贵的金丝楠木,一根就是数十万。家具用的是酸梨木,价值不菲。还有砖石、灯饰等。诸如此类。总之,建筑行业,门道也相当多。 贾府的奴仆中不需要另外的一个赖家出现。他准备将赖府推到重建。只是时机还要考虑。 京城外城的宅院五间,折银四千两。贾环不要。贾赦打算甩给贾琏当报酬。 另外,贾赦给贾环两副明代唐伯虎的真迹,外加三千两白银。 从贾赦的书房出来,夜色渐深。夏季的清凉感从幽静、雅致的园林从传来。贾环回首看去。贾府内灯火点点。 瓜分赖家资产的红利:贾环真正到手的是两间当铺、三千两白银、两副唐伯虎的画。折银约7千两。赖府、南北货商铺、药铺这些,他只有经营权、支配权。 贾环心情平静的往望月居而去。他反击的目标实际上已经达成:第一,干掉赖家这个贾府中的硕鼠、身上的吸血虫。 红楼原书第一百八十回中,贾家落魄之后,贾政派人找当知县的赖尚荣借500两银子,给赖尚荣羞辱,只给50两。更绝的是,赖尚荣写信叫赖大离开贾府。一家忘恩负义之辈。 现在,这种剧情是不会有了。 第二,他以举人的身份,攫取贾家部分权力。赖家离开的权力真空,将会提拔一批人填补。这里面会有他通过族学甄选出来的人。可以确保他的意志得以执行。 另外,他干掉赖家的威望、震慑力,都足以扩充、增加他在贾府的话语权。 而拿到几个铺子的经营权,将他的影响力渗透到贾府的商业中,反倒是不值得一提。 目标达成之外,还有附属“产品”。将赖家剔除掉,收获一笔横财,这是一件可喜的事情。但贾赦耍手段,算下来,他的收益没有到预期的两万两,这将他收获的喜悦冲淡了不少。 毫无疑问,他和贾赦之间的裂痕已经出现。 而他和贾赦刚才没有翻脸的原因很简单:当前而言,虽说赖家出局,但贾母依旧掌控着贾府。将其影响力通过单大良、林之孝、吴兴登三个管家从贾府的内宅辐射到贾府中。 贾赦需要借助于他的智力。 而他现在暂时也没有和贾赦翻脸的资本。事实上,等他日后取得贾府的主导权后,要压制的人的名单中,第一个就是贾赦。 … 贾环步行离开贾府东路,从东边的角门出了贾府。从角门街绕到荣国府北街,进了望月居。 回到家中,贾环在书房中沉思。俏丽的大丫鬟晴雯进来上茶后,悄悄的离开。 书房中,贾环从书桌的的抽屉中拿出一份名单,上面写着二十几个贾府管事、头目的名字。这是贾环通过建立族学筛选出来投靠的、值得培养的名单。 这份名单,他不会公开。 贾环提笔,在竹纸上写下:贾母、王夫人、贾赦三个人的名字。他在思考贾府当前的局势,和这三人的关系。贾府权力格局中的贾政、王熙凤、贾琏是被他排除的。 沉思了许久,晴雯和如意两人分别进来看了两次,给贾环披件外衫。夏夜清凉。贾环只是笑笑,并没有去休息。 他心里明白,在干掉赖家后,他在贾府内的上升势头、地位已经到达一个天花板了。 接下来,不管怎么运作、斗争,其实都是在宅斗的范畴了。他的地位、权力都不会又所提升。除非他的身份变成进士。而他是相当厌恶宅斗的。今天你落我的面子,明天我让你心情不好,这种撕逼有什么意义?所有的斗争,都必须要有明确的目标、利益。 通俗点说: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 那么,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贾环在纸面上写下两个字:商业。在国朝,始终要明白一个道理:这是个官本位社会,资本要屈从于权力。 所以,贾环在决定留在贾府之后,第一件事是夺权,将他身为举人的权力最大化。没有拿到权力,他贸然去经商,生意越大,赚钱越多,就越是作死。 现在自然不同。他手里的银票都可以拿出去投资,甚至可以打着贾府的旗号出去经商。也不用担心生意被划归到贾府的公中。 贾环微微沉吟着。做什么生意倒是需要好好思考下。不过,第一步,他可以先从贾琏的煤炭生意、王熙凤的胭脂生意中小试牛刀. 夏夜的月光,落在贾环坚毅的脸庞上。 … 凤姐院中,灯火熹微。 贾琏老实了几天后,又出去鬼混。王熙凤和平儿在床榻上卧着闲聊。长夜漫漫。 王熙凤一身贴身的小衣,娇躯丰盈,问道:“听说环哥儿今天回来了?” 平儿道:“嗯。今天中午左近的回的府。分别去老太太、太太屋里露了面。回去后宴请他的同学。据说又给族学招了个秀才先生。啧,奶奶,他那天还真不是唬宝玉。” 王熙凤笑道:“废话!他可是正牌子的读书人。认识秀才不是很正常。哦,老太太怎么说他的?” 平儿笑着道:“能怎么说?鸳鸯姐姐早帮他在老太太面前解释过。老太太只问了他两句就算完。再说,磨老太太的人是大老爷。老太太怎么会迁怒他人?” 老太太固然不喜三爷,但同样也不喜欢大老爷。 王熙凤沉默了一回,感慨道:“读书人的套路就是深啊。”贾环这坑不小。 平儿抿嘴轻笑。 王熙凤道:“这府里外头的事,再也绕不过环哥儿去。可我们那位爷还整天的在外面喝酒,鬼混。睡吧!这府里的事,将来还不知道谁说了算。” … 宁荣街南,单大良家中。单大良和单大娘两口子吃过饭,一起往贾府里去。 单大娘悄悄的问道:“当家的,赖府那大宅子空着挺可惜的。你打听下主子们准备指给谁住。” 单大良苦笑着道:“你快收了这心。三爷如今能话事。府里已经不需要下一个赖家出现。谁要是想当那样的大管家,估计最后就得去金陵种地。” 单大娘给吓的一跳。但是她却无法反驳。其实,府里的主子都不怎么管事的。但三爷这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到了管事处,单大良和林之孝、吴兴登、张才三人碰了头。赖家离开贾府后,跟着赖大身后的管事、头目都要清洗一遍。贾赦、贾琏都已经吩咐过,占了几个位置。 单大良拿了一份名单,去望月居请示贾环。望月居前堂的一处偏厅中,贾环见着贾府新任的大管家单大良。四五十岁左右,圆脸,人长的很和气。 单大良恭敬的道:“三爷,府里的管事空了些位置出来,小的来请三爷示下。”(未完待续。) ... 第两百三十一章 有点忙 初夏之时,庭院中知了鸣叫。微风徐来。斑驳的光影就落在偏厅中。 长随钱槐进来上了茶,悄然的退出去。心中感慨无比:三爷如今在府里已经有实权。他这个长随的风光可以想象。 当年,他大伯(赵国基)推荐他来当长随时,又哪里能想到有这一天?或许,赵家、钱家梦里想过三爷有成为正经主子的一天吧。 看着眼前恭敬的贾府大管家,贾环态度温和,问道:“哦?大致有多少个位置?” 单大良心里苦笑一声,三爷不会想都占了吧?老老实实的答道:“预计会空出十几个管事职位、二十来个头目的职位。大老爷和琏二爷安排了三个管事,四个头目的职位。” 贾环一听心里就有数,点点头,“嗯。单管家稍微等我一会。”贾环起身去了他的内书房,拟定一个六个管事、十个头目的名单,然后回来给单大良,“剩下的位置,你作为大管家自己斟酌。” 单大良一扫名单,顿时放下心来,三爷还是很有分寸的,道:“谢三爷。” 贾环就笑了笑,拿起茶杯喝茶。他长期担任高管,怎么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其实这份名单中,他的人只有十个。一个团队内,提拔干部,不能全上自己人。要提拔一些能干事情的人。 任人唯亲是错误的。真出了问题,还得靠人才去解决。当然,任人唯贤也是错的!要保证自己的意志能执行,团队里必须要有几个忠心的人。 单大良见贾环处事有规矩,心里一动,笑道:“三爷,赖家离开京城时,送了一百多个丫鬟、婆子、奴仆到府里。三爷这里要不要添两个使唤人?” 这是讨好的意思。 贾环并没有拒绝,道:“我屋里的丫鬟就不用了。其他的人选,你看着安排吧。” 单大良就笑着点头,“行嘞。”三爷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难以说话嘛!他心里盘算着要给望月居这边添一个专门赶车的马夫,免得每次都是胡小四赶车。再添几个粗使的婆子,干些重活、洗晒等事。 贾环笑一笑,吩咐道:“单管家,回头我让族学里派两个贾家子弟到管事处。府里的大事,由他们每日汇总后,以文书的形势抄送我这里。我有意见会派人通知你们。” 贾府里的事情,他要有知情权。至于,是不是行使监督权,那要看他的心情和需要。 单大良沉吟了下,没有拒绝,“三爷是府里的主子,要了解情况也是正理。” 单大良告辞离开后,贾环出了偏厅,去客房里约了乔如松,一起去族学。今天是乔如松到贾家族学坐馆的日子。 … 赖家离开京城后,其追随者、心腹被清洗的非常快。主要是贾府的结构导致:全是荣国府的家生子,要解除职位,只需要一句话即可。闹也闹不起风浪。 连着几天,贾环的望月居门庭若市。不少管事都过来拜谢。吃酒什么的,贾环一律退却,礼物也全数退回。不过,却要留人坐一坐,说说话。 四月十一日的中午,贾环就收到贾赦派人送来的画册、银票、地契。他派了长随蒋兴跟着张四水一起跑了一趟宛平县县衙,将当铺信丰号给收下来。 接下来则是接收两间药铺、三间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的经营权。下午时分,单大良带着两名管事,亲自将这几间铺子的账本给送过来。贾环让这几件铺子先照旧经营。他回头会安排人去看看。 管事处那边,贾环安排贾蔷、贾芸两人先充当文书,十天一轮换。最近,贾府更换大管家,清洗管事、头目,忙的不可开交,没有什么大事。 其实,贾环心里有件大事,但现在不适合提出来。他想要整顿贾府内外的纪律。实行编户保甲制度。 原书三十三回,贾宝玉勾搭琪官致其离开王府,忠顺亲王派长史到贾府来讨要,连贾宝玉系在腰间的汗巾都知道。可见是将贾府渗透的和筛子一样。 贾环很难容忍被监视的感觉。被皇帝派锦衣卫监视就算了。他又没打算造反。锦衣卫惯例是要向大臣府中派人监视。这是明面上的潜规则。贾府里面肯定有探子。但给一个敌对的亲王派人渗透成筛子,这实在不可饶恕。 所以说,骂贾府的几个主子是猪队友都是轻的。但他现在初步掌握一定的权力,还不能搞大动作。免得别人说他心急、权欲熏心。还要等一段时间。 单大良离开后,贾环回府这几天才稍微得了个空,想了想,带着晴雯去贾母上房处找鸳鸯送礼物。 他从东庄镇上回来,给府里的众人都带了礼物。前两天,宝钗、探春、迎春、惜春等人的礼物都已经送过去。鸳鸯这里,他打算亲自去一趟。 他确实得谢谢鸳鸯帮他在贾母面前说了话。否则,几天前他回府时,绝对没有那么容易过关。当然,走到他现在这个位置,和贾母的大秘书鸳鸯交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鸳鸯很受贾母的信任,贾母平常倚之为左右手。若是能有她的支持,实际上是等于有半个贾母的支持。当然,鸳鸯对贾母很忠心。收买是不可能的。 贾母上房处,贾环三人得了小丫鬟的话,往偏厅而来。还没到时,就听到鼓声、锣声交汇。显然贾母等人正在听戏。 正好鸳鸯在偏厅外头的侧面小厅中和袭人说私房话。贾环带着晴雯进来。 小厅中陈设简单。有几张椅子、矮凳、高几、条凳。另有一张圆桌、柜子、花樽等。是丫鬟们日常休息的地方。 鸳鸯穿着青色的掐牙背心,里面是淡蓝色的长衫,腰间洗着黑色的汗巾,身姿高挑。见贾环进来,白腻的鹅蛋脸上露出笑容,道:“三爷怎么来?” 一旁细长身姿,容貌姣好的袭人行礼,轻声道:“见过三爷。”她现在还是挺畏惧贾环的。宝二爷前不久给他“教训”了一回。 贾环对袭人摆摆手,对她在鸳鸯这里并不奇怪。对鸳鸯道:“前些天从东庄镇回来带了几色糕点和一盒胭脂送给鸳鸯姐姐。今天才有空过来。谢谢鸳鸯姐姐帮我在老太太面前回缓了几句。” 晴雯笑兮兮的将礼物递过来。 都是些吃食和胭脂,并不贵重。鸳鸯笑着收下来,道:“这么多小吃,倒是我要谢三爷。前儿的事,我只是照实的说罢了。三爷在老太太这里和和气气,我们做丫鬟的也轻省。” 这话说的很直接。 贾环就笑起来。这姑娘是个锦口绣心的人儿。 … 宁国府中,贾蔷从管事处回来,给贾蓉拉去喝酒,苦笑道:“蓉哥,我如今身兼两职,要当文书,还要学习。没功夫喝酒啊。” 贾蓉道:“好兄弟,且陪我喝几杯。环叔最近把赖家干掉,在西府里很威风啊!” 贾蔷性情聪明,知道贾蓉想什么,“蓉哥,你还念着环叔说给你指门生意的事情?先缓一缓吧。赖大一家子给清掉,现在西府里有点乱。环叔最近很忙。族学那边的课都没带。” 贾蓉无奈的点点头。他手头有点紧。 … 秦钟放学后,兴冲冲的到宁国府内宅中见他姐姐,顺便吃晚饭。最近族学来了位新先生,他的功课受到表扬。 秦可卿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带着耳坠、头钗,丽色天成,正在正房的客厅中听宝珠说着这两天贾环的事情。嘴角带着娇柔的微笑,抿着茶,偶尔点一点头。 秦钟进来,高兴的道:“姐姐,我来了。今天先生考校功课。我得了一个优良。” 秦可卿顿时笑起来,拉着她弟弟的手,“嗳哟,这倒是要庆祝一回。宝珠,今天让厨房里加个菜。” 一旁的大丫鬟宝珠笑着应下来。她知道奶奶为什么高兴。是看着她兄弟走上读书正途。 说笑一回,秦钟道:“姐姐,我听说环叔准备将族学里年过二十的学生都开除。” 秦可卿压根没思考,温声道:“环叔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搞得秦钟一阵愕然。他姐姐这是太信任环叔了吧? … 夜色逐步的笼罩在贾府中。 东跨院中,王夫人手里把玩着佛珠,明亮的灯光驱散着黑夜。淡淡的香料驱散着蚊虫。 长期跟着王夫人的大丫鬟金钏儿知道太太的心里蕴藏着怒火。 突然,王夫人道:“老爷今天还在赵姨娘屋里安歇?” 金钏儿低着头,看着脚尖,小声答道:“回太太,是的。老爷让绣凤来说了一声。” 王夫人不满的冷哼一声。 … 东跨院隔壁的赵姨娘小院中,赵姨娘正服侍贾政喝酒。四道小菜,一壶美酒。 贾政惬意的喝着酒,脑子里想着大舅子前天给他的准信:通政司右参政。心情正好时,耳边传来赵姨娘数落贾环的话语。 “环哥儿,脾气坏的很。前些天回府,到我这里就坐了一会儿。我气的骂了他一顿…”赵姨娘还记得贾环教她的招数:在贾政面前骂他。 贾政轻轻的拍拍赵姨娘的手,劝道:“你骂他干什么?以后不要骂他。他到底是你的儿子。” 赵姨娘一下子给愣住。老爷怎么会帮环哥儿说话?这…。 赵姨娘自是不知道贾环出主意推了贾政的仕途一把。贾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触的。不然,他怎么会连续几天留宿在赵姨娘这里?(未完待续。) ... 第两百三十二章 鉴赏 四月十三日,天晴无风。夏日绵绵。 上午时分,贾环在望月居的前院厅中招待前来拜访他的贾代儒。 贾代儒七老八十的年纪,特意换了一件干净的儒衫,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 贾环笑一笑,并不催促。他昨天和贾琏见面,碰头聊了聊蜂窝煤的事情。贾琏没有能力将蜂窝煤卖到皇宫里面去,他认为可以试一试。贾家并非没有宫中的途径。 至于贾代儒今天来访的缘由,他很清楚。他昨天将贾瑞安排到贾府里的门房中当个小头目。这算是个不错的差事。 贾环对贾瑞的印象不怎么好。不过,鉴于贾瑞在族学这段时间里比较老实,他还是给贾瑞安排了一个去处,做退学处理。都二十岁了,读书也没有什么前途。 贾代儒深深的吸口气,拱拱手,“三爷日后但有差遣,老朽绝不推辞。” 贾环做个手势,“太爷言重了。”点点头,送了贾代儒出门。 其实,贾代儒能帮他的,大约也就是在族老层面,帮他支撑一下。比如:族祭时,他的排位可能会比较靠前了。 … 回府之后,连着忙了好几天,落实权力边界。将影响力渗透到贾府外头的方方面面。这几天来,贾环确实绷的有点紧。正准备回后院休息,和两个大丫鬟说话时,长随蒋兴进来,“三爷,老爷叫你过去。” 贾环有点奇怪的出门,绕路到贾政的小书房梦坡斋中。这个时间点,贾政怎么在家?政老爹一贯是不迟到、不早退的官僚。 梦坡斋中,布置冰块,在初夏之时,清凉舒适。贾政一身便服,神态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喝茶。另外有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陪着闲聊。 贾环道:“见过父亲。” 贾政点点头,伸手介绍道:“这是顺天府通判傅试。” 傅试起身,向贾环行礼,笑着道:“早就听闻世兄的大名,今日得见,实在不胜欣喜。” 贾环客套了几句,打量着傅试。这位老兄就是贾政最得意的门生啊。他那位名叫傅秋芳的妹妹,据说,在某种程度是映射宝钗。 寒暄了一阵子后,贾政道:“过两天,北静郡王府上的老封君寿宴,你和你琏二哥一起走一趟。” 贾环一听就懂,道:“恭喜父亲。” 贾府关系最好、地位最高的勋贵就是北静王。贾政今天将他最得意的门生傅试引见,又安排自己去北静王府上参加寿宴,显然是官职有着落。 贾政惊奇的看贾环一眼,他这个儿子的反应很快啊。见贾环恭喜的语气有点淡。摇摇头,懒的和贾环计较,道:“你去吧。” 他知道一个正五品的官位,引不起他这个儿子的情绪波动。但对他而言,却是一大步。自此之后,他可以上朝。 贾环离开后,傅试笑道:“老师,世兄如此聪颖,将来必定可大有作为。”他不知道贾政要升官的消息,但是并不妨碍他恭维政老爹几句。 贾政捻须而笑,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还要看他三年后的春闱大比成绩。” 傅试就是一笑。老师这是口是心非吧! … 贾环从贾政的小书房梦坡斋里离开,直穿贾府,从内宅里回到望月居。刚吩咐如意去把那两副唐伯虎的画拿来鉴赏一番。 一名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三爷,你的同学快马到府里来送信。说有急事。” 贾环无语的叹口气,放下晴雯的小手。他刚骗小姑娘说看相来着。放松下就这么难? 晴雯咯咯娇笑,明眸娇嗔,轻推一下贾环的肩膀,“三爷你快去吧!说不定真有事呢。” 贾环摇摇头,起身到望月居的前院。客厅中,庞泽正在喝茶,额头上还有着汗珠。贾环和庞泽打了招呼,陪着坐下来,问道:“士元,有什么急事?” 庞泽刚刚快马从大时雍坊过来,不自觉的压低声音道:“子玉,出大事了…” 庞泽是来给贾环通报朝廷最新的信息。三月中旬,东林党组织首善书院的生员、国子监的监生、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闹事。今上震怒。经过这段时间的博弈,处罚结果已经下来: 二十二名举人被礼部发文革除功名。国子监监生下狱152人,御史正在调查问罪,视情况剥夺功名,还是贬为小吏。东林党首善书院被查封,师生计121人全部下狱。 东林党党魁李大学士正式下狱。东林党党人吏科给事中黄大中、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柳安宜被贬出朝廷。南书房裁撤。朝政大权尽归军机处。 是,山长被圣上指派负责审查国子监的生员,以及首善书院的师生罪行。” 贾环眼角跳了下,沉吟着道:“这是得罪人的差事,怎么又轮到山长来做?”他很自然的想起听到的传闻:雍治皇帝心中对山长昔日的弹劾有芥蒂。 庞泽摇摇头,“我哪里知道啊。据说是圣上在武英殿里当场指派的。唉…,山长心胸坦荡,光明磊落。但我们这些幕僚,还有张世兄可都是有点担心。据说,刘国山、骆讲郎都给关在刑部的监狱中。” 他们都知道那个传言。因为,山长的起复之路尤其的艰难。 贾环手指轻轻的在桌几上敲着。他虽然对朝堂上的事情初窥门径,但要他设定方案摆脱目前的困境,那真是高看他了。用一句游戏术语解释:他技能的熟练度还不够。 贾环琢磨了一回,道:“就我的想法,尽量为这些读书人开脱。少定罪。” 这年头没有报纸、广播、电视。舆论全靠读书人和名妓两张嘴。得罪了读书人,山长的大儒名声就算是毁了。读书人向来是乐意骂人、挑战权威。皇帝都可以骂,还有谁不能骂? 庞泽点头道:“真要痛下杀手,士林风议对山长也不利。”这是他们的共识。关键在于,怎么样为这些热血游行的士子开脱。 贾环建议道:“试试以士林舆论倒逼朝廷…” 贾环和庞泽谈了许久,留他吃了晚饭,才从他离开。贾环一路返回卧室,心事重重。 他现在在贾府中形势一片大好。从奴仆,到丫鬟,到姑娘,到贾府的掌权者,他都能影响到。接着赖家被踢出局的混乱,他在贾府内的权力得到扩充、固定。 然而,这时突然山长那边传来危机,有点晴空霹雳的感觉。贾环始终觉得让山长负责审查这些士子,属于别有用心的范畴。希望,不是他多想了! 还有于他有师长情谊的骆讲郎身陷囹圄。不过,以山长宽厚的长者性情,只要骆讲郎不是带头的首犯,预估山长会徇私放过他。 贾环一路回到卧室中,在卧室门口碰到如意。十二岁的小姑娘瞬间满脸绯红,娇嗔道:“三爷,你怎么能要那种下-流的东西…”说着话,娇羞的逃走。 贾环一脸迷茫的眨眨眼睛。看着如意娇俏的背影,长裙下的小臀微微丰翘。干嘛?小姑娘情犊初开啊?话说,如意这姑娘虽说没晴雯漂亮,但这娇羞的模样,清秀中带着柔美,很有几分青涩的小美女风情。 贾环给如意这么闹一出,心情好了些,笑一笑,进到卧室里。卧室中间有圆桌,座椅。桌上放着两副画轴。他下午出去见庞泽前,吩咐如意把贾赦拿来抵银子的画拿出来鉴赏。 贾环将画卷打开,顿时明白如意这么说他的原因。唐伯虎的山水画很有水准。而他的人物画更是被誉为三百年内无人可及。但,伯虎兄更出名还有一种画:春——宫画。贾赦拿来抵银子的画卷,一副是山水画,一副是春——宫画。 贾环有点哭笑不得,但不能指责贾赦坑他。唐伯虎的春——宫画确实是价值千两银子以上。而且,有价无市,属于精品。 贾环首先鉴赏的当然是…春——宫画。虽然经历过男女的事情,他还是很有些好奇,将画卷铺开在桌面上。夜间时分,贾环的卧室中烛光明亮。 “三爷,你还看那幅画啊?”晴雯提着半桶热水,从门外进来,见贾环在看画卷,俏脸染上轻红,眼眸有些妩媚。 贾环转过身来,笑道:“看一看又不犯法啊。”对于一个经历现代社会资讯和电影轰炸的人来说,这种含蓄的古代人物画其实太朴实。还没有某些漫画的级别高。 晴雯将水桶放下来,美丽的大眼睛娇俏的斜贾环一眼,“三爷,哪有你这样的啊?” 贾环笑一笑,这不好争论的,转移话题道:“接着给你看看手相。” 晴雯“噗嗤”娇笑,青春的活力绽放开来,嗔道:“三爷,你以为我傻啊!”她很聪明的。当然知道下午的时候贾环给她看手相不是好事。只是她乐意。现在可不合适呢! 话是这么说,到底是站到贾环身边,倚在桌子边,陪着贾环说话。 晴雯几天穿着淡粉色的掐牙背心,梳着挽髻,发髻上插着一支银钗,明眸俏脸。容颜标致。灵秀中带着妩媚的风姿,在夜色的烛光下,如同一朵娇艳的鲜花,俏丽多姿。 贾环禁不住多看了几眼,笑着问道:“赖嬷嬷的事,现在心里好受些没有?”赖家主动退让,到金陵去当庄头,其实结果并不算太差。 晴雯点点头,明眸落在贾环脸上,轻声道:“嗯。”她专门打听过了,赖家还有些家底。去金陵的话,赖嬷嬷不至于受苦。恩情,她有机会还是要还上。 见一贯要强、性子燥,嘴巴利索的晴雯突然间有些娇柔、伤感,贾环终究是没忍住,在她俏丽的脸蛋上轻吻了一记。 半响后,晴雯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啊…,三爷你占我便宜。”说着话,落荒而逃。 贾环无语的揉揉眉心。这反应太夸张了吧!(未完待续。) :访问网站 ... 第两百三十三章 鉴赏(补) 贾环可以很负责的说一句:他是怀着一种很美好的情感亲了晴雯一口。 但十几分钟后,进来服侍贾环洗澡的小姑娘如意还是一脸的娇羞。将浴桶里的水温调好后,清秀的小脸上带着揶揄的浅笑,语气柔柔的道:“三爷,你欺负晴雯姐姐啊。” 贾环失笑道:“哪有!”说着话,一视同仁,轻轻的在如意滑腻的脸蛋上亲了一记。 小姑娘这会儿是什么心思,他怎么会不明白?他并非什么道学先生。陪着他于雍治7年从那间小院里走出来的清秀小姑娘,这辈子的归属,在他这里。 如意柔媚的低头,心中娇柔,轻声娇笑着,服侍贾环脱衣服、坐进浴桶里泡澡。 … 第二天上午,贾环去了一趟族学,主持召开族学培训班的学生总结售卖松花皮蛋的经验、错误。 关于松花皮蛋是否扩产的争论已经结束。答案是维持现状。并将管事培训班的约三十人派去专程负责这件事,当一门生意来做。作坊就在族学后面的一间小院里。 同时,贾环宣布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将要把剩余的三十二名学生派出去实习。一个月后,派出实习的学生再回来,汇报,总结各自的实习心得、体会。 实习地点包括东庄镇的咸亨商行、书生食府;崇文门外的南北货店铺、京城外城里的两家药店;荣国府、宁国府的管事处、银库、库房等地。 皮蛋项目淘汰了三十人。剩下的这三十二人,贾环要继续通过实践来淘汰,直到选拔出精干的人才。 到目前为止,贾环办族学,通过族学来拉拢、挑选贾府内奴仆、管事中的自己人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是第一个目的。 第二个目的,族学的人才作为他日后席卷贾府权利的基本盘,这个还需要继续努力。不过,人才的培养不是一蹴而就,需要时间。 安排实习的具体事宜由张四水和柳逸尘负责,贾环略坐了一会,便回到望月居。他上午派如意去请宝姐姐过来一同鉴赏唐伯虎的名画。 贾环现在是一边等山长那里的消息,一边在家休息。 雍治皇帝龙颜大怒,要严惩闹事士子。而把山长推出来当这把刀,局势于闻道书院的众人来说有些危险。但国朝的朝廷处理事情的节奏很慢。一件事三五天,十几天才有结果都很正常。 这是社会通讯手段、社会生活节奏的原因。贾环现在除了派人打听消息外,只能等。连带着,和贾琏一起坐煤炭生意的动力也不是很足。北静郡王府的寿宴在五天后。这段时间他都是空闲着的。 贾环回到望月居时,晴雯正和如意两人在屋里做针线活,说话。两个小姑娘挨着坐着,一个穿着浅绿色的掐牙背心,一个穿着淡青色的褂子。两个小美人。 见贾环进来,晴雯俏脸微红,明眸娇嗔,“三爷,你回来啦。”昨晚给三爷亲了一口,她心情很复杂。有些介意,也有些难言的感触,仿佛心里有根琴弦给拨动,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贾环昨晚之后就没见着晴雯,笑道:“晴雯,别光坐着和我打招呼啊。给我倒杯温茶去。” 晴雯就笑着白贾环一眼,坐着没动,微微撅嘴道:“你让如意给你倒呢。” 贾环微微一笑,并不生气。小姑娘脸嫩着呢。原书中,她跟着宝玉五六年,关系亲近,贾宝玉都乐意撕扇子哄她。但亲密些的举动都没有。 在临死前,她对宝玉说:“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 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段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她的性情还是很正派的。并无别人诽谤她的那些丑行。 第二,“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这大抵还是少女心性。心里喜欢宝玉是有的,但并没有私情。指着和宝玉一辈子在一起,日后的名分、关系自然会有。 但,晴雯自是没想到宝玉是个怂货。 贾环心里的念头一闪即过。坐在晴雯身边的如意抿嘴偷笑,手肘捅捅晴雯的腋下,“好姐姐,三爷喊你呢。帮我也倒一杯。” 晴雯没好气的将手里的针线丢在桌几上,笑道:“你个小蹄子,等你当上姨奶奶再使唤我。”话是这么说,起身去外头细心的倒了两杯温茶进来。 上了茶,三人坐在一起随意的说着话。时光慢慢的流走,屋檐下燕子唧唧。晴雯心里那点介意,在寂静的夏季上午时光中流走,剩下的是一些旖旎、朦胧的情绪。 … 正说话间,宝钗带着香菱、莺儿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望月居里的小丫鬟簇拥着。 宝钗今天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裙衫,肌肤白腻。容颜精致绝美。有着若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般的气质,娴雅的轻笑,“环兄弟忙完族学的事情了?” 贾环就笑,“半年的培训期还剩两个月,该教的东西都教了。剩下的要靠自己琢磨。我前些日子得了副唐伯虎的画,请宝姐姐一起来鉴赏。” 很显然,宝姐姐是矜持着等他回到望月居后,得了信才过来。没有提前在他屋里等候。 贾环对此表示理解。宝姐姐是大家闺秀嘛!真要按照现代谈恋爱的标准,以他现在和宝姐姐之间的默契,大约牵个手,约会、吃饭是没问题。 宝钗轻笑道:“我听如意说了。上午时还想着会是什么类型的画。” 贾环拿了画卷,邀请宝钗到书房里,将画卷铺开在书桌上。晴雯、如意、香菱、莺儿跟着。 画卷展开,是一副精美的…山水画。他自是不会脑残到请宝姐姐鉴赏春——宫画。 贾环微笑着看宝钗认真的鉴赏这幅画。他是半吊子水准。但宝钗是有鉴赏能力的。她是皇商之女,自小读书识字,对文学、艺术、历史、医学以至诸子百家、佛学经典,都有广泛的涉猎。 宝钗微微弯腰,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笑道:“真假我是辨不出来的。倒是看出点心得。环兄弟,你看这里,山势雄峻,真实生动、墨色淋漓。技巧是使用皴法斧劈…” 贾环不懂装懂,走近两步,和宝钗站在一起,看着她雪白的玉指一处处的指着画卷中的技法。清晰的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幽香,清雅秀丽的名门闺秀气质怡人而来。 贾环微微沉醉于她的美丽、气质、才情。 宝钗说了几处,见贾环只是附和,扭头看贾环一眼,好笑的抿一抿嘴,心里知道贾环不懂绘画技法。不过,以她的性子,她也不会当面说破让贾环难堪。轻声问道:“环兄弟在想什么呢?” 贾环就笑一笑,道:“说出来宝姐姐会生气的!”他在想:他是不是应该考虑娶宝姐姐的事情了。 此时,他心中对她的爱慕之情,如同清泉在叮咚的流淌。 而按照封建礼法,他和宝姐姐相处的亲密程度,大约也只能到这样。最多目视,彼此的好感心照不宣。再想更亲近她的话,只有娶她,才可以。 因为,宝姐姐端庄娴雅,是大家闺秀,且是一个冷美人。红楼原书中写道: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或许,保持现状,他和宝姐姐的感情会随着相处的时间日久而深厚。但预估难以到山盟海誓的程度。除非,他和宝姐姐的感情经历波折,情绪激荡之下,推动感情前进。 就像宝玉和黛玉那样,隔几天吵一回,感情慢慢的增进。但他又怎么会愿意和宝姐姐闹? 贾环产生这个念头还有个原因:趁着现在薛姨妈愿意,他和王夫人关系处在平稳期,和贾政的关系趋于缓和,将他和宝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不然再过两年,王夫人说不定会起意让宝玉娶宝姐姐。 贾环怕倒是不怕王夫人。但早点落实这件事,也省得日后麻烦。谁不愿意轻松点呢? 宝钗婉婉一笑,走到书桌的一侧,从香菱手中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额前的刘海,倍添她秀雅的气质。有些好奇的道:“你说说看。”她本来只是转移话题,给贾环这么一说,倒真有点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贾环当然不会照直的说,托辞道:“我在想宝姐姐的金锁是什么模样。” 宝钗白腻圆润的脸蛋上飞起一抹红霞,金锁是她贴身佩戴的物件,贾环要看,她有些羞意,微嗔道:“这又什么可看的。不过平常的富贵样式。” 一旁的莺儿笑嘻嘻的道:“三爷,我家姑娘的金锁和旁人不一样,还有位大师送了两句吉祥话。” 贾环就笑起来。拿起书桌上的茶杯喝茶,他一般不会让如意、晴雯托着茶杯。 什么大师?肯定是原书中写的那个癞头和尚。红楼原书中有些仙侠元素。但就他的了解,这个世界可没有神仙。大概是和什么江湖奇人类似,开了一剂冷香丸,能治宝钗的热毒,所以得到薛家的信任。 真正的大师,应该是妙峰山上潭柘寺的智尘和尚那样:脸厚心黑会忽悠。 如意笑着插话道:“我听说,宝二爷的玉上也有两句话:莫失莫忘,仙寿永昌。不知道宝姑娘的是那两句。” 晴雯拉了拉如意的衣角。这小蹄子傻了,这时候乱说话。如今,宝姑娘和三爷彼此有意。可府里之前传过“金玉良缘”的风声。这不是让宝姑娘难堪吗?(未完待续。) ... 第两百三十四章 落难的朋友们 莺儿一听如意这话可不敢接口了,看向宝钗。 晴雯能想到的事情,宝钗自然也想到。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如意明显是无心之失,不是环兄弟授意的。但她心中担忧:环兄弟是否会因这句话产生联想,从而对她产生误会。 她有些着紧。 宝钗想了想,接着如意的话,化解道:“也不过是人给了两句吉祥话,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说着话,解开两粒扣子,从裙衫中掏出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 贾环忙上前接着金锁,但并不着急去鉴赏金锁,温声道:“宝姐姐,我现在想写两个字,请你点评下。” 他刚才说起金锁的话题其实是托辞。宝钗微嗔一句,他自不会缠着要看。 他曾经想过,如果提出来看看宝姐姐带着的金锁行不行?现在这个愿望因如意一句无心的话而实现。但,他并不兴奋。而是能体会到宝姐姐心中微微泛起的委屈之意。 因为,宝钗必须给他看金锁,才能化解这个无意中可能会引起误会的局面。但对于一个少女来说,主动将贴身的物件给他看,会有一点难堪。 晴雯将书桌上的画卷收起来,铺开白纸,用镇纸压着。 贾环一手拿着金锁,右手提笔舔墨,流畅的写下一句文言:山有木兮木有枝。语出春秋时期的民歌《越人歌》。 宝钗走到书桌边看着贾环工整、俊逸的柳体,俏脸微红,清澈明亮的眼眸看着贾环,仿佛闪着晨露般晶莹的光华。情绪内敛、含蓄。她心底有温暖、甜蜜的感觉涌起。 贾环对着眼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轻轻的点头,并不掩饰他眼神中的爱慕之情以及他的信任。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宝玉除了一副好皮囊,好家世,还有什么? 贾环和宝钗两人目光交流时,四个大丫鬟:晴雯、如意、香菱、莺儿看着纸面上的一句话,都是莫名其妙。看不懂。这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这不怪她们。《越人歌》里“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下一句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以女子的口吻来表达对男子的爱意。而贾环只写上半句,看似要宝钗点评下她的字写的怎么样。其实,重点在没有写出来这一句。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这《越人歌》被誉为楚辞的源头之一。贾环相信以宝钗的文学素养自是看过。因为红楼原书第八十七回,宝钗给黛玉写了一封书信并诗歌四章,抒她面对自家的衰败无能为力,忧伤、悲观的心情。 其一: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清秋。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无以解忧兮,我心咻咻。 这是很明显的骚体。文学上通常将模仿屈原的离骚、楚辞的文体称为:骚体、楚辞体。 宝钗嘴角轻快灵动的扬起来,明丽的少女。避开贾环的目光,道:“字写的挺好的!” 贾环莞尔一笑,“谢宝姐姐的夸奖。” 这时,书房的气氛恢复正常。香菱是温柔、安静的站着。莺儿、晴雯悄悄的松口气。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娇俏的吐下舌头。她也知道说错话了。 贾环这才开始鉴赏着宝钗随身佩戴的金锁:珠宝晶莹、黄金灿烂。上面刻着两句话: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晴雯和如意两人凑在贾环身边看着。 贾环就是一笑,这倒是两句好话。“芳龄永继”按白话文的说法不就是:祝你青春常在。这对女孩子而言,是一句好语。 宝钗喝着茶,看着贾环鉴赏她的金锁。心里的娇羞,一阵阵的泛起来。 贾环反复的看了一会儿,将带着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女儿幽香的金锁还给宝钗,看着她戴着脖子上,那里的肌肤白皙晶莹如玉。再接着收进裙衫里, 贾环心里不可抑制的冒出个念头:他什么时候能帮宝姐姐带上金锁呢? 和宝姐姐的婚事,他得考虑了。 … 四月中这几天,贾环闲着等消息。一边和宝钗、府里的姐姐妹妹、自己的丫鬟们顽笑,一边琢磨着让谁帮他做媒比较合适。然而,他的清闲日子并没有过几天。 四月十七日上午,贾环得到通知,和乔如松两人到大时雍坊张府,与山长张安博见面。汇齐众人后,跟着山长一起前往城北的国子监查案。 整个雍治十一年四月,大周的朝堂、士林都将目光聚集在国子监、刑部的监——狱两处。这两处分别关押着今上要严惩的国子监监生152人、东林党善书院师生计121人。 今上无情的革除二十二名举人的功名,强力的清扫东林党,将军政大权尽归军机处,完成酝酿已久的政治布局。尽显高的政治手腕。然而,强势的雍治皇帝对被审查的监生、善书院的生员们来说,不是好事。 这位强势的皇帝已经表露出冷酷的态度,杀气腾腾。不知道接下来有多少人会被流放、被贬,或者革除功名、追夺出身以来的文字。刀锋,便是现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正三品),京城名儒张安博。 约上午十时许,张安博带着贾环、乔如松、庞泽、张承剑等九名幕僚在国子监正中的彝伦堂与参与查案的官员汇合。 计有:大理寺左少卿赵鸿云(正三品)、刑部左侍郎华墨(正三品)等人。 三法司: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的副手们齐聚。国子监祭酒胡意(从四品)、王司业在一旁作陪、喝茶。 此时,国子监中掌管纪律专门惩罚监生的绳愆厅中已经关满了待罪的监生。三法司的吏员忙忙碌碌的审讯,做着登记。这些工作自然不需要官员们来做。 由于人数太多,派来协助办案的锦衣卫分了几名小校,在号舍中看押着数十名监生。 贾环、庞泽、乔如松三人并没有参与官员之间的交际、博弈。而是以幕僚的身份,进入绳愆厅查阅这些天的审讯的宗卷。其实,有锦衣卫盯着,估计没人瞒的过皇帝。但该说的观点,还是会说出来。 左副都御史张安博、国子监胡祭酒希望能从轻处罚监生。将被“蒙骗”的监生给放出来。只追究带头的监生。大理寺左少卿赵鸿云的意见中立,刑部左侍郎华墨希望按照上意严惩。 … 国子监绳愆厅的一间监牢中,京城狂士韩秀才韩谨和好友徐监生在监牢的铁栏门边坐着闲聊。 上午的阳光从通道的入口处透进来。监牢中处处透透着令人压抑的气息。黑暗、漠然、求生、出卖、诬陷等等戏码在这段时间内上演。仿佛人性的黑暗在这里集中爆。 这里不是地狱。但关了1oo多名监生,用刑审讯后,距离地狱不远。 徐监生依靠在墙壁上,“子桓,你说我们这次能活着出去吗?听说审查我们的张左副都御史是你的老熟人。” 韩谨摇摇头,“不知道。” 这次国子监的游——行是他组织的。他是犯。 … 同一时间,刑部的监——狱某间牢房中有类似的对话。对话的两人是刘国山和骆宏。 “先生觉得我们这次有希望出去吗?”因骆宏在闻道书院担任过讲郎。刘国山曾经是闻道书院的学生,称呼他为先生。 骆宏鼻子里哼了一声,“大部分人都有可能,我们就没希望了。” 当天游——行,他是站在好友韩秀才身边的。而刘国山为这次游——行出了近1千两银子。他们俩肯定在锦衣卫挂了号。 生命没有危险,但前途就很难说。(未完待续。)8 ... 第两百三十五章 钓鱼贴(上) 周朝的国子监有两所。位于京城内的国子监简称北监,位于南--京城内的国子监简称南监。俱是天下最高学府。 国子监在太宗最鼎盛时期,北监曾有监生约一万人,南监有监生八千人。然而,随着天下承平日久,读书人越来越多,国子监生入仕变难,国子监日渐没落。 至雍治十一年,北监中有监生约2000人。此时,被关押152人。占比不大,却足以影响监中的氛围。 傍晚时分,血红的残阳浸染着天空。 贾环、庞泽、乔如松三人从国子监出来,到成贤街上的一家酒肆里吃饭。 山长张安博带着张承剑、何幕僚与赵鸿云、华墨等人到安定门大街官办的酒楼太和楼聚宴,顺便商讨审查的结果。罗、左两位师爷各有交际圈,和三法司的吏员们吃酒。 在周朝,酒店业大致分为酒楼、酒肆(酒家)、食档三个等级。大酒楼分为官办和民办。官办的大酒楼中有官妓数十人,有不准私酿的美酒。民办的大酒楼吃食、酒水亦是不差,属于一流的水准。 在第一档的大酒楼之下,还有第二档的中等规模酒楼。再往下就是第二等级的酒肆、酒家、酒店。这些酒肆有的是酒楼的分店、有的是零售兼卖菜肴果品食饮的酒店、有的是各种特色酒店,满足京城各地人士的需求。如淮扬菜、江南菜等。 再往下就是第三等级的食档了。 贾环三人选择的这家酒肆在成贤街的末端,只有一层,摆设着二十几张桌子。面积颇大。傍晚时分,生意略显冷清。 叫了酒水、羊肉、鸡鸭、时蔬、冷盘,三人坐下来边吃边聊。他们三人等会还要回国子监看宗卷。 庞泽身材中等,鼻子很大,容貌丑陋,笑着问道:“子玉,你和友若两人都过来,你那个族学怎么办?” 贾环就笑,“先让他们先自学。卫神童答应帮我顶几天。明天就到。” 乔如松性格厚道,喝着酒,问道:“子玉,你不去见见韩秀才?”这句话让酒桌上的气氛微微沉默起来。 名闻京城的韩秀才韩谨,就读于国子监,他是江南选拔来的生贡。这次参与游行的监生就是他组织的。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再看看情况吧。” 去年中举之后,沙提学就提醒他不要和韩秀才见面。东林党的事件到今天终于全部爆发出来。 沙提学此时已经去江南赴任。任职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从三品),分守淮扬道。 现在摆在第一位的任务,其实不是救不救韩秀才的事情,而是山长能不能在这次风波中脱身? 雍治皇帝要“大开杀戒”,选择山长作为“屠刀”。如果完全按照今上的意思执行,毫无疑问,山长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就毁了。这是一个讲究名声的年代。 而不按今上的意思执行,就要面对皇帝的压力,罢官、下狱都是有可能的。 对于山长的想法,贾环他们都是认同的:惩处首犯,余者不问,缩小打击面。 为避免和皇帝硬顶,并能达成目的,贾环提出利用士林的舆论倒逼皇帝的办法。目前来说,效果不佳。 虽说天下闻名的文学大宗师方望在京城,文会很多,但没人会在这件事上公开发表评论。舆论氛围还没有形成。 贾环、庞泽、乔如松讨论了一会,对此也是一筹莫展。三人吃过饭,回到国子监中继续查阅宗卷,收集、甄别信息。这是幕僚的工作。 绳愆厅中灯光明亮,几名吏员正在忙碌。这时,陪着吏员出去吃饭的左师爷兴冲冲的进来,将贾环请到厅外的走廊中,压着心里的兴奋,说道:“子玉,好消息。我刚听到可靠的消息,令尊即将担任通政司右参议。” 贾环不明所以。政老爹要官升一级,升到正五品的事情,他早两三天前在贾政的书房中就猜到。当然,他不知道政老爹的具体职位。他当时推荐了两个位置。但这值得左师爷这样兴奋吗? 贾环客气的笑了笑,道:“谢左师爷告知。” 左师爷一看贾环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明白。贾环虽说是少年神童,但对朝堂的事情还是没有他这积年老吏精通。解释道:“子玉,通政司收受、检查内外奏章、申诉文书。简而言之,朝廷所有的奏章都要过一遍通政司的手。” 贾环沉吟着点点头。他隐隐有点思路。通政司的职能他知道。他在遵化是和左师爷、田师爷等官场老手一起,对这些衙门的职能搞得清清楚楚。 左师爷压低声音道:“过两日让东翁先让一道折子,只说要从轻处罚的态度。科道言官必然会上书驳斥、或者支持。这些都是制造舆论的材料。” 贾环懂了。心里只想说两个字:我日! 如果把朝廷比作一个论坛,可以自由的喷口水。那么,版主就是皇帝。军机大臣、大学士,可以算副版主。而发帖子的地方就是通政司。 左师爷的意思是让山长发个“钓鱼贴”,把言官们给钓出来,然后再有由他通过政老爹去拿到言官们的“帖子”内容,向士林泄露。鼓动舆论,倒逼皇帝。 读书人,和官场没有牵扯,是看不到官员们的奏章的。 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有证据支持和没有证据支持的观点,传播力度是截然不同的。有料的新闻,当然传播的更快一些。 这是将贾环的思路具体化,变得可操作。 左师爷一脸期待的看着贾环。 贾环苦笑一声,点点头,“我这就回家。”毫无疑问,父子关系,在任何时代的官场上都是最牢靠的关系。没有“之一”这种说法。 然而,左师爷不知道他和贾政的真实关系啊! … … 贾环在夜色中离开国子监往西回四时坊。 庞泽、乔如松两人在一间空下来的号舍中听左师爷说了缘故、思路,都是沉思着。他们多少都知道点贾环的情况:荣国府的庶子,和家里关系不佳。 子玉,能说服他父亲吗? … … 四月中旬,夏天的炎热还在。约晚间七八点时分,暑气与夜色丝丝缕缕的混在一起,弥漫在京城中。万家灯火点点。 贾环坐在马车中往荣国府而去。他在思考如何说服贾政帮忙。太和楼中,张安博、华墨、赵鸿云等人一边喝酒一边商议,试图说服对方。锦衣卫北镇抚司中,关于国子监、刑部的情报流水般的送来,其中就有三法司各自查案负责人的表态。 小时雍坊的某大学士府中,一阵阵的窃语声。郑国舅的府上,主人和宾客详谈甚欢,隐隐的有关于监生不知死活的评论。王子腾与河--南道掌道御史在密谈。 一幕幕的画卷在夜色中徐徐的展开,构成的是一个个漩涡,其中有阴谋、算计、评价、鄙视、监察、个人的抱负等等因素,如同所有的名利场上:弱肉强食、云橘波诡。形成的是一个围绕着处罚国子监监生、首善书院师--生的巨大风暴。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咕噜咕噜的车轴声中,贾环进荣国府的角门,前往贾政的外书房见贾政。 书房一片漆黑,一名小厮道:“三爷,老爷进去了。” 贾环点点头,到二门之内,在东跨院里问过彩霞,到赵姨娘屋里见贾政。赵姨娘正服侍着贾政在屋里喝茶。小鹊进去通报了一声。贾环随后进来。 “娘!”贾环这两天有空闲,每天都会来赵姨娘这里略坐一会儿。 赵姨娘穿着妍丽的水仙花色长衫,头戴金钗。气质且不论,容貌确实要甩王夫人几条街。不愧是贾政的宠妾。看着儿子进来,笑着问道:“环哥儿,这么晚还来找老爷?” 前些天老爷叫她别骂环哥儿了。她就知道事情有变化。不过环哥儿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倒不担心什么。 贾环笑道:“找父亲有点事。”说着话,对一身白色儒衫,气质儒雅的贾政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贾政四十多岁的年纪,在暗红色的圆桌边坐着,喝着清茶,淡淡的道:“嗯。你有什么事情?” 他和这个庶子的关系有所缓和,但面子上还是淡淡的。 贾环道:“儿子今天跟着老师去国子监审查监生,计有152人下狱。以老师的意思,只问罪为首的6人,余者不问。儿子知道父亲即将上任通政司右参议,特来问问父亲的看法。” 政老爹为人是很糊涂的。贾环其实可以骗他来达成目的。不过,请人帮忙,反而欺骗对方这种事,贾环还做不出来。照直的和贾政说。当然,如何达成目的,还是要讲究点技巧。 贾政看了贾环一眼,知道他消息灵通,并不否认,道:“我今天上午已经去吏部领了告身。大约五日后便会去上任。” 一个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在朝廷的话题性很弱。并不会引起多大的波折。 贾政停顿了下,他为人方正,私下里说话并不掩饰自己的态度,道:“国子监监生不思读书,反倒受人蛊惑,前往承天门闹事,若只处罚6人,如何以儆效尤?” 贾环心里颇有点无语,政老爹就是忠君爱国的典范。这从贾元春回府探亲,他与云春的对话可以看的出来。可惜,回头皇帝抄家的时候,不会念你这一点。 政治动物,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贾环拱手道:“监生们被革除功名,一辈子就毁了。”看看沉默的贾政,道:“儿子这段时间想跟着父亲去通政司办事。请父亲恩准。” ... 第两百三十六张 钓鱼贴(下) 贾政诧异的看着贾环。他的门生李平早就建议他将贾环调到身边来当幕僚,为他参赞谋划。但他估摸着贾环不肯,倒没想到贾环今天主动提出来。 贾政糊涂归糊涂,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再加上贾环前面一段话,知道必有缘故,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贾环沉稳的答道:“我要做的事情并不会影响到父亲。” 贾政想了想,点了点头。他嘴上不说,还是很期待贾环帮他谋划。贾环那天只是提醒他一句,他现在就官升一级。 事情谈完,贾环识趣的立即告辞离开。 … 四月十九日,天晴无风。 炙热的夏日落在四时坊的坊口。贾琏焦燥的等到贾环从城外回来,苦笑连连,道:“环兄弟,这可是急死我了。”今天是北静王的母亲的寿宴,他和贾环代表贾府去赴宴。结果,他一大早去望月居,却被告知贾环昨天去了外城还没回来。 贾环歉意的笑着作揖,“让琏二哥久等了。我们这就走吧!” 他去城外安排从书院过来的同学去了。全在咸亨商行买下的一处院子中。北静王府老封君寿宴的事,他脑子里早忘了。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朝堂的风波上。今天上午得了贾琏心腹小厮昭儿报信,才记起来,连忙赶回来。 见贾环客气的很,贾琏心中舒服了些,点点头,带着贾环一起到城西的北静王府中。 是日,北静王府中极其热闹。 当年周朝开国封的一批勋贵,四王八公之中,以北静王功高。水溶的辈分与贾环、贾琏一辈,传了四代,依旧还是袭王位。而贾赦、贾珍等都是降等袭爵。在勋贵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贾琏出面安排贺礼,和贾环一起去拜会主人的北静王水溶。再与前来的勋贵子弟们结交。 皇周历经一百五十年,目前有六十多家还有爵位的勋贵。贾府在其中属于中等。而北静王就属于一流的勋贵势力。 寿宴开始后,持续到下午两三点。贾环喝了两杯酒开始装醉。他并无结交这些勋贵子弟的意图。性情不和:射猎、赌博、烂饮、玩女人的糜——烂生活不是他想要的。另外对他扭转将来“抄家杀头”的局势也并无帮助。 在周朝的体系中,因为没有明朝那样的土木堡之变。文武并立。但承平日久,掌握着行政权力的文官集团威势日重。 于勋贵而言,爵位只能保证家族的荣华富贵,并不能保证权势、话语权。只有得了实缺,如王子腾、缮国公之孙世袭三等伯石光珠等人,或者有皇帝的青睐,这才有权势。 酒宴快结束时,北静王府的一名管家带着贾琏、贾环到一处明轩中和北静王水溶见面说话。 明轩陈设精雅,富贵之气浸润。微风徐来。树叶飘动。园林幽静。 水溶年未及弱冠,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身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坐在软榻上,笑着道:“今日要谢贤昆仲来贺。方才事忙,不及多叙。” 说着话,让人给贾环、贾琏看座、上茶。 贾琏笑着客套两句。 贾环并不说话。沉默的观察着。北静王水溶在红楼原书中出场不多。性情谦和,人物秀丽,风流潇洒。北静王府与贾府是世交。未来的政治斗争中,是不是盟友不一定,但北静王的立场肯定会偏向贾府。 北静王和贾琏说了几句,对贾环笑道:“早就听闻京城贾青松大名,诗才天授。今日可有佳作?” 贾环婉拒道:“近日琐事缠身,无兴致裁诗。请王爷见谅。” 水溶笑着点点头,“也是。我去岁在宁国府的丧事上见到令兄,果真是如宝似玉、龙驹凤雏。令兄近日可好?” 贾琏一脸的古怪。贾珍的死,贾环脱不了干系。宝玉前段时间还给贾环整的不要不要。北静王现在问贾环,宝玉可好?这从何说起。 贾环平静的道:“谢王爷挂念。二哥在家中很好。” 水溶笑一笑,对贾琏道:“你前日问我蜂窝煤供应宫中的事情。我想了想,你应该和光禄寺少卿袁壕谈一谈。”说着,笑指着贾环,“袁壕亦是两榜进士出身,后来进了科道。子玉是读书人,想必和袁壕见面不难。” 贾琏心中兴奋,笑着称谢。再聊了两句,贾环、贾琏两人告辞。 回去的路上,贾琏带着酒意,对贾环道:“环兄弟,接下来看你的。北静王既然这么说,显然供应宫中蜂窝煤一事,由袁壕一言可决。” 贾环无语的一笑。贾琏还没搞清楚情况啊。他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帮山长张安博审查监生。赚钱的事,要往后排。 这果然是两个世界啊! … 夏季时分,夜色如水。本司胡同中正是营业高峰期。 胡同里东段的一间精美的绣楼中,京城名妓成琪儿招待着当朝红人、光禄寺少卿袁壕吃酒。 成琪儿约十七八岁,穿着薄薄的红衣,酥——胸-饱——满。杏眼桃腮,巧笑嫣然的给袁壕添酒,道:“袁大人,我有个姐妹托我问件事呢?她有个相好的士子,给关在国子监里。还有没有希望出来?” 袁壕是一名约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容貌平平,揽着成琪儿的细腰,向下轻轻的摩挲,笑呵呵的道:“哪个姐妹?国子监那帮酸监生进去了就别想出来。刑部盯着的。” 作为今上面前的红人。今上的心思,他还是知道些的。明面上由左副都御使张安博审查。张伯玉是京城名儒,在士林中颇有声望。要的就是他的声望。而实际上刑部左侍郎华墨深悉上意。 成琪儿娇笑道:“五凤馆的水仙。” 袁壕听过水仙和韩秀才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道:“原来是她。你跟他说,韩秀才是首犯。趁早死了心。想都不要想。韩秀才能捞一条命出来就算命硬。” 成琪儿点头。 … 同一时间,小时雍坊,当朝揆首谢大学士的府中。 书房里布置的简单。谢旋六十多岁,微笑着喝茶,笑容平淡。身为当朝首辅,他的见惯朝堂风浪。此次审查东林党一案,在他眼里,看起来是另一种风景。 王子腾笑着道:“这一次,何新泰有麻烦了。张伯玉是他那边的重量级人物。”语气有点幸灾乐祸。 谢旋就笑了下,缓缓的道:“听说你的外甥贾子玉是张伯玉的学生?” 王子腾有些诧异,“谢相亦知我那位外甥?”贾环的名声竟然传到当朝 谢旋笑道:“安世何必惊讶?天下文宗方凤九力推的弟子、门生,天下有几个人不知道他的诗名?那首青松诗颇有风骨。只是不知道他小小年纪,那些精品咏花词是如何作出的?” 王子腾语塞。他也不知道贾环是不是小小年纪就常逛青楼。听说贾环和京城里的富贵闲人龙江先生交好。赏花之事,怕是常有。 谢旋笑一笑,将这件事揭过,淡淡的道:“你做好准备。” 王子腾心中一跳,仿佛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他以从一品的九省统制在军机当差,兼职军机章京。具备成为军机大臣的资格。而领班军机大臣是有资格推荐军机大臣。 当朝现在有四位大学士为军机大臣,是为枢臣。按照国朝惯例。军机大臣少则三人,多可至十一人。悉由上断。 若是何大学士因张伯玉一事受到牵连,他是有机会进入枢臣之列。 … 四月二十五日,经过快十天的审查,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张安博上书朝廷为国子监监生求情。奏折上说:大部分监生是受到为首的监生鼓动,因而跟随至承天门。其动机、意图不过是参与政治,发出声音,并有法不责众的心理。 因而,奏请朝廷处置以韩谨、徐秀才为首的六名监生,而对其余一百多名监生网开一面,交由国子监内部惩处即可。 而首善书院的师-生暂时还没有审查,没有在这份奏折中提起。但很明显,若是有国子监的案例在先,势必回头也是只追究领头的人。 奏章经由通政司,送到军机处,再呈给皇帝。雍治皇帝将奏章明发。这份奏章仿佛搅动了朝廷中的风云。科道言官纷纷上书。有的驳斥,有的支持。场面混乱。 第二天,朝廷百官纷纷加入“论坛战场”。其中以当朝红人,皇帝心腹光禄寺少卿袁壕喷的最卖力:张安博为朝廷左副都御史,奉旨查案,不思严惩,以正人心,警示后者。反为监生开脱。其用心险恶,沽名卖直,枉为人臣,枉为人师… 以下省略数百字。袁少卿的意思大致是由事件扩展到人身攻击,攻击张安博的人品、道德,从上到下,痛骂了一顿。 而袁少卿在科道言官眼中是非常有份量的人物,类似于风向标。第三天,通政司就收到几十份奏章,都是痛骂张安博的奏折。 第四天,通政司再次收到近百份奏章,还是痛骂张安博为监生求情,是别有用心。必须要说一句,朝廷这个“论坛”是没有发帖数目限制的,可以连续发帖。写完往通政司一发就行。 第五天,骂张安博的奏章堆起来已经可以把他埋没。 此时,是贾环跟着通政司右参议贾政进入通政司的第七天! 反击的闪电,即将穿透黑压压的云层。(未完待续。) ... 第两百三十七章 三期小报 在周朝,通常有一句俗语,叫做:朝廷自有公论。这个公论多半就是出自名臣、御史、六科给事中,形成的舆论叫做公论。 这是庙堂之高。 在江湖之远,也有一种说法,叫做“士林自有公论”。这种公论多半是出自学校。如县学、州学、府学、国子监。而近二三十年来,书院盛行。还要加上在各自地区有影响力的“书院”。 当前的情况,朝廷上的公论,要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安博给骂死,名声骂臭。骂声一片,浪潮汹涌。 五月初一,清晨时分,京城中的宛平县县学、大兴县县学、顺天府府学、国子监中、金台书院的士子们发现,同学中流传着一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小报。 小报上,深刻的剖析近来在京城中瞩目的监生审查案。各种观点交织。其中不乏精彩的言论。难能可贵的是,刊登了不少御史、朝臣的奏章节选。比如:袁壕袁少卿的奏章。 后面有一个编者按:盖因事而罪人,国朝之陋习。袁少卿者,帝之心腹。此奏章一出,科道言官闻风而动。揣测上意无过此辈等。 任何一个看到这个编者按的读书人都会对袁壕、跟风的科道言官产生反感。不过是一群谄媚上意的官员,毫无读书人的风骨。 另有,“本报消息:刑部左侍郎华墨意欲严惩国子监监生。其奏章曰:彼等虽受蒙蔽,心中未必无怨。此风不可涨!此等监生可开革出学校,流三千里。” 评论说:华侍郎酷吏风范可见一斑。 “本报快讯:朝中名臣右都御史齐驰私下与幕僚称,朝廷待读书人何其苛也。” “本报消息:今次秉持严惩国子监监生、首善书院师——生的人有: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大理寺左少卿赵鸿云、顺天府府尹孙嘉、翰林院编修梅和歌…, 请求朝廷对监生、士子们从轻发落的有:大理寺右少卿梁锡、国子监祭酒胡意…” 登录上叙文章、消息后,两开的小报上再有社评两篇,分别从严惩和不严惩的角度来分析利弊。 持不严惩的社评中写道:严惩闹事监生,看似海内一清,京师无事。然而,只要国子监还存在,只要有为首者去鼓动,不明真相的热血监生依旧会跟随。这年头又不关心国家大事的读书人吗? 故而,严惩领头者为治病之根源。闹事监生给予小惩即可。读一场书,千辛万苦冷暖人情只有自知。朝廷宜取治病救人之态度。 这份小报一出,顿时风靡京城。士子们都倾向于惩罚为首者,余者小惩。谁没有热血上头的时候啊!最关键的是,这份小报中指出了谁支持,谁反对,还有奏章节选为证据。 褒贬人物,历来是文人的最爱。何况,素材、靶子就在当前,话题性十足。 当然,“节选”这两个字往往藏着猫腻。断章取义,这种事对读书人来说毫无难度。特别是刊发小报的主编某举人是经历过无节操媒体资讯轰炸,不要事实只要眼球的网络时代。 在这个没有娱乐新闻的时代,小报上的评论、看法、证据,以不可抵挡的浪潮般迅猛的扩散开。 下午时分,县衙、府衙的教谕、吏员就都知道。当天晚上就扩散到教坊司、京城中的几座知名妓馆,如五凤馆、雪妃阁等。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当晚就得到消息,立即暗中着手调查。 第二天,小报制造出来的士林公论开始顺着吏员、学生、青楼的渠道向官员阶层迅速蔓延。九品、八品、七品、六品、四品、三品… 所谓的朝堂公论,营造出的,厚厚的如乌云般的舆论氛围,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 夜色如水。望月居的外书房中,灯火通明,贾环在书桌边奋笔疾书。庞泽、乔如松两人各自运笔。三人手边各自有贾环从通政司抄录出来的最新关于审查监生案的奏本。 提神的茶汤早就温凉。全新的评论文章陆续出炉。 一夜过去,天将拂晓。鱼白的晨光在天际边浮现。黎明要来了。 … 在突然间风靡京城的小报出了第二期,没有意外的继续席卷整个京城的士林。 通政司中的一名吏员做过一个统计。自小报第一期出来,连日来骂左副都御史张安博的奏章就少了一成,到第二期出来后,骂张安博的奏章再少了三成。 端午节后,五月六日,张安博上了一份自辨的奏折,陈述要求轻罚监生的考虑。今上再次明发天下。 科道言官,朝中大臣,地方大员再一次纷纷上书。展开激辩。话题已经从是否严惩监生上,歪到了朝廷对读书人的态度、政策,包括监生、书院制度的反思。 端午节前,还是四品大臣、三品侍郎这个级别的人物在表态,等到端午节后,从二品的布政使、六部尚书,都察院的都御史都开始亮出态度。 有经验的朝臣都明白,摊牌的时候快要到了。因为,再往上就是大学士们的表态了。 傍晚时分,光禄寺少卿袁壕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官署中出来。在轿子中换下官服,前往教坊司的本司胡同见他的相好,京城名妓成琪儿。 绣楼门口的王八迎着袁壕,带他进门,“袁先生来了。我家姑娘这几日望眼欲穿。” 袁壕让长随赏了几钱银子,熟门熟路的上楼,穿过走廊、小阁,到精美的厅中。 成琪儿装扮一新,命丫鬟上了酒菜,和袁壕小酌,笑吟吟的道:“袁大人今日是有心事?” 袁壕笑着摆摆手,“说了,你也不懂,先伺候老爷吃酒罢。”他端午节前后连着上书六封,要求严惩国子监监生。但在朝堂中没有激起任何反应。这让他这个当朝红人,皇帝心腹,很有点失落,有点蛋疼。 都是那份该死的小报闹的。甚至有御史根据奏章上的文字,捕风捉影的弹劾他,妄自揣摩上意,理当问罪。 锦衣卫都他-妈吃干饭的,还没有查到小报的来源。 成琪儿咯咯娇笑。声若银铃。夏季之时,她穿的单薄。薄衫之内,青色抹胸下的雪白颤巍巍的摇着,“我的袁大人,是不是在犯愁小报上骂你是奸佞的事啊。” 袁壕奇怪的道:“你这是从哪里说起?” 成琪儿笑盈盈的去里屋里拿了一份两开的小报出来,“你看看。” 袁壕一扫小报的开头,就知道这是第三期,再看看上面加粗的大标题写着:论奸臣袁壕的自我修养。文章中骂道:奸佞小人,逢迎献媚,迎合溜须,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自私自利。 袁壕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最近三年来,只有他骂别人的份,哪有人敢骂他?谁不知道他是今上的心腹之人?怒气勃发的拍着桌子,“放屁。无耻小儿,血口喷人…” 看着一个个脏词从一贯讲究官员体面的袁壕嘴中骂出来,成琪儿倒是有点后悔拿出这份小报来。 袁壕红着眼睛问道:“琪儿,你从哪里的拿到这份小报的?” 成琪儿赔着小心,轻声道:“今日龙江先生在家中宴饮,召集姐妹们前去献舞。我在他府中拿的。” 袁壕将小报揉成一团,咬牙切齿,一字字的道:“宁龙江…” … 小时雍坊,谢府中。领班军机大臣谢旋在家中召见王子腾、詹事府左中允(正六品)许澄。 斗室之中,谢旋六十多岁,穿着玉色的便服,神态闲适。将一份两开的小报递给两人传阅。品着茶。时间缓缓的流逝。 见两人都看完,谢旋问道:“承渊,这份小报的文笔如何?” 贾环同学许英朗的父亲许澄在晚辈面前并非是一个古板的人,谈笑风生、挥洒自如。然而在上司面前,许澄沉默寡言,办事得力。许澄道:“中下。” 谢旋就笑起来,“比你这翰林的辞藻、文理自是差了一大截。” 王子腾见谢旋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将心里的焦虑压下去。其实,他对这份小报非常的重视,它已经成功的让京城中的言论影响到官场的官员。最近,赞同张安博从轻处罚的监生的人数越来越多。 王子腾道:“谢相,这是何新泰、张伯玉的反击?” 谢旋微笑道:“脱不了干系。”京城中的流言每年都有好几百起。大部分都是流言止于智者。这本身就是朝廷博弈的一部分。不过,能用区区流言,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力,何新泰、张伯玉手下有能人啊! 王子腾点点头,“那谢相的意思是?” 许澄表情不变,心中一动。严惩还是不严惩,明天或者后天就要摊牌。谢相作为领班军机大臣,肯定是要表态,来平息这场席卷整个朝堂的风波。 谢旋轻笑着叹道:“安世,大势不可违啊!袁少卿在士林的名声都快毁了。” 王子腾沉默了一会,轻轻的叹口气。 … 五月九日,军机处四位大学士与皇帝在武英殿奏对的内容在极短的时间传遍朝廷内外。 今上同意张安博的奏请:严惩以韩谨、徐秀才为首的六名监生,其余监生,交由国子监内部惩处。(未完待续。) ... 第两百li三十八章 忧愁与欢喜 雍治皇帝的批复,让满朝官员纷纷上书的巨大浪潮迅速的平息,就像是一曲琵琶曲,走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的时候,戛然而止。余韵悠长。 国子监监生案落幕。平静下来,转向国事的朝堂的水面下,余波震荡。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忧愁者,有光禄寺少卿袁壕,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变的不好听。 很多人都明白,国子监监生审查的处理结果,关系到首善书院的处理结果。而首善书院里关押的121人中,有生员83人。众所周知,东林党党人的籍贯大部分都是江南人士。江南的南直隶、浙江从来都是科举强区。为官者人数众多。 虽说东林党在朝廷的势力被清扫一空。这些生员也都算是东林党徒,但他们的同年、同乡、座师、世交,这些交际圈里的人并非都是东林党。这些人,汇聚在一起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而国子监监生中,不乏有实力的监生。 袁壕高举“严惩”的大旗,被士林骂成狗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还有,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他是官场声望受损。 与王子腾、贾政交往过密的宇文锐升为掌道御史的时间不长。御史的声望,靠的就是弹劾。能把朝廷大员弹劾下去,就有声望,立即声名鹊起。在科道言官这个圈子能一呼百应。 准确的表示是:有舆论上的话语权。有点类似于“论坛”里的资深、知名人士。一发帖,就有人跟着聊这个话题。 而这一次,宇文锐打头冲锋陷阵,弹劾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张安博,但却没能将他弹劾下去。新鲜出炉的宇文御史的“战斗力”不被同僚们看好、信任。 还有其他人:刑部左侍郎华墨坐实酷吏之名。对掌管司法的刑部侍郎而言,这不算坏事。但这会影响他的升迁。大臣们又不傻,会让酷吏升到高位? 大理寺左少卿赵鸿云被批:毫无主见。翰林院编修梅和歌被认为是政治投机分子,看着朝廷风向上书。顺天府府尹孙嘉有严峻、刻薄之名。 另有在这场朝堂风波中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利益的人等。 下午时分,郑国舅从宫中探望姐姐郑贵妃出来,出了西苑,带着随从到西市楼三楼的包间中。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已经笑吟吟的在座。身边跟着几名锦衣卫小校。 寒暄着打过招呼后,毛鲲让小校到包间外候着,笑着道:“郑大人让我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 国朝的外戚,不像汉朝、明朝,鲜有封侯者。郑国舅现在挂着是虚职:正三品的左散骑常侍。 郑国舅不满的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递给毛鲲。毛指挥使死要钱的名声,京城皆知。此人侦办案件、大臣很得力,很受皇帝信赖。而锦衣卫在他的治下,并不扰民,却喜欢勒索富商。 他早前在家中和宾客说,国子监的监生不知死活。结果,监生们又给放了。这让他很没面子,因而拜托毛鲲帮他查查,到底怎么回事。这口气他咽不下。 毛鲲知道郑国舅让他查小报源头的真实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出气的问题,道:“据我查到的消息,京城里流传的那些小报之所以能迅速的派发到各学校、妓馆和宁龙江脱不了干系。源头,与何大学士、张伯玉有关。” 郑国舅微怔,随即嘿的笑一声,“宁龙江还敢涉足朝政,他倒是不怕死!嘿嘿!” 毛鲲不以为然的道:“帮忙发个小报能有多大的事情。他怎么说都算是皇亲。” 这件事他早报给圣上。毫无波澜。 原因就在于,政治斗争默许散播流言的存在。只要知道是何大学士、张安博的手笔,圣上就没有心思彻查。 五月九日,关于监生案的处理结果出来。一直紧绷着的贾环、乔如松、庞泽等人都松了口气。 贾环当晚好好的的休息了一晚,这些天,他和庞泽、乔如松两人编撰小报,根本就没怎么睡觉。 第二天上午,天下着小雨,带来夏季难得清凉。荣国府精美的屋舍在雨帘中,带着历史沧桑的沉淀,浸润着富贵、繁华。 贾环到望月居前院的客房中和庞泽、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汇合,打发长随钱槐去族学通知一声,今天放假。四人一起坐马车前往大时雍坊张府。 贾环四人抵达张府后,熟络的进了府内。今天两进的小院中处处都透着喜气。 张承剑笑着来迎众人,“子玉,今天来的迟了。等会要罚酒。卫元皓早就来了。”今天来的都是父亲的幕僚、学生。这算是一次不公开的庆祝。庆祝父亲摆脱了官场上的困境,得以脱身。 当然,最大的功劳要归眼前的这位少年,那三期小报办的真是犀利。文采不见得好,和他的诗词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鼓动舆论的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他现在再想着听过的雍治九年夏秋时救灾的事情,听起来,感觉令人心驰神往。可以想象,当时贾环是怎么控制书院里的言论、思想。 卫元皓就是卫神童。 贾环昨天就给他说过,今天一起过来吃酒。卫家虽说是和刘大学士走的近,但山长这位坐稳位置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绝对是卫家要交结的对象。 贾环几人跟着四十多岁、胖乎乎的、笑的春风满面的张承剑一起往两进的小院中走,“世兄你就别想着罚我的酒啊。山长不会让我多喝。” 众人都是大笑。 到了里面的偏厅中,山长,卫阳、何幕僚、左师爷、田师爷都在。众人一番说笑,张承剑到后面去吩咐厨房上菜。很快,酒菜就上来。几个冷拼盘:皮蛋,花生米,酱香牛肉,羊肉。再炒几个小菜。沽两坛好酒。 酒桌上,大家尽兴的喝酒。很多话,都不用说的太明白。比如小报的事情,庞泽曾问过贾环叫什么名字:贾环当时很恶趣味的说了一句:真理报。当然,因为是小报,并没有印刷报名。 这一次,皇帝意欲用山长当“屠刀”,一方面达成他的目的:对监生、首善书院的师生秋后算账。另一方面,对山长不怀好意,要毁掉山长在士林的名声。 这一点,并不难猜。只需要关注皇帝的心腹袁壕在这场风波中的所作所为,就可以揣测皇帝的态度。 而山长抗命,没有当这把“屠刀”,通过士林舆论倒逼当朝的几位大学士,从而形成力量,让皇帝同意只查“首恶”,不问余者。成功之后,山长算从皇帝的算计中脱身。 当然,这在某种程度上,得罪了皇帝。同时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但大臣,只要不是软骨头,谁能有不得罪皇帝几次呢? 喝着酒,乔如松脸上有些酒意,感慨的道:“朝廷经过这次的调整,裁撤南书房,朝政格局要稳上几年。对山长而言是好事。”他曾经担任在遵化担任过山长的幕僚。 张安博今年六十七岁,在家中换了便服,峨冠博带,形象宛若道士,洒脱的一笑,“友若说的有道理。不过,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这官还当几年,做点事情,就可以离开了。” 众人加上几名幕僚都是称赞山长的气度。 贾环听得苦笑。按理说,山长现在要安静点。给一个强势的皇帝盯着不是好事。但山长的位置哟! 左副都御史在都察院排名第三。御史干的就是监察喷人、找茬的事情。以山长儒者的性格,上书言事是必然。不过,山长有干几年就退的念头倒是可以。退休了,皇帝总不会还盯着吧? 乔如松点点头,说道:“这一次国子监监生中为首的有六人,与子玉关系深厚的韩子桓是领头人。首善书院中,我去刑部查过宗卷,为首的有书院的院长,教习三人,学生七人。骆讲郎和刘国山与我们书院关系匪浅,全在其中。” 乔如松的意思很清楚:这三人的处境有点不妙,我们管不管?要管的话,要趁早。 这为首的人的结局大致有两个:第一,贬为边远地区的小吏。第二,剥夺功名,流三千里。 张安博微微沉吟。 张承剑道:“友若,如今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圣上同意只问首恶,如果再救人,有点得寸进尺,恐怕会适得其反。” 左、田两个师爷都是赞同,“东翁,不可节外生枝。将案子结尾,是最佳的选择。处罚,自有朝廷来衡量。” 乔如松、何幕僚、庞泽、卫阳、柳逸尘、张四水都是有些沉默。他们和骆讲郎、刘国山、韩秀才都是熟识的。 张安博看向思索着的贾环,问道:“子玉,你的意见呢?” 贾环苦笑一声,“骆先生教授过我诗经,我是希望能把他救出来。但这件事,无论如何,山长是不能出面。”言外之意,另外两位就看情况了。 骆讲郎教授过他诗经。这是他如今经学的主要根基。要真看着骆讲郎“流放三千里”,有点说不过去。 而他和刘国山不熟,只见几面,对刘国山印象不错。能救则救,救不出来也没辙。 至于韩秀才,他是韩秀才的“老师”、对韩秀才有落水救命的恩情,也是水灾患难的朋友。简而言之,韩秀才欠他人情。他并不欠韩秀才人情。 当然,两人是朋友。能拉他一把,贾环自是要拉。但要贾环拼了命去救他。这不现实。这不是做朋友的道理。交情没到那份上。所以,那天乔如松问他要不要去见见韩秀才,贾环说再看看。当时的第一要务是帮山长摆脱困境。 众人都是点头,“也是,子玉说的是正理。唉” 酒宴之后,张安博道:“子玉,你跟我到书房中来一趟。”他有些事要和贾环谈一谈。 贾环名义上不是山长的弟子,但实际上和弟子无异。乔如松、庞泽、卫阳都是习惯。 张承剑扶着老父回到书房中,上了茶,然后退出去。 张安博喝口茶,缓缓的开口道:“子玉,你怎么看韩谨这个人?” 贾环迷惑的“啊”了一声,不知道山长为什么提这个话题,想想他和韩秀才的交往。 第一次见韩秀才是和大师兄一起去县衙报名的时候。而后是在龙江先生的逸兴山庄中。水灾的事情,就是因为上任的顺天府尹贪污,导致河堤工程没修好。韩秀才一直在奔走。 贾环道:“韩子桓人品正直,忧国忧民,人很不错。” 他对韩秀才还是很赞赏的。当然,欣赏归欣赏,要他现在拼命去捞韩秀才不现实。 张安博摇摇头,叹口气,“子玉,人都是会变的。韩谨协助东林党党魁李高澹将章大学士拉下马后,就是东林党的干将。去年十二月,朝廷召我回京,问询和沙叔治的关系。关于科举舞弊案,你可有收到韩秀才的书信?” 贾环一下子愣住,“”他当然知道山长的话是什么意思。科举舞弊案是东林党“攻击”山长、沙提学。连他的名字都在奏章被提起过。而韩秀才有很大的可能是知情,却没有向他示警。 贾环心中,瞬间五味杂陈。我日!未完待续。 ... ... 第两百三十九章 余波、将离 贾环沉默的坐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两世为人,他似乎还要接着修炼啊。 从政治角度而言,贾环理解韩秀才的立场。毕竟立场不同。韩秀才身处在东林党的阵营中,只有本阵营获利,他才能获益。 但从个人感情的角度,贾环有些难以接受。倒不是有施恩图报这种心理,而是从朋友的角度,韩秀才理该和他通个气。 张安博看到他的得意弟子揉着眉心,平静的喝着茶。这种事情,需要自己走出来。 他宦海多年,在官场上的信任与背叛,并非没有经历过。前明的首辅李东阳、张居正甚至都给自己的学生背叛过。政治,是一项很复杂的活动。 时间在炎热的夏季午后缓缓的流走。阳光从屋檐落下来,让原本开心、明亮的心情,笼罩上一抹淡淡的阴影。 沉默了许久后,贾环长叹口气,神情郁郁的道:“山长,我知道了。” 他以前曾经听过一个说法:一流的人才从政,二流的人才经商。他以为这是官本位社会产生的导向,嗤之以鼻。商业精英未必就比政治精英差。 然而,现在看来,政治,确实是一项需要高智商的权力游戏。人心的衡量,各种两难局面的处理,都需要高超的技巧和人生智慧。比如:他如果处在韩秀才的位置,又如何选择呢? 理解归理解。但,和韩秀才的友谊在贾环心中淡去。 他从来都是一个理智的人。 张安博轻轻的点头,安慰道:“子玉,这些,都是你将来要经历的。我昨天与何新泰见面时,和他提起过你。我离归隐泉林之日不远,你比文约更适合走仕途。你在两年后的会试,一定要取得好名次。” 文约就是大师兄公孙亮。张安博的想法,是由公孙亮接手闻道书院。由贾环接手他在官场的人脉、资源。 贾环心里有些暖意升起,山长这是在给他铺路,郑重的道:“山长,我会的。” 今年是雍治十一年,二月份时,春闺大比。下一次的大比,在雍治十四年二月。 大约此次皇帝表露出来的“恶意”让山长有些心冷,萌生退意。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反之,当然是挂冠而去。 儒家亚圣孟子说的还激进一些: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张安博宽厚的笑一笑,如长者般。温暖着少年的心。 … 傍晚时分,贾环在梨香院和宝钗、探春、史湘云一起闲聊。 他现在确实需要一点心理按摩,来舒缓给心里的情绪。 梨香院精美的偏厅中,三人间隔着半米左右成一排坐在朱红色的木椅中。各自的丫鬟们在身后端着茶杯、荷包等物品,侍候着。 国色天香、娴雅端庄的宝姐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三姐姐,肌肤雪白,性格开朗的云妹妹。她们说笑的日常场景,美丽如画。 贾环品着茶,心情逐渐的好起来。 宝钗一袭浅黄色的长衫,明丽无端,问道:“环兄弟,听晴雯说,你前几日天天忙通宵。可曾忙完?” 贾环点点头,“谢宝姐姐关心。差不多了。”国子监监生案已经落幕。现在,还有一点手尾,就是要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骆讲郎给救出来。他现在还没头绪。 就贾环熬夜的事情,众人聊了一会,然后换到下一个话题,探春轻笑着问道:“云妹妹,你住在林姐姐那里。林姐姐和二哥哥和好没有?” 林姐姐好像又和宝二哥闹翻了。 史湘云穿着淡色的裙衫,笑道:“哪里和好?闹着呢。”又好奇的问贾环,“环哥儿,上次我回去时在北街遇到你和你的朋友。那位容颜俊美的士子是谁?” 贾环答道:“户部员外郎卫康的儿子,卫阳。” 要是换个人问,贾环、宝钗、探春或许要多想一想,这是什么意思。但史湘云问,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只是好奇而已。说笑几句,又将话题岔开。 这时,外头一个小丫鬟进来,道:“三爷,老爷派人请你过去。” 贾环就站起来。他最近给贾政当幕僚。贾政找他有什么事情倒不好说。 恰巧这时薛姨妈进来,笑吟吟的道:“哟,环哥儿这是要走。看你们兄弟姐妹们来顽笑,我也高兴。今儿都在我这里留饭。我回头打发人去给老太太,太太说一声。” 贾环解释道:“请姨妈见谅。老爷派人来找我。不知道什么事情。要是快的话,我还来姨妈这里蹭饭。” 薛姨妈就笑起来。这哥儿越看越是顺眼。 … 贾环从梨香院出来,从贾府内宅直走,出二门后,抵达贾政的小书房梦坡斋。 天色将晚,梦坡斋中,贾政一身白色儒衫,正独自沉吟。他近来见贾环都是私下里见。外书房里有清客,不适合谈事情。 见贾环进来,贾政沉吟着问道:“现在监生案结束了,你这几日是不是不再跟着我去通政司?” 贾政听舅兄王子腾说过,这次监生案里大放异彩的那三期小报,是由何大学士、张安博搞出来的。他很清楚小报上的奏章字句,肯定是贾环带出去的。 作为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他当时也上书要求严惩国子监监生。当然,他的奏章只是当时几百份奏章中的一份,没什么影响力。 贾环此刻心情已经恢复大半,头脑清醒。一听贾政的问题就知道政老爹在想什么。政老爹是想上进,要他帮忙参赞事务,不要过河拆桥。但通政司右参议是个闲职!而且政老爹的水平也只适合闲职。 贾环道:“父亲,通政司于朝廷不可或缺,但本身却没有实权。父亲每日照例和工部坐衙时一样即可。该喝酒就喝酒。该清谈就清谈。而以我贾府的家世,估计也没人找父亲帮忙买卖消息。等过度一两年,有合适的职位,儿子自会给父亲谋划。” 贾政仕途的下一步是等今年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后,皇帝钦点,升任外省的学政。这是正四品的职位。他到时候帮贾政谋一个好点的省份即可。 贾环说的有点直接,意思是叫贾政该干嘛干嘛。别管事,别折腾。到点后,他会帮忙谋划。 贾政老脸有点挂不住,他这是给这个庶子鄙视了吧?忍不住怒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岂是尸位素餐之人?” 贾环心里无语。你不是谁是啊? 贾政不满的道:“你接下里这段时间有什么打算?跟着你的左副都御史的老师奔走?” 张安博顺利从风波中脱身,按理是要酬功的。他敢肯定贾环此次功劳不小。然而,天地君亲师。“亲”是排在“师”之前的。他很有点不满贾环不管他这个父亲,反倒是去给老师当幕僚的做派。 贾环道:“山长地位日渐稳固,并不需要我参谋。等监生案的手尾处理完,我打算在家里闭门读书。”心里补了一句,顺带着赚钱。 不过,他在小报上将光禄寺的袁少卿骂成狗,回头还要去找袁少卿办事,这风险有点高。他不知道袁少卿知不知道小报是他搞的。 贾政脸色稍微好看了点,无奈的挥手道:“你去吧。” … 雍治皇帝下了批示,五月十一日,军机处将批复后的奏章转给三法司。国子监监生案开始结案。顺带着首善书院关押在刑部的师-生也陆续结案。 当天下午,监生放出50人,首善书院的士子放出有30人。只惩处国子监为首6人,首善书院为首10人的消息,迅速的传递到京城各处。再通过邸报传向天下。 京城内城西,咸宜坊,郑国舅府中,郑国舅正在偏厅中和一名中年人说话。 中年人道:“国舅大人,如今监生马上就要放出来,那几个庄子、店铺就没法了。所以…”中年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郑国舅点点头,脸上狠戾的神情一闪而过。 … 一辆马车缓缓的停在荣国府北街。一名国字脸的英俊士子从马车上下来。 约盏茶的功夫后,贾环从望月居的后院出来,到前厅中招待来访的同年上官昶。 初夏的阳光落在庭院中,带着丝丝的酷热。 寒暄几句后,贾环微笑着道:“子旭,今日为何而来?” 上官昶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茶杯,道:“子玉这段时间并不参加大总裁的文会啊。所以不知道消息。我特意来通知子玉,方师过两天准备返回金陵。我们这些弟子要准备礼物送一送方师。今科状元许东崖也回来。文约和长文那里就由你通知。” 雍治十年,北直隶乡试解元是三十六岁的许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在雍治十一年二月的春闱大比中,连中会元、状元。行情迅速被看好。 方师就是天下文宗方望。录取贾环为举人的主考官。贾环和上官昶这些同年都是方望的门生。 贾环点点头,有点好奇的道:“方师本为南——京礼部尚书,此次没有想法任职礼部尚书?” 对于文坛大宗师而言,一生做官做到礼部尚书,算是抵达人生的最高点。 上官昶就笑,“子玉应该去方师府上问方师。以方师对子玉的看重,应该会有答案。”方师对贾环的看中,天下皆知。数次文会,都在推荐贾环的诗词。 贾环就笑着摇头,琢磨下,问道:“倒是要请教子旭,不知道送方师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上官昶笑道:“当然是子玉的精品诗词最好。哈哈。礼轻情意重。方师久在金陵,喜好字画。” 贾环懂了,笑起来。聊了一会,客气的送上官昶到门口。 约上午十点半许,阳光正烈。贾环心中对悬而不决,营救骆讲郎的事情,有了眉目。(未完待续。) ... 第两百四十张 救出 贾环的书信很快就抵达闻道书院,邀请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来京城,准备给大总裁送行。 同时,贾环和住在京城扬州会同馆的纪鸣联系上。纪鸣原是闻道书院的内舍生,雍治九年的水灾他亦有出力。不过,他中秀才后便如卫神童一样,离开了书院。同年与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一起中举,又重新恢复联系。 … 约中午时分,张府中,庞泽宿醉醒来,和何幕僚在厢房中喝茶、闲聊。 如今山长作为左副都御史的地位稳固下来。他们这些幕僚也轻松许多。 山长自雍治九年冬重新出仕,以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身份担任顺天巡抚,十年升右副都御史,十一年升左副都御史。 三年不到升两级,升官速度在国朝之中,还算不上飞快。但在三年一考的背景下,速度也是颇为可观。所以,地位稳固是关键。 何幕僚道:“士元,你觉得骆讲郎这回能出来吗?” 骆宏在书院里嘴巴很毒,为人极其傲气。所以在山长将书院交给叶鸿云负责后,愤而前往首善书院。但要说看着骆宏倒霉,他们这些书院的人还是有些伤感。 庞泽摇摇头,“难。他当日和韩谨一起站在队伍前头。能争取贬为边缘地区的小吏就算是不错的结果。” 从古至今,被贬为小吏的士子很多。比如:前明名气很大的唐伯虎,就是因为科举舞弊案,被贬为小吏,不过,唐伯虎是辞官不做。 提起韩谨,庞泽脸上有点鄙视,这小子做事不厚道!他可是很清楚:贾环、罗君子、张四水他们那日是救了韩谨的命的。向上走没有错,但是不能没底线吧? 何幕僚点点头。 … 中午时分,贾环招待乔如松、卫阳、张四水、柳逸尘一起吃过午饭。饭后返回后院。他打算出去一趟。 卫神童帮忙在族学里顶了一段时间,现在乔如松空闲下来,他也就要回家读书。 “子玉,你也要赶紧招聘一位塾师坐馆才是。这样功课有连续性。对你家族中的子弟也好。” 脑海中想着卫神童喝酒时说的话,贾环笑一笑。招募塾师的事情,他一直没有去做。书院的同学们都是少年、青年,昂扬向上,各有前程、目标。来代课都是给他面子,属于暂时的。 要找一个长期坐馆的塾师,他还得认真的去贴个告示才行。 回到里屋,如意正在做针线活,嘴里的小白牙咬着线头,见贾环进来,先是吸着鼻子闻一闻,随即欢快的笑起来,模样清秀、柔美,“三爷,你没喝酒哦。” 贾环轻轻的捏捏她白净的脸蛋,笑道:“都是我书院的同学,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下午还要办事呢。晴雯呢?” 如意娇柔的一笑,道:“晴雯姐姐去串门去了。” 贾环点点头,和如意说笑几句,让如意帮他把那副唐伯虎的山水画取出来。 正准备出门时,外头来通知,龙江先生的徐管家来访。贾环见了徐管家才知道是龙江先生请他去勾栏胡同吃酒。 本司胡同、勾栏胡同、演乐胡同都是教坊司的地界。龙江先生是京城里青楼行当的翘楚人物,出现在教坊司里很正常。但不同寻常的是,下午在教坊司喝酒是很有点诡异的。 不纯洁的人都明白:时间点不对。 贾环琢磨了下,将要去面见方宗师的事情先放一放,跟着徐管家一起到勾栏胡同名妓晓雪的楼馆中,和龙江先生见面。 傍晚时分,贾环一脸沉静的从勾栏胡同里出来,坐马车转向去方望的府上。 精雅小院屋中,四十出头的老帅哥龙江先生拥着娇小的美女晓雪喝酒。美人在怀里,但他仍旧是心思不属。 心中想着刚才和贾环的密谈。 “子玉,你若是肯帮忙,算我欠子玉一个大人情。” “我试试吧。能不能成我就不知道。” … 贾环作为方望的得意门生,抵达方府之后,径直入内。夜晚时分,依旧在门房中等候着主人召见的士子、文人都是有些好奇。至于,不满,当然是压在心中。 “这少年是谁?怎么可以直接入内。” “可能是方宗师的后辈子弟吧!唉,我都等了快3个时辰了。” “这算什么?我有一次去谢相家里,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拜访的机会。” “嘿,别瞎猜了。刚才那位就是天下闻名的神童,贾环。他是方宗师的门生。” “难怪。”一群人恍然。 贾环在方府管家的带领下,在一处偏厅里等了约半个时辰。他虽说是可以进方府。但是要见方望,还要就对方的时间。 半个时辰后,贾环给带到一处明厅中。厅外幕僚、仆人侍候着。贾环跟着管家进入厅内,就见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正在喝茶,容貌清瘦,衣着简素。 方望和蔼的笑着道:“子玉来了。坐。” 贾环行礼道:“见过老师。”坐下来,和方望闲聊几句,说明来意,“我听闻老师不日即将离开京城返回金陵。前日收罗到一副唐伯虎的山水画,特来送给老师品鉴。” 方望久居金陵,江南的人文荟萃之地,喜好字画,顿时来了兴致,“哦?画带来了吗?拿给老夫看看。” 贾环让人取来他作为礼物带来的画轴,铺开在明厅的桌子上。 方望立即上前鉴赏字画,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口中呢喃的称赞着,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畅快的笑道:“子玉有心了!” 贾环笑着谦虚了几句。见送礼到位,气氛合适,这才提出自己的真正来意,“这次国子监监生和首善书院的士子游——行请命,上谕是只处罚为首的士子。教授我诗经的骆先生如今身陷囹圄。弟子有心帮他谋个好一些的结局。 朝廷处罚士子,不外乎严肃纲纪,震慑宵小。若是能给这些年轻的士子一个改正的机会,不是更体现圣心仁厚?我想,他们应该愿意写一封认错书给君父。” 贾环说话有点绕。主要是要把理由、说服皇帝的方法说清楚。方望在离开京城时,以他的“江湖地位”,肯定有资格面见皇帝辞别。贾环希望方老师能帮忙说句话。 方望是文坛大宗师,贾环说话再绕,他也是听得懂的。想了想,笑道:“子玉果然是尊师重道的人。我会帮你在圣上面前提一提,但是结果如何就要看圣断。” 尊敬师长的学生,他自然很喜欢。那位骆先生只教授了贾环诗经,如今落难。贾环都会帮忙,而他是贾环的座师,这层关系可是更牢固的。 贾环忙起身谢道:“谢老师。” 方望笑着摆摆手,“于我并无大碍。我即将离开京城。政局风云与我无关。”又提醒道:“若是写了认错书,在士林名声就不大好听。预计仕途艰难。” 今上御极十一年,时年41岁。年富力强,正当盛年。这些人,在雍治朝肯定是升不了官的。甚至科举之路也格外艰难。不要以为乡试糊名,主考官就没法黜落某士子的卷子。 贾环叹口气,道:“比客死他乡要好。” 方望微微点头。 … 五月十三日,文坛宗师方望在西苑陛辞。稍后就有消息流传出来,圣上为体现宽待士子之心,允许待罪的16人上书认错,以此来减轻罪行。 五月十四日上午,军机处的4位大学士、16名军机章京就看到了六封认错书。 文华殿大学士,资历第三的刘飞白翻了翻,看看名单,笑着摇摇头,“枉费了方凤九在圣上面前的一番苦心啊。” 建极殿大学士,资历第二的何朔平静喝着茶。他是很看不起这六封写了认错书的士子。士可杀,不可辱! 武英殿大学士,资历第四的韩润笑一笑,看向领班军机大臣,中极殿大学士谢旋,“谢相以为呢?” 谢旋淡淡的道:“圣上仁厚,肯认错的士子罪减三等。其余,交由有司查处。” 当朝首揆谢旋一锤定音。军机章京们立即忙碌起来,书写处理方案。至下午时分,认错的士子的处罚出来:杖八十,无罪释放。 而剩下的十人,或剥夺功名,流放三千里;或被贬为边远地区的小吏,终身不得回中原。 … 浅淡的夕阳中,刑部堂前,被杖责了八十的骆宏、刘国山两人当场释放。刘国山的家人、老仆早就得了信,派了马车来迎接。 而另一边的骆宏情况要凄凉的多,就一辆马车,一名老仆来接。 刘国山让两名小厮抬着骆宏,在滑竿上对骆宏拱手,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神情:“骆先生,后会有期。” 骆宏点点头,有点沉默的坐进前来接他的马车中。马车径直到了大时雍坊的张府。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纪鸣、卫阳、许英朗、张四水、柳逸尘都等在客厅中。 骆宏被打的趴下只是表象。贾环早就请左师爷带着银子疏通了关系。 抵达山长的府邸,骆宏心中就明白过来,走进来后,一脸的愧色。他有一点没脸见人。因为他对山长将书院交给叶鸿云不满,愤然出走,到首善书院。 山长张安博坐在正中的位置,宽厚的道:“出来就好。你先跟着伯苗去洗漱一番。我们为你接风洗尘。” 骆宏低下头,突然的有点想哭,“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这段时间在刑部的监狱中吃了很多苦。能重新被山长接纳,令他心中感激。 看着骆讲郎的背影,庞泽心里有点感慨。骆讲郎这傲气的性子怕是会改一改了。毒舌改不改的了就不知道了。 想着,佩服的看向贾环。贾环正在和大师兄公孙亮说话。大师兄、罗君子、许英朗三人是前些天到的,一起送走座师,文坛大宗师方望。 他前两天还和何幕僚说,营救骆讲郎这件事非常困难,倒没想到贾环走方望的路线,结合一套说辞,将皇帝说动。今上夺位登基,待臣下极其的严苛,但却喜欢展示仁厚。 贾环现在在官场权谋上越发的成熟了!(未完待续。) ... 第两百四十一章 平地波澜 洗浴过后,在监牢里弄的模样邋遢的骆宏回到厅中。此时,他换了一身淡蓝色的儒衫,头带唐巾,气色变得好很多。 骆宏向山长张安博、何幕僚、贾环、公孙亮等人作揖行礼致意,“让诸位君子为我奔走,宏敏感五内。” “先生无须如此!”贾环、庞泽等人都是回礼。 张安博笑着点点头,“出来就好。”然后,吩咐开宴。张承剑到厨房里去通知。早就准备好的厨房立即上菜。此时,晚霞漫天,淡淡的暮色在天地间漂浮。 厅中点起蜡烛。闻道书院的众人在此小聚,聊着别来的情况,气氛热闹。 一身白衫,人物出众的公孙亮正在劝贾环到书院里精心读书,“贾师弟,你留在京城里琐事繁多,还是回书院读书比较合适。几年的时间,瞬间即过。” 公孙亮喜欢读书的氛围,享受在书海、知识中遨游的乐趣。 贾环苦笑一声,道:“大师兄,我的琐事还没处理完。”大师兄是一番好意。但他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暂时不能离开贾府。 贾环现在在贾府内已经将他身为举人的权力最大化,地位升无可升。他原本是打算接下来,开启他的商业计划,开始赚钱。 赚钱的目的:首先,拥有大量的资本、银子,可以提升自己的实力。金钱的魔力、作用,相信所有人都懂。 其次,享受生活。贾府的生活固然很优裕,但,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物资极大丰富的人来说,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贾环并不打算苦着自己。 只是,山长这里出现状况。他暂时中止了商业计划,过来帮忙。山长是他立身的根基之一。要是山长丢官,相信王子腾和王夫人不会对他这么客气。 现在山长已经顺利脱身,地位稳固,他可以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第一,把贾琏负责的蜂窝煤卖到皇宫里去。 这件事,他原本是打算小试牛刀,练练手,赚点小钱,团结下贾琏。不过,龙江先生说欠他一个人情。他现在对商业计划第一步已经有预案。 只是,答应了贾琏的事情,还是要先处理完。 第二,在潜心读书前,他得想办法把他和宝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两三年的时间变数太大。可别忘了,贾元春今年秋冬时节就要封妃。宝玉的竞争力还是很大。 当然,决定要娶宝姐姐的话,他要薛蟠那呆霸王好好敲打敲打。不能让他以后“坑妹夫”。香菱的悲剧,他是打算伸手帮一把。不过,因为王子腾告诫过他,他现在还没有找到机会敲打薛蟠。 第三,去江南经营后路:办理假身份,购买田地、置办产业等。 今年已经是雍治十一年,距离贾府倾颓的时间不远。预计只剩下五六年的时间。他虽然决定留在贾府,试图改变这一轨迹,但后路一定要留。未胜先虑败。以防万一。 贾环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起身给骆讲郎敬酒,道:“不知道骆先生近期有何打算?” 今天的酒宴,摆了三张八仙桌。骆宏坐在主桌上,和贾环不在一个桌子上,见贾环过来敬酒,感慨的叹口气,心灰意冷的道:“我意欲返乡闲住。” 骆宏本身就是经常宛平县人。他是县学里的禀生,经历这一遭,预估这个禀生的资格会没了。 “返乡闲住”这四个字多少有些令人心酸。 贾环邀请道:“我家里族学子弟欠缺良师坐馆,不知道骆先生是否有意?现在是友若帮我负责。” 骆宏犹豫着。现在闻道书院,他是没脸回去了。而去县学读书毫无用处。现在学校的水平很低。有关系、门路的士子基本不去县学读书。而作为秀才需要谋生。“穷秀才”可不是说说。 张安博笑着说道:“世元何不答应下来?” 看着贾环,他心里对贾环能将骆宏救出来也觉得不可思议。看来,他决定将贾环当做他官场资源的继承者,是对的选择。 骆宏点点头,“谢子玉美意。” 贾环笑道:“是我要谢先生帮我这个忙。” 他救骆先生,原因是骆先生教授过他诗经。倒没想到,塾师的事情就此解决。以骆先生的水平,教授贾家子弟毫无问题。 一时间,气氛融洽。 隔壁桌上的左师爷和田师爷两人笑着喝酒。左师爷道:“子玉竟然能把骆世元救出来,这是有九卿之才。田兄觉得呢?” 九卿的说法,商朝就有,历朝历代不断的变迁。国朝的九卿是指: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使,大理寺寺卿、通政司通政使。 田师爷四十多岁,笑叹道:“是不是九卿,要看子玉未来的会试成绩。不过,想起在遵化时,他对官场的懵懂,这进步可真快啊!” 左师爷亦是笑着点头。确实。东翁这次深陷风波之中,贾子玉在官场权谋、手段上进步很快。 在一开始,定下以舆论反击倒逼朝廷、皇帝的策略时,还需要他们提醒细节,才能执行。而救出骆宏,完全是他独立运作。 贾环敬酒后回到座位上,与同学一起喝酒。 卫阳禁不住笑起来,“子玉倒是一箭双雕啊。”他前些天还提醒贾环要赶紧解决塾师的问题。倒没想到落到骆讲郎身上。 乔如松也笑起来,“有骆先生坐馆,我过两天和文约、长文一起返回书院。” 贾环致谢。他并不知道左、田两位官场老幕僚对他的看法。其实,核心还是他对人性、人心的了解、把握。 他在山长回来参与武英殿的质问时,初窥官场的门径。当时,还跃跃欲试想要验证一番。 经历这次风波,确实感觉官场权谋“技能熟练度”大涨。 … 刑部在五月十五日将骆宏、刘国山打板子后释放。其余的师-生亦全部释放完毕。 而国子监中的韩谨、徐秀才等四人亦是被打板子后释放。不过监生释放的速度就稍微慢了一些。经过这么些天,还有10多人在国子监中被审查。 三法司的人都已经撤离。审查的是国子监的刘监丞和狱卒。 京城内城东的龙江先生府邸中,龙江先生招待着韩谨宴饮。案几上美酒佳肴,厅中歌舞曲乐。 龙江先生四十出头,容貌俊朗,衣衫华丽,举杯和韩秀才喝了一杯,语重心长的道:“子桓现在知道朝政大事非小儿游戏了吧?” 韩谨一张国字脸,二十六七岁,脸上的神情抑郁。美酒入喉,心中苦涩。点了点头。 愿赌服输。 东林党这次几乎是全部覆灭。要东山再起,不知道何年何月。而他个人的前途自是也没了。会试不中。再等三年,难道能中? 龙江先生叹了口气,道:“子桓接下来什么打算?” 韩谨苦笑一声,“我想离京反乡。”国子监随后肯定会将他除名。 看着韩子桓锐气已失的模样,龙江先生摇摇头,道:“也好。回乡住几年。此次营救你的事情,贾子玉出力甚多,你离京之前,可以去拜谢他。” 韩谨迟疑了一下,道:“谢前辈美意。算了吧。” 龙江先生长叹口气。他对韩谨的作为很清楚。但这其中并没有那么黑暗。 韩谨是有忠于东林的意图,但并没有害贾环的意愿。只是,处理事情的手法太耿直。要是稍微柔和一些,比如事后通知一声,也不至于有闹成这样。 还是韩谨的性格问题。 … 夏季的深夜里,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噼里啪啦的雨滴落在地面上。“轰轰”的滚雷在空中炸开。威势惊人。 国子监绳愆厅中,灯光摇曳,晦涩不明。 监牢中的十几名监生分别关押在两个牢舍中。一间中是死撑着,不向朝廷写认错书的三名领头的监生。一边是十名犯事的监生。有人小声说着话。 “刘监丞,这天杀的,还关着劳资。肯定是惦记着我家里那间店铺。” “姓王的,你们说的挺好的!现在韩秀才都认怂,求饶出去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哼,不就是剥夺功名,流放三千里吗?我认!”王姓监生长的有点黑,身量中等,傲然的站起来回答隔壁监舍里的问题。突然间,人往后倒在地上,嘴里吐着白沫。 同监舍的两名监生忙过去查看,一探呼吸,心都凉半分,“快来人,王翰学死了。” 隔壁监舍里的监生们亦是骚动起来。拼命的敲着铁制的牢门。但无人回应。这时,正在王翰学尸体边哭泣的一名监生,突然倒下。 恐惧,带着死神的阴影呼啸着而来。在雷雨夜中尤其的阴森。监生们在深夜里的呼喊、哭泣、求救都是徒劳。无人回应。 直到第二天上午,国子监监生中毒身死7人的消息才传去。其中,朝廷本来准备重罚的三名监生全部身死,另有四名监生死于非命。 涉及到之前游——行的监生,国子监不敢隐瞒,迅速上报。随即,消息传遍整个朝廷、京城。 … 昨夜雷雨夜,贾环一觉睡到自然醒,中午和公孙亮、罗君子、乔如松、庞泽等人一起在西市楼吃过午饭,午后时分在望月居的外书房里闲谈、说话。聊着书院、聊着咸亨商行。 骆讲郎先要回乡一趟,过两天才来贾家的族学坐馆。 贾环正准备留朋友们一起吃晚饭时,左师爷急匆匆的赶过来,“子玉,出事了。国子监死了7名监生。” 罗君子微微皱眉。 公孙亮不明所以,道:“这怎么回事?”国子监出事,和书院众人有什么关系? 左师爷顿足,解释道:“监生案的处罚虽然定下来,但是朝廷结案的手续还没有走完,这件事还是东翁在负责。”至少,是一个失察的罪名。而今上对东翁不满啊。这时候出事,不是送把柄么? 贾环脸色难看。他很想骂娘。(未完待续。) :访问网站 ... 第两百四十二章 局势恶化 夏季之时,约下午五点许的阳光,依旧炙热。荣国府北街,几辆马车匆匆的离开。 这是贾环调集的贾府里的几辆马车,临时征用。他们立即前往山长的家中,等待最新消息。以贾环此时在贾府的地位,要贾府准备几辆马车,并没有难度。 马车车轴转动的轱辘轱辘声传来。贾环头疼的坐在马车中,揉着眉心,压着心底的情绪。 公孙亮轻轻的拍了拍贾环的肩膀,但没说什么。毫无疑问,鉴于贾环在营救骆讲郎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而这给贾环很大的压力。 这一次,恐怕会有点麻烦。左师爷刚才已经解释过。幕后主使是谁,目的是什么,这都一无所知。恩师负有连带责任。但这并不是最致命的,就怕上面有想法。 怎么样才能化解皇帝的敌意呢? 贾环勉强的点点头,随即,又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 他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就连着出事。真是让他想骂娘的冲动。这一次很麻烦。显然,国子监监生的死,背后有推手。未必是冲着山长去的。 但就怕皇帝推波助澜啊!特别是山长刚刚抗命行事,借大势让皇帝收回成命。 东林党游行闹事。22名举》v长》v风》v文》人被礼部发文革除功名。国子监监生下狱152人,东林党首善书院被查封师生计121人全部下狱。皇帝的冷酷可见一般。 贾环现在不是要查案,追究幕后的凶手,而是要思考怎么帮山长过皇帝这一关。 淡淡的夜色中,马车抵达大时雍坊张府。 … 国子监监生被毒杀的案件,很快就由五城兵马司接管,负责查案。为首的是北城兵马指挥司指挥(正六品),景田侯之孙裘良。他是勋贵出身,和贾府有些交往。 锦衣卫亦派了一位百户带着几名小校到国子监中探查。 随即,有御史上书,弹劾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安博渎职。第二天处罚结果就下来:停职待勘。意思是,先停职,等待调查。局面变得十分的被动。 五月二十日下午,贾环到北城兵马指挥司拜访裘良后,回到大时雍坊张府。 马车缓缓的停下。刚热闹了没几天的左副都御史的家门口又变得冷清。门前的古树,在烈日下,气息奄奄。鸣叫的知了倍添夏日的午后的烦躁。 贾环进入到厅中。张承剑、罗向阳两人忙问道:“子玉,情况如何?”其他人都外出打听消息。庞泽、何幕僚等人是代表山长外出。大师兄则是去龙江先生府上。 贾环沉默的摇摇头,“案子查出来了。是一名狱卒对监生下了毒。具体动机不明。宗卷已经报上去。预计刑部会判狱卒死刑。案子就到此为止。” 罗向阳长叹口气,“唉…”他知道贾环这话是什么意思。案子结案后,就是确定山长是渎职。这…,谁知道上面会出什么招呢?皇帝不喜山长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会有人邀功的。 张承剑身材圆胖,这几天下来,他人都瘦了一圈。四十多岁的人,垂头丧气的倚在木椅上,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父亲的结局,怕是不会很好吧? 抄家、流放,这两个词以及相关的处罚在张承剑脑海里交替出现,差点让他想哭。 贾环没有去说张承剑。他作为谋主,现在承受着极大的压力。现在也是靠意志力强撑。现在还需要消息、情报,来勾勒目前的局势,这样能有针对性的制定方案。 “长文,山长呢?” 罗向阳轻叹口气,“山长在书房里看书。” 贾环点点头,并没有去打扰山长。 … 贾政担任通政司右参议以来,日子过的非常清闲。和他在工部里当员外郎没什么区别。不同之处,大约在于他的办公地点、同僚换了一批人。 确实如同他那个庶子所说:父亲每日照例和工部坐衙时一样即可。该喝酒就喝酒。该清谈就清谈。 不过近日来,朝中出了大事。左副都御史张安博停职待勘。朝野关注、议论。 贾政忍了两天,终究是没忍住。五月二十日散衙,晚上回贾府后将贾环叫到小书房梦坡斋中,问道:“张伯玉如今停职待勘,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糊涂归糊涂,但是知道张伯玉是贾环的后台、靠山、底牌。 贾环嘴角抽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政老爹叫他来问山长的事情,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情猜贾政的想法,平静的说了一个字:“等。” 贾政摇摇头。他不看好张安博可以脱罪,这一次恐怕不只是罢官,很有可能会被圣上降罪。他中午吃饭时和傅试谈过。“就我得到的消息,张伯玉此次凶多吉少。” 贾环沉默不语。他岂能不知道吗?但是,事情找上你,你有什么办法?只能和它干! 贾政一看贾环倔强的态度,赖的再和他废话,道:“你去吧。”他不看好张伯玉的结果。 贾环也懒得和贾政废话,行了一礼,径直告退。政老爹完全是在打击他的士气,且不提供任何帮助。这有点看笑话的意思吧?大约和他那天鄙视政老爹的当官水准有关。 山长从坐稳左副都御史的局面,瞬间变成等待朝廷调查的有罪之身。确实糟点满满。 贾环心里倒不见的对政老爹有多么恼火。但是,盘恒在心里的阴影有所增大。政老爹的否定态度,其实在侧面上提供了一个信息:现在的局势很危险。 … 贾环一路想着,回到望月居,刚回来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前院有人来访。 贾环向来是一身直裰,读书人的装扮,也不换衣服,当即到前院,来的是大师兄公孙亮。 大师兄脸上有点神光,到贾环的外书房落座之后,迫不及待的道:“贾师弟,这么些天总算有个好消息。大理寺右少卿梁锡晚上派人给山长送了口信。 除了要被朝廷严惩的3名监生外,其余4名监生,家中分别在京城中有店铺,或者是在城外有土地,他们之间都有一个共同点,和郑国舅府上的管家发生过冲突。” 贾环安静的坐着。脑子中消化着这个消息。 大师兄轻舒口气,道:“这算是好信息吧?总算知道背后是谁在捣鬼。郑府巧取豪夺,竟然草菅人命,简直是丧心病狂。” 贾环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大师兄,事实上恰恰相反,这是个坏的不能在怀的消息。” 公孙亮脸上轻松的笑容还没有露出来,就缩回去。 贾环摇摇头,没说话。 如果做最坏的估算,郑国舅很有可能就是揣测上意,从而以毒杀监生的方式来陷害山长。那么,接下来肯定还有一套组合拳。主动陷害和被动陷害,完全是两回事。 虽然可以猜测毒杀监生幕后的主使是郑国舅,但,外戚的入局,让局势再一次恶化。(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三章 与天斗,其乐无穷(一) 夜中。刑部天牢中昏暗无光。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穿着整齐的衣衫躺在牢房中的床榻上,虚弱的闭着眼睛。 可以看得出来,老者虽然关在监牢中,但居住条件还是不错。这片天牢区域中其他七间牢房中空着,只有老者一人。 一名小吏从牢外提着一盏油灯进来,在牢房门口轻轻的唤了一声,“李大人…” 已经被下狱多日的李高澹缓缓的坐起来,闭着眼睛倚在墙壁上,“什么事?”他这些天都是依靠这名小吏来知道外界的消息。 小吏不以为意,干笑了一声,轻声道:“几天前,国子监监生被毒杀了7人。其中有三名是东林党的监生。朝廷将负责审查监生案的张中丞停职待勘。” 中丞是左、右副都御史的别称。因为,副都御史相当于是前代御史台的副长官御史中丞,故有此称。 张中丞就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安博。 李高澹不答,眼皮子动了下。宦海多年,几条人命的案子见多了。张安博被停职待勘,里面估计有些名堂。 小吏再笑一声,劝道:“此事对李大人而言是好事。李大人何不上书言张中丞之过?圣心大悦后,说不定会给李大人减免罪行。总好过全家流放。” 李高澹睁开眼睛,轻轻的哂笑一声。他居庙堂之高时,何曾听过这种赤-裸-裸的挑拨言语?小吏就是小吏,说话太直白,水平不行。听的他心里很不舒服。 … 五月二十一日,朝廷内外瞩目的左副都御史张安博被停职待勘一案出现新的变化。 身处在天牢中的大学士李高澹上书弹劾张安博对圣上心怀怨怼,工作消极怠慢,致使圣上的仁德还没有实行,则监生已经毙命7人。 朝堂之中,多半人都认为这是李大学士对张安博没有保护好东林党的监生心生不满。 毕竟,对圣上心怀不满这种事可以猜测,可以在面圣的时候私下告状,但公开上书就没什么威力,没什么意思。公开上书骂皇帝的人都有,难道还在乎心里想? 但这份看似发泄的的奏章,在朝堂之中,仿佛是吹响某种进攻的号角一般。 二十一日,李大学士上书后,科道言官闻风而动,纷纷上书弹劾张安博。罪名五花八门。巨大的浪潮汹涌而来。即便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都觉得张中丞要撑不住了。 形势急转直下。 二十二日,有御史上书为张安博辩护。三法司的人都撤离国子监,看护不严,首先要追究责任的是国子监刘监丞等人的责任。 稍后,大理寺右少卿梁锡、工部左侍郎胡侍郎、翰林院编修魏翰林、礼部方主事等盟友纷纷上书辩护。 通政司这个“发帖”所在地,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二十三日,常朝之上,大臣们又是一通口水仗。很明显,从最初某些人的谄媚上意,到现在,局势已经演变成对左副都御史这个位置的觊觎。 二十四日朝廷沐休。二十六日,在承天门常朝之后,武英殿议事。圣心独断,将左副都御史张安博下狱,由军机章京、九省统制王子腾与右都御史齐驰专办此案,并彻查张安博的问题。 局势越来越糟糕了。 同时,关于李大学士的处理结果由军机处公布:交钱赎罪,赐归乡里。朝廷允许李高澹交纳1万两白银给国库抵赎罪行。以致仕官员的身份回乡居住。 很多明眼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酬功。 不过,明面上的奏章,有不少大臣上书,言圣人宽待大学士,保留朝廷体面。 一场迟到的夏雨在下午两三点许终于落下来,淅淅沥沥,浸润着路面,屋檐。大有“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趣。雨前阴云密布的天空变得微亮。 荣国府,望月居前院的偏厅中,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几人聚在一起,气氛沉默而平静,大家偶尔交谈几句。雨声从庭院外传来。滴!滴!滴! 贾环坐在左首的椅子上,神情沉静,右手食指轻轻的敲着半人高熟褐色桌几的桌面。 咚!咚!轻轻的敲击声中,带着急促,等待,又极富有韵律感。 这表明着他此时内心之中,无比的清醒,冷静而睿智,如同正在躲在草丛猎食的猎豹,分分秒秒都在判断着时机,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刻。 庞泽、张四水、柳逸尘三人带着小雨,从外面进来。贾环几人都站起来,“情况如何?” 朝廷奏章的交锋,他们是使不上力的。但,这段时间,他们并非束手待毙。让庞泽带着张四水、柳逸尘去了一趟遵化。 庞泽用力的点下头,“证据确凿。” “好!”公孙亮用力的挥了下拳头,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贾环脸色露出坚毅的神色,对几位同学拱手一礼,目光一一对视,沉稳的点点头,“我这就出去!大家等我的消息。” 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张四水、柳逸尘都是郑重的作揖回礼。没有人说话。沉默中带着托付。 雍治九年水灾里淬炼出来的同学们,书生的领袖们,即便对面的对手是皇帝,但没有人会认为应该“投降”。 要记得那妙峰山下拿延绵的苍山,要记得那大雨滂沱之后,如血的残阳。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要记得他们最终胜利时,那半阙沁园春-恰同学少年时,吟诵出来的慷慨、豪迈、意气飞扬。 山长不仅仅是书院的旗帜,更是大家的老师、长者。谁又没有受过山长的提携、照顾?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 盛夏的夜色如水。本司胡同热闹非凡。绣阁朱楼中,美人们品竹弹丝,红袖邀欢。 胡同东段,精美的绣楼之中,名妓成琪儿陪着喝茶。她身穿菱白色长裙,盘着发髻,带着孔雀形状的金簪,容貌精美。领口雪白的肌肤在烛光之下,光泽如玉。 贾琏身处在绣楼之中,看着这个杏眼桃腮,胸圆腰细,身姿丰盈的大美女,神情还有些恍惚。 成琪儿这种京城一流的名妓,基本不会理会他这种世家公子。他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然而,贾环今天带着他到这里,报个名字就进来了。成琪儿的妈妈连多少银子都没谈。说是“长驱直入”一点都不夸张。 贾环表情平静的喝着茶。他不是来逛青楼的。成琪儿是光禄寺少卿袁壕的相好。他找袁壕有事。只是通过成琪儿来搭线。 早几天前,他就让贾琏拿着他的名帖过来把时间约定、谈妥。理由,当然是约见袁少卿谈将蜂窝煤卖到皇宫中的事情。光禄寺管这个。 成琪儿应付了贾琏几句,坐到贾环身边,给贾环倒茶,娇柔的笑道:“奴家薄柳之姿,愿自荐枕席侍奉公子,不知道公子可愿意赠我一首好词?” 贾环只有十一岁,但诗名远扬。并不妨碍名妓们以成年人的地位来对待他。京城第一名妓苏诗诗都称呼贾环为:贾先生。他在名妓中的待遇很高。 香气扑鼻。贾环回过神,心中清明,微微笑道:“我有事情求袁少卿。就怕诗词传唱之后,袁少卿心中不悦。” 这话口气有点大。但贾环的美人词在京城中流传甚广。天下文宗方望极为赞赏,几次在文会中点评,为贾环扬名。贾环这么说毫无问题。 成琪儿掩嘴娇笑,笑的花枝乱颤。便和贾环说着话,不再提自荐枕席的话。 时间缓缓的流逝,约晚上八点许,换了一身便服的袁壕带着长随前来,看到贾环,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前段时间被出自何大学士、张安博手下的小报骂的很惨。 成琪儿命丫鬟上了酒菜。 袁壕不客气的问贾环,“贾子玉你今天来见我,是以张中丞的幕僚身份,还是以贾家子弟的身份?” 贾家百年世族,他作为皇帝面前的红人,当然毫不畏惧,但也没兴趣招惹。金陵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王子腾就在军机处办事。文官与勋贵是两个不同的圈子。 贾环目光平静,沉声道:“两者都是。” 袁壕呵呵冷笑一声,“那前些日子京城中各学校、书院、青楼中流传的小报,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交代?” 贾环道:“小报是我同学庞士元与何相府上的几名幕僚合办的。”来之前,他自然已经想好应对的策略。 袁壕看了贾环一眼,神情不悦的喝着酒。张伯玉落难了,但何大学士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 贾环拱拱手,“在下先与袁少卿谈私事,再谈公事。我贾家制作的蜂窝煤在京城中畅销。意欲供应宫中,想请袁少卿行个方便。每年都是这个数。” 贾环从衣袖里取出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推到袁壕面前。 旁听的成琪儿呼吸立即就急促起来。这叠银票不出意外约有5千两。足够把她赎两遍了。而且还是每年啊!真是大手笔! 坐在一旁的贾琏都有些傻了眼。蜂窝煤一年的利润就8千两。环兄弟给出每年5千两的价格,这实在太高了啊。贾琏吞了口唾沫,终究是克制着没有说话。 袁壕脸上不悦的神情缓缓的消失,饶有兴趣的看了贾环一眼,和贾环喝了一杯酒,“那么公事呢?”说着话,银票自是给袁壕熟练的收起来。 喝下一杯酒,贾环稚嫩的脸庞上有些酒意,再从衣袖里拿出一叠银票,推到袁壕面前。脸色淡定,道:“其一,小报的事情,大家立场不同。得罪之处,请袁少卿见谅。其二,我想要找袁少卿打听一则消息。此次郑国舅毒杀监生,以至于牵涉到我的老师,是今上授意,还是郑国舅自作主张?” 这是他今天要见袁壕的目的。是皇帝授意的,还是郑国舅自作主张,这两者有着极大的区别。(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四章 与天斗,其乐无穷(二) 看着酒桌上的银票,成琪儿脸色有些潮红,心情激荡。还是五千两。十一岁的少年,面不改色的在一杯酒的时间内丢出一万两。这…魄力!再看贾环的眼神就变得极其的炙热。 贾琏则是有点蒙圈。贾环有钱他知道。但是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丢出一万两,实在是太让他震撼。难道拿出来的不是银票,而是废纸吗?这怕是把大半个身家都要丢出来了啊! 袁壕看了贾环一眼,笑了笑,看看成琪儿、贾琏。两人识趣的退下去。事涉宫闱,他们不方便听。 等两人离开客厅后,袁壕这才缓缓的开口道:“此事是郑国舅自作主张。” 袁壕是雍治皇帝的心腹,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搞错。贾环心里松了口气。 如果是皇帝授意郑国舅毒杀监生,则说明皇帝已经下定决心,早有预谋。以皇帝拿掉南书房两位大学士的政治手段,贾环可以回家洗洗睡了。 而如果是郑国舅自作主张,那说明皇帝只是顺势而为,只要改变大势,就有可能改变皇帝的决定。 贾环判断也是后一种。 种种信息表明,雍治皇帝固然有各种缺点,但算得上明君的范畴。不大可能以这种儿戏的办法,破坏朝廷法度的方式,来处置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 但事涉山长的身家性命,贾环一定要一个准确的答案。现在他得到了。 … 贾环和光禄寺少卿袁壕密谈了约半个时辰,然后带着贾琏一起离开绣楼,坐马车出本司胡同,往城西而去。 繁华的夜市喧闹传到精美的马车之中,灯光若隐若现的透过来。 贾琏再也忍不住,问道:“环兄弟,按理我是不该说的,可蜂窝煤一年的利润只有8千两,分5千两给袁少卿,我们哪还有利可图?”贾琏不敢质问贾环,但语气中的抱怨,还是显露出来。 贾环正陷入在自己的沉思中,给贾琏打断,微微皱眉,道:“宫中的煤炭采购,一年预计有多少银子?” 见贾环不悦,贾琏收敛了情绪,讪笑道:“不好估算。预计总有一万两的采购额度。” 宫中用的都是红罗炭。这种炭没有味道、没有烟。很受贵人们欢迎。而蜂窝煤就差得远。预估只有宫女、太监们会用。还有就是日常时用。 贾环摇摇头,指点道:“贾家的蜂窝煤供奉宫中,可以说是御用之物、贡品,以此为宣传重点,铺开北直隶周围的市场。琏二哥接下来可以运作此事。” 把贾府出品的标签,改为皇宫贡品,在品牌美誉度上,会有极大的提升。装逼这种事,古往今来,基本如一。抢占北直隶蜂窝煤市场毫无问题。 贾琏微怔,随即佩服的看着贾环。贾环明显是随口一说,但却是个好点子。若是能拿下北直隶的蜂窝煤市场,那银子岂不是大把的? 贾琏心里激动了好一会,这才想起今天的事。他虽然挂得是个同知的虚职,但在勋贵圈中有朋友。最近左副都御史张安博下狱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小心翼翼的道:“环兄弟,你拿五千两银子就为了买一个消息。” 贾环看了贾琏一眼,直白的道:“你不懂。”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尊师重道、知恩图报是一个人做人、处事的基本原则。道义所在,利益当然要舍弃。五千两银子买一个确切的消息,他认为值。 贾环说贾琏不懂,是因为贾琏在大事上靠不住。最典型的就是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托孤。若是君子,林黛玉的家产是不能吞的。若是贾琏知道现在的对手是皇帝,估计要萎了。 贾琏一阵无语。 贾环拍拍贾琏的肩膀,探身吩咐赶车的胡小四,“去小时雍坊舅老爷府上。” 他要去见王子腾。既然不是皇帝授意郑国舅,那么,他今晚的行程还没有结束。 … 贾环到了王府,径直入内。胡小四则是赶车先送贾琏回贾府。 贾环作为王子腾看中的四大家族的后辈子弟,到王府之中,自是不会在门房处给卡住。但王子腾不在府中,贾环也只能等。 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过来露了一面,他约三十出头,身量中等,圆脸微胖,蓄着短须,道:“父亲今日在谢相府上,子玉且坐一坐。” 王承嗣知道贾环的靠山将倒,日后还等靠他父亲,因而语气轻慢,陪着贾环说了两句话,就借口有事,离开了贾环等候的小厅。 贾环压着心里的情绪,他现在的第一要务是要说服王子腾帮忙。山长的案子,是由王子腾和朝廷名臣,右都御史齐驰在审。 王子腾此时在朝廷的首揆谢旋府上,谈的是什么可想而知。据说,谢大学士与山长的好友何大学士关系不和睦。一个是首相,一个次相,有矛盾是极其正常的事情。更别说政治理念不合。 在小厅之中,贾环安静的坐着,推敲着他的计划,听着夜色中厅外的小雨。 他想起雍治九年书院的同学一百多人,在书院的明伦堂中笑谈时,他说起主席的那句名言: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语出《******选集》。 他此时,这个天,指的是天子,君临天下、御极十一年的雍治皇帝,依靠政变登基、政治能力超强的皇帝。 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 雨夜之中,王子腾从谢大学士府上回家,得知贾环等在府中,让大儿子王承嗣将贾环叫到内书房中。 书房雅静清幽,植有盆景,罗列着字画。 王子腾五十多岁,华发几许,气度威严,倚在软榻之上,一名身姿修长曼妙,双十年华的美妾正服侍王子腾敷脸。 等美妾上了醒酒汤退下后,王子腾道:“今日在谢相府上饮了些酒。子玉来见我有何事?” 王子腾的暗示相当明显。若是要谈张安博的事情,就不用谈了。那个左副都御史的位置,很多人惦记着。 贾环心里叹口气,道:“我特为大姐姐在宫中之事而来。”贾环口中的大姐姐,就是贾元春。此时她已经在宫中为女史。 王子腾微微有些诧异,随即笑一笑,贾环那点心思哪能瞒得过他,估计是类似于战国策士的说法。他姑且听之。 贾环表情变得郑重,语气平稳的道:“毒杀国子监监生的人是郑国舅。” 王子腾似笑非笑的喝了口醒酒汤,不为所动的道:“我知道。” 贾环接着道:“郑贵妃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弟弟叫郑国舅。” 王子腾脸上的笑容淡去,变得认真起来,坐直身体,看着贾环,沉声道:“区区几个监生的性命,还动不了郑国舅。” 国朝虽然外戚惯例是不封侯,只有虚官。但是宫中和外朝,要说没有关联那是不可能的。郑贵妃在外朝的支撑点,就是她弟弟。若是能除掉郑国舅,自是有可能改变宫中的形势。 当然,还要运作一下。郑贵妃还有皇帝的宠爱。但她最致命的地方是她还没有儿子。 宫中妃嫔的位置,不能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但圣上的精力是有限的,身边空出一个位置,自是可以填一个进去。他的外甥女未必没有机会。 贾环看着王子腾的眼睛,平静的道:“我手里有郑国舅的把柄。” 王子腾打量着贾环,随即失笑起来,“呵呵…,子玉,你为张伯玉真是谋划到极致啊。我听说你和他并无师生之名。这是为什么?” 贾环的潜台词当然是要他放水。他确实被贾环说服了。当然,还有一个细节要处理。打击张伯玉,是秉承上意,他无意失去圣上的信任。这还需要处理一下。 贾环目光坦然,答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王子腾微愣,轻轻的点头。 这句诗是唐朝诗人李贺的名篇,《雁门太守行》。燕昭王筑黄金台,招纳天下贤才。“玉龙”是宝剑的代称。为了报答君王在黄金台上的礼遇、重用,愿提宝剑为君王效死。 贾环的意思是,为了报答张安博对他的知遇之恩、鼎力支持,他愿意为张安博出力谋划、四处奔走,哪怕是皇帝对张安博出手。 “子玉,有古人之风啊!”王子腾心中都微微有些嫉妒张安博了。他手下可没有这样的贤才。 王子腾和贾环当晚密谈了很久。 … 五月二十九日常朝上,九省统制王子腾与右都御史齐驰就毒杀国子监生案向雍治皇帝汇报,结案。 左副都御史张安博确实负有“失察”的责任。案情随即进入第二阶段,调查张安博的种种违法事件。 是夜,郑国舅府中,宾客云集。酒宴持续到凌晨还没有结束。歌姬献舞,美酒频上。 当然,这比起前明首辅李东阳家中的宴会还差的远。李首辅的酒宴经常是通宵达旦。 郑国舅早就离开酒宴,在书房中和一名中年人见面。 中年人道:“郑大人,事情办妥了。这是大兴县开具的地契文书。”那几名监生手中的店铺、在城外的土地已经转到郑国舅名下。案件已经结了。此事到此为止,大获全胜。 郑国舅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好。”(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五章 笑得太早! 郑国舅笑的太早了! 贾环选取的合作对象是王子腾。此时,王子腾位居九省统制,从一品,兼军机章京;一个正值政治黄金年龄的政治官僚,金陵四大家族的头面人物;简在帝心,与朝廷首相谢大学士交好。 这样的一位朝廷重臣,如果要设计外戚郑国舅,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特别是在贾环提供了郑国舅一个把柄的情况下。 国朝逢三、六、九常朝。二十九日的常朝一天后,六月一日,国朝最年轻的举人贾环,前往大理寺投书,状告九省统制王子腾包庇外甥薛蟠,强抢女子,纵奴杀人。并提供了薛蟠自认事实签名的文书。 简而言之,士绅阶层最低层的贾环,小贾老爷实名举报其舅舅王子腾违法违纪。 大理寺右少卿梁锡接了贾环的投书,随即上奏朝廷。消息从通政司传出,朝野瞩目。 不出意外,大部分人都认为,天下闻名的神童贾环是在报复王子腾揣测上意,没有秉公处理他的老师张安博一案。 然而,一边是老师,一边是舅舅,这其中的礼法、亲情还真是难以衡量、评论。 从道义的角度来说,士林中的主流都倾向于接受贾环的做法。毕竟,舅舅和父母还是有差别。若是贾环为老师状告父亲,这就极其的有争议了。 贾环的做法,用一个谚语来评论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朝廷之中,御史闻风而动。大家都是有年终考核指标的人。“强抢女子,纵奴杀人”这样的猛料,科道言官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王子腾当天就上书辩解,自承失察,但绝不承认包庇。这件案子还牵扯到现任的金陵知府贾雨村。王子腾还曾在朝廷中屡次举荐贾雨村。 六月二日上午,大理寺派衙役在教坊司的青楼中将薛蟠抓捕、收监。这在贾府中,在四大家族中,在勋贵子弟中引起轩然大波。 于贾府的角度,贾环的做法实在难以让人接受。这完全是不要亲戚间的情分,薛姨妈得知消息后,当场就要搬出贾府,回到薛家在京城中的屋子里住。 贾母、王夫人苦留才算留住。贾母当场顿着拐杖,怒喝道:“鸳鸯,你去给我把那个混账东西找来。” 李纨、贾探春等姑娘们噤若寒蝉。 鸳鸯去了半个时辰,才来回话,“老太太,环三爷人给扣在大理寺,现在还没放回来。” 不仅仅是贾府的内宅在找贾环,事实上,贾政、贾赦、贾琏也在派人找贾环。但他们都不出意外的得到消息:贾环不在家。第二天得知贾环被关在大理寺中。 与贾府内的怒斥,不满情绪一样,史家的保龄侯史鼐,与嫡子史盛、史智、弟弟忠靖侯史鼎在家中商量这件事时,都是极为不满。 贾环今天是告薛家的黑状,明天难道不会告史家?金陵四大家族,谁的底子干净?就贾家自己,贾珍、贾赦做了多少狗屁倒灶的事情? 王家之中,更是一阵叫嚣,要严惩贾环。王子胜怒骂:“黄口小儿,不知死活。来福,拿我的帖子去顺天府,我王家成全他的忠义,让他去监狱里和他的老师作伴。” 王承嗣、王伟等十几名王家子弟都是严词大骂。贾环竟然敢拿王家泄愤?简直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真拿他那个举人身份当回事吗? 约半年前曾经见过贾环的王府内眷,对那个沉稳、安静的少年的印象降到最低。王子腾的妻子何夫人吩咐道:“以后不要再让他来府里,这样的亲戚,我们认不起。” 夜里,几名时常与贾府来往、走动的勋贵子弟在冯紫英家中聚会。贾琏、贾宝玉、冯紫英、韩奇、卫若兰、陈也俊都是摇头。不认可贾环的做法。心中有疏远之意。 酒桌之上,贾宝玉大圆脸上,满脸笑容的听着勋贵子弟们对贾环的批评。环老三这是自绝于朋友、自绝于亲戚、自绝于家族。 … 六月二日的夜晚,贾环是在大理寺的一间厢房中度过。漆黑、寂静的深夜中,他在静静的等待明天常朝之后的交锋。 他并非是给大理寺关押,而是山长的好友、大理寺右少卿梁锡帮他挡一下。贾府里现在会是什么情况,他心知肚明。 在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和王子腾闹翻的时候,王子腾才能暗中帮助、运作山长、贾元春的事情。此时,谁会相信王子腾是山长的“盟友”呢? 作为一个有着三十多岁灵魂的人来说,理智、成熟是必然。再加上经历了韩谨韩秀才的“黑化”事件,他现在只愿意对书院的同学,给予充分的信任。 与王子腾的合作,只有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乔如松、庞泽几人知道。 贾府内,他只提前给宝钗透漏了几句。效果如何,他不知道。 夏季的夜空,新月如钩。 夜晚很快就过去了。清晨时分,宁国府内秦可卿叮嘱着弟弟秦钟好好学习。秦钟在五月三十日给薛蟠威胁过。秦可卿不得不让他先辍学回家。今天才回来。 那时,贾环的靠山张安博刚被定了一项罪名。已经不足以让薛蟠有畏惧之心。他重新将视线投向族学中的秦钟。他喜好男风。而如今,薛蟠被抓进了监狱,秦钟自是可以复课。 秦钟踏入族学的那一刻。贾环从住了两天的大理寺中走出,前往宣武门里街的三元酒楼。 大时雍坊中,张承剑、何幕僚、左师爷、田师爷正出门而来。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张四水、柳逸尘从贾府望月居而来。大家约齐今天在这里见面。 六月初三,天阴无风。常朝照例举行。 此时,贾府中,王夫人正在贾母面前说话,嘴角带着冷笑。贾政给她说过,今天常朝之后,照例会在武英殿议事。关于贾环举报王子腾、薛蟠的案件,应该会有结果。 此时,梨香院中,薛姨妈想起正在监牢里受苦的儿子,痛哭流涕,心中对贾环恨的牙根直痒。 宝钗穿着一袭明雅的淡蓝色裙衫,低声安慰道:“妈,哥哥不会有事的。放心!” 脑海中回想着几天前贾环对她说的话,“宝姐姐,我…要做一件对不住你的事情。事涉薛大哥。不过,我会保证他没事。” 宝钗心中泛起难言的苦涩。 此时,贾家族学管事培训班派到贾府各出实习的学生遭到驱逐。江兴生看着丢出在街上的行李,在药铺店外骂道:“姓李的,你给我等着。有你好受的一天。” 回答他的是李掌柜的一声冷哼。而他们这些下人可看的明白,环三爷完蛋了。举报舅老爷,还能有立身之地? 宣武门里街三元酒楼的第三层,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庞泽等人汇合。山长的长子张承剑主动承担了隐瞒的责任,对何幕僚几人道:“诸位勿怪,我让子玉暗中行事。” 左师爷摇摇头,长长的叹口气,“世兄,机事不密则害成。我们都知道。但今天的情况…” 贾环秘密的搞了这么多天,就发泄般的告了主审山长案的王子腾一状,这能有什么用啊?他非常的担心。就怕之前贾环在营救骆讲郎所所展现出来的才华只是昙花一现。 贾环在包间的窗口,看着斜远方巍峨的宫城。公孙亮、庞泽两人在贾环身侧,沉默的看着远方。 那里,将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所有的矛盾,冲突,纠纷,胜败,将在今天的武英殿中有一个了结。 他们已经将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夏家之时,时常突来暴雨。此时上午九点半钟的模样,天空中飘来乌云。黑压压的一片。 贾环向窗外伸出手,轻声道:“要下雨了!”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如同分裂的网般在乌云层中裂开,光芒耀眼,意欲刺破九霄。雷声骤然的在天空中炸开,如战鼓轰鸣。 顷刻间,暴雨如注。 武英殿议事开始了。 … 国朝三、六、九常朝之时,天子惯例要在武英殿中召集大臣们议事。够资格参与议事的大臣,自有定规。 六月三日,雍治皇帝之下,军机处大学士,六部九卿、资深科道言官,文武大臣,翰林词臣一一陈列在武英殿,分两班站好。 贾政如今虽有朝官的资格,但武英殿议事,他还没有资格。 在处理了几项政务之后,四十岁出头的天子端坐在龙椅上,命今年的新科状元许轩读奏章。 奏章是大理寺右少卿梁锡写的,即是这两天闹的沸沸扬扬的“纵奴杀人”案。事涉九省统制王子腾、金陵知府贾雨村。 武英殿中安静无比。只听得许轩朗读的声音。大臣们都是各自眼观口,口观心。 谁都知道博弈的时候来了。张安博身上的左副都御史,有人眼热。而何大学士显然不是吃素的。目标直指审案子的王子腾。 等许轩读完,王子腾出列,按照惯例,在御前叩首免冠,道:“臣有罪。”王子腾这样的“江湖地位”,当然不会一开场就亲自赤膊上阵。 科道言官中一名给事中出列,对天子奏道:“事涉命案,臣请陛下将王统制下狱严查。” 这明显是冲着王子腾去的。 这时,另有一名御史出列辩驳。约一个时辰,数个回合的交锋之后,雍治皇帝看了眼大臣之首的大学士谢旋。 谢旋一锤定音:“可对九省统制王子腾罚俸三年、下文申诉。命案一事,责成专员彻查。依律法处置。” 雍治皇帝点点头,认可这样的处罚意见,“可!” 这种处罚显然是极轻的。官做到王子腾这个程度,谁也不会靠俸禄吃饭。很显然,何大学士的“反扑”失败。 站在武臣中的郑国舅面带微笑的看戏。 就在这时,新晋的七品御史,原宛平县县令赵俊博出列,说道:“臣弹劾郑承大不敬。在修建太上皇寝陵的工程中,材料依次充好,中饱私囊。其罪当斩。” 武英殿在瞬间鸦雀无声。 郑国舅脸上的笑容消失,一脸骇然的表情。(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六章 天下奇才 郑承就是郑国舅的大名,官居左散骑常侍(正三品)。当朝,最为得宠的郑贵妃之弟。 此时,郑承一脸骇然的表情,给他左右的勋贵武臣看到。这种表情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不知道。 朝臣们都是安静下来,在国朝必死的罪名之中:皇陵工程出问题,绝对是要算上的。夷三族都不为过。 皇陵常出的问题如:选址不当、地下渗水等。前明时期万历皇帝的陵墓就曾出问题,不过被当时的首辅申时行给盖过去。 而郑承作为外戚,竟然盗卖皇陵的建筑材料,以次充好。这已经不能用利欲熏心来形容了,属于脑残、作死。 更关键的是,他玩花样的还是太上皇的寝陵。即便皇帝有心看在郑贵妃的份上赦免,也绝无可能。这涉及到“孝”的问题。无论什么筹码,哪有父亲的陵墓重要? 雍治皇帝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可有实据?” 赵俊博道:“有。”说着话,拿出一份账本,高高举起,“这是太上皇寝陵的石料账本,并有两名皇商作为人证。” 太监上前,将赵俊博手中的账本取走。 武英殿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吸气声。这是有备而来啊!皇陵在京城东的遵化,若是来回一趟取证,花费一天半的时间,说不定事情就给郑国舅给盖过去。 替罪羊,临时工,并非只有二十一世纪才有。 然而,赵俊博竟然是拿到证据(人证、物证)之后才上书弹劾,这是要一击致命。不给郑国舅翻盘的机会。 此时,武英殿中聚集了大周朝中最显赫的公侯勋贵,大学士、九卿、六部侍郎,各部门副手,翰林科道。可以说是群英荟萃,帝国中枢重臣尽在此地。 当然,不能说人人都是精明的角色,毕竟会读书和投胎投的好不代表精明。但这里绝对不缺乏高手。 很多人都在瞟队伍领头的四位大学士:谢旋、何朔、刘飞白、韩润。只有这四位才有这样的手笔。不是谁都有胆子、心思动贵妃。翻开二十四史,多少名臣、宰相是倒在枕头风的威力之下。 所以,新晋的七品御史、原宛平县令赵俊博把“杀招”放出来,第一种解读是:四位大学士谁对郑贵妃不满,要撬动宫中格局?至于郑国舅,那只是个小角色好吧? 要注意,现在武英殿里不乏聪明人,所以还有第二种解读:圣上是否对太子之位有新的想法。据说,郑贵妃的人与太子走的近。 至于,皇帝脸上的表情,谁信谁是傻子。在场的朝臣,除了翰林院和科道言官的愣头青们外,谁不是大风大浪淘汰剩下来的? 然而,高手之上还有高手,这件事还有第三种解读:不会是何大学士继续营救张安博的反击吧? 刚才,借着国朝那位最年轻的举人告状自己的舅舅王子腾,何大学士一系的人马顺势攻击王子腾,但谁知道这是否是烟雾弹呢? 都是在庙堂上混的老油条,谁会单纯呢? 要看清楚,如果郑国舅要被杀头,毫无疑问,其毒杀国子监监生的行为必将会被御史爆出来。而不是国子监里的一个小吏就可以抵罪的。那么,圣上你的小舅子见利忘义,毒杀监生,你能把责任都推给大臣(张安博)? 此时,赵俊博是谁的人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现在做的事,让谁获利。 人心往往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按理说,这三种解读已经到了极致。但顶尖高手之上,还有绝顶高手。国朝之大,从来就不乏能人。 当年明朝奸臣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对他老爹说:所谓举世奇才,放眼当今天下,三人而已! 第一个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博,第二个是锦衣卫指挥使、都督同知陆炳,第三个是严世蕃自己。三人得其二,则纵横天下。严嵩后来果然将当时的首辅夏言给干掉,成为嘉靖朝的权臣,祸国殃民20年。严世蕃没有吹牛,他当得起当世奇才的称号。 但严世蕃搞错了一件事情,他算数不大好:天下奇才,其实还有三个人:徐阶、高拱、张居正。后来,他们父子被徐阶给玩死。这三人依次主导了明帝国的中枢,宰执天下,威加四海,名留青史。 此时武英殿中,站在文臣前列的右都御史(正二品)齐驰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他知道,这件事还有第四种解读:谢旋、王子腾在主导现在的这一幕。 因为,贾环上书举报王子腾,为王子腾“洗白”的有点刻意了。他和贾环有过接触,贾子玉并不是“神童”两个字可以概括的。雏凤之名,绝非吹捧。 诗才,年龄,文章经义对贾环而言都是浮云。他最厉害的地方在:组织、谋略、意志。这样的一个人,他会干泄愤的事情?开什么玩笑! 再一个,他知道王子腾知道其权势、地位,在四个字:简在帝心。所以王子腾才有洗白之举。 至于,谢大学士、王子腾这么做的意图,还要看接下来的结果。 … 武英殿中一片安静,只有皇帝皱着眉头,“哗哗”翻账本的声音。 天子看不看懂的账本这是一个不需要问的问题。肯定看不懂!但武英殿里的大臣可以从天子翻账本的速度看出天子的心情:极度不悦。 “啊…”站在右边的勋贵班中突然响起一阵哗然声,负责纠察礼仪的御史立即瞪过去。就见郑国舅已经弹软在地上,身上散发出浓浓的臭味。显然是扛不住殿中的压力,失禁了。 勋贵、武将纷纷避开。不仅仅是避开臭味,还有避开郑国舅这个大麻烦。 人群之中,汝阳侯赵豫心中苦笑。帮郑国舅谋夺监生财产的中年人是他府上的门客。这下要完了。 雍治皇帝愤怒的将手中的账本丢在地上,“混账东西,丢人现眼。拖下去,给我彻查。” 雍治皇帝气咻咻的带着太监回了后宫。武英殿中就剩下大臣们回味今天的这一幕幕。一个简简单单的转折,但信息量太丰富啊。说不定会影响如何的朝政走向。 军机处领班大臣谢旋谢大学士咳嗽一声,让大臣们都安静下来,分配任务。皇帝可以撂挑子,他得把善后工作做好:安排将郑国舅关押,等待进一步的上谕。接收证人、证词。同时,派遣三法司的官员去皇陵查看真实情况。 … 武英殿中的朝臣纷纷散开。文武之间泾渭分明。何大学士缓慢的走着,和身边的同僚寒暄。他已经在琢磨着营救好友张安博的事情。毫无疑问,郑国舅作死,契机已经出现。要和盟友们沟通下。 作为都察院的二把手,齐驰和一把手左都御史,大中丞殷鹏聊了几句,喊了句前面正在和北静王水溶说话的王子腾。 水溶笑道:“看来齐大人找安世有事啊。” 王子腾对水溶拱拱手,“改日再和王爷细谈。”说着话,等了一会,与齐驰一起跟着百官的人流往东华门而去。准备出宫。武英殿、文华殿是天子处理政务、读书的地方。旁边就是军机处所在的文渊阁、直诰敕房。 入职军机处的翰林、中书舍人都往文渊阁而去,而六部的官员、勋贵则从东华门出宫,各自散开。 顺着宫中的道路直走,左右无人,齐驰微笑着道:“安世兄好手段啊!不过,贾子玉少年英才,雏凤之姿,可不要委屈了他。” 齐驰约四十多岁的年纪,方脸长须,身穿绯袍,气度森严,微笑的时候有点像冷笑。 王子腾有五十多岁,华发几许,中等身高,大有深意的齐驰一眼,笑道:“伯圭过誉了,我自是不会亏待。” 两人微微一笑,在宫中道别。 … 武英殿中的消息像一阵阵冲击波一样,以皇宫为中心,向京城四面八方传递开来。 郑国舅因在太上皇皇陵之事上以次充好,其罪当斩,已经下狱。这则消息已经足以朝廷内外震动,就像是不久前的阵雨时,雷声轰鸣。 同时传出来的消息还有:新科御史赵俊博第一炮就打响了名气。弹劾郑国舅成功。科道言官中不少人都是长吁短叹。可惜啊。不过接下来,则是准备痛打落水狗。 消息是卫阳亲自过来,送到三元酒楼贾环等人的包厢中。他父亲是户部员外郎,打听到消息后,立即告诉卫阳。贾环早就和卫阳说好。何大学士、右少卿梁锡等人那边的消息,未必会记得通知他们这些个学生。 卫阳说完消息后,包厢短暂的安静,随即爆发出阵阵的欢呼。欣喜中带着宣泄。乌云终于被驱散。大家的心头都放下一块石头。 公孙亮双手拍着贾环的肩膀,兴奋的道:“哈哈!哈哈!贾师弟,我们成功了。”他只听到郑国舅下狱就知道贾环的谋划成功了。 贾环脸色还有点僵,笑的有点勉强。他不知道该怎么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付出的代价太多、太多。然而,终于是成功了。 罗向阳很有君子风范的笑起来。看似有点文质彬彬。但其实他手心之中全是汗水。一场暴雨,突如其来,大家在这里等了有快两个时辰了。他只是强做镇定。 乔如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恨恨的拍了下桌子,“好!” 庞泽很狂放的大叫道:“小儿,上酒!上酒!” 张承剑喜极而泣,走到贾环面前,就需要下拜,“多谢子玉为家父奔走。” 贾环连忙将张承剑扶住,“世兄,使不得。使不得!” 何幕僚、左师爷、田师爷三人亦是郑重的作揖行礼,十分感激。他们的个人前途,当然也和山长绑在一起的。之前的怀疑,自是消散。贾环当的起这一礼,当得起谋主、核心的地位。 卫阳亦是被包厢中的气氛感染,微微笑起来,心中感慨,想起雍治九年,他站在贾环身边,跟着上妙峰山时的情景。想起,那一年的天地之威,不过等闲。 都说他这位同学是雏凤。然而,他仿佛看到的是一只将欲展翅高飞的鲲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未完待续。) :访问网站 第两百四十七章 快意之句 三元酒楼是民办的大酒楼。为国朝到此时唯一的一位“三元”才子,世祖朝的解元、会元、状元,后来的当朝首揆林季同赐名。 庞泽喊了上酒之后,店小二很快就送来美酒佳肴。菜名:狮子头、爆羊三样、炒肝尖、清蒸鲈鱼、炒酱瓜…;酒有杏花村。杯盘陈列,泉香酒洌。 此时,约下午两点许,闻道书院的众人早就是饥肠辘辘。十二人围着八仙桌坐下来。刚才是情绪担忧,无心吃饭。现在美食当前,自是纷纷动筷子。 众人举杯,共饮一杯。美酒入喉,清香幽雅、醇净柔和。接着,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感慨。大家的心情还在激荡之中。 绵软的白酒冲到胃里,后劲挥发。贾环此时才从这来之不易的成功、喜悦的情绪中缓过劲来。郑国舅入狱,意味着山长的案子大局已定,再无波澜。 他去年十月份前往遵化,向山长请教去留的问题。留在遵化期间,恰巧碰到薛家、夏家被郑国舅的管家压迫。从而知道一些信息。他推测这里面会有问题。 为此,贾环在前些天还专门派庞泽、张四水、柳逸尘三人去遵化查探消息。确定郑国舅在皇陵的工程上玩了花样。后面的账本、来自薛家、夏家的人证则是王子腾的手笔。 贾环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只有位高权重的王子腾才可以拿到人证、物证。 而新科御史赵俊博是谁推出来的,属于哪一方的人,更是扑朔迷离。但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之后,科道言官就会上书,将毒杀监生案的内幕揭露出来。 接下来几天,朝堂上的局势将朝着对山长极为有利的方向发展。山长一系的旗帜人物何大学士必然会出手。左副都御史是一个很重要的职位。 几个时辰前,暴雨倾盆。这大半个月所汇聚起来的矛盾,冲突,纠纷在武英殿中集中爆发。而现在,胜负已分。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一个结果。 因他用薛蟠“抢夺女子,纵奴杀人”之事举报王子腾所带来的,贾府、王贾史薛四大家族、勋贵子弟内围绕在他身上的争议、疏远、蔑视、讥笑、愤怒、声讨也将会有一个了结。 因为,胜利者,不需要指责! 贾环拿起一两的酒杯,畅饮一杯。心中慢慢的被释然、轻松、怡然、欢快的情绪填满。 坐在一旁的公孙亮笑着执壶,给贾环添酒。贾师弟今天看样子是想醉一场,他最近的压力很大。 公孙亮站起来,丰姿俊朗,提议道:“恩师之事,必将会有一个好的结果。我等今日共谋一醉。然,平生之快事,有酒不可无诗。一人一诗一杯酒!” 张承剑、何幕僚、左、田几人都是苦笑。他们多年不作诗。一杯酒的时间,怕是连试帖诗都写不出来。 乔如松性情厚道,补充道:“文约何必强求?不拘诗词、对联,前人佳作,只要大家吟诵一句,表述此时欢畅的心情即可。” 公孙亮接受乔如松的意见,笑道:“这个应景。既然如此,我先来开场第一句,算是抛砖引玉…” 大师兄喝了一杯酒,正准备吟诵之时,包厢里突然进来四个青衣小厮,却是贾环的长随钱槐、胡小四,贾政的长随李十儿、信儿。闻道书院的众人都诧异的看着。 公孙亮、乔如松、罗向阳几人这些天都是住在贾环的望月居,对贾环的长随自是认识。 卫阳微微皱眉。好没规矩。真是扫兴!自雍治八年起,他许久没有和同学一起参加文会,吟诗喝酒。今天气氛、时间、人,都刚刚好,却要被搞的散场。 贾环一看李十儿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把薛蟠弄进监狱了,还举报王子腾,贾府里怕是早就闹翻了天。所以,他举报后在大理寺里面住了两晚。大事未定,谁耐烦去应付那些人? 李十儿上前半步,弯腰作揖,“三爷不要怪钱槐,小四。老爷上朝之后,去大理寺问过,知道三爷出来了。叫我们将他们两个拎到书房里去,问了三爷的行踪。老爷请三爷回家问话。” 贾环哂笑一声。所谓的“问话”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兴师问罪才是真的吧?政老爹是前两天没把他给逮着。武英殿里那些门道,贾政一多半是抓瞎。 但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贾政即便不懂,也该知道山长没有问题了。关键的问题在于:薛蟠还被关在大理寺的牢里,而他又举报了四大家族的旗帜人物王子腾。贾政估计还是想训斥他。他的做法看起来太伤亲戚情分。 贾环挥手道:“你去回老爷:我和同学在饮酒,晚点会回去。” 李十儿是个两面人,但在贾环面前不敢玩花样,犹豫了一下,带着信儿离开,回贾府向贾政复命。 等几名小厮退出去。众人都看向贾环。罗向阳关心的问道:“子玉,没事吧?” 贾环轻松的一笑:“没事。我们继续。”举杯先和罗君子喝了一杯,“我静候大师兄一抒心中快意的佳句。” 众人都是笑起来。 公孙亮就笑:“幸好友若刚才提议。否则我可没你的诗才。我心中此时所想,杜工部平生第一快诗: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好句子!”大家都是笑起来,同饮一杯。 语出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这首诗被誉为诗圣杜甫所有诗中描写心情愉快、人生快意的第一位。工整诗句中,弥漫着心中欢欣雀跃的情绪。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这一句,用几组名词,地理、空间上的急剧变化,将这种欢快的情绪写到极致。 而“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与大师兄的情况很贴近。书院的同学都知道,大师兄无意仕途,平生愿意畅游书海,探索至理。因而有“漫卷诗书喜欲狂”。很贴切。 至于妻子,大师兄今年20岁,在山长的支持下,已经与翰林院魏翰林的女儿订婚。 公孙亮身边坐着罗向阳,贾环。罗向阳笑道:“我想起去年我们秋游,踏遍京西名山之时的畅快。脚著******,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语出诗仙李太白的名篇《梦游天姥吟留别》。 何幕僚点评道:“长文这一句也不错。李太白写景之中,有大格局。有登山的轻快之意。登山之后,令人眼前豁然开朗。适应于我们此时雨过天晴,拨云见日的心境。” 大家都是畅快的大笑,再饮一杯。 接着是卫神童。卫阳笑道:“我这一句怕是要让大家笑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语出李太白的诗篇《上李邕》。 庙堂之上,“所谓举世奇才,放眼当今天下,三人而已!”,这个说法,贾环不知道。关于他的评价,从神童到雏凤,再到卫阳心中的鲲鹏。他还是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他解析卫阳吟诵出来的句子,快意的一笑,道:“卫元皓心有壮志啊!” 何幕僚笑道:“这是神童能吟诵的励志诗。” 众人都是大笑。“扶摇直上九万里”这可不是壮志么?而“丈夫未可轻年少”这一句,确实非常吻合卫阳的神童之名。 卫阳微微一笑,容颜俊美,并不解释。他其实是在赞誉贾环。这几句诗,句句都是他对贾环的看法。 山长入狱,贾环营救成功。这一场风波之后,贾环的名字只怕要抵达大学士这个层级。 九万里风鹏正举! 他愿追随其后。 … 三元酒楼位于宣武门里街,挨着皇城南的大时雍坊。而贾府居住的四时坊在城西。走一趟,步行约要半个时辰,即一个小时。坐马车则要快得多。 贾环和同学、张承剑、山长的幕僚们一起在三元酒楼喝酒时,贾府之中,贾母上房的正厅中,贾府内眷聚集。午后的阳光落在庭院中,带着酷暑燥热的气息。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宝、钗、黛、迎、探、惜等人都在。 贾母坐在主位上,安抚着薛姨妈,“姨妈不要担心。外头老爷已经派人去叫那个孽畜回来。他在酒楼里吃酒。等他回来,姨妈看我怎么教训他。” 薛姨妈容颜憔悴,沉默的点点头。 王夫人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贾母冷哼一声,扭头去看身边的大秘书鸳鸯。 鸳鸯乖巧的道:“老太太我去问问,看环三爷回了没有。”说着话,出了正厅,半响之后回来,一脸尴尬的道:“回老祖宗,老爷派了人去叫三爷。三爷说他在吃酒,晚点会自己回来。” 说实话,这句回话,鸳鸯心里听的是哭笑不得。三爷这是在作死啊。阖府上下都等着要一个解释,你倒好,从大理寺出来后,竟然在外面喝酒。 鸳鸯心里知道这事必定有缘故。然而,三爷现在是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贾母一听就冒火了,怒骂道:“岂有此理!鸳鸯,派人,立刻派人,去把他给我叫回来。” 片刻之后,一辆马车从贾府出发,前往三元酒楼。(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八章 十六字令 三元酒楼中,闻道书院的众人继续畅饮。文会继续。贾环已经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酒意上头,心情放松。 张四水、柳逸尘各自吟诵了两句诗。左师爷笑道:“我这一句,就比较常见: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众人都是一笑,同饮一杯。 庞泽一身蓝色士子直裰,容貌丑陋,鼻子很大。站起来,端着酒杯,环顾四周,顾盼自雄。他今天也喝高了。说道:“到我了。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庞泽手指着在座的诸位同学、同僚,痛饮一杯,酣畅淋漓!能够了解他的,信任他的,支持他的,就是这里的同学、同僚,山长。 “好!”众人喝彩。庞泽在书院之时,人称凤雏,与三国时的庞统庞士元并照。因为他的学识非常广博,博采众长。更有一点,他为人很狂放。这一句,是喜极而狂,说尽心中的忧愁、愤懑,在释放之后的心情、激动。 大师兄公孙亮笑道:“士元这一句大有纵古论今,继往开来的气魄。为此狂句,当浮一大白!” 大家都笑,纷纷举杯共饮。 庞泽笑呵呵的坐下来,“这是我在子玉那里看的一句。断章取义,意境却是到了。”这不是他的原创。他引用了,当然要说一句。 乔如松好奇的笑着道:“这话要怎么解?” 贾环微笑着解释道:“对应的上联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语出辛弃疾的《贺新郎-甚矣吾衰矣》一词。他是早前闲暇时写在纸面上把玩的。因为,这首词的上阙,是明末秦淮八艳之一:柳如是的名字来由。他当时是读史书,看到柳如是的名字,心中奇怪,将这几句写下来。 大家都是释然。张承剑身材很胖,呵呵笑道:“子玉高才,我们几个还是赶紧说完,听听子玉以什么诗句来叙述心情。” 乔如松、田师爷、何幕僚几人都是笑着说好。 张承剑是秀才,多年未曾作诗,但吟诗还是会的,道:“我曾见子玉写的《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我这一句是: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语出杜牧《题乌江亭》。 “哈哈!”雅间中的闻道书院众人都是笑起来,逸兴飞扬,各自喝酒。庞泽歪在椅子上大笑。公孙亮满脸笑容,贾环是莞尔一笑,喝了一杯。罗向阳是笑着举杯。 这一句不能“叫好”。不是张承剑张世兄说的不好。相反,非常的贴切。而是因为,这一句诗是夸他们的。读书人还是比较矜持。 山长落难,局势危急,按照当时的情况,结局大约不会很好。抄家、流放都有可能。局势和楚霸王落败乌江之时,大抵差不多,都是绝境。后人只能想象楚霸王渡江之后的事情。而他们在现在已经将局势扭转过来了。 为什么? 书院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汝可知? 何幕僚笑道:“张世兄这一句是非常贴切的。我有所感触,也有一句古文来叙述心情: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语出初唐四杰王勃的千古名篇:《滕王阁序》。字字玑珠,词章华美。郎朗上口,有珠玉之声。这是夸奖滕王阁的字句。何幕僚是在赞誉书院: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众人都是笑起来,再次举杯供饮。雅间的气氛走向高——潮。 就在这时,钱槐带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奴仆进来。“刷刷”的几道不满的目光看过来。钱槐都想哭了。他也不想进来啊。但是他不敢拦啊。来人是府里老太太派来的。 贾环怫然不悦。 钱槐赶紧的低头小声道:“三爷,老太太派了人来催你回府。” 贾环冷笑一声,“带他去下面等着。”一句话将钱槐和那名小厮打发出发。 贾母倒是有意思的很!亲戚情分?王子腾难道不知道他把薛蟠的事情捅出来意味着什么吗?日后谁还能拿这件事攻击王子腾?贾母这些人的眼光…,内宅妇人! 话再说回来,王子腾都还没找我的麻烦,你贾家急着跳什么? 无非,还是心里有偏见罢了! 在贾母等人的心中,将薛姨妈和他放在天枰上称一称,大约是要偏向薛姨妈的。 但,他并不打算向贾府内眷解释什么。这些人的眼光,还是看不清现在的局势啊! 雅间里的气氛给来人打断一回,稍稍回落。这是贾环的家事,公孙亮他们也不好多问什么。田师爷说了一句,接下来便是轮到乔如松。 乔如松时年25岁,家在北直隶保定府,家境殷实。是当地的地主豪强。他早就成亲。其妻容颜美丽,贤良持家,但嫉妒如虎,以至于乔如松连青楼都不敢去。贾环、许英朗等人和他接触的久了都知道这些事。 乔如松喝的有点高,坐在桌子边,敲着筷子,抑扬顿挫的道:“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语出范仲淹的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好!”大家都是高声叫好。岳阳楼记的节奏、韵律之美,则不必说。这段描写美丽的景物,如诗如画,于平淡之中见喜悦的情绪。功底深厚。 罗向阳点评道:“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友若有古人之风。” 贾环等人都是舒畅的大笑,举杯共应。 在座的,没有人是没有读过论语的。罗向阳外号“罗君子”,身体力行,对论语理解尤其深刻。《侍坐》这一篇,孔子让四位弟子各自述说自己的志向。 曾皙说了他的志向是:春天带几个常年人,青少年,一起去郊外洗洗澡,吹吹风,唱着歌一起回来。这番话,体现了曾皙什么样的志向呢? 儒家以礼乐治国的核心思想。并且,需要注意的是,这种祥和的场面,难道不是治国的水平的体现吗? 罗君子说的就是这种表现手法。以景言志。刚刚乔如松说的《岳阳楼记》里那一段对美丽的春景、渔舟唱晚的场景的描摹,体现出快乐的心境。正如杜甫所说: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喜悦,亦是众人此时的心情。 贾环笑一笑,举起酒杯先喝了一口,杏花酒果然够味道,道:“轮到我了。我偶得了三首十六字令。” 雅间的众人都是看着贾环。这还真是诗才天授。大家都只能依靠引用名篇来述说心情。贾环却有了三首十六字令。三首啊! 贾环吟诵道:“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坠,赖以拄其间。” 语出主席的《十六字令》。 “好词!”贾环的话音一落,大家都是兴奋的高声叫好。公孙亮脸色泛红,激动的。庞泽努力的睁着醉眼去拿酒杯。罗向阳、乔如松、卫阳都是一起向贾环敬酒,“再饮一杯。” 张承剑,何幕僚,张四水,柳逸尘等人都是笑着看贾环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能够亲眼见证三首精品小词的诞生,实在是令人兴奋。 是啊!山长自雍治九年冬出仕,到现在官职左副都御史,可不是“快马加鞭”的速度?惊回首之时,已经是朝中重臣。 然而,剧烈的政局变化,朝廷争斗,就想是倒海翻江般,就像是万马激战正酣。 如今,山长身陷囹圄,贾环奋起反抗,与天子、朝臣博弈而胜。最后一句,则是言志。 何幕僚点评着,解析着他的看法。众人应和,吟诵。气氛再次推向高——潮。 贾环却是多少有点哭笑不得,有点蒙圈!他那有这样深邃的想法? 这三首十六字令,主席作于长征途中。长征路途艰难,战事不断。第一首是写行军途中的实景。第二首是情景交融。看山,如看战场。或是,在山中,看向战场。第三首是借景抒情,体现主席豪迈、慨然、坚定、无畏、浪漫的革命主义情怀。 他想表达的是第三首的意思。 他已经卷入到朝廷的政治斗争之中,绝对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他的本意也是要救贾府,免得身为贾家庶子,殃及鱼池。所以,朝争之局,云谲波诡,凶险万分,困难重重,但他无所畏惧!而且,有最终获胜的信念。天欲坠,赖以拄其间。 来吧! 这是他此时的心情。 … 三元酒楼,三楼之中,闻道书院众人隔壁的雅间之中,两名中年文士正在喝酒、闲谈。 一个人的身份是左都御史殷鹏,一个人的身份是国子监祭酒胡意。两人的随从都在雅间之外。隔壁雅间里叫好的声音时时传来,令他们俩无法静心说话。 殷鹏派人随从打听之后,得知闻道书院的一众士子在庆祝,也便没去管。好在,隔壁喧闹的读书人都是在引经据典,话题听起来,也算入耳。 听着隔壁传来的诗词内容,殷鹏笑道:“都说贾子玉有诗才,果然其然。他这最后一句,还很有点志向啊。” 胡意就笑起来。 … 贾府之中,贾母上房处。众人喝茶枯坐等待。阳光渐渐的西斜,拖出长长的影子。 派出去的小厮还没回来,贾母急躁的顿着拐杖,怒道:“鸳鸯,再派人去催!” 片刻之后,贾府的二管家林之孝坐着马车前往三元酒楼。(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九章 七言十首 贾政今天下午回的很早,在外书房中和清客们闲谈。他上午就去过大理寺,带着薛家的家仆探望了关在里面的薛蟠,并得知贾环已经离开大理寺。 得知贾环在三元酒楼喝酒,他派长随李十儿叫贾环回来向他做一个解释。用薛蟠的案子去举报王子腾,贾环难道不应该给他一个解释吗? 然而,李十儿回报的消息却是:我和同学在饮酒,晚点会回去。 这是什么鬼话!据说老太太都派人去催他回来,等着解释。 贾政想着贾环干的事,心情糟糕,不满的皱着眉头。 满屋子里的六名清客高谈阔论的声音便小了些。 程日兴喝口茶,奉承道:“听闻朝堂大局变化,世翁在通政司,一定消息灵通。不知可有趣事告知我等。” “是极。是极。” “朝局莫测,世翁必有高论,正本清源,我等洗耳恭听。” 程日兴开了头,几名清客纷纷出声,转移话题,继续以贾政为话题正中心。 贾政脑海中的念头转过来,想着朝堂上的事情,开口道:“我下午在衙门时,已经看到科道言官上书弹劾郑国舅毒杀监生,其所获利为城中的商铺、住宅。此事当真是丧心病狂。圣君临朝,此等恶事比会严惩。” 清客们又是一阵吹捧。 贾政心里叹口气:他的门生李平给他分析过,预估左副都御史张安博可能会出狱,官复原职。毕竟,过错只是失察而已。张安博更像是被郑国舅冤枉了。 这大概是他那个庶子现在还在酒楼里喝酒,有恃无恐的原因吧! 哼,举报的事情必须要有一个说法。亲戚情分还要不要?这让王家怎么看贾家? … 三元酒楼中的酒宴依旧在继续。闻道书院的众人正在痛饮。桌上的酒菜已经重新换过一份。 在郑国舅下狱之后,闻道书院的众人心中紧绷的弦就松开。酒宴自然不会立即结束。很多人都想痛痛快快的醉上一场,宣泄胜利后的心情。 隔壁的雅间之中,左都御史殷鹏听着士子们的吟哦,意气张扬,喝了一杯酒,感叹道:“年轻就是好啊。” 国子监祭酒胡意就笑起来,举杯和殷鹏对酌,“听一听士子们吟诵诗词也不错。好多年没读了。”他们俩其实是来谈今天郑国舅下狱的问题。 一个是御史的大头目,一个是国子监祭酒,翰林升转六部侍郎、尚书的重要职位。都御史是九卿之一,国子监祭酒是小九卿之一。 以他们俩的眼光看来,张安博即便出狱,大约应该不会还呆在左副都御史的职位上。首先,圣上金口玉言,岂有反悔的可能?再者,这个位置很多人盯着。比如他们。 殷鹏哈哈一笑,道:“既然升济有心,我们何不听听贾子玉的新诗?方凤九将他这位门生夸的绝无仅有,如初唐骆宾王、王勃再世。但仅凭刚才那三首十六字令,还不够让人信服。” 胡意微微一笑,“但听大中丞吩咐。”他知道,这座三元酒楼其实是殷大中丞家里开的。只是挂了别人的名字而已。 殷鹏拍拍手,唤了一名小厮进来。 … 贾环十二人正在雅间饮酒时,酒楼的掌柜端着一道精心烹制的大菜进来,上了菜,笑呵呵的道:“我听闻青松先生在此宴饮,特送一道凤尾鱼翅聊表寸心。” 闻道书院的众人都是大笑,看着贾环。贾环因一首青松诗流传甚广。不少人称他青松先生。 贾环客气的点点头,道:“谢掌柜美意。”其实,商人社会地位低下,他无须如此客气。但能在京城里打响名号的,一流的大酒楼的掌柜。他客气一下,并不算自己失礼。 五十多岁的掌柜又道:“三元酒楼中有西洋葡萄酒数瓶。每瓶价值五十金。我意欲送与青松先生助兴,只求能见到先生的新作。望先生不要怪我冒昧。” 周朝的货币体系,一金等于十两银子。换算一下,大约一瓶酒值50万左右。标准的奢侈品。红楼原书中,贾宝玉日常就曾饮用过西洋葡萄酒。 公孙亮起哄道:“贾师弟,这可以。我曾在龙江先生处品过一回高昌葡萄酒,与中原的酒,大为不同。掌柜的,你打算怎么个赠送法?” 这梯子送得好啊。掌柜笑的如沐春风,道:“一诗一瓶酒。三首诗后,我可以给诸位老爷免掉这一餐的费用。五首诗后,诸位老爷便是我三元酒楼的贵宾。” 其实,东家的意思是:一诗一瓶酒。越多的诗约好。他怕这位小贾老爷不尽力, 贾环这会酒意上头,见几位同学、张承剑、左、田二师爷都是一脸的期盼。笑一笑,道:“那就请掌柜上文房四宝!” 掌柜欣喜的快步出去,派人送来笔墨纸砚,一张半桌。 “子玉,有没有口福就看你了。”雅间里,书院的同学一阵叫好、打气声。今天怎么都能把饭钱给免了,外加得三瓶葡萄酒。贾环的诗才,他们这些书院的同学都是见过的。 贾环笑着摇头,这帮家伙,话说他到这个世界中,还真没喝过红酒,倒是有点怀念。倒不是说红酒比白酒好。只是贾府里连宫中的贡酒都经常喝。有点想念红酒的味道。 贾环走到楠木半桌前,提笔运腕,飘逸的柳体跃然纸上。一气呵成 隔壁雅间的殷鹏、胡意两人对视着一笑。 胡意道:“大中丞高见!”读书人就没有几个是不喝酒的。而诗人,更不会又滴酒不沾的。拿西洋葡萄酒做“筹码”却是很合适。 殷鹏捻须一笑,“哈哈…” 突然,隔壁的雅间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殷鹏脸色微变,心道:这么快?就听到隔壁高声朗诵的声音传来。 “踏京群山有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好诗!”公孙亮、罗向阳、庞泽、卫阳都是叫好。 何幕僚沉吟着点评道:“这首诗,不只是写景。似有说理的意蕴在其中啊。佳作。” 殷鹏和胡意两人脸色微变,都是读书人中的精英。这首诗当一句“佳作”的评价,绝无问题。 贾环没有停,接着写(抄)第二首,“赠诸位同学: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再写第三首,“见山水墨画秋景一首: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欹倒出霜根。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 庞泽扶着桌子哈哈大笑,很狂放的道:“掌柜,上酒。” 站在一旁的掌柜都有些傻眼、懵逼。他鉴赏能力不行,但这写诗的速度也太快了。佩服的道:“小贾老爷果然是诗比北地第一人。”让取了葡萄酒,进来的小二开酒,倒酒。 贾环并没有搁下毛笔,准备接着写。这时却看到钱槐哭丧着脸,跟着贾府的二管家林之孝站在人群外。 钱槐很抑郁啊。他哪里拦的住府里的二管家,何况林管家还明言是老太太派他来催三爷回府的。 林之孝还没开口,贾环不以为然的挥挥手,道:“你去外面等着。” 众人这才发现,这是今天喝酒第三拨来找贾环的人。林之孝嘴巴张了张,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赖大一家现在在金陵当庄头。他不想要这种结局。当即,行了一礼,到酒楼下等着。 贾环继续,第四首七言绝句,“春江晚景一首: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好。”喝彩声再次响起。 卫阳给贾环送上红酒。 贾环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毛笔,笔走龙蛇,酣然落笔,第五首:“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好句子。”这一次的喝彩声明显比上一首要大。“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一句必定会流传开来。都是读书人,诗句的好坏焉能鉴赏不出来。 左师爷挤挤眼睛,揶揄道:“掌柜的,贵宾待遇是不是人人有份啊?” 在旁边站着看的三元酒楼的掌柜已经震撼到木然的状态。顷刻间成诗五首,其中不乏佳作。这什么概念?他虽然不懂诗词的精妙,但从众人的评论、反应中就看的出来好坏。对他而言,关键的是赌注没有了啊!东家只给了五瓶葡萄酒。 掌柜点点头,表示人人有份。正要去隔壁雅间请示东家时,就见殷鹏和胡意二人从外面走进来。原来,他们俩只听到喝彩声,没有听到诗的朗诵声,按捺不住,过来看看。 贾环写一张,乔如松笑着帮贾环抽一张走,给众人传阅。 闻道书院的士子不认识左都御史和国子监祭酒,但张承剑、左师爷、田师爷等人都是认识的。惊诧的张大嘴。殷鹏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场面安静下来。 殷鹏和胡意传阅着贾环的五首诗。脸色自是越来越惊讶。如果要说之前还觉得天下文坛大宗师方望是在给他的得意门生贾环吹牛,那么现在,他们信了。 贾环没有留意旁人,将手里的酒猛的灌完,红酒嘛,度数不高,接着写第六首:“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运笔不停,第七首:“惠州一绝: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黄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 今天的第四拨,贾母排出的第三拨使者,贾琏在叫好声中,走进来。(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章 修身、齐家 贾琏一身锦衣玉袍,二十多岁的年纪,英俊富贵的公子哥。嘴角泛着苦笑。 他觉得他今天是倒霉透顶。好端端的在东府里和贾蓉、尤二姐、尤三姐吃着酒,结果给老太太派人喊回家,命他去把贾环找回来。 这简直是搞笑! 他虽说是贾环的兄长,但他拗得过贾环?还不是得听贾环的。那晚他亲眼看着贾环进了王府,却不知道最终是怎么谈的,导致贾环去举报叔父(王子腾)。 这大概是阖府上下最不痛快,急着要贾环解释的地方吧! 和小厮、林之孝一起等在外头的胡小四无所谓的看着贾琏走进去。就他的估计,琏二爷在三爷面前占不到优势。 而钱槐额头上已经有些冒冷汗。这才多大会功夫,琏二爷就跟着来了。可以想象此刻府中老太太的愤怒。有点像戏文中练下12道金牌啊! 钱槐确实没有猜错,此时,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一缕缕的暮色缓缓的笼罩在天地间。 荣国府,贾母上房中,等了贾环快大半个下午的贾母,怒火中烧,情绪已经压抑到极致。脸阴沉的似乎有水滴下来。可以预见,如果贾环现在在她面前,将会迎来怎样的风暴? 正厅中,气氛沉郁。以至于,连鸳鸯都不敢出声提醒老太太要摆晚饭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还没有贾环回来的消息。贾母花白的眉毛都快要竖起来,眼脸瞪着,冷光四溢,冷声道:“鸳鸯,派人叫老爷亲自去将那个孽畜带回来。” 她已经不想再等了。 … 天色将晚,万家灯火。 贾政正在外书房中和清客们一起喝酒,闲谈,一名小厮进来,“老爷,老祖宗让我来传话,三爷还在外头喝酒,请老爷去把三爷带回来。老祖宗说她在里头不吃饭也要等着。” 贾政以为贾环早回来了。对他而言,即便要贾环给一个解释,有后头的老太太处理贾环、协调亲戚间的事情。他并无需多费心。而听到说,贾环还在外头喝酒,老太太不吃饭也要等着。顿时,怒从心起! 贾政将手里的酒杯丢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响声,几百两银子的酒杯就此报销,怒声道:“孽子…,来人,备车。把绳子带上。他还反了!带不回来,就捆回来。” 看着贾政一叠声的吩咐,暴怒的大踏步走出去。程日兴等清客面面相觑,这什么情况? … 贾琏走进来的时候,雅间中的众人都注意到了。公孙亮、罗君子等人因住在望月居,都认得贾琏。 贾琏苦笑着拱手道:“环兄弟…” 贾环神色淡淡的打断贾琏的话,“琏二哥先等着吧!” 左都御史殷鹏轻哼一声,不满的皱眉。正是扫兴。他年纪约五十多岁,一身淡青色的便服,身量中等,眼睛有神。 这时,贾环也看到进来两名陌生的士。他并不认识庙堂之高的大佬,九卿之一的左都御史。也不认识国子监祭酒。这年头可没有电视机,可以时时看到领导的脸。 不过,贾环在商场上厮混,看人还是能看几分。见两人气度不凡,应该不是路人甲路人乙。 给贾环看见,殷鹏开口道:“贾子玉可还有诗?” 贾环微微一笑,看着殷鹏,答道:“有酒自然有诗。阁下想必就是三元酒楼的东主。”说着,指指小二手上的酒瓶,只有五瓶红酒,“酒不够了!” 殷鹏心生好感,爽朗的大笑,“好!好!痛快!”换过身边的一名长随,道:“回去把酒窖里我珍藏的,剩下的五瓶西洋葡萄酒酒拿来。”说着,对贾环做个手势,“请!” 这时,也没有人提醒贾环,殷鹏、胡意两人的身份。都想看看他的极限,竟然还能写诗。今天这一幕传出去,必定将是诗坛上的盛事。有左都御史、国子监祭酒见证,分量可就大不相同。 左都御史殷鹏再添五瓶酒,加上起来,贾环要写十诗。还差三诗! 贾环笑一笑,接过重新满上的酒杯,提笔挥毫,第八:“然台上望江南:试上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接着,第九:“咏寒菊: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 再来,第十:“春——宵: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好!” “好!” 一连三诗,有名句如: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如:春——宵一刻值千金。又有最后一以其清新、细致的笔法描摹春夜里迷人的景色。写花香,写月色,写高楼里传出的幽幽细吟的歌乐声。词藻清丽,别有意趣。 众人轰然叫好!不吝溢美之词。古人说:李白斗酒诗百篇。今有皇周贾子玉,两杯葡萄酒,十七绝句。 左都御史殷鹏看着书桌前一手持杯,一手持笔的少年,心中叹服,道:“快哉!如此诗才,名不虚传。果然是: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国子监祭酒胡意感慨道:“今日所见,实平生一大奇事、快事!”日后,胡意将今天的所见所闻写入他的笔记之中,为世人重新了今日的一幕: 时左副都御史张安博治罪,弟子、幕僚忧愁。末几,局势变幻,左散骑常侍郑承下狱。张伯玉将出。弟子庆贺,吾与大中丞殷酌酒于三元酒楼,适逢其会。 前者有大宗师方言环诗名。以试之。上西洋葡萄酒五,环提笔立就。大中丞殷再上葡萄酒五,诗立成。国朝定鼎百五十年,天下诗才,环占八斗。 至于后面生的事情,国子监祭酒胡意则没有记录。 … 贾环裁诗而成,录下十七言绝句。雅间之中一片赞誉之色。 贾琏、林之孝几人都是苦笑。今天才算是知道环三爷在外面是何等的风采!似乎,贾府内的人没有这样的认知啊!对环三爷的认知,只有两点:第一,斗争手段凌厉。第二,前途无量。 这错了,貌似遗漏了什么东西。 此时,淡淡的暮色从窗外透进来。盛夏的余威还在肆虐。不知道什么时候,雅间中点起了蜡烛。 贾环已经知道左都御史殷鹏、国子监祭酒胡意的身份。他还没有入官场,以科场后辈的礼节见过两人。这两位都是两榜进士。大中丞、大司成都是清流职官。不是两榜进士中的佼佼者,根本坐不住这两个位置。 这时,从雅间闯进来一群人,气势汹汹。为的正是穿着石青色儒衫的贾政,手指着贾环,厉声喝道:“孽子,你还有脸在这里和狐朋狗友喝酒!” 贾政大喝一声,雅间中顿时安静。 贾政心中愤怒的情绪喷涌而出,“你祖母等着你回去解释,连饭都没吃。孽畜,跟我回去!” 贾政身后的一名小厮走前半步,手上拿着绳子。什么意思,可想而知。 闻道书院的众人都是微微变色。刚才连续几拨人来催,大家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但贾环都打了。这毕竟是他的家事。大家也不好说什么。而此时,贾政的怒骂,骂他们倒是其次。但对贾环的名声会有些影响。 这时,贾环身边的人群之中,想起一声冷哼,“贾参议好大的火气啊!”说话的是国子监祭酒胡意,脸上带着冷意。他很有点不满。狐朋狗友? 今天这一幕迟早要名传天下。十七言绝句顷刻立成,这是什么样的场景?多少年没有。日后,文坛中提起来,说到他时,会说什么?被一个小小的通政司右参议指着鼻子骂狐朋狗友? 贾政一看,认出国子监祭酒胡意,心里磕碜一下,知道得罪人了,气势顿时少了三分,拱手作揖,“下官见过胡大人。” 胡意冷淡的点点头。 贾政再向胡意身边的左都御史殷鹏行礼,“下官见过大中丞。”贾府和都察院交好。都御史的码头,当然是要拜的。他和殷鹏有些情面。 殷鹏淡淡的“嗯”一声,训斥道:“存周,令郎风姿无双,且已行过冠礼,尊师重道,品行端正。你一口一个孽子、孽畜,怕是不妥吧?徒令天下人笑话。” 贾政,字存周。 殷鹏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朝廷重臣。他一听就知道贾政搞什么名堂。最近贾环举报他舅舅王子腾的事情传遍朝野。但作为士林前辈,他是支持贾环的。 其一,国家法度岂是儿戏?一个皇商纵奴杀人命案都要掩盖,那国家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其二,贾环举报王子腾,乃是为师长的一片赤诚之心。举报父亲当然不行,但这个理由举报作为主审官的舅舅,足矣。 贾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父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但谁让他刚才不小心把大中丞给骂了呢?不怪别人找由头训斥他。 殷鹏再道:“令郎少年英姿,诗才绝。不可以寻常稚子对待。他若是到我这科场前辈府上,都有一席之地。以老夫看来,可早日定亲、成婚。老夫亦有一语要从给存周: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 这一句后面还有两个短语:治国、平天下。但殷鹏刻意的停留在“齐家”这里,就是要表达他的不满。 贾存周搞什么名堂?贾环举报王子腾的事情,朝野瞩目。贾家的后宅妇人竟然干涉外事!这家是怎么治的?可笑、荒谬! 贾政脸上露出惭愧之色,气势全无,勉强的道:“下官谢老大人教诲。”带着贾琏、林之孝等人退出雅间。 贾环平静的和众人道别,追着贾政离开。殷大中丞喷人,喷的是政老爹,他当然是不能道谢的!虽然他心里确实有些感激殷大中丞的抬爱、夸奖。至于,书院同学的担心,他知道,没事。 三元酒楼里的众人纷纷散去。 殷鹏和胡意在门口道别。 胡意笑一笑,似有所指的道:“有孝心是好事,但愚孝并不可取。”他说的是贾政。 殷鹏点点头,点评道:“失之迂腐。” … 华美的马车平稳、快的从宣武门里街的三元酒楼向北回贾府。 贾政作为贾家的头面人物,百年世族,马车自是一等一的。马车中布置的奢华、宽敞、舒适。 贾政给殷鹏说的意兴阑珊,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只是有气无力,“你怎么解释用薛文起纵奴杀人之事举报你舅舅的事情?” 贾环神情从容,平静的道:“父亲何不派人问问舅舅的想法。”(未完待续。)8 第两百五十一章 怒斥 贾环一脸平静,从容不迫的告诉贾政应该先去了解下王子腾的想法时,时间是约傍晚7点许。 让我们将时间往前回溯两个小时。 六月三日,上午常朝后,在武英殿里被御史弹劾的王子腾,被朝廷罚俸、申诉。下午五点许,散衙后,王子腾便径直返回小时雍坊的家中。 到家后,王子腾没有见外面来拜访他的人群,而是换了一身衣服到内书房独坐。此刻,他脸上带着抑制不住,淡淡的笑容。因为,郑国舅下狱,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至于罚俸、申诉于他而言都是小事情。 王子腾心情极佳的品着一碗冰镇过的银耳汤,消暑清火。这时,弟弟王子胜、儿子王承嗣两人进来。 寒暄之后,王子胜道:“二哥,我已经打听到贾环那小子在三元酒楼喝酒,庆祝他的老师即将出狱。要不要我带人去把他带回来?哼,他胆子大的很,敢对我们王家呲牙?” 王家上下,对贾环那小儿的怨念很大。今天更是导致他二哥被罚俸、申诉。 王子腾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看向儿子王承嗣。 王承嗣三十出头,圆脸微胖,蓄着短须,表态道:“儿子让为父亲效劳。” 王子腾心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将手里的碗砸下去,“放你娘的狗屁!”弟弟蠢点也就算了。他就这个德性。而儿子也跟着蠢,让他实在难以忍受。 “咣当!” “啊…,父亲…”王承嗣给吓的一跳,连忙后退两步,惶恐、不解的看着父亲。 见二哥暴怒,王子胜不安的连忙低下头。 王子腾脸沉着,手指着王承嗣怒骂道:“我王子腾堂堂九省统制,朝廷从一品的官员,难道没有肚量容得下一个士子的举报?” 王子腾愤怒的拍着书桌。砰! 王子胜、王承嗣两人噤若寒蝉,像小鸡一样缩起来,不敢反驳。 王子腾火气未消,接着道:“更别说贾环是我的外甥,是我四大家族内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你们说的这是什么鬼话?想要干什么?” 王承嗣听着父亲这口气不对,小声道:“母亲已经吩咐下去,以后不让贾环进门…” 王子腾断然的打断儿子的话,“妇人之见!以后贾环来家里,待遇照旧。” 王承嗣连忙应道:“是,父亲。”他的理解是:父亲的目标既然是大学士、军机大臣的位置,这怕是要作出礼贤下士的样子。 王子腾怒气稍微缓了些,冷着脸,吩咐道:“你去贾府里走一趟。把我的态度说清楚。然后,告知你薛姑妈。薛蟠强抢女子,纵奴杀人。让杀人者自己去衙门里自首。国家法度岂是儿戏?” 举报的事宜,他自是和贾环早就商量好。这是洗白他的嫌疑的关键一步。圣上要他主审张伯玉,意图非常明显。他若是违背圣意,让张伯玉逃脱,则圣宠不再。那就得不偿失。 他不可能给人弟弟、儿子说他和贾环是商量好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是,如何给贾环善后,以他宦海多年的阅历,还是很简单。 王承嗣应下来,和王子胜一起离开。 王子胜嘀咕道:“嗣哥儿,你父亲何时变得如此公私分明?这话传过到贾府,你薛姑妈肯定要哭。” 刚才王子腾一发飙,王子胜就缩卵了。王承嗣知道他叔叔就是这么个人,心里不爽,但无可奈何。 王承嗣撇撇嘴,“一个仆人把薛大傻子换出来,还不是赚的?”他叔叔是有点蠢的,薛姑妈哭重要,还是父亲的脸面、名声重要? 容人之量、清正公明,这几个字要是套在他父亲头上,该是何等的官声? 王子胜呵呵一笑,“也是!”他想起来贾环手上那份供状,还是过年时来家里吃酒,贾环和薛蟠起了冲突,薛大傻子给刺激的自己签上名字。 片刻之后,王承嗣坐进马车,带着人往内城西面的四时坊而去。 … 一片夜色之中,贾政的马车驶进荣国府中。 贾政给殷大中丞骂的意兴阑珊,下了车,对贾环道:“你祖母等着你的,你自己进去吧!”说完不管贾环,转身去了他自己的外书房。 贾环站在夜色中,眺望着占地面积极大的贾府,灯火点点。 贾琏、林之孝、钱槐、胡小四都等在一旁。无人出声。贾琏是打定主意不催贾环。一个能和国子监祭酒、左都御史一起谈笑、喝酒的环哥儿,他绝对惹不起。 贾环轻轻的吸了一口气,迈步往垂花门内走去,“走吧!”天都黑了,王子腾派来帮他“善后”的人应该到了贾府。贾府内、四大家族内围绕在他身上的争论、纠纷等等情绪,是该了结了。 贾琏吩咐道:“你们都在外头候着吧!”跟着贾环身后,进了府内。 … 贾环在夜色中回到贾府的消息迅速的传到后院中。贾母上房中,众多等着的女眷从默然中恢复过来,各自心情不同。 贾母是准备倾泻她的怒火,薛姨妈要贾母给她主持公道。她自问没有对不起贾环的地方,贾环怎么能把她儿子送到监狱里去?这还讲不讲理了?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都是等着看好戏。不过想法略有不同。王夫人是想着贾环要倒霉了。邢夫人作为小透明,立场中立,等着看好戏。王熙凤是盼着贾环倒霉,但不会表现出来。 李纨、宝钗、探春等人都是心中担忧。李纨和府里的姑娘们今天是恰逢其会。她因贾环给她许诺保儿子贾兰中进士,自是不愿意看到贾环失势、倒霉。 宝钗又与迎春、探春、惜春三人的担心不同。她的心情异常复杂,难以言喻。即便贾环给她提前说了一声,可关在监狱里的是她的哥哥,薛家唯一的血脉。 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问好声,宝玉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冷笑。少顷,就见贾环一身直裰,当先走到厅中来。贾琏、鸳鸯跟在他身后。 贾环向贾母、王夫人行礼,“见过祖母,见过母亲。” 贾母不耐烦的顿了顿拐杖,冷声道:“环哥儿,你好大的架子,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你三番五次的不肯回来。” 贾环沉默不语。他不能说他在当王子腾帮他“善后”的手段。鉴于这个时代信息传播缓慢的特点,他从下午一直拖到现在才回贾府。 贾母的怒气并不是贾环的沉默就可以消除,声音冷厉的道:“今天姨妈在这里,你好好的给你姨妈赔罪。你做的什么事?有这样对待亲戚的?” 赔罪?贾环心里哂笑一声,并不说话。 整件事情当中,他并没有觉得对不起贾府、四大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亲戚情分这种事,呵呵!除了宝姐姐。因为他心中很清楚宝姐姐对他的好感,戴在脖子上的金锁都给他“品鉴”过,而他把薛蟠送进去,确实是伤她的心。 然而,薛蟠这个呆霸王,他迟早是要敲打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至于薛姨妈,贾环并没有对不起她的感觉。薛姨妈和他没这份交情。薛蟠强夺香菱,喝令奴仆打死冯渊,手段何其残忍,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 见贾环一动不动,贾母气的敲拐杖,咚!咚!她现在有抽贾环一顿的想法,“混账东西!来人,去把他老子叫进来。” 琥珀应了一声,飞快的出去。客厅中的气氛很压抑,肆虐着贾母暴怒的情绪风暴。等了大半下午,凭贾母有什么样的心境、涵养,也早不想要了。打他! 薛姨妈垂泪劝道:“老太太罢了。别气着身子。想是我那儿子和环哥儿不对眼,环哥儿早就想收拾他。我也不要别的,只求感紧让我那个孽障赶紧出来。也不知道这些天他在里面受了多少罪。呜呜…” 薛姨妈一哭,厅中就是一阵叹息。监牢里有多黑,贾家的奴仆们还是知道的。 站在贾母身后的鸳鸯连连的对贾环使眼色:三爷,你就认个错吧!嗳哟,这真是急死人。 王夫人嘴角掠过冷笑,看着贾环,淡淡的道:“环哥儿,说句话有这么难?难道你要眼看着姨妈搬出去,让别人戳贾家的脊梁骨?” 贾宝玉一脸正色的开口道:“环哥儿,这事,我不得不以兄长的身份说你两句。你做的太差。 便是薛大哥有错,也不该是你把状子递到大理寺。还有,舅舅往日待你我如何?你这样状告舅舅,心里安的什么心呢?” 说完后,贾宝玉心中一阵神清气爽。好久,他没有在贾环面前有当兄长的感觉了。 正厅中的仆妇、丫鬟们一阵附和声。宝二爷说的没错。当然,贾环虎威犹在,没那个敢像上次说林黛玉那样,直接指责贾环的不是,只是相互交谈、点头,附和贾宝玉的话。 贾环看了眼贾宝玉,心里呵呵。 他在等贾政进来。同时,心里也有点疑惑,王家的人怎么还没来?王子腾不可能在这事上放他的鸽子。因为,那是把他往四大家族外逼。他不信以他救山长的表现,王子腾看不到他的价值。 … 贾政回府后,就得到下人的通知,大舅子的长子王承嗣来府里了。当即派人请王承嗣到偏厅里述茶说话。 王承嗣给贾政说了王子腾的态度,正说要去后头拜见老太太时,恰巧后面来请。 约盏茶的功夫后,贾政、王承嗣两人抵达贾母上房的正厅。贾府的李纨带着姑娘们避到侧厅。 贾母一口气憋着,等着贾政进来抽贾环,但见王承嗣在,不得不压下来,微微有些疑惑,“王家大哥儿来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二章 一句话! “给老太太问安。”王承嗣礼貌的笑着,寒暄了一圈。在座的都是王家的亲戚。像王夫人、薛姨妈都是父亲的妹妹。王熙凤则是他的堂妹。 王承嗣打完招呼,见贾环还在厅中站着,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八成他来之前,贾府里正在“批斗”贾环。他内心里是不大喜欢贾环的。竟然敢举报他父亲。幸而,父亲宽宏大量。这不还要靠他来“拯救”! 贾环要是知道王承嗣心里此时的想法,会相当无语。他早和王子腾说好好吧?不然,他为什么在大理寺里住了两夜? 这是交换的一部分。 王承嗣道:“老太太,父亲让我来府上说一声,他不怪环兄弟对他的误解。日后环兄弟去府上,还是王家的座上宾。” 王承嗣的话音一落,花厅中的众人都是一阵轻轻的骚动。王家舅老爷好大的气量。 王承嗣心中得意,笑一笑,接着对薛姨妈道:“姑妈,父亲说国法不是儿戏。请姑妈将打死人的奴仆送到衙门里去。” 薛姨妈一愣,随即气的浑身发抖,咬着牙,不愿意说话。这话什么意思,她能听不明白?四大家族的头面人物王子腾默许贾环把她儿子弄到监狱里去。 那她还闹个什么劲?要找回什么脸面?什么都不会得到。难怪贾环有恃无恐。站在这里面对老太太的压力都不为所动。 “啊…” “这样?” “舅老爷…” 客厅响起一阵阵惊呼、诧异的声音。这不是贾府的仆妇、丫鬟们素质低。实在是太过于震惊、惊讶。 要知道,前一刻,老太太都愤怒的要打环三爷一顿,那架势看着都吓人,多少年没见过老太太这样暴怒了。而现在,环三爷竟然得到王家舅老爷的支持。 事到如今,在厅中大部分人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子腾的话说的很漂亮:大度的原谅贾环。然而对贾环要做的事情,却并不追究责任,还要求薛家赶紧把打死人的奴仆送去自首。 这不是支持贾环,等同于支持啊。 四大家族旗帜人物都支持贾环。那你们还闹什么?这无异于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刚才要对环三爷发难的人的脸上。名单上包括:老太太、王夫人、薛姨妈、贾宝玉! 贾母一手杵这拐杖,一手扶着鸳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阴沉着脸不说话。 王夫人坐在右首的靠背椅子上,手里的佛珠缓缓的,用力的捏着,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淡。 贾宝玉容貌秀逸,带着头冠,此时大圆脸上一脸大写的懵逼。这什么情况! 客厅中安静下来。刚才暴风雨欲来的气氛,全部转化为尴尬、安静。 王承嗣自感对薛姨妈的话有点刺耳,缓和道:“姑妈,今天朝堂之上,圣上、谢相都对薛兄弟的案子要彻查。依法律处置。父亲给上下盯着,亦是无可奈何。姑妈早点那些奴仆送进去,将事情抗下来,将薛兄弟换出来。” 薛姨妈四十岁的年纪,无力的点点头,“我知道了。”她现在是什么脸面都没了。连儿子都护不住。 王承嗣说完,就告辞离开。他也看得出来气氛不对劲。贾琏送着王承嗣出去。 贾环全程一路看着王承嗣表演,将薛姨妈的仇恨拉的满满。毫无疑问,薛姨妈心中对他有怨恨。但对王家充满希望。而这个希望本王承嗣刺破。 稍微懂点心理学的人都明白,这种从希望到失望,内心里产生的负面情绪简直不要太夸张。而且,王承嗣当面将王子腾的话交代给薛姨妈,将薛姨妈回旋的余地都堵死,差不多等于是将薛姨妈的脸皮揭下来。 就贾环的估计,不是王承嗣不会做人,而是并不大在意薛姨妈的感受。薛家,已经没落了!没有一个顶梁柱的男人,而薛蟠就是个渣渣。王承嗣肯定看不上。 贾环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薛姨妈不打算闹了。但贾母并没有打算放过贾环。因为,今天不让贾环给一个交代,这么大阵仗没有结果,那她的脸面也丢光。 贾母看着贾政。 贾政行礼,道:“母亲别气着了。夜色已晚,该摆晚饭了。” 贾母顿着手里的拐杖,恨声道:“我吃什么饭?我都快气饱了。你养的好儿子。把亲戚往牢里送。他不要脸,我还要脸。你父亲往日是怎么教你的?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 贾母发飙,客厅中的众人算是恢复了点正常。尴尬感没那么严重。单大娘、吴大娘都送口气。老太太还能压住场的。 鸳鸯低下头。三爷今天这回怕是要惨了。 王夫人身后的金钏儿、彩霞,宝玉身后的袭人、媚人都低下头,各自心思不同。 而隔壁小厅里的李纨、探春几人心都提起来。本来王家舅老爷派儿子来说了,举报的事情就算完了。但老太太到底是长辈。脸面丢了。这个场面不好收拾。 按照惯例,贾母发飙,贾政肯定要依着她的意思,看情况是要把贾环拖出去爆抽一顿。贾宝玉脸上已经浮起幸灾乐祸的笑容,环老三,你也有今天。哈哈! 但今天贾政给左都御史殷鹏骂了一通,心里提不起这个劲头。 左都御史是什么职位?大约类似于中央监察机构的一把手。当然,没有天朝那么高的级别。这样的人物,给你当面说说“齐家”,谁敢当耳边风? 人家领导不管是批评,还是提点,说出来的话,里面的意思,你自己不仔细品一品,掂量掂量,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所以,贾宝玉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开来,就听到他老子一脸郑重的说道:“回母亲,我这儿子,我是管不了的。他举报舅老爷的事情,涉及朝政大事。朝野瞩目。自有朝廷法度处置他。” 贾宝玉又懵逼了。他年纪虽然只比贾环大一岁多,但人也很聪明。他父亲的潜台词是:老太太,你别管这事了! 这…,怎么可以这样? 贾宝玉看向王夫人。妈妈,我被打脸了。 王夫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终究没说什么。她总不能拆她哥哥(王子腾)的台。她和贾母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今天贾环损害的是老太太的威望。 贾政接着道:“环哥儿已经行过冠礼,家里该考虑给他娶亲的事情了。这事请老太太和太太费心。” 满厅中上下约三十多人,鸦雀无声。一种极度怪异、荒谬的感觉浮上所有人的心头,包括隔壁小厅中正在留意着正厅中动静的李纨、探春等人。 如果说之前王承嗣是一记耳光,贾政这番话就算一记“暴击”。他摆明了告诉贾府内宅的妇人:贾环我管不了,你们也不要再将他当少年看。他在外头做的事情,自有朝廷的法律管着。 用一个游戏比喻:“暴击”下来,很多人都掉血掉蓝了。很难受啊! 贾母一口气憋在胸口,火燎燎的。脸色不善的看着忤逆她的贾政。她要一个解释。 贾政叹口气,道:“老太太,环哥儿今天在三元酒楼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殷大中丞,国子监祭酒胡大成喝酒。” 满厅中的气氛,从鸦雀无声,再更进一步,就像是空气凝滞了一般。大部分都忘了呼吸。 贾琏恰巧从外面进来。感觉到气氛怪异,忙去看王熙凤。王熙凤撩了下眼皮子。 她懂政老爷说的是什么意思。贾环十一岁的年纪和左都御史一起喝酒,他结交的圈子,已经是当朝的实权人物,其中不乏九卿。 所以,贾环在府内的事情,内宅可以管管他。但他在外头做的事,搞不好就是和谁谁有牵扯。这种事,如果府里的内宅里要管,徒增笑料。这已经超出了她们的能力范围。 所以,舅老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就是原谅了他的举报。事情就这么简单。 贾母有点愣神,看着厅中的少年,恍惚间觉得很陌生。 好像,她今天的怒火成了一个笑话。贾环在外面早就料理妥帖。 王夫人喝着茶。邢夫人一脸的惊叹。薛姨妈沉默不语。贾政、宝玉,王熙凤,贾琏,鸳鸯,袭人,彩霞,金钏儿,李纨、探春…,一霎那,贾母上房中,仿佛有人生百态在上演一般。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重新去认知,眼前的少年。 贾环知道该他上场了,拱手一礼,“回祖母,我明天去将薛大哥接回来。现在大理寺已经散衙。” 这是贾环进来后,除了寒暄之外,说的第一句话,同时也是收尾的一句话。类似,总结宣布结束。雍治十一年,六月三日一整天的大戏,随着贾环这句话落幕。 王熙凤看着贾环,心中感慨万分。如果贾环进来就这么说一句,表态,那是叫:服软。而现在这么说,叫做给老太太一个台阶收场。读书人的套路,真是深啊! 贾母倦怠的点点头,吩咐鸳鸯去摆饭。 王夫人诧异的看贾环一眼,贾环这句话里,信心十足。意思是,如果现在大理寺还有上班的官员,他现在就可以去把薛蟠接出来。 薛姨妈欲言又止。看着贾环,还是恨着,但却不敢得罪。 贾母摆饭,小厅中的李纨、探春、宝钗等人都出来。贾政、贾环、贾琏则是离开,他们爷们自是在外头吃饭。 夜色之中,探春看着贾环瘦小的背影,心中微微一笑,仿佛看到了万马奔腾的场景。她弟弟就是那匹脱缰的骏马,一骑绝尘!自此,府中内眷对他再无制约之力。 … 出了贾母上房的院落,贾政没心情去管贾环,带着丫鬟径直走了。 贾琏尴尬的笑了一声,想要给贾环说说蜂窝煤的事情。 贾环笑一笑,摆摆手,“琏二哥,改天再说吧。”往望月居走去。 贾琏轻轻的叹口气。他有点明白他在三元酒楼时的感觉:环兄弟这是已经具备成家立业的资格了。特别是刚才政老爷将环兄弟的婚事提上日程。 明月当空,繁星璀璨。贾环平静的走着在贾府中,四周园林、院落蒙上一层皎洁的月华。美景如斯。贾府的内眷,整天琢磨着宅斗。然而,哪有什么宅斗? 一句话而已!(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三章 请宝姐姐放心 贾府内关于贾环的消息从来都是传的飞快。这是贾环在贾府内地为的体现。他享受的是明星级的待遇。 六月三日晚,因贾环承诺第二天将薛蟠接回来,贾母原谅贾环的信息传遍贾府。 当然,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当晚在场的管事娘子、丫鬟不少,很多细节都传出来:老太太在外头的事情上,管不了环三爷。 在一个晚上的时间内,贾府里围绕在贾环身上的争议,疏远、讥笑、愤怒、声讨全部消失。现在贾府内要担心的是前段时间将贾环族学里派出的实习学生给撵走的事情如何善后。 而随着王子腾的表态即将逐步的传开,在四大家族内关于他的争论、疏远、议论也都将消失。王子腾以不追究,继续优待的态度对待贾环,四大家族如何敢继续对贾环白眼? 在王子腾的权力和贾环的潜力面前,王家、贾家、史家的人们选择跪舔有什么稀奇? 再等两天王子腾的表态、郑国舅下狱这两件事发酵后,勋贵子弟的圈子自然也会收敛起疏远贾环的态度,继续与他交好。一个前途没有任何损伤的贾环,有着很大的投资价值。 清晨的阳光透落在贾府望月居的卧室中,贾环睡足之后,慵懒、舒适的睁开眼睛。 这段时间都没有睡的这么舒服了。心里有事,哪能睡觉睡到自然醒?现在山长的事情处理完,自是可以酣然高卧。 身边晴雯、如意两人一左一右的睡着。不纯洁的人都知道,如果是抱着女孩子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手臂肯定是麻的。像韩剧那种温馨的起床画面,大部分都是骗人。 贾环在大理寺休息了2晚,在贾府内传递的消息是贾环给关在大理寺的监牢中,这把晴雯和如意两个大丫鬟给吓坏:三爷往日虽然有事,但从来没进过监牢啊。 贾环昨晚回来时,抱着两人安抚了好一阵子才算将她们俩的情绪稳定。吃饭、洗澡之后,晚上自是在一起说话、休息。在东庄镇时,又不是没有过? 只是当时是冬天,现在是夏季。情况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而且东庄镇的火炕比较宽敞。而望月居的床榻略显拥挤。 贾环轻轻的坐起来。晴雯、如意两人闭着眼睛,晴雯的容颜精致,娇俏清丽。如意则是个清秀、柔美的小姑娘。两人各自穿着粉色、菱白色的绣花肚兜、贴身的短裤,裤腿到膝盖处。粉藕般的玉臂、细腿舒展在凉席之上,有着难以言喻的青涩魅-惑。 贾环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就穿着条短裤,笑着摇摇头。他昨天从三元酒楼回来,酒喝的是有点高的。晴雯则是情绪激荡。如意这小姑娘,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夏天的真这么睡在一起,他很难保证他不会干出点别的事情来。现在并不是思考禽-兽和禽-兽不如这个有着明确答案的“哲学”问题的时候啊!晴雯今年才十三岁,如意也才十二岁。 贾环俯身分别在如意、晴雯两人的俏脸上轻轻的亲了一口,起床。 听着贾环起床后在屋里的动静,蚊帐之中,两个装睡的小姑娘同时睁开眼睛。 “噢…”晴雯娇羞的双手捂着脸。她昨晚是傻了,竟然陪着三爷一起睡觉。都脱的只剩下肚兜。太丢人啦。 如意抿着嘴轻轻的娇笑:我的好姐姐哟!她是肯的。三爷不肯。可她已经十二岁了啊。 贾环在帷帐外头笑道:“你们两个,醒了就起来吧。”醒没醒,他又不是初哥,怎么会判断不出来? 看看日头,估摸差不多有八点了。晴雯和如意都在他这里。外头小丫鬟自然不会来催起床。他今天其实没什么事,只需要去一趟大理寺,把薛蟠保出来就行。 望月居的清晨,荡漾着笑声、舒适、悠闲。 … 贾环吃过早饭后,派了晴雯到隔壁的梨香院传一句话,他等会去见薛姨妈。潜台词是让薛姨妈把打死人的家仆准备好。他等会一并带到大理寺中。 而后,他则是准备去见见赵姨娘和探春。晴雯和如意的反应让他有些触动,他自己不觉得,可能贾府内关心他的人会很担心。还没出门,却是听小丫鬟来回说单大良等了一早上,便先到前院来。 外书房中,贾府的大管家单大良很干脆的跪在贾环面前,“三爷,府里的事情,我作为大管家难辞其咎。请你责罚。” 这两三天里,族学安排在府里、外头店铺里实习的二十三名学生都给赶出去。贾蔷、贾芸在管事处里的记录工作停止。贾瑞在门房头目的差事给停了。钱诚在库房的差事也停了。 贾环在书桌后磨墨,淡淡的看了单大良一眼。四五十岁的人,有着一张圆脸,现在是一脸悔恨的神情。贾环心里其实知道他是演的。但心里也没多生气。 单大良低着头,跪在地上,见贾环不理他,心里的惶恐逐渐的加深。他不想成为第二个赖大。在府里做大管家,一呼百应,走出去,人人敬三分。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到金陵里去种田是什么待遇?风吹日晒啊! 贾环提笔写字,讥讽的道:“府里上下,真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啧啧。单大良,你们平常都不读书的么?没有文化很可怕的。” 单大良心里一阵无语。他给贾环鄙视了。他们这些管家升上来,肯定是认识字的。不然怎么记账、算账?但此时无话可说。贾府里现在谁敢在三爷面前说读书的事情?三爷是这方面的权威。 贾环写完,将手里的毛笔放下来,“喏,你拿回去裱起来,放在管事处里当字画摆设。善后的事情,相关的责任人都给我清洗一遍。至于提拔哪些人填补空缺,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单大良知道贾环的意思是提拔族学里学生的父母,“我明白。”从地上起来,上前到贾环的书桌边,将贾环写的一幅字捧着离开。眼睛扫着上面的字。 忆秦娥: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诗词什么的,单大良自是不大懂。但看着那遒劲、有利的字体,锋芒毕露。再看看句子,他总感觉有一股冷冽的杀气。走到贾环的书房外时,盛夏艳阳高照,他却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心里苦笑一声:三爷如今和大老爷、老爷是一个等级的人了。在外头做事,老太太都管不了。三爷的意思,他不敢打折扣。 … 单大良怎么在贾府内展开清洗,贾环并不怎么关注。清洗的不到位,钱槐、江兴生、贾蔷、贾芸等人会给他说。 他的目光已经不再停留在贾府的奴仆界,而是平视着贾赦、贾政。这些事情引不起他的兴趣。他现在的头等大事,还是赶紧,搞定他的婚事。 昨天政老爹已经放话了。他可不想搞盲婚哑嫁。 贾环去了后宅赵姨娘处稍坐。此时,贾环的乳母张嬷嬷正在奉承赵姨娘。赵姨娘是家生子抬举起来的姨娘,但因贾环的缘故,现在的地位则是和良家妾差不多。 贾环免不了挨赵姨娘几句口头禅。略坐了一会,然后往屋后的抱厦厅去。得知三春去老太太屋里和说话去了,便折回来,回望月居。吩咐钱槐去冯紫英送信,派胡小四给大师兄等人送信,再带着晴雯一起到梨香院。 贾环有段时间没来梨香院了。倒不是因为薛蟠的缘故,薛蟠的事就在两三天前。而是他这段时间在忙着帮山长脱困。 梨香院中的气氛有些沉闷。丫鬟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一个小丫鬟迎着贾环两人,“三爷来了。我们奶奶和姑娘在厅里等着的。”带着贾环、晴雯进了明厅中。 陈设雅致的厅中,薛姨妈和薛宝钗两人正坐在椅子上等着。香菱、莺儿、同喜、同贵在一旁候着。 薛姨妈四十余岁,盘着桃心髻,一身暗青色的对襟褂子,眼睛有着哭泣后的红肿。 宝钗则是一袭青缎的长裙,明雅秀丽,端庄而坐。见贾环进来,视线交错,微微一怔。心中仿佛给什么刺痛般,柔肠百转,一时间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如何说?其一,贾环不顾亲戚情分将薛蟠送到监牢里去。其二,处理这件事情中,薛家的脸面被剥光。任谁都知道薛家没落了。其三,贾环的婚事提上日程。她要如何自处?以现在的局面,她妈不会将她嫁给贾环。 贾环心里涌起微微愧疚的感觉。把薛蟠送进去,要说对不起的人,只有宝姐姐。现在他要娶宝姐姐的难度已经成倍增加,薛姨妈只要脑子没毛病,大概都不会再想着把宝姐姐嫁给他。 而原本的难度,他只需要找一个够分量说媒的人即可。但山长入狱的事来的太突然。 贾环心里轻叹口气,作揖行礼,道:“见过薛姨妈,宝姐姐。” 薛姨妈疏离的“嗯”了一声,抽泣几声,道:“环哥儿,人都捆起来了,就在前院里,周掌柜等着的。我就你薛大哥一个儿子,他要出点事我可怎么活啊。姨妈求你把他接出来。心里念着你的好。” 贾环嘴角抽了下。薛姨妈恨他是恨到一定程度了。只是不敢得罪他而已。也是,薛蟠是她的独子。他能养成呆霸王这样的脾气,和薛姨妈的溺爱是分不开的。 贾环拱拱手,“请姨妈放心,我今天会将薛大哥接出来。”又直视着薛宝钗美丽的容颜,眼眸,“请宝姐姐放心。”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我娶定你的! 皇帝都能搞得定,他还搞不定薛姨妈? 贾环转身,前往梨香院前,提了人,带着周三福前往大理寺。(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四章 调-教未来的大舅子(上) 贾环慢悠悠的从荣国府北街出发的时候,大时雍坊中的张府里,张承剑、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等人已经宿醉醒来,聚在前院的偏厅中喝着茶、闲聊。 上午十点许的阳光落在偏厅之中,公孙亮问打着哈欠的庞泽,“张世兄在招待客人?” 庞泽红着眼睛点头,“嗯。昨天郑国舅下狱的消息已经传出,今天上午已经零星的有人来张府拜访。张世兄忙着接待客人。”他早上才从青楼回来,结果遇到一帮子同学已经醒了,只好陪着坐一会儿。 罗向阳、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几人都是笑着摇头。昨天从三元酒楼出来后,他们都回来睡觉。总计约三百两银子的酒席钱,因贾环的十首诗而免掉。 而庞泽、何幕僚、左、田师爷四人则是去了青楼。当然,局势已经趋于缓和、稳定,放纵并无大碍。 乔如松性子厚道,笑道:“士元,你赶紧先去睡觉吧!” “哈哈!”众人都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庞泽不以为意,嘿嘿一笑,对同学们拱拱手,先回房间里休息。 张四水问道:“公孙师兄,我们今天回不回望月居?”他和柳逸尘还肩负族学的任务。不过,昨天看贾环给他父亲骂的架势,感觉现在回贾府有点不妥。 柳逸尘道:“再看看情况吧。” 大家都是点头同意。毕竟,贾环在贾府里怕是做不主。书院的同学都还不知道贾环现在在贾府里的状态:贾政管不了望月居的事情。 公孙亮叹口气,担忧的道:“不知道贾师弟在家里怎么样了?”他内心里是有点气愤的。贾师弟这样的年纪、前途、才华,贾家的人眼睛都是瞎的吗? 正说着话时,外头的小厮带着贾环的长随胡小四进来,一个十五六岁,很壮实、憨厚的青年,行礼道:“见过诸位相公、老爷。”这屋里一溜的读书人。秀才、举人都有。 一般称呼秀才为相公,称举人为老爷。这与年纪无关,只与功名有关。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乔如松和胡小四最熟,温和的道:“小四,子玉有什么话让你带过来?” 胡小四便将贾环交代的话说了一遍。大体意思是:安全过关,诸位同学勿忧,一切照旧。他今天去一趟大理寺。 罗向阳明显的松口气,轻笑着道:“我就说啊!” 大家都是各自释然的笑起来。 张四水和柳逸尘两人点点头。既然安全过关,回不回望月居就不是问题了。 … 冯府中。 贾环的长随钱槐上午到府中找冯紫英。正好冯紫英在家中,便将钱槐叫进来,“贾兄弟有什么话要说?” 冯紫英约二十岁的年纪,容貌俊朗,一身鱼白色的长衫,公子哥的风范十足。 他此时心里还泛着嘀咕,对贾环这样有些六亲不认,敢举报舅舅的人来说,他们这些勋贵圈中的子弟都有疏远的意思。谁没干点坏事的时候啊?给贾环遇着怎么办? 钱槐道:“回冯大爷,我家三爷派我来请冯大爷到大理寺里碰头见过面,请你帮个小忙。” 冯紫英微微有些诧异:以他的性情,贾环明言请他帮忙他还是愿意去的,只是听着有点诡异。便问道:“钱槐,贾兄弟在贵府上…” 钱槐一听就明白,机灵的道:“冯大爷,昨儿王家舅老爷派大公子到我们府上传话,说:他不怪环兄弟对他的误解。日后环兄弟去府上,还是王家的座上宾。” “哦…”冯紫英恍然的将折扇轻砸在手中,“原来如此。行,我们走吧!免得贾兄弟等的着急。” 很显然,王子腾原谅贾环了。那也就是说贾环的前途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这种公开说出来的话,王子腾不可能在日后玩花样。除非不要名声了。 片刻后,冯紫英换了外出的衣服,坐马车前往城西的大理寺。 … 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合称三法司,俱是位于内城城西,挨着宣武门里街和西长安街的路口。 贾环带着薛家的管事周三福,将薛家捆起来的六名奴仆送到大理寺中。全是薛蟠的亲随。当日在金陵动手打死冯渊,个个有份。薛姨妈急着救儿子,前有王子腾的话,后有贾环的督促,一个不落的全部捆起来。 贾环进门和大理寺的一名王姓小吏聊了几句,得知自己人大理寺右少卿梁锡不在。主事的是左少卿赵鸿云。 贾环塞了他一封银子,先将薛家的人犯关在一间院子里。贾环则是带着周三福随大理寺寺副(从六品)刘寺副到一处用于审讯阴暗的房间中见薛蟠。大理寺的右少卿是大理寺三把手,贾环要见见薛蟠一面并不难。 或许是错觉,夏季之时,约五十平米大小的房间中竟然有些阴凉的感觉。四周点着几个油灯,光线昏暗。房间布置着审讯的刑具,看起来很寒碜人。 稍等片刻之后,薛蟠被两名狱卒带进来,手脚带着镣铐,耸拉着脑袋,形象困顿,往日嚣张的呆霸王全然不见。 薛蟠见到贾环,顿时一声怒吼,想要上前打贾环,给狱卒按着,剧烈的挣扎,咆哮道:“贾老三,你阴老子!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不得好死的王八蛋…”他是呆,不是傻。贾环怎么把他送进来的,他还是很清楚。 最重要的证据便是今年正月时在舅舅府里吃酒时,他受到贾环的言语刺激,签押的状纸。 更让他愤怒的是,大理寺派去抓他的主审官和贾环的老师张安博交好。说白了,就是贾环在设计他。 看着给按住依旧咒骂不停的矮冬瓜脸的薛蟠,贾环哂笑一声。看样子薛蟠还没有明白情况。对刘寺副拱拱手,“还请刘大人给他点教训。” 刘寺副示意了一声,薛蟠给两名狱卒按在地上,拿木棍硬抽。 啪!啪!啪! “啊…”薛蟠给打的鬼哭狼嚎,鼻涕、眼泪混着落下来,他进来还没受过这样的苦头啊,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打过他,“环老三,你有种!” 周三福看得心惊胆战,准备开口向贾环求情。贾环冷淡的看了这个中年管事一眼。周三福立即缄口不言。 贾环很清楚他在做什么! 从目标上而言,他想要娶宝钗,首先第一条要解除薛姨妈的敌意。而正常的手段是没有用的。他要把薛蟠管起来。只要薛蟠日后不断的“作死”,薛姨妈总会记得他的好。管教儿子,不仅仅是溺爱,还要棍棒! 所以,贾环要让薛蟠怕他。这也符合他一直以来要敲打薛蟠,免得日后被大舅子给坑了的想法。 薛蟠这种人,贾环很懂。和那些脑残富二代没什么区别。骄横跋扈、仗势欺人。说白了,就是欠管教,往死里抽。哪有什么管不了的?原因只是在于犯错成本太低。 从感觉上来说,他确实有削薛蟠一顿的想法。薛蟠总在他面前嚣张。有实力的嚣张,叫牛逼。没实力的嚣张就是傻-逼。话说,他忍薛蟠很久了。我让你骂! 刘寺副见贾环没有停止的意思,笑着邀请贾环喝茶。木棍继续结结实实的打在薛蟠的屁股上,背上。 “啊…”薛蟠的惨叫继续,“贾环,你给我等着,等着我出去,看我怎么给姨爹说。” 狱卒接着打。 “环哥儿、别打了。我要被打死了。 “环兄弟,我认输。你狠。” “环大哥,我错了啊。” “环三爷,求你了。” 薛蟠的气势随着他一句句的叫喊越来越弱,有点气息奄奄的模样。贾环放下茶杯,给刘寺副道:“谢刘大人!” 刘寺副哈哈一笑,挥挥手,两名狱卒停了手。 以薛蟠的意志,自然不能和贾环抗衡,见贾环一副要下死手的样子,连忙求饶服软。 但别看薛蟠被打的狠,打的皮开肉绽。这些公门中的老手自有分寸。知道怎么样能打得痛,怎么样能打死人。薛蟠都是受的皮肉苦,上点药,将养一段时间久会好。 一旁的周三福想起贾府中的传言:环三爷脸冷手黑。果然如此啊。心中戚戚然。 薛蟠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贾环起身,淡淡的道:“薛大哥以后说话小心点。再骂我的话,我还抽你。” 没错,他是在威胁薛蟠!调-教这个未来的大舅子其实很简单,只要打得他怕就行。 红楼原书第七十九回对其人的性格有描述: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简单的说:欺软怕硬。看着很生猛,其实是软蛋。 薛蟠心中愤恨无比,但低着头,不敢还嘴。身上的疼痛提醒着他,这是个狠人。说的出,做得到。 贾环让人将薛蟠打了一顿,就结束探视,和刘寺副出来喝茶,走下手续,送他一封银子。留周管事给薛蟠送薛姨妈的温暖。贾环随后则是在大理寺中等待右少卿梁锡回来。 … 薛蟠在房间中等了许久。周三福出去托人买了药,找了一副软榻给薛蟠趴着。薛蟠正吃着家里送来的清蒸鸭子、糟鹌鹑等美食时,冯紫英从外面进来。 “薛兄弟,你怎么落的这副凄惨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五章 调-教未来的大舅子(下) 薛蟠和冯紫英是熟识,经常一起喝酒听曲。冯紫英进来后一句感慨,让薛蟠心里的委屈骤然涌上来,嘴里一块鸭肉落下来,差点落泪,“冯兄…” 看着薛蟠的惨状,冯紫英暗地里呲牙,贾环下手挺很的。不过出身于武将之家,他对这这种程度的伤势并不害怕。倒是有些奇怪。 薛蟠这人虽说不长脑子,做事情比较不对胃口,呆霸王嘛!但是并不会害人。所以,交朋友也不存在被连累这种事。同样的,薛蟠也没法连累到亲戚。 所以,冯紫英很有点搞不懂贾环怎么突然的要“调-教”薛蟠。难道是大局面稳下来后,闲的慌?或者是在金陵四大家族内不立威? 冯紫英拍拍薛蟠的肩膀,“薛兄弟这几日在这里受苦了。我今天来是受贾兄弟所托,给你说说保你出去的条件。” 薛蟠愤怒的瞪大眼睛,喊道:“他贾环欺人太甚!”只是这一嗓子怎么看都有点中气不足。 冯紫英心里笑一笑。他当然明白原因。薛蟠给贾环治了一回,只怕是会畏惧贾环。 薛蟠愤懑的道:“他在我妈面前说的好好的,竟然还要附加条件?”刚才周三福已经给薛蟠说过情况。贾环已经在贾府内当众打了包票:今天接他出去。 冯紫英劝道:“薛兄弟,形势比人强。你多少听我一句劝,早点出去是正经。” 薛蟠点点头,不再嚷嚷,看着冯紫英,等着他开出贾环的条件。 冯紫英道:“环兄弟给我说,他屋里缺一个洒扫的丫鬟,要你把香菱给他。” 薛蟠瞪起牛眼,想都没想的直接拒绝道:“不行。”他为香菱喝令奴仆打死冯渊,眼看着今年香菱已经13岁,他眼馋的闹着要他妈(薛姨妈)把香菱给他做小妾,还没到手。贾环那小子竟然想要香菱。想都不要想。 冯紫英苦笑一声,“环兄弟给我说的时候,我也劝过他。这事说出不好听嘛!不过,环兄弟给我说,他说非得给你一个难忘的教训,才能让你不再胡作非为。这…” 其实,以他对薛老大的观察,根本不懂什么是女人!薛老大自诩风流,其实连门都没摸到。勋贵圈子喝花酒,基本不招待薛蟠。薛老大的场面太难看,粗鄙不堪。 所以,他现在很搞不懂贾环的思路、理由,一个女人,即便是薛蟠用打死人的方式抢来的女人又如何,会让薛蟠有难忘的教训? 不过,他也没想是不是贾环看中了那个叫香菱的女子。因为,贾环还给他交代一番话。 薛蟠不为所动,梗着脖子不说话。他要是同意了,和乌龟、王八有什么区别? 冯紫英惊奇的看看薛蟠。还真让贾环说中了啊!贾环告诉他,如果薛蟠不肯,另有一套说辞。同时,他也很惊奇薛蟠的表现。 冯紫英叹口气,“薛兄弟,环兄弟说了,他的底线是不让你沾香菱。要让你记着这件事,抢来的女人,他依旧让你只能看着,吃不着。 就我看,如果你不愿意把香菱给他。我记得你有个妹妹吧?你把那女子给你妹妹当丫鬟。以环兄弟的为人,应该不会再为难你。” 这年头,母亲的婢女可以赐给儿子。但姐姐、妹妹的丫鬟不会给哥哥、弟弟做小妾。当然,林心远那是特例。舒儿早前服侍过他。 薛蟠哼哧了半天,勉强的点点头。 他实在有点怕贾环等会接着折腾他。在香菱的美色和挨打、被折腾的痛苦面前,他屈服了。况且是送给妹妹宝钗,也不算便宜别人。他知道他妹妹的心思,对贾环与对被人是不同的。但是,他现在绝对不同意她妹妹嫁给贾环。相信他妈也不会同意。 “你安心的等着,估摸着下午手续办好之后就能出去。”冯紫英松口气,算是帮贾环搞定。 贾环的要求、理由其实破绽挺大的,有点古怪。不过,以薛蟠的脑子,大约也不会多想。他自己呢,没有必要多想,只要贾环承他的人情就行。 … 冯紫英出来后,和贾环见面。时间已是中午时分,贾环就近宴请冯紫英在宣武门里街的三元酒楼喝酒。 昨天贾环在三元酒楼做了十首诗大出风头。三元酒楼的掌柜、伙计都是认识贾环的。酒菜的速度上的飞快。 当然,顿顿饭免单这种待遇,贾环是无所谓的。京城里一流水准的大酒楼的席面,以他现在的身家当然吃的起。 酒楼三楼的包间中,繁华的宣武门大街景象尽收眼底。冯紫英和贾环喝了几杯,笑道:“贾兄弟,只要王统制的话传出去,韩奇、陈也俊、卫若兰那些家伙肯定会找你喝酒。” 贾环笑一笑,不以为意。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举杯道:“冯兄,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 其实,他可以直接自己和薛蟠说。只是担心薛蟠犯个中二病什么的,他顺手帮香菱一把的计划就打了水漂。所以,还是让冯紫英出面说比较合适。 以薛蟠的智商,他基本是碾压。说辞有点漏洞都无妨。 至于,香菱日后能不能到他身边,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他还是先把和宝姐姐的婚事搞定再说吧! 冯紫英就笑,“也就是薛兄弟能听我忽悠。” 今天这趟没白来。郑国舅下狱,贾环的老师张安博很快就会被放出来。在加上王子腾不怪贾环,这样的贾兄弟,背后的实力还是很强的。起码,比他这个京城中的二流勋贵子弟要强些。 贾环禁不住莞尔。冯紫英这人挺有意思的。 … 贾环下午三点许,等到大理寺右少卿梁锡,在大理寺中将手续交割清楚。然后以贾政的名义将薛蟠保出去。 以贾环和贾政的父子关系,不会有人想到贾环其实根本没有和贾政沟通。但贾环清楚,对即成事实,政老爹肯定不会说什么。 薛蟠的罪名是纵奴杀人,当然,他有没有动手打冯渊,这很难说。但相比薛姨妈昨天已经对薛蟠的那些亲随都交待好了吧?把事情抗下来。 按照大周朝的法律,薛蟠这个罪名,多半是罚钱抵罪。贾环举报王子腾的这么的事情,朝野瞩目。这个案子早就出名。主审官员只要不犯傻,怎么可能会忽视王子腾是薛蟠舅舅这个事实呢?所以,你懂的。 马车从大理寺出来,平稳的向北走,回往贾府。冯紫英陪着贾环办完事,这才离开。很会做人、做事的一个公子哥。怪不得在京城中交游广阔。 薛家的马车载着薛蟠缓缓的而行。周三福早早的打发人回贾府梨香院中报信。预估着薛姨妈、宝钗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贾环则是单独坐自己的马车。 都察院门前的一条街上,一辆华美的马车稳稳的停在烈日下的柳树下。马车中响起一声惊讶的感叹,“咦!那不是贾子玉么?” 说话的是都察院的二把手,右都御史齐驰…的幕僚曹师爷。曹师爷在雍治九年的救灾中和贾环在一起呆了有个把月,和贾环很熟。一眼就认出来。 曹师爷琢磨了一下,派人去大理寺那边打听了一下,然后到齐驰的衙房中见他。将去办的事情说了一遍。 齐驰笑着点头。他昨天在出武英殿时和王子腾聊了一下。他看穿了对方的布置,所以和王子腾要了点好处。今天是派曹师爷过去联络。完全达成。 曹师爷将贾环今天前往大理寺把薛家子保出去的事情说了一遍,笑道:“东翁,这也是奇怪了。贾子玉泄愤之举,王统制竟然宽恕并不追究。” 不可能因为这是他外甥就算了。这件事对王子腾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的。包庇的罪名倒是是不会有,但是给贾环这个外甥举报,名声不好听啊。 齐驰笑了笑,点醒道:“若是贾子玉不举报王安世,郑承却下狱。回头张安博顺利脱身,若是有人在圣上面前提起贾子玉是张安博的弟子,同时也是王安世的外甥,你觉得圣上会怎么想?” “啊…!”曹师爷悚然而惊。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 齐驰微微一笑,在公房中喝着茶。王安世能爬到九省统制、军机章京的位置,可不仅仅是靠着皇帝的宠信,自身做官的本事,非常了得啊! … 盛夏约下午四点多的阳光照射在荣国府东北角的梨香院中。 管事周三福的消息已经送回来。薛姨妈的情绪立即好转,忙着指挥收拾房间,准备棒疮的膏药,熬制的汤、菜肴准备好。她很着紧这个她的独子。 宝钗心里松口气,带着晴雯、香菱、莺儿到偏厅之中稍坐。等待着贾环将薛蟠送回来。心中的情绪难以言表。 宝钗坐在椅子上,轻声问道:“晴雯,环兄弟在大理寺给关了两日,可还好?”她中午留了晴雯在家里吃饭。关于她哥哥的事情,她已经问过。 此时,心中突然的想想问问贾环在监牢里的两天是怎么挨的。会不会很难受? 晴雯性子其实很活泼,不过也不知道宝姑娘心情不佳,道:“宝姑娘,三爷在大理寺没吃苦头。”她当然不会将昨晚贾环安慰她和如意的话说出来:我只是在里面躲了两晚上的清净。 宝钗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六章 两处情愁 宝钗的情绪很少外露,问了一句之后,便收了话题。 不过,晴雯机灵、聪明,见宝钗一抹愁绪、痛苦不觉上眉梢的表情,心中,不禁轻轻的叹了口气。 三爷和宝姑娘两个人都对彼此有情意。可出了三爷把薛大爷送到牢里这档子事,怕是会有缘无分吧!其实,她和如意两个很乐意见到三爷娶宝姑娘。 宝姑娘模样极好,品格端庄,待人宽厚。要是别家的姑娘,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对她们也不知道会如何。哪像宝姑娘教过她们识字? 莺儿倒了茶过来。 香菱惯例是安静、温柔的站着宝钗身侧。午后的落在偏厅中的阳光将四个美丽的女孩的身影拉的很长。 若是贾环在这里,见到她们几个在一起坐着,如画的美景,肯定会有些感慨:红楼金陵十二钗正册与黛玉一起分享第一名的宝钗、副册第一名的香菱、又副册第一名的晴雯。 如果说宝钗、黛玉是红楼第一美女,晴雯是红楼第一丫鬟,那么香菱则是红楼第一妾室: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这是香菱在学诗之后,于其自身的写照。在大观园众多美丽、出色的女子之中,绽放出的夺目光彩、雅丽的风华,无愧于她副册第一的位置。 此时,她还不知道,贾环已经顺手修正了她“平生遭际实堪伤”的命运! … 马车平稳的停在梨香院的大门口。薛家的几名管事、奴仆等在外头。七八人畏惧的给从马车上下来的贾环行礼,“小的见过环三爷。” 今天环三爷押着大爷的长随去大理寺投案。不出意外,那几个倒霉蛋要被清洗。为首的应儿估计落不了好。那年,数他打的最卖力。 贾环淡淡的点点头。 周三福几人七手八脚的把哼哼唧唧的薛蟠从马车里抬出来。薛蟠哼哼唧唧的叫唤着,宣泄着逃出生天的高兴。贾环和周三福押着阵脚,两个小厮抬着滑竿,将薛蟠抬到正厅里放下。 “我的儿啊!”薛姨妈大哭着扑到薛蟠身边,“我往日叫你不要惹是生非,你偏不听。现在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总要改改了吧!呜呜…”一边说一边哭。 此时,薛蟠被贾环保出来的消息,已经如同一阵风般传遍了贾府。 王夫人带着宝玉、丫鬟径直赶过去。她和薛姨妈很谈的来。宝玉挨打的场景历历在目,颇有点感同身受的感触。现在自是要过来安慰妹妹。 消息传到贾母处,贾母想了想,吩咐鸳鸯,“你备几样礼物,替我去看看姨妈。蟠哥儿可怜的…”她家里的孙儿什么手段,她心里是有数的。和他做对的,下场基本不好。以薛姨妈儿子的本事,肯定给贾环虐的“死去活来”。 鸳鸯应了一声,去贾母这里的库房中挑了几样礼物,带着两个小丫鬟往梨香院赶去。 贾府之中,邢夫人、王熙凤、李纨、尤氏、秦可卿都是派人来送礼。 梨香院的正厅之中,贾环无意多留。小厮、管事们退出去候着,宝钗、香菱、莺儿、晴雯几人出来。宝钗有条不紊的吩咐着薛家的丫鬟、婆子们做事。 慈母多败儿!贾宝玉是一例,薛蟠这儿又是一例。贾环站在厅中,神游天外。等薛姨妈哭泣的声音小了些,道:“姨妈,薛大哥出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薛姨妈心中对贾环不喜,她儿子身上的棒疮就是贾环让人给打的呢,但还是开口挽留道:“环哥儿,我在家里备了酒菜,吩咐了外头的管事们陪你着喝几杯。” 这倒不是薛姨妈故意怠慢,把贾环推到前院去款待。而是将贾环当做贾府里成年的主子看待。比如:贾政、贾琏过来吃酒,肯定是在外头由薛蟠招呼着,不可能在内宅里与薛姨妈、薛宝钗一起吃饭。 当然,以贾环的年纪,薛姨妈在内宅中招待,最为合适,可以表示亲近嘛。但薛姨妈现在可没有亲近贾环的想法。 贾环略一想就知道薛姨妈内心里的想法,道:“谢姨妈。不用了。”说着,居高临下,对趴在滑竿上一脸痛改前非模样的薛蟠道:“薛大哥,你若是再犯法,我还是不讲亲戚情面。请薛大哥记着!” 薛姨妈脸色变了下。这太嚣张了! 薛蟠自从大理寺出来还没和贾环说过话,他实在有点怕贾环,这时在母亲面前,胆气壮了些,强自的哼了一声,“我知道。” 薛姨妈脸色再变,诧异的看着儿子,竟然没有犟嘴?这不对吧?她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 贾环轻轻的点一点头,,目光和一米开外,中间隔着个薛蟠的宝钗交汇,心里有些苦涩,带着晴雯离开。 宝钗默然的看着贾环离开,心里的痛苦放大,吞噬着她的心灵,让她想要流泪。 她和环兄弟之间已经有一道看不见的沟壑。原因不在她,在环兄弟和她妈,她哥哥的心中。 她无法改变。 … 贾环带着晴雯从梨香院的西厢房往望月居走。酷暑的傍晚,微风从道路两旁的林间徐来,凉爽宜人。 晴雯走在贾环身侧,觉察到他心里的情绪,担忧的道:“三爷,你和宝姑娘可怎么办啊?” 贾环苦笑一声,“凉拌。先等着吧。”他现在不具备打薛姨妈一棍子,再给个甜枣,保证薛姨妈不记恨的地位。还需要时间来冲淡薛姨妈的不满。 整个事件中,他唯一亏欠的便是宝钗。 他的婚事已经被提升贾府的日程。贾政交给贾母、王夫人处理。他是不是非宝姐姐不娶呢?应该是的。 他很难忘却在贾府里见到她时的惊艳,第一面,第二面!也难以忘记她的误会,导致两人心生爱慕。更知道她内心里的情意:宁愿忍着娇羞,让他把玩怀里的金锁,也不想他误会。她与宝玉没什么。 这是一个不会轻易表露情感的女孩。端庄的大家闺秀。一个冷美人,纵是无情也动人。只有细细的去品味她的言语、举止,才能体会到她那若涓涓溪流般,细微的、清澈的情意。 刘若英在《为爱痴狂》中唱到: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这样的,现代的表现感情的做法,在贾环现在身处的时代,在宝钗身上,绝无可能。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发乎情,止乎礼”的情意,在现实的面前,仿佛不够承压,很容易断掉。只余下一缕细细的情思,萦绕在两人的心头! 贾环回头看了夕阳中的梨香院一眼:宝姐姐,你放心! 此时,宝钗正在薛蟠的卧室中,软语宽慰着哥哥、母亲。眼睛红红的,几滴清泪滑落而下。说不清是为哥哥的遭遇而哭,还是为心底那心碎般的痛苦而哭。 一种相思,两处情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因为薛蟠受伤回府的缘故,梨香院中热闹起来。贾府里的各房各处都派人来安慰薛姨妈。 尔后,随着时间的流走慢慢的安静下来。王夫人带着宝玉走后,梨香院重新恢复平静。 见薛蟠闭着眼睛要睡觉,薛姨妈叮嘱香菱,“你好好照顾着这个孽障,他要什么,你都应着。” 香菱十三的年纪,温柔的答道:“奶奶,我知道了。” 薛蟠睁开眼睛看着香菱那美丽、标致的容颜,心中极度的不舍,但又无可奈何,郁闷的道:“我不要你照顾。你以后跟着我妹妹去。” 薛姨妈这会儿舍不得骂薛蟠,急道:“你又要闹那样?香菱做事,不比别个细心。” 薛蟠瓮声道:“妈,你别问了。是贾环要求的。他说这样才肯放我出来。”薛蟠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里藏不住话,径直的都说出来。 薛姨妈气的浑身发抖,咯吱咯吱的咬着牙,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来,“…” 宝钗低头垂泪。 … 贾环在望月居里刚和秦可卿的大丫鬟宝珠聊了几句,言明即便薛蟠出来,秦钟上学也不用担心。宝珠千恩万的走了。 贾环脑海中浮起秦可卿国色天资的容颜,温柔柔顺的性情,轻轻的摇摇头。他知道秦可卿和贾蓉关系冷淡。 刚准备让晴雯带丫鬟去贾府的厨房中提饭时,身姿高挑鸳鸯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进来。 寒暄了几句,贾环和鸳鸯站在卧室的窗边说话。天际边的夕阳落在庭院里的花园中。小丫鬟们都在外头等着。 鸳鸯轻叹口气,“三爷,你这次的动静闹的有点大啊。又是薛大爷,又是舅老爷。府里上下怕是没人敢真正的亲近你了。” 贾环不以为意的轻笑。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取得所有人的好感呢?“鸳鸯姐姐,因为我看起来不近人情?” 鸳鸯坦率的点头,“嗯。” 贾环就笑,“我要是说我有苦衷,鸳鸯姐姐会相信我吗?” 鸳鸯十七八岁的年纪,白皙的香腮处有些雀斑,身姿高挑,有一个温柔的亲和力,看着矮她一截的贾环,犹豫了几秒,道:“我相信。三爷,外头的事我不懂,不过你终究是姓贾啊。” 贾环微微一笑,就冲鸳鸯对他的这份信任,贾赦那老色鬼日后就别想得手。以他现在在贾府的地位,肯定可以阻止鸳鸯上吊自杀,把她保下来。 鸳鸯姐姐,我的基本盘不是贾家的人脉啊! … 六月十三日,前往遵化调查的太上皇陵墓的钦差返回京城,带回了最新结果。郑国舅果然在皇陵的工程上偷工减料。 随后,皇帝与众大臣在武英殿议事。下午时分结果就传变京城。郑贵妃贬到冷宫,郑国舅全家秋后问斩。(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七章 出狱 贾环接到郑国舅被定罪的消息,正在宁荣街的南街贾家族学中。 骆讲郎自从被救出刑部大牢后,回乡休养了月余的时间后,现在才回来。他在宛平县县学里和教谕谈过,知道最近的消息,去山长家里拜访。 中午吃过饭后,和庞泽一起过来。正好将郑国舅被治罪的消息带到。这会儿下午两三点许,贾环、张四水、柳逸尘、乔如松、庞泽、骆宏几人在族学讲郎的办公室中闲聊。 此时,罗向阳还在给贾家的子弟上课。而贾环搞的族学一期培训班已经结束。贾环在前天主持了毕业典礼、总结。江兴生等人正式进入贾家奴仆的体系中任职。 此前,单大良在望月居向贾环跪下来请罪,这十来天的功夫,他已经完成当初驱赶族学学生的管事、头目的清洗工作。换成培训班的学生顶上。 现在在贾府管事处里还挂着装裱好的,贾环写的:忆秦娥-西风烈。杀气凛然。而这幅字挂在贾府的管事处,亦是贾环影响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明证。 充做讲郎办公室的屋舍是年前东庄镇砖窑厂建筑队的修建的。东庄镇的建筑队,依附在砖窑上。分工协作,提升建房子的效率。包括:木匠、泥匠、瓦匠、小工。只要领头的木匠将建筑承重的木料选好。建筑队可以迅速的搭建好一间红砖黑瓦的瓦屋。 东庄镇的砖窑,自是大量的烧制红砖、黑瓦,满足市场需求。当然,近期已经在烧制青砖、琉璃瓦、瓷器。青砖的成品,贾环已经看到过。琉璃瓦有一些成品,但成功率不高。而瓷器,经过这大半年的改良,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只烧出一些土黄色的瓷碗。 贾环对咸亨商行那边攀瓷器科技树的事情,只是略作指点,并不干涉。他说是理工科出身,但也不懂这些技术。只知道土质,里面蕴含的各种金属元素,对瓷器的成功率,颜色会起到作用等细枝末节的东西。 贾家族学的瓦屋通透明亮,位置宽敞,时值盛夏,槐树的树叶纹丝不动。炎热的空气像火烤般。 骆宏喝着消暑的绿豆汤,里面加了红糖,甜丝丝的,只是他心中却有点苦。山长这次被陷进去,和山长以左都御史的身份审查东林党的监生、生员有关啊。 他心里有点愧疚。 另外,首善书院到现在还被查封着,没有重开。 放下瓷碗,骆宏叹道:“今上为人冷酷。郑国舅全家都要被处斩,童子有什么罪?” 柳逸尘极其无语。骆先生完全就是个政治小白、嘴炮党,就这样的水准还敢跑去跟着东林党一起混,最终果断的被抛出来顶缸。 要不是贾环用一副唐伯虎的名画说服了已经回金陵的文坛大宗师望溪先生,骆讲郎现在预估已经去云贵度过余生了。 庞泽咳嗽一声,道:“那个,骆先生,其实今上这次还是收下留情的。郑承犯的那中错误,按照国朝的律法,诛九族过了点,诛三族完全没问题。” 庞泽人虽然长的丑,但是知识面广博。要说周律,现在在座的人没有比他更熟悉的。 骆讲郎语塞。他其实从政的心思已经淡了,但这么多年喜欢议论的习惯却改不了。傲王侯、慢公卿,这是读书人的本色演出。 乔如松厚道的转移话题,“要说,还是看在郑贵妃的面上吧。毕竟是圣上的宠妃。不过,从圣上一言可废贵妃,可知圣上在宫中的威望和掌控力度,以及性情。” 今上通过政变,登上皇位。做事的风格:杀伐果断。一个宠妃,说废就废。这… 大家都跟着议论了一会儿。这件事已经传遍京城。 贾环心里暗道郑国舅对郑贵妃来说,果然是个猪队友。今上后宫的皇后之位,空悬已经有两年之久。郑贵妃那么得宠,要生下一个皇子,未必没有机会上位啊! 可惜。 这其实再次说明一个问题: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贾环想着贾府里的二师兄们,摇摇头,插话道:“不管怎么说,山长要出来了。” 山长张安博现在还关押在刑部的天牢中。 “那是啊。” “哈哈。” “现在就看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应该是官复原职吧!郑承毒杀监生,总不能责任给山长背。这事是皇帝的小舅子干的。” 众人都是兴奋的议论着。 这时,已经下课的贾家子弟都涌出来,准备结束一天的课业。众人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快到傍晚。 一身鱼白色锦袍的贾蔷从门外进来,容貌俊俏,这段时间的学习让他身上轻佻的世家子弟的气质洗出了不少。贾蔷行礼道:“见过诸位先生。见过环叔。”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蔷哥儿,什么事?” 贾蔷笑着道:“环叔,蓉哥今晚在府里备了酒,请环叔赏光过去吃一杯。” 贾环一听就知道什么事,道:“还请了你琏二叔吧?” 贾蔷诧异的看贾环,随即佩服的道:“环叔神机妙算!” “哈哈!”庞泽,乔如松等人都是爆笑。在贾府这边,怎么总感觉百年世族的子弟其实也蛮逗的!估计是贾环在府中的地位太高。毕竟给父亲在酒楼当面骂孽子,回头第二天就没事,说在府里只是个庶子的地位,谁信啊? 贾环也笑起来,“行了,酒就不吃了。我这两天和冯紫英、卫若兰那帮人酒吃的有点伤了。你回去告诉蓉哥儿,他想插手蜂窝煤的事情,我回头会和琏二哥说一声,分他两层股子。但要出人出力出银子。” 贾蓉要找他什么事,他心里清楚。因为,他早前承诺过帮贾蓉弄个生意赚银子。他带着贾琏走通光禄寺少卿袁壕的门道。贾家的蜂窝煤现在已经供奉宫中,贾琏随即在北直隶铺货。预估是贾蓉看得眼热,想要分一杯羹。 当然,行贿用的五千两银子,贾琏已经很识趣的帮他报销了。他出的只有买消息的五千里银子。 贾蔷喜上眉梢,给贾环行礼,“我替蓉哥谢环叔。” 贾环淡然的摆摆手。 从贾家的权力格局而言,他需要一个敬畏、支持、服从他的贾家族长。所以,他现在会拉贾蓉一把,不会让宁国府因为失(没)血(钱)而(衰)亡(败)。 … 贾蔷回到宁国府中,在落云轩中给贾蓉一说,贾蓉惊喜的连连搓手,来回走着,激动的道:“好兄弟,环叔真是这么说的?” 贾蔷坐在塌椅中,喝着冰镇的米酒,苦笑着道:“蓉哥,这都是你问第三遍了。就我看,环叔应该是把他那份应得份子转给你了。” 环叔那份,看琏二叔的那个情况,少说一年有三千里银子的利。 贾蓉拿起桌子上的酒喝了一大口,下定决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刑部天牢之中不分白天黑夜。张安博今年六十六岁,在天牢之中,穿着便服,依靠在墙壁上。心中感慨。 他已经接收到外界的消息,贾环等人奋力奔走,朝堂中有人浑水摸鱼,局势不明,但现在郑国舅要在秋后问斩。他距离出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现在的问题是,是官复原职,还是贬谪,或者升职。 然而,这些问题在他心中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没有看错贾环。其一,在他身处绝境时,还肯为他奔走、竭力营救他。这是品格。其二,能力。贾环经过雍治十一年这连续的几场权谋斗争的洗礼,成长的超乎他的想象。 这时,一名小吏在门口送了一餐丰盛的酒菜,“张大人,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望你海涵。” 张安博看着监牢外的吏员,看着那冒着热气、香气的酒菜,腹中食欲升起来,随即,莞尔一笑。 连天牢这里的小吏、狱卒都知道来交好他啊。重见天日之日,不远了。 … 三日之后,雍治皇帝在西苑的宫殿中召见军机处的谢、何、刘、韩四位大学士,以及奉旨审查张安博的右都御史齐驰、九省统制王子腾。另有勋贵、王公在一旁。 府里的堂皇的殿宇之中,雍治皇帝居中而坐,听着齐驰、王子腾两人的汇报。这是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白胖,身穿明黄色的龙袍,面相威严。 以失察的罪名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安博下狱之后,御史纷纷上书,罗列张安博的罪名。雍治皇帝委派齐驰、王子腾调查。 齐驰将事情汇报了一回,最后道:“御史风闻奏事,经臣和王统制查证,罪名皆为子虚乌有。张伯玉是京城名儒,个人的道德、处事,没有违背法律的地方。” 雍治皇帝沉默了一会,道:“既然如此,谢学士觉得应如何处置?” 谢大学士似乎成竹在胸,沉稳的道:“臣以为,可以将张伯玉释放出来,但他之前已经有失察的罪名,故而,可调离左副都御史的职位。” 排名第二位的何大学士道:“谢相,岂能因为小罪而擅自责罚重臣,不免令重臣寒心。”说着,出列道:“陛下,臣以为罚俸三年即可。” 何大学士潜台词是:你王子腾包庇外甥都只罚俸三年。凭什么要免掉张伯玉的左副都御史? 雍治皇帝御极十一年,已经是政治高手,不想听臣下的争吵,决断道:“官升一级,贬出京城。” 既然杀不了,他懒得看张安博的脸天天在他眼前出现。 六月十九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安博从刑部天牢无罪释放,升淮南节度使、南京礼部侍郎。(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八章 向来萧瑟处 因张安博被释放、升官,大时雍坊中的张府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当然,和之前他担任左副都御史时没法比。京官到底是要比外官贵重。更何况这个升官还有些猫腻。 已经快到立秋,而夜晚的气温依旧带着盛夏的炎热。张府中,张安博、张承剑、贾环、公孙亮等人在偏厅中吃着冰镇西瓜消暑。灯火明亮,点着驱蚊的香。 这时节,西瓜不是什么难的果品,倒是冰块在夏季尤其的难得。不过冰块是贾环从贾府里带过来的。宫廷、权贵都有藏冰的地窖,供夏季消暑之用。 但真实情况,自是不是大家想的那样。这冰块是贾环用硝石制作出来的。硝石制冰的办法在唐朝时就有。贾环在闻道书院藏书馆的典籍中看到过。以他基本都还给老师的化学知识,要准确的分析原因,写出分子式有点难度。 当然,硝石制出来的冰是不能食用的。硝石本身是一种泻药。但用来冰一下西瓜还是蛮合适的。 张承剑圆胖胖的,自郑国舅下狱之后,他消瘦了点的身材又重新恢复。见大家都吃完西瓜,吩咐老仆送上清水,毛巾。各自洗脸,擦手。大家各自说着话闲聊,气氛轻松而写意。 山长被释放出来了。 说了会话,张承剑道:“唉,这哪里叫官升一级?说着好听,其实还是被贬。军机处和吏部的官僚们连圣上的命令都敢打折扣。”语气有些抱怨,不满。 南京礼部侍郎是个正三品的官职。而南京六部基本都是朝廷官员用来养老的位置。从左副都御史的位置被赶到南京礼部侍郎,这不是平调、而是贬谪。 淮南节度使是从二品的官职,这倒是符合雍治皇帝的口谕:官升一级。奈何这是个虚职。 这就像大学士在国朝只有正五品,但凡是辅臣都加了正一品的虚衔: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六位殿阁大学士,恰好一一对应。 张安博一身浅灰色的道袍素服,六十六岁的年纪,看儿子一眼,宽厚的道:“伯苗…” 张承剑嘿嘿一笑,收了声。 何幕僚、左、田师爷都是微微苦笑。山长这个任职的确就是被贬了。淮南节度使的虚职根本就没有用,就相当于确保山长从二品的级别。真正的权力还是在南京礼部侍郎这个官职。但问题是南京礼部侍郎能有什么职权? 六部之中,礼部本来就是个清贵衙门。最大的特色大概就是天下最大的官办青楼:教坊司归礼部管。 此时,南京礼部尚书就是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的乡试座师,天下文坛宗师方凤九。方宗师坐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有加成,但山长如果要做事,礼部侍郎就很憋屈。说的极端点,这个位置连养老钱都很难捞。 张安博目光环视看自己的学生、幕僚,叹道:“老夫宦海一生,在南京终老亦无不可。只是有些感慨。”他其实还是想做点事情。他的政治黄金年龄时,在闻道书院教了十年的书。 贾环心里轻轻的叹口气,有些遗憾。 山长虽说出来了,但左副都御史的官职却丢掉。他当时和王子腾达成的协议是将救山长出来。山长能得一个闲职,还是何大学士力争的结果。但这也没办法。政治斗争、妥协都需要以实力为基础、前提。据说,庙堂诸公,都盯着山长这个左副都御史的位置。丢掉,也在情理之中。 公孙亮安慰道:“恩师,你于心无愧,何必感慨?贾师弟有诗云:江山代有人才出。接下来的天下大事,自有接下来的读书人处理。” 罗向阳、庞泽几人都是笑着宽慰山长。 张安博捻须轻笑。这几个都是书院最出色的弟子,洒然的道:“文约说的有道理。如此,倒是我执着了。朝廷给我上任的时间很宽裕。但我担心这一去江南,恐怕再回来都不知道是那一年。我和伯苗近日即将返乡小住几日,再启程前往江南。 诸位君子,若是愿意我和一同前往江南,我们约在处暑(七月十七)之日,在书院汇合。若是不愿随我去江南,我亦可代为安排去处。” 这是个意向性的说法,也没人会在现在当场请辞。回头私下里会聊一聊。 说笑着,夜色如水。 … 出狱第三天,六月二十一日傍晚,张安博带着贾环去参加了何大学士府中举办的酒宴。这是大学士何朔为好友的送行酒宴。 贾环以弟子的身份站在山长身侧。期间,回答了何大学士、工部左侍郎胡侍郎、大理寺右少卿梁锡、翰林院编修魏翰林几个问题。都是关于现在流传在京城中贾环的十首七言绝句的问题。 深夜时分,一辆华美的马车离开小时雍坊中,往一街之隔的大时雍坊。街道上有着深夜的漆黑,清冷。 马车中,张安博穿着深蓝色宽松的袍服,倚在软榻上,笑着问道:“子玉,你不是早想去见识江南风华吗?你是跟我去江南读书,还是在京城里攻读?” 他在南京任闲职,可以好好的教导贾环的学问。 贾环想了想,他确实有去江南的打算。不过他还有点手尾事情没处理好。宝姐姐的事啊。沉吟了一会,贾环道:“就怕赶不上山长出发的时间?”近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不知道够不够。 张安博性情宽厚,并不问贾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虽然学习,考取好名次是贾环接下来两三年的头等大事。“赶不上的话,你可以随后来金陵。”又笑,“以你的财力,有去金陵的路费吧?” 贾环就笑,轻轻的点点头。心里涌起温暖的感觉。其实,山长今天带他来见何大学士,何尝不是提携、铺路。顿了顿,欲言又止,说道:“山长,我听大师兄说何幕僚,左师爷打算离开。这…” 山长的幕僚,现在就剩下庞泽、田师爷。他其实不认可山长遣散幕僚的做法。日后未必没有升迁的机会。山长身为大儒,修身养性,现在身体还好着。这年代又没有干部退休制度的。 张安博笑着摆摆手,道:“借用一句你的定风波: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心境洒脱。 贾环就笑起来,被山长的情绪感染,心中轻松,洒然。 … 六月二十三日,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庞泽、乔如松、卫阳、骆宏等人在城南的驿站,洒泪送别山长张安博、张承剑一行。 山长的家乡在北直隶真定府灵寿县。出京城往南行,过通州、保定府,便是真定府。 六月二十四日。骄阳如火。上午时分,贾环正在望月居指挥着晴雯、如意制造可食用的冰。这关系到他的赚钱计划。身边,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性子活泼,嘴巴利索的晴雯,清秀、柔美的如意,驱散着他心中些许离别的惆怅。 正说话时,外头小丫鬟来回贾代儒来拜访。贾环有些诧异,洗了手,到外书房中见贾代儒。 盛夏时节,书房中明亮。贾代儒七老八十的年纪,特意换了一件干净的儒衫,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见贾环进来,颤巍巍的起身。 贾环伸手示意贾代儒随意,坐到书桌后,问道:“太爷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贾代儒道:“我带了点礼物来谢三爷。我孙子贾瑞重新回到门房里做事了。”他说话时,神情还带着点赫然。七十多岁的人谢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有点尴尬的。不过,他心里确实很感谢贾环。孙子能有个差事,还是贾环照着的,他即便死了,孙子也过的下去。 早前,贾环安排贾瑞从族学里退学,到贾府的门房中去做个小头目,贾代儒过来道谢了一次,说:“三爷日后但有差遣,老朽绝不推辞。”这一次,姿态更低了些。 贾环听着就明白,微笑道:“太爷客气了。瑞大哥算是‘官复原职’。”单大良在贾府里按照他的意思清除了一些管事、头目。之前被赶出去的贾瑞现在自然又回来了。 想着贾瑞这个在原书被王熙凤整的“强撸灰飞烟灭”的货色,贾环琢磨了一下,试探道:“太爷,瑞大哥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 贾代儒立时就满脸的感慨,叹道:“三爷,我何尝不想,但家里没有银子,聘礼…”因族学的事情,贾环每年给他四十两银子的养老银子,但银子到手,总还是不够花。 贾环听贾代儒说了一会,道:“如今瑞大哥也算是有差事的人。也能过日子。我赠送大爷五十两银子。太爷尽早把瑞大哥的婚事安排下去。” 以周朝当前的物价,二十两银子去买一个媳妇回来,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贾环要卖人情给贾代儒,当然是要做足。 贾代儒感激的起身作揖谢道:“谢三爷!三爷若是有事请吩咐。老朽必定竭尽所能的办到。” 贾环笑一笑,“不着急。” 贾代儒千恩万谢的去了。贾环在书房中微微沉思。别看贾代儒七老八十,但三五年内他都不会死。 贾环收拢贾蓉、贾代儒,是为他日后全面接管贾家做准备。这两个人,一个是贾家的族长,一个是族老。 至于,贾瑞那位强撸兄,娶妻之后会不会戒撸。贾环并不关心。不作死就不会死。 … 下午时分,贾环刚调好一杯冰、牛奶、果浆的混制品,怂恿着晴雯、如意两人尝一口时,一辆马车缓缓的停在望月居门口。大师兄公孙亮从马车上下来。(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九章 向南 贾环得了信去了外头和大师兄公孙亮见面。里屋里晴雯、如意两人看着眼前楠木半桌上洁白的小瓷碗中混合着成膏状的东西。 晴雯灵秀的明眸看着如意,抿嘴笑道:“如意,你先尝尝。你不是最听三爷的话吗?三爷说是甜的呢。” 如意苦着小脸道:“谁知道啊!中午这什么捞子橘子味冰激凌味道怪死了。” 晴雯咯咯娇笑。其实,三爷自己也吃了。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过,她看着三爷刚才吃了一小口,好像挺满意的表情。 两人迟疑着,最终还是本着一起吃苦头的想法,一人吃了一小口。随即,两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眯成月牙形,欢快的浅笑从俏脸上溢出来。 真是甜的啊! … 公孙亮是来找贾环商量怎么处置山长在大时雍坊里的房产的问题。罗向阳、乔如松、庞泽等人已经返回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山长让他帮忙把房子处理掉。 贾环成功制成冰激凌,虽说还要改进制作方法,控制成本,但心情还是很不错。吩咐钱槐上了茶,听公孙亮说明来意、情况,笑道:“大师兄,只要不发生战乱,京城这里的房价只会越来越高。房子不着急卖啊!你说隔壁有家被郑国舅牵扯的官员想要卖房子?我看可以让咸亨商行出资将其买下来,打通了并在一起。日后若是山长还能回京,位置也宽敞些。若是不能,等上几年,手头急着用钱时再卖,也是可以的。” 国朝又没有房产税怕什么?过户的交易税也低。在帝都持有大量的不动产,肯定赚的。 “如今四海升平,那有什么战乱?”公孙亮笑着叹口气,“我是不想老师回京城的。这次要不是贾师弟你想出办法,后果难料。宦海险恶。” 皇帝对山长的恶意,闻道书院众人现在都是心知肚明。山长能在南京礼部侍郎的位置致仕,或许是一件好事。 贾环感叹道:“也是!” 从年龄、身体这个角度而言,山长的仕途未必没有进步的空间。当然,从皇帝这个角度而言,还是算了。天天在皇帝面前晃,天知道“英明神武”的雍治皇帝会干什么? 说笑几句,公孙亮道:“哦,想起件事来。我昨天晚上在龙江先生府上喝酒。龙江先生让我带句话,他替韩秀才向你道歉。韩秀才那事…,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韩秀才在东林党意欲攻击老师时,却没有给贾师弟通气。这真不是君子的做派。而且事后也不和贾师弟解释,这让他有点无语。只是龙江先生说:第一,韩秀才其实并没有亲手去对付闻道书院。第二,韩秀才的性格耿直、不善交际,所以事后没有向贾环解释。 这两个解释算是说的过去,否则,即便是道歉的话,他也不会在贾环面前提起。 贾环就笑,“大师兄,这事就这样吧!” 龙江先生致歉,贾环心里要好受点。但,和韩谨的关系破裂就是破裂了。他很难再去信任韩谨。 从龙江先生的角度看,是局势变化,各为其主。有点造化弄人的感触。 而山长提醒过他,人都是会变的。他不知道韩谨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 下午时分,京城城南的长亭中,龙江先生宁儒带着长随在此地为即将回苏州的韩谨送行。 官道之上,车马川流不息。 宁儒是一名四十多岁的老帅哥,一声华服,头戴唐巾,富贵之气浸润而出。在亭中让美丽的侍女斟酒。举杯道:“子桓此去,不知仍否有再见之日。望一路珍重。” 韩秀才自被国子监放出来后,被国子监除名。学籍从新发给到县中。仕途、科举之路都将变得极其的艰难。 韩谨穿着一身直裰,喝了酒,“谢宁前辈为我送行。水仙姑娘哪里,望宁前辈宽恕她。” 等到东林党的这场大戏的结局出来。他如今也要离开京城了。 宁儒笑道:“看不出子桓还是护花人。放心吧!”京城流传名士与名妓的故事,他愿意为五凤馆的水仙赎身,准备赠送给韩谨做小妾。然而,水仙竟然不愿意。这令他很恼怒。 韩谨点一点头,回头看看巍峨的京城,心中感慨。情与名,利与义,谁说的清? 韩谨背着行李,坐到雇佣的马车中,前往通州。他将沿京杭大运河回家乡苏州。 宁儒目送着朋友远处,长长的叹了口气。让长随去贾府给贾环下请帖。也不知道文约是否将他的致歉带到啊! … 张安博升任淮扬节度使、南京礼部侍郎以及郑国舅、郑贵妃倒台,在朝廷当中引起了一些波澜。种种争夺、权谋、暗算等手段都用上。然而,这些事情与贾环是没什么关系的。 他并不大关注。只在大师兄公孙亮下午来时,聊了一会儿。贾环稍微有点敢兴趣的是,住在荣国府北街对面的汝阳侯赵豫声势大减。当初中举时,他儿子赵星辰还在酒楼上和大家口角过。 东林党失势时,赵星辰受了牵连。汝阳侯与东林党党魁李大学士交好。而这次郑国舅、郑贵妃出事,汝阳侯又受到牵连,据说与毒杀监生案有关。预估,汝阳侯最近日子不好过。 闲聊着到晚上,贾环留了大师兄吃晚饭,请骆宏、柳逸尘、张四水作陪。席间,让柳逸尘帮着大师兄调动咸亨商行的资金把山长家隔壁的两进住宅给卖下来。 具体操作思路,就是将山长的住宅高价卖给咸亨商行。算是书院的一份心意。这样山长去金陵的用度也宽松些。然后,再有咸亨商行出面买下隔壁的住宅,让建筑队合并在一起。日后是租,还是卖,看情况。 自雍治九年冬山长出仕,到位居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这一切都画上句号。接下来,书院的众人都将是读书、备考。 咸亨商行则是在青砖、琉璃瓦、瓷器上继续自己的道路,并维持着以闻道书院为中心建成的,发展教育经济的东庄镇。 … 时间缓缓的流走。秋天的脚步渐渐的来临。鸳鸯虽说和贾环说贾府内没有人敢和他亲近,但只是一种估计。 六月二十八日,贾环在东跨院后的抱厦厅迎春房中和迎春下围棋。探春、迎春以及丫鬟们围在一旁观看。笑语连连。 上好的木质棋盘放在桌几上,贾环和迎春两人对弈。一只素手以食指、中-指优雅的夹起一枚晶莹洁白的棋子放在棋坪中。落下一子。 贾环就是一笑,应了一手。他的二姐姐随着年纪的增大,出落的越发的美丽,鹅蛋脸儿,中等身材,肌肤微丰,气质温柔可亲。 惜春坐着一旁的高登上喝茶,明眸一闪,道:“三哥哥,你快要输了。”她今天穿着见浅绿色的裙子,年龄虽小,模样却是精致美丽,只是性情有点冷。但她在贾环面前还是很能说话的。 贾环洒然的笑道:“输了就输了。四妹妹,你来陪二姐姐下。”他想起雍治7年的春节时,惜春和他说话时的场景。她年纪越大,越发的懂事了,因而想要在佛经中求取解脱。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贾环大约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可以说是幼年的心理创伤吧。惜春是贾敬那个假道士的庶女,贾珍的妹妹。父亲修道,母亲死去,哥哥不管,养在贾母面前。有点类似于留守儿童。 要花时间矫正过来。 只是,贾环现在还没时间给四妹妹送温暖、谈人生,化解她心中的郁结。不过,这个不急。贾府不会到的。贾惜春想要出家躲避现实,基本不可能。 惜春道:“我下不过二姐姐。” 迎春脸上露出些遗憾的神色。下棋能赢她还是很高兴的。可惜贾环不是她的对手,四妹妹不和她下。 探春轻笑,“我来吧。三弟弟让开。”最近府里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三弟弟和宝姐姐两人现在见面就会避开。而林姐姐和宝二哥到底要亲近些。所以,经常是她们三个和三弟弟一起顽。 贾环笑着起身。 探春一遍捡着棋子,一边笑道:“三弟弟,你不如打发晴雯、如意去看看宝姐姐。”三弟弟和宝姐姐的事情,她亦是觉得很可惜。两个人明明好好的,但牵扯到外面的大事、家族,就身不由己了。 贾环轻轻的笑了笑,“三姐姐,我心里有数。” 怎么娶宝姐姐,他心里有计划。现在的问题在于薛姨妈正在气头上,他需要时间的流逝来消弭薛姨妈的怒气,再做运筹。媒人的事情,他已经想好。 他在等王子腾那边的动作。他们俩的协议,可不是仅仅包含让山长出来。还包括,推动贾元春上位。所以,他前些天会对山长说,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初秋的时节一起坐船前往江南。 … 贾环的婚事,贾母和王夫人已经在留心。去年九月贾环中举时,京城中的权贵都曾经向贾府问询。最终尊重贾环的意见,以年纪太小,都推辞了。 现在,贾环自是推不了。 贾母上房处,贾母和王夫人两人说着话,商量着贾环的婚事。两人微微有些分歧。原因很简单,这个年代的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贾母代表的是贾政。她是贾政的母亲。而王夫人作为贾环的嫡母,需要考虑的却是王子腾的态度。一个是上到下,一个是下到上。 但现在还处在大范围的圈选阶段,小分歧并不影响两人的关系、商量这件事。 正说着话时,一名中年管事风尘仆仆的从西角门进到贾府里,向管事的大管家单大良汇报消息。随即消息传到内宅:林姑爷不行了,接林姑娘回去见最后一面。(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章 感触、等待 贾母和王夫人在屋里商量贾环的婚事时,鸳鸯在侧面的小厅外走廊中和袭人说着体己话。 夏日上午的阳光落在屋檐、台阶、假山、树林上,泛着点点光斑。 宝玉在林黛玉屋里顽,袭人让媚人跟着,瞅空出来和鸳鸯说话。 袭人身姿细长。白白净净的模样,说笑着道:“听说老太太和太太在商量三爷的婚事?”这事在府内已经传遍,是府里最近的大事。 鸳鸯轻笑道:“可不是?看了好些家的姑娘!说是甄家里未嫁的三个姑娘都在考虑。哦,倒是就件巧事问你。你可别传出去。你屋里的那个爷,真和东府蓉大奶奶(秦可卿)的弟弟(秦钟)…,我听外头说有人在三爷面前告状呢。” 袭人叹口气,道:“姐姐快别问这事。就前儿在外头书房里见了一次面,不知道传成什么样?我是不管的,由着媚人劝他。我早没什么那份心了。” 鸳鸯抿嘴一笑,宽慰着袭人。她都已经在宝二爷屋里,还能服侍别的主子不成? … 宝玉、黛玉的住处就在贾母上房的院落中,距离贾母这边的房间并不算远。 上午时分,宝玉到隔壁黛玉的房里顽笑。两人的关系现在重复着闹别扭、和好的死循环。今天,两人正在和好的阶段。外头林姑爷的信息还没有到黛玉这里来。 纱窗幽静。宝、黛二人在窗边的椅子坐着说话。 黛玉正和讥笑宝玉前些天在老太太屋里讥讽贾环,给贾环打脸的事儿,“傻子。人家既然敢进来,肯定早有准备。我们跟着珠大嫂在外头安静的看着,偏你要充兄长的派头,可见你心里还是不服气的。结果如何?” 宝玉讪笑道:“好妹妹。都二十几天前的事了,你还说这干什么?” 林黛玉拿着团扇,掩嘴娇笑。容貌精致。她年纪虽小,自有一股妩媚风流的神韵,美丽无瑕。 宝玉看得就有点想发呆。就算家里的姐妹,秦钟不和他顽,只要有林妹妹,他便没有遗憾。 正在这时,外头的紫鹃得了贾母那边的信,进来回黛玉,“姑娘,外头传信,说林姑爷不行了,要接姑娘回扬州见最后一面,姑娘快跟我去老太太面前。” “啊…”黛玉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的消散,脑子里像有一个晴天霹雳般轰下来,整个人都是万念俱灰的感觉。她父亲要死了啊! 她连怎么被紫鹃扶着到贾母面前都不知道,眼泪顺着秀丽的瓜子脸滴落。痛苦如潮水般覆盖了她的世界。 … 贾环和迎春、探春、惜春在迎春房里得知消息,三个姑娘都要带着丫鬟去老太太面前。 贾环道:“姐姐妹妹们去吧。我就不过去了。”他在贾母面前不讨喜,去了是添乱。派了晴雯跟着过去,带他的口信安慰黛玉。 过了午饭时间,贾府里上下就传遍了消息。东府那边亦是知道,尤氏和秦可卿都赶出来。贾母上房处,林黛玉哭成泪人。众人都聚集在贾母面前。 消息流水般的从贾母上房那边传到望月居。林家报信的人已经住下。正在商量由谁护送黛玉南下扬州,见林如海最后一面;去了还回不回贾府等问题。 贾环和如意两人在卧室里一边制作冰激凌,一边说着话。 先是将糖、果浆、牛奶、奶油溶在水中,然后将水放入罐内;取一个大盘,在盘内盛上水,将罐置于盘水内,不断地在盘中加入硝石,结果罐内的水结成了冰。再慢慢的调制、摸索。 如意一边盘内加硝石,一边叹道:“林姑娘真是可怜的。这么小,就要没父亲。” 贾环坐在书桌边记录时间、配比。轻声道:“确实。”黛玉的年纪太小了。他是早知道林如海会在今年去世。这种宿命,他是改不了的。扬州和京城,隔着几千里。 见清秀的小姑娘有些伤感,贾环好笑的放下毛笔,“说林姐姐的事,你想你自己干吗?”如意自小给贾府买进来。父母姓名不知。和晴雯一样。 贾环揽着如意的细腰,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如意今天穿着见轻薄的淡青色长裤和衣衫,上面罩着掐牙背心,刷着丫鬟髻。清秀的小姑娘。贾环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圆圆的小俏-臀坐在他腿上时的弹软。 不过,小姑娘心情不佳,他自是不会又什么旖旎的念头。抱着她,轻柔的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有我呢。” 如意头埋在贾环怀里,低声道:“嗯。” 两人似乎都没有留意到:一生一世的承诺,在这不经意间的时刻定下来。极其的自然,就像是水到渠成。 时光静静的流走。贾环正抱着如意说话时,门口传来晴雯银铃般的娇笑声,“三爷,又给我赶巧遇上了哦。” 秦可卿的丫鬟宝珠站在晴雯身边,嘴角含着笑。男主子抱着丫鬟,在府里很正常。只是,这场面怎么感觉有些温馨呢? 贾环就是一笑,招手让晴雯、宝珠进来。如意慌忙的起来,俏脸绯红,借口倒茶跑出去,好一会才进来。因林黛玉即将丧父带来的伤感情绪被冲淡。 晴雯给贾环说着情况:贾母决定让贾琏带林黛玉去扬州,明天就启程。林如海的后事料理妥当之后,一定要将林黛玉带回来。这一点要和林如海说清楚:黛玉没了父母,还有外婆、舅舅。林家那些远支不足取信。 贾环平静的听完,点点头。喝着茶,微微沉思。或许,这也是林如海把家产交给贾琏的原因。林黛玉日后出嫁,大约只有贾母会认真、负责。这一点上,林如海倒没有判断错。凤姐确实做了一万两银子给林黛玉办婚礼的计划。 多年的宦海生涯,担任着巡盐御史,林如海要是看不透贾琏这公子哥,确实也说不过去。他两三百万的家资,换黛玉日后嫁个好人家的承诺。对与错,还真不大好说。当然,亏肯定是亏了。 贾环揣摩了下林如海的想法,回过神来,问宝珠,“宝珠,你找我有事吧?” 宝珠笑着道:“三爷,我们奶奶让我带着几色糕点、吃食来谢三爷。都是奶奶亲手做的。” 贾环轻笑道:“嗯,我心领了。” 前天贾宝玉瞅空把秦钟叫到他的外书房里去说话,随即流言蜚语在族学、贾府里到处传。贾环没问秦钟到底怎么回事,看在秦可卿的面子将谣言压下来。见个面说话,就是搞基,这太搞笑。族学里敢用流言来逼迫他作出决定的人还不存在。 宝珠又笑道:“我们奶奶还让我贺喜三爷。三爷的老师出狱,三爷在府里也稳些。”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嗯,再心领了。” 秦可卿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但她聪明归聪明,到底是内眷。对外面的事情并不清楚。其实,要恭喜他脱险,在郑国舅下狱时最合适。 而山长被贬到南京当礼部侍郎,对他其实有些影响的。但贾政那天在贾母面前帮他吹牛,说他和左都御史、国子监祭酒一起喝酒、结交。贾府里自然是风平浪静。 而勋贵圈中的韩奇等人都是消息灵通之辈,他出入何大学士府上,和大理寺右少卿梁锡交好的事情,自然都知道。疏远自是不会,当然也不会太热情。所以,贾环这些天其实也很清净。有功夫研究下冰激凌的制作。 三个丫鬟都是娇笑。 … 时间很快就到了夜晚。从外头忙着蜂窝煤事宜的贾琏回来,在家中和王熙凤吃了几杯酒,到望月居来见贾环,“环兄弟,我马上要送林姐儿去江南见林姑爷。蜂窝煤的事情,你帮我照看些。蓉哥儿到底年轻,我怕他压不住。” 贾蓉入股蜂窝煤的事情,贾环早和贾琏谈好。占两成股份。这段时间,宁国府里给贾琏出了不少人。这算是贾琏的私人收入,并不入荣国府的公中。有贾蓉的人力帮忙,贾琏轻省许多。 贾环就笑,“我在府里的时候会帮你看着。不过,我过段时间会随我的老师去江南读书。” 贾琏没料贾环也要去江南,苦笑一声,道:“环兄弟要是早些走,倒可以代我去走一遭。”贾府里的杂事,出远门,基本都是派他去处理。 贾环当然不会和贾琏换“任务”。郑贵妃都去了冷宫,贾贵妃还远吗?贾琏一走,能代表贾府去和宫中太监打交道,送礼的,就剩下他。贾环可是想提前和贾元春接触的。 贾环宽慰了贾琏几句,保证即便是他离开京城,蜂窝煤的生意不会出问题,将贾琏送走。 … 贾琏对贾环的保证还是很信任的。贾环在商业上的能力毋庸置疑。回家坐了没一会,给贾赦派人叫去。 偏厅中点了几支蜡烛,灯光略显得昏暗。贾府大老爷贾赦坐在椅子中,酒色过度的脸上,有些阴森的感觉。 贾琏进来后,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 贾赦摆摆手,示意贾琏随意,缓缓的开口道:“扬州盐商聚集。林姑爷在扬州担任巡盐御史这些年。家资丰厚。你去扬州,留意着些。” 贾琏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一章 派个丫鬟 夜色深深。黛玉房中,不时的传来黛玉低声的抽泣声。贾宝玉在一旁陪着劝解。 林黛玉满心苦楚,对贾宝玉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紫鹃和雪雁两人带着几个小丫鬟在装箱黛玉的行李、用具。媚人、袭人两个在一旁帮着忙。明天就要走启程,时间紧迫。 紫鹃看看黛玉,宝二爷,对雪雁道:“你在姑娘这里侍候着,我出去一趟。” 雪雁点点头。 紫鹃一路出贾母上房,往望月居而去。姑娘陡逢大难,她心里也是惶惶的。宝二爷那里絮絮叨叨的劝解、软话儿能顶什么用?她想要问问三爷的主意。 月色散落在贾府的园林中。紫鹃到望月居中,贾环正在洗澡,准备睡觉。晴雯进去通报了一声。紫鹃在客厅里略等了一会,才见贾环穿着白色的便服出来。 紫鹃来访,令贾环略微有些惊讶,“紫鹃,你这会不应该是在帮林姐姐整理东西吗?” 紫鹃容貌普通,梳着两个小辫,穿着浅紫色的掐牙背心,有些伤感的道:“三爷,我家姑娘陡逢大难,这可怎么办啊?”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的看着紫鹃,让她先坐下。晴雯过来上了茶,留下旁听。 贾环知道紫鹃和晴雯的关系不错。那年春节前,贾宝玉要把晴雯要到他屋里去做丫鬟,就是因为晴雯去找紫鹃说话,和贾宝玉碰上。但贾环没有想到,紫鹃会信赖他的判断。 想也是,他作为贾府内能够在外头做事的男子,地位与贾赦、贾政相当。紫鹃来问他的意见也正常。总不可能去问贾宝玉那小屁孩吧? 贾环沉吟了片刻,道:“林姐姐肯定还是要回贾府里来住的。她家在苏州那些亲戚,都是远亲,不顶用。所以,有两点,林姐姐是要把握的。第一,林姑爷的家产,要留一部分通兑的银票给林姐姐私下里收好。第二,林姐姐的终身大事,要让林姑爷尽早定下来。否则日后就很不好办。” 林黛玉和贾宝玉之间的情况,贾府里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比如:贾环、紫鹃。 只是两人年纪都还小。贾宝玉十二岁多,养的还是个小正太模样,常常在贾母、王夫人怀里撒娇。而黛玉才十一岁。没人往婚嫁的方向去想。而两人毕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关系比别的姐妹亲近也正常。 紫鹃听得懂贾环的暗示:如果姑娘和宝二爷有意,那就要趁着林姑爷在的时候,把事情定下来。 紫鹃向贾环行礼,“谢三爷。”到底是三爷,几句话就说到点子上,让她心里静下来。宝二爷说一大通,听着让人心里还是没底。 贾环点点头,和晴雯一起送紫鹃到屋檐下。星辉之中,这个聪慧的女孩脚步匆匆的远去。倩影消失在夜色中。 贾环叹口气,轻轻的抚了下晴雯的秀发。晴雯眉眼间和黛玉有点像。离丧之音啊!原书之中,晴雯的遭遇是悲惨的。现在晴雯在他身边,自然不会夭折。 而黛玉的遭遇同样是悲惨的。幼年丧母,现在丧父;回到贾府之中,爱情无法如愿,最终焚掉诗稿,吐血而亡。 贾环此时内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 晴雯俏脸上微微有些羞涩的神情,妩媚无端。只是在夜色之中看得并不分明。扭头看向贾环,迷惑的轻声道:“三爷?” 贾环从思绪中回过神,笑道:“想起件事来。晴雯,你去宝二哥房里给袭人说一声,让她做好准备。我明天早上会给老太太、太太禀明,调她到林姐姐身边,一路照顾林姐姐起居。” 贾府中上千人。几百个大小丫鬟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此时站在他身边的晴雯。而第二位的就是袭人。是不是心机婊且不说。似桂如兰,温柔和顺。照料人的话,应该比紫鹃还要细心三分。 贾环当然不会高尚到让晴雯到林黛玉身边照顾她。但是将现在在宝玉房里的袭人派去照顾林黛玉,他还是很乐意去推动的。现在这个情形,宝玉不会拒绝。 “三爷,你又让我去得罪人呢!”晴雯大眼睛娇嗔着贾环,娇俏的笑一笑,走进夜色中。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三爷的意思: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林姑娘。 林姑娘挺可怜的啊! … 凌晨中,清凉的露珠在草叶上滚动。贾母上房,宝玉的院落中,袭人在暖阁里醒着。 晴雯的话已经传到。她怎么都没想到三爷会想出这么个主意。她和鸳鸯说没心思在宝玉房里熬出头。可心里其实也清楚,贾母其实是将她给宝玉了。 她在宝玉房里,虽说是首席大丫鬟。只是,种种事件,她甚至被赶走一次,这让她和宝玉心中有些隔阂。媚人又和宝玉有亲近的关系。 可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办法。 “袭人!袭人!” 屋里传来宝玉的喊声。袭人叹口气,披衣起床,去里屋问宝玉要什么。 … 第二天清晨,贾环带着晴雯、如意到贾母的住处,正厅中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宝玉、林黛玉都在。 林黛玉早早的就起来,婆子们正在将她的箱子搬到外面的马车上。鸳鸯、王熙凤、李纨三人指挥着。 贾琏等在外头。 贾环见时间差不多,走出来道:“老太太,孙儿以为林姐姐身边只带紫鹃、雪雁略少了些。可再派一个大丫鬟跟着,一路照料起居。我听说宝二哥房里的袭人很会照顾人,可跟着林姐姐。宝二哥这里短的人使唤,可以再挑一个。” 贾母点点头。袭人这孩子她是知道的。就是因看她可靠,才派到宝玉房里。不过,她并不打算把袭人给黛玉。在她屋里可以再挑一个好的大丫鬟。 贾母还没表态。 宝玉看贾环一眼,道:“老祖宗,就派袭人跟着照顾林妹妹。”宝玉连心都恨不得给林妹妹,把首席丫鬟派过去,当然心甘情愿。 宝玉说了话,贾母也不再坚持,叮嘱着袭人。 王夫人感觉贾环好像是在给她儿子下套。袭人“贤惠”的名声,她亦是有所耳闻。确实是个好的。但一个丫鬟也不是什么大事,想一想就没反对。小姑子的女儿要回去见她父亲最后一面。她当众反对,格调太低。 片刻之后,贾琏进来回道:“老太太、太太,行礼已经装好,请林妹妹出发。” 贾母当即眼泪就下来了。正厅中,哭泣声重,“呜…” 黛玉与贾府众人洒泪而别,带着紫鹃、袭人、雪雁三个小丫鬟跟着贾琏前往扬州奔丧。 贾环在一旁看着,目送林黛玉几人的身影消失。他很难融入这个场景中。他送山长时,才会洒泪。 … 贾琏带着林黛玉出京城,带着七八个小厮,奴仆,并林家来报信的仆人,往南行至通州。在通州租下一条船,顺水放舟,从京杭大运河前往扬州。 夜色深沉,大船缓行。林黛玉有些晕船,袭人和紫鹃两人尽心的服侍着。 林黛玉睡在床榻上,紫鹃帮她盖了被子,低声道:“姑娘,真是要谢三爷想的周到。” 她一个人,再加上雪雁,照顾姑娘确实有些不周全。加上袭人就时时有人照看着姑娘。 林黛玉轻轻的点头。 … 林黛玉离开贾府后,宝玉的担心自是不必说。府中的姐妹们略微有些不大习惯。 贾环心里固然感叹黛玉南下的遭遇。但要说他为黛玉牵肠挂肚就太扯了。他和黛玉其实是关系一般。不亲近,亦不疏远。黛玉是和宝玉吵架之后,会来他这里躲清静。 七月初一,立秋。林黛玉已经出发好几天。晚间时分,贾环给龙江先生派人请到他府中喝酒。 府中灯火辉煌,一干人等分席而坐。除龙江先生外,还有冯紫英、卫若兰是贾环的熟识。其余三人,贾环只有几面之缘。用个现代化的词语来形容,都是京城里的“顽主”。 龙江先生家中美丽的侍女、歌姬在厅中跳舞。为首的是京城第一名妓苏诗诗。 她尤其的擅长歌舞。容貌清丽,身姿曼妙。白衣翩迁,若仙鹤起舞。歌喉亦是清冽动人。 “好!”高居首位的龙江先生鼓掌叫好,与众人举杯共饮。 苏诗诗跳完一支舞曲后,换了一身衣服进来,笑吟吟的坐到贾环身边。一身白色的薄纱长裙,裹着她一米六五的身姿,凸凹有致。窈窕修长。贾环没记错的话,这位京城第一名妓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正是魅力四射之时。 苏诗诗给贾环斟酒,清香萦绕着贾环,轻笑着道:“贾先生,好久不见呢!” 看着苏诗诗清丽至极的容颜,尤其是一双清澈醉人的明眸,贾环笑着摇头,举杯给龙江先生示意。 大美人啊!光看着就觉得舒服。但他不觉得他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对这种阅尽千帆的名妓有什么吸引力。苏诗诗坐在他身边,怕是有事找他。 龙江先生很狂放的喝了一杯酒,笑着解释道:“子玉,诗诗姑娘要去金陵游玩、会友。你的座师望溪先生在南京任礼部尚书。我想请你写一封信请方宗师代为照顾诗诗姑娘。” 贾环道:“这是风雅韵事,我想老师应该不会拒绝。” 冯紫英、卫若兰等人都是大笑。 苏诗诗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敬了贾环三杯酒。南京礼部尚书啊,差不多是管着金陵所有的名妓们。她若是有贾环的书信,此行自是一切顺利。 看着苏诗诗清丽的容颜上掠过的绯红,贾环轻轻的笑一笑。 … 酒宴之后,宾客各自拥美高乐。贾环和龙江先生在一处小厅中喝茶醒酒,此时已经是中夜时分。 龙江先生倚在软榻上,道:“今天之事,谢谢子玉了。” 贾环就笑,“宁前辈不召集谢我。我正好有一事相求,把上回那个人情一并用掉。”韩秀才的事情上,龙江先生欠他一个人情。他准备用掉。 龙江先生笑着指指贾环,“你啊…”贾环做事情还是让人很愉快的。“说吧,什么事?” “我打算趁着入秋还热着的时候,卖一种甜甜的冰块,消暑之物,到时候请龙江先生帮我推销推销。” 龙江先生一口答应下来,“这没有问题。” 贾环笑着点头。冰激凌,他打算走高端路线。 说笑了一会儿,贾环准备告辞,龙江先生压低声音道:“子玉,宫中贵妃之位空悬。吴贵人很有希望。” 贾环愣了下,随即道:“谢前辈提醒。” 第两百六十二章 贵妃之位(上) 贾环和龙江先生聊了几句,便告辞出来,到府中安排的住处休息。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他不可能现在回贾府。 一弯新月挂在空中。 贾环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浴后,换了衣服躺在客房的床塌中。贵妃啊,他现在是不敢想的。 贵妃的地位是相当的高的。皇宫之中,妃嫔的等级,自皇后之下便是: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等。 贾环和王子腾有共识。首要目标是让贾元春能够脱离女史的身份。至于现在空出来的贵妃之位,谁愿意争,就争吧! 当然,贾环还是要谢龙江先生这个人情。龙江先生作为皇室远亲,还是有些消息渠道的。 … 贾环遐思之时,龙江先生正喝着茶,与徐管家说话。他准备回后面去休息了,将徐管家叫过来交代下贾环请他帮忙的事情,帮忙推销什么的,还是徐管家在行。 龙江先生将事情交代下去,笑道:“贾子玉这个人处事挺有意思的。韩子桓的事情,我欠他一个人情。他却只要商业上的回报。我过意不去,将宫里的事情提前透漏给他知道。” 提前下注的话,应该能有所收获。 徐管家就笑,这个人情是还了,道:“大爷,说不定贾孝廉就是只要银子。” 龙江先生大笑,“哈哈!”老徐还是不懂。银子虽好,哪有权势重要? … 贾环在得到龙江先生的消息第二天傍晚就前往王府,求见王子腾,一路畅通无阻。而贾环和王子腾见面说了什么,自是没有人知道。在旁人看来,这是王统制在展示他的大度。 雍治皇帝的皇后之位空悬经年。后-宫中只有一名贵妃、八名妃嫔,另有贵人十几名。按制,需有皇后一人,皇贵妃一人,贵妃两人,妃子四人,嫔六人。贵人及以下品级不限数量。 郑贵妃下台,自是空了一个位置出来。这就像金字塔的上层有了空缺,下面的人都往上拥挤。 接下来的几天,皇宫中暗潮涌动,各种势力在看不见的阴影中冲突、较量,角逐空缺的贵妃之位。 但这对京城中的官府、不相干的大臣、中下层的民众并没有什么影响。这毕竟只是皇帝的家事。看过宫斗剧的人都明白,后宫的撕逼,无时不刻都在上演。流传出来的段子,就听个乐子,没流传出来的事情谁会关注呢? 这天下午,荣国府北街对面的汝阳侯府中,汝阳侯之子赵星辰招待一帮朋友吃酒。这些朋友之中,有富商、有士子,有勋贵子弟。都是谈的来的人。 在东庄镇里经营着茶叶、香料、药材生意的晋商吕承基就在座中,笑眯眯的参加胖乎乎的赵星辰的酒宴。听说,汝阳侯与荣、宁二府不大对付。而他和贾家的贾环是熟识。原来被称呼贾副使的少年,现在已经名满天下。据说京城中又流传着他新作的十首诗词。 但,令他心中迟疑的是,贾环与林家兄妹的关系。正在东庄镇的茶楼中说书的《射雕英雄传》就是出自贾环的手。而他和林家的仇结大了。 当然,这并不足以成为在京城的晋商支持汝阳侯的关键。只是一个考虑的因素吧! 就在明轩中,众人喝酒、说笑,气氛热烈之时。距离五百米开外的汝阳侯书房中,汝阳侯赵豫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说笑,意态闲适。 汝阳侯赵豫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态略显肥胖,白白净净,穿着宽松的锦袍,笑起来有些阴柔,“路指挥,此次宫中之事,我有八分的把握。” 他和宫中的赵贵人沾亲带故。准备接着这个机会,将赵贵人推上贵妃之位。这需要大量的银子来交好宫中的太监们。 路指挥本名路庸,晋中豪商,捐了一个正三品的卫所指挥使在身上。四十岁的年纪,一副儒商打扮,笑道:“侯爷有如此信心!路某愿捐两万两白银,助侯爷成事。” 赵豫呵呵一笑。 送走路庸之后,赵豫在书房中眺望着对门的荣国府,以及不远处的宁国府,嘴角掠一丝冷笑。 他和贾珍不对付。贾珍和宫中大明宫的掌宫内相戴权交好,他则是与李大学士交好。 但如今贾珍已经死了。李大学士也被罢官回乡。受到东林党的牵连,他的日子极不好过。所以才想着从赵贵人身上入手,改善处境。 若是他能将赵贵人推上位。嘿嘿,他早想将这三府的地方连成一片,修建一座精美的花园,广置天下美女。 听说贾家也有个女儿在宫中,预估着也会有所动作。但这一回,想都不要想了。贵妃之位,我提前预定了。 … 汝阳侯的“野望”,贾环是不知道的。他还在抓紧时间搞他的冰激凌生意,初秋的气息在京城里弥漫开。要卖冰激凌,就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了。顺便等待着王子腾的通知。 贾环个人是无法调动贾府的人脉资源的,要等王子腾“发令”。而时机,自是由王子腾来把握。 贾府在皇宫之中交好的人脉基本东府贾珍留下来的: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这是在宫中极有权势的大太监。 国朝的太监没有前明那样的权势,司礼监什么的自是没有。最大的太监是跟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宫殿监督领侍,正四品。戴权是从四品的宫殿监正侍。 七月五日,京城名妓苏诗诗启程前往金陵,准备刷名声,斗艳,坐实她天下第一名妓的名头。 七月十日,新任的北直隶提学大宗师燕荣公布了雍治十一年的北直隶院试时间。 此时要争贵妃之位的人选开始慢慢的浮出水面。 … 京城内城西,襄阳候侯府中,一名老者捻须轻叹。一名中年人正在汇报,“父亲,放心吧,我已经打点好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 … 庆国公府。一名中年男子在案几边喝着酒,他给六宫都太夏守忠送足了银子。 … 京城外城北,一座府邸中,一名中年文士在夜色中赏月,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姓吴。 … 京城外城的永昌驸马府内,几名皇亲国戚笑谈着。居中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一副豪商打扮。 永昌驸马神秘的笑道:“贺老丈不必心急,我等与圣上身边的许总管交好。” … 夜色之中,一辆马车从小时雍坊的王府中出来抵达贾府。王府和贾府是姻亲,素有来往,并不引人注目。 贾环招待着前来交任务的刘国山喝酒。刘国山是通州人,家资巨富。和骆讲郎一起放出来后,回乡躲了一段时间。七月初来拜谢贾环。贾环正好要定制一批装冰激凌的陶瓷茶盏。交给刘国山处理。此时茶盏已经全部运送到位。 贾环在内城中买了一处院落,由江兴生负责,专门制作冰激凌。 正喝着酒时,钱槐带着一名小厮进来,“三爷,老爷派人请你去荣禧堂议事。” 荣禧堂是贾府正中的五间开正房。门匾是皇帝亲书的“书赐荣国公贾源”。对联是东安郡王穆莳写的“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这里是贾府进行政务活动和政治性社交的场所。 贾环一听就明白过来。发令枪响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三章 贵妃之位(下) 刘国山二十出头,容貌俊朗,见状,便笑道:“子玉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了,改日再来和你好好的喝一杯。” 他很感激贾环将他从刑部大牢里捞出来。所以,言语有亲近之意。至于,他之前想的,等贾环考上秀才再和他结交,那是扯淡了。贾环现在是举人,而他是秀才。 明面上,救他的这件事,在朝堂上是文坛大宗师望溪先生的提议:给年轻的士子们一个改正的机会。他和骆先生都写了认错书,所以现在出来了。 但他出身于闻道书院,知道情况的,是贾环拿了一副唐伯虎的画去请望溪先生说话。 贾环就笑,“天色渐晚,刘兄就留在我这里休息。” 刘国山笑呵呵的道:“还是不了。我准备去五凤馆。” 五凤馆是京城中有数的青楼。贾环笑起来,送刘国山出门,再折往贾府正中的荣禧堂。 … 红楼原书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时,书中对荣禧堂做了一个很详细的描写: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 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 贾环带着小厮抵达东跨院旁边的荣禧堂时,贾赦的小厮鸿儿、贾政的小厮李十儿、贾蓉的小厮寿儿,外加大管家单大良、二管家林之孝等人都已经等候在外面。 “见过三爷!” 贾环点点头,进了堂屋。正面是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筚彝,一边是玻璃台皿。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上首坐着贾赦、贾政,下首坐着贾蓉。 贾环行礼,“见过父亲!见过大伯。” 贾赦、贾政两人都是点点头。贾蓉起身道:“环叔好!”贾政微微皱眉,但没有多说什么。这就是如今贾环在贾府内的地位。 贾环轻轻的点头,落在贾政的下首的椅子上。空荡荡的荣禧堂中,就坐着四人。这是荣、宁二府在外面主事的四名男主人。烛光明亮,驱散着夜色。 贾环在贾府里的第一次议事就此开始。他已经登上贾府这个最高的舞台! 贾政道:“舅老爷派人来送信,如今宫中纷乱,要我们打通大明宫内相戴权的关节。” 打通关节干什么?在座的都心知肚明。贾元春在宫中为女史。 贾赦是一等将军,对皇宫中的事情有了解,缓缓的道:“二弟,贵妃之位,看中的人家太多。我们家大姑娘想要得封贵妃不容易。舅老爷那边怎么说的?” 贾政叹口气,道:“至少要一个贵人之位。再低,一年就见不到圣上几次。” 贾蓉喝着茶。他虽说是族长,但是是小字辈。这个场合不好发言。贵人之位是最低的底线。再低,见不到皇上,就对家族没什么帮助了。 贾环安静的听着。 其实,雍治皇帝后-宫里的事情基本是他说了算。太上皇、皇太后都是摆设人物。皇后之位空悬。从雍治皇帝毫无阻碍的废除郑贵妃,就可以知道皇帝对宫廷的掌控力度。 贾赦和贾政两人讨论了几句。贾赦道:“蓉哥儿,你和大明宫的戴权还有来往吧?” “有来往。一年三节两寿我都是亲自上门送礼。呃…,要打通关节要个准话,我想环叔跟我一起去。” 贾政看向贾环。他信任是很信任贾环的能力。但还是担心贾环搞砸了,“你有没有把握?” 贾环点点头,“没问题。我要公中批2万两银子出来。”送礼、谈判,他都没问题,关键在于钱。 贾赦和贾政两人都点了点头。贾府现在还是有些家底的。 … 七月十二日,一场秋雨不经意间落下来。下午时分,贾蓉带着小厮到望月居找贾环。两人一起前往位于京城内城东的大太监戴权的府上。 周朝虽说汲取明朝的教训,不允许太监干涉朝政,将太监的地位压的很低。但因为太监时常服侍着皇帝、皇后、太后等人。他们亦是声势显赫,炙手可热,腰缠万鬼,富可敌国。这有点类似于领导的司机、保姆的地位。 因为国朝的后宫体制之下,注定了高位的太监们不是出自明朝的司礼监、御马监、膳食房等处。而是主要出自帝后等人身边的总管太监,掌管各宫的总管太监。 如今雍治朝最有名的几个太监便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宫殿监督领侍许彦,其下有四个总管太监宫殿监正侍: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等。 像戴权这样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们,惯例在皇宫之外有住处,同时可以结婚,过继儿子继承香火、宗祠。 贾环听贾蓉介绍着情况。一路到城东的戴权府上。门口聚集了不少马车。都是打听到戴权今天要出宫回府的消息过来拜访。贾蓉派人上前递了名帖,随后给门房引到里面的一处单独的小厅中落座。 等了约两个时辰,贾环和贾蓉两个饿的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才给一名中年的仆人引到一处明轩中和戴权见面。 明轩中灯火通明,位置不大,布置的精雅、奢华。轩外,秋雨滴滴。带着清爽。 戴权是一名四五十岁的老太监,面白无须,穿着暗青色的袍服,坐在塌椅上。身边一名小太监服侍着。他笑呵呵的道:“蓉小子,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情吗?要不是小李子提醒着,我都差点错过。” 贾蓉赔笑道:“没什么事,因许久不见,打听到老内相今日回府,特意过来见老内相一面。” 戴权哈哈一笑,声音有点尖锐,“你小子给咱家打马虎眼啊!这位是…” 贾蓉忙道:“这是我三叔贾环。” 贾环拱手行礼,“给老内相问好。” 戴权笑眯——眯的看着贾环,“咱家听说过你的名字。国朝最年轻的举人。前些时候闹的挺大的那个案子,你举报你舅舅的事儿。嘿,读书人就是忘恩负义的多!” 贾蓉顿时有点懵逼,这话的意思不对啊。他现在才想起环叔是读书人的身份。而太监都是比较讨厌读书人的。 贾环心里有点无语。自己有没有得罪这个死太监。上来就先给他喷一句。当即,义正言辞的朗声道:“国法、亲情,二者选其一,我选维护国法。况且,我举报舅舅的事情,对他损害只是一时的名声。” 贾环的意思是:他对王子腾的损害,只是暂时的。王子腾事后可以通过其他办法恢复名声。后果实际上没那么严重,那为什么不能举报呢? 戴权忍不住一笑,好久没有见到这么有意思的少年了,将心中的偏见收起来,淡淡的问道:“你今天来见我有什么事情?” 贾环道:“我家的大姐姐贾元春在宫中当女史。值此非常之时,我想请老内相照顾一二。” 说着话,贾环从衣袖中拿出两万的银票,上前几步,径直的奉上。 戴权作为收礼的高手,只扫了一眼案几上厚厚的一叠银票,就知道价值几何,脸上的笑容更甚几分,微微点头。一旁的小李子吞口唾沫,将银票收起来。 戴权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贾环、贾蓉两人识趣的告退。 离开戴府坐进马车中,贾蓉此时还没回过味来,不禁担忧的问道:“环叔,就这样?” 贾环笑着道:“就这样就可以了。”一切都在不言中。他说了:值此非常之时。戴太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贾蓉微微一愣。 … 七月十四日,雍治皇帝驾临大明宫。 大明宫位于京城西郊,地处在外城之外。是国朝世祖时开始修建的皇家园林。占地广阔,约5千亩,景色幽雅秀丽。亭台楼榭与湖光山色交相辉映。 大明宫的正中为勤政殿,园林环绕在四周。有150多处园林。美景怡人。设有军机处、六部诸值房。 皇帝时常驾临大明宫休憩和处理政事。而随驾的妃嫔、宫女,在当前的形势下,就成了各方争夺的重中之重。 下午时分,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勾勒了一份名单,派出跟着皇帝到大明宫中。出身凤藻宫的女史贾元春赫然在列。这边的关节,是王子腾打通的。 而吴贵人的父亲吴康伯、襄阳候意欲推上的庄妃、庆国公中意的丽嫔、汝阳侯的亲戚赵贵人、永昌驸马等人走通许大总管门路推荐的贺贵人。都各显神通,一一过关,跟随者当前后宫地位最高的妃子周贵妃一起前往大明宫中。 是夜时分,龙江先生宁儒求见皇帝,献上冰激凌,品名碧雪膏。 雍治皇帝在偏殿中召见宁儒。身边许彦、戴权等太监陪着。这显然是一场很随意的私人召见。(未完待续。) :访问网站 第两百六十四章 贵妃之位(完) 富丽堂皇的偏殿中,两排长架上点着小儿臂粗的蜡烛,灯光明亮。沉木架梁,水晶玉壁,白玉铺地,华丽的宫殿中无一处不彰显着皇家富有天下的财力。 雍治皇帝今年四十一岁,身居至尊之位,身材白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便服。坐在椅子上,品了一口冰凉的碧雪膏,甜丝丝的味道沁入口中。 雍治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脸上浮起笑容,将青花白瓷碗装的碧雪膏搁在太监手捧的托盘上,对宁儒道:“龙江有心了。” 宁儒,字伟长,号龙江。京城人称龙江先生。翰林出身。他在太上皇执政时期和皇室连了亲。是皇室远亲。其父为太上皇时的宰辅。因雍治皇帝政变上台,逼太上皇退位。他作为太上皇的亲信,自是不受待见。因而主动辞官。在京城之中放浪形骸,寻花问柳,当一个富贵闲人。 雍治皇帝此时称呼宁儒的号,是一种略显亲近的表现。否则,他可以称呼龙江先生身上的散官:宣议郎(正七品)。或者直呼其名。君上称呼臣子的姓名是常事。 相比于这份精美可口的碧雪膏,他更看重的是宁龙江此时臣服的表现。历时十一年,在太上皇时期发挥重要作用的南书房已经被他废除。至此,大周已经步入他执政的成熟期。宁龙江这样的前朝臣子,他现在自是掌控的游刃有余,愿意接纳。 宁儒从座位上起身,躬身道:“谢圣上夸奖。臣心中惶恐。”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他还是低头了啊!愧对太上皇。 他此时来向皇帝献上贾环搞出来的碧雪膏。其一,是还贾环的人情,帮他打开市场,再没有比皇帝称赞的冰品更有格调了。其二,他借此机会向皇帝表示臣服。 第二点理由才是他今天来大明宫的重点。在目睹了贾环通过天下文宗方望说服皇帝的手段之后,他心里明白过来:皇帝再怎么“英明神”武,他也是人。 其次,他的好友韩子桓落难之时,他想要营救却无能为力。这生生的刺痛了他的心。所谓的富贵闲人在朝政上没有说话的份。他想要恢复宁家曾经的荣耀。他家是宰辅门第,他是两榜进士,榜眼出身。 当然,也有他看出来皇帝在清除掉李大学士后,已经完成整体的朝政布局有关,清理了前朝的痕迹。 因而,他决定出仕。才有今天的大明宫之行。 雍治皇帝笑着摆摆手,道:“私下里说话,龙江不用如此多礼!”说着,对身边的大太监许彦道:“你将龙江今天送来这碧雪膏给周贵妃她们送一份。” 宁儒忙劝阻道:“圣上,碧雪膏是甜品,又是冰冷之物。近日已是初秋时节,深夜食用,恐有碍贵人之体。” 雍治皇帝想一想也是,女子身体娇弱,秋天夜里吃冷食不符合养生之道,便摆摆手。 宁儒道:“碧雪膏是臣的一位好友所做,想要在京城里售卖,因而臣想请圣上品评一二,给他用作宣传。” 雍治皇帝就笑起来,这种小事亦是逸事。他心情不错,便点评了几句,再问道:“这是谁给制作出来的?” 宁儒道:“贾环贾子玉。” 侍候在一旁的大明宫内相戴权“咦”了一声,表情夸张。 雍治皇帝好奇的看了戴权一眼,笑道:“你这老货,又做什么怪?”语气亲近。 宁儒心中暗叹。难怪戴权在宫外那么权势煊赫。连勋贵、大臣中都有很多人巴结。 戴权自己给自己打了一巴掌,弯腰请罪道:“老奴在万岁爷面前失礼了。因想起件事来。”顿了下,见皇帝兴致勃勃,就接着说下去,“老奴昨日出宫回府。贾家的两个哥儿到我府上送礼。一个叫贾环,一个贾蓉。要我照看下他在宫中的大姐姐。言道是在凤藻宫中当女史。我看贾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没想到他还会制作些吃食,还要做生意。” 君子远庖厨。在加上读书人经商,这确实是有点非主流的。 但真实的原因,都懂的。 其实,除了贾家走了他的门路外,还有襄阳候。襄阳候想要力推庄妃。但是贾环出手大方,一次就是两万两白银。他自然将“扣扣索索”的只给一万两银子的襄阳候给忘掉。正巧借着宁儒的话把贾家的女史点出来。 雍治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许彦心中暗骂戴权无耻。这老货绝对是收了贾家的银子!值此后妃竞争的关键时候,这老货在帮贾家说话。 雍治皇帝就笑起来,“哈哈!那个贾环朕有印象。方先生力主要录取的士子。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那可是神童。会制作这碧雪膏有什么稀奇?” 说着,问宁儒,“朕记得他是荣国公贾源之后?” 宁儒点点头,“是的,圣上。荣国公之孙,今通政司右参议贾政庶子。” 雍治皇帝微微沉吟。 许彦一看,心道不好。估摸着万岁爷心中在想荣国公家里送到宫中来的女史。这可能会涉及宫内外的局势。 想了想,许彦看似凑趣的道:“万岁爷,老奴记得贺贵人亦是国朝定鼎时太祖亲封的国公。”只是贺家现在没落了。 戴权低眉顺眼,心中冷哼。他早就知道贺贵人和永昌驸马等人走得近。看来,永昌驸马是走了许总管的门路。 宁儒心里暗叹一口气。他家学渊源,一看现在的架势就知道两个大太监正在为贵妃之位“斗法”。其实,谁能成为贵妃,这两个大太监心里肯定有数。现在只是为了银子说话。 他提前给贾环透漏吴贵人深得圣心,可能上位。但没想到贾环家里还有嫡亲的姐姐在宫中。看来,贾环并没有押宝吴贵人,而是转而运作其姐上位。 然而,看这架势,似乎给搅局了。 听到许彦的话,雍治皇帝停止了思考,笑着摆摆手。他并非没有觉察到两个老太监之间在别苗头。但他作为皇帝,天下至尊,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来向他提供消息。如何决断是他的事情。 许彦隐蔽的看戴权一眼,目光难掩得意。 戴权心里不爽。 这时,宫外一名老太监进来。来的是周贵妃身边的太监总管,严飞志。和戴权是同一个品级,从四品的宫殿监正侍。躬身行礼,“老奴见过万岁爷。贵妃娘娘担忧夜里转凉,让老奴送了披风过来。” 许彦,戴权两人心里同时暗骂:来了一个竞争者。这是提醒万岁爷就寝。周贵妃手里也有要推荐的人。据说是赵贵人。赵贵人和汝阳侯家有关系。 雍治皇帝心中微微一暖,温和的笑着道:“朕知道了。”看了宁儒一眼。 宁儒连忙起身告退,离开偏殿,出了大明宫。此时夜深已深。秋意流转在华美的皇家园林间。楼台殿宇,水波飘渺。 宁儒轻轻的叹口气。贾环的谋划怕是要落空啊。不知道他多少银子换了今天戴太监一句话! …. 雍治皇帝带着身边的太监前往后面的园林,走在走廊中,清凉的夜风袭人。 雍治皇帝在一处回廊出左转。周贵妃身边的严飞志一愣,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因为雍治皇帝去的不是周贵妃所在的“长春仙馆”,而是吴贵人所在的“西峰秀色”。 夜色之中,许彦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傻货,当万岁爷糊涂了吗?一个周贵妃,再添一个同心同德的贵妃?这是想要为燕王争太子的位置吗? 许彦又隐蔽的看看跟在身后的戴权。这老货本事很大,但是如今朝局稳定,万岁爷不大可能在此时提拔一个有勋贵背景的妃子。免得生出事端。 戴权心里对许彦略有不满。他的推荐失败了。凤藻宫那边的女史都住在“水木明瑟”处。 雍治皇帝进了吴贵人所在的“西峰秀色”、这里是仿照庐山改建。有山有水,胜景如画。轩堂在山水画中。 雍治皇帝进了中堂,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正在夜色中读书的吴贵人连忙起身相迎,行着礼,语气娇柔的道:“见过万岁爷。” 吴贵人约双十年华,穿着一袭浅紫色纱留仙裙,对襟边刻丝着牡丹。迎面就是一股雅致的书卷气。容颜如玉,五官精致的如同雕刻。眼眸清澈,又不失明媚。 风华出众的大美人! 雍治皇帝笑着拥着吴贵人说话,问看什么书,来大明宫住着是否舒服等等。 许彦、戴权几个太监在堂下候着。心里暗叹。吴贵人深得圣眷,果然是有原因的。这种书卷气,对圣上的吸引力很大。 雍治皇帝和吴贵人两人说着话。不知道说了一个什么话题,忽而来了兴致要写字。 吴贵人便唤了一个宫女上前来书案边磨墨。雍治皇帝微微有些奇怪,一般都是吴贵人来磨墨。便打量了上前来的宫女:约十五六岁的年纪,杏目桃腮,光采照人。素手调墨,娴熟自如。有一股娴雅沉静的气质。端的是花容月貌。 雍治皇帝好奇的问道:“此女是何人?” 吴贵人掩嘴轻笑,妙目流波,娇语道:“臣妾闲着无事在宫中闲走,偶遇贾女史。见她谈吐不俗,便留下来说话。正要求万岁爷将她调到我身边来。有个人儿谈论诗词歌赋。” 这话说的很对身份,吴贵人出身文臣之家,文学素养很高。 雍治皇帝却是没有关注眼前美丽女史的才华,而是关注她的姓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史行礼,轻声答道:“贾元春!” … 夜色渐渐的深了。“西峰秀色”中堂里的光线暗淡下来,只留有月光。皇帝夜宿吴贵人处。 守在堂下的许彦恨恨的瞪了戴权一眼,“老戴,算你狠!”那位叫贾元春的女史虽然没有侍寝,但显然已经入了皇帝的眼。而她定然就是贾源的后人,贾环的姐姐。 走的是老戴的门路。 戴权呵呵笑着。享受着得意的感觉,以及许总管的嫉妒、不爽。将前面的憋屈都给释放出来。大有说两句“承让“的意思。当然,很多事情心照不宣。 享受快意之余,他心中同时还在大骂贾环:黄口小儿!你怎么办事的? 送礼的规矩:一事不烦二主。那小子竟然还留有后手。吴贵人怎么可能是突然碰到贾元春? 不过,戴权这倒是冤枉贾环了。 运作这件事的是王子腾。贾环在得到龙江先生的消息后,第二天晚上就给王子腾说了这个消息。 戴权心里骂归骂,但也知道事情不可逆转。 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三春争及初春景啊! 以贾迎春的腮凝新荔,温柔可亲,以贾探春的文采精华,见之忘俗,以贾惜春的容颜精致、气质清冷,都不及贾元春。 贾元春的容貌、气质、谈吐、才华,俱是一流。她与书卷气的吴贵人相比,除了相同的是美丽,另有百年世族的女子浸润出来雍容华贵、娴雅端庄。 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子是可以吸引到落在她身上的男人的目光的!(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五章 原因、派系 自七月十四日,皇帝驾临大明宫。大周的朝政都转移到大明宫中。后宫以燕王生母周贵妃为首随行不可胜计。 宫闱内幕向来是比较隐晦。但架不住竞逐贵妃之位的六方之人银弹开道,很快一些零散的信息就泄露出来:吴贵人深得圣眷,贵妃之位,迟早非她莫属。 这个消息传出来,竞逐的六方都是偃旗息鼓。宫中的风云趋于平静。 吴贵人的父亲左议谏大夫吴天祐在家中大喜。 永昌驸马等皇亲国戚则是一叹。许总管推荐了贺贵人但没有效果。 襄阳候父子两人在家里大骂大明宫内相戴权:死太监,拿钱不办事。竟然帮贾家的人说话。 庆国公府上,庆国公苦笑着摇摇头。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皇上会在初秋时节入住大明宫。大明宫往往是避暑之用。他白贿赂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夏太监在皇宫内权力很大。但出了皇宫,就鞭长莫及。大明宫是戴权的地头。 七月十八日中午,自东庄镇返回贾府的贾环和贾政一起前往王子腾府上。 淡淡的秋日落在精美院落的梧桐树叶上,泛着点点白光。秋高气爽。贾环、贾政在仆人的带领下进了王子腾的书房。 书房中布置的精美,书橱一排排,香炉、字画、木椅、案几陈列。红木的大案书桌上摆着一叠叠书本。 今天是沐休之日。王子腾还在外头见客。贾环、贾政两人等了约大半个时辰,王子腾带着酒气,穿着一身轻便的白底便服从外面进来。 “舅兄!” “舅舅。” 王子腾五十多岁的年纪,微圆的脸型,常年身居高位,气度不凡。此时脸上挂着笑容,“存周,不用多礼。坐,都坐、”伸手示意,邀请贾政、贾环两人在椅子上落座。 漂亮的侍女送上清茶。 王子腾笑给贾政、贾环说起叫他们来的用意,“圣上身边之事,按理我们做臣子的是不应过问。只是大姑娘在宫中当女史,不闻不问自是不行。此次吴贵人进位贵妃之事十有八-九。大姑娘现在以女史的身份跟在吴贵人身边,已经入了圣上的眼…” 贾政一脸感慨、感恩的神情听着。 王子腾叙述着从大明宫里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来描绘整个事件的情况。语气欣然。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大局已定。贾环也是现在才知道王子腾和吴贵人搭上线。 红楼原书第十六回,写道皇帝允许妃嫔出来探亲,除了贾元春之外,还额外提到两位:现今周贵妃(程本,此处为周贵妃。)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祐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显然,雍治十一年十一月,贾政生日当天,贾元春才选凤藻宫。此前,吴贵人应该是已经升为贵妃。 贾环心里松口气。眼角余光一看政老爹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贾家早在雍治7年就将贾元春送到宫中做女史。而今四年,终于有成功的希望。 国朝虽说压制外戚,没有外戚干预朝政的风险,但是外戚的荣华富贵比混的一般的勋贵要强得多。贾家现在头面人物,贾政只是个正五品的官儿。贾赦是个空头的一等将军,贾蓉就更不用提了。爵位,至少要是“伯”,才有说话的份。而且还要是实权的。很多空牌子的侯爷,也只剩下表面的风光。如贾家的亲戚史家。 贾家就是个中等人家。在成为外戚这个“战略目标”上,贾赦和贾政的态度早就统一。 所以,贾政有些感慨。感恩,则是因为政老爹是个忠臣。看他在贾元春省亲时和元春的对话就知道: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贾环倒没有鄙视政老爹的想法。不过,感恩这种感触、情怀,他绝对是没有的! 从贾环的角度来说,将家族的兴衰寄托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这是不符合他的想法、意志。男儿,要取荣华富贵,怎么能靠女子的付出?贾元春用她最美好的青春为贾府换来了五六年烈火烹油般的富贵、荣耀。然后,她死于宫闱斗争时,四大家族轰然倒塌。 然而,贾元春早就进宫当女史。入了这个宫门,就是有进无退的局面。贾环也不会矫情的到说去把贾元春从皇宫里拉出来。这牵扯到很多东西。真实,往往很残酷! 他能做的是,待他“扶摇九万里”之时,不让这个庇护家族的女子陨落。元春的判词有一句:虎兕相逢大梦归。但管它是虎、还是兕,挡路者,杀! 贾环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王子腾此时也说将当晚的情况说到尾声。 首先是王子腾买通了皇宫的总管太监: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贾元春才得以出现在大明宫。然后,贾环代表贾家出面,买通大明宫内相戴权。 戴权确实帮着说话了。但竞争者尤其的激烈。许太监和戴太监两人交锋。这件事本来会是:贾家的运作要落空。然而,王子腾私下里和吴贵人达成协议。贾元春出现在吴贵人的“西峰秀色”。 局面再次反转,变化。到现在的定局。 最后反转的原因就在于,贾元春非常出色!红楼原书中,贾元春在红楼十一年冬,贾政的生日当天才选凤藻宫,封贤德妃,等到红楼十二年十月,大观园修建好时,贾元春已经是贵妃。 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皇宫众多对手之中,从贤德妃到贵妃。这只能说明一点,贾元春太出色。 有红学观点认为:贾元春能封贤德妃、贵妃,原因在于她向皇帝告密。告密废太子之女秦可卿藏匿在贾府中。所以,皇帝赐死秦可卿。贾元春高升。 秦可卿的身份、死亡且不论。关于贾元春的这种观点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知所谓。翻开二十四史,有通过告密自己家里人上位的妃子?简直是荒谬至极!毫无政治逻辑、合理性。 贾元春的上位,在贾环看来,原因是贾府、王子腾的运作,在恰当的时机,推出贾元春。根基则是,贾元春的出色。 … 中午时分,王子腾留贾环、贾政吃饭。美酒佳肴。歌姬舞蹈助兴。丝竹管弦隔着湖面飘来。 而在小时雍坊王府之中一片春风和熙,闲适欢乐之时,四时坊,荣国府北街对面的汝阳侯府中,汝阳侯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久久的沉思不语。周贵妃的帮助,反而适得其反。他的棋下错了。 这一招错,让他无法摆脱受郑国舅牵连所带来的困境。汝阳侯,现在声势下落啊! 他怎么对得起先人、祖宗! 此时,汝阳侯再也没有被晋商资助2万两白银的意气风发。那时,他还想着把宁国府、荣国府的宅子给占下来。广纳天下美女。 但,现在,这自然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 京城内城东,大名鼎鼎的晋商会馆中,一处精美的园林中,两名中年男子在鹅暖石道中缓步而行。林荫遮挡着午后秋日的阳光。 园林之中雅致、幽静。 四十岁的路庸是京城中晋商的领袖,此时穿着一身锦袍,叹道:“汝阳侯徒具其表,枉费我两万两白银。” 在这个中等庄户人家一年只要二十两银子的年代,路庸轻描淡写的说着2万两白银的生意、投资,尽显豪商气派。 吕承基是京城中新近崛起的晋商,颇有人脉,势头很猛,笑着道:“路指挥,这到不怪汝阳侯,谁想到周贵妃会失手?我们还可以试试投资襄阳侯。如今徽商盛行,压着我们晋商。” 这次暴露出来的六方勋贵、王侯派系。以贾家为基点,汝阳侯、襄阳侯这些在太宗时期分封第二批勋贵与贾府所属的四王八公敌对。永昌驸马等皇亲国戚,属于中立派。庆国公一系则是与贾府交好。 他还是要避着点贾环。 路庸轻轻的摆手,“我们是商人,不谈政治。” 吕承基心中哂笑一声:虚伪。脸上却是挂着赞同的笑容,轻轻的点头。 … 王府之中,酒宴过后,王子腾在内书房里招待贾环、贾政喝着消食茶。随意的聊着天。这些天紧绷着的弦可以防松了。 王子腾倚在软榻上,赞赏的道:“子玉,你这次事情办的不错!戴太监那儿,你还得去跑一趟,让他消消火。” 贾环苦笑着点点头。一事不烦二主啊!这是送礼、求人办事的规矩。否则会得罪人的。比如,此时戴权会想,怎么,看不起爷们?那你当初给我送礼干什么? 但这件事主导的是王子腾。他算是被王子腾“小坑”一回。 想一想,贾环果断的起身行礼道:“舅舅,既然宫中之事定下来,趁着我父亲在此,我有一事相求:我愿娶薛姨妈之女为妻,请父亲、舅舅成全!” 王子腾要他去消弭戴权的心结,他还不提条件,什么时候提?(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六章 定下来 看着站在书房正中的贾环,贾政微微愣了下,他没想到贾环会在这里提出他的婚事。贾环的婚事,他已经交给老太太、太太把关。顿时,有些不满的道:“胡闹!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自己说话的份?” 贾环对贾政的话不以为然。 按照自己想法来的人多了去!他已经表现出自己的价值,那么,就需要一些人尊重他的意愿:他想娶宝姐姐为妻! 其实,贾政也知道婚事人选要看贾环的想法。之前中举回府时不是问过他的意见吗?只是贾政为人方正、儒家门徒,在王子腾面前,作出批评儿子的姿态。 “哦?”王子腾看贾环一眼,就戏虐的笑起来,“子玉年方十一,就急着成亲?” 四大家族内部相互联姻早就是惯例。但薛家已经没落,他并不愿意四大家族内最有前途的子弟娶薛家女。 贾环三十多岁的心理年龄,脸皮还是很厚的,这个时候不争什么时候争?当即道:“我久慕宝姐姐芳姿。可以先婚书,定亲。等我金榜题名时再完婚。” 王子腾哈哈大笑!他算是明白过来。贾环肯定与薛宝钗在贾府里时常见面。这倒也正常。 贾政先瞪贾环一眼,帮贾环把情况说了说。自张安博脱困的事件后,贾环的婚姻之事,确实已经提上贾府的日程。 王子腾笑一笑,“我王家有一女,子玉有没有意愿?” 贾环直白的道:“娶妻当娶蔡姬、卓君!”这两位都是才女。贾环的意思很清楚:嫌王家的女子没有才华。这从王熙凤身上就可以看出来。王凤姐是王家的嫡女,却竟然不识字。 王子腾大笑。所以说,和读书人说话也挺有意思的。明明是反对的意思,说的这么雅。 贾政训斥道:“你怎么和你舅舅说话的?” 贾环办事得力。他心里还是很满意这个庶子的。特别是贾环最近没有顶的他下不了台。至于,贾环的婚事。他没有特别要贾环娶,或者特别不想要贾环娶的人选。薛姨妈的女儿确实很不错。贾环这个意愿,算是在合理的范围内。 贾政这会训斥贾环,是维护贾环。因为在贾政的心里,贾环前些时候举报了王子腾。还是因为王子腾大度不追究,算了结这事。贾环这样说话显得太放肆。 你不能将一个从一高官的大度当做软弱。 但政老爹不知道贾环和王子腾其实是演双簧。 王子腾摆摆手,示意妹夫不要训斥贾环,微微沉吟着。 以贾环庶子的地位,娶皇商之女,算高攀。但算上贾环举人的身份,未来的前途,表现出来的权谋、能力,以及薛家的没落。实则是贾环占着优势。再者,四大家族相互联姻百年之久。这门亲也算般配。薛家毕竟是嫡女。 他原本是想着贾环在勋贵或者臣之中选择一位合适的人选。但见贾环如此坚决,他也就放弃。因为,他对妹妹王夫人承诺过,要保证贾宝玉的地位。 贾环的妻族太强,回头给他造成的麻烦也大。太弱,那是拿贾环做四大家族联姻的筹码,在贾环表现出如此的优秀的前提,没有这个必要。他要笼络贾环。而不是通过贾环去笼络其他的人、家族。 当然,也和现在王子腾让贾环在戴权那里去“背锅”,有点补偿的心理有关。 王子腾心中琢磨了一会,对贾环轻轻的点头,“我同意了。”又取笑道:“子玉一贯谋算很深,走一步看三步。你姨妈怕是还生气着。想好让谁做媒人了吗?” 贾环毕竟不是他儿子。所以,他的心态很放松。 贾环当然知道薛姨妈正在生他的气。 薛蟠是薛姨妈的独子,从小到大给上了天。薛家现在是没落了,没贾宝玉的条件。当年的“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繁盛已经一去不复返。否则的话,薛蟠的日子绝对不比贾宝玉差。 所以,贾环把薛蟠丢到大理寺的监牢里吃几天牢饭,还打了一顿棍子。薛姨妈心里有多恨他,那几乎可以想象。 贾环要是把贾宝玉丢到监牢里去,王夫人估计和他拼命的心都有。薛姨妈和王夫人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拼命的能力。 贾环道:“我想请大姐姐回头帮我做这个媒人。” 王子腾手指着贾环虚点一点,笑起来,“这是好想法。” 元春回头至少是个贵人之位。这要是说句话,借着皇家的势,再加上过了段时间,薛姨妈心里有气也会同意。他妹妹那个性子,他是有些了解的,并不是一个脾气特别刚硬的人。 贾政颇有点无奈的喝着茶。他不喜欢这种当面讨论计谋的场面。 … 午后时分,马车平稳的从王府出发,往四时坊贾府而去。 宽敞的马车中,贾政闭着眼睛养神。贾环坐在贾政身边,“父亲,我过两天准备去金陵,追随老师读书。准备大后年的春闱大比。我的婚事还请父亲费心。” 贾政睁开眼睛,没好气的瞪贾环一眼,这是儿子应该和父亲说的话吗?“你舅舅答应你的事情,不会有变故。” 回头,预估他的舅兄会和他的夫人说。他这里无可无不可。老太太对他这个庶子又不上心。这桩婚事,难度只在薛姨妈那边。 想必,今天如此顺利的局面,也在他这个庶子的算计之中? 贾环帮着府里做了事,立了功。他和大哥贾赦都是要考虑贾环的意愿的。他舅兄那边亦然。而听说族里面,贾环给了银子,让贾代儒的孙子贾瑞成亲。贾代儒恨不得把贾环供起来。方方面面的阻碍都被清除。 贾环笑一笑。 贾政又问道:“什么时候去江南?” 贾环答道:“过两天就走。”他要给宝姐姐吃一颗定心丸再走。“这两三年朝局稳定,父亲的官安心的当着就是。到时候,我自有谋划。” 贾政一阵无语,他得承认他这个儿子有洞察人心的本事。点点头。 … 晚间时分,王子腾与妻子何夫人聊了聊贾环的婚事,“到时候,大姑娘在宫中,少不得要夫人居中调和、奔走。” 何夫人却是有点不解,道:“老爷为何如此看重贾家那个庶子?他像白眼狼一样。之前…” 王子腾摆摆手,打断了他妻子的话,“不要在说这样话。举报的事情过去了。” 何夫人叹口气。心里琢磨着怎么和王夫人,薛姨妈沟通。 … 贾府,东跨院中。秋天的夜色中在窗外飘荡。贾政和王夫人在里屋里说着话。烛光明亮。 金钏儿、彩霞两个大丫鬟服侍着贾政、王夫人洗脸、洗脚。倒水、上茶。 待这些事情做完后,贾政和王夫人坐在小桌边喝茶。贾政道:“太太,环哥儿的婚事,目前有合适的人家吗?” 王夫人四十多岁,昔日美丽的容颜依旧老去,脸色淡淡的。看起来有些古板,令人难以亲近。王夫人看了贾政一眼,道:“老爷心里有人选了?上回说的纪参政家里,他不是不愿意吗?” 贾政摆摆手,“不是我有人选。而是环哥儿自己的想法。他想娶薛姨妈的女儿。” 王夫人顿时皱眉,不满的道:“这成何体统?哼,他自己有想法…”婚姻大事,什么时候论到自己来给自己做主了?不都是父母之命? 她对贾环不是没想法。而是因为她哥哥压着的。等闲的小事,要她去敲打贾环,那自是自取其辱。这可是个好机会! 站在一旁侍候的金钏儿和彩霞愣了下。竖着耳朵听。只是心情各不相同。 贾政咂了下嘴,吃着茶,“舅兄亦是同意的。环哥儿过几天要去江南。府里这边先定下来。” 王夫人借题发挥,一口气还没发泄出来,就给贾政堵回去。心里给憋的! … 夜渐渐的深了。里屋里的灯熄灭了。东跨院侧面的厢房丫鬟们的住处里,彩霞在被窝里哭泣。 几张榻贴着墙壁并排着。各自挂着帐子。听着呜呜的哭泣声,玉钏儿迷惑的问,“姐,怎么了?” 金钏儿撇嘴道:“这蹄子傻了呗。心里喜欢着三爷,又不去争。这都好些年了呢!刚才我和她在里屋里听老爷说,三爷想娶宝姑娘。府里这边要定下来。不再挑别人家的姑娘。接着,就看薛姨妈的意思。” 彩云在被窝里笑道:“争什么啊?宝姑娘呢。金钏儿,你还真敢说!” 金钏儿就笑,“你瞎扯什么。我又没说和宝姑娘争?你还真敢想。三爷往日不是常来我们这里顽?除了三爷屋里的如意,论亲近,排都排她了。彩霞,你去不去和三爷说?三爷都要去江南,天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要不去,我可就代你去了。” 彩云咯咯的笑。 玉钏儿笑道:“好了。人家伤心着呢。你们俩还打趣她。这也是能代替的?欺负老实人啊。” 彩霞禁不住破涕而笑,从被窝里钻出来,道:“再编排我,我撕烂你们几个浪蹄子的嘴。” 一屋子的丫鬟哄笑。 彩霞看着落在屋里淡淡的月华,呆呆的。(未完待续。) ; 第两百六十七章 传开 王夫人得到贾政的消息,第二天就带着贴身的大丫鬟们到王府拜访。在二嫂子何夫人那里得到准确的消息:王子腾同意贾环娶薛家之女。 但王夫人并不甘心。她还是不大相信。按照她的理解,少不得要刁难一回。谁让贾环之前举报她哥哥?或者,指定人家联姻。怎么可能顺着贾环的意思来? 晚间时分,王子腾回来。在外头的堂屋中见了两个客人后,听大儿子王承嗣说姑妈来了,便到内宅相见。 听王夫人说明来意,王子腾就笑起来,“我要是给他配个公主,你怕是也不愿意?日后妹夫的家产算谁的?再者,以贾环的能力,放眼这京城内,又有谁比他更有前途呢?我何须推他出去联姻?” 国朝的驸马如汉唐时期,可以出仕,不影响政治前程。比如大将军卫青就是娶的长公主、唐朝的宰相于琮。这一点不像明朝。明朝娶了公主的驸马此生就是做米虫,仕途中断。 王夫人明白过来。 如果贾环娶的是她妹妹的女儿,算是四大家族内部的联姻,但她要保住宝玉日后的地位,就很容易。薛家已经没落了。 “到底是哥哥看的长远。” 王子腾笑着摆摆手。 … 王夫人得了准信,坐马车回贾府。第二天上午,贾母上房处的花厅中,内眷们聚在一起说着话。 宝玉、迎春、探春、惜春都在贾母跟前。初秋的阳光落在庭院中,鸟鸣啾啾。 主位上的贾母轻拍着椅子扶手,叹口气,“不知道我那个外孙女到了扬州没有?” 黛玉、贾琏六月二十九日从贾府出发前往江南,今天已经是七月二十日。差不多有一个月。 提前黛玉的话题,内眷们的脸上都流露出一些感伤的神色。 宝玉脸上的担心尤甚。就差在脸上写着“挂念”二字。 王熙凤心里也有些念着丈夫贾琏,开口笑道:“有运河,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能到。老祖宗,林姑爷吉人天相,或是一时危急,总会化险为夷的。”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都附和了几句。 贾母情绪稍微好了一些,笑呵呵的从鸳鸯手里的点心盘中捡块奶油松瓤卷酥。 王夫人见气氛不错,道:“说起江南。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环哥儿打算过几天去金陵读书。他的婚事要先定下来。他中意薛姨妈的女儿。我和老爷都是同意的。看老太太的意思。” 这话说出来,顿时满屋子都变得安静下来。 三爷想娶宝姑娘?这是从何说起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呢? 知道贾环心思的探春诧异的张张嘴唇。她还可惜着呢。三弟弟就谋划完成了?她心思通透,一听王夫人说都同意,就知道贾环已经打通关节。 宝玉撇撇嘴。心道:环老三那样的人,真是玷-污了宝姐姐。他心里最喜欢林妹妹,但也有些仰慕宝姐姐的风姿。 王熙凤惊讶的挑挑柳叶眉。薛姨妈能同意?前些时候,三爷可是把薛大爷送进去了。 贾母奇怪的看二儿媳妇一眼,见她是认真的神色,沉吟着道:“太太打算怎么定下来?伤了亲戚情分就不好。” 贾家要是强压薛姨妈,薛姨妈怕是要搬出去住吧? 她对王夫人说的是贾环自己的要求有点不满。但她本来对贾环的婚事并不怎么上心。想想也就由他去。 王夫人道:“家里这边先定下来,等一段时间姨妈气消了,我再正式的和姨妈提起。” 贾母便点点头。这是稳妥的做法。“也好。” 王熙凤丹凤眼中闪过一抹沉思。她听说环兄弟最近带着学生、蓉哥儿、蔷哥儿在搞碧雪膏的销售,据说很火爆。 … 环三爷想要娶宝姑娘的消息很快就在贾府内传开。贾府上下反应不一。谁都知道一个多月前,三爷把薛大爷送到监狱里去了。 有的看好,有的不看好。 但然并卵。这并没有什么影响。贾环还是在按照自己的步调推动这件事。 顺带着传开的还有贾环要去金陵读书的消息。贾环的老师在金陵当闲官:礼部侍郎。有空闲时间教授他。 贾家的祖籍在金陵。贾环作为贾家外头主事的主子之一要去金陵。贾母有事情要交代贾环。贾家在金陵一堆故旧、亲朋好友。该有的礼节必须有。 李纨也动了心思,想让贾环帮忙带一封家信回金陵。她有段时间没和家里通信了。不知道父亲、母亲是否安好? 彩霞犹豫了两天,在府里的风声渐起之时,下定决心去找三爷说说话。 但贾母、李纨、彩霞都没找着贾环。贾环下午时分并不在家。他和贾蓉打听到消息,大明宫内相戴权今天回府,早早的就去城东的戴府等着。 宫中的大局虽然定下来,但善后的事情还是要做。他在给王子腾背锅。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初秋的夜晚已经凉爽的让人要添上夹衣。 梨香院中,薛宝钗在灯下坐着针线活。明亮的烛光下,容颜精致。明雅的面庞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忧愁。 她和她妈最近去贾府内走动的比较少。不管环兄弟是出于何种目的将她哥哥送到监狱中。以环兄弟此时在贾府内的地位,她已经感受到贾府里淡淡的排斥感。 紫薇舍人薛家最后一层面皮都给剥落了啊!当年的皇商,大概就剩下些许银子了罢! 哥哥的棒伤已经好了,天天还是在外头瞎混,吃酒。家里的生意靠着父亲留下来的老人支持。 母亲最近心里不大痛快,料理着家务,时时暗自垂泪。 而她呢? 宝钗眼前仿佛飘过那个少年青稚的脸庞。豆蔻年华,她感受到的是薛家的摇摇欲坠!还有那一缕萦绕在心头的忧愁。 香菱在一旁侍候着,安静而温柔的少女。她和宝钗同岁。薛蟠按照贾环的要求将香菱给了宝钗。她现在是宝钗的丫鬟。 莺儿从外面进来,脚步匆匆,小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笑意,走到宝钗面前,“姑娘…”见宝钗抬头看她,笑意涟涟的道:“姑娘,贾府里头传说三爷想娶姑娘。贾府里的老祖宗、老爷、太太都已经同意。” “啊…”宝钗惊讶的娇呼一声。她的手指头给银针扎破。晶莹如玉的手指头上一点轻红染开。 宝钗吸吮着手指,俏丽如玉的脸庞上掠过绯红。 香菱性子安静,但也对这个消息极度的震惊,忙问道:“莺儿,这是真的吗?” 莺儿点点头,“今天上午在老太太处传出来的消息。贾府里的太太给说的。说等我们奶奶消气后,再正式的提出来。那边已经不再给环三爷挑选别人家的姑娘。” 姑娘的心思她知道。如果三爷有心求取姑娘的话,那她们在贾府里住着又有何不可?处境一下就变回来。 香菱还要再问时,宝钗难掩心里羞涩的情绪,轻嗔道:“茶冷了。你还不帮我倒杯茶去。” 她想起贾环给她说的话:请宝姐姐放心! 言犹在耳。 她以为贾环会想办法消弭和她妈、她哥哥之间的这道裂痕。可她没想到的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走过,他竟然挣得姨爹、姨娘的同意,想要娶她! 宝钗心中有着娇羞、惊讶、担忧、犹豫、恍然、轻松等情绪混合着浮起来。与这清幽的月华一起,流淌着。 … 贾环和贾蓉两人被大太监戴权晾到半夜一点左右才得到接见。 贾环用三千两银子消除了戴权的怒气,编了一套说辞,“岂有不信老内相的道理?左议谏大夫吴天祐那里,我才送了两千两银子。就是担心吴国丈拿不下这事,才求到老内相这里。” 贾环的解释给的不错,戴权看在银子的份上,接受了解释。 从戴府里出来,星光满天。贾环和贾蓉坐进精美的马车中。这是贾蓉的马车。 贾蓉二十来岁的年纪,容貌俊俏。坐到马车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环叔,我还担心着戴太监不肯接受。倒没想到也不难。” 贾环舒服的靠在塌椅上,放松的道:“不爱银子的太监有,但戴权肯定不是例外。蓉哥儿,我过两天就要去江南,碧雪膏往京师权贵里的销售你帮我盯着。” 他在十六日时就和龙江先生见过面。龙江先生已经让雍治皇帝品评过碧雪膏。这两三天也在帮他在朋友圈中推销碧雪膏。已经在京城贵族之中打开市场。 谈销售的时候。龙江先生说起那晚在大明宫中的见闻。因而问他给戴权多少银子。贾环自是照直的说了。龙江先生颇为惊叹。 贾环早在内城中买了一处院落,由江兴生负责管理生产、制作。当前的销售渠道是通过龙江先生府上。这是人情,不能当长久的渠道。对外销售的店铺是在四时坊的大街上的信丰号。这是贾环的私产。由张四水代持。 用青花白瓷茶盏装的碧雪膏售价二十两。成本除了白瓷茶贵一些外,制冰的硝石、奶油、白糖、果浆的成本都比较低,算上店铺、人力成本,总计约五两银子。 这算的上是奢侈品、暴利。走的是高端路线。 所以,贾环需要贾蓉、贾蔷帮他从龙江先生府上把专卖给权贵府上的销售渠道给接过来。其他事情,他的学生江兴生能处理。 和权贵打交道,没爵位、官职是不行的。 贾蓉诧异的道:“环叔,你要去江南?” 贾环点点头。 现在锅也背了。他把贾府里的事情安排好,再去一趟东庄镇。就可以启程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八章 定心丸 第二天上午时分,贾环带着如意前往东跨院隔壁的赵姨娘小院见赵姨娘。晴雯在家里收拾行李。昨天消息传开后,赵姨娘派了小鹊到望月居找贾环,问怎么回事。贾环的婚事,赵姨娘没有说话的份,但她还是关心着她儿子的事。 走在贾府的园林之中,穿堂过室。园林清幽。 如意跟在贾环身侧,十二岁的小姑娘亦步亦趋,轻快的笑着,“三爷,你真要娶宝姑娘啊?”其实,她心情很好的原因不是三爷要娶谁,而是三爷会带她和晴雯姐姐去江南。 贾环微微一笑,“这还假的了?”他能体会得到宝钗的情意。 如意笑兮兮的点头。 一路说笑着,到了赵姨娘的小院。赵姨娘在王夫人面前候着。夏荷去回了一声。片刻后,赵姨娘就转回来。从东跨院过来,也就几步路。 赵姨娘穿着一身葱白底绣红梅花的裙子,头戴金钗,姿容妍丽。少妇装束。穿戴比往日多了几分体面。身边跟着小鹊,小吉祥两个大丫鬟。 赵姨娘母凭子贵,在贾政屋里的地位和良家妾差不多。吃穿用度自是不差。虽说贾母和王夫人都不喜欢她,但这一两年新衣裳很添了些。 有王熙凤在惯例允许范围内分配的。也有贾环从外面买的布匹、绸缎等,让贾府裁缝给做的。 以贾环在贾府的地位,赵姨娘现在不用在王夫人面前伺候着。王夫人不会为这点事敲打她。但她在贾府里也没什么玩耍的地方、说话的朋友,还是跟在王夫人身边,能见着些场面,知道些消息。 当然,赵姨娘依旧是一贯的作死、无脑、虚荣。但众人看在贾环的面子上,容忍度要高很多。谁敢笑她?惹着三爷,后果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环哥儿,你昨晚哪里去了,怎么不在家?”赵姨娘笑眯-眯看着儿子,很是满意。吩咐小鹊倒茶,坐在塌椅上,小吉祥给拿了个脚踏过来。 贾环自是不会像贾宝玉那样在母亲怀里撒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答道:“和东府的蓉哥儿一起去外头办事去了。” 赵姨娘点头,抱怨道:“环哥儿,你这才府里住几天?又要去江南?还有你娶亲是怎么回事?我都没听你说过。” 贾环一一给赵姨娘解释着,“娘,我要在大后年金榜题名,必须要好好学习。我的老师在金陵任闲职,有时间教授我学问…,我和宝姐姐的事情,娘只说满意不满意?” 赵姨娘喝着茶,嘲讽道:“环哥儿,你少糊弄我。我要是说不满意,你难道还不娶吗?”她儿子她能不知道?主意稳的很。“老太太都同意了。府里人人都说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我也觉得是。你倒是好眼力。” 贾环就是一笑。宝钗在贾府里的口碑真不是假的。 赵姨娘说了贾环一会儿,想着他要去江南游学两三年,有又点伤感。 贾环宽慰了赵姨娘一会儿,在赵姨娘处吃了午饭,又交代小鹊好生服侍赵姨娘,这才往探春屋里去。他准备和三姐姐好好聊一聊。然后,去找宝姐姐。 三春所在的抱厦厅就在东跨院后面,贾环走了一会儿就到。还没到正屋里,就听得惜春屋子里一阵欢笑声。 暖阁里丫鬟们候着,笑嘻嘻的道:“见过三爷。”贾环点点头,进去就见迎春、探春、惜春、宝玉、宝钗在花厅之中一起顽笑。 贾环进来,气氛变得有点尴尬。宝玉是看贾环不爽。他给贾环打脸不是一回两回了。而宝钗则是粉面带霞,准备避开。贾环想要娶她的消息已经传开。 迎春温柔的一笑,拿起茶杯喝茶。惜春清冷的俏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笑吟吟的看着贾环。 探春笑着招呼道:“三弟弟来了。翠墨,倒杯茶来。” “谢三姐姐。”贾环和三春、宝玉打过招呼,对宝钗道:“见过宝姐姐。”看似平静,心中有些难言的欢快的情绪涌起来。不期而遇。他还算等会去找她道别的。 宝钗今天穿着浅粉色绣花的对襟褂子,气质娴雅明丽。额前梳着刘海,圆脸杏眼。姿容绝美。丰姿神韵,肌肤雪腻。俏脸上燃着些许的红霞。 “嗯。”宝钗娴雅的应了一声,起身道:“四妹妹,我有些不适,先回去了。”说着,得体的对姐妹们、宝玉一一点头致意,带着香菱、莺儿往外走。 “诶…,宝姐姐!”宝玉郁闷的目送宝钗离开。颇有点不爽的看着贾环。正说笑的高兴呢,给环老三拆了气氛。扫兴! 贾环懒得理大脸宝,对探春等人道:“我去送送宝姐姐。”说着话,也不管身后传来噗嗤的娇笑声,追着宝钗出了抱厦厅。 抱厦厅出门是一个庭院,月牙门外直通东跨院门前的甬道。另有,回廊、小道和贾母上房、东跨院后门等处相连。 “宝姐姐…,我送送你。”贾环在惜春住处的门口追上宝钗三人。 走廊上,宝钗有些羞赫的看着追出来的贾环,明眸落在贾环的脸庞上。在那么一瞬间,终究是心头萦绕的一缕情思压过娇羞。点点头,“嗯。” 只是答应下来后,突然的觉得贾环想要和她说话的这个理由挺蹩脚的!嘴角不自觉的掠过一抹明丽的微笑。 贾环笑一笑,和宝钗并排着往回廊里走。 廊外树木幽深。园林幽静。莺儿和香菱两人对视一眼,眼睛里藏着笑,很自觉地落后几步。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闻着身边传来的幽香,贾环注目着宝钗的侧脸,轮廓极其优美,令人怦然心动,“宝姐姐,你的热症又犯了吗?” 宝钗微微偏头,看着贾环:“嗯,老毛病了。前些天犯了。这些天在吃药。你闻到药丸的味道?” 贾环笑着点点头,道:“宝姐姐,我要去江南游学了。我和姨妈、薛大哥的关系,请你放心,我会修复的。”他要娶薛姨妈的女儿,关系自然是要修复。至于,薛蟠,他是要压着。 这个时候,要他和宝钗说几句动人的情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将她心底最深的疑虑、顾忌解除。 宝钗螓首微点,她相信贾环的话,轻声道:“嗯。环兄弟,你去江南…什么时候回来?”说完后,俏脸微红,移开视线,看向左侧的假山。终究是将她心底的情绪微微流泻出来。 贾环道:“两年多吧!我会回京城来参加雍治十四年的春闱大比。预计十三年秋、冬会回府。宝姐姐…” 有些话,只有三个字,但要说出口,有点难。重若千钧。贾环话到嘴边给卡住。在这一瞬间,他有拥她入怀的冲动。但那终究会唐突佳人。 “嗯?”宝钗收回视线,看着贾环。丰姿美丽的俏脸有着微笑,娇羞,疑惑。若神女般那清浅、明丽、娴雅的容颜。一如江南烟雨般浸染着少年在心间。 贾环抿一抿嘴,道:“我突然的想为宝姐姐吟诵一遍《蒹葭》。宝姐姐,我们的婚事不会有变故。等着我!” 等他从江南回来,金榜题名之时,就是他娶她的时刻。 这话太直白、大胆!宝钗精致的容颜瞬间布满红霞,脸蛋滚烫。深深的看贾环一眼,娇羞的离开。 没说等,也没说不等。但一个少年用言语叩击她的心扉,她怎么会无动于衷? 贾环目送宝钗的倩影远处。香菱和莺儿跟着。他心中欢欣鼓舞。没有挨宝钗一顿训斥,她什么意思,不言自明!上一回,宝钗误解他表白时,可是说了他几句,大有再不相见的意思。对比现在,就知道她心底的想法。 贾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突然有点想大笑三声的畅快感觉。 “三爷!” 两米开外的假山后传来一身轻呼,就见彩霞从假山后转出来。一副娇怯的模样。 贾环脸色一僵。他刚才和宝钗说的话,都给这丫头听去了。这尴尬的! 第两百六十九章 我知道 彩霞作为王夫人的大丫鬟,时常要跟在王夫人身边侍候。不过,她想要抽出时间来,还是可以做到。王夫人跟前还有金钏儿、玉钏儿、彩云。 彩霞昨天下定决心来找贾环说说话,但贾环昨天并不在贾府里。今天上午时她在太太面前听赵姨娘说环三爷回来了。吃了午饭这才找过来。恰巧在假山后面听到三爷和宝姑娘的对话。 《蒹葭》是什么她不懂。但“等着我”这三个字,她能听得出其中蕴含的意志、情感。 三爷想要娶宝姑娘的事情,现在阖府上下都知道。但这番直白、大胆,近乎订下终身的言辞,让她听的心颤。有难言的情绪在心中浮起、悸动。 所以,在宝姑娘离开后,她从假山后走出来。她今年十五岁,两年后就是十七岁。她想要三爷一个答复。 贾环尴尬了一会,才发现他和宝钗两人随意的走了一会路,竟然是在东跨院后,怪不得遇到彩霞这丫头。 彩霞穿着菱白色的掐牙背心,梳着刘海、小辫,丫鬟装束。十五岁的小姑娘模样越发的出挑。鹅蛋脸儿,肌肤很白,在午后的阳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 中等身材。身姿微微有些偏丰盈。菱白色的掐牙背心下,胸口的曲线丰满。散发着少女青涩的韵味。容颜逊晴雯一筹,但和如意比,要略胜出。 此时,就像是初中时,某位美丽的女生,在楼梯口走出来,制造着偶遇。阳光拖着她的影子。娇怯的神情,诉说着少女心中那份欲说还休的情思。 看着低头的小姑娘,贾环温声问道:“什么事啊,彩霞?” 他现在去东跨院去的少。彩霞也很少来望月居玩耍。算下来,他其实有许久没和彩霞说过话。 他去年就已经将王熙凤的陪房来旺一家扫到金陵种地。来旺那个吃喝嫖赌的儿子强娶彩霞,毁她一生的悲剧,自是不会再发生。 “三爷,我…”彩霞飞快的抬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一句,话语卡在喉咙里,脸颊绯红。她鼓气勇气来找贾环。但事到临头,心里那句“三爷,我心里一直念着你”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贾环笑了笑,道:“不用说了,我知道。” 红楼原书第三十九回,宝玉等人品评贾府里的大丫鬟。有这么一番对话。那时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金钏儿已经投井自杀。宝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探春道:“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 所以,小姑娘此刻一脸的羞涩,柔媚,想要说什么,贾环心里清楚。不欺负老实的小姑娘啊。直接告诉她:我知道。 但知道归知道,他并没有打算接受这份情意。刚和宝姐姐说完话,订下未来。他现在心里全都是那个国色天香、美丽的女子离去时娇羞的倩影。都想要大笑三声!这个时候,他心里又怎么填得进彩霞的感情? 当然,他也没打算伤害这个美丽的小姑娘。 从偷偷的给他报信,请他吃她嘴唇上的胭脂,到此时,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吧?她心里还念着他。 没有任何一份感情会晶莹剔透的如同水晶一般,完美无瑕!不管彩霞是喜欢他这个身份也好,还是爱慕他也好,这是一份青涩的、纯真的感情。 很美好! 足以让人在老去后,晒着太阳时,在脑海里闪过她的面容,轻轻一叹:彩霞啊…! 彩霞再一次的低下头,不安的挪动着裙摆下的鞋子,尖尖的绣花鞋。 见彩霞这个样子,仿佛等待着他的裁决。贾环轻轻的一笑,道:“傻丫头!我要去下江南了。” “三爷,我知道。” “等我回来我把你从太太屋里要到我那边做事。日后要是看中府里哪个小子,我给你做主。” 贾府里的丫鬟大了,都要拉出去配给小子。那日子就苦了。彩霞若是一直留在王夫人身边,脱不了这个宿命。以他的身家,养彩霞一辈子又如何?日后,她若是有中意的人,他帮她做主。希望,她、金钏儿、鸳鸯这些美好的人儿,能好好的活着! 彩霞抬起头,看着贾环,轻声道:“三爷,我不会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力量,想要反驳贾环的意思,让她能将心底的那份情思勇敢的说出来。她不会变的。 贾环笑一笑。时间会冲淡很多感情的。很多时候,男女在远离的时候看起来,很美好。距离越近,反而会淡化。 贾环并不纠正彩霞的想法,笑着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你让金钏儿少给宝玉吃嘴上的胭脂。给太太知道了,会撵她出去。不过,若是真撵,让她别想不开。等我回来帮她。”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他这一次去江南,一时半会回不了。红楼十三年,贾宝玉那个挫男,会因为吃金钏儿胭脂的事,当缩头乌龟。金钏儿不甘王夫人的侮辱,投井自杀。 他希望彩霞给金钏儿提个醒。最好不要迁就贾宝玉那个挫逼。如果出事,也不要一时间想不开投井。有事,等他从江南回来再说。 彩霞软语道:“三爷,她哪里会听我的?我记着了。”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彩霞办事还是很可靠的,指指回廊,“我去三姐姐屋里说话。你有空去我哪里顽。” 他还要回去和探春聊一聊。至于,会不会被探春笑话,以贾环的脸皮,并不大在意。 “嗯。” 彩霞应了一声,目送贾环离开。想着会给三爷要到他屋里,虽然知道三爷不是要她去当屋里人(小妾)的意思,但脸上,绯红一片。人若明霞 七月二十二日,贾环在贾府里指挥晴雯、如意打包行李,派钱槐去通州租船,准备去江南的事宜。 长随他就带钱槐、胡小四。 下午时,给贾母叫到内宅里交代了一番。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在金陵有族人,贾环要去走动下,能关照就要关照。金陵甄家与贾府世代交好,要去拜访。林姑爷在扬州,不管生死,都要去一趟。尽亲戚的情分。另外给贾环配了一个熟悉贾府在金陵关系的老仆。会由他帮忙提点那些人家要走动。 贾环一一答应下来。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李纨、迎春、探春、惜春等内眷都在。 李纨拿了一封信给贾环,“环兄弟,这是我的家信,烦你帮我带到。”李纨的父亲李守中,曾任国子监祭酒,此时闲居在家。家住金陵。 贾环点头应下来。 贾母又命鸳鸯给了贾环一些带给亲戚的礼物。 刚回到望月居,王熙凤带着平儿过来。王熙凤一身珊瑚红的褂子,头戴攒珠勒子,身姿修长丰盈。凤眼明丽、柳眉如画。平儿手里捧着一个包裹。 贾环在里屋招待着王熙凤。晴雯上了茶。下午四点许的阳光落在屋中。秋季的清凉已经让人能感受到。晴雯、如意两个在屋里继续收拾着东西。 王熙凤略有些不好意思,她是个年轻的媳妇,要是给人笑念着外出的丈夫,也怪不好意思的。道:“环兄弟,你坐船到金陵,怕是要路过扬州。要是你琏二哥在扬州,这包裹里的冬衣,烦你带给他。” 王熙凤这么说的原因是林如海的家乡在苏州。若是死了的话,贾琏会带着林黛玉扶着灵柩回苏州安葬。 “凤嫂子放心,我会带到。”贾环微笑着答应下来。他心里很清楚,林如海死于九月初三。他七月底买舟下江南的话,肯定能在扬州见到贾琏。 王熙凤便笑起来,饱-满的酥——胸微颤,很有美少——妇的风韵,“环兄弟,听说你搞了个碧雪膏的生意很挣钱。果然是点石成金的本事。我倒是想着那胭脂的生意,你能不能帮我筹划一二。我给你分三成的份子。” 贾环微怔。他倒没想到王熙凤有和他谈生意的想法。微微沉吟一会,拒绝道:“凤嫂子这是拿我当免费劳力啊。” 王熙凤并不恼,笑吟吟的道:“环兄弟,三成股份之外,我可以帮你消一消薛姨妈的气。薛大傻子给你管着,有个怕的人,也不是坏事,对吧?” 贾环就再愣,随即笑道:“好。”王凤姐今天是有备而来啊。但,他现在看王凤姐挺顺眼的。 有王熙凤敲边鼓自然是好事。王熙凤哄人的水平,那是毋庸置疑的。贾母都被她哄得乐呵呵。 容貌清俊的平儿掩嘴一笑。奶奶看的还挺准的啊。三爷果然很在意宝姑娘。 … 七月二十三日,贾环前往闻道书院,和先生、同学道别。几天前,他刚在这里,和先生们、同学们一起送别山长。现在是他要去金陵。 七月二十四日上午,贾环去东庄镇的林家见林芝韵。和林芝韵谈了谈让她代理销售碧雪膏的事宜。如何向外铺货,扩大销售面积,他更倾向于让林姑娘帮他完成。 话说,林家的生意也确实可以考虑离开东庄镇了。这里的发展已经到了极限。 下午,贾环和闻讯赶来东庄镇的刘国山一起去拜访闻道书院的院长叶鸿云。约来了咸亨商行的都弘、姚纬一起在书生食府谈事情,将刘国山家里的印书局并给了咸亨商行,解决书院印书力量不足的问题。 这是刘国山给贾环救他出来的回馈。 新印出来的闻道书院的沙提学版的四书、诗经教材,叶先生给了贾环一份留作纪念,寄了一份给远在福建的好友林高和。 诸事处理完毕后,七月二十五日上午,贾环去外书房中和贾政道别。此时,望月居中,宝玉、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王熙凤来送。贾宝玉想要贾环帮忙带个口信给林妹妹。不外乎思念之意。 宝钗派了莺儿过来送行。 贾环和众人道别,行李一件件的被搬上望月居外的马车。钱槐、胡小四已经在通州候着。贾环带着晴雯、如意、老仆张三离开贾府。 一墙之隔,梨香院中,宝钗穿着褐色的披风,带着香菱在走廊处伫立。看不见少年的脸,又仿佛听到那咯吱咯吱的马车声远去。 贾环将先到通州,租下一条客船,带着丫鬟,长随、老仆,顺着京杭大运河,前往江南。 江南好,江南秋。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江南,我来了! (第三卷完。)(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章 途中 自贾环于七月二十五日离开贾府,眨眼间就是十几天过去。秋色渐渐的染红贾府内的树林。 贾母上房的偏厅中,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四人抹着骨牌。鸳鸯、王熙凤在一旁说笑、提点着。丫鬟们、仆妇们环伺在四周。 贾环要娶薛宝钗的消息早在贾府上下传遍。贾府里对薛家淡淡的排斥感自是消失。 于薛姨妈而言,贾环离开贾府后,她心情舒畅许多。慢慢的重新融入到贾府内宅的生活中。 贾环的离开,自是不会让这几位挂念。真正牵肠挂肚的人在东跨院后的抱厦厅中。 迎春、探春、惜春、宝钗、宝玉一起顽笑。现在她们姐妹们除了在老太太面前,就是抱厦厅这边聚得多。偶尔,会有话题转到贾环身上。 探春手里拿着针线,牵挂的道:“不知道三弟弟现在到哪里了?” 迎春温声接了一句,“嗯。今天是八月初九,再有几天就是中秋。” 宝玉卖弄道:“从通州走京杭大运河,沿途不外乎天津、沧州、德州、临清、济宁、徐州、淮安、扬州、镇江。到了镇江往长江上走,就是金陵。” 宝钗娴雅的点一点头。她前些年就是这么上京的。 宝玉又道:“这十几天的功夫估着该到徐州了。唉,也不知道林妹妹如何了?” 几个姑娘都是笑起来。宝二哥和环兄弟的关系,谁都知道。他算着贾环的行程,当然不会是牵挂兄弟,而是挂念去扬州的林妹妹。 探春笑道:“二哥哥,三弟弟答应你将你的话带给林姐姐。肯定会带到的。” … … 抱厦厅内贾府的姑娘们说话时,贾府西路李纨院中,松柏常青。 秦可卿一袭湖水绿的长裙,身姿纤巧。神情温柔,气质柔媚。说话细声细语的,“倒是要问婶娘,环叔要娶宝姑娘的事是不是真的?” 李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秀雅的少妇,轻笑道:“嗳哟,那里还有得了假?府里都定下来了。就看薛姨妈的意思。” 秦可卿明眸一转,自有一股妩媚之意在眉眼间流转,国色天资的尤物大美人,温柔的点头。 她今天和尤氏一起来西府这边请老太太、太太等人在中秋节前后去府里吃酒、看戏。尤氏已经回了宁国府。她则留下来找李纨说话。她其实和王熙凤关系最好。但是要问环叔的情况,最好是问李纨。因为兰哥儿是环叔的学生。 环叔要成亲了啊。她心里有些难言的惆怅。 本来随着环叔的地位越来越高,她和环叔想要坐下来说会话都难。而成亲之后,怕是会更难。 … … 族学中,下午的阳光洒落。约四点时分,骆宏结束下午的课程,回到教室隔壁的瓦屋中。 宽敞的瓦屋厅中显得有点清冷,空荡荡的摆着桌子。张四水和柳逸尘两人正在闲聊。 骆宏将手里的讲义放在书桌上,拿着茶杯喝茶,微笑着道,“这族学里的管事培训班停掉,你们俩倒是清闲。” “骆先生!” 张四水和柳逸尘站起来打着招呼。柳逸尘处事比张四水灵活,笑着接着骆宏的话说道:“所以,我们俩还在感叹,还不如跟着贾兄一起去江南算了。” 骆宏道:“子玉是去江南在山长身边读书。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们俩要想读书进学,跟着我读行了。明年就是岁试。” 骆宏是禀生级别的秀才,教授两个童生还是没问题的。 张四水和柳逸尘对视一眼,都是尴尬的一笑。张四水过了顺天府的府试。柳逸尘连府试都没过。但他们俩在见识过世事之后,已经无心读书。 在读书的事情上,两人都很佩服贾环的意志、决心。 … … 自隋炀帝开凿运河,勾连南北水系,京杭大运河历经历史变迁。自明以来,这条运河滋养着河岸两边的城市、土地,促进经济发展,连接南北。 在古代没有汽车、火车的情况下,除开货运需要靠水路外,出行选择水路比坐马车更快捷、舒适。 因为,马匹需要休息。而船只昼夜不停的在水中前行。 晚风习习,星辉满天。运河之上,船只往来。较之白天略显寂静。 贾环站在船头,秋风吹拂着他的头发,衣角。他眺望着辽阔的江景、平原、城市。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下江南啊! 杜牧不是有句名言吗?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江南风物,扬州风华。贾环仰慕多时。他兜里没有十万贯,但五千两银子用来吃吃喝喝,自助游什么的,足够了。 自七月二十五日从京城出发,在通州上船,顺着运河前行,至今天八月十二日已经到了淮安。 途中,也在沿途繁华的港口城市如天津、济宁、徐州停留。但架不住他船轻人少。放舟南下,行程极快。 贾环其实并不着急着抵达扬州、金陵。他只要在九月初三林如海死之前抵达扬州,见到贾琏,转交王熙凤委托他带的秋衣即可。他可没兴趣届时往苏州跑一趟。 这一次下江南,主要是跟着山长读书。顺带着经营下后路。万一在未来的四五年内没能挽回贾府的颓势,他需要有个退路。不至于在被抄家杀头时,如同待宰的猪羊。 所以,苏州,在短时间内,他并不想去。要在江南地区游山玩水,见识江南风华,等书读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出去透透气。 贾环正在遐思时,背后传来脚步声。如意拿了件披风从船舱里出来,“三爷,夜里凉,把披风穿上吧!” 贾环转过身,笑一笑,道:“算了。我们进去吧!我也只是出来透透气。” 贾环让钱槐租下的这条楼船,船体共两层。中等大小。上面是他们在住,下面是船工们吃住。船上分为三个区域,贾环、晴雯、如意住在前段。约三五个房间的大小。 船舱里的卧室、客厅都布置的干净、整洁。只是普通的客船,要说舒适、精致肯定是没有的。好在宽敞,明净。 钱槐、胡小四、老仆张三住在后段。顺带看守着带去金陵的礼物。京杭大运河是南北交通运输命脉。每年都有大量自江南起运的漕粮运往京城。如今太平盛世,走运河自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贾环和如意两人进了船舱。晴雯正在厅中的书桌边站着,笑滋滋的欣赏着她自己的画像。见贾环、如意两人进来,美丽的大眼睛一扫,顽皮的神态展露,抿嘴笑道:“三爷,你不看月亮了啊?” 贾环就笑,“我看的不是月亮,看的是心情。”笑着走到晴雯身边,看着书桌上的炭笔素描画,“晴雯,还在看你自己的画像啊,看你自恋的!” 途中这段时间,贾环并没有读四书五经,挺过晕船期后,休闲的翻翻故事书,或者让晴雯、如意两个漂亮的小姑娘给他当模特,练习着炭笔素描画。书桌上这几幅素描画,是他最近水平大有长进之后的成品。 素描人物画讲究的真实。他画的有七八分晴雯的模样。话说晴雯确实很漂亮啊:微圆的脸蛋,清秀的娥眉,明秀的大眼睛。组成一张标致的美人脸。眉眼间有些像林黛玉。 不是黛玉那种“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妩媚之姿,而是类似于一种芙蓉出水的秀丽,浅浅的妩媚,有一股灵巧的神韵。聪明、顽皮、娇俏的美丫鬟。 晴雯笑着嗔道:“三爷,我才没有呢!”她要是自恋的话,还不如拿个镜子看自己啊。这幅画能记录住她此刻的容颜。她是在看画上的题跋:癸丑年八月,往江南途中画晴雯。彼时豆蔻年华,灵巧妩媚。余笔力难画神韵,叹叹,赠之。 三爷夸她呢。 贾环笑笑,帮晴雯将几张素描画收起来。他准备写会字。 如意倒了三杯温茶过来,清秀的一笑。她很难想象一贯性子活泼的晴雯姐姐肯为了一幅画,静坐着当模特近一个半时辰。 贾环将素描画收好。看到最下面洁白的竹纸上的一行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笑着摇摇头,心中慨然一叹。 纳兰容若的精品词,饮水词的巅峰之作,足以流传千年的名篇,最精华的一句,他还是在这艘客船中写出来。作为一名抄诗达人,这很有点浪费。 但,只有这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才能表达他当时见到林芝韵面纱下那绝美无瑕的容颜时的心情、赞叹。 启程离开京城之前,他去了一趟闻道书院、东庄镇。到东庄镇林家面见林芝韵,邀请她代理碧雪膏。 秋季上午的阳光落在精美的小厅中,若有若无的喧闹从书院大街上飘来,更添悠闲、舒缓的节奏。 贾环将带来的三种配比、味道的碧雪膏摆在小圆桌中,笑道:“林姑娘,你可以尝尝再做决定。” 他要招募代理商、经销商,当然是要给别人看货。当然,以他和林芝韵的交情,其实说一声就可以。不过,贾环还是按照商业流程来走。 碧雪膏的保温措施,他已经弄好。不然,碧雪膏在销售过程中,运送到权贵府上就化掉,那就太失败。 林芝韵一袭蓝色的长裙,身姿高挑、婀娜。惯例带着白色的面纱,遮住容颜。梳着少女小髻,带着一支步摇,随着她螓首,摇摇晃晃,风姿动人。 贴身的丫鬟雨儿上了茶,在一旁甜美的笑着。 林芝韵并没有品尝三个茶碗装着的碧雪膏。她带着面纱不方便,微笑道:“我信的过贾院首。” 贾环呵呵一笑,“我也信的过我自己。关键是你做为代理商肯定要知道产品是什么样的,否则你怎么卖出去呢?虽说是秋季,但现在还是上午。少吃点冰凉的东西,也没什么大碍。” 林芝韵就笑起来,优雅的点点头,一只手拿了调羹舀了小半勺碧雪膏。皓腕如玉,十分美丽、耀眼。一只手轻掀开点面纱,秀气的抿了一口。 还没开口说话,窗外的秋风徐来,吹拂着她带着的白色面纱,然后贾环就看到了一张绝美无瑕的脸蛋:五官精致,容颜清丽。星辰一般迷人的眸子,白雪般柔嫩的肌肤,娇艳欲滴的红唇,恬然自若的御姐气质。 清丽的脸蛋上,还有些许因为某个秘密被突然揭开的尴尬、慌乱。令人好笑之余,又为她绝美的容颜感到心颤。 哪里有那恐怖的“井”字伤痕啊? 他和大师兄都给骗了啊! 林芝韵即便是在商场上历练了好几年,和贾环也熟,但这会看着贾环震惊的神情,也无法保持平静,装着若无其事。俏脸微红,避出小厅。 … … 想到这里,贾环收回了思绪。事后怎么善后?自是通过雨儿传了几句话:同意代理销售。 贾环倒是不怪林芝韵的“欺骗”。一个绝美的女子,可以享有点特权。何况,林芝韵是他的朋友。他一向很欣赏她。他是有一点惆怅。他想起第一眼见到她时的感触。只有戴望舒的名篇《雨巷》才能描摹出那种感受: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 事实证明,他当时确实没有看错。他之前还想:这姑娘要不是毁容,他预估他对宝姐姐产生好感前,随着接触的深入,会追求她。 现在,她真没毁容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他和林芝韵接触这么久。然而,此时,他已经和宝钗订下感情之约。移情别恋倒不会。白首之约不相负。只是,有些惆怅。 叫他如何不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见。 … … 运河之上,船行平稳。 贾环没有提笔去续写《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后面的词句与他的心境不符合。 晴雯和如意两人一左一右的看着贾环写字,很漂亮的毛笔字,流畅、飘逸。 这时,钱槐进来汇报道:“三爷,船主老刘预计他们会在中秋节前一天八月十四抵达扬州。” “嗯。” 贾环点点头。船舱外,明月当空。 第两百七十一章 扬州 过了淮安府,便是扬州府。 扬州府下辖三个直辖县、三个属州。三个属州为高邮州、泰州、通州。下辖七县。 三个直辖县为:江都县、仪真县、泰兴县。江都县即是府城所在,驻有江都县县衙、扬州府府衙、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巡盐御史察院、淮扬道分守道署、淮扬道分巡道署。 其中县衙、府衙、淮扬分守道是地方行政体系。淮扬分巡道是地方监察体系。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巡盐御史察院是盐运体系。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是统领天下盐业中数一数二的超级巨头。扬州盐商,富比王侯,闻名天下。盐业里,最高长官是都转盐运使司从三品的盐运使,但地位最高的是正七品的巡盐御史。这是国朝监察官特重的体制决定的。 巡盐御史的驻地叫做巡盐御史察院。此时,扬州城内的巡盐御史便是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 扬州南起大江,北至淮河,东到大海,西达洪泽。自古以来便是商业昌盛、文化璀璨。无数的文人墨客为之讴歌,书写华章。耳熟能详的诗词有: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国朝的南直隶地区菁华,便在三座名城:金陵、苏州、扬州。其中金陵是江南地区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苏州是工商业中心。布匹、丝绸等物,都是以“苏样”为天下的时尚。 扬州是金融中心。 这座城市因盐业而兴旺,有天下最为富裕的盐商群体。金融体系发达、资本高度集中。每年海量的金钱流入扬州城,造就了长江北岸的大都会、梦幻之都。 扬州的特产,最出名的便是“扬州瘦马”。其余乏善可陈。这是一个依赖于巨额盐业利润兴起的纯消费城市。有大量的青楼、画舫,有瘦西湖、小秦淮河。有盐商的园林,闻名遐迩。有市民阶层消费的茶楼、澡堂。 贾环在江南要停靠的第一站,就是这样的第一座城市。一座充满了诗意、文化、烟花、悠闲、纸迷金醉、奢侈的城市。 八月十四日下午两三点许,贾环抵达扬州。 扬州处在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的要冲之地。运河从扬州城东面和南面绕城而过。因而在扬州城的东、南两个方向几十里内,密布着很多河港码头。由运河入城的城门便是东城的利津门(东关)和南城的钞关门(挹江门)。 贾环的船便是停在了扬州城外的东关渡头。 贾环、晴雯、如意都从船舱里出来。金秋时节的江风习习。放眼望去,江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船只,有客船,漕船,盐船、货船,等等,不可胜数。 水道纵横,星罗棋布。从码头一直延生到城脚。这几里路上,屋舍稠密,有瓦舍、酒铺、民居、客栈、店铺等等。想必定是寸土寸金。 贾环见惯后世的繁华都市。晴雯、如意两个小姑娘看的目眩神迷,惊叹的道:“啊…,好多人呢!” 其实,京城的繁华超过扬州。那里是天下的政治中心、舞台。但两个小姑娘在贾府里哪有机会出来玩耍? 船工们忙着停船。铺好下船的道路。 钱槐、胡小四、张三三人都过来,喜悦的道:“三爷,到了。”这些天行程虽然快,但在船上不好受,吃的一般,睡的也不踏实。 贾环笑着点头,吩咐道:“胡小四、老张留在船上看着礼物。我带着晴雯、如意、钱槐去扬州城内拜访林姑爷。” 行程是早就定好的。租下的船,目的地是金陵。但在扬州要停一停。贾环心知肚明贾琏、林黛玉在扬州。林如海还没死呢。他要把王熙凤带给贾琏的冬衣带过去。还有贾府诸人对林家父女的问候带到。 至于林如海的家产问题,他已经给紫鹃提点过。相信紫鹃应该已经告诉林黛玉。他无须插手。不需要怀疑一个将死的父亲对女儿的爱。林如海会考虑周全。 胡小四哀嚎一声。他想下船。 钱槐哈哈的笑,拍了下胡小四的肩膀,“胡老弟,好好守着船。我和三爷最迟明天就回来。” 贾环笑一笑,不管两个长随之间的玩笑,取了礼物,雇了马车,带着丫鬟、长随往扬州城进发。 … 巡盐御史察院署衙位于扬州旧城之中,占地广阔。毕竟盐业衙门是大周朝最为有钱的衙门。察院署衙前面为官署,后面是官员居住之地。庭院深深。 下午时分,署衙后巡盐御史林如海所住的院落之中,幽幽的哭泣之声传来。 探视完林如海出来的贾琏摇摇头,一听就知道是林姐儿的哭声。林如海的病情越发的严重。大约时日不长。 这些天,他和林如海谈过一次,说了贾府里林黛玉的生活,老太太对她的看重。还有老太太的意思:要接黛玉回京城贾府里住。但林如海至今还没有给他一个准话。 他父亲给他说过。林家的家产…。这是他此行必须要做到的事情。但想来林如海亦没有贾府之外的第二个选择。林家那些远亲根本靠不住。 贾琏想了一回,带着小厮昭儿、兴儿从后面出了察院署衙。扬州的青楼业繁盛。他琏二爷又不差钱。 林如海居住的隔壁院落中,林黛玉正在自己的绣房中,趴在床榻里哭泣。她幼年时再这里生活了多年。而今父亲也要离她而去。这种痛苦,痛到骨子里,令她难以承受。 紫鹃在一旁劝说着黛玉,“姑娘仔细伤着身子。老爷身子不好,也要姑娘时常去陪着,侍奉汤药。” 林黛玉只是哭。 袭人端着药碗从门外进来。林姑爷有妾室、丫鬟。但林姑娘这里的药,都是她亲力亲为。将药碗放在圆桌上,心里轻轻的叹口气。林姑娘虽则聪明,但到底只有十一岁。这么小的年纪,又是个女子。紫鹃这样劝,没什么用的。 “姑娘,该喝药了。不要让老爷病里还担心你。”袭人温声劝着呜咽哭泣的黛玉。一场离丧的悲剧在眼前发生,她心里也难受、伤感。 袭人、紫鹃慢慢的劝着,林黛玉情绪稍好了些,喝了药,沉沉睡去。锦被盖在她的身上。枕头上三千青丝流泻,如玉的容颜上,泪痕不消。 袭人和紫鹃两人对视一眼,一起退出来,都是长叹一口气。林老爷已经快要不行了。 姑娘身子娇弱,要有心里准备。(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二章 初见林父 在扬州这样一座依靠盐业发展起来的城市中,盐业界的当家人:巡盐御?14??林如海病重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人。 察院里有几十名世代在署衙里当差的衙役、仆从。富比王侯的盐商们要知道林察院的近况并不是一件难事。大把的银子洒下去,连林察院的病情都一清二楚。 就这段时间了! 巡盐御史的权力体现在:监督盐运司。盐运司所有的账目都要经由巡盐御史的稽核,同时盐运司官员要接受巡盐御史的考核。 在这样的机制下,正七品的巡盐御史就是盐业体系的最高长官。而盐运司,逐渐的演化为只负责现场生产和外运的技术性、实务性衙门。 林如海病重,最着紧的其实是扬州的盐商群体。 明朝初年,实现“开中法”,行使盐引法。至万历四十五年,改革盐法,实行纲盐法。国朝此时沿用明朝的纲盐法。盐商们的窝本都是固定的。但巡盐御史的更替,还是足以影响到盐商们的利益。 盐商,谁靠纲盐册上的官盐过活?靠的是贩运、买卖私盐。 所以,京城荣国府的长房嫡子贾琏带着林如海的女儿林黛玉返回扬州探病时,扬州城内的三大盐商立即就得到消息。仿佛池水中,微微起了波澜。 关注着巡盐御史更替的盐商们更关注的是:谁来接任。而林察院病重,势必也不可能发出新的指令。发了,也不会有人执行。人之将死啊! 同样的道理,雍治十一年八月十四日下午四点许,贾环站在监督统领天下盐业中的超级巨头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巡盐御史察院正大门前时,统领扬州大小盐商的三大盐商依次得知消息。但,无人在意。 来的是一位年轻的举人老爷,闻名天下的少年神童,贾环。带着诗人的光环。他来探望贾家的女婿林如海。 然而,盐商们都不会想到,此时被金秋的斜阳拖拽出长长影子,气质沉静的少年,将会在盐业里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 … 林如海住在察院的后面。约十几间屋子的院落。分左、右的布局。有园林、假山、池塘。环境幽雅。国朝以左为尊,内眷们都是住在左边的屋舍中。 将送给林如海的礼物交给林家的老管家元伯之后,贾环在一名小丫鬟的带领下前往拜见林如海。 此时,晴雯、如意已经在内宅里和袭人、雪雁见面。他乡遇故人。即便往日关系并不亲密,但依旧是欣喜异常。袭人心中连日来忧伤的都被冲淡不少。 紫鹃陪着林黛玉在卧室里陪着林如海。 贾环进去后,正好遇到。屋子里还有林如海的一名美妾。红楼七年,贾敏死后,林如海并没有再娶妻。 贾环进来,正坐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垂泪的林黛玉站了起来,这是贾府里养成的习惯。正式场合中,贾环到老太太面前,基本上姐妹们都会起身,表示尊重。这是贾环在贾府的地位所致。当然,私下里,并不会如此。 林如海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美男子,但大限将至,脸色蜡黄。卧在精美的床榻之上,气息奄奄。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唯有眼睛清亮,显示着他此时神智清醒。 贾环一身蓝色直裰,读书人的装束,作揖行礼,“贾环见过姑父。” 林如海是三鼎甲探花出身,见到如此年轻的举人,还是自家的亲戚,脸上微微露出笑容。这是国朝定鼎百五十年来,最年轻的举人。由文坛大宗师方望打破昔日科举录取的桎梏,所录取的。林如海说话时声音虚弱,“子玉免礼。语蓉,给子玉让座。” 侍奉在一旁,约二十多岁,身姿略显娇小的江南佳丽红肿着眼睛给贾环端了一把椅子放在床榻的斜对面,方便贾环和林如海说话。 “谢姑父。” 林如海准确的叫出贾环的表字。这让贾环微微有些惊奇。估摸着林如海从其他渠道了解到他的信息。 贾环和林黛玉打了招呼,这才坐下来。转达贾府众人对林如海、林黛玉的关心、问候。 紫鹃给贾环上茶,“三爷,请用茶。”看着端坐在椅中的三爷,气度从容,神色平静,她这段时间心中的阴霭忽而消散了不少。仿佛有阳光从浓浓的云层中刺透下来。 琏二爷,宝二爷,这两个人都让聪慧如她,感觉不到丝毫的稳妥、可以依赖的感觉。而在三爷的身上,她感受到一种平静、强大的力量,令人心安。 三爷教给她的话:第一,要预留银票,第二,婚姻大事早做谋划。她给姑娘说了。但是姑娘还没有给林老爷说。林老爷病重,姑娘的心神已经乱了。 贾环和林如海寒暄了几句,说明情况,“我意欲参加雍治十四年春闺大比,因而追随老师前来金陵学习。途中要经过扬州,特来探望姑父。” 林如海轻笑了下,挽留贾环住几天,“我身在病中,无法招待子玉。然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扬州城内人文荟萃。子玉可以多盘亘几天,领略扬州风土人情之一二。” 贾环推辞道:“谢姑父美意。业精于勤,荒于嬉。老师已经在金陵上任。我想拜访过城中沙观察后,便启程前往金陵。” 林家的家事、资产安排,他并不打算过问。他和林如海不熟。而扬州的风情,他暂时还不打算去领略。以读书为先。以他年纪,想要在这扬州的烟花之地领略风情,其实有点难度。 林如海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贾环。 沙观察就是如今扬州城中的淮扬道分守道署的堂官沙胜。官居大周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从三品),分守淮扬道。观察,是对道员的雅称。 按理说,扬州府属于南直隶,为何沙胜的官职是在浙江承宣布政司。因为,以国朝的官制,南北直隶不舍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采取寄衔邻省制度。北直隶寄衔于山东,江南寄衔于浙江。 沙胜今年年初就已经来江南上任。那时,林如海还没有病倒,对本城里的最高行政长官,当然是见过面的。他不知道贾环怎么能和沙胜扯上关系。 贾环解释道:“沙观察任过北直隶提学。与我的老师交好。我曾有幸在沙观察门下学习,称一声先生。” 原来是有师生之谊。林如海心中了然。他知道贾环的老师是京城名儒张安博。二舅兄给他回过信。 林如海琢磨了一会,道:“子玉既然和沙观察有旧。去拜访分属应当。不过,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无须过份紧绷。扬州城中,江南才子、名妓时常有聚会。子玉诗词名传天下,明日即是中秋佳节。沙观察势必也会让你参加明晚在本城大盐商汪家举行的中秋诗会。我这里亦有一张请帖,子玉可以拿下,代我去走一遭。” 林如海是科场前辈,让贾环“一张一弛”,很在道理、有底气。昔日全国科举成绩第三名的探花,说读书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底气? 但贾环不是从这方面考虑的。林如海留他两次,他再要推辞,就显得有点不近人情。结合林如海的说辞,说不定沙先生真会带他参加明晚在盐商家中举办的中秋诗会。 贾环想了想,道:“如此谢姑父。” 林如海轻轻的点一点头,吩咐小妾语蓉去取请柬过来。随后,疲倦的道:“玉儿,代我招待你表兄。”结束和贾环的第一次见面。(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三章 与其流泪,不如笑颜 红楼原书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这一回中对?20??如海的家庭情况做过大致的介绍。为避免灌水嫌疑,在此不做赘述。 在这约三百字的文言描述中,我们可以很清晰的看出林如海的情况。其中有四点情况需要注意。 第一,红楼六年,林如海携妻女到扬州城出任巡盐御史。按照国朝的官场惯例,三年一任。如今,雍治十一年,林如海的巡盐御史是在第二任期限内。 第二,林家祖上是列侯,原本也是勋贵之家。只是爵位被朝廷收回。林如海走的是科举路线,高中探花。 所以,他看贾环顺眼的原因之一:贾环与他的经历很有些类似。都是勋贵子弟走科举仕途。而且,已经或者即将取得成功。 第三,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林家无人。林如海有在他死后,送林黛玉到贾府生活有内在诱因。外祖母、舅舅怎么都比那些远支的族人靠谱。 林黛玉如果继承林如海留下的巨额家产,在林家那样的环境下,一个女儿家,大约离死不远。财帛动人心。 第四,林如海有几房姬妾。只是贾敏死后,没有再娶妻。林如海夫妻是将林黛玉当假子养。香菱的情况和林黛玉差不多。所以,林如海此时会喊黛玉为“玉儿”。 林黛玉垂泪向父亲告辞,领着贾环到她居住的院落客厅中招待。因贾环、晴雯、如意的到来,林家的内院之中,仿佛有了些生气,难得出现欢声笑语。 厅中布置的雅致,摆设着字画、条桌、香炉等物,很有文雅的气息。林黛玉给贾环让了座,在厅中的梨花木椅坐下来。 袭人上茶,低头行礼,道:“婢子见过三爷。” 袭人还是在贾府里那副白白净净的模样,十六七岁的年纪,细长的身姿,容貌姣好。这个年纪的女孩身量已经长开,胸前双-峰-圆-润,身姿窈窕有致。穿着菱白色得的掐牙背心。一副丫鬟装束。 袭人是宝玉房里的大丫鬟,贾环自两三年前在府内和她发生冲突,已经许久没有和她说过话。当然,在贾府里见面到是经常见。接过茶,微笑着点一点头,“你这段时间照顾林姐姐辛苦了。” 贾环和袭人关系一般。他心里清楚,袭人挺怕他的。自去年腊月袭人偷偷的找晴雯向他传话代宝玉服软,他便知道她已经认输,不会、不敢再挑衅他。 此次袭人跟着林黛玉到扬州,还是他提议的。目的,是顺手帮下林黛玉。袭人这个红楼第二丫鬟,在照顾人确实很妥当。贾环对袭人印象不好归不好。但在照顾上,还是要承认她的水平。所以,此刻以贾府主子的身份鼓励下袭人。 袭人心中微暖,没说话,站在黛玉身边。 贾环这时才细看林黛玉情况:一双明眸哭得红肿如桃,容颜依旧精致,只是秀丽的瓜子脸上泪痕未消,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 “林姐姐,除府里的长辈,姐姐妹妹们让我带来问候外,宝二哥专门让我带了话。宝二哥说:逝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望妹妹节哀顺变,保重身子。” 贾环答应帮宝玉带话给林黛玉,自是不会反悔。但林黛玉听了宝玉的话什么反应,那他就不管了。他即便不懂医术,刚才见林如海一面,也知道林如海大限将至。林黛玉会喜欢听宝玉这番安慰的话吗? 以贾环历练世情的感触来说,多半不会乐意。现在的安慰语应该是:林姑爷会好起来的…。这样的。 林黛玉点点头,呜呜的哭泣着。孤苦无依。 贾环心里摇摇头。 他不是神医,救不了林如海的。林黛玉年纪这么小,父亲即将去世,确实是个悲剧。 贾环安慰道:“林姐姐,哭泣伤身。你现在不要想着日后如何凄苦,而是要珍惜现在和姑父相处的时间。既然事情无法改变,与其每天痛苦流泣,不如在姑父最后的时光,笑颜服侍。让姑父走的安心。” 贾环和林黛玉交情一般。所以,他是不会竭力为她谋划什么。林家的事,他一开始就是置身事外的想法。 当然,黛玉这样的女子,美丽、才情、气质都是一流,虽然年纪还小,没有完全展露出来。但悲剧就在眼前,贾环心中还是有些感触,会劝一劝她。 紫鹃、袭人、雪雁都露出诧异的神色,齐齐的点头。三爷的劝说,角度不同,但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林黛玉心里细想了一回,慢慢的收了哭声,拿雪雁递来的手帕抹着眼泪,细声道:“谢环哥儿的话。我知道了。” 贾环心里叹口气,他估摸着林黛玉做不到。这一个内心极其敏感,多愁善感的女子。诗人气质,大抵就是这样。感春悲秋是常事。换言之,意志力薄弱。没有人在她身边鼓励,支持,她见到林如海,怕是难以展露笑容。 贾环安慰了林黛玉几句。这时,外头传来消息,贾琏从城里回来。贾环便留晴雯、如意在这里,告辞离开。他要来扬州的消息,贾琏是知道的。他把王熙凤托他带来的冬衣转交即可。 … 贾环刚出门,在走廊里没有走几步,背后紫鹃就追出来,“三爷,三爷…” 贾环回头,见是紫鹃,笑着道:“紫鹃,什么事?”他对紫鹃的印象自是比袭人好很多。这是个聪慧、忠心的丫鬟。红楼原书中,给了她一个“慧紫鹃”的评价。 紫鹃个子比贾环还高,年龄也比贾环大,但看到贾环脸上平静的笑容,心里便安定下来,语气急促的道:“三爷,你给我说的话,我给我们姑娘说了。但林姑爷的病…,姑娘的心神已乱,怕是没有和林姑爷说。” 贾环禁不住微微皱眉,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提醒了,林黛玉竟然没有和林如海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要真和贾宝玉有意的话,现在就在林如海面前定下来。 林如海完全可以在死前就女儿的婚事给贾政写一封信,附上黛玉的生辰八字、婚书。这相当于是绝笔。以政老爹迂腐的性情,贾母对黛玉的溺爱,这事八成就能定下来。 否则,等到日后,王夫人绝对不会让贾宝玉娶黛玉。至于原因,有很多。众说纷纭。比如:国人的观念,娶妻娶贤。黛玉在贾府的口碑,和“贤”这个字绝对不沾边。她表现出来的是牙尖嘴利,爱使小性子的形象。 比如:再往后两三年,黛玉身体就会变得极其糟糕,一个月,正经吃饭都吃不了几次。这样的身体,娶为正妻,那可是够折腾的。嫡子有没有都两说。 再比如:黛玉没有父母,兄弟,孤苦伶仃。王夫人怎么可能乐意给宝玉娶这么一门没有任何益处的婚事?黛玉平常也没讨王夫人欢心。王夫人给儿子娶这么个媳妇,日后用来气自己吗? 紫鹃担忧的道:“三爷,现在可怎么办?” 贾环想了一会,道:“紫鹃,林姐姐是不是非宝二哥不嫁?”这话问的相当直白。 他揣摩了下黛玉的想法。预估着,黛玉没他脸皮厚。他和宝钗心中互有情意,他就直接提亲,求娶宝姐姐。 黛玉现在和宝玉大约是互有好感,在初恋的阶段。估计还没他和宝钗的感情进度深。要黛玉在林如海面前说:我要嫁人。八成说不出口。 贾环虽说知道红楼原书的走向,但他觉得最好还是确认下。是不是,海枯石烂,非君不嫁? 老实说,他看不上大脸宝。即便宝玉对林妹妹好的没话说,但是那有个屁用。宝玉在大事上做不主。 最典型的一起婚姻失败案例:南宋诗人陆游。他被母亲逼的和表妹唐婉离婚。最后在游园相见,唐婉已经嫁做他人妇。陆游写了一首《钗头凤-红酥手》,字字如血。唐婉和了一首词,抑郁而亡。妥妥的爱情悲剧。 并且,宝玉为人很不靠谱。晴雯那样待他,都自觉的认为日后小妾位置上会有她一个名额。可在被撵出大观园的要紧关头,宝玉都不敢放个屁。 如果日后王夫人和黛玉起冲突,宝玉听谁的?宝、黛的爱情,凄美无比。要真正的论起来,宝玉在这份感情中,其实做的一般般。林黛玉,用眼泪、诗稿、生命,为爱情殉葬。贾宝玉呢,结婚,生子,出家。 看看《孔雀东南飞》里的爱情是怎么样的?自挂东南枝,双双殉情。看看梁祝的爱情是怎么样的?双双殉情。绝对没有说,女子殉情,男子苟活,还值得称颂的! 宝、黛的爱情,哀婉忧伤。绚烂、璀璨之处在于黛玉,而不在于宝玉! 就贾环的看法,宝玉,其实也就是占着黛玉没有和其他的青年男子接触过的优势。 贾环的问题,问的紫鹃的脸上都有点泛红,想了想,不好意思的小声道:“三爷,姑娘和宝二爷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宝二爷与姑娘亲近。姑娘待他也与别个不同。” 贾环点点头,“行,我知道了。我会和林姑父说一说这两件事。”正如他的猜测,宝黛还在初恋中。没到非君不嫁的程度。 如果是到那种程度,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贾环肯定会直接和林如海说:你女儿和宝玉有情,可嫁之。 但,现在他给林如海的说辞,自然不会。只是,会提醒林如海要安排死后林黛玉的婚事。至于,怎么安排,那是林如海要头疼的问题。 贾环把事情应承下来,紫鹃放下心,郑重的行了礼,“谢三爷。” 贾环笑笑,“不客气,几句话的事情。” 说着话,对紫鹃点一点头,往院外去见贾琏。(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四章 推不掉的花酒 贾琏在扬州城里的青楼中坐了没一会儿,还在和老-鸨谈价钱的阶段,就21给小厮昭儿叫回察院。 贾环要路过扬州的消息,他一早就知道。早就吩咐留在察院的小厮留意。 贾琏六月底离开贾府前,拜托贾环帮忙照看下煤炭生意,他担心贾蓉不靠谱。贾环当时就给他说了。过段时间要去金陵。而去金陵,走运河,必然会过扬州。这是常识。 贾环在察院后面右侧院落的一间花厅中见到已经坐了一会的贾琏。 贾琏一身蓝底的锦袍,富贵公子哥装束,容貌英俊潇洒。长身而起,哈哈大笑,伸手邀请贾环落座,“环兄弟,咱们兄弟又见着了。”态度很热情。 贾环就笑起来,谁都喜欢自己受欢迎不是?“凤嫂子让我给琏二哥带了冬衣过来。” 贾环的长随钱槐很有眼色的将一个包裹拿进来,放在圆桌上。 贾琏扫一眼,心中微暖,给妻子挂念着的感觉很不错。让长随旺儿收起来,笑道:“让环兄弟看笑话了。” 贾环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夫妻之情,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笑话的。” 贾琏哈哈一笑,喝着茶,问起贾环京城中贾府里的情况,煤炭生意等等,又道:“环兄弟在扬州城里呆几天?我晚上请环兄弟吃酒。扬州瘦马,天下闻名。哈哈。” 天下人都知道要买小妾,到扬州。自小培养的扬州瘦马,吹拉弹唱,无一不精。 看着贾琏一脸你懂的表情,贾环相当无语。他虽然有数首精品美人词在青楼间传唱,但他还是童子之身。倚红偎翠的事情,根本就没做过。当即道:“我一会要去拜访沙观察。预计参加完明晚大盐商汪家的中秋诗会,就会前往金陵。” 贾琏惊奇的道:“咦,环兄弟能参加汪鹤亭的中秋诗会?”随即,恍然的一拍额头。“哈哈,看我。” 扬州城内有三大盐商,分别为: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各具窝本六万引以上,身家至少有数百万两白银。 小秦淮河两岸的园林多是盐商们修建的园林。其中,以三大盐商的园林最为出色。汪家的西园,郑家的水云双榭,马家的小玲珑山馆闻名扬州城内。 在西园举行的中秋诗会,宴会上必然是官员、士子、名妓云集,以贾琏捐的一个同知的身份,想要进去混个座位,很有难度。当然,进去不是难事。 贾琏身上带着任务,但他其实并没有试探贾环的意思。 林姑爷两任巡盐御史,不知道积攒了多少身家,不给贾府,难道还能给别人? 贾环和贾琏聊了一会,就结束和贾琏的闲扯。他要去拜访沙胜。 … 林如海下午见过贾环,说了一会儿话,疲倦的睡过去,至晚上时分才悠悠的醒来。充满药味的卧室中,灯光微弱。 小妾语蓉正在床榻边无声的哭泣。像老爷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正妻,守着一个女儿,下半辈子也很难过。更别说林黛玉还不是她们几个妾室的女儿。 即便是像她这样有婚契(正妻是婚书)的小妾,未来、前途也充满了不确定。日后是嫁人,还是守着?关键是连个儿子都没有,林家上下都会散掉。还怎么守? “语蓉,哭什么?”林如海费力的抬了下手臂,脸上泛起凄苦的笑容,“我都会安排好的。” 语蓉见林如海醒来,抽泣的道:“妾身一时感怀,惊扰了老爷。”服侍着林如海喝点汤水、药汁。 林如海叹口气,问道:“你觉得贾子玉和贾琏,谁托付后事更妥当些?” 语蓉愣了下,低头道:“但凭老爷的意思。”其实,一个用表字称呼,一个用名字称呼,老爷的想法还用问吗?但她觉得一个少年郎,怕是无法承担这样的大事吧? 林如海轻轻的笑了笑,虚弱的道:负心多是读书人。贾子玉少年神童,名传天下。世人都说他:诗才天授,才能卓异。尊师重道,品行端正。传言很多,都是美词。我总得试一试。” 语蓉诧异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丈夫,问道:“老爷打算怎么试?可要妾身配合?” 林如海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这些评价都是官场上的老大人们传出来的。我只要验证他是不是:诗才天授。就知道他的评语是真是假。” 如果有时间,他当然可以细细的考察贾环的品德。但他没有时间了。只能相信评价贾环的那些高官们的德行、眼光、口碑。 为贾环“吹嘘”的包括:现在在扬州城内的沙胜沙守道、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南京礼部尚书方望。 语蓉明白过来,惊讶的道:“所以,你让他去参加明晚汪家的西园诗会?” 林如海笑了笑。 宦海多年,最终坐在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他岂会是什么都不懂的书生? … 贾环从位于扬州旧城的察院出来,带着钱槐、礼物坐马车前往位于新城的分守道衙门。 天色将晚,衙门早就散衙。贾环递了贴子,很快就被一名小吏引到一处花厅中。片刻后,就见一名中年男子从门外进来,一脸的笑容,“八月初,山长过扬州,曾言子玉随后就到。果不其然啊。” 贾环忙起身,惊喜的道:“何先生!”来的是原来山长身边的何幕僚。因他在闻道书院坐过讲郎,贾环向来以先生称呼之。 山长张安博到金陵任南京礼部侍郎。这是个闲职,幕僚都被遣散。只带了长子张承剑、庞泽、田师爷。不曾想沙观察这里遇到何幕僚。原来他被山长推荐给了沙观察当师爷。 故人相见,自是一番叙话。 何师爷捻须笑道:“子玉来的不巧,东翁去城外北郊郑家的水云双榭赴宴。意欲和大盐商们谈一谈历年积压的盐课。今晚我做东,品一品这扬州城内‘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情。子玉的拜访,等东翁明日回来再说。” 这是五代十国时期,前蜀宰相韦庄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贾环苦笑一声,道:“我自是客随主便。”他刚在察院里把贾琏的花酒给推了。现在轮到何师爷的花酒了。想来,何师爷到扬州这烟花膏腴之地当师爷,红包没少收。 扬州盐商富啊! 贾环自然不会在何师爷面前装逼的说:我不喝花酒。他去年中举的时候,和大师兄、罗君子一起,花酒不知道喝了多少回。京城的名妓,他基本都见过。当然,也就是喝喝酒,没干其他的事情。 当即,何师爷带着贾环出了分守道署衙,往小秦淮河而去。大周朝的欢场,和明朝一样,走的家居路线。但在江南水乡,携名妓,登画舫,夜游秦淮河水中,亦是一大乐事。 何师爷一边走,一边和贾环聊着,“真没想到林察院竟然是贵府的姑爷。可惜…” 贾环知道何师爷这话的意思。显然,林如海的病情在扬州城内并不算秘密。 扬州城中,水网密布。新城与旧城之间便是小秦淮河,直通城外的瘦西湖之上。傍晚的夜色之中,画舫云集。灯火点点。繁华异常。 何师爷俨然一副老司机的架势,很快就和一名从事服务业的胡九娘谈妥,包下一艘楼船,带着贾环登上画舫。泛舟河中。 将近中秋,明月当空。船行水流,河中月影荡漾。如斯美景,令跨越数百年而来的贾环也颇为沉醉。 贾环和何师爷在船中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一名貌美的女子在三米开外弹着古筝。弹的是《渔舟唱晚》。 何师爷和贾环喝了一杯酒,叹道:“我得东翁信任,负责刑名事务。然而,东翁在钱粮上遇到难题,我亦想要尽一分力。扬州的盐课是大问题啊。我把情况说一说,子玉帮我出个主意。” 贾环点一点头。 他其实心里有点想吐糟:话说我们现在不是在喝花酒吗?(未完待续。) :访问网站 第两百七十五章 还是要查一查的 小圆桌上摆放着几道精致的淮扬小菜:清炖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松鼠鳜鱼、太白鸡、大煮干丝。 一道道菜品细致精美,风格雅丽。清鲜平和。追求本味。 贾环一边品尝着淮扬美食,一边听着何师爷说着情况。 扬州作为江北第一繁华之地,天下有数的大城,说一句“金山银海”并不过。朝廷每年要从扬州城内收取巨额税收。税收分为:盐税、关税、正税等。 其中盐税三百万两,由两淮盐运司负责。关税几十万两、正税三十万两。由松江府收取。 盐课就是盐税。 国朝沿袭的是明万历年间的纲盐法。只有在纲册上的盐商拥有食盐专卖权。每年在册的纲商们根据窝本向盐运司递交一次申请,叫做认窝。认窝时,需要缴纳巨额的银两,才拿到盐引。这部分银子只是盐课的一部分。 拿到盐引后,盐商前往盐场向场商收购食盐,再向各县发卖。这是官盐。卖盐所得,再向县衙缴纳盐税。 认窝、县衙盐课是盐商在食盐买卖环节需要缴纳的盐课中最主要两部分。盐课之中,还另外包含有各种杂税,在此不作赘述。 国朝的盐业,是从头到尾的计划经济。产量、销量、销售区域都是事先规定好的。这样一来,每个县根据人口数量,都会分配到一定的销售任务。 同理,根据计划经济的特色,每个县的官盐销售量固定,则税收自然也是固定的。比如:扬州府三州七县中的首县江都县的盐课就是一万两。 但,事情怪就怪在这里。越是靠近产盐区的地方,越是难以完成盐课。 沙胜官任淮扬分守道,管着扬州府、淮安府,这两府的钱粮赋税收不齐,直接责任人:县令的考评可想而知,但他作为两府最大的官员,考评同样不会好看。 何师爷关心的就是这件事:淮安府、扬州府两府历年拖欠盐课已经高达近一百万两白银。 贾环诧异的道:“这倒是奇怪了!” 何师爷苦笑着解释道:“原因就在于私盐。私盐价格比官盐便宜。越是靠近产盐地,越是私盐泛滥。再加上扬州地处交通枢纽,又有两淮盐运司。每年几亿斤盐过境。买卖私盐更加便利,还要算上运河上过境的漕船、盐船夹带的私盐。有私盐可以买,谁会去买高价的官盐?” 盐商们无人肯往扬州府、淮安府的县里运官盐卖。亏本的生意谁愿意做啊?当然,盐商们住在扬州的地界上,还是要给县令们人情、脸面。 但即便是有盐商认领了部分“人情盐引”,卖盐。在私盐横行的市场情况下,只能将官盐按照私盐的价格卖。亏损的情况下,把卖官盐的银子全部交给县衙当税收,各县每年的盐课无也法收齐。规定十分,实际收了一分是常态。 所以,淮安、扬州两府的盐课拖欠严重。 贾环口里的话给憋回去,拿起酒杯与何师爷喝了一杯。 要知道,国朝贩卖私盐是要杀头的。但是这么多人,这么多渠道在贩卖,官府能杀谁的头? 简单点说,用律法根本无法控制现在私盐泛滥的情况。 贾环沉吟了一会,问道:“那么,沙先生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何师爷道:“东翁上任以来,有心清理钱粮赋税,但是困难重重。东翁的意思,是想要盐商们将这部分拖欠的盐课补齐。” “盐商们怎么肯?” “所以东翁今晚去和三大盐商之一的郑元鉴谈。” 贾环摇摇头,很不看好,“我看很难达成协议。”一百万两白银,即便郑家拿得出来,他也不敢拿!财不露白是常态。郑家要是应承下来,日后的官员都会找郑家“纳捐”。沙观察又不会在扬州城呆一辈子,而这些纲商,世代经营盐业,跑不了。 何师爷喝了一口,满脸期望的看着贾环,道:“所以,我想请子玉帮我出个主意。” 贾环一个理科生,对盐法能有什么研究?要学历史的才行啊。他就知道伪清的某皇帝下江南时,是盐商接的驾。银子花的如流水。搞了个扬州二十四景,聚盐成塔。 本时空中,过段时间,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后,贾琏带着林黛玉回贾府,王熙凤会在贾琏的乳母赵嬷嬷面前吹嘘:王家当年接过一次驾。金陵的甄家接了四次驾。 思路只能从权谋上走。银子肯定还得盐商出。扬州城内的盐商300家,凑一百万白银出来不是难事。盐商的富裕,连皇帝都惊叹。关键是以什么名义,把钱从盐商的口袋里掏出来。沙观察那样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肯定不行。 贾环想了一会,道:“私盐还是要查一查的。” … 夜空如洗,明月当空。 贾环与何师爷两人说话时,扬州城内的大盐商郑元鉴家中,大周浙江布政司右参政沙胜正在劝郑元鉴补齐盐课。 精美的花厅之中,郑元鉴坐在下首,喝着茶,打着哈哈,就是不肯应声。 沙守道沙胜今年五十多岁,一身浅灰色的儒衫,气度不凡。这个年纪,说一声年纪轻轻,有点夸张,赞一句年富力强,绝对没有问题。 国朝的官员,是不是年轻,需要依据于官位来判断。这和后世天朝一样。40岁的副-部-级肯定算是年轻的官员。而40岁的县-级就不算年轻了。 官场的生态就像金字塔。越往上,人越少。国朝的官制,关卡就在四品到三品这里。多少人在这个关口给卡住,一辈子都升上不去。三品就可以叫做朝廷重臣了。 当然,都察院的风宪官不在此列。因为,都察院的左右副都(佥)御史能出任巡抚、总督。 沙胜五十多岁的年纪担任从三品的右参政,年纪和官职还是比较般配的。 沙胜有些疲倦的道:“如今扬州府盐课拖欠严重,郑员外若是能捐输补齐,朝廷自会有赏赐。” 坐在郑元鉴下首陪客的长子郑文植心里嗤笑:我家出钱,为你的政绩? 扬州盐商需要巴结的是城里两淮盐运司的杨运使。 郑元鉴和气的笑道:“沙大参,非是在下不愿意,实在没有这份财力。万望海涵。” 大参是参政的别称。参议的别称叫小参。比如贾政此时任通政司右参议,别人就可以称呼他为贾小参。 沙胜脸色渐渐的沉下来。他在北直隶当提学官时,脾气就是很刚直。今日拉下脸面、放下身段到郑元鉴家中来游说,竟然是这么个结果。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郑元鉴一路苦笑着送沙胜出府。 看着沙大人的轿子远去后,郑文植讥笑道:“沙守道这和乞讨有什么区别?关键还要这么多,若是几千两银子,我郑家就给他了。值当什么!” 郑元鉴瞪儿子一眼。 郑文植笑一笑,收了话头,跟父亲往府里走。(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六章 一封公文 天色蒙蒙亮,贾环宿醉方醒,洗漱一番后,和何师爷一起下了返回小秦淮河上的画舫,吃过早点,前往分守道衙署。 此时,位于旧城里的察院后院中,紫鹃、袭人、晴雯、如意等丫鬟已经起来。 袭人在里屋里服侍着黛玉起床。金红色的晨曦从窗外透进来。紫鹃和晴雯两人在镜子前梳头。她和晴雯的私交很好。 自昨天下午和三爷说明情况之后,紫鹃心里就定下来。她相信三爷能处理好。这时,挽着头发,看着玻璃镜中的晴雯那张俏脸,笑着打趣道:“晴雯,你家三爷昨天喝花酒去了哦…” 晴雯是三爷的屋里人。这是阖府都知道的事情。 晴雯大眼睛笑的眯起来,神态生动,反驳道:“我又管不了。你和宝姑娘说去。” 紫鹃听得娇笑起来。鬼扯呢。宝姑娘怎么可能会管三爷这事? 她走的时候,事情还没眉目呢。昨晚和晴雯夜聊,才知道三爷和宝姑娘的婚事要定下来了。叹道:“三爷做事,很有章法。唉,喝花酒总比宝二爷喜好男-风好。” 她一想着宝玉和秦钟的事情,就觉得恶心。 晴雯抿嘴笑着点头。她对宝玉印象不好。紫鹃姐姐看起来也不大喜欢宝玉啊!而且快要变成三爷的…粉丝咯。 … 贾环在上午时分,和沙胜在分守道署衙仪门内的一间偏厅里见面。自沙胜年初来江南任职,有段时间没见,京城里也发生了很多事情。聊起来,感慨很多。 沙胜捻须道:“京中之事,伯玉已经和我说起。子玉功劳不小。这次伯玉前往金陵担任闲职,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契机。” 他的好友张安博是京城名儒,经义水平,尤在他之上。贾环要是跟着张安博潜心学习两三年,以贾环的悟性,雍治十四年的会试必定可以取中。差别只在于名次而已。 贾环笑着道:“学生也是这样认为。能在山长门下学习一段时间是一件幸事。” 沙胜微微一笑,聊起林如海的事情,长长的叹口气,“子玉你要是早来三个月,我的心病就可以尽去啊!” 扬州城内行政体系中,最大的衙门是分守道衙署。但真正的第一大衙门是两淮盐运司。而管着两淮盐运司的官员就是巡盐御史。这绝对是扬州城内最有含金量的职位。盐事,都得听这位的。 他是不知道林如海是贾府的女婿。而现在知道了,林如海却已经病重,有数月没有出来视事。 想着昨晚在盐商家中的遭遇,沙胜心中很是不满。他固然是为政绩。若是能追缴100万两白银的盐课,肯定能得一个能员的名声。但同时也是为国家、朝廷增加赋税。 如果这件事有巡盐御史参与,怕是情况不大一样。 在一旁陪客的何师爷献上计划:“东翁,这事我昨晚和子玉提起过。正好有个法子。扬州盐商夹带私盐,屡禁不绝,可行文扬州府、江都县严查纲商的私盐。” 沙胜微微沉吟,道:“盐商携带私盐,几乎人人都是如此,若是要查,只怕犯众怒。” 何师爷道:“今晚大盐商汪鹤亭要在西园中举行中秋诗会。东翁也要出席,届时对郑家表示不满即可。” 沙胜看向贾环。京城那般绝境,贾环都能将好友张安博救出来,他还是很看重贾环的意见。 贾环微笑着道:“先生,可以先试一试水。不成,再换其他的办法。”他也不敢打包票一定成,但盐商的底子那么黑,不愁没有突破口。先试试水。能成,最好。 沙胜拍着桌子道:“好。老夫早就看这帮奸商不顺眼。一斤盐要卖六十文,贫民之家,数月不知盐味。” … 当天下午,淮扬分守道署衙行文扬州府、江都县,要求近段时间严查私盐。 两淮盐运司的盐,九成九要从江都县的地界上过,向外贩卖。所以,缉拿私盐,主要由江都县负责。 下午三点时分,分守道的公文送到江都县县衙。江都县正堂沈县令当即签押,在县衙外的八字墙上张贴告示。 扬州是建立在消费上的城市。城市里别的不多,帮闲极多。江都县县衙外时常聚集不少闲人。县衙的告示贴出来后,消息随即在扬州城内传开。 给盐商报信,赏钱丰厚啊! 扬州府府衙中,江知府正在和自己的幕僚卫师爷喝茶、说话。分守道衙门发来的公文正随手放在案几上。 江知府哂笑道:“沙大参蛰伏了这几个月,终于是按捺不住了,想要行险一博。他也是天真,一百万两银子课税,谁肯给他填上?” 卫师爷在京城中待过,笑呵呵的道:“太守有所不知,沙大参在北直隶任提学副使,公正严明,颇有清誉。大抵在实务上,太偏于理想化。” 江知府接口道:“此辈学道官就不该任一方主官。眼高手低,空耗州县人力、物力。真不知道朝廷里几位老大人是怎么想的?”说着,摇摇头,很是轻蔑。 卫师爷笑一笑。这样的话,江府尊可以说,他不能说。 … 在盐商们得到消息,纷纷往新安会馆、晋商会馆、长安会馆聚集时,扬州城中的两淮盐运司的杨运使也得到消息,对自己的佐贰官费同知道:“看来,沙大参还真有心追讨昔年积累起来拖欠的盐课。” 费同知淡然的一笑,“求名而已。听说,沙大参昨日前往郑家商量无果。怕是恼羞成怒。” 杨运使哈哈一笑。 … 扬州城内的大小盐商三百余家,可称为豪商的有二十几家,最大的则是三大盐商:汪、郑、马这三家。这些盐商以原籍地域大致分为三个部分:ss徽州。 其中,汪家、马家同属徽商。郑家是晋商。 徽州古称新安。新安会馆中,几十家大小盐商聚集,打听消息。后院之中的一间明厅里,十几名盐商的当家人坐在一起谈论今天分守道衙门发出的公文。 其余的盐商都没有进去。能不能进这间屋子,众盐商心里有一道看不见的线。窝本至少要有两万引以上,才有资格进去坐一个位置。 一名盐商道:“昨日沙大参去郑家协调未果,如今大怒,为之奈何?” 一名中年的盐商唐盐商冷笑道:“早就听说郑家的小子嘴臭,别是当面得罪了沙大参吧?” 一干盐商哄笑。 扬州盐商形成和演变的历史,首先是ss商人占着大部分窝本。但徽州商人以其雄厚的财力,以及地域优势,硬生生的后来居上。虽说都在盐业里吃饭,但两拨人不大对付。很乐意看对方的笑话。 居中右首而坐的马均泰摆摆手,道:“我等静观其变即可。”又对身边的汪鹤亭道:“汪兄,你今晚的中秋诗会,怕是要多事咯,要早做准备。” 汪鹤亭笑着点一点头。他心里在思考今天上午巡盐御史察院派人送来的口信:林察院要他一定要在今晚试一下其内侄儿贾环的文采。 他已经吩咐下去。 不出沙大参的公文,他举办的中秋诗会也不平静啊。 … 夜色徐徐的降临了。沙胜轻车便服,带着贾环、何师爷,并几个察院的衙役,乘船前往扬州城外、小秦淮河旁的大盐商汪鹤亭家的西园。 西园在扬州城内极为出名。其中的园林、景色,耗资巨大。有好事者称,这集合了汪家两代人财力修建的西园,耗资百万。 今夜中秋,在西园中有一场诗会。 沙胜曾人提学官,在文化上是有话语权的。再加上他分守淮扬道,驻扬州城内,接到邀请主持诗会。 贾环是接了林如海的请帖,跟着来见识见识。他要去金陵也得明天启程去了。不急这一晚。至于,诗会,他自是藏拙。他已经名传天下。抄诗又能有什么好处? 此时,他还不知道林如海的盘算。(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七章 中秋佳节(一) 小秦淮河从扬州城的旧城、新城之间穿梭而过,夹岸都是街肆和店铺、歌馆和茶楼,这几里路是扬州城中最繁华之处。 出城往北,河岸边则有许多美丽的园林以及郊外的野趣。这里的园林大多是盐商们的园林。园林之中风光秀丽,四时不同。 汪家的西园就是此处盐商园林中的佼佼者。今晚中秋诗会举办的地点就是汪家的西园。 作为扬州三大盐商之一的汪鹤亭,在西园中举办中秋诗会,有巡盐御史察院、盐运司、分守道、扬州府府衙的应和,俨然是一场官办的人文盛会。 中秋诗会还没开始,便已经声势极大。附近金陵、镇江都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沙胜、贾环、何师爷乘船抵达西园时,园中已经是人声鼎沸,宾客云集。 金秋佳节,桂子飘香。皓月当空,澄江如练。 整座西园占地面积极广,胜景之处不可胜记。今晚诗会的场地在西园临江一带的七间通敞的厅堂之中。 此地的主人汪鹤亭前来迎接着沙胜。贾环跟在沙胜身后进了厅堂。看见厅堂上的牌匾上写着:北七堂,心里就有数。 沙胜官职右参政,在地方行政体系中官职最高,到宴会的时间比较靠后。此时,扬州城内汪家之外的两大盐商,外加其余够资格的盐商全部都到齐捧场。 盐运司的杨运使、费同知,分巡道的李巡道,扬州府的江知府,江都县的沈县令都已经到场。扬州城中七品以上的官员也都来了。连平日不在扬州城中的盐运泰州分司、瓜洲仓官等人都没有缺席。确实是一场中秋盛宴。 官员、盐商、几个扬州城内的名士、名妓坐在正中的主厅之中,其余文人士子就坐在左右六间堂中。 贾环是跟着沙观察一起进来的,并没有出示林如海的请帖。他本就是打定主意藏拙,要是用林如海的请帖,势必会是万众瞩目。不需要怀疑巡盐御史在扬州城内的地位。林如海是两淮盐业里排名第一的大人物。 诗会还要再略等一等再开始。 贾环看着沙观察和扬州城内的大小官员寒暄。他的的座位在沙观察的身后,认了一遍扬州城内大小官员的脸之后,对何师爷道:“何先生,我出去透透气。” 他对官场的应酬兴趣不大。 何师爷知道贾环今天没有写诗的计划,笑着点点头。其实,名妓、美人现在都在厅中。例如,此时右侧不远处的一位中等身姿的彩衣美人,容貌精致,充满灵气,便是江左名家宋若雨,擅长琵琶。他倒是宁可在厅中坐着,等待诗会开始。 金秋时节,江风徐徐而来,厅中温暖如春。厅外略有些清寒。北七堂是现在一座十来米高的小山丘上的厅堂。四周是院落、花园、园林。汪府的奴仆们穿梭其中,给厅中送上瓜果、茶水、美酒。 贾环出了厅堂,在回廊、露台上居高眺望着江景以及小秦淮河两岸的盐商园林。此时因为诗会尚未开始,随处可见徜徉、高谈阔论的士子。 贾环此刻心情放松,轻轻的拍着木质的栏杆,凭栏而望。 这时,身侧突然传一声惊呼,“子玉,是你吗?哈哈!真是太巧了。” 贾环诧异的回头,他在扬州哪有什么熟人?就见夜色之中,同年的举人纪鸣与两名同伴从露台下走上来。 纪鸣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曾在闻道书院内舍甲班学习,被当时的沙提学点中秀才。随后,离开闻道书院。在雍治十年与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一起中举。今年五月份大宗师方望南归金陵时,纪鸣随行。贾环还前往城南送别。 这算是他乡遇故知。 贾环欣喜的上前迎着,“纪德信!哈,这真是巧了。你们也来参加今晚的诗会?”说着,随即恍然。纪鸣是扬州府兴化县人,身为举人,算是地方名流,属于缙绅阶层,出现在今晚的诗会之上,实属正常。 纪鸣大笑,“可不就是!京城一别,数月未见,没想到能在扬州见到子玉。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纪鸣身边的一名同伴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什么叫‘也来’?这难道是你家里办的诗会不成?我大哥没资格来吗?” 一口清脆的扬州女子音韵。 贾环就有点尴尬。 纪鸣歉然的道:“子玉,舍妹口快,还望见谅。”说着,介绍身边的两人。女扮男装的女子是他的四妹妹,闺名自是不方便说。随行的友人是一名生员,姓黄。 纪四妹圆圆的脸型,梳着刘海,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略显俏丽。可算是一个小美人。性格开朗、活泼。 黄秀才一身玉色直裰,手拿着折扇,年纪与纪鸣相当。一看就是纪四妹的追求者。 寒暄了几句,诗会就要开始了。文人士子们都开始往北七堂中走,准备落座。 黄秀才微微讥讽的邀请道:“贾朋友若是没有座位,可随我们来。纪兄在扬州城内薄有威名。被汪员外安排在西二堂中。” 北七堂,正中一间正厅,东西两侧各三间堂屋,通透相连。能坐在西二堂中,拍名还是相当靠前的。 纪鸣苦笑着摇头。他还没来得及给好友、妹妹介绍贾环的身份。只是说了几句京城中别来后的情况。以好友、妹妹的想法,路过扬州探亲的举人,想要在今晚的诗会中拥有一个座位很难。 但,他可是知道贾环的诗词水平。贾环只要亮明身份,坐到正厅里去都够资格的。 这并仅仅是因为贾环有神童之名,还有如今在金陵的文坛大宗师方望帮他宣扬的诗名:国朝诗词,后一百年,当属贾子玉。才子之说,太过于平常。贾环的地位类似于诗坛超新星。 贾环正要说:我在正厅中有位置。 身边走过五六位高谈阔论的士子。其中一人张扬的道:“诸位有所不知。听说北直贾青松今晚要来参加诗会。幼安兄已经联络城中士子,定要让他见识我扬州人物。” “是极,是极。” “正是。十一岁而已,偏偏大宗师如此盛赞,令我等心中不服。” 一群士子呼啸着而过。 纪鸣禁不住哈哈大笑,“子玉,今晚你可是有对手咯。”他并不认为扬州这几个士子能压得住贾环。开玩笑呢!真当山长、提学、总宪、宗师他们的眼光是假的啊! 贾环就笑,“那还是算了。我只是路过扬州而已。”对黄秀才道:“多谢黄朋友美意,既然如此,我就厚颜跟在纪兄身边了。” 他肚子里浓缩着数百年来的诗词精华。但,就算技压扬州城,他能有什么好处?他来江南的目的是学习经义,又不是来炫技的! 其实,诗人,一般生活都很坎坷的。比如,提起扬州城,不得不提的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看似很潇洒,背后隐藏着心酸他十年没有升官。 再比如江南才子唐伯虎。这一位的遭遇总所周知。是一位连仕途都没进的扑街仔。 贾环没有向前辈们学习的想法。他抄诗可以,当一个纯粹的文化人:笑舞狂歌五十年,花间行乐月中眠。这不符合他的志趣。也不符合他此时的处境。 贾府头上还悬着刀的! 听着纪鸣和贾环的对话,纪四妹、黄秀才有点傻眼。眼前这位不就是少年郎么?而且从京城来,也姓贾。 两人心里有猜测,但是还没有确认。但言语间到底是客气了不少。 … 中秋佳节。名士云集,高朋满座。 北七堂的正堂中,酒宴开始。汪鹤亭安排了曲艺献唱。酒过三巡后,请在座的各位名士出作品,由曲艺班子演唱。诗词是可以用来唱的。若是佳作,数日之间,便会传遍江南两岸。 大盐商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三十多岁的年纪,圆脸隆鼻,气质有些轻浮,哂笑一声。经过这样的盛事,今夜过后,扬州盐商之首只怕就是汪鹤亭的了。几万两银子,买来这个名头,当真是打的好算盘。 郑文植举起酒杯,对身边的一名英俊、旷达,正在和身边美人调笑的男子道:“子和,今夜就看你的了。” 看他如何搅局。 名叫子和的男子倨傲的点点头。 北七堂中,七间堂屋通透相连。贾环和纪鸣、纪四妹、黄秀才坐在一起,远远的也能看到,听到正堂之中的歌舞。 贾环对这些不大感冒。不是装逼,是不会欣赏。诗词,他能鉴赏。但欣赏舞蹈,他哪里会?芭蕾舞、拉丁舞,恰恰舞,兔子舞他都搞不明白,何况古代的舞蹈? 而歌曲,古代和现代的唱法实在差的远,他根本无法知道对方唱的好还是坏。网文中,屡屡出现穿越众唱一首经典的现代歌曲,就能把古代美女迷的神魂颠倒,以身相许的桥段。然而,几百年的音乐隔阂,怎么可能对的了胃口? 贾环和纪鸣一边喝酒,一边闲聊。纪鸣介绍着扬州城、江南的掌故。纪四妹时不时的插几句。黄秀才在一旁干瞪眼。 纪鸣指着刚刚上场弹了一首琵琶曲的美女道:“江南地区,人文荟萃。钟灵毓秀。出了不少才子、佳人。好事者遍了一个四大才子、四大名妓的排行。宋大家就是琵琶高手。有白乐天琵琶行里描摹的技艺水准。” 贾环很有兴趣的点点头。 纪四妹插话道:“剩下的三位名妓是:袁静香,林千薇,刘如烟。四大才子是…” 这时,西二堂这边进来一名士子,高声道:“今日中秋佳节,请诸位一人一诗,以祝酒兴。” 说着,就有纸笔发下来。 贾环顿时无语。还是得写(抄)啊。(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八章 中秋佳节(二) 今晚在西园的酒宴,美酒佳肴陈列在各自的案几之前。更难得的是值此清秋时节,有各种水果供应。洁白的瓷盘之中,盛有石榴、荔枝、黄梨、青枣、苹果、葡萄、西瓜等。 种种反季节的瓜果,于不经意之间,展现出汪大盐商令人惊叹的财力、奢侈的生活。 笔墨很快就由仆人们送到案几上来。贾环吃了一颗葡萄,想了想,提笔写了四句。 纪鸣、黄秀才、纪四妹三人来参加诗会,自是早有准备。中秋赏月,诗词不会脱离这个范畴。 纪四妹写好之后,见贾环也写好,探头过来道:“贾神童,你也写好啦。把你的佳作给我瞧瞧,一睹为快。” 纪鸣、黄秀才两人也很有些兴趣的看过来。 贾环笑一笑,将诗稿递给纪四妹。虽说刚才见面时纪四妹堵了他几句,但他自是不会和一个性子活泼的小姑娘置什么气。 纪四妹扫了一眼。题为:中秋月,忆京城家中众姐。离别一何久,明月不胜愁。今夜广陵客,依旧照离忧。 “这…,不怎么样嘛!” 纪四妹抬头,迷惑的看着贾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给了个“不怎么样”的评价。这首诗若是她写出来的,算上佳之作,若是她大哥写出来的,算中等。若是搁在贾环这样有诗名的人写出来的,只能算下等。 纪鸣、黄秀才诧异的接过去,看一看,面面相觑。这算试帖诗的水准吧? 贾环就笑,“诗仙李太白也不是首首都是佳作,容我偷个懒吧。” 他没想着在今晚的诗会上出风头。确实是当试帖诗写的。身为受过科举考试训练的举人,要写个试帖诗,确实不费什么功夫。 纪鸣笑着摇头。贾环有佳作在前,自然是不怕损害诗词名声什么的。文坛的盟主可是他和贾环的座师方望,谁还能泼贾环的脏水,说之前的诗不是贾环写得?完全没有被质疑真伪的担忧的必要。 纪鸣和贾环是同学、同年,想法是一种。而黄秀才今天才和贾环第一次见面,见到这首诗,大有“闻名不如见面”的感慨。水平不怎么样嘛! 纪四妹撇嘴道:“呵,你口气还挺大的啊。既然有好诗,干吗不写出来呢?” 贾环笑着喝口酒。很甜软的口感。将诗稿交了上去。还没辩驳时,正厅之中,突然传来一阵箫声的前奏。七间厅堂中欢声雷动,随即安静下来。 贾环有些疑惑的看向约二十米开外的正厅之中。隔得太远,只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出场。 纪鸣叹道:“原来,今天刘大家也来了。汪员外今晚当真是大手笔啊。江南四大名妓,请来了两位。” 汪鹤亭要争盐商之首的名头,当然是舍得花银子。 见贾环还是一脸的迷惑,纪四妹嘴快的解释道:“刘大家名叫刘如烟。擅长箫技。江左名家。听说有一回在楼船上表演时,引得画眉飞进来。” 贾环点点头。倾听着悠悠原来的箫声。 … 北七堂的正厅侧门处摆放着一张案几,一名三十多岁的文人正在扫着交上来的诗稿。几名侍女在一旁候着。 6间堂屋中,约有数百名士子,萧幼安在做的是筛选工作。作为扬州城内的名士,以他的文学功底,甄别诗词好坏,交上去给诸位大人们判定今晚谁的诗词最优,并非难事。 但萧幼安眉头紧锁。 因为,他接受汪员外的邀请,是要试一试北直隶贾青松的文采。以此子的文字功底,只要肯作诗,必然就是文采斐然。但,他在正厅这里等了一会,送上来传唱的诗词中却没有贾环的名字。他大致有点明白贾环的想法,因此便让人到各堂中传讯,要求一人一首诗。然而,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收到贾环署名的诗词。 萧幼安连惊人的箫技在前,也顾不得欣赏。郁闷的灌了一口酒后,正要再想个办法逼贾小子写诗时,一名管事将一叠诗稿送上来,“萧先生,我看到江南才子魏子和跟在郑大少的身边。” 汪家和郑家有些不对付。郑家突然叫来如此“好手”,想要抢风头的想法很明显。萧先生虽则是扬州名士,离江南四大才子还是差一点水准。 萧幼安翻翻白眼,“贺管事,不要担心。我早看到他了。他今晚要搅局,我不会让他好过。” 贺管事笑着点点头。 萧幼安划拉几下,就找到贾环的《中秋月》,看完之后,一口酒“噗嗤”喷出来,“咳,咳,这写的什么东西!” 他实在看不过眼。 萧幼安这一口酒直接喷到身边的侍女身上。又是咳嗽声。动静很大。顿时吸引了正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 正在厅中站着表演的刘如烟按住玉箫,箫声停住。随即,所有在北七堂的文人士子都发现这里出现状况。关注过来。 右参政沙胜开口问道:“萧贤生何故失态?”贤生,是科场前辈、官员对秀才的称呼。 坐在一旁的杨运使微微一笑。他和沙胜同为从三品。但沙大参经常不给他面子啊。虽说两人是平级,但扬州城内的第一大衙门是盐运司。而不是分守道署衙。 扬州府的江知府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都是右参政了,还是一副学官的做派。这官怎么当的! 萧幼安站起来,先给沙胜行礼,然后朗声道:“学生因见到一首拙劣的五言诗,忍不住失态,往老大人见谅。” 他虽然很不爽贾环这首烂诗。但汪员外明言,贾环是巡盐御史林察院的内侄,他这时没不报贾环的名字。大众广庭之下,还是要帮着遮掩一二。 沙胜便点一点头,“今日诗会,些许小节无须在意,若是鹿鸣宴上,断然不可如此失礼。”算是揭过这一茬。他对有才华的士子很宽容。 萧幼安作揖行礼,准备道谢完成对答时,郑文植突然插话道:“不知道萧先生可否告知是谁的诗?” 在刚才,萧幼安和沙胜对答时。坐在郑文植身侧,从宴会开始以来,一直在喝酒、调戏美女的江南才子魏子和意识到扬名的机会来了,给郑文植递了个话,让他发问。 大盐商汪鹤亭举办中秋诗会,遍邀扬州城中的大小官员,同时广发请柬邀请名士、士子。金陵、镇江亦有士子渡江而来。造势很成功。意欲抢下扬州盐商之首的名头。 沙胜为何意图追缴盐课时,去找郑家,就是因为郑家是扬州城内的三大盐商之一,在众人看来,实力上胜过汪家、马家。如果汪鹤亭占下盐商之首的名头,沙大参就会直接找汪家谈。 汪鹤亭属于徽商派系。郑家是晋商。所以,郑家要搅局。而对于身在江南四大才子之列的魏子和来说,他要借这样的大舞台,来刷自己的名声。 坐在沙胜身后案几上的何师爷顿时皱眉。狠狠的扫了郑元鉴、郑文植父子几眼。成何体统!一个盐商子弟,竟然敢扫分守道的面子?你娘的。 何师爷不知道的是,昨天晚上,郑文植还曾讥讽沙胜到郑家来像乞讨。态度很嚣张。 萧幼安不想回答,但文稿在这里,也瞒不住人,道:“北直隶贾环。” “啊…”厅中一阵惊呼。 杨运使、费同知、沈县令等人都是惊讶无比。以贾环现在的文名,写一首诗出来,谁敢说不好?现在竟然被萧幼安说是一首拙劣的五言诗。贾环写一首好诗是应当的,写一首烂诗才是不正常的。 而对于正厅之外的文人、士子们来说,除了惊讶贾环的诗写的差之外,还有更多的人是刚刚得知天下闻名,号称诗才天授的神童、举人来到今晚的诗会。此刻,身在扬州。 西二堂中,面对着纪鸣、黄秀才、纪四妹好笑的目光,贾环无语的喝口酒。貌似,翻船了。 写一首差的诗,并不影响他的文名。但是,这个场面,他已经成为众矢之的。 今晚的场面其实有点复杂。贾环认为可以藏拙,但判断失误。原因有两点。其一,他不知道林如海给汪鹤亭打了招呼。汪鹤亭邀请扬州名士萧幼安盯着他的。 其二,郑盐商要搅合汪盐商的局,魏才子要刷名声,恰好将他卷进去。刚才如果没有郑文植多此一问,事情就会过去。 其实,贾环是没太重视刚才在回廊上听到五六个士子说:不服气他的消息。他只是当做文人相轻的说法。这些年参加文会,这种情况见多了去。他的座师方望,文坛宗师,不一样有人骂? 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幼安兄”是谁?要是知道的话,他估计就会改变策略,稍微用点心,抄一首中档的中秋诗词交上去。 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贾环的诗给挑出来,送给正厅中的几位正堂官一观。沙胜看得微微皱眉。大失水准。 魏子和扬声大笑,从座位处走出来,站在场中,傲然的道:“贾青松写出如此拙劣的诗文,怎么有脸称诗才天授?我看还是以后不要写诗了吧!哈哈。学生有诗一首,请诸位品评。”(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九章 中秋佳节(三) 江南士风今年来,日趋狂放。士子喜好狂言,放荡不羁,批评官府。扬州府这边士风要保守、含蓄、正派。因而,在座的几位老大人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江南才子并不感冒。 但魏才子配和着大盐商郑元鉴,要落沙大参的面子,杨运使、江府尊自是闭口不言。 既然是诗会,难道还不许人作诗吗? 此间的主人汪鹤亭坐在案几边,看着场中间一脸倨傲神色的魏子和,脸色微微沉下来。 今日盛会,关系到他的计划,但若是出面将有着江南四大才子名头的魏子和给赶出去,他这个中秋诗会就成了笑话。 汪鹤亭看向不远处的萧幼安。 萧幼安遥遥的点点头。中秋赏月的诗词,他有准备。且让魏子和将他的诗词念完再说。 魏子和微微抬着下巴,酝酿了一下情绪,吟诵道:“素月分辉共明河,玉殿琼楼宴宾客。姮娥不嫁把酒问,凭栏独啸与君说。” 这是一首七言绝句。前面两句写景,描摹今日宴会的场景。辞藻清丽。后两句则是糅合嫦娥奔月的典故,借机抒发胸臆。 嫦娥奔月,并非是不嫁。但他偏偏要这样化用,角度独特。问嫦娥之孤独,说自己的孤独。“独啸”写尽心中的才华、狂傲。锋芒毕露。 “好诗!”郑文植拍着桌子,轰然叫好。作为邀请魏子和来的人,就算听不懂诗词,也不妨碍他叫好啊! “好。”与郑家叫好的几名盐商都是笑呵呵的附和,喝彩。江南四大才子啊,写出来的诗,叫一声好,不会有错。 位于正厅正中的曲艺班子的歌姬们,顿了顿。按道理,新诗出来,她们需要立即和乐、唱诗。但现在场中的情况明显有点不对。 高居首位的沙胜捻须沉吟,轻轻的点头。虽然给人扫了面子,但确实是首好诗。 杨运使微微点头。看沙大参的表现,不足为虑。真是太天真。若是有人落他的面子,他定要让对方明白,什么叫做官法如炉? 两位大人都点头,歌姬们经验丰富,正要演奏之时。萧幼安长身而起,扬声问道:“敢问郑大少,这首诗好在何处?” 正一脸笑容的郑文植脸上僵住,一脸窘态。盐商附庸风雅,族中的子弟,资助的文人有不少进入仕途的。但真正能把书读通的,还是少数。郑大少将来要继承父亲的产业,哪有时间读书? “哈哈。”明亮的正厅之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声。盐商群体中,和郑家不对付的也有不少人。比如出身徽州的盐商。 萧幼安不屑的冷哼一声,对魏子和拱拱手,“魏兄江南名士,参加今晚西园的中秋诗会,幼安身感荣幸。然而,不告而入,非君子所为吧?” 魏子和今天是来刷名声的,刚才沙大参、杨运使点头,他的名声已经刷到手。并没有砸场子的打算。但萧幼安语气不善,当即冷淡的道:“我随友人前来,见识扬州风华。只是,见了一首拙劣的五言诗,一时技痒而已。” 萧幼安道:“好,在下也有一首中秋诗,请诸位老大人品鉴。”萧幼安向沙大参、杨运使、江府尊几人施了一礼,再对魏子和道:“请魏兄指教。” 几名扬州名士纷纷叫好,“我等洗耳恭听幼安佳作。”萧幼安是扬州府人,而魏子和是金陵人,跨江而来。他们当然支持自己人。 萧幼安一甩衣袖,正要吟诵时,门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还是我来吧!” … 正厅之中的官员、盐商、名士、名妓们看到一名瘦弱的少年从厅外昂首而来。神色沉静,步履从容。 他一身浅蓝色直裰,头戴黑色平定四方巾,脚踩青缎粉底靴。标准的读书人装束。自有一股书卷气,文士风。 顿时,厅中响起一阵骚动。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此人是谁?” “这是谁家的子弟?好胆量,在这样的场合,竟然敢进来比试。” “这少年是谁的学生?怎么进来的?” 坐在沙提学身侧的案几的何师爷忍不住拍了下手,“好!”眼中渐渐的兴奋起来。 沙大参被郑家子、魏子和扫了脸面。他心中很是恼怒。他是知道贾环今天没打算写诗的。以他的诗词水平也压不住刚才那首七言绝句。但,现在贾环进来了! 厅中,灯火明亮。几十道目光“刷刷”落在贾环身上。 魏子和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正要说话。 贾环站定,平静的向上首的沙大参,杨运使行礼,“学生贾环,见过几位老大人。”话音一落。厅中立即响起一阵了然的声音,“哦,原来是他。”沙胜眼睛中露出欣慰的神色。刚才对贾环写了一首烂诗的不满消失。读书人,要有担当,要争上游。 杨运使、江府尊、沈县尊几人轻轻的点一点头。 魏子和一句训斥贾环的话给憋在喉咙里,硬是说不出口。他怎么鄙视贾环?论文名?贾青松天下闻名,他才只是江南才子。他刚才还借贾环刷名声。论功名,贾环已经是举人,他才是个生员。 萧幼安微微一笑,退后两步,将场中的位置让出来。他只看贾环进来的姿态,就知道是贾环。 贾环再向此间的主人汪鹤亭施一礼,然后环顾全场,朗声道:“在下也有一首佳作,请诸位品鉴。” 曾经何时,他也拥有了被人当做刷名声的道具的资格。但,给人当做踏脚石,当面打脸,贾环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西方的谚语是说: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可以把右脸再送上去。要与人为善。但孔夫子教育我们:以德报德,以直报直! 所以,贾环从几十米开外的西二堂,走到了此时北七堂的正厅之中! … 西二堂之中,纪鸣、纪四妹、黄秀才三人看着贾环的身影,略显瘦弱,但站的笔直,挺拔。整个人镇定、沉稳。 纪四妹俏丽的圆脸上一脸震惊的表情,嘴巴张的大大的,半天合不拢,道:“我现在相信他是真的了。” 纪鸣苦笑一声,“什么真的,假的?你刚才不是看到子玉的名字了吗?” 他的同年之中,这么年轻的举人,还能有谁啊? 黄秀才心中苦涩,佩服的道:“就他敢上去这份胆量,我不如。”他也是个读书人。 纪四妹俏皮的吐一吐舌头。看着远远的厅中的少年的背影,静候佳作。 正厅之中,沙胜赞赏的微笑,伸手示意,“可。” 沙大参如此的慎重,再加上贾环的名声,在正厅之中充当书记官的士子禁不住屏息凝神。 华美、通敞的厅堂之中,寂静无声。月华倾泻而下。 贾环吟诵道:“水调歌头。癸丑中秋,扬州作此篇,兼怀宝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开篇第一句,一股清雄、旷达之风迎面扑来。强烈的气势,让“屏息凝神,寂静无声”的状态瞬间从正厅之中,传向其余六厅。唯恐高语惊诗文。 站在贾环身侧一米开外的魏子和手抽搐了一下。只此一句,胜他多矣。他是把酒问嫦娥,此句是把酒问青天,气度、格局,想象,都差得远了。 退了几步的萧幼安亦是满脸震惊,心中颤抖。这才是真正的名传天下的风范!唐诗李太白有:“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此句更佳。 贾环继续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正厅之中数十人,接着是其余六厅中的数百人,都被美妙的语句所震撼。 几乎每个人都能想象的出,如词中所说的那样,乘风飞天。 飞天之梦,从古至今。敦煌壁画上的飞天,展示了古人的想象力。而今,这一首词一起构思奇拔,独辟蹊径,从上展示了这一梦想。令人神往。 杨运使禁不住低声对身边的美人叹道:“此词高妙绝伦!真是大周顶尖的风流人物。” 江府尊手持酒杯,低声赞叹道:“果然是名不虚传!果然是诗才天授。如倚天之剑,谁可与之争锋?” 贾环接着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贾环轻吟慢哦,吐字清晰,从容不迫,最后一句落下。在短暂的沉寂之后,瞬间爆发出猛烈的叫好声,“好词!”仿佛在刚才被压制住的静默,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叫好声,拍桌声,夸赞声,惊叹声,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的炽烈,此起彼伏。 诗会达到最高-潮之时。 沙胜脸上露出喜色,对左右的官员道:“这首佳作一出,从此中秋无词!拿酒来!诸位,共饮之!” 杨运使、江府尊固然与沙胜不对付,但确实赞同沙胜这句话。都是两榜进士出身的人物,如何不能鉴赏?真是绝唱! 大盐商汪鹤亭脸上依旧抑制不住狂喜,浑身颤抖着。千古绝唱!千百年后,文人记事,要记他一笔啊。 他本来只想借着今晚的中秋诗会,抢下扬州盐商之首的名头,哪里想到能有留名后世的机会。 早有一名容貌上佳的美姬给贾环送上酒来,玉碗盛来琥珀光,娇柔的行礼,娇语道:“请贾公子饮酒。” 随着,沙胜的提议,厅中众人齐齐举杯共饮。气氛再往上推了一个台阶。 此时,刚才说贾环水平不行的萧幼安,鄙视贾环的魏子和,意欲搅局的郑盐商、郑大少,无话可说。 绝世之作,不服也得服。 众人饮酒毕。 坐在正厅之中的江南名妓,擅长琵琶的美人宋若雨起身敛裙,脸颊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向贾环行礼,“不意京城风华,有如此人物!妾愿和之。” 正在场中按着玉箫而立的美人刘如烟婷婷袅袅的向众人行礼,“中秋绝唱,百年无出其右。妾幸与会,亦愿和之!”檀口轻吹,箫声骤起。厅中的曲艺歌姬们按弦调瑟,传唱此作。 其余六厅之中的文人士子,争相传诵,抄录、听曲: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亦有人在讨论:兼怀宝钗。宝钗是谁?好像是一个女子的名字。 雍治十一年中秋晚,明月当空,万里澄澈如洗。扬州北城内,小秦淮河上西园,北七堂中,曲调悠悠。 那一夜,满城尽唱:水调歌头。(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章 中秋佳节(四) 北七堂中,管弦呕哑之声响起,一遍又一遍的演唱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贾环饮酒之后,便有侍女将他引导到在江左名士处临时添加的座位上。美酒佳肴陈列。正厅之中的待遇比西二堂那边要好的多。每个官员、盐商、名士身边都一名佐酒的美人。 几名扬州名士纷纷与贾环敬酒、结交。 位在沙胜身侧的何师爷喝着酒,正在搜肠刮肚的找溢美之词,对身边的美人述说对贾环这首词的感慨。 刚才叫好之时,他都是拍着桌子。一点都不像中年人。 何师爷赞道:“这首词写尽中秋。自此之后,咏中秋之作,无出其右者。说一句“千古绝唱”绝不为过。这首词,前半阙纵写,后半阙横叙。上半首高屋建瓴,下半首峰回路转。层层交织。笔致错综回环,摇曳多姿。波澜层叠,虚实交错。清丽雄阔,立意高远。构思新颖,清新如画。情韵兼胜,境界壮美。虽则是情怀寥落的咏秋之作,却有触处生春,引人向上的韵致。” 能坐在何师爷身边的美人,自也是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但此时也不禁给何师爷一连串的四字词语给说晕头转向。 她知道这首词好,从现场的气氛就可以看得出来,但给何师爷说的,都有点震住。苦笑执壶给何师爷斟酒,道:“何先生,奴家只愿做词头之宝钗。” 此词传千古,此名亦传千古。谁家女儿不相思? 何师爷大笑。心里想着,明天定要问问子玉,宝钗是谁?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思念之意,跃然纸上啊。 … 汪鹤亭以主人的身份,坐在正中三个位置的最下面。上首是杨运使、沙大参。 汪鹤亭今年五十多岁,身宽体胖,穿着黑色的锦袍,做工精细,此时笑的连眼睛都眯起来。 与周边的官员们觥筹交错一番之后,看看贾环处两女争锋,招手让儿子过来,低声耳语几句。 贾环这一曲水调歌头,令他声名远扬,姓郑的想搅局都搅不了。没看郑员外此时脸色灰白吗?他心头那个快意啊。 所以,除了命人满城传唱这首绝唱的词作之外,他还要酬谢贾环。 … 贾环的位置在名士席的前排,江南四大名妓之二的宋若雨、刘如烟两人在一起演奏了两遍水调歌头的词牌之后,不约而同的走向贾环的案几。 他这里尚缺一个斟酒、陪客的美人。 名妓与名士,都是需要相互借助名声的。今晚的诗会,贾环一首水调歌头,技压全场。名声尽归于他。今晚之后,江南之地,必定尽传北直贾环之名。 宋若雨抱着琵琶,抢先一步,走到贾环面前,道:“贾先生高才,若雨敬佩之至,愿为先生执壶。”说着话坐到贾环身边,幽香扑鼻。笑语吟吟的为贾环添酒。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谢道:“谢若雨姑娘。” 这种大规模的精品诗会,即便是美人在侧,也不可能有放浪形骸之举。贾环这会儿,身边确实缺一个添酒的美人。有名妓前来,他自是应允。 这位若雨姑娘,约双十年华,身姿略显娇小,约一米五几,很典型的江南佳丽。容貌美丽。充满灵气。身穿着彩衣,胸口凸起的双——峰圆-润、挺-拔。这年代没有内衣作假。很有料。愈发的显得她娇小的身姿曲线窈窕。颇有美人风韵。 拿着玉箫的刘如烟慢了一步,杏目微恼,向贾环行礼,“先生才华横溢,一曲水调歌头,必定名流千古。如烟仰慕至极,愿与先生共饮。”说着话,坐到贾环的左侧。 贾环一阵无语。心里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名气啊!名利啊!见刘如烟坐到他身边,当然也不会出言赶人。 这位如烟姑娘,约双九之龄,身姿婀娜修长,约有一米六几,一身白衣长裙,气质妩媚,清丽,容貌之精致更胜宋若雨。穿着长裙,身材的好坏,自是不知。 一旁的一名文人笑道:“贾兄之才,当以名家双配,受之无愧。且饮一杯!” 周边几人大笑,纷纷举杯共饮。 贾环微笑着举杯。他的酒有点高了,准备脱身立开。 这时,一曲演奏完毕。汪鹤亭挥一挥手,示意曲艺班子暂时停下来,遥遥的对贾环举杯,扬声道:“贾孝廉诗才无双。值此良辰美景之际,何不携二美,泛舟于小秦淮河上,饱览瘦西湖的胜景,共赏明月。亦为此次的诗会,留下一段佳话。我已经安排楼船停在码头。” 汪鹤亭这番话,当然不是赶贾环走。而是,准备了精美的楼船,邀请贾环带着两个江南名妓登船,泛舟河上。诗会的少年才子带着仰慕他的两位江南名妓同游河上,这难道不是一段佳话吗? 当然,共赏明月,是很含蓄的说法,深夜之中,孤男双女,独处舟中,你懂的。 正厅之中的一帮名士立即大声叫好,“汪员外安排妥当,风雅如此,贾兄何必推辞!” “贾兄不胜酒力,宜速行也。” “贾兄,当成全这一段佳话啊。” 坐在贾环身侧,一左一右的两个美人都是俏脸微红,霞飞脸颊,妩媚无端。充满了美人风情。 沙胜笑着摇头。他虽然是贾环的师长,但这种时候,也不好阻拦。杨运使、江府尊等人都是微微一笑。 贾环一听就知道汪盐商都安排妥当。楼船上必定是一应俱全。伺候的人都有。美酒佳肴不缺。而两位江南名妓的过夜之资,肯定也会帮他付。 贾环心里笑着摇头,这安排,古代版的吃喝玩乐一条龙啊。他正好要准备离开,起身拱手道:“如此,多谢汪员外美意。”带着宋若雨、刘如烟两女离开。 身后,一阵起哄的叫好声。 … 西二堂中,纪鸣好笑的喝着酒,“子玉这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黄秀才笑着摇头。最有文采的才子,与最美丽的名妓,这种组合,确实算是佳话。 纪四妹坐在案几边,瞪着大哥,气鼓鼓的道:“哥,他就算有才华,也不是什么好人!” 纪鸣笑着看向天空中皎洁的明月。 他是过来人,又如何能没有觉察到四妹那微妙的情绪。这就是精品诗词的杀伤力。但是,我的傻妹妹啊! … 随着深夜时间的流逝,小秦淮河上的画舫之中,都开始传唱水调歌头的曲子。此时,一名信使自汪盐商的西园赶到扬州旧城中的巡盐御史察院中。 管家元伯接了信,派了小丫鬟将信笺送到后宅老爷手中。 林如海的卧室中,中秋佳节,林如海将姬妾语蓉等四人、女儿林黛玉叫到跟前,共度中秋。只是他精力不济,时不时的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但他并没有让各人离去。这让众人心中纳闷。 跟着林黛玉过来的紫鹃、袭人都是不解。林老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唯有语蓉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今晚大盐商汪鹤亭在他的别院西园中举办中秋诗会。贾环会参会。老爷要试一试他的才学是真是假。 一干人等了约一个多时辰。小丫鬟快步将信送进来。语蓉拆了信封,看完之后,难掩惊讶,给几名姐妹和黛玉传看。其她看过的女眷都是和语蓉一个反应。 林黛玉都愣住。 信笺上是环哥儿写的一首词。好坏她自然品的出来,极其的出色。远超他在京城中流传的精品美人词。后面还附着诗会中极为中肯的评价。但她为何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呢? 语蓉轻轻的推着林如海,“老爷,老爷,消息传来啦。” 林如海悠悠的醒来,疲倦的眯着眼睛,含糊不清的道:“如何?” 语蓉道:“扬州名士评论:惊世之作,千古绝唱。此时,扬州城中都在传唱这首词。”说着,将“明月几时有”这首词吟诵了一遍。 林如海脸上露出笑容,艰难的抬手,道:“好。好。好。大家都散了吧!” 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林黛玉给语蓉等姨娘打过招呼后,红肿着眼睛,带着紫鹃、袭人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在书桌前,将刚才看过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写下来。 黛玉是那种极富才华、钟灵毓秀的女子,她只看了一遍,就能将贾环这首极其出色的词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 晴雯、如意两人都是在黛玉这里歇息。看着题头最后一句:兼怀宝钗。禁不住齐齐的低呼一声。 随即,晴雯掩嘴,吃吃的笑起来,“三爷,还真敢写啊。宝姑娘的名字呢!哦,如意,那话怎么说的?” 如意娇柔的抿嘴笑道:“三爷说:秀恩爱,死得快。” 紫鹃、袭人、雪雁都是笑起来。三爷和宝姑娘的婚事,基本是定下来的。 林黛玉心里心伤父亲的病情,这时也禁不住微微的一笑起来,就像是夏日的荷叶上,那一颗水珠在滚动的轻微,迷人至极,细声道:“这首词是极好的。” 心里,想着紫鹃和她说的话:三爷问,姑娘是不是非宝二爷不嫁?我说… 她能理解贾环在词中表达的思念之意。也能想象的出,这首词传回到京城,宝姐姐看到时的心情:定会如同被幸福闪电所击中的感觉。 兼怀宝钗。 她都有些羡慕呢。 … 北七堂中,贾环的水调歌头一出,诗会就已经结束。无人再敢出作品让曲艺班子传唱。都是在议论今晚的诗会。 金陵魏才子跨江而来,说话倨傲。不被众人所喜,此刻一帮人纷纷挪揄他:“魏兄笑话贾青松,至此不要写诗,如此如何?我等看魏兄如何还是不要称才子的好。” 魏子和被挤兑的离开。 时值晚上九点许,杨运使见沙胜准备离开,便道:“沙大参且慢。关于沙大参今日行文稽查私盐一事,我有话与沙大参说一说。” 江府尊笑一笑,轻轻的点头。 正在喝酒的沈知县亦是看过来。 沙胜冷笑一声,果然让子玉说中了,道:“汪员外,可有静室?”(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一章 盐课问题 汪鹤亭的别院西园之中,当然有安静、可以谈事的地方。ん汪鹤亭点点头,带着沙大参、江府尊、沈知县几名官员一起离开北七堂。扬州城内的另外两名大盐商:郑元鉴、马均泰跟上。拖欠盐课、稽查私盐的事情,他们也是当事人之一。 穿过几处园林、院落之后,到一处幽雅的敞轩之中。 汪鹤亭安排人上了茶,点燃供暖的的铜柱,所有随从都退开至十几米开外守着。 官员、盐商们坐下来协商。每人身边都跟着一名佐2官,或者师爷,或者儿子。 沙胜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灰色的文人便服,坐在上,端着上等的成窑茶碗喝茶。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冷笑。 子玉说的没错。这是一场博弈!他行文要求江都县加大稽查私盐的力度,这是逼迫盐商。要他们完成历年拖欠的盐课。现在盐商们出招击了,就在热闹的中秋诗会之后。将龌蹉的利益斗争和诗会搅合在一起,这让他心中其实很有些厌恶。 沙胜眼光从杨运使、江知府的脸上扫过。 杨运使感受到沙胜的目光,放下茶碗,道:“沙大人,分守道署衙行文扬州府、江都县,要求稽查私盐。我盐运司是完全赞同的。只是,稽查私盐之事,江都县一直在做。短时间内,恐难见成效。” 两淮盐运司的产盐量,占天下盐业的二分之一。一年税收三百万两白银。雍治十年,朝廷各项税收总额三千万两。而这还要区分为实物、白银等。 两淮盐运司的税收占到全国税收的十分之一,而且还是现银,在朝廷中的份量可想而知。因而,每年的盐课拖欠几万两,并不是不能通融的事情。包括产盐区的几县的盐课,也是可以打商量。历年积累下来,拖欠国家的盐课已经达到近百万两白银之多。 这是当前盐法的弊端。 私盐泛滥,国家盐税被拖欠。而经营盐务的盐商们却富得流油,生活奢华。 江都县的沈知县是一名年轻的官员,浓眉大眼,国字脸,约二十五六岁。雍治八年的进士,算的上是年轻有为。这时,拱拱手,苦笑着道:“沙大参,我已经明文张贴告示,派遣人手四处稽查。只是,江都县内,过境私盐甚多,力有不逮。” 沈知县态度很恭是实情。沙胜不便苛责,否则在官场上要落下一个苛刻的名声,问道:“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沈知县叹道:“人手不足。”稽查私盐主要靠江都县下辖的衙役、巡检司。这已经演变成一门产业,他签署的告示,不会有任何变化。 沙胜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不是所有的服从,就表示是支持者。沈县令这是软抵制。 沙胜扭头看向下的江知府,指示道:“扬州府守备司的营兵可以参与进来。” 前文说过。国朝的军队体系,分为京营、卫所、九边、团练四个部分。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多年,军事力量的编制历经变迁。卫所,指挥使司体系正在处在逐步崩溃的阶段。 扬州府这里设立了扬州府守备司。当然,战斗力和边军重镇的守备司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可以理解为扬州府的武警力量。其上级衙门是淮扬兵备道,再往上就是南京兵部。 扬州府守备司和扬州府府衙是两个并行的衙门,一文一武。扬州府守备是正五品的武职。但,国朝承平日久,文官的势力大涨。通常情况下,扬州府知府有节制、调遣扬州府守备司的权力。不仅在扬州,除了九边之地,全天下知府和本府守备司的关系全都是如此。 所以,此时沙大参会给江知府下命令。 不同于杨运使的委婉,沈知县的软抵制,江知府很不给面子的道:“扬州守备司的营兵不堪大用,难以完成稽查私盐的职责。” 沙胜脸色沉下来,拿起茶碗喝茶。 大盐商郑元鉴肚子里有些笑。可以预见,沙大参要吃瘪。扬州盐商,天下有数的三大商业群体,岂能没有根基?又怎么会被一纸公文束缚住?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 官场的力量就像是一张网一样笼罩在沙胜这个今年春到任的右参政身上。他有心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但是越是用力、用劲,这张网束缚的越紧。 马均泰不紧不慢的喝着茶。他和汪鹤亭同属于徽商。今天的诗会办下来,扬州盐商之的名声就要落在汪鹤亭头上。现在这个尴尬、冷场的局面,他无须着急。前面有汪鹤亭顶着。 汪鹤亭今天得了名声,又是主人,便有些化解下尴尬的局面,笑呵呵的道:“私盐一事,扬州这数十年来屡禁不绝,沙大人怎么突然要稽查私盐?” 沙胜哂笑一声,并不理会汪鹤亭的问题。 现在这种群起而攻的局面在贾环的预料之中:这叫做旧的格局。要打破旧的利益分配格局,就需要使用强力手段。贾环给他的建议是:动群众斗盐商。 沙胜环顾了一圈自己的同僚,下属,以及扬州城的三大盐商,朗声道:“淮安府、扬州府历年拖欠的盐课数额巨大,高大近百万两。朝廷纲纪无存。盐法败坏。 本官分守淮扬道,决意治理沉疴。往前三年淮、扬两府拖欠的盐课,计有三十万两,扬州盐商必须要补齐。本官在任期间,盐课不得拖欠。否则,不要怪本官上书朝廷弹劾。” 沙胜说的慷慨激昂,很有气势。但技术型老官僚杨运使只是微微一笑,拿着茶碗悠悠的喝茶,显然是没当事。 江府尊脸上一脸的不屑。他看不起沙大参。学官只会空谈,不会做事。不得拖欠?吓唬谁呢! 沈知县低头喝茶。心里怎么想的,不得而知。在上官脾气的时候,还能安然的喝茶,想法不言自明。 汪鹤亭尴尬的笑一笑。沙大参没有答他的问题,反倒是抛出一系列威胁盐商的言论。这不大好吧? 马均泰还是看热闹的架势。但心里,对沙大参很有些不满。盐商的银子不是白来的。你沙大人嘴巴一张,就要我们叫三十万两白银上去,这可能吗?三十万白银,送到朝廷足以将你的右参政官帽摘掉吧? 郑元鉴嘴角带着一抹微笑,仿佛很认真的在听沙大参的话。但笑的有点假。细看之下,就看得出是讥讽的笑容。 沙胜先将条件开出来,根本没看周围几人嘲弄的表情,径直接着道:“陕、晋、徽三地人氏寓居扬州并寄籍于此。后辈子弟,同乡中人读书者众多。 寄籍应试本为朝廷恩典。现在却是成了鸠占鹊巢,挤占本地士子科举的怪事。对扬州士子何其不公?本官不日就会行文府、县,禁止陕、晋、徽三地寄籍淮、扬的士子参加雍治十二年的县诗、府试。” 沙胜说完,明轩之中,刚才还带着冷淡、讥讽、不满、嘲弄等情绪的众人顿时都是脸色一变。几名官员还稍微好一些,三名大盐商完全是被沙胜这番话给砸懵! 众所周知,盐商因为业务的关系,要和盐运司等官衙打交道,必须要长住在扬州城内。 早前,扬州城内的盐商群体,主体是陕、晋两地的商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徽商凭借着地域优势,硬生生的将这两地的商人挤走,变成盐商中的主体。 所以,沙胜的一番话,说的是三地人士,其实就是针对盐商。盐商基本都是寄籍在扬州城内的江都县中。 国朝的地位排序:士农工商。盐商们有钱之后,当然要追求社会地位。而社会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士子、文化挂钩。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 因而,盐商们在通过盐业攫取到大量的财富之后,往往会走上文化路线。比如:开设书院,资助士子,供养族中子弟参加科举、做官。这一点,信奉儒商哲学的徽商群体表现的更为明显。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才能做官。 沙胜这一番话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要断绝扬州所有盐商子弟的读书上进之路! 不听招呼是吧?笑我不懂实务是吧?好,我们就来谈一谈读书的事情!看我有没有办法治你们? 以沙胜分守淮扬道的职责,权利,他要行文淮、扬两府禁止盐商子弟参加科举,这是一定可以做到的事情。不存在所谓的软抵抗,阳奉阴违的事情。 读书人考试都是实名,有凭有据,一查一个准。很方便监察。 而且,以沙大参科场前辈的身份,官场地位,他要想兼任扬州府的府试主考官,江知府也得捏着鼻子认了。沙大参曾任北直隶提学官,主持扬州府府试,大材小用,绰绰有余! 更因为,这道命令,有利淮扬两府本地的士子。盐商有钱,在教育上舍得投入,子弟的水平自然也高。淮扬本地士子哪里竞争得过?而没了这帮“外来人”,本地士子录取的比例、几率都要高得多。只要明文出来,妥妥的会得到淮扬本地士子、家族的支持! 这就是贾环说的,动群众斗盐商。 于官场上来说,沙胜是一个人,周边都是敌人,或者隐藏的敌人。他属于少数派。但将目光扩张到扬州城内,淮扬两府,盐商群体才是属于少数派。 这道命令是具备很高的操作性的。 一股凌厉的寒气,迎面扑来,笼罩在盐商们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嘴巴张的大大的,轻浮的神情消失,震惊的看着上的灰衫老者。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沙胜身上的官威! 普通人都知道,家里没有官员、读书人,不管多大的家业都守不住。何况富甲天下的盐商?那等于是一块肥肉等着给别人抢。 何师爷笑眯眯的看着在座的几人。心中升起一阵快意。子玉,果然猜的准,准备“大招”也很有效果。哈哈,让你们再抵制,再嚣张? 沙胜说完,拱手一礼,带着何师爷离开明轩之中。干净利落。 好半响,明轩中的几人才过神来。 杨运使笑着叹口气,“沙大参好手段啊!汪员外,你们看着办吧。”说着,和费同知一起离开。作为一名成熟的官僚,当然不会去越界。 盐务上,沙大参没有话语权。但科举上,他没有话语权。沙大参才是扬州城中政务体系的最高长官。 江知府,沈知县两人亦是告辞。他们两人不是一个派系。和盐商们商量对策,当然也不会是在现在这个场合。再者,他们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沙大参出的这个威胁。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三人大眼瞪小眼。长长的叹口气。各自散开。真要让盐商们的子弟家乡考试,争夺名额,不给家乡父老骂死才怪。 汪鹤亭让大儿子汪幼鸿拿了银子,赶紧去追沙大参一行。 西园的占地面积很大。汪幼鸿在码头处追上了沙胜一行。何师爷留在岸上,和汪幼鸿说话。 树梢之下,汪幼鸿苦笑着道:“何师爷,今天这,家父本意只是举办诗会而已。真是对不住沙大人。这封银子请你收下,在沙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何师爷只是知道汪幼鸿什么意思,微笑道:“汪公子,郑家很嚣张啊。对沙大人不敬。嘿,到底是家大业大!拖欠的盐课,你们盐商要多多费心。一时缴不齐不要紧,沙大人任上的盐课不能拖。” 汪幼鸿明白过来,心里暗自松口气。 郑家那群王八蛋,自己作死,连累我们干什么?(未完待续。) 里面小说更新速度快、广告少、章节完整、破防盗】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中秋佳节(完) “哗哗” 轻舟在小秦淮河上行使着,往城内而去。 沙胜坐在船中,微微依靠着,酒意上头,人亦有些疲倦,见何师爷进来,睁开眼睛。 何师爷脸上还带着笑意,汇报道:“东翁,办妥了。” 沙胜轻轻的点头,叹口气道:“想要做点事情,何其之难啊!” 他最初的想法,是要追缴近百万的盐课。现在的纲盐法是官产商销。他要追缴盐课,肯定是找盐商。 然而,他不得不妥协。刚才只是威胁盐商要补缴近三年来三十万的盐课。 但最终,何师爷代表他向盐商们交底的,实际上是要求不得拖欠他在淮扬分守道任上的盐课。 何师爷宽慰道:“沉疴难治。东翁不必这样想。能将今后的盐课完成,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庶。”按照子玉的说法,别人收不齐盐课,先生能收齐盐课,这就是政绩。 沙胜摇摇头。不过,事情总算是办成了一小部分。心情略好。 按照国朝的律法,作为地方主官,没有正当的理由,他不能在署衙之外过夜,否则必定会被御史弹劾。 倒是想起拥美泛舟湖上的贾环。微微一笑,道:“等明日子玉回来,再做商量罢。呵呵。”贾环的意思,他关于禁止寄籍考试的事情一定要公开行文。 何师爷亦是笑起来,吟诵道:“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船中一阵笑声。 轻舟飘然向城中而去。 … 西园是汪家的别业。诗会依然渐渐的散场。里屋之中,灯火明亮。 名贵木料制作的官帽椅中,汪鹤亭听完大儿子汪幼鸿的汇报,沉吟了一会,拍着扶手道:“这么说,是郑家得罪了沙大参?” 汪幼鸿笑道:“郑文植此人轻浮无状,得罪沙大参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父亲,你先别管那么多啊。淮扬两府的盐课都是亏本的生意,郑家要占大头。” 汪鹤亭笑一笑,轻轻的点一点头。他现在已经有扬州盐商之首的名头,现在要捞取首商的实惠。 沙大参已经将机会送来了。郑家… … 扬州城中的巡盐御史察院中,一曲水调歌头带来的震撼还没有完全的消失。林如海三鼎甲探花出身,钟鼎之家,书香之族,家中女眷自然是通晓诗词歌赋。 内宅的院落中议论着。关于贾环在诗会上的表现亦是传进来。 紫鹃、袭人服侍着林黛玉洗漱完毕,准备歇息。 林黛玉穿着素粉色的贴身衣衫,盖着锦被,娥眉微蹙,忧愁不胜之态。临睡前,细声问着紫鹃,“环哥儿,晚上没回来?” 紫鹃笑着摇头,“才子佳人呢!”把听的故事说了一遍。昨天晚上,三爷就是去秦淮河上喝花酒去了。今天更是过份的很呢。带着两个江南名妓独自泛舟去了。 林黛玉摇摇头,闭上眼睛。环哥儿与名妓在一起,这是如今士子的常态,特别是他那样的名气。多少女儿家思慕。但她不认可。 … 贾环携着两名江南名妓:宋若雨、刘如烟,在码头坐着江家的楼船,在小秦淮上泛舟,往瘦西湖而去。 明月当空,清辉洒落。楼船二楼之中,江风徐徐,檀香袅绕。夜里略显得清寒,但船舱之中,温暖如春。 小圆桌上摆放着小菜,美酒。丫鬟们早就退下。贾环在窗边眺望着明月。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贾环回头,就见换了一身衣服,身姿修长的刘如烟进来。 她梳着漂亮的发髻,穿着精美的白色长裙。柔软的衣料贴着她的身姿,起伏有致,绽放着如水的美人风情。气质妩媚。款款的走到贾环面前,娇柔的笑着道:“贾公子在欣赏明月,莫非还有佳作?” 贾环就笑,“哪有那么容易?哦,若雨姑娘呢?” 刘如烟素手掩嘴娇笑,“宋大家正在沐浴,贾公子要去吗?”刚才陪酒时给宋若雨抢了先,这会儿是她抢先吧? 贾环尴尬的咳嗽一声。美人出浴啊。这话挺有诱——惑力的。从西园诗会,到楼船之中,一切尽在无言中。现在这种情况,用老司机的话来形容:在小秦淮河上开房成功。 “哈,那你等会给若雨姑娘说一声就好。我酒有些高了,先回城中的察院了。” 贾环带着两个名妓大美人出来,其实要借机脱身。他刚在水调歌头的题头上写下:兼怀宝钗这四个字,其实,心中还是有些思念她的。那一位“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大美人。 他是在想,今夜中秋,贾府里的宝姐姐,正在做什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心中有这样的情绪。开房什么的,还是下一次吧。 刘如烟禁不住咯咯娇笑。她以为贾环是不好意思的推辞。毕竟,贾环的年纪在这里摆着。走近两步,在贾环耳边呵气道:“贾郎若是担心年少力短,妾擅箫技,愿为贾郎一试。” 我去!贾环十一岁的身-体里有着三十多岁的灵魂,这种话,他怎么可能听不懂? 贾环看着面前比他还高的美女。似乎很有些水灵,肌肤水润。妩媚无端。用力的抿了下嘴唇。很美丽的女子。不过,她的妩媚比东府里的秦可卿还是要逊色一筹。秦可卿的妩媚,是来自少妇温柔的风情,带着不自觉的娇媚、性-感,堪称尤-物。 贾环将依偎在他怀中要往下滑的刘如烟抱住,在她的俏-臀上用力的揉了一把,低声道:“如烟姑娘,你先去沐浴。” 刘如烟一脸幽怨的出了厅中。 等了一会,贾环失笑着摇摇头。他当然不是想要怎么样,而是把刘美人哄出去罢了。他不是愣头青,这种方式更有趣一些。想必等会出浴的刘美人没找着他,表情会很精彩吧!谁让这美人鄙视他:年少力短! 贾环下了楼船,洒然的登上一叶轻舟,往内城而去。回头看看灯火通明的楼船,隐约可见身姿娇小、窈窕的宋若雨在船头向他挥手,再看向天空中的明月。禁不住一笑。心情极度的放松,惬意的晚风徐徐而来。 下江南,最深刻的印象应该是什么?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这才是江南风华的精髓啊。 只是,他该去金陵喽。(未完待续。) :访问网站 第两百八十三章 可愿答应我? 窗外的阳光懒散的透进来。床榻、帐帷、木架、高几、瓷瓶、案几、窗栏上带着淡淡的色彩。 金秋时节,桂花的香味在空气里沉浮。 扬州察院的院落中,贾环香甜一觉醒来。刚坐起来,守在床榻边的如意过来掀起帐帷,清秀的小脸上露出浅笑:“三爷,你醒了。” 贾环揉揉眼睛,抱着被子坐在,“如意,什么时辰?” 如意道:“巳时二刻。三爷,早饭有各色馅的包子、水晶烧卖、大煮干丝、蒸饺、馄饨、面条、锅贴。你吃什么?” 贾环一听就知道林如海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府里的早餐种类,准备的和自助餐厅差不多了。不过,这和盐商比起来,估计不算什么。听说扬州盐商吃饭,一顿饭几十个菜。一道道的菜从面前端过去,奢华无比。 听如意报菜名一样的报早点,贾环食欲大开。笑着道:“混沌、蒸饺吧!” 如意出去吩咐了一声,回来服侍着贾环传衣服、洗漱,笑吟吟的给贾环说起昨晚的那首词在林家里的反应,“三爷,你真厉害呢!昨晚整个扬州城都在传唱你的词。林姑娘将你的词录下来。” 贾环笑一笑。苏轼的代表作之一,千古绝唱,怎么可能不引起轰动呢?黛玉录词,也属正常。 “三爷,宝姑娘要是知道你把她的闺名传扬的天下皆知,会怎么想呢?” 贾环禁不住笑着轻捏了下如意光滑的小脸,“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啊?” 说说笑笑,洗漱完成后,留着如意在屋子里一起吃早餐。 “如意,我一会去见林姑父,我们今天离开扬州,前往金陵。你和晴雯收拾一下东西。” 如意乖巧的点下头,“嗯。” 贾环轻笑,喝一口粥。秋季的微风,带着桂子的香气,静静的飘散来。 … 贾环说是要去见林如海当面辞行。但早饭刚吃饭,贾琏就过来,笑哈哈的拍着贾环的肩膀,“环兄弟,厉害,厉害。我昨晚在画舫之中都听到你的诗作。” 贾琏此时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就像林黛玉在刚看到《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首词的感觉一样:时常见面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文采,如同大诗人一般,这谁能一下子接受?那种不真实感就像是肥皂泡沫漂浮在心上一样。 贾环和贾琏说了一会话,告知他准备今天启程前往金陵的消息。说话间,林府的管家元伯过来告知:“环少爷,扬州名士萧幼安来访。”说着将名帖送上。附有礼物若干。 贾环只好在偏厅之中和萧幼安见一面。 萧幼安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文士,身量中等,相貌普通,风度儒雅,穿着士子长衫,客气的道:“贾兄惊才艳艳,幼安佩服之极。冒昧来访,还望贾兄见谅。” 贾环对这位文质彬彬的萧名士升起些好感,笑着道:“萧兄客气了。” 畅谈了一会扬州士林的趣闻。萧幼安起身告辞,道:“贾兄即将寓居金陵,想必不久我们还会再见。届时与贾兄把酒言欢。” 贾环笑着点头,“一定。”他对萧幼安的感官还是不错的。为人、处事都是很得体。 萧幼安哈哈一笑,道:“贾兄,还有一事,宋大家和刘大家让我带话,日后定要与贾公子共饮。” 他早晨才知道的消息,贾环昨晚没有在楼船中留宿。只是,借机脱身。把两位江南名妓给涮了一次。两个大美人心里还幽怨着。 所谓共饮是怎回事,贾环心里有数,共宿才是真想法。莞尔一笑,道:“那就请萧兄转达两位姑娘,我知道了。” 美人嗔怒、幽怨,别有一番情趣。不过,他没有撩两位名妓大美人的想法。 当然,也不会恶语相向。 他不是道学先生,只是拥有一个普通男人都有的想法:他希望他拥有过的女子,此后的生命之中,只烙印下他的痕迹。 这两位名妓大美人,显然不可能属于此种。至于看对眼缘的****愉,昨夜中秋不重来。 萧幼安潇洒的一笑,行礼离开。 贾环笑着摇摇头。他是在想,他昨晚面对着刘美人的诱-惑时,怎么就想起秦可卿来! … 贾环见过萧幼安之后,才前往林如海的卧室,向他辞行。贾环准备带着晴雯、如意前往此次江南行的目的地:金陵。 约上午十点半左右,秋季的阳光落进来卧室里,带着寂静,柔和。浓浓的中药味道似乎淡了不少。 林如海的精神看起来似乎比往日好很多,枕头垫高,语蓉和另一名美貌的姬妾在床榻边照料着。 林黛玉坐在软榻上,一副哭泣之后,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紫鹃、袭人两个丫鬟在一旁尽心的服侍着。 贾环行了一礼,道:“姑父,我准备今天下午前往金陵。特来向你辞行。” 看着朝气蓬勃,如日之东升的少年,林如海点点头,脸上带着微笑,和善的道:“子玉此去,你我怕是无再见之日。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子玉说说。” 贾环正好也要和林如海说说林黛玉的婚事,以及给她的后路的事情。林黛玉自己没和林如海说。他答应紫鹃,会说说这两个问题。当即,沉稳的点点头。 林如海之前交代过,两名妾室、几个丫鬟都退下去。就留了林黛玉在屋中。 屋中安静下来,林黛玉起身,泪痕未干,细声道:“环兄弟,你坐过来些吧。好和我父亲说话。” 态度有些亲近。 林黛玉昨晚还以为贾环在瘦西湖上陪名妓共度良夜。她是不认可的。但今天早上起来,才知道贾环回到察院来休息。心里对他有些认同感。 贾环微怔。之前,黛玉都是叫他“环哥儿”的。这个称呼大约类似于普通朋友之间喊一句“环少”。她其实应该是和宝钗一样,喊他“环兄弟”。这才是亲戚之间表兄妹应有的称呼。 贾环的年纪其实比黛玉大,他是跟着探春一起喊黛玉“林姐姐”。至于探春为什么喊林姐姐,那就不得而知了。 关键问题是:他如果喊一句“林妹妹”、或者“颦儿”,聪明、高傲如林黛玉肯应声吗?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喊“林姐姐”吧。他无意和黛玉亲近,也无意和她把关系闹僵。 贾环此时并不知道林黛玉的想法,以为是昨晚的精品诗词带来的“福利”。来到周朝这么久,他明白才子光环的效应、加成,笑着点点头。 林黛玉坐到林如海的床沿上,贾环则是拿了一个绣墩过来,坐在一旁,方便和林如海说话。 林如海看着女儿和贾环的互动,眼神透露出满意的神色,虚弱的道:“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时日无多,子玉可愿代我照看小女?” 他准备托孤给贾环。 贾琏那种公子哥,连乡镇干-部-级别的王熙凤都玩不过,哪可能是林如海的对手? 林如海的层次,妥妥的副-部-级以上。国朝官员的地位,不仅仅要看级别,还要看差事。林如海的巡盐御史,管着从三品的盐运司。他早就从贾琏嘴里把贾府的情况盘出来。 贾环在贾府中,是说话算数的人。地位仅次于他的两个内兄贾赦、贾政。 而且,林如海已经通过昨晚的中秋诗会“检验”了关于贾环的评价:尊师重道,品行端正。他的托孤对象自然是贾环,而不是在贾府里跑腿打杂的贾琏。 贾环有点发懵。这什么情况?他和林如海这才是第二次见面,林如海就敢对他托孤? 疯了吧! 贾环可是很清楚,林如海的家底有两百万两白银,再加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儿,林如海不怕他人品卑劣,来个人财两得或者杀死林黛玉独吞家产?这种情况下,别扯亲戚情分,亲兄弟都有翻脸的可能。 贾环搞不懂林如海对他的信任从何而来。他天下闻名,传诵的是诗名、才华、能力。而不是类似于赵匡胤那样的“千里送京娘”的道德标兵、模范。 贾环发愣的时候,林黛玉悲从心来,呜呜哭泣。大颗的眼珠从秀美的脸蛋上滚落而下。泪如珍珠。她父亲的话,太令人伤悲。 林如海勉强的抬了下手,“痴儿,你哭什么?人固有一死。我又何能例外?只是放心不下你。” 林黛玉再也忍不住,匍匐在父亲的床头,痛苦的,泣不成声。人之悲痛,莫过于生离死别。 林如海轻轻的抚了下林黛玉的秀发,悲凉的一笑,对贾环道:“我林家世代列侯,钟鸣鼎食之家。传到我手里,朝廷收回爵位。我探花出仕,宦海多年,亦是薄有积蓄。 如今,子玉要前往金陵读书。我的后事要拜托琏内侄处理。所以,扬州、苏州的宅子、田地,我都将交给琏内侄处理。而且,还要再赠八十万两白银的耗费。 林家嫡脉只剩下小女一人,她日后要寄居在贾府,少不了要贵府上下照看。 剩下,我还有一百万两的家资全部赠送给子玉,只盼子玉在我死后照看小女一二。子玉可愿意答应我?” 林如海将死之人,说了这么大一段话,累的有些气喘,“呼呼”的呼吸声如同破风箱,只是眼睛平静的看着贾环,带着希翼。(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四章 托孤 贾环苦笑一声。 不要说什么财帛动人心。一百万两白银虽然多,但他自信这辈子能赚得到。 托孤啊。 在这个讲究道德、名声的时代。这是非常重的承诺。哪怕是自己老婆、孩子饿死,也要给托付自己的朋友的妻、子的口粮、用度。 在春秋、战国、两汉时期,这样的例子非常多。现在固然是世风败坏,但也具有道德约束力。 林如海要给一百万两白银,贾环是不用担心林黛玉的用度不足,连黛玉的嫁妆都够了。但,林黛玉的“问题”大多,他不敢轻易承诺。 第一,林黛玉的身体太差。要是林黛玉几年后如原书中病死,他就是第一嫌疑人。于他的名声有碍。 第二,照顾一二,这是客气的说法。至少要照顾到林黛玉嫁人。出嫁从夫。但她嫁人之后,还要看顾着,不能让她在丈夫家吃亏。 这简直是给林黛玉当“奶妈”。贾环心里是有一点抗拒的。 第三,林黛玉的婚事。总不能林如海把黛玉托付给他,他让她嫁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这件事,贾母将会深度介入。贾环并没有一定的把握能让林黛玉嫁的称心如意。 贾环自认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如果答应了林如海,拿了林如海的银子,肯定会做到。 上述三个问题,他暂时没有解决方案。所以,这个麻烦的“摊子”,他内心里来说,其实并不想接。 贾环沉吟着道:“姑父,其实在离开之前,关于林姐姐,我亦有两件事需要向姑父提一提建议。” 林如海微微有些诧异,点一点头,“你说。” 贾环道:“第一,姑父家资不少,最好是要留一份可以轻易兑换的银票给林姐姐。具体数额,姑父自己斟酌。第二,关于林姐姐的婚事,我建议姑父早做安排。” 贾环问过紫鹃,黛玉现在不是非宝玉不嫁,他当然不会推荐贾宝玉。至于怎么安排,那是林如海要考虑的问题。 正哭的伤心的林黛玉禁不住也抬起头,秀美的脸蛋上变得绯红,如同煮透的大虾。婉婉动人。 贾环当着林黛玉的面说她的婚事,这种事情,大家闺秀没有不脸红的。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贾环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善意,林如海还是听的出来的,推心置腹的道:“我历年来搜罗了很多书籍,全部留给小女。” 我日。到底是高官级别的人物。贾环一听就懂。脑海中瞬间记起红楼原书关于林黛玉奔丧后回贾府的事情。 红楼原书第十六回:黛玉又带了许多书籍来,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物分送宝钗,迎春,宝玉等人。 红楼原书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这一回里对黛玉的房间有所描述: 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由此可见,林如海到底给林黛玉留了多少书!里面要说没有孤本、古本这种价值千金的书,贾环还真不信。林如海好歹是三鼎甲探花出身,爱书惜书是肯定的。这个时代,读书人敬文字。 不像贾家那种装逼贩子,号称诗书翰墨之族,学历最高的其实是贾敬,两榜进士出身。政老爹读了几十年的书,竟然没有读通。书房布置都是摆设,用做和清客闲谈。 林如海见贾环若有所思,就知道贾环是懂行的,笑一笑,到底是读书人。微微沉吟了几秒,问道:“子玉可曾婚配?” 林黛玉这一回真坐不下去了,从床榻边站起身,就要避开。她父亲这话什么意思,她能不明白?但还没有挪动脚步,就听到贾环干净利落的回答道:“我与薛姨妈之女情投意合,来江南之前,已经委托父亲、舅父向薛家提亲。” 林黛玉便站在原地。她听紫鹃说了贾环和宝姐姐的婚事,基本是定下来的。但此时心里仍旧有些怪怪的情绪浮起来。 贾环拒绝的非常干脆,斩钉截铁。 林如海遗憾的叹口气,“可惜…”再看贾环的眼色中充满欣赏。他女儿的容貌如何,他还是有信心的!再加上一百万两白银,这样的条件,一般人,只怕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而薛家什么情况?他能不知道?扬州和金陵隔的又不远。早就没落了。贾环能信守承诺,让他对托孤给贾环的信心大增。 “玉儿的婚事,日后自有她外祖母费心。不求嫁一个如意郎君,只愿此生幸福安乐。我便满足了。” 林黛玉禁不住再次心伤的哭起来。 林如海摸摸黛玉的秀发,看着贾环,恳求道:“我如今病入膏肓。有二三好友,亦是宦游之人,无人可以托付。我此生只有一女。子玉,你难道忍心看着我…死不瞑目?” 说着话,眼泪就留下来。老泪纵横。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呜呜…”黛玉哭的更是伤心。 林如海打利益牌,贾环心里是不想接黛玉这个烂摊子的。简直是给黛玉当守护骑士啊!谁受得了?问题多得很。一百万两白银,以他的能力,肯定能赚得到。 但是,打人情牌,贾环心里还是有点触动。林如海确实在绝境之中,无人可以托付。贾琏什么水平,贾环自己心知肚明。估计林如海也看得出来。 他似乎才是最值得托付的人选。 再看看匍匐在床榻哭得梨花带雨、痛入心扉的林黛玉,与宝钗并列于红楼第一美女,钟灵毓秀,美好的人儿,贾环心中衡量了一会,长长的叹口气,道:“姑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林姑父,贾母那老太太以后怎么对你女儿,你绝对是想不到的!病死在床榻上,只有一个大丫鬟紫鹃陪着。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林黛玉一语成谶! 林如海听的出贾环的话风松动,歉然的一笑,语气有些哽咽,道:“让子玉见笑了!子玉尽心就好。玉儿,代我向子玉致谢。” 林黛玉起身,满脸泪痕的向贾环蹲身行礼,柔婉的道:“谢环兄弟。” 贾环坐着,受了林黛玉一礼。这推辞不得。这是当着林如海的面表示他日后会照顾林黛玉。 贾环眼神复杂的看了黛玉一眼,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以强大的意志压住心中的感慨,迅速的进入状态,道:“姑父,在你死后,我会照顾林姐姐。但有些事情,不是银子能解决的,我做不到的,望姑父不要见怪。” 他虽然答应当个“奶骑”,但话要说在前头,他尽心而已。不会为林黛玉冒生命危险、政治风险。 “有几件事情,需要姑父答应我。第一,姑父死后,琏二哥会带着林姐姐扶柩南归苏州。之后,我希望林姐姐在金陵居住两年,调养身体,等到雍治十三年底,我回京城参加第二年的春闱大比,再一起返回贾府。” 林如海死后,林黛玉心情可想而知。她天天窝在贾府里,那方圆几里地中,不得病才怪。何况,她本来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 林黛玉需要先喝点心灵鸡汤或者旅游、度假,排解离丧之痛。再一个,她需要锻炼。 当然,留黛玉在金陵,他和黛玉不是住在一起。住在左近,方便照顾就行。否则,林黛玉的名声会毁了。 当着林如海的面,说他死后的问题,贾环的话说的是有点难听的,但林如海点点头,“我会叮嘱琏内侄,也会在给你父亲的信中提及。” 林如海和贾政的关系很好。绝笔信,是会写给贾政。 林黛玉这时不哭了,听着贾环说话。 贾环道:“第二,林姐姐的婚事,事关她日后的幸福。以我的身份,是很难介入的。我需要姑父以书面文字授权。 然后,姑父还需要亲笔写两封婚书,第一封婚书,是将林姐姐嫁给宝玉的婚书。同时,还需要姑父额外再多写一封给我父亲的绝笔信。提及此事。第二封婚书,男方的文字空缺。如有需要,我日后会找书中圣手,代笔填充进去。 这四张文字,都将保留在我手中,何时拿出来,我日后见机行事。愿林姐姐日后嫁的如意。” 林如海微怔。毫无疑问,贾环的话中,透漏着对贾府上下浓浓的不信任,要他现在把所有的后路都给安排好。 想了想,林如海点点头,“好。我晚上就会给子玉。”这是将林黛玉的未来,全部托付给贾环了。 有个问题,在林如海问过贾环要娶宝钗为妻之后,两人都避而不谈。因为,以黛玉的身份,不可能给贾环做妾。 贾环起身,郑重的向林如海行礼,“谢姑父对我的信任。” 他既然答应林如海,当然会把林黛玉婚事的所有方案都会考虑进去。第一种情况,他直接介入干涉,黛玉爱嫁谁,就嫁给谁。这是最好的情况。 如果不行,那就需要林如海的亲笔婚书。 所以,第二种情况,日后黛玉和宝玉的感情依旧发展,最终要嫁给宝玉。当然,从贾环内心来说,他是不希望林黛玉嫁给宝玉的。第三种情况,黛玉嫁给他人。 看着眼前沉稳的少年,这才是名传天下的神童风采。处事条理清晰、滴水不漏。林如海笑了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吩咐道:“玉儿,去叫你姨娘、琏二哥、元伯进来。” 他要当面向所有人宣布,他的托孤于贾环。(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五章 监护人 八月十五后的扬州,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时间。 中秋当夜,扬州三大盐商之一的汪家在西园举行中秋诗会,北直隶的士子贾环以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夺魁。被誉为:惊世之作,千古绝唱。这首词迅速的在江南地区传唱,风靡一时。扬州士林,与有荣焉。当日见证了这首名篇诞生的士子,更是津津乐道。 当日,充当背景墙的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金陵魏子和。据说,回到家中闭门读书。 西园诗会的成功,同时将扬州盐商汪鹤亭送到扬州盐商之首的位置。名利双收。 接着,八月十七日,位于扬州城内的淮扬分守道署衙行文淮安府、扬州府,禁止寄籍两府的士子参加明年雍治十二年的县试、府试。 这则公文,真正的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淮安府、扬州府两地的士林几乎都像爆炸了一般,各种声音都冒出来。这明显是针对盐商的。士子、缙绅、官员有赞同的,有反对的。两府本地的士子几乎一边倒的称赞沙守道是青天大老爷。而盐商子弟,自然则是大骂沙守道。 不过,随后有消息传出来,是因为大盐商郑元鉴、郑文植父子得罪了沙大参,导致沙大参一怒之下,下了针对盐商的禁令。 一时间,郑家成了舆论攻击的焦点。 淡淡的暮色之中,扬州新城内的分守道署衙中,沙胜与何师爷在后院中喝茶、闲谈。 沙胜眺望着署衙之外的屋舍、街道,感慨道:“时至今日,才有分守一道的感觉。” 何师爷笑呵呵的喝茶。 要论幕僚的能力,贾环真是个中的强手。可惜啊,他只在扬州呆了几天。否则,这扬州城内,分守道署衙说话的份量将会大增。 何师爷提醒道:“东翁,盐法一事,还要及时上奏朝廷。” 贾环针对盐法弊端,提议设立盐业总商制度。当前的盐法,实行的明朝万历年间的纲盐法。在纲册上的盐商才有资格参与盐业。典型的官产商售制度。 扬州大小盐商三百余人,每人拥有1千引到数万引盐引不等。对于,小盐商而言,存在着各种风险,从而导致朝廷的盐课收不上来。 所谓总商制度,就是朝廷指定一定数量的总商,十几,二十不等。专门负责与盐运司打交道。其余的小盐商则是挂在总商名下,由总商完成认领盐引,代缴引课、摊派、收缴相关盐课等事务。 如此一来,朝廷只需要与数量不多的总商打交道,收齐盐课。由总商承担小盐商的风险。避免出现淮扬两府累积近百万盐课收不上来的局面。 总商制度,出现在贾环那个时空的清朝。后面还有票盐制,会彻底的摧毁扬州盐商这个群体。 贾环理工科出身,哪里懂盐务知识?不过,他八月十四日晚和何师爷在小秦淮河的画舫上谈了很久,对盐业官产商售的制度都有所了解。以他现代的商业知识来归纳,还是很容易的。所以,能提出总商制度。 简单来说,总商制度,就是设立总代理。下面的二级代理死活,厂商不管,只找总代理收钱就可以了。风险全部推给总代。 在贾环看来,要解决盐价高企,普通民众吃不起盐这种情况的办法很容易。只要打破盐商的垄断经营门槛,放开市场,充分竞争。盐价自然就会降下来。具体实行办法可以再商议。这算是贾环版的票盐法。 但贾环并不建议沙先生来做这件事。办法是很容易,但实施起来,砸了别人盐商的饭碗,想也知道会是什么后果。所以,只给了设立总商的办法。先把政绩捞到再说吧! 救民于水火之中,改革盐法这事,最少需要巡抚这个级别的人物,还要皇帝的支持,才抗得住各方的反扑。 沙胜点点头。 … 随着八月十八日,贾环带着他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离开前往金陵,热闹了两三天的林府又变得沉郁,压抑。 时不时昏迷过去的林如海已经在安排后事:写遗书、绝笔信、遣散奴仆,着手让贾琏变卖园林。林如海在扬州有别业。察院的后面,不时的可听见哭声。 晚饭之后,秋风清寒。林黛玉去里屋里看了父亲。父亲昏迷在床榻上。姨娘语蓉在精心照顾。 语蓉轻轻的点头,“玉儿来了。”十六日,老爷当着大家的面托孤给那个少年。听着黛玉要在金陵住两年,她是决意无论如何都会留下来陪着黛玉。 “嗯。” 说了两句话,问明父亲的情况,黛玉穿着绣花金边的暗红色斗篷回自己的屋里。 紫鹃跟在黛玉身边,帮黛玉挡着风,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感慨道:“不知道三爷到了金陵没有?” 林如海和贾环说起托孤的事宜时,只有林黛玉旁听。个中的细节,林如海后来宣布时,并没有对众人说。 但黛玉十分信任紫鹃,把那天的情况基本都对紫鹃说了。紫鹃此时心中很安定。三爷果然是信守承诺,在林老爷面说提起了姑娘的事情。 而三爷既然答应日后照料姑娘,那姑娘也没什么可担心、忧虑的了。她信三爷的承诺、能力。 黛玉脚步顿了下,细声道:“肯定没到。” 她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即将失去父亲的痛苦,令她情绪几乎崩溃。每晚都有撕心之痛,辗转难眠。而内心之中,又有着一抹宁静、安稳,让她的痛苦稍缓。 因为,她父亲将她托付给了贾环。不是以嫁给他的形式,而是由贾环像长辈、兄长一样来照顾她之后的人生。她的未来,并非是一片灰暗之色。而是将有人会以其坚强的脊梁,为她撑起一片可以躲避风雨的天空。 她读过京城之中流传的贾环的那首十六字令: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坠,赖以拄其间。 大抵上,贾环给她的感觉是如此。如山一般的锋芒,如山一般的坚硬、坚强。不仅是紫鹃信得过贾环的承诺,能力,她也信的过啊。 但,贾环当着她父亲的面提起她的婚事,以及嫁给宝玉的婚书,她心中有些羞涩、迷茫。她渴望再见到贾环,和他详细的谈一次。但,同时又不想再见到贾环,因为,贾环再次来时,是她父亲的死讯传到金陵后,前来吊丧。 … 明月当空,长江之上,楼船平稳的行使着。 贾环在船舱中给如意画炭笔画,如意端坐在床榻上,清秀柔美的小姑娘。晴雯在贾环身边叽叽喳喳、笑兮兮的磕瓜子、说话。她性子很活泼。 贾环现在是不知道林黛玉的想法,知道肯定会纠正一下关于他的定位:通俗一点说,林如海死后,他将成为林黛玉的监护人。而不是什么长辈、父兄。 贾环并没有留在扬州为林如海送终的意图,那是贾琏的差事。就是不知道贾琏最后带回去八十万两白银,贾府上下会满意不?他估计,还得应付下贾赦。 没有人是傻子。林如海既然当众托孤给他,怎么可能不给报酬?怎么可能不预留给黛玉的用度? 当然,贾政肯定不会问他这种事。贾赦贪婪、好色,势必要盘问他。不过,回去都是两年后的时期,到时候再说吧。 “三爷,后面那个纪举人干嘛巴巴的跟着你去金陵啊?” 贾环描绘着如意的侧影,看着画板,笑着道:“读书啊。晴雯,你不知道三爷我现在在江南什么名气啊?来,乖,做个崇拜的表情。” 昨天上午,纪鸣来送行,准备同去金陵山长门下学习。以山长宽厚的性情,纪鸣前来求学,山长肯定会教授。 不过,贾环船中带着晴雯、如意,纪鸣就单独租了一艘船跟在后面的。举人,都不会缺钱。 “三爷…,咯咯…”晴雯噗嗤一笑,起身去给贾环倒茶。她都十三岁了呢。就算心里崇拜,也不好意思在脸上表现出来啊。 贾环微微一笑,落下最后一笔。 他去一趟扬州,本来只是顺路探望下林如海,没想到接了一个“监护人”的差事。金陵之行,多了黛玉,看来还的筹划一下。 天际边鱼肚泛白之时,贾环正拥着如意一起熟睡。自通州顺着京杭大运河而下的客船抵达金陵。(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六章 抵达金陵 浅淡的晨曦之中,巍峨的金陵城外,辽阔的长江,浩浩荡荡的自西向东,奔流不息。 城外外金川门的码头处,各种样式的船只停靠。不少旅人来往。身份不一,从衣衫服饰可以看得出有:渔夫、农夫、码头工、商人、奴仆、士子、官员等。 清晨的金陵,仿佛正在晨曦中缓缓苏醒般,其自身蕴藏着巨大的活力,即将展现出来。 贾环睡的比较浅,穿了衣服,起床到船头,看着这一副充满了浓浓的古代生活气息,画卷般的场面。六朝古都的清晨,带着繁华的前奏,即将绽放出它的魅力。 金陵,即是南——京。他曾多次到南——京这座城市,在旅游胜地、古迹游玩、怀古。此时,他真真切切的来到古都金陵。贾环心里,有着跨越了数百年时空的感叹。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 本时空的历史中,周太祖宁骥自江——西起兵,一统江南。随即,以金陵为基地,北伐中原,驱除鞑奴,追亡逐北。金陵城在这段历史中,几度易手。幸而在战火之中,金陵城内的建筑、皇城、古迹都得以保存。 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此时金陵已经恢复战乱的元气,人口约有两百万,更胜明朝时。明万历年间,南京人口高达100万以上。这是当时世界范围内人口最多的城市。 这座虎踞龙蟠的六朝古都,此时是江南地区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 他将要在这座繁华、美丽的城市里待上两年。 贾环在船头怀古伤今时,船主老刘在秋风之中穿着一件短褂,露出黝黑的臂膀,笑呵呵的过来。不远处,几名船工正在系缆绳,“小贾老爷,我们到了。”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嗯。我们一会就在此下船。说好的银钱少不了你们的。” “得嘞。”船主老刘笑着去安排停船的事宜。 不一会儿,钱槐、张三、胡小四三人也穿了衣服出来。张三是贾母派来跟着的老仆,在金陵熟门熟路。这时,他带着钱槐下船,很快就雇佣来马车,码头上的挑夫、苦力。 晴雯、如意两人收拾了衣服、用具,坐进马车。另外的行李,自是由挑夫、苦力搬运至另外的马车中。 贾环、纪鸣一行十几人顺着拥挤的城门,进入金陵城中。时值雍治十一年秋,八月二十日,上午九时许。 … 金陵城的布局,沿袭着明代的布局,分皇城、京城、府城、外郭城。需要注意的是,城市并非如同京城那样,采取方城或者矩形的旧制,而是依山伴水,象天法地,设计独特,恢弘雄壮,展现出高超的建筑艺术。 同时,城中又分为政治、军事、手工业、商业、居住区。位于东南面的皇城自是政治区域,设有各级衙门。往西而来,便是手工业、商业、居住区。 而如果按区域划分的话,整个金陵分为七个部分:北城、玄武湖、神烈山、中城、南城、西城、东城。 贾环此行的目的地便是靠近东面皇城,属于中城区域的大臣们的居住区的贾府。贾家的先祖荣国公贾源曾在金陵任职。金陵官场上流行的护官符:四大家族,奠定基础的便是此时。 红楼原书第二回,借贾雨村的口,说起贾府的住址: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 石头城便是南——京的别称。 贾环、纪鸣一行十几人从北面的外金川门进入金陵,沿金川门外大街进入府城之内,再沿金川门里大街徐徐而行。 繁华的金陵城中,人流汹涌,金陵口音的叫卖,招呼,说话声,此起彼伏,生机勃勃。车马络绎不绝,繁盛无比,盛况空前。展现出与京城、扬州截然不同的城市风貌。 到位于润德坊内的贾府门前时,已经是中午时分。贾家宁荣二公之后,一共二十房,在京城中有八房,在金陵中有十二房。贾环早早的派了钱槐、张三前往贾家报信。 此时,荣国府门前,七八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四五名中年男子,外加荣国府、宁国府在金陵的两个大总管,带着贾家的子弟、管家迎着贾环。 不说贾环之前的名声,国朝最年轻的举人,就最近这段时间内传唱江南的佳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也足以令贾家的管家,各房族老、子弟出迎。 更别说,金陵城外的庄子里还住着贾府的前大管家赖家一家。那可是环三爷一手将他们从京城踢回来的。谁敢不敬畏? 出迎的贾府众人服饰各不相同。贾环只扫一眼就明白。别看贾家在金陵是四大家族,名在护官符上,但贾家这么多人口,肯定有贫有富。皇帝都有穷亲戚呢。 再者,金陵是江南地区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高官、勋贵、武将、士子那真是不要太多。贾家还上不了天。就比如,贾家的世交甄家,在金陵城中就是顶级的存在。 为首的一名族老年纪约有七十多岁,满头白发,仿佛要被风吹倒,感叹道:“族中子弟能如环哥儿这般出息,真是祖宗保佑。” 随着来的老仆张三介绍道:“这是九房的贾代行太爷。” 贾环行了礼。 在贾府的门口寒暄一阵后,贾府在金陵的都总管刘管家领着众人从位于旁边的街道的侧门进入贾府之内,在前厅的正堂里坐下来叙话。看得出来,贾家虽然没有人住在金陵,但这边的房子、器具都维护的很好。 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做派。 这相当于后世的富豪们在各地都有别墅,然后每一个别墅都请了管家团队。负责:日常打扫卫生,更换冰箱食物、床单被套,修建草坪、花园等。 留贾家的众人吃过丰盛的午饭后,贾环先让刘管家安排好纪鸣等人的住处。再带着晴雯、如意给自己选了一个靠近角门,方便出入的院落。带来的礼物,则是由张三安排,分批放在贾府内的库房中。 初到金陵,贾环打算现在贾府这里住一段时间,改天再去金陵城中购买一栋属于自己的院落。 主要是他觉得居住在贾府,肯定会不可避免的卷入到贾家的人、事中。他是来金陵读书的,对这些庶务没什么兴趣。还是,自己单独住着舒服。只要在林黛玉来金陵之前,买好宅子就行。 他下江南身上带着五千两银子的,并不缺这点消费。林如海那一百万两银子,他已经收下。但在林黛玉出嫁之前,他并不打算用。这点底线他还是有。他收下,只是让林如海、林黛玉安心。 能完成林如海的托付,他用这银子,自是心安理得。完不成,他会退钱的。当然,从他当前的情况来看,完成照看林黛玉的任务的概率还是很大。 下午时分,贾环召见贾府的刘管家、宁国府的吴管家,了解了下两府在金陵的情况。告诫不可生事,以免败坏贾府的名声。当然,别人欺负上门了,也不用客气。 随后,带着礼物,一一拜访贾家各房的族老,尽到礼数。晚上在贾代行的一个儿子家中吃饭。 处理好家事之后,第二天上午,贾环约齐纪鸣,一起前往大臣们府邸云集的大功坊张府上拜访山长张安博。 贾家在金陵城中出了贾府各房外,按照关系的远近,需要走动的是贾史王薛四家在金陵的亲戚。比如,王熙凤的父亲王大老爷就住在金陵城中。四大家族在金陵城内的族人很多,具体到底哪些家是亲戚,跟着来的老仆张三会提醒贾环。 再者,便是世交甄家。这是贾府的老亲。来往的极其亲热。甄家的家主甄应嘉此时官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 以及李纨的父亲李守中家。他曾官任国子监祭酒,此时赋闲在家。 当然,走亲戚不仅仅是看关系的远近,多半还要考虑影响力。比如甄家绝对应该排在首批拜访之列。但在贾环这里,把贾家里的礼数尽头后,第一序列要拜访的则是山长张安博、乡试座师方望。 张府位于大功坊西段的一条长街中。门前冷落。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是一个闲散的官职。 从左副都御史的位置到南京礼部尚书,即便是朝廷加了从二品的淮扬节度使虚职,江南官场也不会认为六十多岁的张安博还有前途。 贾环和张府的门房、老仆都是熟识,很快就到了前面的偏厅之中稍微,略等了一会,庞泽、田师爷两人就出现。 庞泽一身灰色的直裰,鼻子颇大,惊喜的拍着贾环的肩膀,“哈哈,子玉,你可算是来了。” 贾环笑着和两人见礼,道:“我也就落后你们一个月而已啊。” 田师爷捻须而笑。 纪鸣和庞泽是熟识。几人相互寒暄着。故人重逢,自是一番叙话。说起别后的情况。贾环说起何师爷在沙胜处当幕僚。到中午时,山长张安博,张承剑回来,整治了一番酒菜。众人畅饮一番叙话。 酒后,众人聚在客厅里喝茶、闲谈。 张安博居中而坐,一身深蓝色的道袍,意态闲适、洒脱,道:“子玉,你既然来了金陵,可先入南京国子监就读。我现在在南京国子监讲学。”(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七章 拜访(上) 国朝国子监监生的来源分好几种,有:举监、贡监、荫监、捐监、恩监。 举监,顾名思义,就是以举人的身份进入国子监就读。贡监,则是秀才按照制度进来的。比如贾环的老师、闻道书院的第二任院长叶鸿云就是贡监出身。 荫监,是勋戚和官员之子因为父辈恩荫入监读书。比如贾蓉等一批勋贵子弟就是挂名在国子监中读书。恩监,是特别选充人才入监,由国朝的高官推荐。 捐监,就是花钱买入国子监。 国朝开国之时,缺乏治理国家、地方的文官,能从国子监毕业的监生,如进士功名。但此后,随着科举取士的数量越来越多,肄业的监生,只能等同于举人。 可以参加会试,同时具备做官的资格。当然,只能做一些小官、杂官、佐贰官。 在叶鸿云读书的时,一二十年前,贡监都是选拔县学、府学中最优秀的生员进入国子监。故而,生贡,秒杀举人以下一切文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县学、府学中选拔进入国子监的渠道都被把持,进来的都是科举无望的生员,质量下降。到贾环读书这会,监生已经成为被精英秀才鄙视的学渣。 也要算上捐监泛滥导致监生质量下降的缘故。 当然,国子监肄业监生的待遇还在。可以参加会试,做官。只是,能肄业的监生人数越来越少。国子监的特点就是宽进严出。至于勋贵们的子弟如何肄业,取得做官资格,自是各显神通。肄业考试,还不是学官们主持? 总之,现在的监生,是一群有一定社会地位(监生算学历),就业难(有当官资格,但坑位少,且前途渺茫)的群体。 国朝的国子监有两所,位于京城内的国子监简称北监,位于南——京城内的国子监简称南监。 贾环身上有举人的功名,进入南京国子监读书,符合程序。他这是举监。更重要的是,国子监入学手续在礼部办理。张安博现任南京礼部左侍郎。所以,你懂的。 贾环本就具备会试资格,做官资格。张安博让贾环进入国子监的目的并不是肄业,而是便于教授他。张安博此时以名儒的身份在国子监中讲学。要听课,总得有资格。 在国朝初年,国子监风气严肃,需得坐监读书。但现在入监读书甚至可以只挂个名,不必真正的在校。 贾环对这些事情自是清楚。他也不愿意在国子监里给关两年啊。起身道:“谢山长。只是,我昨日才到金陵,需要代表贾府走动下亲朋故旧。另外,过十几天可能要去一趟扬州。扬州巡盐御史林察院病入膏肓。” 贾环因为探望林如海在扬州停了几日。和林如海的关系,张安博、张承剑、庞泽、纪鸣、田师爷自是都知道。 张安博微笑着点点头,道,“那晚几日也无妨。我先帮你把学籍办下来。” 贾环来金陵就是为了读书,说好入学的事情,心里也是一阵轻松。接下来,就是在金陵的读书生活了。 大家说笑了一会,贾环帮忙纪鸣说话:“纪德信亦想在山长门下求学。我们在扬州偶遇,他特意前来金陵。” “哦?”张安博好奇的看向纪鸣,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举人,略显拘束、朴实,和蔼的问道:“德信可愿入跟随在我左右?” 这是名儒做派。有教无类。只要愿意学习,他便愿意教授。 纪鸣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他当时刚和贾环说起时,还有些惴惴不安。毕竟,他在成为生员之后,就离开了闻道书院,不算闻道书院的核心弟子。 纪鸣忙起身行礼,语气微微有些激动,“学生愿意!” 他和贾环目的略有偏差。读书求学是一个方面。实际上,书读到举人这个层次,已经具备自学经义、融会贯通的能力。另一个方面,是与贾环、山长交往。 没想到山长愿意将他带着身边教授。这是意外之喜。 张安博捻须笑道:“子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我辈读书人当如此。” 纪鸣和贾环的待遇有所不同。这是因材施教。他将纪鸣带在身边教授,是言传身教。而将贾环放入国子监,则是要贾环一心读书。无须参与他身边的应酬、事务。 在为人处事上,贾环已经历练的足够。 … 第二天上午,贾环和纪鸣相约去拜访了座师、南京礼部尚书方望,聊了片刻后,告辞离开。 倒不是方宗师对贾环怠慢,而是因为方宗师身为文坛宗师,正忙着会客,能抽空和贾环聊一会,已经是难得的礼遇。 拜访过方宗师后,纪鸣便和贾环商量住处的问题,“贾兄既然要另置别业,我也不好在贵府长住,我意欲在大功坊内租凭一处院落。方便跟随在山长身边学习。” 他这次来金陵,带了几名长随、侍女。 贾环想一想,笑着点头,“也好。”他不在润德坊的贾府里长住,纪鸣住在贾府之中,也略显的不方便。 纪鸣很快就在大功坊内租凭了一间三进的院落,带着侍女、长随搬进去。开始跟随在山长身边的学习生涯。 而贾环还得继续他的拜访贾府亲朋故旧的进程。当天下午,贾环带着张三、钱槐、胡小四前往前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家中拜访。 李守中在雍治三年因上书言事,被罢官回家。虽然是贾家的亲戚,但是一家在京城,一家在金陵,因而与贾家来往的并不密切。当然,这其中与他女婿贾珠已经病故多年的原因。 李家位于金陵南城的定林坊中。粉瓦白墙的街巷之中充满了日常生活气息。沉淀着时间流逝后的历史厚重感。如李家这样崛起,又衰落的科举世家,在历史上不在少数。 贾环见到五十多岁的李守中之后,将大嫂李纨托他带来的书信转交以后,略坐了一会,就告辞离开。 李守中亦不挽留,让管家送贾环离开。随后,到书房中裁开女儿的书信,看完之后,禁不住皱眉。 “…环兄弟有天资之才,前途不可限量。虽则将与薛姨妈之女定亲,然父亲可择侄女嫁之。” 李纨的寡嫂有两个女儿。名叫李纹、李绮,年纪与贾环差不多。以李纨的看法,若是李家想要复起,可以选择嫁一女给贾环为妾,抓住这个潜力股。 红楼原书第四十九回,李纨的寡嫂带着两个女儿上京,投奔李纨,由此可见李家在未来三四年的没落、窘迫。 当然,李纨只是在信中这么建议。这种做法还有很多困难。李家虽然没落,到底是有个金陵名宦的名头,嫡女嫁给贾环为妾,名声十分不好听。 具体如何,需要她父亲斟酌。 “荒谬!”前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冷哼一声,将手中的书信丢在书桌上,置之不理。 … 贾环自是不知道李纨在书信中提了什么,出了李家,回头看了一眼,沐浴秋日午后阳光中的李府,轻轻的摇摇头。 曾经的金陵名宦李家此时已经没落了啊!门前冷落车马稀。 他内心里并不大在意李守中对他的冷落。只是略微有些感叹而已。本来就不怎么亲近。 随即,贾环抓紧时间前往史、王、薛三家去拜访。拜访李家的事情,就像是一朵小浪花,淹没在贾环的行程之中,没有泛起任何的波澜。 八月二十三日上午,贾环带着礼物,前往甄家拜访。 甄家位于大平坊中,府邸占地面积广阔。门前车马喧嚣。一派繁盛的景象。 贾环是以亲戚、世交的名义上门,自然不用等候。一名管事出面,将贾环一行四人带入府中。 入目所见,廊檐飞檐都是华美至极,园林、院落错落有致。与京城的贾府之中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 钱槐、胡小四两人带着礼品,跟着甄家的管事走了。一名管家将贾环带到一处偏厅中略作等候。 老仆张三在贾环身旁介绍着情况,“甄老爷官居体仁院总裁。在金陵是首屈一指的人物。甄老太太曾在宫中担任太上皇的乳母。甄家大小姐是当今太子妃。二小姐是九皇子梁王的王妃…” 贾环听的心里沉吟。 毫无疑问,大部分红学观点,都认为甄家就是曹雪芹的曹家。而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康熙的奶兄。外派江南织造的肥差,同时兼任皇家密探。康熙下江南时,接驾数次。这与甄家此时的情况有点类似。 红楼原书第十六回,王熙凤和贾琏的奶妈赵嬷嬷说话时,提起此事:独他家接驾四次。所以,甄老太太是太上皇的乳母,贾环倒是能接受。 但甄家的大小姐竟然是太子妃,这是什么情况? 甄家的情况,贾环在贾府时就有所耳闻。他在雍治十年中举时,甄家有意将还未出阁的甄三小姐嫁给他。他了解一些,但并没有细想。当时的情况,甄家怎么回事,他难得关注。他那时是一心远走高飞的。 不过,现在来看甄家这状况,以贾环了解的官场信息,细思极恐!(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八章 拜访(下) 红楼梦中提起甄家有几处。比较惹眼的就是第七十四回,在抄检大观园时,探春愤慨的发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言论,提及甄家被抄家。 按时间线上,当时是红楼十五年秋。对比一下,就可以得知,四年后甄家就会被抄家。 换言之,太子注定会被废。太子妃的娘家都查抄,太子的位置还坐的稳吗? 就贾环知道的信息,贾家在未来的皇权争斗中有极大的概率会支持太子。此时,贾家和甄家的亲密关系也佐证了这一点。 众所周知,雍治皇帝政变上位,不喜欢太上皇的铁杆支持者甄家,是意料之中。大约是太子妃这个位置,保住了甄家此时的富贵。 基本上,没有皇帝会没事废太子玩。除非是太子威胁到皇帝的地位。比如,李世民废太子李承乾,康熙时期的废太子胤礽。 雍治皇帝今年不过四十一岁。皇帝在这个年纪,不管谁是太子都得老老实实的窝着。 而太子在未来三四年间被废,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小子不老实,上跳下串,让他老爹不爽。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今上不喜欢太子,早早的布局,准备换人,在几年后一举成功。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让人觉得惊悚、背后冒汗。皇权斗争向来是极其残酷的。赢家通吃。 贾府的败亡,起因就是贾元春、王子腾卷入皇权斗争,落败身亡。贾环对贾家卷入皇权斗争有心理准备:畏惧、害怕是没有用的。谁他姓贾,又决定留在贾府? 只能积极应对。贾环的策略早就定好,届时让政老爹“换人下注”。由甄家所折射出来的信息,将这场争斗的画面,补全了一角,让他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以贾环看来,太子被换,怕是第二种可能大一些。正常情况下,皇帝正当盛年,只要太子不脑残,就不会搞事。而,贾环对雍治皇帝的手段有了解。非常厉害。 贾环内心里思考时,张三还在贾环耳边说着两府的交情,听得贾环嘴角泛起苦笑。 甄家属于必定会被干掉的角色。甄大小姐是太子妃,在这场皇权的斗争中,甄家没有退路。不像贾府,还有一定的回旋余地。 他是恨不得,贾家立即和甄家绝交才好。谁想沾染这个大-麻烦?现在关系越亲密,将来被清算的概率越大。 红楼原书第七十五回,明确的写了贾家帮甄家转移财产:跟从的老嬷嬷们因悄悄的回道:“奶奶且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奶奶这一去恐不便。” 尤氏听了道:“昨日听见你爷说,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老嬷嬷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情也是有的。” 这可是证据确凿。所以,有红学观点认为,贾府败亡的原因中包括:帮甄家转移财产。皇帝抄家,贾家却收容甄家的财物,你这是几个意思? 贾环略坐了小半个时辰,就见一名甄家的子弟快步走进来,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天蓝色的长衫,系着玉带,贵公子装束。身姿颀长,眉清目朗。仪态风流倜傥。 “哈哈,子玉,为兄来迟,莫怪莫怪。” 张三小声提醒道:“这是甄老爷的大公子。礼大爷。” 贾环微不可察的愣了下。甄家有一个甄宝玉,和贾府里的大脸宝长的一模一样。他以为这位公子哥应该叫甄珠。原来不是。起身行礼道:“见过礼大哥。” 甄礼热情的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坐,坐。”又让随行进来的管家泡茶,解释道:“今夏江南遭了水灾,家父正在和南京左都御史张总宪商议奏请朝廷减免江南地区赋税的事宜。子玉第一次到家里来,家父命我好生招待。等会午饭后,再和子玉见面。” 贾环就笑,“伯父客气了。自当是以国事为重。”心里明白,甄应嘉多半是真有密折上奏的权限。 江南地区有灾情,各方面肯定要上报朝廷。估计张总宪是预先来和甄应嘉协调、沟通。上达天听。毕竟,这年头谎报、夸大灾情的地方官很多,都想为乡梓多减免些钱粮。 甄礼笑起来,和贾环喝茶闲聊:问贾环什么时候来的金陵,住多久,办何事等等。末了,又笑道:“哈哈,看我,光顾着说话了。说起来,后头的老太太、太太们都等着的。” 说着话,命人好生招待张三,带着贾环前往甄府的后宅。一路上穿廊过院,抵达一处精美的花厅之中。 甄府的内眷们已经等候在此处,满屋内香气缭绕,环佩铿锵。 虽说,贾家和甄家是通家之好。贾环到甄家的内宅之中,自然不会摇头晃脑,四处张望,打量甄家的女眷。 甄礼笑着给贾环介绍甄老太太、甄应嘉的妻子吴夫人、甄二老爷的太太宋夫人、甄礼的妻子许氏、二房堂弟的正妻陈氏。场中另有姨娘、管家、陪房等女眷陪着。 贾环一一见礼,将贾母等人的问候都转述了一遍。 说了一会话,甄老太太笑呵呵的打量着眼前瘦弱但毫不怯场的少年,感慨道:“真是个让人稀罕的哥儿,这才多大的年纪?”又命道:“去把宝玉和姑娘们叫出来,见一见贾家的三哥儿。” 片刻之后,就见一名长的和贾宝玉一模一样的少年,和三名小姑娘出来。为首的是甄三姑娘,约和探春差不多的年纪,十二岁左右,穿着时下流行款式的淡紫色长裙。五官俏丽,眉眼间有些英气。 见礼之后,甄宝玉依偎在甄老太太的怀里,痛心疾首的感叹道:“环兄弟,你能写出那么好的诗词,怎么就去考科举呢?唉…,那是个乌烟瘴气、藏污纳垢之所。想不到你也是个俗人。” 贾环一阵无语。 他在贾府里把大脸宝教育的不要不要。大脸宝在他面前,不敢搞这些奇谈怪论,大放厥词。陡然的听到甄宝玉这种言论,顿时有种日了狗的感觉。 这尼玛与“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看得出甄宝玉在家里的地位很高,女眷们笑着说了宝玉几句,将话题转开。 贾环没有卖萌奉承女眷的习惯。他身体里有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看得出,甄家上下对他有些好奇。贾环自是有问必答。他不卖萌,当然也不会高冷。只是正常的人际交往。但,这样的场合,话题持续不了多久。 聊了一盏茶的功夫,甄老太太吩咐道:“礼哥儿,你好生招待你环兄弟。” “是,老太太。”甄礼答应下来。贾环起身向甄家的女眷告辞。跟着甄礼往外走,刚到院子门口,却是给甄三姑娘带着两个丫鬟堵住,“环兄弟且慢着,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环兄弟。为何你去岁以年龄为由拒绝我甄家的婚约,今年中秋却在词作里把女儿家的闺名传的天下皆知呢?这是什么道理?” 贵公子装扮的甄礼一身苦笑,“三妹妹,环兄弟是家里的贵客。” 甄三姑娘鼓着腮帮子,气道:“我知道。” 甄三姑娘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吃吃的娇笑,就近打量着贾环。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容貌比家里的宝二爷差远了。只能算普通。不过,那份沉稳的气度,确实不像少年人。估计也是挺无趣的一个人吧!与姑娘相比,不般配呢。 贾环倒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大约也能体会面前美丽的小姑娘的心情。给他拒婚了嘛。现在找他要个说法,潜台词是:你也不怎么样啊! 贾环自是不会和早熟的小姑娘生什么气,沉静的笑一笑,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三姑娘风姿雅丽,英敏秀丽,他日自有佳婿相配。” 甄家的女子,都是皇室指婚。他记得甄家这位姑娘好像也是嫁到京城里去了。出嫁前,还在贾府里呆过。 糊弄我。甄三姑娘好笑的瞪贾环一眼,带着丫鬟让开路。这少年看似温和,但骨子里骄傲着呢! 甄礼带着贾环顺着甬道走远,笑呵呵的道:“环兄弟果然是风雅之人。可惜前明汤显祖的牡丹亭之后,再无佳作传世。”刚才那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出自《牡丹亭》。 贾环笑道:“会有的。”孔尚任的《桃花扇》就是可以比拟《牡丹亭》的佳作。 … 贾环和甄应嘉见了一面,于下午时分离开了甄府。 体仁院是挂在礼部下的一个虚职,正三品。负责彰显皇家、朝廷仁爱。甄应嘉真正的实职是内务府,驻扎江南织造郎中。同时,兼任皇家密探。 甄应嘉下午会客之后,在家中的一处园林中稍作休息,将长子甄礼叫来,问道:“如何?” 甄礼笑道:“贾子玉他说他来金陵读书的。我看也是。到底是年纪太小。” 甄应嘉叹口气,“我想着也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百年世族,相互通婚,在金陵城中错感盘结。势力还是有一些的。比如,如今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就算是贾家的力量。 要是有一个沟通的桥梁,甄家用起来,也得心应手。但贾环太年轻,预估,贾府并没有给他授权。 贾府确实没有给贾环授权。然而,甄应嘉不知道的是:贾环的关系网是独-立于贾府之外的。(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九章 流逝、大势 在拜访过金陵首屈一指的世家甄家后,卫阳的祖父南京户部尚书卫弘那里,贾环拿着卫康、卫阳的家信去见了一面。略坐之后告辞。 金陵知府(正三品)贾雨村,是林黛玉的塾师,借林如海的推荐,与贾政搭上线,再由王子腾运作到金陵这天下有数的大城担任知府。算是贾家的政治力量。 不过,贾雨村那里,贾环并没有拜访的计划。一则是贾政并没有书信、话语交待他。二则是他看贾雨村这个“二五仔”不大顺眼。贾府兴盛时,贾雨村趋炎附势,助纣为虐;贾府衰败时,贾雨村落井下石,狠踹一脚。 再加上乱判香菱的案子,这种毫无原则的官僚,贾环没有兴趣结交。 自八月二十日,贾环来金陵之后,花了六天的时间才完成拜访贾家亲朋故旧的行程。这对于习惯于快节奏、现代化生活的贾环来说,实在有点肝疼。 九月初,已经是深秋时节,江南地区的秋意,浸染着金陵城外的钟山。 贾府中西面的一处小院落内,贾环坐下来卧室中,静心读书。下午的细雨落在窗沿上。点点滴滴。 晴雯和如意两个大丫鬟在偏厅里说话的声音,偶尔传来。 贾环已经和山长商定好学习计划。正在家中读书。四书的经义,沙先生(沙胜)的造诣已经相当深厚,他只需要对着书本认真复习,有疑惑的地方再去请教山长即可。 来江南之前,叶先生给他一本已经刊印好的《书院讲义》。贾环手里还有一份贾府姐妹们帮他抄录的底稿。底稿中计有:宝钗、香菱、莺儿、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史湘云、如意的笔迹。 在夜里翻看着她们各自不同笔迹的经义底稿,猜测着到底是谁的笔迹,也是一种享受、乐趣。 他已经将抵达金陵的消息,分别写了几封信,通过朝廷的驿站传递回贾府。不过,预计贾府里的众人收到信,会是一个月以后。 贾环的本经是诗经。主要是师从业师林高和,骆讲郎骆宏,沙提学沙胜。他在金陵的这两年,重点是跟着山长学习《春秋》。还有科举应试技巧。 如意进来给贾环添了一次热茶,凑在贾环身边看了看书桌上的书卷。贾环笑一笑。他正在用心的做笔记。做学问,需要这种一句一字的功夫。马虎不得。 如意娇柔的一笑,悄然的出去,在偏厅里和正在做针线活的晴雯说话,“晴雯姐姐,你说我们就住在这里不好吗?”要搬走的事情,三爷早和她们说了。 晴雯用洁白、整齐的贝齿咬断针线,笑嘻嘻的道:“好什么好啊?人多嘴杂啊。回头林姑娘过来,三爷要照看她,你猜着那些乱嚼舌头的人会传成什么样?” “哦…”如意有些愁眉苦脸。 晴雯放下手里的活儿,明亮的眼眸滴流的一转,笑着捏捏如意娇俏的脸蛋,“好了,不就是担心搬家收拾麻烦吗?我会帮你的。” 如意这才展颜轻笑。 说了会话,如意和晴雯两人取了两幅贾环的画作出来,凑在一起说笑。这是贾环闲暇时分别给她们俩画的素描画像,已经有九分相似。深秋午后的闲适,在小雨滴落的音符中飘散。 … 购买住宅的事宜,贾环委托给了好友庞泽帮忙处理。大约能住十几、二十口人就行。 时间在读书的间隙之中,静悄悄的流走。 放眼江南地区,在八月底九月初,从政务上讲,有一件大事:因为,今年夏天的暴雨,南京六部与浙——江布政司同时奏请朝廷免除南直隶、浙——江的钱粮。 江南是国家赋税重地、天下粮仓,奏请免除钱粮的奏折,朝野瞩目。兴修水利之事,被提上朝廷的日程。 在文化上,有一件大事,几件趣事。大事即是:江南楼馆、船舫的名妓们争唱在扬州问世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贾环之名,传遍江南。 趣事则是围绕着这件大事。 其一,江南四大名妓之二宋若雨、刘如烟因用琵琶、箫一起和过水调歌头,且与贾环在瘦西湖上共度良-宵,在江南青楼这个行当中,名声大振。大有超越另外两位花魁袁静香、林千薇的势头。 其二,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魏子和被青松先生当面打脸,闭门读书,准备参加雍治十三年的乡试。退出,所谓的江南四大才子之列。然而,还有一种说法,因为贾环是文坛宗师方望的弟子,魏才子被打压了,所以除名。 其三,自夏季来到金陵的名妓苏诗诗,来抢同行们的名头,被同行们抵制。但,因传出她与贾环有旧,在京城时得贾环赠诗一首:佳人相见一千年。此时,变得声名鹊起。 如果放眼京城、天下,刚刚完成政局调整的雍治皇帝,踌躇满志,准备施展他长久以来的政治抱负。第一,清查历年的亏空欠账。准备抹平。第二,准备兴修水利,促进民生。 两者相辅相成。朝廷先要弄清查,自己有多少家底。欠账能收的要收上来,收不上来的要想办法通过减免、赏赐等办法抹平掉。然后,才能制定相应的水利计划。 如何一个朝代,在开国初期,都会兴修水利,促进农耕。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水利计划将会年久失修,造成粮食减产,良田变荒田,人民流离失所。而如黄河,更是危害深重。淮南几乎年年受灾。 雍治皇帝准备再一次大修水利工程,利国利民。 第三,修撰《皇周英华》,向世人、后人彰显文治。 自前明以来,有三次盛大的文化盛典。以明代三大才子解缙为总裁,编撰的《永乐大典》。弘治中兴时期,编写的《大明会典》。国朝第三位皇帝周世祖时期,由国朝唯一的三元,朝廷宰辅林季同为首编写的《大周全书》。 雍治皇帝御极十一年,已经令吴王完成木字印刷术的研究、复原,正在大规模的运用,印刷经典书籍,而这只是,修书前的一次热身运动。 他希望他治下包罗万象的《皇周英华》,不要像《永乐大典》那样失传。 然而,八月底九月初,从扬州的奏折送入宫中: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病重。 前文已经说过,两淮盐业是国朝税赋的大头之一,占有十分之一强。而现在两淮盐业,面临着群龙无首的局面。 同时,抵达的还有淮扬分守道沙胜的奏折:意欲实行盐商总商制,改革盐法。 京师之中,舆论沸腾。 … 扬州。 九月初三,巳时。巡盐御史驻地察院之中。林如海被妾室语蓉扶着倚在床榻上,脸色红晕。这是他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能坐起来。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时间到了。 林如海看着卧室中的黛玉、贾琏、元伯,小妾、丫鬟、何师爷、察院的下属等人,最终目光落在他唯一的女儿黛玉身上,温声道:“玉儿,你要好好的。” 他已经将黛玉托付给贾环,女儿无忧。 黛玉哽咽的不能说话,用力的点着头。 林如海笑了一下,抬手指了下何师爷手中拿着的盒子,那是他的遗折、绝笔书信。 众人都等着林如海说话,然而,他久久的不出声,脸上带着笑。众人随即反应过来。语蓉试了下鼻息,痛哭道:“老爷!” 屋中顿时响起一阵哭声。“父亲…”,“东翁…”,“姑父…”,“老爷…”,“察院…”。 雍治十一年,九月初三上午,隅中之时,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病逝于任上。(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章 丧事、遗产 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病逝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扬州城,继而是江南地区。 林如海的遗折、公文也由其首席幕僚何师爷通过朝廷的公文系统急递铺发出。 贾环在九月初五的上午得到消息,派老仆张三给山长送了信,又给贾府里的刘管家说了情况。带着晴雯、如意、钱槐、胡小四四人在金陵城外坐船前往扬州吊丧。 长江之上,船来船往。金陵本就是长江边上的货物集运中心。贾环在小船的过了金陵,升起船帆加速。 贾环在船头,看着白茫茫的江面。秋风秋意秋煞人。轻轻的叹口气:生老病死,谁能避免?对林如海的死,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听到死讯,还是有些感慨。 他和林如海通过只见过两面,对这位三鼎甲探花出身的姑父印象深刻。很智慧的一个人。可惜,天不假年。 贾环此时情不自禁的想,要是林如海晚死个五六年,红楼原书中的宝、黛爱情会有波折吗? 林如海和贾政的私交可是很好的!还有林如海巡盐御史这个位置。 贾环感叹之时,晴雯拿着件精美的蓝色斗篷过来,大眼睛红红的,轻声道:“三爷,林姑娘好可怜呢。”娇俏、秀丽的少女心中此时也很伤感。她连她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是啊。”贾环叹口气: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轻轻的将晴雯抱在怀里,看着浩浩荡荡,奔流向东的大江。这就像那命运的轨迹。 不过,他现在是黛玉的监护人,定会改变这个钟灵毓秀的女子的命运。人定胜天! 晴雯有些羞涩,但还是娇软的依偎在贾环坚实、温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力量、意志。 江风吹动着船帆,猎猎做响。舟行如箭。 … 林如海的灵堂就设在察院的后堂。一应事务由贾琏、何师爷操办。黛玉在灵堂上,以嫡女的身份守灵。 贾环于九月初七的午后抵达,祭拜之后,到左侧一间清净的偏厅中休息。晴雯、如意两人已经到了后面,与紫鹃、袭人见面。钱槐和胡小四留在他身边听用。 片刻之后,在外头待客的贾琏匆匆赶进来。惊喜的感叹道:“环兄弟,你可算是来了。这两天都快累死我。唉…” 有段时间不见,贾琏还是那副英俊的公子哥模样,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精美的蓝色长衫,腰间带着孝。脸上有些倦色。这几天想来很辛苦。 贾环点点头,沉稳的道:“我得了信就来了。琏二哥,现在有什么难处?” 贾琏常年在贾府里跑腿打杂,又经历过贾珍的丧事,应付林如海的丧礼还是足够。只是很有点辛苦。盼着贾环过来帮他分担一二。贾环的能力,他很清楚。 这时,一名林家的奴仆进来回,“琏二爷,香油那边短了些,要打发人去买。” “我知道了。一会就和元伯说。”贾琏将来人打发走,苦笑着道:“场面太杂,察院这边的衙役、小吏看碟下菜。林姑老爷这一去,那帮人做事就不大用心。” 林如海去世之前,给了贾琏八十万两白银,并委托贾琏变卖别业、田产。丧礼的银子,贾琏手头很宽裕。但,宽裕不代表喜欢给手底下的人骗。 贾环沉吟了一会,道:“这样吧。我去分守道署衙里请些人手来帮忙。” 贾琏喜道:“那就好。”他对察院里那帮偷奸耍滑的衙役、小吏非常不满。 … 以贾环和淮扬分守道沙胜的关系,借调十来个衙役来帮忙维持秩序很简单。 林如海的丧事,先是停灵在察院中,接受祭拜,继而有道士做法事。因为林如海没有儿子,只有贾环、贾琏在出面帮忙处理丧事。丧事的规格并不是很高。 只有江都县沈知县、大盐商汪鹤亭等数人前来拜祭。官场之上,人走茶凉,何况是人都死了。 扬州城中,当前的大事,是盐法变革,以及等待新的巡盐御史的到来。 九月十一晚,察院之中,四处都一片凄凉、忧伤的气息。白色的灯笼挂在屋檐上。 贾环和贾琏两人在贾琏居住的院落里说话。明天早上,贾琏就将带着黛玉扶柩南归苏州。 圆桌边上,贾环神情沉静,喝着温茶,道:“琏二哥,林姑父的后事就拜托你了。”他并不打算跟着去苏州。贾琏在大事上靠不住,在小事上还是靠谱的。 苏州之行,不外乎安葬林如海。变卖林如海的住宅、田地、家产等。林家没有嫡支,这些留在苏州都没什么用。都要变现成银子带走。 贾琏靠在椅子上,疲倦的叹道:“我会尽心办好。环兄弟…”犹豫了下,话没说出口。 林姑父托孤给环兄弟,怕是留了些银子。他来之前,父亲叮嘱要他将林姑父的家产带回去。不知道这八十万两银子能不能让父亲满意?他已经派人送信回京中。但还没回信。 提起托孤这件事,他心中略有些苦涩、挫败感。他都二十四五岁的人了,但林姑父宁可相信才见了两次,且只有十一岁的环兄弟,这让他情何以堪? 贾环自是不知道贾琏在想什么,他以为贾琏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接着道:“林姐姐的行程的问题,不敢劳烦琏二哥往金陵跑一趟,我到时候在扬州等着。” 贾琏苦笑一声,“还是我送林姐儿到金陵吧。只我不进城就完了。也不费什么功夫。” 贾环想一想,同意下来。 结束和贾琏的商谈之后,贾环出了贾琏的堂屋,穿过一处院落,走过秋夜中寂静的回廊,到黛玉的屋中探望她。 秋风呜咽。 “三爷…”在暖阁里的紫鹃和晴雯两人迎着贾环,陪着进了卧室中。如意和袭人正在服侍黛玉喝药。 黛玉穿着白色的孝服,如玉的容颜上,带着哀婉忧伤的情绪。发丝微乱。秀丽的脸蛋上倦容很深。正倚在床塌上,拿着药碗。一股苦涩的中药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贾环心中升起一股怜悯的情绪,温声问道:“林姐姐可还撑得住?” 这几天林黛玉在灵堂中答谢宾客,累得不轻。 林黛玉看向贾环,细声道:“谢环兄弟关心。还撑得住。”丧父之痛,巨大的哀伤包裹着她的心灵。让她之前想着见到贾环之后要说的话,都无瑕去想。 这是贾环来的这几天第一次和黛玉私下里见面。 贾环这几天帮忙处理丧事,忙到夜里停下来,来探望黛玉时,她已经睡下。贾环找紫鹃问过情况后,便回去了。 幸好丧礼的规格不高,要是像贾珍那样的规格,宾客络绎不绝,预估林黛玉这娇弱的身子骨吃不消。 当然,人在死后的哀荣,在古代来说,非常重要。贾环这心思不大对头。但,贾环、贾琏两个贾府子弟,在扬州城内又算得什么? 大盐商汪鹤亭带了一批徽商过来祭拜,看中的是他中秋扬名的才华。 江都县的沈知县倒是挺会做人的。 贾环点点头,道:“明日林姐姐随琏二哥回老家。裴姨娘、元伯会跟着你。我会在金陵等着你们。” 裴姨娘就是语蓉。林如海的灵柩返回老家苏州。家里这边的小妾、奴仆都会散掉、离开。只有裴姨娘、元伯并林黛玉的乳母王嬷嬷等五人会留在黛玉身边。 林黛玉微微颔首,“嗯。” 贾环又叮嘱紫鹃、袭人、雪雁一路上好好的服侍黛玉,这才离开。他并不打算送黛玉去苏州。 一个人内心里的忧伤是需要时间发泄出来的。他现在安抚林黛玉的情绪没有任何作用。这需要时间的流逝,才能稍稍减轻她的痛苦。 … 灯火点点。 贾环刚回到自己的住处,林如海的首席幕僚何师爷便来访。贾环客气的招呼他落座。 这位何师爷不是跟在沙大参身边的何讲郎,而是林如海自己网罗的幕僚,是林如海的左膀右臂。 何师爷名叫何元龙,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清廋,谈吐雅致,交给贾环三封信,“这是东翁临别时留给你的。东翁当年高中皇榜第三名,录取他的宰辅们都已经不在庙堂。这三封信都是写给东翁的好友。请子玉转交。唉…,盼子玉好好对待林姑娘。” 贾环对官场的套路有了解,送信只是托词,送的是人脉。当然,能不能获得收信人的看重,这要看自己的本事。林如海这将其政治遗产留给他了。 贾环心里叹口气。果然是洞察人心的高手啊!林如海这样做,他能不尽心吗? 贾环郑重的抱拳道:“请何师爷放心。” 何元龙摇摇头,意兴阑珊的叹口气,看了贾环一眼,道:“我冒昧的问子玉一句,宝钗是谁?” 贾环坦然的道:“我未婚妻的名字。”虽说婚事还没定下来,但这么说,想必宝姐姐不会介意吧? 何元龙仰天长叹一口气,“唉…”果不其然。察院之中,现在有流言,说贾环贪图林家姑娘的美貌,从金陵而来,要人财双收。贾环却是已经有意中人。那置林姑娘于何地?奈何东翁死前已经托孤给贾环,他多说无益。 贾环还不知道给何元龙误会了,他倒是有心欣赏何元龙的忠诚,问道:“何师爷将来有什么打算?” 何元龙疲惫的道:“东翁给推荐了几个去处。我想再看看。搞了几年的盐业,再去地方上,恐力有不逮。” 贾环微笑着道:“何师爷有没有兴趣进入沙大参的幕府?我可以代为推荐。沙大参上书言盐法改革的事情,想必何师爷应该知道。” 何元龙惊讶的道:“子玉的意思是沙大参会获得整饬盐法的权力?” 贾环就笑,“这要看朝廷的意思。” 以贾环的估计,沙大参拿下整饬盐法的权力的概率应该很大。 何元龙犹豫了下,干脆的道:“那有劳子玉了。”他久在扬州这繁华的都市,实在不想去其他地方当幕僚。贾环是沙大参的弟子,这消息,他自然知道。 贾环笑一笑。 何元龙聊了两句,告辞离开,回头看了一眼小院厅中灯火下映射的少年的身影,再叹口气。莫非他误会贾环的为人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一章 盐法变故 浅淡的晨曦之中,一首大船从扬州城南的钞关门启程,前往苏州。 贾环带着侍女、随从与何元龙、萧幼安几人在江边眺望,看着大船杨帆,缓缓的消失在天际边。 从扬州进入长江水道,对面是镇江,再沿运河水道南行至常州、苏州。 江边的码头上,何元龙几人都是惆怅的长叹。任他是位高权重,后继无人,则晚景凄凉。 “走吧!”贾环率先出声,招呼着何元龙、萧幼安几人进城。他委托萧幼安帮他在扬州城内临时物色一处住宅。现在在住巡盐御史的察院不大合适。萧幼安已经帮他办好,位于城中小秦淮河边的一处三进院落。 扬州南城门口,一辆精致、宽敞的马车徐徐的在宽阔的道路上跟着人流而过。 车帘之中,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放下车帘,笑道:“刚走过去的是如今在江南闻名的才子贾环吧?” 贾环如果看清楚这男子的脸,就知道,错身而过的是,扬州三大盐商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 马车之中布置的很奢华。一名丰腴的青衣女子拿起一粒葡萄喂在郑文植的嘴里,丰满的软肉毫不顾忌的抵在郑文植的手臂上。她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肌肤白皙,风情娇媚。 “可不就是?”青衣女子咯咯娇笑。 郑文植嘿嘿一笑。贾环的一首水调歌头,可是毁了郑家的计划,成就了汪家盐商之首的名声。没见汪鹤亭还看在贾环的面子上亲自去祭拜了已故的巡盐御史林如海? 郑文植轻轻的拍了下青衣女子丰翘弹软的臀部。 “大爷…,白天呢。”青衣女子吃吃娇笑,一边顺从的跪在郑文植面前,伸手解开他的腰带。 看着她娇艳的嘴唇,郑文植轻浮的笑道:“琼姐儿,你怕什么?还能有人到车里来不成?苏州来的罗秀才肯定还没到。”他今天是来码头接苏州名士罗秀才。 郑文植的脑海中闪过刚刚车外的贾环的那张脸。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听说扬州城中最近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传闻。 … 大船平稳的行使在运河之后。夜色深深。深秋的星空寂寥。 黛玉病卧在床榻上,白天睡了一路,此时反倒没有睡意。紫鹃、袭人两人陪着她说话。桌上的蜡烛火苗跳跃。 紫鹃帮黛玉盖着锦被,道:“姑老爷去世,姑娘不要伤心过度,别伤了身子。到了苏州,有琏二爷处理着事情。再要想,万事有三爷担着。” 袭人帮着劝了两句,“是这个理。三爷年纪虽小,行事是极妥当的。姑老爷将姑娘托付给三爷,也是看到这一节。” 黛玉细声道:“我知道。”知道归知道,却难以做得到。心里的伤楚如潮。 不过,在这寂寥的深夜里有人陪着说话,心里感觉还是要好受许多。 深秋的凉意在船舱外,呼啸而过 贾环的新住处在旧城与新城之间的一处热闹的民居区域:柳元里。出门往前几里路就是繁华的街市。 在扬州城这样一座充满的茶楼、澡堂、青楼、画舫的纯消费的城市中,居住相当便利。至少,贾环、晴雯、如意、钱槐、胡小四几人不用为吃饭的问题发愁。 安顿下来后,贾环将何元龙引荐给了分守道沙胜。沙胜与何元龙聊的不错,将他留下来担任幕府。 沙胜中午在署衙后的一处偏厅中设宴,招待贾环、何元龙。偏厅之中布置的很风雅,挂着字画,四人围坐在八仙桌边饮边聊。菜肴以淮扬菜为主。 署衙的厨师是当地人。而沙大参自北直隶的学官来上任,两袖清风,请不起专用厨师。即便吃不惯淮扬菜,也没办法。 贾环喝着鸡汤,听着沙胜、何元龙、何师爷闲聊。同时得知了朝廷近日的最新消息。 最近扬州城内最火爆的消息,不是林如海去世,而是盐法。这座城市里,大部分人都是靠盐业吃饭。君不见,执行票盐法之后,盐商败亡,扬州也衰败了。 关于改革盐法,设立总商一事,朝廷令各地盐运司、京中官员上书直陈利弊。当前还在讨论中。 形势,远远没有贾环预估的那么好。本来首倡改革盐法的沙胜的奏折在朝廷中顺利的引发话题,逻辑上就应该由他掌握着主动。但是,朝廷将讨论扩大化之后,沙大参的重要性就直线下降。 贾环翻看手中近期的邸报,疑惑的道:“这是什么道理?” 邸报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第一份报纸。由通政司发行。汇聚了朝廷一段时间内的重要大事。是一份政治报纸。刊登着皇帝的谕旨、诏书、大臣们的奏章等内容。 贾环在遵化时就阅读过。和二十一世纪内容丰富的报纸当然比不了。类似于一种文抄类型的报纸。没有社评、总结,没有花边,没有广告,没有头条。但,凡是想要了解朝政大事,都必须要仔细阅读近期的邸报。 贾环听老于案牍的左师爷说,朝廷的御史因为有弹劾任务,很多时候都是在邸报上找素材,然后发文弹劾。 另外,邸报走的是急递铺的系统,一昼夜三百里。公文随到随传。所以扬州虽然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但信息的延时,没有那么明显。沙胜的奏章的结果都已经下来。而估计贾环写给贾府的私人信件还没到京城。 沙胜笑着摇摇头,喝了一杯酒。看得出,他其实并没讲功劳放在心上。只要能改革盐法就成。 何元龙与何师爷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何师爷来解释原因。他们俩都知道原因,但何师爷跟着沙大参的时间久一些。原因有点伤沙大参的脸面。 何师爷苦笑一声,道:“因为军机处中没有宰辅重臣与东翁相互呼应啊。” 贾环微怔,随即明白过来。往往一个好的主意,最终的功劳并不是落在首创者身上,而是别人。原因就在于,出主意后,需要人“捧场”。放在江湖之中来说,就是要有人帮忙传播。放在庙堂之上,就是要庙堂大佬鼎力支持。 贾环再往深里想。山长和沙先生是好友,同时与何大学士是好友。但似乎,沙先生与何大学士的交情一般啊! 贾环心里苦笑,这还真是政治上的原则: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敌人。 贾环问道:“那先生有再上书就盐法发表看法吗?” 沙胜道:“我在奏章之中已经将总商制度的优劣剖析清楚,用与不用,看朝堂诸公的决断吧!”语气,略微有些傲气。 贾环是知道,沙先生连文坛宗师,他的座师方望都骂过。沙先生脾气有些耿直。 贾环笑一笑,便没说话,翻着邸报。上面有一则消息引起他的注意:贵——州土司叛乱,朝廷发兵征剿。 何师爷看了贾环一眼,若有所思。 … 傍晚时分,何师爷到柳元里来拜访贾环,笑道:“我来认认门,子玉不会不欢迎吧?” 贾环将何师爷迎进客厅之中,微笑道:“何先生这是说哪里话?” 钱槐上了茶,心里琢磨着几时回金陵。 聊了两句,何师爷道:“我中午时看子玉欲言又止,特意前来请教一番。” 贾环就笑,“这不大好说啊。临近饭点,我们边吃边说吧。只是,我对扬州不熟,还要请何先生推荐地方。”他对何师爷确实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好说,好说。”何师爷笑呵呵的答应下来,约贾环到小秦淮河边的一处酒楼详谈。(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二章 流言蜚语(上) 何师爷选的吃饭的酒楼位于扬州城东外东关渡头附近。 二层的酒楼,伫立在纵横的水道边。一艘艘小船系在酒楼侧,充满了江南水乡韵味。 何师爷带着贾环到二楼,在临窗的位置坐下。这家叫做临江鱼的酒楼店小二跟着上来。何师爷吩咐道:“将你们今天现打的鱼,做一锅上好的鲜鱼汤上来,切一盘羊肉,再来几个小菜。” 店小二应了一声,报着菜名下楼。 何师爷笑道:“他这家的鱼汤鲜美可口。子玉为姑父守孝,不能喝酒,且喝鱼汤。” 贾环微笑着点一点头。看一眼四周的环境,几里路处就是繁忙的运河。江天之中,一派秋季风光。 酒楼二楼之上,绕着四周临窗的位置,布置着大小不一的桌椅,以屏风隔开城一个个的雅座。已经有几座客人在吃鱼。 黛玉她们出发前往苏州有三天了。贾环心中还有着沉郁的情绪。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情绪。毕竟,林如海对他很看重、信任。 初来江南时,他的心情充满着一股兴奋、惬意、洒脱: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而在扬州度过中秋后,领略的江南风情是: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他也为此而沉醉。 此时,他在金陵的学习计划已经定下来:入南监读书两年。再加上林如海的托孤,心态不可避免的变得成熟些,沉下来。 眺望着辽阔的江景,残阳在江水中铺陈着金红色。船泊的调子悠扬的传来。贾环沉郁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正好这时酒楼的小二上了菜,大锅的鱼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贾环品了一口,味鲜肉嫩,确实是美食。 何师爷喝着鱼汤,叹道:“子玉,关于朝廷为何将改革盐法一事公开讨论,其实还有一个因素。盐商总商制,会削弱盐运司的权力,杨运使得知消息后,向朝廷上书,强烈的反对。” 贾环抿着鱼汤。 确实如此。两淮盐运司作为扬州城内的第一衙门,要摆弄三百多名盐商,其实不算麻烦。但若是盐商们被分为总代理和二级代理,这就变得有组织,有秩序。虽然并不紧密。但日后盐运司要摆平财力雄厚的总商,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想了想,贾环道:“何先生,其实我是建议沙先生争一争整饬盐法的权力。” 他现在还没有进入仕途,能借用的都是老师们的资源、力量。沙胜的官位、实力越大,对他而言,好处越多。他当然乐意为沙胜谋划。 何师爷手上的调羹停在半空中,看着贾环,等待他的下文。 贾环道:“盐运司的反对,无非是担心权力受损。若是沙先生能上书朝廷,以淮扬分守道和淮扬分巡道来取代巡盐御史,则盐运司必然会同意。 当然,从长远来看,盐运司若是没有专职的巡盐御史监督,可能会尾大不掉,势大难制。而沙先生若是取得整饬盐法的权力,确立总商制度,则可以保证国家的盐课收入。如何取舍,要沙先生自己决定。” 何师爷禁不住抚掌而笑,“好想法。哈哈。” 这叫分而化之。没有巡盐御史管着盐运司,杨运使又怎么会不乐意?是总商难对付,还是巡盐御史难对付,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 至于,头上重新多了两个婆婆:淮扬分守道、淮扬分巡道。杨运使自己能掂量的出来怎么回事。 在整饬盐法的时候,盐运司当然得当孙子。但规矩定下来后,两个署衙手中关于盐事的权力,在大量的日常公务之中会逐渐的衰退。时间长久之后,确实会照看不周全。 贾环笑一笑。 何师爷又好奇的问道:“这么好的策略,子玉中午为何没有在东翁面前提起呢?” 贾环无奈的道:“我想着以沙先生的性情、脾气,不一定会接受我的策略。” 何师爷哈哈一笑。这是给东翁出选择题。还是比较难的选择题。难怪子玉心里有顾忌。但从他的角度而言,当然是希望东主的权势越大越好。他回去会劝一劝东主。 … 贾环与何师爷谈完正事,心态都是放松下来,倚在椅上,一边喝着鱼汤,一边闲聊。 此时,夕阳已经落山。夜色笼罩在江面、码头上。灯火点点。四周的雅座人也渐渐的多起来。旁边雅座里几名士子高谈阔论,话语引起贾环的注意。 “最近扬州出了一件趣事,不知道诸位朋友是否有所耳闻。” “楚兄,别卖关子,赶紧说。” “哈哈。话说九月初三,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病逝于任上,他的家产、姬妾、女儿却都落在贾家手中。我听取吊唁的盐商回来说,那林姑娘小小年纪,却是生的花容月貌。看一眼,让人骨子都酥了。可惜,可惜。” “不对吧?林察院本就是贾家的女婿。他又没有子嗣,将后事委托给亲戚,不是很正常?” “嘿嘿,我说的可不是开始办后事的那位捐了个同知虚衔的琏二爷。而是后来特意从金陵赶来的贾环。就是在扬州写‘明月几时有’的北直贾环。察院之中,有小吏和衙役作证,此人贪图林家姑娘的美貌,从金陵而来,要人财双收。” 一名士子拍着桌子骂道:“呸,此人真是士林败类!我等应当揭露他的真面目。” 楚兄道:“刘兄别慌着骂。还有更恶心的。当日,那首明月几时有的词作,题头之语,诸兄可有印象?兼怀宝钗。唉,不管此女是谁?林姑娘只能做个妾室。得了林察院的家产,还这样对待他女儿,这还有没有天理?” “斯文败类。” “简直是人面兽心。良心何在?” “衣冠禽——兽啊。吾等与之势不两立。” 隔壁雅座的士子纷纷咒骂着贾环。这年头,江南士风早就得狂傲。骂人、抨击都是小儿科。扬州这里虽说要含蓄些。但骤然听到名传江南的贾环竟然这样的人。谁不想骂? 楚兄再道:“还有一事。林察院有四名姬妾,个个都是姿色上佳,各具风情,我见犹怜。听说都给那小子全部收入囊中,这几日一一品尝,夜夜笙歌,尽享艳-福。嘿,庶母与嫡女,当真是罔顾人伦,行禽——兽之举啊!” 士子们一阵哄笑,“楚兄是恨不得以身换之吧。哈哈。”接着又是一阵议论。 贾环脸色阴沉着,再也听不下去,狠狠的在桌子拍了一下。屏风另一边的议论声因而暂停。 贾环高声道:“人死为大。几位在人后议论他人家眷,用语污浊,当真是小人行径!” 何师爷心里亦是很不满,哪有这样编排死者家属的,太恶毒,真是枉为读书人,怒斥道:“我来扬州几月,竟不知还有如此鲜廉寡耻之人。大众广庭之下,议论他人妻女之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简直岂有此理。” 屏风那边,桌椅响动。有四人纷纷起身绕过来,来到贾环、何师爷这边。 贾环冷着眼,扫了一眼,站了起来,与来者对持。熟悉贾环的人就知道,他现在心中是何等的气愤。以道听途说的流言为证据骂他,他本来就心里一团火。再加上以言辞侮辱林如海的家眷,语涉裴姨娘、黛玉,这更令他心中怒气勃发! 他是经历过信息时代轰炸的人。合情合理的消息,传递的一般比较慢。但如果是桃色新闻,要不了几天就会传遍扬州城中。届时,毁掉的不仅仅是他的名声,还有林如海的名声,黛玉的名声。 这种情况,他如何能容忍? 来的私人都是直裰儒巾,做士子装扮。为首之人约三十多岁,一行四人中小的约十七八岁。为首的士子楚秀才对何师爷拱手,讥笑道:“阁下又是何人?我等朋友在一起吃酒,议论几句扬州趣闻,莫非惹到你了?” 何师爷有秀才功名,也是一身读书人装扮。否则,对面几名士子未必肯定说话。 何师爷冷着面道:“在下是谁并不重要。你等几人,身为读书人,去做饶舌妇,凭白污人名声,是何道理?” 楚秀才哂笑道:“有人做的,我等说不的么?就是皇帝也不会阻塞言路。” 何师爷语塞。 几名扬州士子顿时一阵哄笑。正在临江鱼酒楼二楼中吃饭的食客纷纷探出头来,往这边张望。又缩回去。 “笑什么?很好笑吗?”贾环毫不客气的打断几人的笑声,“在下是金陵甄家子弟,与贾府乃是世交。听了你们几位的话,很不入耳,倒是要请教下名讳。” 笑声安静下去。几名扬州士子相互对视一眼。金陵甄家他们当然知道。在江南很有权势。甄家子弟,他们惹不起。 楚秀才讪讪的笑一笑,“这位朋友请了。我也是在小秦淮河上听人说起,才和几位兄弟念叨。多有得罪。” 说着,带着几名扬州士子,快步下楼。他们现在跑了,对方能奈他们何? 贾环愣了下,倒没想到对方跑得如此干脆利落。根本不想读书人的做派。 何师爷哑然失笑,摇摇头,拍拍贾环的肩膀,“子玉,算了。他们也是听人说的。谣言止于智者。” 贾环摇摇头,目光幽幽,“何先生,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酒楼之上,江风徐来。 幕后黑手是谁?(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三章 流言蜚语(中) 给几名士子闹了一通,贾环也与何师爷散场,返回柳元里的住处。 庭院中幽静。内书房中,灯火明亮,贾环在书桌前,拿着鹅毛笔,写写画画,独自沉思。 如意进来给贾环添了炭火,热茶,衣服。 看着清秀的小姑娘欲言又止,贾环温和一笑,轻轻的拍拍她的手:“如意,很快我们就会回金陵。” 刚才回来时,长随钱槐一脸期待的问他,“三爷,我们什么时候回金陵?” 在京城,他是贾府的主子;在金陵,拜访的是南京礼部尚书、户部商户,礼部侍郎,还有甄家;在扬州,则是欠缺这些热闹,安静而低调。钱槐想回金陵不奇怪。 但此时,他怎么走得开?今天晚饭出去吃饭,都能听到酒楼里的流言,扬州城中是什么情况,可想而知。他必须要事情搞清楚,处理好才能离开扬州返回金陵。 现在是有人要败坏他的名声、林如海的名声,林黛玉的名声。在国朝,名声要是坏了,很多事情都做不了。这是一个道德大于法律的时代。 如意娇柔的轻笑,乖巧的“嗯”了一声,悄然的离开书房。 贾环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微微一笑,喝了口茶,在书桌前继续思考。在酒楼里吃饭,给人凭空捏造、污蔑、扣上几顶帽子,他内心里是很恼火的。这会儿,他已经理出一个头绪来。 第一,关于人财两得这个流言出自察院的小吏、衙役之口。 他第一天到扬州时,贾琏抱怨察院的小吏、衙役做事不尽心,搞贪——污,欺诈。因而他将人手都换成了分守道署衙里的衙役。他的老师沙胜分守淮扬道。分守道署衙里的衙役自然是做事用心。但,他这是挡了一些人的财路,所以才有编排他的流言出来。 流言的其他部分如:家产、小妾、艳福,则是明显经过精心的编造。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又夹杂着大众喜闻乐见的桃色新闻,极易于传播、流传。深得流言的精髓。 第二,那几名秀才是从小秦淮河上听到的流言。 散步谣言的人,走的名士、名妓路线。这是当前最常见的流言渠道之一。属于比较高端的做法。幕后主使者,看起来,很有两把刷子。 你确定要和我玩谣言? 那么,就让你作为我此时郁结、不满的情绪的终结吧! … 夜色之中,扬州城北的小秦淮河两岸盐商的别院中,灯火点点,热闹非凡。 离城五里的扬州大盐商郑家的一处园林中,水榭楼台中,丝竹幽幽。几名美丽的舞姬跳着舞蹈。 郑元鉴在别院中招待着两淮盐运司的杨运使。他约五十多岁的年纪,有着一张圆脸,看起来很精明的模样。 一曲舞毕,杨运使鼓掌叫好。 郑元鉴挥挥手,让家中养的歌舞班子下去,举着酒杯给杨运使敬酒,笑着感叹道:“近日林察院去世,不知道朝廷何时会派来新的巡盐御史啊!” 杨运使微微一笑,“巡盐御史是朝廷定制。想来过几日就会派员。郑员外何必多虑。还是先将总商制办好。沙大参可是很不喜欢你们郑家的。” 想起近一个月给同乡、同城士子的辱骂,郑元鉴苦笑道:“郑家给沙大参的禁令弄的苦不堪言啊!” 杨运使笑一笑,举起酒杯,与郑元鉴共饮了一杯。要的,就是心有怨气。 … 扬州城内,府衙之中,江知府正在和幕僚卫师爷下棋。他近日身体不适。坐看扬州城中风云。 自沙大参提出改革盐法,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看着。包括他、分巡道的李巡道。 按理说,风宪官李巡道的位置也很重要,不过,此人在扬州城中一贯是不显山不露水,当个太平官。 灯花轻爆了一声。江府尊落下一子,微笑着道:“卫师爷在京城历练多年,你以为沙大参此次能成事否?” 卫师爷捻着一枚黑棋,笑呵呵的道:“若是能成事,朝廷的旨意早就下来了。现在圣上令百官上书言盐事,显然是没有定下来。就算定下来的话,大约也是新的巡盐御史奉旨整饬盐法。沙大参没有庙堂诸公的支持,难有作为。” 江府尊微微一笑,“还有杨运使掣肘,沙大参估计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卫师爷笑了笑。他知道他这位东翁一向看不起学官出身的沙大参。确实,改革盐法一事,做的太仓促。应该先造势,和盐商谈好,相互呼应。这样才更容易成事。 据说,杨运使和郑家走得近。 说不定,杨运使想让沙大参离开扬州。当然,杨运使心里怎么想的,谁说的清楚? 这扬州城的风云啊! … 入夜之时,往往就是小秦淮河上的画舫生意最好的时候。九月十五的晚上也不例外。不同的是,只是多了几条桃色消息在流传,主人公则是贾环。 小秦淮河与瘦西湖交汇的入口处,一艘精美的两层楼高的画舫在河中缓缓的飘荡。画舫中灯火通明,欢笑声、曲乐声不绝于耳。 画舫的厅中,郑家的长子郑文植搂着一位当红的姑娘说笑,上下其手。 不远处的案几边则是一位二十多岁的读书人。姓罗。来自苏州。生员功名。容貌清奇,嘴角有一个黑痣,极其显眼。此时正放荡的与身边的妓家调笑。 当红的姑娘娇笑道:“郑公子说那贾环才十一岁,怎么可能有风流韵事?定是有人故意编排他了。” 罗秀才冷不丁的插一句,“他中秋之夜,与江南名妓宋、刘两位大家于众目睽睽之下,双宿于这小秦淮之上,难道还有假?” “哈哈!”郑文植哈哈大笑,这就是谣言中最精髓的一部分。江南四大名妓之二与贾环共度良宵的事情,现在只怕都传到杭州了。 郑文植拍拍身边一口气给憋着的女子,道:“你们且先下去。我与罗相公吃几杯酒。”等厅中的美姬们都下去后,笑道:“罗相公出手,果然不凡,接下来还要麻烦罗相公。” 罗秀才昂然的道:“那是自然。区区小事,翻掌之间就可办妥。贾子玉此事不过是让你看看我的手段。哼,吾友韩子桓从京城归来,学有屠龙之术。我这还只算是略窥一二。” 郑文植讶然的道:“那我日后,定要去拜访韩相公,请教请教。” 罗秀才得意的大笑。(未完待续。) :访问网站 第两百九十四章 流言蜚语(中一 自由心证) 贾环拿定主意,要平息谣言之事之后再离开扬州。 贾琏带着林黛玉扶柩回苏州,一来一回,再加上在苏州掉林家祖产、土地的事宜差不多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返回金陵。他有足够的时间在扬州处理萦绕在他身上恶毒、卑劣的流言。 首先摆在贾环面前的问题是:放出流言的人是谁? 作为被信息时代轰炸过的现代人,并且带过市场团队的管理人员,贾环对这里面的门道门清。他并不惧怕谣言,也不缺乏克制的办法,但要找准目标,有矢放的。 是谁在幕后搞他? 九月十六日,贾环带着长随钱槐坐小船前往分守道署衙。沙大参沙胜在署衙之中处理公务。盐法改革一事,何师爷已经和他说了,他还在犹豫中。 贾环和沙胜见面,说了几句话。找沙胜新任的幕僚、林如海的前首席幕僚何元龙打听消息。 他对扬州的官场、民间的形势根本就不了解,只有何元龙这样久在扬州官场上的人才明白。 何元龙在署衙仪门内的一处厢房里招待贾环喝茶,听贾环说完,沉吟着道:“察院那帮小吏和衙役编排你的话,不足为奇。那些人都是奸猾之徒。但这些怪话在扬州城中传的这么广,还间杂着对林察院的污蔑。这就有些奇怪了。” 关于贾环人财双得的事情,他其实心里也曾怀疑过,但此时自是不可能在贾环面前说不出来。 贾环半是辩白,半是解释的道:“林姑父捐馆扬州城,这是谁也料不到的。然而,林姑父族中没有近支,全是远支,是以欲将林姐姐留在京城外祖母家中。家产之事,自是不可能留给林家族人,而是全归林姐姐所有,这是应有之意。” 何元龙点点头。这是肯定的事情。不可能自己、祖上辛苦一场,家产都给了族中的远支子弟,肯定是留给女儿。所谓的远支,出了三代、五服,能有多少血脉亲情都难说。林察院的选择没有错。 贾环再道:“再者,林姑父去世,我难道不该从金陵来吊丧么?简直是无中生有。更有恶毒,不堪入耳的言辞,说我与林姑父的妾室悠然,简直混账至极。林姑父待我以国士,我必以国士报之。此事,关乎林姑父的清誉,还请何师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恩图报这一点,是一个人做人的底线。人与禽——兽,终究是有区别的! 而且,一个人从社会的底层向上走,想要走的越远,感恩之心,必不可少。 不要以为机会是留给有才华的人的。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才华只是其中的一个条件罢了。还要看人际关系的处理。 何元龙苦笑一声,似乎贾环误会什么了,直言道:“我深受林察院恩情,关乎林察院的声名,我自当尽力。方才,我只是在思索子玉来扬州的情况,并非怠慢。以我的看法,如果此番流言是对着子玉来的话,八成是郑家做的。” 说着,又道:“扬州盐商大小三百余家,其中有三大盐商,分别为: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汪家、马家同属徽商。郑家则是晋商。子玉在汪家的西园中秋诗会上大出风头,帮助汪鹤亭坐实扬州第一盐商的名头。郑家心中怕是对你有些看法。” 贾环诧异的“咦”了一声,“他一个盐商,竟然敢对我造谣?” 这不是贾环装逼。 国朝的社会分工,士农工商。读书人是排在第一的。读书人的社会地位很高,把持着社会舆论。而商人社会地位卑贱。以商人的身份,公然污蔑一个有举人功名,跻身缙绅阶层的读书人,这是不合常理的!不客气点说,你想找不痛快么? 但凡事总有例外。 郑家作为大盐商,财力雄厚,捐了一个闲官在身上,又在扬州城中开办书院,交接读书人、官员。以其雄厚的财力而言,即便是江都县的正堂,沈知县,对这个豪商都要买几分面子。从郑家的角度而言,给贾环这个过路士子泼点脏水算什么事?小事。 但是还是那句话,凡事总有例外。 贾环的身份不同于一般的举人。这倒不是名气的事情。而是,他是此时扬州行政体系中最高官位的分守道沙胜的学生。同时,他还是南京礼部尚书(正二品)方望的门生。 研究一个女明星…,换个词,研究一个太监,要从他的干爹研究起。研究一个读书人,要从他的老师开始。 换句话说,环三哥在扬州,在江南是有根底,有后台的人。不仅仅是举人。你一个商人,再有钱,还是个商人。这么泼脏水,智商有问题吧? 何元龙给出答案,“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为人轻抚无状,做事轻佻。据说当日在中秋诗会上还扫过东翁的面子。此人数年前在扬州寻花问柳,闹出老大的风波。这一两年才算是收敛了些。不过,我没有证据表明是郑大少做的。” 听到这里,贾环心里下定决心,断然的道:“无须证据。自由心证即可。” 不管有没有证据,现在先找一个敌对方的人再说。如果是,那就正好!如果不是,打草惊蛇,总会有收获。 何元龙给贾环的新词搞得一愣,自由心证,这是什么东西?随即,反应过来,就是“不要证据,只要看法”的意思。心里会心的一笑,表态道:“事关林察院的清誉,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子玉尽管开口。” 有了目标,贾环心里的方案又成熟了几分,和何元龙谈了一会,这才离开分守道署衙。 … 从分守道署衙出来,时间不过是上午十点半左右。上午的阳光落在署衙前的道路上。 分守道署衙虽然是扬州城内的最大的官署。但亲民官是府衙、县衙。因而此时署衙门外并没有聚集的民众,只有来往办事的吏员。 长随钱槐跟在贾环身边,问道:“三爷,我们现在去哪里?” 贾环从分守道署衙里出来,对局势就不再是双眼抹黑的状态,吩咐道:“去扬州名士萧幼安府上。” 虽然有时间在扬州处理流言的事情,但他赶时间。能尽快将流言压下去自然是越快越好。(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五章 流言蜚语(中二 以毒攻毒)(补一更) 扬州名士萧幼安三十多岁,有生员功名,在扬州盐商汪鹤亭资助的广陵书院中任副院长,是扬州文化圈中的名人。 在汪家的西园中秋诗会之后,萧幼安在第二天上门拜访过贾环,还代两位江南名妓转达“幽怨”之语。 贾环对萧幼安的印象很不错。前几日还委托他帮忙购买一处住宅。算是有一份交情。 广陵书院位于扬州城南,书院之中,风景优美,环境极佳。书院北边的“少明居”内,庭院中栽种着两棵松柏。常青的树盖下,几缕深秋的阳光从间隙里落下。古意幽然。 雅致的客厅之中,光线明亮,透着秋意正午的凉爽。萧幼安打着哈欠,招待着贾环喝茶,听贾环说明来意之后,禁不住微微沉吟,“贾兄要郑文值的黑材料?” 贾环点点头,“此番扬州城内的谣言,若是只关乎我本人,相信谣言止于智者。但,关于到我姑父,表妹的声誉,我不能不理。望萧兄助我一臂之力。” 贾环当然不是乱求人。他从何元龙那里了解到确切的消息,汪家和郑家有心结。一个是新安大贾,一个是晋地大商,文化、地域、脾气、性情有很多不合拍的地方。 萧幼安“嘿”的一声,眼睛看着贾环,闪过一抹兴奋的光芒:“其实,我早就看郑大少不爽了。那小子的黑材料一箩筐。不过,贾兄打算怎么做呢?” 萧幼安的态度倒是贾环愣了下,随即释然,心里的把握再大了几分,微笑道:“以毒攻毒。”所谓名士,必然会经常参加各种文化交际活动,而郑家大少作为此类活动的赞助者之一,性格又是如此的浮躁,怎么会不发生冲突? 这倒省了贾环不少口水。他来找萧幼安,可不仅仅是要黑材料,还希望能说服萧幼安出面。名士,有舆论话语权! 贾环和萧幼安商量到下午,这才回到柳元里。 … 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扬州城中最具活力的时刻即将到来。这是一座夜生活丰富的城市。 分守道署衙之中,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顺着屋檐低落下来,滴滴的落在走廊的石板上。明净的书房内,木架上的一排蜡烛燃烧,照亮着书房。 沙胜在楠木书桌边,与幕僚何师爷商量着盐法的事情。他还在犹豫。这个选择不好选:是要当前能收齐每年的盐课还是保持朝廷制度完善? 正思考着,沙胜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子玉今天过来找何元龙是有什么事情吗?” 何师爷微怔,回答道:“是关于最近扬州城中的谣言的事情。最近城里的酒楼、画舫之中,流传着关于子玉谋夺林察院家产、女儿的流言,还夹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议论。” 那些什么艳——福,庶母、嫡女之类的话,极其的恶心。恶毒至极。造谣者内心里简直和禽——兽无异,肮脏无比。 沙胜一听,禁不住冷哼一声。贾环是他的学生!他也很看好这个少年。竟然有人在他治下给贾环泼脏水。岂有此理。 沙胜沉吟了几秒,压着心里愤然的情绪,有些担忧的问道:“子玉打算怎么办?”言论的事情,向来是堵不如疏。要是动用他的权力去压制,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子玉说他要处理!”何师爷嘿嘿一笑,很有信心的道:“东翁莫非忘了雍治九年子玉在书院救灾时的表现?当时韩秀才在他手下只学了一个皮毛,回头就把国子监的监生、首善书院的生员都给煽动起来。” 沙胜一愣,随即释然的笑起来,“呵呵,我倒是真忘了。当时你们书院里有个文宣团队来着。” 何师爷微微一笑,捻着颌下的胡须。他全程经历了雍治九年的那场水灾。这是他此生的精神财富。可惜,他无法从那繁琐、细致的架构中提炼出精华、道理,来为自己所用。 就掌握、操纵舆论的本事而言,以他的看法,国朝无人能出贾环之右! … 秋雨淅淅沥沥。夜间的小秦淮河上繁华、热闹,一艘艘灯火通明的画舫在河中飘荡,管弦相闻。 约晚间八点许,画舫陆续的往瘦西湖中汇聚。一个消息正飞快的在画舫的老鸨们间流传:汪大公子汪幼鸿与扬州名士萧幼安今晚遍邀好友,在瘦西湖上举办一场品花会。彩头是近来声名鹊起的贾青松的一首精品美人词。 据说是贾孝廉中秋前后在扬州城中流连,偶遇一名扬州美人所作。因而,作为贾才子的好友,萧幼安挺身而出,准备在名花之中找一找,是谁? 流传出来的美人词只有一句: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但这一句,已经足以让识货的妈妈们心中燥热,趋之若附。 随着京城名妓苏诗诗来到江南,京城青楼行当里的一些趣闻也流传出来。小贾才子的一首精品美人词足以捧红一个名妓。谁不想要呢? 瘦西湖中,一艘三层楼的画舫位于众多画舫之中,十余丈长,漆画彩绘,华美异常。仿佛众星捧月一般的居中。 大船顶层,最宽敞的船舱之中,摆设着案几,放置着各色果盘菜肴。最能凸显身份的当然还是反季节的瓜果。七八名文人士子各自倚坐在柔软舒适的软榻上,身旁各有一二美人相伴。 外面的美人一一前来献艺,唱词。居中而坐的萧幼安则是一一点评。座中时而有人邀请美人留下来陪酒。美人们或留,或走。 以萧幼安的才华,点评这些风情各异:或修长轻盈、或体香迷人、或擅长舞蹈,摇曳生姿,或风姿绰约,清艳不俗,或杏眼桃腮,巧笑嫣然,或婀娜秀丽,娇小动人的美人,并非难事。 众人闲聊着,一边品酒。由萧幼安引导着话题,“近日扬州城中风流韵事不少。诸位可有耳闻?” 众人都是对视一眼,各自暧——昧的一笑。都是扬州的名士,关于北直隶贾环的那些传言自然是听过。 一名身材微胖的士子笑着道:“幼安兄,此事显然是真真假假。不过,贾青松自金陵而来,接受林察院托孤,照顾其女,当真是一桩美谈。名士自有高品。岂可以市井之徒的想法来揣测?” 这其实就是改造现在正在流传的谣言的意思。现在的传言,太龌-蹉。当然,大家都喜欢新闻。 几名士子纷纷附和。 今晚的金主汪幼鸿笑呵呵的喝酒,听着众人说话。他约三十多岁,容貌普通。珠冠玉带,穿着绸缎轻裘,举止随性,沉醉在此时凄迷、温柔的夜色之中。 萧幼安微微一笑,轻轻的把玩着酒杯,眼睛中锐利的目光一闪。他和贾环商量的策略不是这样的。 “看来,谣言止于智者啊。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旧事来。雍治八年秋,郑文植往汉口运盐。在仪真县里弄的一家小盐商家破人亡。后来那盐商的家人来扬州城里上告。当时是沈县尊接的状子。结果诸位一定想不到。” 两淮的盐,都要在扬州府仪真县打包,起运。 坐在萧幼安身边的美人凑趣的娇嗔道:“今夜良辰美景,众姐妹献艺争夺美人词。萧先生却是要讲凶杀案不成?奴家好怕怕。”说着,手拍着胸口。 众人都很给这美人面子的哈哈大笑。 “那怎么可能?”萧幼安开怀一笑,举杯对众人邀饮,朗声道:“倒是和最近的流言有些相关。过程就不必说了。只说结果。郑大公子将那盐商的娇妻美妾,两名女儿都收入房中。夜夜笙歌,可谓享尽艳——福。” “哈哈!”众人哄堂大笑,各具形态。这算是原话奉还了。 微胖的文士嘿然一笑,对众人道:“我说怎么扬州城内有如此粗鄙不堪的传闻,还是套在贾青松这样的少年名士头上,原来,是有人亲身经历过。” 船舱之中,又是一阵大笑。 又有几人解读郑大少与谣言的关联。郑大少在雍治八年秋的案子,虽然不了了之。三年间过去,但在扬州城中,还是有人有印象的。 汪幼鸿微微一笑。他是知道内情的。幼安兄夸大了! 郑家确实吞了那小盐商的盐业份额。而且,郑文植将那家盐商儿媳叫:琼姐儿的,给收入房中。 然而,给郑大少抹黑,他为什么要纠正? 今天,在座的都是扬州文化圈内的名士,还要加上陪坐的名妓。要不了几天,新的流言就会借着旧的流言的势头,快速传播。 看来,他得见一见那位少年才子了。以他对幼安兄的了解,今晚的整个操盘,幼安兄做不到。 楼船中的众人正在说笑时,突然间,凄迷的夜雨中,但听的有清丽婉转的歌声遥遥传来。却是贾环的那首精品美人词:《眼儿媚-咏梅》。此时,已经在瘦西湖上传唱开: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六章 流言蜚语(下) 九月中旬,扬州城中流传着“攻击”贾环名声的流言。画舫所在,酒楼所在,都能听得到一二。 扬州城本来就是一座消费型的城市。拥有大量的茶楼、酒楼、澡堂、青楼。 如果将关于贾环的流言传播比作“涓涓小流”,那么,九月十八日晚在瘦西湖上关于大盐商郑元鉴之子郑文植的流言,就是一场急速的暴风雨,席卷全城。 几乎在两三天的时间内就传遍整个扬州城。看情况,若非是这年代传播信息的手段的限制,一夜之间就会传遍扬州城。 似乎,突然间,扬州城中各处闲人聚集的地方都开始在谈论郑大少的风流韵事。大概可用一句唐诗来形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江都县县衙的八字墙前,闲人们在议论,“好像是真有这样的事情。可惜了邱家数千的盐引。” 扬州城中的茶楼里,人们在议论,“郑家大少真不是东西。占了人家的家产,还要占人家老婆。” 澡堂里在议论,酒楼在议论,码头的渔家在议论,青楼里、画舫里的姐儿们在议论,府衙的衙役们在议论,盐商们在议论…,扬州城里的舆论就像是不断压缩、压缩的火药团,最终猛烈的爆炸,掀起巨大的声浪。 巨大的舆论压力落在郑家身上。围绕在贾环身上的,恶毒的流言,如同铁索般,断裂,无人再关注。 晦涩不明的云头被驱散开,,取而代之的是:秋高气爽! … … 郑家别业,水云双榭的园林之中,下午时分,郑文值阴沉着脸坐在书房中。 小妾琼姐儿胆战心惊的端了一碗参茶进来,低着头,将茶碗放下。刚才已经有两个侍女被拖下去打板子。 郑大少心情很不好。 郑文值看了一眼琼姐儿,愤怒的道:“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现在满扬州的人都在背后骂他:人面兽心,猪狗不如,坏到流脓。他已经在家中两天没有出门,这种挨骂的滋味十分,十分的不好受。偏偏,他还动不了对方:汪家。只能憋屈的忍受着,想一只缩头乌龟一般,忍到风波过去。 这让心高气傲的郑文值如何痛快? … … 扬州城中,柳元里的一处院落中。中午午睡刚起来的贾环,心情放松的喝了漱口茶。 自林如海托孤以来,他沉郁的心情终于消散。 灵巧娇俏的大丫鬟晴雯穿着淡绿色的掐牙背心站在贾环身边,美丽的大眼睛笑的如同月牙。笑孜孜的道:“三爷,你心情很好啊!” 贾环微微抬头,笑着道:“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心情怎么会不好呢?”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噗嗤!”晴雯忍不住娇笑,笑靥如花。一股青春、灵动的小美人韵味飘逸在空气中。 在屋里收拾衣服的如意清秀的埋头笑着。三爷心情好,她们心情也好啊。马上就要回金陵了。 贾环喝过茶,叮嘱了两个大丫鬟几句,到书房里提笔给来汪幼鸿回了一份请柬。今天上午萧幼安来向他下了请柬:汪幼鸿约他见面吃酒。 搁下毛笔,贾环微微一笑。 其实,能出现这样满城都在传播郑文值的流言的情况,有几个原因。第一,借势。关于郑大少的流言,是建立在他的流言的基础之上,持续的发酵。 第二,流言本身具备可信度,包括各种惊悚、吸引眼球的元素:灭门、夺产、收女、全收。这大约等同于网络时代的眼球消息,很能抓住需求。 贾环要是连起个吸引人的标题都不会,那就太差劲了。随便一个混迹于网络的网民都会。 第三,通过一首精品美人词,制造名士、名妓聚会的“事件”,让流言依附于事件传播,这才传的有鼻子有眼。 第四,对于扬州城的民众而言,一个外地士子的绯闻,即便说上了天,难道还能有本地大盐商儿子的绯闻更受关注? 人,都是优先关注身边的事情的。这就好比,外地出一个爆炸的新闻震撼,还是本地出个爆炸的新闻震撼?不言自明。 从舆论传播的角度来说,在一段时间内,民众只会关注一件事。比如,当初奥运会期间,宝强的离婚新闻,硬是压过了奥运会的新闻。随后,舆论焦点就会被转移。 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样一边倒的情况。当然,对面操盘的人,水平似乎不足。谣言都发酵了三五天了,还没有反应。 要说贾环现在心中有多欣喜、高兴,那也不见得。伸手就干掉的对手,很难有兴奋感。再者,流言毕竟只是流言,他反击回去。但暂时也奈何不了试图找他麻烦的郑大少。等沙先生拿到整饬盐法的权力时再说吧。 不过,能将心中的负面情绪,借着这件事抛出去,也是略有收获。 这件事就这样吧! 贾环慵懒的在木椅上伸了一个懒腰。木椅上有如意铺着的坐褥,柔软舒适。淡淡的轻松感充斥在心头。贾环拿着请柬到外面,让钱槐去给汪幼鸿送请柬。 得知过两天就要回金陵的钱槐,眉开眼笑的去投帖子。 … … 扬州城里关于郑大盐商儿子的“花边新闻”到处传,顺带着牵扯到一桩昔年的旧案,这让扬州城的官员、缙绅、盐商都在关注。 资本的积累,充满着原罪。 扬州城里的大盐商们,谁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是干净的。怎么累积到几万盐引,这里面有很多故事。大盐商们的欢笑、满足,那些消失的小盐商们的痛苦,悲惨。 江都县的正堂沈知县在九月二十日晚,前往分巡道衙门,和李巡道密谈。谈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扬州府知府江府尊在二十一日上午的公文间隙中,在衙房中与三名幕僚闲聊,“此番流言发酵,似乎是盐商内斗。听说,那晚是在汪家的画舫中。诸位以为如何?” 一名师爷道:“盐法改革一事,中外瞩目。只怕是沙大参支持汪家,而杨运使支持郑家。两家” 卫师爷轻轻的摇摇头,“那倒也未必。沙大参厌恶郑家,但是和汪家怕也没多大交情。盐商要奉承的还是杨运使。不管如何,府衙只要坐观风云就好。” 江府尊微笑着点头。这是正理。 … … 九月二十一日,下午时分。郑家家主郑元鉴到盐运司见过杨运使之后,在堂屋之中,将儿子郑文植,操盘谣言之事的罗秀才找来。 精美的堂屋中,午后的阳光落进来,气氛沉闷、压抑。处在舆论正中心的郑家,感受到那种沉甸甸的压力。 郑元鉴五十多岁的模样,穿着锦缎,眼神不善的盯着大儿子郑文植,“你做的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劳资让你散播关于沙大参与盐商勾结的谣言。你办的什么事情?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好了,满城都是你搞女人的烂事。” “嘭!”郑元鉴愤怒的将手里的茶盏砸在地上。 一贯飞扬跋扈的郑文植在老子面前,神情讪讪的站着。他不过是在测试下罗秀才的水平、份量,哪里会想到是这样一个局面? 一旁坐着的罗秀才脸上火辣辣的,郑盐商明着骂儿子,实际上是在骂他办事不力。 罗秀才哪里受的了这个,起身,拱手道:“郑员外勿忧!任何一件事情都有时间效应,郑公子这件事,已经传了七八天了。时效性马上就会过去。郑员外要办的事情,我马上张罗。只是,因为有郑公子的流言,为保险起见,还请郑员外调拨一些人手给我。” 他要在码头、澡堂、茶楼之中,同时在青楼、画舫间传播。 郑元鉴嘴角扯了一笑,看了罗秀才一眼,缓缓的道:“好。这件事就拜托罗相公了。” “自当尽力。”罗秀才点点头,昂首出了堂屋。 郑元鉴眯着眼睛看着罗秀才的背影,回头瞪儿子一眼,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晚上随我出去,请沈大令吃酒。” 谣言的压力,不在乎他儿子的风流之事,而在于涉及到一桩陈年的旧案。如果给有心人关注到,拿来做文章,这就麻烦了。 … … 九月下旬,已经是深秋时分了。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贾环跟着沙先生一起,泛舟于小秦淮河之上。江风嗖嗖。 随行的何师爷做文士打扮,一袭青衫,笑着道:“若是再来一场雪,就完美了。可谓之,独钓寒江雪。” 贾环笑着摇摇头。那可冷死了。 沙胜五十多岁,一身灰色的便服,气度儒雅。坐在舟边垂钓。他已经将奏折上报,心中大事一了,十分放松,笑道:“小钓怡情。若是雪中垂钓,非我等俗人可以达到的境界。” 随行的仆人,划船的船工都是笑起来。 中午在舟中吃过一顿渔家午饭,回程到城中,才过虹桥,守在那里的一名衙役道:“大参,守在署衙的何师爷说有要事汇报,请大参速速回衙门里。”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不过,想着或许是官面上的事情,到也没往心上去。 贾环本就住在小秦淮河边上,但既然赶时间,就跟着一起去署衙。一行八人进了署衙。何元龙迎上来,脸色不大好看,到署衙的公房之中坐定后。何元龙道:“东翁,情况不大好。城中,忽而又起了谣言,说东翁与盐商勾结,推行盐商总商制度,是将朝廷的权力,让渡给商人。必然是收受了贿--赂。” 公房之中,顿时安静下来。 第两百九十七章流言蜚语(下一 歪楼) 对国朝盐法有所了解的人就会明白,这个谣言是相当阴险的!可以说点在盐法总商制的命脉上。 国朝的制度,延续的明朝体制。明太祖朱元璋雄才大略,政治、军略都是一流。所设计的政治制度:大小相制,环环相扣,十分高明。称赞一句“治隆唐宋”绝不为过。所以,国朝太祖当初也只是做了一些调整,而不是全盘否定、推翻。 体现在盐法上,就是延续开中、引盐法演变而来的纲盐法。纲盐法的出现,当初是为了解决权贵滥盐引的问题。 国朝盐法是官产商销。官府只管生产环节,运输、销售环节由盐商完成。比如在扬州,两淮盐运司就是干这个活的。同理,体现朝廷“以小制大,官卑权重”制度的精髓是:以正正七品的巡盐御史管着两淮盐运司从三品的盐运司衙门。 而现在纲盐法出现了问题:在纲册上拥有窝本的一些盐商没有能力完成运盐、贩卖。这样就会导致拖欠朝廷盐课。 历年拖欠加在一起,绝非一个小数目。淮扬两府已经达到近一百万两。 盐法总商制,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朝廷委任的盐运司不再承担盐商群体的风险,而是改由盐商中的总商来承担运营风险。朝廷只管收税即可。 那么,总商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很明显的。总代理怎么和厂家交涉拿到优惠?怎么剥削二级代理?这里面的手段、办法、诀窍,只要有社会阅历的人都能想到一些。办法很多。 很重要的一点,总商的议价能力、抵御小吏讹诈、盘剥的能力明显比小盐商强。 矛盾就在这个地方。现在沙胜在奏章提议盐法总商制。那么,是帮助未来担任总商的盐商侵夺两淮盐运司的权力。众所周知,权力是容不得他人染值的。权力斗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 现在这个谣言的恶毒之处就在于,点明沙胜提议盐法总商制的动机是收了盐商的好处。 这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有嘴也说不清。御史弹劾是必然的!真当国朝科道言官的同志们是吃素的么? 官员为商人的利益说几句话,常见的很。反正,会披上各种马甲的!因为,很多官员家里都经商。比如,明朝嘉靖末年的辅徐阶,家里就是松江府最大的地主。驰名天下的松江布,徐阁老是有份额的。再比如,万历年间的辅张四维,家里就是山——西的大盐商。 又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五人墓碑记》。说的是苏州市民打死收税太监的事情。东林党说:真义士也!但真实情况呢?实际上就是朝廷要说矿产的税。既得利益集团不让收。 但是,动机,这种事,怎么披马甲?这是自由心证的范畴。信就信,不信就是不信。 沙胜怫然不悦,道:“老夫一片公心为国,有人要说,就由的他说去吧!我还能管住他们的嘴不成?” 何师爷微微沉吟。其实,子玉已经给出具体的办法化解盐运司的敌意:建议朝廷裁撤扬州巡盐御史,权力归属淮扬分守道、淮扬分巡道。当即建议道:“再忍几天流言就必将过去。杨运使看到邸报,自然知道东翁的态度。当然,东翁还需上折自辩。” 何元龙苦笑着叹口气,抖出内幕,“我听汪家说,这次的谣言,就是杨运使指使郑家做的。汪家在城内多家酒楼、茶楼、澡堂中看到郑家相关的人散播谣言。” 在扬州城内吃盐业这碗饭的人不要太多。郑家肯定不会用自己的家仆、子弟去散播谣言。然而,即便是这样,还给汪家认出来。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啊! 沙胜挑了挑眉头,没说话 何师爷顿时不满,拍着桌子骂道:“岂有此理。郑家真是好狗胆。分守道衙门是他能够惹的。”说着,站起来,“东翁,我认为必须要严惩郑家!以儆效尤。” 他对郑家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先是郑文植造谣抹黑贾环,接着又接受杨运使的指挥,造谣抹黑沙大参。简直是当面挑衅!人,都是有脾气的。 何元龙无奈的笑着摇头。报复郑家这事,不用说了。这是必然!你一个小小的盐商参合在官场斗争,造朝廷命官的谣。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作死! 他对沙胜郑重的拱手一礼,道:“东翁,现在的问题,不是怎么对付郑家,而是折射出来的问题,杨运使有可能会弹劾东翁,想要将东翁从扬州城中逼走。” 何师爷愤怒的情绪下降了一点,警惕起来。 贾环坐在椅子上,缓缓的喝着茶。一直没说话,表情沉静。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他曾经担任山长张安博的幕僚,又在京城中为救山长而奔走,表现出来的能力,议事当然有他一席之地。 “哼。”沙胜恼火的冷哼一声,捻须沉吟着。 当前要紧的事情,当然是观察杨运使的动态。若是,杨运使上书弹劾,他当然要自辨。若是没有,则只需等待他新上的裁撤巡盐御史的奏章登在邸报上即可。 沙胜想了想,叫了一名小吏进来,吩咐道:“你派人去盯着城外的急递铺。若是有盐运司往朝廷的奏章,来报。” 急递铺的公文,没有谁敢私下里扣留。那是杀头的大罪。但是,公文上有封皮:谁写的,送到哪里,都是有标明。在急递铺看一眼封皮,是没问题的。 沙胜对何元龙道:“要劳烦元龙代我走一趟,和汪家谈一谈总商制的事情。” 何元龙点点头。东翁在向朝廷上书改革盐法之前,没有和大盐商通气,这是最为失策的一点。现在弥补也来得及。需要和汪家、徽商紧密联系。 沙胜再对贾环道:“子玉,流言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能压下来最好。压不下来,也无妨。” 贾环刚刚轻松的平息了围绕在他身上的流言,沙胜、何师爷、何元龙都是看在眼中的。当然,沙大参此时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贾环温和的笑着道:“好的,先生。不过,我一个新的想法…” 既然,郑家要挑衅,盐运司要挤走沙先生,那么,何不玩一把大的,将他们一劳永逸的解决呢? “哦?”沙胜、何师爷、何元龙惊讶的看着贾环 从舆论传播的角度而言,应该是这样的:当有新的舆论焦点出现后,就会自动的替换旧的舆论焦点。 贾环的“以毒攻毒”的办法,就是遵循了这个原则。同理,罗秀才此时借用郑家的力量,散步关于沙胜与盐商勾结的谣言,也是遵循这个原则。 扬州城内,此时关于郑大少郑文植的谣言已经逐步的平息,最新的舆论焦点是官商勾结的新闻。 当然,郑大少的舆论并没有完全的平息。因为,关于盐法的人群,毕竟是属于中产以上的阶层:官员、缙绅、盐商。而普通的民众们对桃色新闻的兴趣依旧。 九月二十六日,扬州名士萧幼安召集扬州文化圈内的人士:文人若干、名妓若干,一起前往扬州城北郊的淮东第一胜景:平远堂中秋游聚会。 扬州三大盐商的二代子弟:汪幼鸿、郑文植、马志道三人都得到邀请。当然,也可以说是作为金主参与。文会,当然需要有赞助者。 宴会刚入席不久,郑文植就因为“桃-色-新闻”受到了嘲讽。 此时,大部分人都在三三两两的在平远堂前的庭院中,欣赏着深秋时节,远方长江如若细练的壮丽景色。 嘲讽郑文植的是黄秀才,“此等人面兽心,***女,猪狗不如之徒,连人都称不上的东西,有何资格与我等读书人同列?吾深以为耻!” 黄秀才就是纪鸣的那位好友。贾环一封书信,邀请他到此参与盛会,同时当马甲、小号。好吧,更准确的说法是:喷子。 黄秀才骂完,平远堂前,所有的说话声音都消失。只剩下深秋的微风,徐徐的吹拂着庭院墙外的树枝。 震惊的表情同时浮现在文人、名妓们的脸上。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猛人啊!敢这样当着面辱骂郑文植! 郑文植愤怒的满脸通红,一股窝火的怒气从心中腾到头上,手指点了点黄秀才,然后转身怒斥道:“萧幼安,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回头这秀才,他自会让家里的奴仆处理。郑家的私盐盐丁,又不是没有人命在手上。 萧幼安今天一身蓝衫,文雅士子装束,正在与身边的名妓说笑,此时,笑呵呵的打圆场道:“都是客人,黄贤弟嘴下留情。” 和萧幼安熟悉的几人顿时了然。幼安兄一反常态啊。他什么时候,给人骂,还赔笑脸?原来今天是要针对郑大少。 贾环在眺望着江景,身边有四名名妓围着。此时,美人们都是震惊的看着场中黄秀才那边。 “哈哈,哈哈,哈哈!”黄秀才极其张狂的仰天大笑三声,拱手道:“幼安兄,这很有点难度!盐商多有不法之事,扬州哪个不知,谁人不晓?都是一群的蠹虫。 这姓郑的身为大盐商之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想来,以次充好,强买强***良为娼的事情没有少做。在下今天骂他几句与他作的孽事比起来,都算是轻的。我代天下人骂之。” “好!”文人之中,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好。汪幼鸿、郑文植、马志道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 气氛立时变得很尴尬。一干文人、士子看着大骂盐商的黄秀才,感觉今天似乎走错了地方罢? 贾环倚栏而立,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打量着郑文植身边的随行的一名读书人,嘴角有一粒黑痣,长的很丑。大约,这就是苏州来的罗秀才了。 操纵舆论,有一种办法叫“歪楼”,你知道吗?(未完待续。)8 第两百九十八章 流言蜚语(完) 混过q群、微信群、论坛、贴吧、评论区的人都知道“歪楼”的涵义。┡当一个话题讨论的热火朝天之时,往往是离题万里。 如果把扬州城比作一个论坛。那么,贾环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故意将热门话题“官府与盐商勾结”带歪。带到“盐商不法,盐商以高盐价盘剥小民”这上面。 当然,以黄秀才这样骂几句,还不足以制造舆论。在一个以盐商为主要群体的城市里骂盐商博出位,还是有点困难的。 贾环一会儿会“跟帖”。 平远堂前的庭院之中,松涛阵阵,江风徐徐,气氛尴尬。众人三三两两的站着。 站在郑文植身边的苏州名士罗秀才并没有感受到贾环的目光,问题。他心里有一点快意! 前些天在郑家,郑元鉴骂儿子,却是如同一个巴掌抽在他脸上。嘿嘿,现在倒是有人骂盐商了! 萧幼安再次打圆场,劝道:“黄贤弟何必愤世嫉俗?盐业之事,从古至今。比如,唐朝的盐铁法,到前明的盐法,再到本朝,弊端是有,也有益于民。” 萧幼安这番话说的在场的二十几人纷纷点点。确实如此。汪幼鸿、郑文植、马志道三人的脸色都好看了一些。不过,被点名骂的郑文植冷哼一声,表示不满,甩袖到一边看江景。 几乎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话题已经被带歪到盐法、盐商之上。 贾环微微一笑,扬声道:“幼安兄的说法。在下却是有些不同的意见。” 贾环一开口,平远堂中就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贾环的身份,在来的路上,众人都是知道。否则,他身边会簇拥着四个名妓美人。前几日,那精品美人词,可是让扬州城中的花魁们齐齐出动。但最终还是无人等得到那词。 萧幼安笑一笑,风度儒雅,他心里是有数的,配合的道:“哦?子玉有什么高论?” 贾环慨然的道:“以我看来,本朝盐商有五害。其一,不从事生产,却世代坐享盐利富贵。何其不公?其二,不守国法,贩售私盐。影响国家税收。其三,生活奢侈,败坏社会风气。其四,以高盐价盘剥小民,致使小民数月不知盐味。其五,弄虚作假,毫无诚信。官盐质量极低,还掺杂沙土。简直是利欲熏心。” 贾环说盐商有五害,本质上还是和黄秀才一样:骂盐商。但贾环的名气和黄秀才自是不在一个档次之上。而名气往往就意味着话语权。他抛出“盐商五害论“,立即就引起众人的争论。继而,衍生开各种论述、感慨。 要知道,为民众声,骂几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感叹几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这在读书人来说,是政治正确,是占着大义,是能激起共鸣的! “唉…”汪幼鸿禁不住苦笑着摇头,和身边的美人说话。给贾环这个层次的读书人骂了那也是白骂。 看着纷纷表意见的众人,贾环微笑着,歪楼成功。 回头把这个盐商五害论传播出去,自然就能将关于沙先生和盐商勾结,收受了贿-赂的流言压下来。 … 聚会的话题,被引到盐商不法、奢华上面。出自徽商的汪幼鸿、马志道都是苦笑不语。其中的事情一言难尽。 但是,在平远堂边角看热闹的郑文植却是觉得一口气未顺,又来一个骂他的。 贾环骂的是盐商,但郑文植自动的对号入座,冷笑几声,大声道:“贾孝廉在此大放厥词,嬉笑怒骂。却不知对前几日扬州城中关于你的事情,坐何解释?以我看来,贾孝廉的人品未免太卑劣了些。有何资格说他人?” 正在说笑、讨论的文士、名妓们都停下来,目光落在贾环身上。 贾环还在栏杆边,深秋上午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哂笑一声,洒然的道:“谣言止于智者。倒是要请教下这位罗秀才,关于我的谣言,是你编的吧?” 贾环根本不理郑文植,而是将目标对准罗秀才。这些天,汪家早就查清楚,是罗秀才在操盘谣言之事。 罗秀才在一旁看盐商被骂的热闹,此刻,被贾环质问,悍然的反击道:“贾孝廉既然说‘谣言止于智者’,又何必问在下?倒是在下很羡慕贾孝廉的艳-福。哈哈!与两位江南大家共度良宵。” 所谓的艳-福,当然不是指的宋、刘两位名妓,而是指的谣言中,贾环所做的事情。 “嘿嘿!”围观众中,出几声暧-昧的笑声。 贾环嘴角带着嘲讽,淡淡的道:“罗朋友这可就说错了。中秋之时,我并未与宋、刘两位大家共度良宵。此事,幼安兄可为我作证。” “啊…”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 “怎么可能?会有男人能拒绝与宋、刘两位大家一起过夜?” “真的假的?此事江南都已经传遍,怎么会是这样?” 质疑声不断的冒出来。几名名妓都在想着如何竞争的事情。另有几人好奇的打量着贾环青稚的脸庞。 萧幼安好整以暇的微笑道:“子玉是翩翩君子,心有所属。成全一段佳话之后,就飘然离去。诸位莫非忘了《水调歌头》那词作的题头吗?再者,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三人登船而去,可曾有宋、刘两位大家亲自承认共度良宵的只言片语流传出来?” “原来如此!”众人立即就信了。能写出如此感人肺腑的传世之词,感情必然是真的不能再真。而宋、刘两位名妓则是模糊宣传,并没有亲口承认。 至于,此时此刻,有没有同行腹诽两位江南名妓是心机婊,那就不得而知了。 郑文植微微皱眉。这个消息太过于突兀! 罗秀才隐隐约约感觉到有点不对劲,看着贾环,下意识的反问道:“那又如何?” 贾环嘘着眼睛看罗秀才,讥讽道:“不如何。这说明你编造的流言是假的。是基于你的臆想。由此可见,你内心里是何等肮脏,龌蹉,阴暗,卑鄙,下流,无耻!” 一连串的词语丢出来,增加着贾环的语气,就像是一个个的耳光,抽在罗秀才脸上。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罗秀才气的手指着贾环,“你乱讲什么…” 贾环打断罗秀才,义正言辞的骂道:“罗秀才,你真是枉为读书人!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吗?还没有一脸廉耻之心。人死为大!你却编造罔顾人伦的恶毒谣言,污蔑科场前辈。当真是猪狗不如,见利忘义的真小人。” 罗秀才气的浑身抖,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贾环,手握紧成拳头,“你…” 不是他骂不过贾环。而是此时气势处在下风。萧幼安刚刚已经解释了。他谣言之中最为精髓的部分是假的。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信他的话。 言语需要有人信服才有攻击力。 贾环再补一刀,“阁下拿钱,甘愿为商人做狗。传出去,这江南士林,还能容得了你?我看阁下还是早点回苏州去的好。” 郑文植抢白道:“贾孝廉好威风,都使得我们扬州来了。罗相公是在下请来的朋友,在扬州盘亘两日又碍着贾孝廉什么事?” 罗秀才现在正在帮郑家操盘,当然不能放他走。 贾环根本不理郑文植,眼睛盯着罗秀才,淡淡的道:“在下的座师恭为文坛盟主,姓方讳望。” 这句话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罗秀才嘴唇动了动,气色灰败,拱一供手,“告辞。”转身往平远堂外走去。 “诶…”郑文植一脸的懵逼,他不明白罗秀才怎么就这样就走了,恨恨的瞪贾环一眼,他是连沙胜都敢嘲讽的人,这时威胁道:“你给我等着。”带着奴仆,追着罗秀才离开。 萧幼安笑着摇摇头,道:“秋风萧萧,我等不宜在庭外久候,不如,先到堂中安坐。坐而论道。” 他知道怎么回事的。 先,读书人是要脸的。即便心里不要脸,表面还是得要脸。否则,在士林怎么混?这就是读书人和商人的区别。郑大公子理解不了罗秀才的心态。 在大众广庭之下,罗秀才被贾环揭穿是流言的编造者,而且还是假的,是罗秀才内心里太龌蹉,才有这么个谣言出炉。这就涉及到读书人的道德问题:攻击科场前辈(林如海是探花),病死在任上的官员。很犯忌。 罗秀才怕不怕呢?其实是不怕的。毕竟只是小范围的聚会。又没有学校的生员、教谕、县令大宗师等人在场。再一个,苏州和扬州远着呢。 但是,贾环的座师方望方宗师执天下文坛之牛耳,一举一动颇受士林关注。如果,贾环把这件事告诉方宗师,对罗秀才的影响就大了。要知道,苏州也是江南名城。 读书人要功名!这种道德败坏的事情传回苏州,谁敢点罗秀才的卷子? 所以,第一:在场面上输了一阵之后,现场这么多人做证,落了口实;第二:有贾环的威胁。罗秀才立即就怂了,转身回苏州。 以他的看法,郑文植是追不回来的。 位于蜀岗之上的平远堂为前朝名士欧阳修所修建。其下就是瘦西湖。秋末初冬,风景优美。 众人分席坐定之后,随行的仆人送来瓜果、菜肴、美酒。贾环轻轻的抿了一口酒,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未完待续。)8 第两百九十九章 谁主扬州(上) 九月二十六日下午,一艘小船自扬州出发去往苏州。罗秀才撂挑子,解释了情况,郑家不得不放人。 看着远去的小船,郑文植恨恨的踩码头的地面:贾环、黄秀才,你们都给我等着。 罗秀才灰溜溜的坐船回到苏州。于某个下午与好有韩谨在一处酒家中喝酒、闲谈。楼外,街肆繁华,人来人往。 一口酌酒入喉,罗秀才郁闷的吐出一口气,将在扬州的遭遇“美化”之后向好友倾吐。 韩谨二十七岁,自京城回吴中之后,生活落魄。国字脸上神情郁郁,淡然的喝酒。 罗秀才刚说了个开口,韩谨脸上神情变化,飞快的打断罗秀才的话,“子车慢着,你刚才说谁来着?” 罗秀才容貌丑陋,嘴角有一颗黑痣,极其的显眼,诧异的道:“贾环,贾子玉啊。他人在江南,前段时间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你不是听过。” “唉…” 韩谨悠悠的叹口气,看着酒楼外晚秋的肃景,往事历历浮上心头。好一会,再看向罗秀才,目光不自觉的带着一点怜悯,“子车,你败的不冤。我的本事,都是他教的!” 他的文宣、组织都是从贾环身上学来的。只在他这里学了一鳞半爪的子车如何是贾环的对手? “啊…?”罗秀才手上的筷子落到地上。 … 九月下旬,钱槐、胡小四护送着晴雯、如意先一步回金陵。贾环、黄秀才两则是住到分守道署衙中。 贾环、黄秀才本来并没有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但是萧幼安提醒他,鉴于郑大公子做事很鲁莽,不按常理出牌,还是要防范一二。贾环、黄秀才便住进了署衙之中。 自九月二十六日,平远堂聚会之后,罗秀才被贾环“喷”回苏州,扬州城中关于沙胜勾结盐商,收受贿-赂因而设立盐商总商的传闻销声匿迹。 取而代之的是士林批评盐商的声音。当然,这种声音并不激烈。因为盐商身家巨富,早就渗透到扬州的文化界。但是,即便这样已经足够。 九月下旬,来自于扬州的两封奏章抵达京城。首先是淮扬分守道沙胜上书,提请罢黜扬州巡盐御史,将职权分配给淮扬分守道,淮扬分巡道两个衙门。 接着,位于扬州城内的两淮盐运司杨运使上书,弹劾沙胜与盐商勾结,意欲设立盐法总商制度讨好盐商。满城风雨,士民惊疑。因而,上报朝廷,奏请查处沙胜。 很明显这是一封“攻讦”沙胜的奏章。 在朝廷正在清查亏空的大环境下,又有着前段时间改革盐法的讨论,两淮盐运司、淮扬两府的盐课拖欠近一百万两白银,这两份奏章颇为引人注目。 朝廷的动作非常之快。九月二十八日,身在凤阳府的巡按御史刘御史接到朝廷的命令,转道扬州,调查这件事:对盐法总商制,地方上的看法。 巡按御史由都察院的十三道御史外派,任期一年。职责是巡查地方。见官大一级。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中-央巡-视组。只不过,巡按御史和巡抚、总督一样,都是独官制。 九月三十日,朝廷的邸报抵达扬州。 盐运司的官衙中的一处偏厅中,杨运使拿着最新的邸报,看着上面沙胜的奏章哭笑不得,对费同知叹道:“失策了!早知道沙大参是这么个想法,本官何必弹劾他?” 费同知亦是苦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沙大参的意见是有利于盐运使的。但,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这仇可是结的大了。 … 分守道署衙仪门之内,贾环正在和黄秀才厢房里闲谈。两人现在的关系处的不错。 黄秀才笑道:“我是极其羡慕贾兄那日与宋、刘两位大家登船而去的,哪里想到真想竟然是这样。估计,事情传开,江南这边很多人都不敢相信。” 他内心里还是很敬佩这个少年。这是读书人对实力的佩服。 贾环笑着喝茶,直言道:“那天是心绪激荡。否则定然会留宿。”十一岁,早就具备作案能力了。只不过,那天心里填满着宝钗的身影,和名妓缠——绵的事便不大想了。 这话说的坦荡,那两位大家,都是才貌双全的美人啊。黄秀才哈哈一笑,起身给贾环从茶壶里添水。 两人正聊着,一名老吏过来道:“贾孝廉,大参请你过去一趟。” “行。我这就过去。”贾环应下来,对黄秀才道:“处道稍坐,我去一趟沙先生那里。”说着话,起身去了署衙内的公房。 公房中摆设着几张桌椅,布置的简单。沙胜、何师爷、何元龙分别坐列而坐,或是喝茶,或是正在看邸报。见贾环进来,众人寒暄了几句。 何师爷轻怕着桌几道:“看邸报上的奏章,果然如元龙兄所说的,杨运使是想把东翁挤出扬州。” 沙胜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青色的便服,喝着茶,点评道:“目光短浅。” 何元龙笑着道:“估计是奏章有时间差。杨运使与朝中谢大学士关系密切。他在盐运司上已经满了一任,大约还想着在连任一任(三年)。所以才有此举动。”一个要谋求连任的盐运使,当然不希望自己手中的权力被削弱。 何师爷捻须笑道:“幸好子玉早有准备。不然,朝廷说不定会左迁东翁。当然,也要看刘直指怎么给朝廷汇报。”杨运使在朝廷之中有朝廷首揆作为后盾,而东翁在朝中没有根基。被杨运使弹劾,形势还是很危险的。 直指是巡按御史的别称。原因是巡按御史的职权比拟汉代的绣衣直指。 贾环看着邸报,听着议论。邸报上有一则消息让他比较关注: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出任云贵总督,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显然是线前段时间的贵——州土司叛乱,促使雍治皇帝下定决心,继续加大改土归流的力度,派良臣坐镇边陲。 贾环关注的是国朝的巡抚、总督制度已经开始慢慢的成型。 正说话,笑谈着刘直指会怎么上报的时候。分守道署衙这里早就有对策,当然不急。突然有老吏进来汇报,江都县沈知县的幕僚李师爷过来找贾环。 贾环微微奇怪,和沙胜、何师爷告罪一声,出门到外头的一处客厅中见李师爷。 李师爷约五十多岁,籍贯绍兴,身形微胖,穿着深蓝色的布衫,笑的和气,很有亲和力。 他笑呵呵的与贾环寒暄几句后,说明来意,“沈明府意欲重申昔年的旧案,抓捕郑文植,贾孝廉可愿一同前往?” 贾环微微一愣。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邀请。顿时,心思电转。随即,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谁主扬州(下) 官场之上,戏法人人都会变。但变出来的花样、结果各不相同。 同理,邸报人人都能看,但是看到的东西各不相同。 沈知县看到是沙先生即将掌握整饬盐法的权力,主导扬州官场。所以派师爷前来示好。 郑家和沙先生不对付的事情,现在满城皆知。关于沙先生与盐商勾结的谣言还是郑家、罗秀才放的。 而抓捕郑文植,重审昔年的旧案,一方面可以示好,一方面可以赢得官声、口碑。 贾环微笑着答复,“我本人很愿意一起去的。不过,我先要问一问沙先生的意思。郑家威风很大啊,我和黄秀才都被逼的躲在分守道署衙里好几天了。” 李师爷呵呵一笑,“那我先回去等贾孝廉的消息。” … 再过几日就是立冬。天越发的冷了。扬州城内中繁华依旧。十月初一的下午,寒风萧瑟。一名郑家的奴仆守在分守道署衙正门口不远处的茶铺中,眼睛紧盯着署衙门口来往的人。自九月底,大少爷在平远堂被人辱骂,在家中大发脾气,打发他们来守着署衙这里,这已经是第五天。他负责的是盯着前门。只要盯梢的两个目标出现,大少爷会派人将这两人抓起来泄愤。 郑家的奴仆在茶铺里喝着苦茶时,突然眼睛一亮,就见署衙正门口,一名半大的少年穿着一身蓝色的直裰,带着四方平定巾,一副读书人的打扮,跟着一名五十多岁的师爷一起说笑着走出来。 “就是他!” 郑家的奴仆兴奋的站起来,跟着贾环、李师爷离开分守道署衙。而后,有同伴去盯梢,他则是飞快的跑回郑家报信。 扬州的园林多为盐商们的别业。盐商们的住宅通常都在扬州城内。郑家亦不例外。下午时,郑文植正在家中和朋友喝酒。作为大盐商的长子,将来注定继承这份家业,郑文植并不缺乏朋友。酒席间,议论的也是最近盐法、谣言等事。 郑文植三十多岁的年纪,圆脸隆鼻。细看起来,容貌堂堂,但三十多岁的人,脸上带着纨绔公子哥的傲慢、轻浮的气质。令人对其第一印象不会太好。此时,他抱着坐在腿上的一位美人,打着酒嗝,对朋友们道:“别看姓贾的那天在平远堂大出风头,又把罗相公给骂走,但是我要他跪在地上求我。” 有一名长脸的青年凑趣道:“郑兄这话怎么说?” 郑文植不屑一顾的道:“杨运使已经上书弹劾沙大参。所以,别看他现在躲在分守道署衙里,等几天,我就能让他好看。骂我,嘿嘿,城里有楼馆收兔儿相公吧?” 布置的精致的客厅之中顿时哄堂大笑。美人儿们娇嗔。有人说:“那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又有人道:“怕什么?这才是大丈夫所为,有仇报仇,快意人生。”厅堂之中骄狂、得意的气氛渲染着午后的时间。就仿佛这是某个平常的下午,说着平常的事情。然而,举人是可以随便抓的吗? 这时,一名蓝衣奴仆快步进来,在郑文植身边汇报道:“大爷,那姓贾的刚才出了分守道署衙。” 郑文植眼中精光一闪,冷笑一声,摆摆手,客厅之中安静下来,大声道:“诸位兄弟,那姓贾的小子从乌龟壳里出来了。我今天请你们看一场好戏。都随我来。” “好!”郑文植的十几个朋友们都是高声叫好,个个神情兴奋。客厅之中声音嘈杂,仿佛某种好戏到了高——潮一般。十几人发出的声浪一阵阵的冲击着屋顶,就像是沸腾的开水。 郑文植哈哈一笑。 就在这时,“嘭!”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哪怕是隔着众多屋舍也能听得到。 客厅之中立即安静下来。就仿佛所有人给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下来。淋的透心凉! 十几名公子哥、文人、帮闲面面相觑,看向郑文植。郑文植圆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就这样僵着。心里的愤怒喷发出来,脸上的神情阴郁,咬牙切齿的吼道:“怎么回事?” 客厅内的郑家奴仆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有机灵点的奴仆想要出去打听情况,这时就见一名管事装束的男子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大爷,大事不好,你快跑吧!” 郑文植暴怒的上前一步,将何管事的领口给拎着,“到底怎么回事?” 何管事哭诉道:“江都县沈县令带着二十几个衙役、班头来捉拿你和琼姨娘。说是要审查旧案。破家县令啊!” 郑文植眼睛在瞬间黑了几秒,心里涌起一股凉气,愤怒的情绪飞快的消退。当年邱家的灭门案,就是在沈县令手中审的。郑家托了关系,好歹才算结案。怎么又给翻出来? 客厅里的十几个人听完何管事的话,都像是木雕一般的呆住,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跑啊!”一干人就想要丢弃郑大少,各自逃命。然而,密集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几个跑的快的给冲进来的衙役打翻在地上。一群人涌了进来。将厅中众人团团围住。 片刻后,几名主事的人走进客厅。为首的是身穿七品官服的沈知县,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白脸剑眉,脸色肃然,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衣着华丽的郑文植身上。 郑文植气焰全无,讪笑着上前,“沈县尊大驾光临,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呵,脸皮够厚的。” 郑文植这时才看到站在沈县令身侧的贾环,顿时瞪大眼睛。他刚想去带人把贾环给绑来,然而,现在这什么情况?贾环带人到他家里来绑他? “带走!”沈知县冷漠的挥手,几名衙役上前,把郑文植给绑了,拖出去。剩余的狐朋狗友哭天抢地的给衙役们推着往外走。 另有一队衙役前往郑家的后院搜索琼姐儿。 贾环则是打量郑家的布置,确实是豪富之家,摆设、用度都是精品。郑文植做的恶事,李师爷来的路上已经给他说了。 雍治八年秋,郑文植在仪真县准备贩盐前往汉口,因听人说邱家的儿媳琼姐儿貌美如花。偷偷的见过之后,指使手下的盐丁灭了小盐商邱家满门十几口,吞了邱家数千盐引的窝本。将其收到屋中。 幼安兄给的黑材料,还是有实据的。这种典型的人渣,死不足惜! … 厅中的人犯都被带走之后,沈知县带着众人到郑家的正厅中稍坐,等待结果。 沈知县微微倾斜着身-体,对贾环道:“让子玉看笑话了。我治下竟然有如此丧尽天良之徒。而我被县中吏员蒙蔽,时至今日,才有借着城中的传言,发现新的线索。” 贾环在人情世故上处的很圆润,褒扬道:“明府公正严明,是江都百姓之福。” 贾环跟着沈知县来郑家“抄家”,当然不是无聊的特意到郑文植面前装-逼。虽然,郑文植抹黑他,将他逼得在分守道署衙里住了四五天,他心里很不满。 但,以贾环的心性、手段,当然不会这么肤浅。他本来是打算等到沙先生掌握盐法大权之后,将与郑文植的旧账、新帐一起算。那时,要炮制郑家有很多种方法。 贾环今天过来,主要是作为沈知县和沙胜之间的桥梁。 有两层意思,其一,贾环在江南士林中的影响力。他的座师是方望。这是沈知县所需要的。其二,沈知县需要沙大参在官面上的支持。查抄大盐商的家,哪怕只是不打招呼的闯进去带走几个人,这也是一件大事。 沈知县就笑起来。 … 十月初,江都县正堂沈县令闯入扬州大盐商郑元鉴家中,将郑文植与其小妾琼姐儿带到县衙审问。雍治八年的灭门惨案浮出水面。 这在扬州城中激起轩然大——波。有叫好之声,也有咒骂之声。郑元鉴是扬州盐商之中晋商的头面人物。 在这一片风波之中,刘巡按御史关于扬州盐法改革的奏章发出抵达京城。十月六日,朝廷的公文抵达扬州:裁撤扬州巡盐御史,令淮扬分巡道李康适整饬盐法,准许试行盐法总商制。 扬州城中的官员、缙绅、盐商们一片哗然。都以为是沙大参会拿到整饬盐法的权力啊! 情况是明摆着的。 两淮盐运司的杨运使弹劾淮扬分守道的沙大参。但是,在沙大参的奏章公开之后,杨运使不可能反对裁撤扬州巡盐御史。 而城中所谓的“满城风雨,士民惊疑”的土壤早不存在谣言已经被贾环扑灭了。来调查地方上对盐法总商制的看法的刘御史如实上报。如此一来,难道不应该是有首倡盐法改革的沙大参来掌握整饬盐法的权力? 结果,却是李巡道成了扬州官场上的旗帜。 同时,还有一则小道消息在扬州的官场中流传,沈县令的老师和李巡道是同乡。 扬州城中正在猛烈抨击沈县令的声音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小了许多。原因不问可知。 扬州城外,码头的一处酒楼之中,扬州知府江府尊排出出行的排场,大轿,旗牌,左右衙役等。日头渐渐的偏中。上午的阳光在江面上漂浮。 江府尊穿着官服在酒楼之中,与卫师爷闲谈,叹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卫师爷笑一笑,“庙堂诸公这稀泥和的!对沙大参不公啊。简直是打脸。” 江府尊哂笑一声,“官场上不公的时候多着。谁让沙大参在中枢无人?我回头还有去拜访李巡道。” 正说话间,一名衙役进来道:“大老爷,刘直指来了。” 江府尊抖抖官服,“走吧!” 扬州的权力格局定下来,刘巡按也要离开扬州。避免被御史同行们弹劾迷恋扬州城中的富贵、温柔。今日扬州官场在东关码头给刘巡按送行。(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 谁主扬州(完) 江府尊一行刚出酒楼,就见左近不远处淮扬分巡道李康适、沈县令等人从一处茶馆中出来。扬州城的东门到东关码头这几里路断繁华异常,布满酒楼、饭馆。 官场上的关系,座师、门生、同房、同年,这是一个体系。同乡,这又是一个体系。所以,李巡道作为沈县令老师的同乡,关系是相当亲近的。不像一般的官场上下级。此时,两人在一起等候,准备给刘直指送行也是正常。 江府尊琢磨了一会,带着随从上前,“见过李廉使。” 李巡道的官名全称是浙——江按察使司按察佥事(正五品),分巡淮扬道。廉使是按察佥事的别称。 “江太守许久不见…”李康适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带着和睦的微笑,与江府尊闲聊。 李巡道在扬州城中一贯存在感很低,现在却获得整饬盐法的权力,心情极佳。李巡道现在同于是多了一个巡盐御史的官职,成为扬州官场的旗帜。 两拨人很快就汇聚到一起。恰巧,随后来到官道上的沙胜、何师爷、何元龙、贾环几人看到。 何师爷讥讽道:“看江府尊那模样!吾未闻四品正堂对五品廉使屈尊之事。” 众人都是轻笑起来。不能怪何师爷心里有意见。沙大参提出改革盐法的事宜,并提供解决方案。按照官场惯例,谁提供的解决方案,自是安排谁来处理实务。但这回朝廷偏偏是让李巡道来整饬盐法,庙堂诸公简直是欺人太甚。 分守道署衙的众人对截胡的李巡道,一直喜欢和沙大参唱反调的江府尊都很反感。 贾环跟在分守道署衙的队伍之中,他有举人功名,是有资格出现在这样的官面场合。更别说,他还是知名的士(诗)子(人)。贾环看着官道前面的李巡道、江府尊一行,目光最后落在年轻的沈知县身上。轻轻的摇头。 官场啊! 何元龙走在贾环的左手边,看看清朗的天空,轻笑道:“子玉现在是不是有一种被雁啄了眼的感觉?” 他们在沈知县身上的判断都失误了。几天前,李师爷来请贾环,邀请贾环一起去抓捕郑文植。大家都以为是沈知县是来讨好、奉承沙大参。现在看来,多半不是。 估计,沈知县早就知道李巡道要拿到整饬盐法的权力的消息。他只是拿贾环做个证人罢了。 贾环就笑,“也没那么夸张!”有一句俗语形容看错人,吃了亏的情况: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但他的位置还没到“终日打雁”这个高度。 当然,确实是看错沈知县了。给沈知县晃点了。 官场之上谁都不是庸人呐,都有两把刷子、做官的诀窍。比如这扬州城内,低调的李巡道,技术型官僚杨运使,傲气的江府尊,还有如今声名鹊起的沈知县。 同样的,沙大参也不是庸人! … 扬州的官员们集体为刘巡按送行。杨运使、费同知等人都系数到场。而扬州城内的缙绅们也派出了代表。而代表之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三大盐商: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 码头前,刘巡按的仪仗停下来。刘巡按下了轿子,环视着来送行将码头、官道占满的人群。扬声客气了几句。 扬州官场之首李巡道上前敬酒。 官面上的交际,盐商们都是没有资格参与的。郑元鉴站在人群里,圆圆的脸,很精明的商人模样。此时,他目光看着长江里的船只,淡淡的道:“汪兄,你好大的手笔啊。不过,我郑某人的私盐渠道不是那么好吞的。倒是要请你转告下那位小朋友做事不要太张扬。” 沈知县查陈年旧案,涉及到郑家的盐丁。其走私私盐的渠道被曝光了一部分。但是这些事情,在扬州城内没有人会公开谈论。都是心照不宣。因为,走私私盐,是杀头的罪名。而扬州城内,大小盐商,没有谁是不走私私盐的。 郑元鉴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他事后得知,沈知县抄家时,贾环在场。来看我郑家的笑话的是吧? 汪鹤亭五十多岁,身宽体胖,外面穿着名贵的绸缎衣衫,笑呵呵的道:“郑兄,这话我可听不懂啊。” 他当然也想要郑家的私盐渠道。大盐商,不仅仅是要看在纲册上有多少窝本,还要掂量掂量贩卖私盐的量。 “萧幼安和贾环交往密切,这谁不知道?”郑元鉴冷哼一声。萧幼安和汪家关系极好。沈知县能如此顺利的拿下他儿子,罪名、案卷都订得死死的。这和汪鹤亭绝对脱不了关系。 郑、汪两人说话的时候,周边的小盐商们都挪开几步。这种大佬级别的斗争,他们搀和不起。 另一位大盐商马均泰调解道:“汪兄,郑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郑元鉴讥讽的笑一笑,道:“我当然是想和气生财。汪兄,犬子不成器,我已经去求了李巡道,过几日就会放出来。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错。” 汪鹤亭微怔,随即笑了笑。 心里却是叹口气,没办法啊!他投资在沙大参身上,谁又曾料到沙大参竟然没有拿到整饬盐法的权力? … 码头前,官面上的文章、流程走完,刘巡按坐船离开扬州府前往淮安府巡视。 众多官员、缙绅还没有完全散场时,突然一名钦差的先导官快马来报,“钦差大人已至城南钞关门。” 李巡道当仁不让的接过帖子,高声道:“诸位随本官前往城南迎接朝廷钦差。” 扬州地处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的要冲之地。运河从扬州城东面和南面绕城而过。在扬州城的东、南两个方向几十里内,密布着很多河港码头。由运河入城的城门便是东城的利津门(东关)和南城的钞关门(挹江门)。 一行人从城东转道城南。队伍中有不少属官、杂官们已经在猜测,“先抵达城南,莫非钦差大人是从南——京而来?” “十有八-九。不然就恰巧在东关码头这里遇到了。” “呵,不知道朝廷又派钦差来扬州所为何事?” “确实有点蹊跷。城中大局已定,接下来便是盐商争夺总商名额的事情。这个时候朝廷难道会派员来指定总商数额?” 贾环跟着队伍顺流坐船前往城南,约半个时辰后,一行近百人在城南迎着钦差。钦差老大人约六十多岁的年纪,身穿红色的官袍,补子上绣着锦鸡的图案。贾环对国朝的官制已经有相当的了解:南——京来的二品大员。 从钦差的规格来看,是要宣布一件大事。 人群中骚动起来,议论纷纷。贾环心里一动,微微一笑。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钦差在官员们的簇拥下入了城,就近抵达江都县的县衙宣布朝廷的谕令:升沙胜为兵部右侍郎(正三品),巡抚淮扬凤庐等处地方,督理营田,提督军务,总理整饬盐法事。 江都县县衙的庭院之中,跪在地上接受谕令的官员们一片寂静,悄然无声。只剩下南京来的老大人:南京左都御史张总宪宣旨的声音。由翰林学士们起草的诏书词章华美,读起来朗朗上口。但所有人都只听到四个字:淮扬巡抚! 加了兵部右侍郎的淮扬巡抚啊! 所有官员都懵逼!这是什么情况?朝廷竟然毫无征兆的升沙大参为淮扬巡抚。 虽然从三品到正三品只有一级,但这可不仅仅是官升一级,权力范围可以用膨胀来形容,听一听诏书上的词语就知道:督理营田,提督军务,总理整饬盐法事。 总理整饬盐法事! 领头跪着的李巡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也就是说,他现在是沙胜的下属。 张左都御史宣布完朝廷的谕令之后,笑着将诏书递给站起来的沙胜,“望沙大人不负朝廷厚望。” 沙胜肃容道:“本官一定不负朝廷所托。” 张左都御史笑着点头。朝廷的任命他也是极为奇怪,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他虽然为正二品的南京左都御史,但是这个职位的权责还没有沙胜大。 看来,国朝官场之中又出了一位重臣啊! … 十月六日上午的场面的转折太过于戏剧化。淮扬分巡道李康适这扬州官场的旗帜还没打上几天就倒了。毫无疑问,淮扬巡抚才是此时的扬州官场之首。 但中午为张左都御史设的酒宴上,扬州官场中的众人就已经调整过来,接受事实。 酒宴设在淮扬分守道署衙中。扬州府的官员们汇聚一堂。贾环与何师爷在沙先生身侧。目睹着这一盛况。 酒宴采取的是常见的分桌制,有教坊司的官妓歌舞助兴。酒过三巡,李巡道起身敬酒道:“下官今日儹越之处,请抚台老大人见谅。” 沙胜点点头,“无妨。” 看到这一幕,沈知县心中充满了苦涩。风云突变啊!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他与李巡道合作,虚晃了沙抚台一次,这可是在心里留了刺的。但是,他当时只是想把事情办好,办完善。 杨运使一脸的苦笑,他弹劾沙胜不成,反倒对方成了他的上级,敬酒道:“下官前日误解抚台之意,还请抚台海涵。改革盐法总商制一事,我盐运司无条件配合抚台。” 沙胜安抚道:“都是为朝廷做事。” 扬州知府江府尊一脸纠结的看着酒杯。他在扬州城内没少说沙抚台的坏话,这场面该怎么圆? 卫师爷以目视江知府,催促他赶紧认错。今天扬州的大小官员都在,认了错,沙抚台要是还揪着不放,官场之上一个“心胸狭窄”的评语肯定跑不了。 江府尊一咬牙,端起酒杯。 江府尊怎么认错低头的,贾环并不知道。此时,他已经到分守道署衙的外面,萧幼安、黄秀才几人在河边的杨树下等着。 何师爷送了贾环出来,一脸的感叹,“子玉非得现在走?不能晚几天,盐法的制度事宜还要你参赞。” 贾环微微一笑,向何师爷行礼,道:“由何先生你们帮助沙先生拾遗参赞,不会有大问题。还请何先生代我向沙先生告辞。我回金陵了。”说着,洒脱的离开。 看着消失在河道上的轻舟,少年的背影,正午的冬日融融,河水潺潺。此情此景,何师爷悠悠一叹。 接下来,任重而道远。 因为,东翁向朝廷许诺能追缴、补齐五十万两白银的亏空盐课,并保证此后不再拖欠。所以才有这个官职。这自然是子玉的主意。奏章早就送上去。今天恰好有一个时间差。(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黛玉至金陵 十月上旬,扬州城中因为新任的淮扬巡抚而变得喧闹。淮安府、扬州府、凤阳府、庐州府四府主官们纷纷派出佐贰官、幕僚来扬州,向新巡抚道贺。 在前明时,淮扬巡抚这个职务应该叫做凤阳巡抚。明太祖朱元璋是凤阳人。凤阳是明朝的中都。但到了本朝,十年九害的凤阳府地位便没那么高,更名淮扬巡抚。因为,淮扬巡抚的驻地通常是在黄淮咽喉要地淮安府内。 众所周知,黄河每隔几年就会改变河道,时常夺淮入海,危害深重。而流经淮扬两府的大运河是京城的经济大动脉,江南的钱粮、物产都仰仗运河输入京城。朝廷设置淮扬巡抚,通常是保证大运河的漕运通畅。而沙胜的差遣中少了“总理漕运,兼管河道”。换言之,他的主要精力将是:总理整饬盐法事。 所以,沙抚台驻守扬州,无人会说他是贪恋扬州安逸。 在这一片拜见上官的喧嚣之中,立冬时节,扬州城有两则趣事传开。 趣事一:犯有重罪的盐商之子郑文植某日从江都县县衙牢中被放出。郑某在庭前纵声大笑,意态骄狂,“早知今日要放我,沈县尊何必当初。” 然,郑某话音未落,沙抚台手令至,县衙巡捕虎扑而上,捆押拖至牢中。郑某至今尚未被放出。 时人皆笑其骄矜自傲,少不更事,不自量力。据传,秋后问斩的可能极大。 趣事二:扬州大盐商郑元鉴前日拒绝沙抚台亲自上门协商拖欠盐课的好意,近日被判补缴盐课二十万两白银。 扬州缙绅异口同声曰:活该! 这种打脸、反转的剧情向来是大众所喜好的。否则,民间传说中哪有那么多读书考中状元后回来给父母、妻子报仇雪恨的案例?何况趣闻之中,抚台老大人的形象如此光辉伟岸? 两则趣闻流传到金陵时,贾环已经身在南京国子监中就读数日。听着正义堂里的同学们谈论此事,只是笑一笑,窗外初冬的寒风吹拂着枯树的枝桠。 帮助沙先生成为淮扬巡抚,拿下总理整饬盐法事的权力,他自是功成身退。 留下来享受巡抚的核心幕僚这种荣耀,他兴趣不大。他这个年纪,承受太多的关注,并非好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贾环翻着书桌前的讲义,熟悉的字句一一的在眼睛、脑海中浮现。这些经义他已经滚瓜烂熟,熟记于心。 “叮,叮,叮。” 正午时,云板的声音准时响起。几十名在学舍中学习的监生纷纷起身,准备去吃饭。桌椅挪动时响动出声。 贾环合拢书页的时候想起回苏州的黛玉,算算时间,她该到金陵了。 … 初冬时节,贾府的园林,院落,还是那般的壮丽。只是多了些喧嚣。由南而来的消息已经传遍贾府:环三爷诗名传江南,同时还有宝姑娘的名字。 另外,林姑老爷九月初三没的,托孤于环三爷。此时,琏二爷带着林姑娘往苏州去了。回头,林姑娘要在金陵住两年。估摸着会在雍治十三年底返回京城。 王子腾和贾政都同意的事情,贾母和王夫人亦没有什么意见。因薛宝钗的闺名传遍天下,贾母说了一句“胡闹”便没有下文。贾环与薛宝钗的婚事大约也就剩下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薛姨妈心里有数。只差媒人挑破而已。王熙凤都私下里恭喜了薛姨妈好几回,也没见薛姨妈说不同意。 倒是,薛蟠在背后偷偷的骂了贾环几句,“黑了心的王八,想娶我妹妹。哼,哼。”闹,呆霸王肯定是不敢闹的。真要把这事搅黄了,天知道贾环回来会怎么打他的板子?再说,平心而论,他妹妹嫁给贾环也不算辱没。关键是他妹妹也愿意啊!他是在想一件事,她妹妹嫁给贾环,香菱岂不是也要带过去?所以说,环老三是个王八啊!嘴里说不要,还是把香菱给抢过去了? 薛蟠有点想哭。 对于林黛玉要在两年之后才返回贾府的事情,譬如王夫人、邢夫人等人没什么感觉。贾母则是心里很舍不得。但因为是林如海的遗命,她也无可奈何。 至于,托孤给贾环靠不靠谱?贾府内各有看法。贾政就不是很满意他妹夫的这个决定。贾琏带着的林如海的绝笔信,要十一月之后才能到贾府。 贾赦心中盘算着林家的资产。一切,都要等贾琏回贾府之后才能见分晓。 贾环另有若干信件到贾府,分别给贾政、探春。给贾政的信中略作解释。给姐姐探春的信中则是描述江南风光,尽叙别离之情。委托三姐姐代为向赵姨娘,宝钗,府里的姐妹们问好。 这几日,宝玉时常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对丫鬟们道:“你们说,林姑父好好的,怎么会托付环老三照顾林妹妹?他能行吗?唉…,林妹妹…” 宝玉的大丫鬟媚人、茜雪都是娇笑,劝慰道:“二爷,林姑老爷这么做必定是有缘故的。三爷说要住两年,说不定明儿朝廷开个恩科,他就回来了。” 因贾环的缘故,贾府上下对科举的流程都恶补了一番。 宝玉摇摇头,长吁短叹。他感觉可能会出事。 贾府东北角梨香院中,午后的阳光落在庭院里。有几只麻雀扑腾的在屋檐、树枝上飞来飞去。天井里的井水冰凉。莺儿打了半盆水,端到屋中。 宝钗外头穿着鹅黄色的长衫,容颜精致,气质娴雅,手持毛笔,正在书桌前一笔一划的写着字。明眸酷齿,雪白莹润的丽人。手边一杯温茶散发着清香。 莺儿拿了一个精巧的翠绿色竹筒灌满井水,走过来磨墨,看到洁白的竹纸上写着题头:水调歌头。癸丑中秋,扬州作此篇,兼怀宝钗。 娇媚的大丫鬟莺儿嘴角禁不住泛起微微的笑意。府里的人都想着林姑娘两年不回,可是三爷不也要两年后才回来?然后考试,再成亲。她们姑娘不念着? 宝钗正写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首传世名篇,写到“起舞弄清影”,见莺儿站在一旁看,国色天香的容颜上露出一抹羞赫的神情,明丽而秀雅。轻声嗔道:“我的茶冷了。” 这是她今天写的第三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心里隐藏的思念,一若潺潺的溪流在心中流淌而过。 莺儿抿嘴一笑,“哦,我这就去。” 窗外,冬季的阳光温暖的落在洁净的石板上,流泻着光影斑驳的痕迹。 … 夜色的长江中,几艘江船扬帆行使。自苏州沿京杭大运河而来,经过常州、镇江去往金陵的一艘大船中,一盏灯火幽幽。 黛玉半夜醒来,让守着她的紫鹃点了油灯,孤寂的思考着。船外星空点点。 明天上午就会到金陵。她将在金陵生活两年。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呢? 冬夜里起来非常冷。紫鹃披着深蓝色的棉袄,坐在床榻边关心道:“姑娘要不要喝口茶?我给你倒去。” 黛玉犹豫了下,婉约清秀的精致容颜在灯下有着别样的美丽,轻轻的点点头,细声道:“劳烦你了。” “姑娘说哪里话。”紫鹃笑着倒了茶,服侍着黛玉半坐起来喝了几口热茶,安慰道:“姑娘要保重身子。我想着三爷在金陵,肯定都安排妥当了。” 林黛玉想一想,点点头。 …. 约上午七八点许,船到金陵。贾琏早派了心腹小厮昭儿前往城中贾府报信。 贾环带着钱槐、胡小四并几个贾府的奴仆等候在外金川门的茶楼中。得了信,过来接黛玉。 码头之上异常的繁华,水泊纵横,货物密集。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船家将木板铺好。贾环带着人上船。搬运行李的事情自是由钱槐几人去办。 “环兄弟…”贾琏等在甲板上,一脸疲倦之色,见到贾环感慨万分。他一路奔波,照顾黛玉,很是辛苦啊! 贾环笑着道:“琏二哥一路辛苦了。”贾琏办小事还是靠谱的。当即,和贾琏一起到船舱之中,喝茶叙话。另外,派人通知黛玉等人。 船舱之中,布置的干净。要说多么奢华、舒适就是扯谈。出门在外就是这样的条件。 坐在桌边喝着茶,贾琏斟酌了一下,道:“环兄弟,林姑父在苏州的地产、宅子都我卖干净,账目我一会拿给环兄弟你看看…” 贾环摆摆手,笑道:“琏二哥心里有数即可。这件事我不过问。倒是府里大伯那里,琏二哥要交待清楚账目。” 贾琏就笑起来,笑容多了几分舒畅,“那是。嗨,不说了,回头我请环兄弟吃酒,不过要请京城中知名的名妓还要借环兄弟的名头。哈哈!” 贾环在江南的风流名声,他自是听说过。很让人羡慕啊!他来江南这些天,江南四大名妓,他一个都没见过。 除开林姑父给的八十万两白银,这些田地、宅子、器用等一共卖了20万两白银。贾琏自是听得懂贾环的意思:你要是有私藏的银子,把大伯糊弄过去就行,我不管。 贾琏私下里确实吞一笔三千两的银子。一笔笔生意之中,上下浮动个几百两,谁说的清楚? “吃酒可以,请名妓就算了。”贾环笑着喝茶。他自是不会去管贾琏贪-污没贪-污。这是林如海授权给贾琏处理的。也算是贾琏的辛苦钱。他只管着黛玉的用度就可以。倒是有贾琏帮着糊弄贾赦,他回贾府后也好说话。 这时,小厮兴儿在外头回道:“二爷、三爷,林姑娘和裴姨娘已经准备妥当,可以下船了。” 贾环点点头,吩咐道:“那就走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冬雪小病 船夫收起缆绳,船只掉头,准备离开金陵,前往京城。 船头上,贾琏眺望着正在贾环带领着的,往城门徐徐前进的车队。黛玉等人都在车中,他心中涌起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偏离了轨迹。 “唉…” 贾琏轻轻的叹口气。老太太是要他将林姑娘带回贾府,但现在只能按照林姑父的遗愿,交给环兄弟照看。 昭儿上前道:“二爷,船头风大,回船舱里吧。” 贾琏点点头。 … 六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金川门里大街上徐徐前行。两百万人口的大城在冬日的上午展示着它的繁华、兴盛,绽放着这个时代无与伦比的大都会风情。 金陵,六朝古都,江南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 贾环骑着一匹马,缓缓的跟在黛玉的马车之旁。他刚刚已经和裴姨娘说了几句话。 如果贾环知道贾琏的感慨,肯定会告诉他,改变的是什么:命运! 红楼原书中,因在路途之中得知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琏带着林黛玉昼夜兼程返回京城。那时,林黛玉孤孤零零的。 而现在黛玉身边陪着她的有裴姨娘、老管家元伯、乳母王嬷嬷、紫鹃、袭人、雪雁。 贾环新买的住宅位于金陵南城的应天府府学不远处的和安街中。街外便是秦淮河上的武定桥,顺流往东,有文德桥、夫子庙、江南贡院。往秦淮河的上游去则是府学,大功坊等。 山长张安博的住处便在大功坊中。而往北走上几里路,就是贾府所在的润德坊。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贾环的新住处坐落于闻名于后世的十里秦淮河风光带中。 车队进了和安街。贾府里挑选来的奴仆接着。贾环和刘管家交代了几句,进入后院里。林黛玉的行李最多的便是书籍,足足装了两大车。仆人们送往黛玉的住处中。 贾环、黛玉、裴姨娘、紫鹃、袭人在后院的正厅中落座说话。晴雯、如意两个倒了茶进来。 厅中布置的精雅、写意。紫鹃四处走动,打量着新的住处。脸上旅途的疲倦未消,从偏厅里转进来,神情雀跃的道:“三爷,这里环境挺好的啊。” 贾环就笑,“之前的主人是一位致仕的官员,我委托我的朋友帮我买下来。和我在府里的住处望月居差不多。前庭后院,共有十几间房子。够咱们这二十来人居住。林姐姐安心住着。又不习惯的地方我再调整。” 刚才下船的时候,贾环和林黛玉简单的说过几句话。不过,那时候黛玉等女眷带着帷帽,看不到面容。此时再看:花容月貌,五官精致,如玉的俏脸上隐约似乎有泪痕。娇怯多姿的模样,令人心生呵护之情。 林黛玉外面穿着青色的长裙,细声道:“我听环兄弟的安排。” 贾环微怔,随即笑了笑。傲娇、聪明、美丽的林黛玉如此听话,令他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黛玉的表现和他脑海中黛玉固有的印象反差太大。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林黛玉是什么性格。如此的乖巧,实在是有点难以想象! 他现在是黛玉的监护人! 不过,贾环心里倒没有多少得意之情,而是感觉到沉甸甸的责任。这姑娘心里是相信他能把她照顾好的。 贾环在贾府里和黛玉关系一般。远不及宝钗、探春与黛玉熟悉。黛玉可以和宝钗、探春打趣、说笑,但在他面前则不会。所以,贾环并没有在现在让林黛玉去改变她的一些**的生活习惯。只是叮嘱黛玉好好休息数日,调养身体,放松心情。 黛玉刚到金陵,双方还处在相互熟悉的阶段。交浅言深不是好事。日后他会慢慢的让黛玉改变。 黛玉坐在椅中,细声的一一应着。感受到贾环话语中淡淡的关心。令她感受到几许温暖。就像是在这清冷的冬天里,有阳光照射在身上。 裴姨娘在一旁听着,看着沉稳、细致的贾环,心里微微有些放心。看来老爷的选择是有道理的。 紫鹃掩嘴笑着,她早知道会是这样。她信三爷能将姑娘照顾好。 众人说话间,黛玉的奶妈王嬷嬷进来回道:“都备好了。姑娘、姨奶奶旅途劳累,可以先去歇息。” 到新家自是先洗浴,再休息。房间早就备好。王嬷嬷准备的是洗澡的用具、衣物。 贾环起身,道:“林姐姐先休息,晚饭时,我再与林姐姐说话。” 贾环的本意是和林黛玉分开来住,避免损害黛玉的名声。不过,山长张安博听贾环说起这事,便劝止他。 和自家的表妹住在一起,礼法上当然需要注意。但若是让亲戚住到外面,不免令人心寒。按照亲戚住到家中处理即可。黛玉并非一个人,还有姨娘、丫鬟、奶妈跟着。这不会受到主流声音的批评。日后,纵然有些流言,君子坦荡荡。相比较于托孤的职责,可以忽略。住在家里更方便照顾。 … 贾环这间新宅中,分为前院、后院。后院之中,贾环、晴雯、如意住在正中。而黛玉、裴姨娘几人住在东边的院落。 贾环安排了元伯负责管理他从贾府那边挑来的六个勤快、本分的奴仆。四男两女。月钱由贾环这边出。算是和贾府公中脱离干系。这几人日后就跟着他。主要负责贾环这里的杂务,如洗衣服、洒扫等。 厨师,贾环请了三位。负责小厨房。两位擅长苏菜,一位擅长淮扬菜。尽量的照顾林黛玉和裴姨娘的口味。贾环自己的口味,在贾府之中,都是吃的江南菜,也吃的习惯。 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贾环现在是在南京买别墅,请保姆、佣人、厨师。当然,以他现在的身家,这些开销都负担的起。即便是江南繁华之地,五千两银子花销两年绰绰有余。除了买下这栋宅子花销的五百两银子,贾环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花销。 十月十四日,黛玉到金陵。之后时间变过得飞快。贾环的生活无非是三点一线。奔走与家中、国子监、山长府上,用心读书备考。每天晚饭后会去探望黛玉。 黛玉从家中带了许多书,每日在家中读书写字。紫鹃是个敢说话的丫鬟,黛玉有什么需要的,感觉不舒适的地方,她会直接告诉贾环。贾环一一调整。这到省去很多麻烦。 冬日的第一场小雪在二十四日铺满金陵。飘落的小雪,带着南方特有的寒冷,**刺骨。 小雪融化的第三天,贾环走座师方望的门路,请到南京太医院中的一位太医给黛玉看病。季节变化,黛玉不出意外的又病倒。 送走吴太医,贾环沉吟着回到后院中。屋檐下倒挂的冰棱。贾环跺跺脚,进了东面的院子。袭人迎着过来,温驯的柔声道:“三爷…” 贾环哑然失笑,他是知道袭人有点怕他的。点一点头,感叹道:“今年这冬天不好过啊。林姐姐睡了?” 南方的冬天的特性是湿冷,和北方大不一样。他前世里在南方倒习惯,现在在京城带了4年,今年在南方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袭人道:“还没有。”说着,犹豫的问道:“三爷,姑娘的病情如何?我看你进来时皱着眉头。”服侍黛玉,她也是尽心尽力。 “进去说吧。” 袭人跟着贾环一起进到里屋里。炭炉烧的暖暖的。裴姨娘、紫鹃、晴雯正在陪着黛玉。黛玉病卧在**榻中,拥着湖蓝色的锦被。花容憔悴。 贾环摇摇头,叮嘱紫鹃道:“每天早中晚各换空气半个小时。”医术他是不懂的,但是保健的常识还是知道一些。 晴雯给贾环拿了椅子过来。 裴姨娘双十年华,容貌美丽,罩着淡青色的长裙,身姿修长,焦虑的问道:“三爷,玉儿的病情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吴太医说吃药静养一阵就会好。”贾环将病情都说了一遍。 裴姨娘手抚着胸口,长长的松口气。她跟着林如海这些年,也算有些见识。见贾环请来城中的太医,最好的医生,就知道贾环不会害黛玉。 “那就好。”紫鹃、袭人两人跟着松口气。屋子里的气氛稍稍轻松起来。实在是黛玉的身体确实让人担忧。 贾环安抚了裴姨娘几句,问着躺在枕头上的黛玉道:“林姐姐,你感觉如何?” 林黛玉娇柔的细声道:“头晕着。” 贾环道:“林姐姐这病固然是时节变化导致的。也有大半是心病。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等林姐姐病好之后,我带林姐姐在金陵城内外散散心。” 今天听了吴太医对黛玉的诊断,贾环现在心里稍微有底。除了风寒感冒外,黛玉的身体确实有隐患。有先天不足之症,需要保养,但还没到无药可治的程度。 她日后病死,多半还是因为心病。情深不寿!正如《枉凝眉》之中写的: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从现在开始调养,加强锻炼,痊愈就不指望了,好好的活着应该还是有希望。他刚才沉吟着,不自觉的皱眉,就是为这件事。 林黛玉还没回答,裴姨娘和紫鹃两人都道:“这可以。” 晴雯抿嘴笑道:“三爷,只有春游、秋游,那有冬游的。冬天又没什么景色可看。” 贾环就笑,“谁说没有?冬景又冬景的妙处。莫愁湖是金陵第一胜景。我还没去逛过。你们坐在马车里也看不到什么。到时候女扮男装,在湖边四处走走看看。” 江南风气开放。又有女织工盛行。妙龄女子在街中行走都是常事。拿绣球砸人的小娘子也不是没有。不过,黛玉出行,还是要略作掩饰。 以贾环的看法,最好是给黛玉化个丑一点的妆容。否则,以黛玉的美丽,很容易被围观。想到这里,贾环想着:京城里的那位林姑娘是个中高手。 这话说的屋中的裴姨娘、丫鬟们都笑起来,有些向往。 黛玉清浅的笑了笑。 … 黛玉生一场病,贾环请太医、买药,倒是和她的关系变得亲近了些。 就在贾环在读书之余,与家里的丫鬟们,裴姨娘,林黛玉商量着去莫愁湖看冬景时,自扬州而来的一艘小船抵达金陵。(未完待续。) ; 第三百零四章 条件(上) 初冬时节,寒风萧瑟。 自扬州而来的大盐商郑元鉴带着愁容,于下午四五点时抵达金陵,雇了马车前往南城区的晋商会馆。 在大都会中的各地会馆通常是由原籍的几名大商家出资,共同经营。餐饮、住宿。同时,还充当同乡会组织,消息灵通,拥有各种人脉渠道。 这也是大商家们乐意于出资在大城中设立会馆的缘故之一。金陵城内的晋商会馆,郑大盐商就是出资人之一。 会馆中的各种费用比普通旅舍贵上数倍。然而,能住进会馆的一般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普通人想住也住不了。 郑元鉴下了马车,在五开间的穿堂大厅中和坐堂掌柜闲聊了几句,要了一间院子住进去。当天晚上,就在院中设酒招待闻讯赶来的好友卢员外。 卢员外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穿着丝绸衣衫,典型的商人装束。他在金陵经营丝茶生意,同时是郑元鉴私盐的渠道商之一。双方关系密切。 满桌子精美的菜肴,卢员外尝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好奇的问道:“我听闻郑兄在扬州不大如意。盐商总商的初选名单中并无郑兄的名字。这是何道理?” 大半个月的时间,精明的山——西商人郑元鉴明显的感觉老了许多,酒宴开始就闷声喝着酒,这时疲倦的道:“得罪了沙抚台的缘故。唉…,杨运使误我啊!” 作为盐商,与盐运使巴结、交好是正常的事情。杨运使要和沙抚台斗,他冲锋在前。然而,最终的结果是沙抚台获胜,杨运使道了歉,继续当官。他可就惨了。长子现在还关在江都县的县衙之中。沈知县已经判了死刑,公文已经往上报到金陵。等待有司复核,再上报天子勾决,就是秋后问斩。 卢员外小眼睛眯了下,道:“那郑兄不在扬州交好沙抚台,何故至金陵?” 郑元鉴叹道:“正是为此事而来。我在沙抚台面前已无说话的余地,费力交好恐怕适得其反。因而想要找沙抚台的亲近之人代为说几句话。” 卢员外点点头,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但是沙抚台的亲近之人在金陵?这不可能吧? 郑元鉴接着道:“这个人你应该有所耳闻,北直隶贾环。他是沙抚台的学生。沙抚台能官升一级,主政淮扬,都是他的功劳。给我摊派20万两白银的盐课亏空也是他的主意。我豁下老脸在汪鹤亭那里打听到这个消息。” “啊…”卢员外惊讶的愣了好一会,“这不可能吧?我听传闻他还是个少年郎啊,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能有这般厉害?” 官场上那都是人精,不说个个都是权术高手,却也是藏龙卧虎之地。能帮助沙抚台从从三品升到正三品的巡抚,想也知道是有何等的韬略。 郑元鉴点点头,给卢员外一个肯定的答复,长叹口气,“唉…。” 卢员外震惊了一会,道:“你既然要找他说情,过两日是万尚书的寿辰,你备一份厚礼,请万尚书帮你说合说合。” 南京工部尚书万巍是晋人。他们这些商贾经营着这份关系,请万尚书帮忙做个中人,说合说合还是可以的。 郑元鉴眼睛里闪过生意人的精明,请万尚书的人情,少说的上千两银子。道:“我有所准备,若是谈不拢,再请万尚书出面罢。” 卢员外心里摇头,但也不好说什么,举起酒杯,笑道:“也好。那我就在此祝郑兄成功。” … 清晨时分,天蒙蒙亮。和安街贾环的住处中便响起贾环背诵经义的声音。既然是来南京读书,早自习自然得恢复。 东院裴姨娘屋中。听着遥遥传来的读书声,裴姨娘苦笑着在精美的拔步**上睁开眼睛。那一位的晨读简直比雄鸡报晓还要准时。天天如此。风雨无阻。真有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只是苦了她这习惯晚睡晚起的人儿。 睡在熏笼边的丫鬟沐儿翻个身,道:“姨奶奶,好吵呢!” 裴姨娘正在跟着贾环朗诵的《孟子》在心中默念,闻言好笑的道:“小丫头还抱怨呢。住在人家家里,些许问题得忍着。” “哦…”沐儿撅起嘴。 挨着的黛玉房间中,紫鹃和袭人已经起来,对视着笑一眼,“三爷每天都这么早。” “是啊。姑娘怕也醒了。” 两人说着话,从暖阁里一起进去,还在病中的黛玉侧卧在**榻上,大眼睛睁着,正出神。 紫鹃打起帐帷,轻笑道:“姑娘是在想去莫愁湖的事情吗?那可要快点好起来。” 黛玉回过神,轻声道:“嗯。” 贾环在屋中背了一早晨的书,在厅中吃了早饭,正要出门去山长府上时,门房里的钱槐进来道:“三爷,有人投了门贴。” 贾环接过帖子看了看,却是萧幼安的帖子,邀请他明天晚上去金陵城中的轻烟楼宴饮。 贾环笑一笑,在书房里写了回帖答应邀请,让钱槐回帖子,这才在冬季的小雨中出门。 … 十一月初五傍晚,贾环跟着南监中的同学一起出了国子监。天色阴沉着,明天国子监放假一天。苦逼的监生们都在兴高采烈的商量着今晚去那里饮酒作乐。 在贾环看来,现在类似于学校的周五傍晚,周末狂欢的开始。虽然监生们只有一天的假期。 和同伴们道别之后,贾环雇了一辆马车到轻烟楼。 轻烟楼位于秦淮河畔,两层的高楼,门面是五开间,十分阔气、豪奢。里面已经有不少身穿绫罗绸缎或者士子衣衫的食客。贾环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径直上了二楼的雅座。 雅座之中,扬州名士萧幼安已经在座,身边有一名中年文士,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带微笑。 萧幼安在扬州和贾环配合几次,私交算可以的。寒暄几句落座,吩咐酒楼上菜之后,直言道:“今日受人所托,找子玉有事相商。这是扬州名士朱华藏。与郑员外交好。” 贾环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对朱华藏点点头。 朱华藏微笑着寒暄道:“贾兄年少有为,名登桂榜。更有诗名传扬天下。引得江南美人争相以一见为荣。在下很是仰慕。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贾环嘴角抽动了几下。上来就是好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大致上也知道是什么事情。郑大少恐怕还在监狱里呆着的吧?还有郑家面临的风险。 朱华藏恭维了贾环几句。烘托着气氛。喝了一杯酒,萧幼安借故离开,留下空间给贾环和朱华藏说话。朱华藏举杯道:“在下受郑员外所托,想要向沙抚台老大人致歉,不知道贾兄能否代为说几句话。郑员外那里必有重谢。” 贾环古怪的看了朱华藏一眼。朱华藏的意思郑大盐商是让他当个桥梁,帮忙递几句话,然后,郑大盐商再去和沙先生谈条件。真是搞不懂郑元鉴区区一个盐商,哪里来这么大的底气?商人和巡抚谈条件?呵呵! 而且,有点欺负他年少的意思。这种不知道谈判条件的话,他当然不可能去传,郑元鉴真以为他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么? 贾环倒了一杯茶,缓缓的喝了一口,道:“朱朋友这话没什么诚意。郑员外想要什么,愿意付出什么条件,这都没有说清楚,我如何能帮忙说话?” 朱华藏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他刚才是自作主张。郑员外不是这么交代他的。想了想,重新笑道:“郑员外愿意负担20万两亏空的盐课,想请沙抚台高抬贵手,放过郑大公子一马,亦放郑家一马,让郑家名正言顺的拿到一个总商的名额。” 贾环看了朱华藏一眼,笑了笑,将杯中的茶喝尽,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先告辞了。”拱拱手,出了雅座。 郑盐商没搞清楚一件事情:巡抚,要搞死郑家,只需要费一根手指头的力气,就像按死一只蚂蚁一样。二十万两白银的拖欠盐课,是赎罪。不是讲条件! 再者,郑文植见色起意,灭人满门。这种人渣死不足惜。还想着捞出来,简直是搞笑!郑家在这里面也没有起什么好作用吧? 片刻后,萧幼安回来,见贾环已经离开,好奇的道:“子玉呢?朱兄,你们谈妥了?” “走了。”朱华藏苦笑着摇摇头。贾环的态度很强硬啊。 … 贾环并没有将朱华藏的来访当做一回事,继续学习的生涯。间中,抽空招待了萧幼安一顿酒。聊了聊扬州的近况。此后萧名士便与金陵本地的名妓厮混去了。江南四大名妓尽出自金陵,秦淮河上夜夜笙歌。 郑元鉴派人与贾环沟通未果,几日后趁着南京工部尚书巍寿辰之际送了一份厚礼,于第二天下午得到万尚书在家中的接见。 南京六部虽然直辖南直隶,但权职有限,十分清闲。万尚书下午翘班回家休息,亦不会有御史弹劾。这本来就是养老的职位。 万家的前厅内,屋内用碳烧的温暖。万尚书六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灰色的便服,拿着茶碗喝茶,听郑元鉴说明情况,笑道:“这你就搞错了。贾子玉是金陵四大家族的贾府子弟。你应该去体仁院甄总裁那里,请他出面说和。他们两家是世交。” 郑元鉴愣了愣,苦笑不已。 万尚书还算比较够意思的,写了一封亲笔信,请郑元鉴送到甄府上。 … 十一月初九,贾环接到甄礼的邀请,泛舟于秦淮河上。(未完待续。) ; 第三百零五章 条件(下) 国子监下学时,天色才渐渐的擦着黑迹。然而,冬季的日头短。等贾环跟着甄礼等上停泊在秦淮河边的画舫时,已是华灯初上,夜色中带着冬季固有的清冷。 画舫涂着画漆,挂着灯笼。船舱铺着地毯,布置的文雅、精美,早有几名女子身穿妍丽的衣衫,各持琵琶、古筝、古琴、横笛、长萧等乐器坐着。另有四名粉衣女子静候,体态修长婀娜,容貌秀美。 厅中一张圆桌,仆人们正往上端着美酒佳肴。时间点卡的极其精准。 甄礼二十八岁的年纪,衣衫精美,腰金佩玉,线条华丽的小生。微笑着招待贾环在圆桌边落座,说道:“这是在下的陋船,望子玉不要嫌我怠慢。” 贾环一阵无语,打量着船舱内陈设的字画,光洁的酸梨木家具,还有画舫两侧的整块玻璃窗,脚下厚实的带着西亚风格的羊毛毯。赏心悦目。再加上圆桌上精美的瓷器餐具。不说养的歌姬班子的耗费,只说这些装饰、用度,没上千金绝对置办不下来。这要是叫陋船,大约这秦淮河上没几间船能称的上豪华。 “礼大哥客气了。” 甄礼就笑起来,挥挥手。画舫在歌声之中平稳的起航,泛舟于秦淮河上。 秦淮河自东水关进入南京城,向西流至淮清桥与青溪会合,再向西南在利涉桥汇小运河,再经文德桥、武定桥、镇淮桥转折向西北,过下浮桥,向西经过夫子庙,从西水关出城。 贾环的住处就在武定桥附近。上船时的位置是利涉桥。这便是闻名遐迩的十里秦淮河。贾环上辈子来过南京多次,多次租船游览秦淮河,凭吊古迹。 在近现代的文章之中,当然要以朱自清先生、俞平伯两位散文大家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为最优。古文之中,按照朱自清先生的记述,游览时可以想想孔尚任的不朽名篇《桃花扇》。 另有杜牧的名篇《泊秦淮》,其中有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用现代的词汇来理解,总有一些荡漾在桨声、歌声,汇聚金粉、**气息的暧——昧感。 四名粉衣女子唱着贾环写(抄)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身边一名精致靓丽的女子给贾环倒着酒,身姿娇俏,约有一米六的样子。穿着湖蓝色的衣衫,乳挺腰细。更兼得肌肤胜雪,谈吐雅致。一个十分精致的美女。“奴家袁静香,今晚有幸侍奉贾公子左右。” “嗯。”贾环根本没反应过来身边美女是江南四大名妓之一,微微揉揉眉心。倒不是他觉得消受不了这红粉阵仗。而是他心里有事情。试想,上来就首先唱你的作品,这不是恭维是什么?这是比前几天朱华藏直接恭维他更高明的做法。 再想想,他初到金陵按照惯例去拜访甄家时,甄应嘉、甄礼热情中带着疏离的反应,就能明白过来。 甄礼找他有事情! 甄礼笑着举酒杯,招待贾环,随意的捡着话题聊,“前几日的邸报不知道子玉有没有看。福——建道御史程和风上书反对改革盐法,被天子罢官回乡。” 贾环自嘲的一笑,道:“我近日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邸报自是没看。”心里微微一动,沉吟着。 甄礼就是一笑,“我自罚一杯。子玉用心攻读,有志于功名。不像我已经深陷于名利场中,再无上进之心。” 正好这时,一首曲子唱完。甄礼伸手示意道:“子玉近来可有佳作?”诗词都是可以唱的。 贾环淡然的笑一笑,道:“心里有事,便无心诗词,甚至于美酒,佳人。” 这是催促甄礼别绕圈子,赶紧有事说事。 甄礼哈哈一笑,拍拍手,让桌上陪酒的名妓与歌姬们,在外侍候的奴仆们都离开,径直到后面跟着的一艘画舫之中。 宽敞的船舱中顿时又热闹变得清净。依旧温暖汝川,但贾环的脸色渐渐的变得严肃。甄礼竟然将奴仆都赶到后面的船上去,可见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很机密。 甄礼持杯和贾环喝了一杯,脸色的笑容消失,很正式的道:“子玉,郑元鉴找到了甄家。” 甄礼只说了一句,但他相信贾环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 贾环禁不住皱眉,没说话,轻轻的抿了一口酒。 没有任何一个制度,可以保证绝对公平。所以,二十一世纪的全球国家,依旧存在富人阶层与穷人阶层。纽约、伦敦这样的繁华大都市中有全球特大的贫民窟。 人,生而不平等!富豪的子女在受教育机会,营养,医疗,环境等条件比平民高不知道多少倍。这根本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投胎是个技术活。 追求地位的差距,不平等,是人性,是社会性。只有稳定的社会阶层存在,社会秩序才不会崩溃。只不过以前推崇的金字塔型,现在推崇的是椭圆型足够多的中产,少量的富豪,少量的贫民。 贾环从来都是正视阶层,甚至于阶级的存在。就比如,他现在考取举人,处在周朝的统治阶级中。他并不会为此感到不适应。 但是,不管人与人是不是平等的,社会制度是否公平,有一个底线要遵守:每个人都应该拥有正常活着的权利! 郑文植灭人满门。他该死! 作为一个受过现代大学教育的人来说,这一点底线,是非观,还是有的。 贾环慢慢的吃了一筷子鸭肉,沉静的道:“郑文植是幕后主使。他要死。” 甄礼微怔。以甄家和贾家的交情,贾环不应该是答应他的请求吗?他再顺势把郑家服软让出来的利益抛出来,然后皆大欢喜?剧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甄礼回过神,诧异的道:“子玉与邱家有旧?” 贾环摇头,“没有。” 甄礼不解的道:“那为何不能通融一二呢?郑家愿意给子玉五千两白银作为茶水费,愿给沙抚台一万两白银作为感谢。二十万两的盐课照缴。” 贾环摆摆手,“礼大哥,我们不谈了,好吧?”他绝对不会去劝沙先生放掉郑文植!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拿做交易。他绝不会为杀人者开脱、求情。 见贾环态度坚决,甄礼抑郁的叹口气,沉默了半响,道:“子玉应该知道我大妹妹是太子妃。” 贾环点点头。 明亮的烛光之下,甄礼看了贾环一眼,轻声道:“郑元鉴是太子的财源之一。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什么?”以贾环沉稳的心性,陡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惊讶的站起来。 甄礼说的很隐晦,但是贾环能不知道什么事?他在扬州可是猛补了一阵盐法的知识 盐商通常会贩运私盐获利。根据淮扬分守道拿到的数据推算,私盐获利一年在两百万两白银以上。除去打点的开销,大盐商一年可获利五十万两。 甄家的大女儿是太子妃,郑家是太子的财源。甄家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必然是保护伞!贩运私盐依照大周律,其罪当斩。而以甄家在江南,在金陵的地位,有当保护伞的资格。 其实,别说甄家参与贩运私盐,就是造反,贾环都懒得去惊讶。反正甄家几年后就要挂掉。他吃惊的地方在他推算错误。 八月底,他去甄家拜访,推敲太子妃这件事时,推算雍治皇帝要废太子原因可能是主观上不喜欢。以雍治皇帝的手腕、能力、威望,他能做到废太子。 但是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当太子当然要钱。但是要钱要到不惜参与贩运私盐,这太子当的也太不安分了点吧?你要那么多钱想干什么?蓄养甲兵、死士?笼络人心? 作死啊! 贾环现在是恨不得离甄家十万八千里远。太子竟然是自己作死的!这智商,太感人。 甄礼很满意贾环的反应,笑一笑,不疾不徐的喝着酒,等待贾环消化这个信息。 贾环想了想,道:“郑文植的死刑没什么可谈的。郑家的总商地位我可以去信和沙先生说明。但是郑家必须要保证缴纳20万两白银的拖欠盐课” 甄礼无语的看着贾环。他从贾环的话里听出来不对劲。合着,郑家仗着背后有太子的后台,根本没搞明白情况啊! 看这情况,沙巡抚是打算连郑家一块儿收拾的。而郑元鉴还在纠结他儿子的事情。 这怎么办事的? 甄礼突然觉得有点心累,也对贾环的固执有点不满,但是贾环退了一步,他也不能再逼迫,道:“子玉,今晚就到这里吧。改日咱们再好好聚聚。” 贾环点一点头。画舫中陷入一阵安静中。 甄礼命画舫送贾环到武定桥。贾环起身道:“谢礼大哥今晚的款待。”说着,告辞离去。 贾环等上岸时,星辉洒落,秦淮河中歌舞声动。贾环往家中走去,心中琢磨着。 太子的钱袋子,贾环并不想让沙先生去碰。没有这个必要。皇权的斗争,沙先生没有必要参与。 另外,贾环也想在他与甄家之间栽刺。砍了郑家儿子的头,郑家的想法可想而知。而郑家是甄家的下线。他是想要离甄家远一点。离的越远越安全。 这几年的时间要慢慢的调整贾家和甄家的关系,免得日后被牵连。类似于帮甄家转移财产的事情,他主导贾府后,绝对不让做。(未完待续。) ; 第三百零六章 十一年冬 ,。ggaa 贾环走后,甄礼也无心醇酒美人,返回位于中城区的家中,与父亲甄应嘉见面。 刚回府时,下人还回说郑元鉴在家里等着的。甄礼无语,郑大盐商还在做梦呢! 夜晚之时,甄应嘉已经在内宅里,听了丫鬟的回报,在内房中与儿子见面。 甄应嘉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深色的棉衫,带着淡淡的疲倦问道:“情况如何?” 甄礼将情况说了一遍,不满的道:“郑元鉴太骄狂,连情况都没搞清楚!要不是我今天去和贾子玉谈一谈,没准他郑家给人连窝端了,他还没知道。” 甄应嘉叹口气,慢慢的喝着茶,好一会,道:“我明天和他谈一谈吧!”又道:“贾环…,你和他多来往,好好结交。” 甄礼点点头。 甄家在江南是首屈一指的世家,但并非没有隐忧。而且,国朝的体制之内,做事处处都有阻力,制衡。 贾环八月底来金陵时,他和父亲感叹贾环年纪太小,没有得到贾家的授权。帮不上忙。对贾环很疏远。但现在看来,贾环得到淮扬巡抚、礼部侍郎、礼部尚的信任,再加上他的文名,只怕比贾府在金陵的力量还大,确实只得甄家结交。 … 贾环要是知道甄家父子的想法,只怕欲哭无泪。他是真心想离甄家大地雷远一点。 十一月初晚上见过甄礼后,贾环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暂时的平静。因为甄礼回头就会在冬至日邀请他参加酒会。 黛玉还在养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贾环偶尔的和裴姨娘聊几句,涉及经义、诗词、各地的风土人情。看得出来她确实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黛玉有这样一位姨娘陪着,于她的人生确实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这天下午,大雪飘洒,贾环在家中读,闲暇之余,提笔给京城的林芝韵写了一封信。 他“得罪”了郑家,与晋地商人交恶。倒是可以考虑与林芝韵联手打压晋商吕承基。他很清楚,林芝韵这姑娘心里一直对在关键时候压价买入林家家产的吕承基有意见。 “林姑娘可先做准备,待我两年后回京再执行。我支持姑娘赎回原有的家产。但林家的前途,可在碧雪膏之中,再做发展。盼知悉、细思。” 吹干墨汁,合上信笺,贾环脑海中又浮起她那让他心颤的御姐容颜。摇头叹了口气。再一次在竹纸上写下:人生若是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一句。 紫鹃在门口冒头,十几岁的大丫鬟,穿着一件新的深红色掐牙背心,笑吟吟的道:“三爷,你都完了吗?你上次不是说给姑娘画一个丑的一点妆吗?免得我们姑娘出去给人围观。今天先拿雪雁试一试。” 贾环笑一笑,“那你得先征得人家小姑娘同意啊。行,我一会去看看。” 贾环和紫鹃说了一会话,拿了信到外面交给钱槐,让他送到驿站中去投递。 古代的邮政系统确实糟糕的要命。没两三个月到不了京城。而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十一日! … 江南下雪时,京城中刚下过一场小雪,正处在融雪后的寒冷。皇宫之中,梅花盛开,宫墙脚下,池塘边,残雪片片。 来往的太监、宫女们在宫中快步疾走,行色匆匆。天子自城外的大明宫中回皇宫,似乎有大事将要发生。 军机处等随行的衙门重回皇城内。六部的办事人员也跟着返回。六部、五寺、三监、三院的大臣们瞩目。 天子在不久前任命了云贵总督,又任命了淮扬巡抚,同时罢黜弹劾改革盐法的言官。大手笔频出。再加上朝堂之中正在清查历年的亏欠,不免人心浮动。有的人担心被丢官,本朝的锦衣卫颇为得力。有的人则是想着升官。淮扬巡抚沙胜许诺追缴五十万白银拖欠盐课立即升官。谁不眼红呢? 然而,这些事情和通政司右参议贾政没多大关系。他那位能干的庶子离京之前久给他说了:安心当官,日后自有谋划。 贾政在上午散衙后,就在家中与兄弟、子侄聚会吃酒、看戏。宁荣两府的贾家子弟齐聚:贾赦、贾蓉、贾蔷、贾宝玉、贾琮、贾兰等人都在。戏班子锣鼓喧天。 今天是贾政的生日。雍治十一年冬,十一月十六日。 花厅里,几桌酒席摆开。奴仆、长随们侍候在一旁。另有贾芸等得用的贾家子弟在一旁。花厅正前方的戏台上戏班子演着《精忠传》。 贾蓉笑呵呵的给贾政敬酒,说了几句吉利话,道:“今年环叔和琏二叔都不在,不然今儿还要更热闹。” 贾政笑着摇摇头,随和的道:“只一家子聚聚就算了。” 坐在贾政身边的贾赦笑着点了下贾蓉,“蓉哥儿,你那煤炭生意赚了不少吧!” 贾蓉嘿嘿的笑。 贾赦笑而不语,和贾政喝了一杯酒,道:“算算时间,琏儿也该回来了。” 贾政不知道贾赦在盘算什么,他也懒得想,就点点头。 一旁的宝玉把耳朵竖起来,他惦记着林妹妹的情况。纵然林妹妹要在金陵住两年,可他心里还是惦记着。 一家子正乐呵的时候,门房快步跑进来,“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 夏老爷就是夏守忠。国朝最有权势的五个大太监,他算一个。 贾赦、贾政两人面面相觑。贾家虽然为勋贵,但是不知道多久没有在节日之外的时间接到皇宫里的旨意了。而且还是夏太监这样的人物来降旨。 两人连忙吩咐撤了酒席、戏班子,摆香案,开中门接旨。 贾政生日的时候,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李纨、尤氏、秦可卿、薛姨妈、宝钗、迎春、探春、惜春都在内宅中庆贺。忽而,外头传来消息说政老爷被传进宫去。 贾府中人心惶惶。而两个时辰后,确切的消息传出来:贾元春晋封凤藻宫尚,加封贤德妃! 贾府上下,笑声鼎沸不觉,及至第二天,贾府之中到处都能到贺喜之声。 贾母上房处,昨日进宫拜见的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脸上都带着倦容,但是聚在一起来。王熙凤、李纨、薛姨妈等人都跟着来贺喜、说笑。 “我们家大姑娘我不是没见着,那当真是万里挑一,千中无选。模样、性情都没的说…”王熙凤穿着珊瑚红的银鼠袄子,头戴凤钗,凤眼明丽、柳眉如画,站在厅中,好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掏,使劲的吹捧贾元春。 贾母笑的合不拢嘴。一个妃子,对贾家这样的勋贵来说,意味着什么?权势!地位!荣耀! 以王夫人的性情,亦是满脸笑容,摩挲着怀里宝玉的头、脸。 见王熙凤说的起劲,薛姨妈凑趣道:“大姑娘我虽然没见着,但从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这里也是看的出端倪。再者,我听说宝玉的字,都是大姑娘教的。人品,才华可见一般。” 几个有体面的内管家奉承道:“姨妈说的是。” 王夫人笑一笑,扭头对妹妹道:“倒是也要恭喜姨妈!” 薛姨妈还没反应过来,王熙凤眼珠子一转,拍手笑道:“确实是要恭喜姨妈,有一件大喜事。” 坐在探春身边的薛宝钗顿时满脸绯红,低着头看衣角,羞不可抑。是在说她和环兄弟的婚事。 薛姨妈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微微有些愣神。女儿的婚事,她心里是有数的。但是却没想到贾府里选的媒人会是元春。而看架势,怕是贾环早说好的。 皇妃做媒人,这对薛家而言,很有体面的! …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于天子的后——宫而言亦是一件大事。天子后宫的等级是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等依次而下。按制,需有皇后一人,皇贵妃一人,贵妃两人,妃子四人,嫔六人。贵人及以下品级不限数量。 雍治皇帝的皇后早就去世,后宫之主空悬多年。皇贵妃空缺。只有两名贵妃:燕王的母亲周贵妃,今年七月才封的吴贵妃。贾元春封的贤德妃,算一算,在后宫之中位列第六。 她的地位可见一斑。 更别说贾元春在宫外还有舅舅王子腾、父亲贾政、大伯贾赦几人为官,再加上贾家的故旧,这一股外戚势力已然有些雏形。由不得朝臣们不瞩目。 与贾府交好的勋贵世家们,很快就派人送来贺礼。皇周定鼎一百五十多年,还有爵位在身的勋贵有六十多家。开国时封了两位国公的贾家子孙不争气,沦落的只能算中等。而元春封妃之后,贾家便上升为准一线的豪门。 亲朋好友亦是纷纷前来庆贺。 贾琏是在运河之上得到了消息。运河之上,两岸的消息传递很是迅速。贾琏是在济宁府得知的消息。没有黛玉的拖累,他手上又有巨资,一路上免不了游山玩水、寻花问柳。等回了京城,可就有凤姐管着他的。而得到消息,他立即带着小厮加快行程往家中赶。 … 消息是通过邸报传到金陵。贾环实际上比贾琏还先知道。 十一月二十五日冬至,贾环推辞了甄礼的宴请,上午出门拜访了山长、方宗师。 下午时分,阳光和熙,难得有一个晴天。贾环带着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陪着黛玉、裴姨娘、紫鹃、袭人在金陵城内的第一胜景莫愁湖边散心。(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游湖小记 金陵城的布局,沿袭着明代的布局,分皇城、京城、府城、外郭城。莫愁湖位于府城墙外,毗邻石头门和清凉门。贾环、晴雯、黛玉、裴姨娘等人从住处武定桥租船沿秦淮河顺流而下,出西水关至莫愁湖。一行十几人步行进入园中。 莫愁湖是六朝胜迹,有“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胜”等美誉,占地广阔,园内楼、轩、亭、榭错列有致,堤岸垂柳,海棠相间,湖水荡漾。 不过,在冬季里植物枯萎。在湖岸边的回廊中看去:水波荡漾,湖面浩渺,其余各处都是有些荒芜、枯寂的感觉。若是春夏而来,可想象此地的胜景。 冬季之时,莫愁湖中游人稀少。远远的,有晴雯清澈的娇笑声传来。她去回廊前面探路去了。贾环凭栏而立,看着湖水,轻轻的叹了口气。 林黛玉穿着棉衣,带着棉帽,外面再披一件蓝色的斗篷遮风。精致的容貌略作掩饰。其实在冬季大家都裹着厚厚的衣服的时候,男女的区别还是很难看出。裴姨娘、紫鹃、袭人几人陪着身边。 林黛玉好奇的问道:“环兄弟为什么叹气呢?”声音细细的,很悦耳动听。 贾环微微偏头,看了身边的黛玉一眼,轻笑一声,道:“我订婚了。只是我人不在京城。” 林黛玉固然很美丽,此时已经是娇花照月,弱柳扶风。带着江南烟雨般的婉约、妩媚。等她年纪再大一些,更是倾城倾国。但他是黛玉的监护人,并没有其他的念头。所以,在黛玉面前很坦然。 当然,并非他的道德已经高尚到:色即是空的境界。而是,他的审美观和时下的主流审美观不大一样。他欣赏的美女,年纪至少也得十五六岁吧。黛玉年纪还小。 和宝姐姐的感情不算在此列。 林黛玉诧异的“哦”了一声,脸色有点古怪。她有两份不同款的婚书在贾环手上。还是她父亲的亲笔。她在扬州时还想着要详细的问贾环。可是现在,贾环在面前,她一个姑娘家,却是羞于启齿。 紫鹃和贾环关系熟稔,笑吟吟的插话道:“三爷,你怎么知道的啊?” 贾环微笑道:“邸报啊。我前些天在山长那里看到朝廷的邸报。大姐姐才选凤藻宫,封贤德妃。我给舅舅说过,请他代我给大姐姐说一声,让大姐姐帮我做媒。” 贾元春身处深宫之中,具体操办的还是王子腾的夫人何夫人。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是贾府的一个标志性事件,它喻示着贾府倾颓前最后的辉煌: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同时,也是整部红楼的一个标志事件。是大观园最灿烂、绚丽篇章的开始。红楼中的姑娘们将在大观园中的三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极具魅力。 而少了贾环的大观园,还是大观园。但少林黛玉的大观园绝对是不完整的。 不过,贾环不是文青,不会为了追求所谓的完整,就提前返回京城。他和黛玉要在金陵带到雍治十三年底。而雍治十三年的正月贾元春就省亲,随后就启用。 贾环在心里算着时间。 现在都已经是十一月底,贾琏差不多也该到京城了。天子允许探亲的旨意大约也该下来了。贾府里逻辑上已经在筹建省亲别墅(大观园)。 而少了他这里的一百万两白银,不知道贾府的省亲别墅能不能修建的如同原书中那般精美、奢华呢? 贾环心里想起这件事时,还是有点恶趣味。虽说,少了一百万白银,但是,他将贾府最大的蛀虫赖家给清算掉了,至少节约了五分之一的成本。赖大,赖升,两个巨贪啊! 贾府的奴仆,他小小的清理了一部分,谅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借着修建大观园这个大工程搂银子!不怕他回家查账么? 毫无疑问,贾府里肯定得优先保证面子工程。那么,顺带着的,贾赦、贾琏能贪的银子就少了。等两年后,他回贾府,和贾赦必然还有一场官司要打。 说不定找他要银子的信件已经在路上了。 这些都是小事情,重点是他在雍治十四年春金榜题名,是否来得及让贾府避开大祸?现在他能做的有限,认真读书,考取进士拿到话语权才是关键。 贾环的思路飘忽。回廊中的裴姨娘几人都是掩嘴轻笑。三爷说自己订婚说的太坦荡了,令人发笑。哪有自己操持自己婚事的道理? 贾环笑一笑,并不以为意,带着众人继续前行。前面钱槐来回报,在胜棋楼中占了场地,布置得妥当,可以前去休息。 胜棋楼有一个明代朱元璋和徐达下棋的典故。楼中眺望莫愁湖,视野极佳。冬天时,也没什么人,钱槐拿着贾环的举人身份和银子与看守的差夫说了一声,就在二楼布下屏风,摆上带着的糕点,热茶,略作休憩。 贾环、黛玉、晴雯、如意,裴姨娘、紫鹃、袭人几人围坐在二楼中摆设的桌椅边,喝着热茶闲话。楼外,烟波浩渺,湖面如同一块光滑的镜子。 屏风外头,钱槐、胡小四带着两名仆人守着。 正说话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慢着,这里给我们家三爷包下来了。”听着是钱槐的声音。 “笑话,哪里来的泼才?胜棋楼是官府的产业。叫你家主子出来说话。速速清场,我家三小姐与朋友马上就要过来休憩。” “哼,我家三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你们是哪家府上。” 贾环放下手中的茶杯,一阵无语。出趟门,都遇到点事么?晴雯和如意两人探询的看过来。 贾环轻轻的拍拍如意的手背,起身道:“林姐姐,你们坐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嗯。”林黛玉正在想她的感情的事情。迷糊的应了一声。 贾环从屏风后走出来,就见钱槐、胡小四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对持,互不相让的争吵。 “三爷,你出来了。”钱槐快走几步,从楼梯口过来。 “这是谁家的奴仆?”贾环问道。他还是很有底气的。倒不是身为举人有底气,而是因为他、贾家的关系网。 金陵城中,文官最大数六部尚书。其中以南京吏部尚书赵尚书为首。六部尚书,他认识两个:方宗师、户部尚书卫弘。金陵知府贾雨村是王子腾举荐重新出仕的,相当于是恩主。 当然,武将系统中的老大南京守备他并不认识。不过这个职位向来是由勋贵担任。以贾家开国国公的地位,多半可以攀的上关系。 另外,贾家和金陵城中的第一大家族甄家是世交、老亲。贾环虽然巴不得远离甄家这个大地雷。但是,以两家现在的交情,他有事请甄家帮忙,甄家要给个面子。 钱槐道:“甄家的仆人。” 中年男子黄管家傲然的抬起下巴,斜眼看着贾环,“你是贾家的子弟?在金陵城还不是我们甄家照拂着。我家三小姐马上就要来,你识相点,立即滚出去。闹大了,两家脸上不好看。” 贾环微微皱眉,心里有种吃了苍蝇般的恶心感。他刚才还想着有甄家可以做援手。原来甄家里的下人是这样看待贾家的子弟!甄家私下里挺嚣张的啊! 贾环冷眼看了黄管家一眼,喝道:“去给你家三小姐说:贾环在这里。”手一抬,指着门口道:“你现在可以滚了!” 黄管事看了贾环几眼,犹豫了几下,终究是带着身边的两名奴仆下楼去了。 他知道贾环的名字。 … 贾环骂走了来纠缠的黄管事,回到屏风里,和众女略说了会话,片刻后就听得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接着就见甄三姑娘带着她的贴身丫鬟进来。 她约十二三岁的年纪,容貌俏丽,穿着碧玉色的棉袄,系着白色的披风,身姿窈窕,自有一股巾帼英气。很美丽的少女。 甄祎给贾环行了一礼,很标准的礼仪,落落大方的:“见过环兄弟。方才家奴不知道环兄弟在这里,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我已经与众姐妹在郁金堂中就坐。” 她很清楚贾环的人脉底牌。大哥给她说过。父亲还让大哥和贾环结交。 不过,以甄家的地位只是和贾环交好即可,并不怕他。再者,以两家的交情,奴仆的冒犯,并无需她来道歉。她这会过来,是心里的情绪。 八月底贾环来甄家,她拦着贾环要个说法,贾环糊弄过去了。她心中未尝没有看轻他的意思。但现在呢?甄家都要交好的人,她如何看轻? 贾环对甄三姑娘的印象深刻。任谁给拦着问一句:你为什么拒绝和我的婚约?都会印象深刻。但是感官一般,有点像娇宠过头的官家小姐。 贾环淡淡的道:“小误会而已。就这样吧!” 甄祎见贾环语气淡漠,抿抿秀气的嘴唇,扫了一眼桌边的女眷,目光落在黛玉脸上。很明显,坐中以这少女为尊,道:“环兄弟不给我介绍一下吗?我们两家是世交。” 甄祎的丫鬟轻笑。姑娘在发小姐脾气呢。 贾环道:“这是我表妹。”他虽说叫黛玉“林姐姐”,但这是跟着三姐姐探春叫的。实际上,探春也喊黛玉“林丫头”。年纪上,他比黛玉大一岁。 林黛玉起身,微微行礼。 甄祎回了一礼,再道:“环兄弟诗词之名传天下,我和姐妹们说过来求诗,还请环兄弟不吝赐教。” 贾环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疏离甄家的机会。他本意就是要疏离甄家。但脑子里还是当甄家是可以借用的力量。而今天甄家的奴仆这种态度,他是很不满的。一叶落而知秋!如果需要用尊严换取帮助,那还是算了。没张屠户,不吃带毛猪。 贾环表情冷淡,随口吟诵道:“欲将西子莫愁比,难向烟波判是非。但觉西湖输一着,江帆云外拍云飞。甄姑娘,你可以走了吧?” “你…”甄祎恨恨的瞪了贾环一眼,气呼呼的带着侍女离开。(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老官僚 “咯咯!” 甄三姑娘下楼的脚步声远离后,屏风围着的桌子边,晴雯、如意、紫鹃等人哄然大笑。 众女笑的很欢畅。刚才甄家奴仆那些不干不净的话,众人也不是没有听到。外头的钱槐、胡小四更是大笑。 袭人性格比较闷,温柔的一笑,帮众人添茶倒水,又给贾环面前的瓷盘上添上几块抹茶糕。她记得贾环喜欢这个口味。 而黛玉还在思量贾环随口诵的一首诗。很有点惊讶。从甄家姑娘求诗,到贾环吟诵,几乎就是几息的功夫。这简直是出口成章。诗才敏捷。 贾环要是知道林黛玉的想法估计得晕了。诗才敏捷首推史湘云。大观园里即景联句时她出句最多。 这首诗是清代诗人袁枚的作品。描写、赞美南京莫愁湖的景色。流传度很广。甄三姑娘索要诗句,他便将这首诗拿出来应景。 裴姨娘微笑着看了贾环一眼。她看得出来贾环态度的冷淡是对甄家表示不满。 不过,甄家姑娘如此美丽,只比玉儿逊色一点。贾环却能拉的下脸,冷脸以对。她对贾环的认识又多了几分。 贾环喝着茶。琢磨着与甄家的关系。 紫鹃扶着晴雯的肩膀,在楼前看着湖景,略有些不服气的道:“我看甄姑娘挺傲气的。早知道我今天不给姑娘画丑妆了。看她在姑娘面前傲气的起来吗?” 晴雯娇笑道:“好啦,三爷不都将她打发走了吗?” 贾环听得一笑。其实要论容貌气质,晴雯并不比甄三姑娘差。只不过,没有小姐和丫鬟比的道理。他对甄三姑娘没什么大的意见。刚才不过是刻意冷淡。 其实,以甄三姑娘的姿容,打个90分没问题。很美丽的少女。但,他并不是那种见了美女就膝盖发软的人。听说有这种小受男。他不是。你长的漂亮,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该拉下脸的时候,他没什么心理障碍。 这时,湖边的一处树丫上一只乌鸦“呀”的叫了一声,横飞而过。看看天色,太阳有落山的迹象。 贾环就道:“林姐姐,我们回去吧!” “嗯。”林黛玉娇柔的站起来。出来透透气,她心情很不错,清声道:“环兄弟,我是你表妹呢。” 这大抵才是黛玉的性情。慧黠,灵性十足。 她或许是取笑贾环刚才在甄三姑娘面前的话;又或者心里确实有不满,这是一只很骄傲的萝-莉、少女。 不过,贾环没去猜黛玉的心思是哪种。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他更看重的是黛玉心情从丧父的阴郁中慢慢的恢复,笑道:“那我就改口喊你林妹妹了。” 黛玉嘴角泛起一抹如轻烟的轻笑,有着淡淡的妩媚,若轻云出岫。不置可否,给丫鬟们簇拥着当先下楼。 一行人从莫愁湖出来,坐船沿秦淮河逆流而上返回和安街的家中。 自冬至日后,贾环便将林黛玉的称呼改为“林妹妹”。而黛玉还是如姐姐般喊贾环“环兄弟”。 … 郁金堂始建于南北朝时期梁武帝时,紧邻胜棋楼西山墙下,故有称郁金堂在胜棋楼下者。临水面北,砖木结构。约两百平米。相传南齐时卢家女莫愁居此。 甄祎自郁金堂中出来,和闺中的姐妹们道别,坐船返回家中。约傍晚时分,甄家门庭若市,热闹无比。 甄祎坐着马车从侧门进了内宅。恰巧遇到进来换衣服的大哥甄礼,便在廊檐下和大哥抱怨今天的遭遇,嘟嘴道:“他也太气人了。竟然赶我走。哼,我是专程过去道歉的。” 甄礼禁不住皱眉,“他怎么回事?我甄家的姑娘岂是他能呼来喝去的?” 他数日前就派人给贾环下了请柬请贾环在冬至日吃酒,但贾环却推辞了,不给他面子。他心里对贾环有些不满。再加上这件事,令他心中的不满到。 “三妹妹,待为兄下次见到他为你出这口气。你不要再理会他。”甄礼安抚了甄三姑娘几句,想了想,到外面的一处明轩中见父亲。 甄应嘉刚刚结束会客,坐在椅子上喝茶略作休息,听甄礼将事情说了一遍,沉默不语。 甄礼愤然的道:“父亲,贾环既然私下里竟然这样对三妹妹,可知他对甄家的态度。我们又何必自降身份与他结交?家里应该调整对他的态度。” 贾环的刺栽的很成功。 甄应嘉放下茶碗,沉稳的道:“你觉得贾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甄礼微怔,沉吟着。他和贾环就接触过两三次。不大好说。但是关于贾环的传闻听了不少。 比如:现在朝堂上的红人淮扬巡抚沙胜,天子为他将弹劾沙胜盐法改革的御史程和风罢官。而贾环是沙胜的学生,很得沙胜的信任。 而从郑家听来的消息,贾环又是一个非常深沉狡诈,心思诡谲的人。郑家的遭遇很有可能出自这个少年的手。 还有,他的诗名。现在江南的士子、名妓谁不知道贾青松之名?就连三妹妹刚气成那样,还得赞一句:数息成诗,诗才高绝。 甄礼一时间说不上来,道:“父亲的意思是?” 甄应嘉道:“我们应该搞清楚他为什么对甄家有意见?再来下定论。你再去和他接触接触吧。” 老官僚在面临选择时,都有一套自己的办法。 甄礼无奈的点点头。 … 贾环再次和甄礼见面时,已经是十二月初五,在国子监外的成贤街上。贾环不可能对甄礼避而不见,和同学唐信然几人道别,“在下有一位世交等着,明日下午再与诸位在夫子庙前见面。” 几名监生都是纷纷抱拳,“贾兄自便。” 贾环客气的笑一笑,背着书包,向甄礼走去。他在南京国子监只是为了求学,来去匆匆。所以,相熟的只有在每日站在一起听讲的同房的同学。 在成贤街里的一家茶铺中找个座位坐下来后,甄礼微笑着把事情说了一遍,道:“三妹妹那天可是给气着。我倒是奇怪,子玉因何对我甄家不满呢?” 别看甄大公子现在笑的一团和气,说的很潇洒,但实际上他刻意拖了几天才过来找贾环。 贾环心里一阵无语,他总不能说你们快要完蛋,所以我借题发挥,想要离你们远一点。 贾环苦笑一声,“解释”道:“那天是给贵府的一名管事给气的到了。脾气没压住,迁怒到三姑娘身上。倒是有些无颜见礼大哥。” 甄礼愣了愣,他到没想到贾环这么敏感。又或者下人们确实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他在人际交往上很老练,当即道:“这是哪里话?你我两家是世交。大后天是腊八节,我请子玉在轻烟楼宴饮,不要推辞,推辞就是看不起我。” 贾环推脱不得,只好无奈的道:“好。”好郁闷。栽刺还是没有完全成功啊。 看着情况,虽然甄礼有些心结,但是愿意维持面子上的和睦、来往。 和甄家的关系,他还得仔细的思考。(未完待续。)。 a 第三百零九章 路遇 十二月初五甄礼和贾环在国子监门前的成贤街见了一面,事情似乎又解释的通了。只是贾环略显的敏感而已,还迁怒到甄三姑娘身上。 贾环如果想要与甄家割裂开,其实最快捷的办法是在公开场合骂甄家一通。最好写首诗什么的。但贾家和甄家是世交,这种激烈的办法是行不通的。辱骂甄家,别人自会说他狂悖无礼。而山长张安博等人势必会问贾环原因。 而原因能说么? 在贾环还在思考与甄家的关系时,甄家已经接到甄礼带回来的信息。 甄家内宅之中是很不满的。比如:甄老太太、吴夫人、宋夫人等。贾环一个庶子,因为奴才迁怒到甄家的姑娘头上,这怎么回事?甄宝玉更是对甄祎道:“三妹妹,待我去信骂贾子玉一顿。简直岂有此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是极为尊贵,清净的。他竟然斥责你,简直是走在歧途上。真是一个大大的俗人。” 甄祎哭笑不得。 外宅中甄应嘉和甄礼的看法是另外一种:大抵是贾环少年早发,需要尊重,因而格外敏感。在甄应嘉看来,更像是世交家里的小孩子闹脾气的表现。贾环再怎么稳重、出色,到底还是少年。 甄礼道:“父亲,那要把黄管事打板子抬到贾子玉的住处去吗?” 甄应嘉摇摇头,“不必如此。哪有为外人惩罚自己奴仆的道理。轻轻的罚一罚,日后场面上好交代。就这样吧!” 以甄家的权势,不必讨好贾环。但作为世交,也没有为这点“小事”断交的必要。只是,心里终究是有些心结的,热络结交自是不会了,平常对待。 贾环在腊八节时和甄礼聚了一回,在秦淮河畔的名楼轻烟楼宴饮。甄礼将扬州城里的顶级公子哥儿都请了一个遍。而后,贾环便不用再应付甄家的“热情”。双方的关系重新回到他八月底来金陵时的样子。保持着距离。 对此,贾环虽然达成“目标”,但乐见其成。他确实不想和甄家走得太近。 另外,他可以有时间专注于学业! … 腊八节后,空气中就充满着淡淡的年味。金陵城里的大小商铺已经出现年节的促销。年画、对联等年货陆续出现在店铺中。 北地的货物南下到金陵,江南的货物汇聚到金陵。从广州的海商货物走海运到松江府,再发往江南、江北。更远一点的江——西、湖广。富饶的物产汇聚在金陵,让人们感受到春节的脚步。天下承平日久,春节时江南民众的消费能力很强。 在越来越浓的年味中,流传开的还有贾环的一首诗词:咏莫愁湖。在各方赞誉之声中,这首诗,这个名字,也传到了金陵知府贾雨村的耳中。 应天府府衙仪门内的公房中,贾雨村和白师爷喝着茶。宽大的案桌上放着贾环的那首新诗。 应天府府尹通常也称金陵知府。国朝唯二的正三品知府。知府的品级通常是正四品。 年节日近,衙门之中公事渐少。贾雨村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相貌堂堂。当年为他出主意判香菱案的葫芦僧早被他打发的远远的。衙役并非一定要在府衙中当班,还有各种出去,比如急递铺、驿站、巡河等苦差。 现在为贾雨村幕府里掌管文案的白师爷是绍兴人,四五十岁,颌下有三缕长须,老吏模样,笑着道:“东翁与贾青松家中有旧,何不与他会面?” 贾雨村笑了笑,喝着茶。 白师爷失笑一声,转移了话题。他这位东翁在金陵知府的任上已经四年。国朝官场三年一任。正处在谋求升迁的时期。谁还真能干满三任九年吗? 而在今年五六月时,贾青松状告舅舅九省统制王子腾包庇外甥薛蟠纵奴杀人案。早前判此案的东翁也受到此案的牵连。王统制虽然累本保奏,但都给军机处驳回。 王统制为此特意来信安抚东翁。要说东翁心里,对贾青松此人恐怕有些看法。特别是贾青松作为晚辈并没有主动前来拜访。 … 贾环并不知道贾雨村的想法。 从王子腾的角度来说,肯定是一个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更为重要,贾雨村被妥协、牺牲掉是很正常的事情。 国朝的官场,不是说一级一品的升,而是要看差遣、地方。大致上来说,京官比地方官贵重,清流比浊流贵重。 按照国朝官场的品味来说,文官的官位大致上排位是:词林坊局官,科道台垣官,六部各曹,方面官,寺监官,正堂亲民官,佐贰官。 六部九卿,侍郎都属于高官,不在此列。 搞不懂这里面的门道,看官场就还是看包青天、八部巡按、钦差大臣这个层次。没有入门。 所以,贾雨村正三品的知府升迁到京城中,降级使用是很正常的事情。譬如寺监官。这与属于清流中的左副都御史还差的远。 贾环对拜访贾雨村这个二五仔没什么兴趣。诗词的才名对他在国子监的生活影响不大。国子监中的监生们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的生员。都是大叔级。 有前途的秀才谁愿意来坐监读书呢?都在专心于举业。 贾环这个年纪要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还是很有些困难的。再加上他在国子监读书都是来去匆匆,相熟的只有每日站在一起听讲的同房的同学。 南京国子监两千多监生分为三个等级六个学堂共编为三十二班。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为初级学堂。修道、诚心二堂为中级学堂。率性一堂为高级学堂。每级学堂积八分可升一级。率性堂获得八分就可以毕业,成为肄业监生。 正义堂的东班约有五十名监生。贾环遍在第三房。计有十名监生。 正常情况下,国子监学制四年。在初级学堂学习《四书》,费时一年半。在中级学堂费时一年半,达到“经史兼通、文理俱优”。在高级学堂费时一年,即可肄业。 但是,很少有4年就能毕业的监生。国子监的传统的就是“宽进严出”。十年以上没毕业的监生大有人在。当然,也有猛人,两三年就毕业的。 国子监中每年都有数次考试。临近年终自然也不例外。十二月初六,贾环和同学唐信然几人约了去夫子庙同游,就是去给至圣先师上香,保佑考试通过,顺利拿到学分,然后顺利升级。 贾环算是“特招”进入国子监,领一份国家钱粮。但他并不参加考试。他不以升级为目的。他进国子监只是方便听山长讲课;再者,就是有一个学习的氛围。 这天下午,国子监年底考试后的第二天,监生们如蒙大赦般开始放年学前的轻松生涯。钦天监已经选定腊月二十日为放年学的时间。颁示天下。钦天监监正吕复是国朝少有的天文大家。制定的历法相当正确。国朝时常赏赐给周边四方蛮夷。 贾环、唐信然一行五人从国子监内步行往成贤街去喝茶吃点心。众人边走边说着话。 突然间,栽种着松柏的大道上一群穿着华丽衣衫的士子呼啸而过。约有十几人。为首的是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珠冠玉带,神态高傲。看到贾环,便停下来,“你就是贾环?” 两拨人在路上停下来。将大道都给堵住。顿时有不少下学的监生好奇的看过来。 贾环一看这群人的装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荫监监生! 他们都是勋戚和官员的子弟,因父辈恩荫入国子监读书。确切一点说,就是官二代群体。 贾环一向和这些人没什么来往。而且这帮人很少在国子监中出现。比如贾蓉未袭爵之前就是监生,但他从来不去国子监。天天跟着贾珍办事、鬼混。 贾环点头,道:“我就是。” 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敢说自己的名字?那真是耻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贾环在扬州的临江鱼酒楼冒充甄家子弟,那是事急从权。 为首的青年上下打量着贾环,“啧啧”两声,道:“诗写的挺好的,可惜长的不怎么样。” “哈哈!”十几名荫监监生们哄笑。有人恭维道:“他如何能与陈兄比?” 陈公子便摆摆手,场面中渐渐的安静下来。陈公子微微抬起下巴,轻蔑的道:“贾同学,你真是个废物!宋若雨、刘如烟两个江南名家要陪着你,你竟然无胆的跑了。我前晚与宋若雨共度良宵,御了她数次,酣畅淋漓,十分尽兴。希望你和我学着点。哈哈!” “哦…”周围一阵羡慕之声。宋若雨是江南四大名妓。擅长琵琶。容貌美丽,典型的江南佳丽。许多人见一面而不得。没想到陈公子有如此艳福。不过,他是南京吏部陈尚书的四子,能做名妓的入幕之宾,很正常。 “哈哈!”又有许多嘲笑声响起。 你大爷的! 贾环勃然大怒,眼中闪着寒星,盯着陈四公子,一字字的道:“你会为你今天这番话付出代价。” 陈四公子的炫耀是建立在打击他的尊严之上。 “哈哈!”陈四公子拿折扇点了贾环一下,带着同伴离开。他今天只是在某著名诗人面前炫耀炫耀。大象会在意蚂蚁的想法吗?可笑之极。 贾环冷冷一笑。心中已经判了这人死刑。(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从来名利是非多 国子监正门内的大道之上随着陈四公子带着同伴张扬的离开重新恢复通畅。路旁围观的监生们各自散开,脸上带着各种暧——昧的笑容。看贾环的眼光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你懂的! 一名白头发的监生摇头晃脑的悲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淫风炽烈,恬不知耻!” 竟然在国家最高学府国子监内公然炫耀与名妓的风流韵事,以此自得。这在国朝初年如何能想象的到?早被撵出学校。 唐信然几名同学见贾环神情恼怒,纷纷宽慰道:“贾兄,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此人是南京吏部尚书之子,在学校里猖狂惯了。我等与之不是一路人。” 一名微胖的士子叹道:“今天算是无妄之灾。莫名其妙的给人找上。陈四公子怎么突发奇想停下来嘲讽贾兄。搞不懂!” “这有什么搞不懂的?陈四公子自诩风流,诗词曲赋样样精通,秦淮河上时常流传有他的曲子。而他在青楼画舫里的名声比贾兄如何?” “嘘,他那点才华如何与贾兄相比?萤火敢与皓月争辉?贾兄的‘明月几时有’是必唱的曲目。多半是心里嫉妒吧!所以才有今天这出。” 贾同学诗词才华出众,又有精品美人词可以为美人扬名。他在青楼名妓中的口碑极佳,很受追捧。江南美人争相以一见为荣。贾同学来金陵,只怕是抢了陈四公子在青楼画舫中的风头。 “原来如此!” 贾环神色漠然。陈四或许是嫉妒,但这个看法太肤浅。更深一层的意思应该是拿他刷声望。读书人也是名利场中人。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陈四把他踩一脚,声望自然借势而上,水涨船高! 贾环沉着的问道:“他是陈吏部的儿子?” 唐信然感叹道:“第四个儿子。他因为父恩荫在国子监读书。秉性风流,现在快二十岁还没有成家,只管自己纵意花丛的行乐,眠花宿柳,在学校、金陵城里颇有名气。” 微胖的士子乐监生补充道:“陈吏部老来得子,宠爱异常。所以他如此高调,还没被学校开除。” 贾环点点头。 吏部尚书,南京文官中最大的山头!但是,那有如何?他会让陈四公子付出代价。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被人当众嘲讽性能力不行。被人近似于指着鼻子骂“你是个太监”,你能忍?“废物”这两个字很刺耳!以贾环沉稳的心性,亦是罕见的大怒。 很久没有人这样别出心裁,花样翻新的骂他了。 拿我刷声望?好,那就看你能不能全身而退! … 议论了几句,贾环搞清楚情况,陈四公子的底细,和唐信然几名同学一起出了国子监的大门。此时,他自是没有平和的心态与同学喝茶、吃点心,闲聊。 贾环拱拱手,道:“今日心情不佳,在下先告辞回家了。” “唉…贾兄…”唐信然有点无奈,但也知道被人骂了,心情肯定不好,就道:“好吧。我等想借贾兄的《书院讲义》抄录几天。不知道何处有售卖的?” 乐监生几名同学都面带希望的看着贾环。那本讲义的内容相当丰富,要是能掌握的话,他们根本不用在初级学堂学习一年半。可以早早的晋级中级学堂。 “这是京师闻道书院的教材。江南这里哪有售卖?给。”贾环从书包里拿出他的《书院讲义》给唐信然。这是书院刊印的版本。十二钗们帮他抄录的底稿自然是在家中。 对愿意学习、上进的同学,他还是乐于帮助。就像他曾经得到山长、叶先生等人的帮助。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贾环离开后,唐信然、乐监生几人在成贤街上找了一间茶铺坐下来聊天。 唐信然感慨的道:“人红是非多啊。贾兄这个哑巴亏吃的!” “也是。陈吏部虽说退居在二线,到底是正二品的高官,几十年宦海生涯的人脉还在。贾兄听说是金陵贾府子弟,座师是方宗师。但这事恐怕还是不好办。” 几人纷纷叹气,喝着茶。人不遭嫉是庸才。贾同学少年英才,又有偌大的名声,确实让一些人不服气。 乐监生神秘的笑一笑,道:“嘿,你们说贾兄不会真的不行吧?江南名妓啊。还是两位。要是有一位愿意陪我一晚,我少活十年都愿意。” “哈哈,那乐兄你得先写出传世之作。” 唐信然笑骂道:“滚蛋。你们这都是些什么龌蹉的心思!贾兄这才多大的年纪?不过十一二岁。陈四公子本来就是占口头便宜。他多大的年纪?也真好意思!玛德,宋大家那样的美人,我一晚上也能数次。” 众人哄笑! 这话是正理。陈四公子本来就是找个由头嘲讽贾同学而已。 聊过这事,将那本《书院讲义》拿出来翻看。乐监生叹道:“解析精深。让人叹为观止,不服不行。特别是这标点符号的运用,简洁易懂。” 众人纷纷讨论着。茶铺外,冬日的夕阳欲坠。 … 陈四公子一行十几人出了国子监,骑马往秦淮河畔的轻烟楼而去。南船北马。一行人在金陵城中骑着十几匹马颇为引人注目。一干公子哥们十分享受这种被注视的目光。 到轻烟楼下,陈四公子将马匹丢给仆人,“好好照料。”带着同伴们上楼。 二楼的雅间中,很快就有美酒佳肴送上来,另有若干美人陪酒。窗外的秦淮河如同绵延的玉带,波光粼粼。快到夜晚。那时才是秦淮河最具魅力的时候。 陈四公子举杯道:“今日实在是痛快!诸位与我痛饮。哈哈!” 十几名公子哥纷纷举杯,笑的极为欢畅。 有人笑道:“贾青松也不过如此。我看他所谓的洁身自好,不与名妓交往。恐怕还是因为毛没张齐。” “哈哈!这话说的妙!”雅座之中,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几名陪酒的美人都竖起耳朵。话题是青楼行当里的名人贾青松先生。 “陈兄倒是要注意,贾环在金陵城中并非没有根基。” 陈四公子蔑视的道:“比我家如何?不值得一提。我骂他,是给他面子。”不要以为他无脑。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心里有数。这种风流韵事,类似于争风吃醋,贾环难道能用他老师的关系来压他?大人物们丢不起这个脸。 一名穿着青衫的公子哥附和道:“那是!陈兄肯指点他,那是他的造化。”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吃着席面,夜色渐渐的暗下来。一艘精美的画舫停靠在轻烟楼下。“走了。今日定要写出一首超过那首《咏莫愁湖》的诗作。”陈四公子带着同伴上了画舫,自有姐儿接待。 数日之后,扬州城中有一新的传言:贾青松名扬天下,才华横溢,然而,来金陵之后,从不与名妓们诗歌唱和。原来他那话儿不行。有陈四公子当面骂他为证据。 传言对贾环的名声损害很大,极其的恶毒.渐渐的在秦淮河两岸传开了。 … 十二月十六日,贾环照例去大功坊山长张安博的家中请教、学习。中午在山长家里吃过饭。山长回房间里休憩。 午后时分,天阴着。西段的长街中冷冷清清。庞泽和纪鸣两人将贾环送到街口。 庞泽一身玉色的士子衫,大鼻短须,头发、衣角整整齐齐。贾环和庞泽很熟,一看就知道他精心的打理过,心里倒是有些好奇。上青楼需要如此正式吗? 他这位同学,才华横溢。经义、算术、刑名、钱粮、谋略、统筹都颇具功底,属于高端复合型人才。奈何因相貌丑陋,至今二十二岁仍未娶妻。夜间喜欢逛青楼。 其实以庞泽现在的地位、实力,要娶妻还是有人愿意嫁女儿的。他才二十出头,有生员功名,跟着南京礼部侍郎当师爷。这已经算是有不错的前途了。 只是,好人家的女儿看不上他。他也不想将就。因而,虽然有山长看顾,但婚事依旧没有定下来。 贾环笑一笑,并不去问庞泽的私事。关系再好,也要有个人的隐私。 然而,贾环没有问庞泽的事,庞泽倒是问贾环,表情有点古怪,“子玉,你听到风声没有,最近青楼里都在传你有隐疾,不能人道。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贾环和萧幼安见过面,知道外头传的话,淡定的点头,“诗词抢了陈尚书四儿子的风头。他前些天在国子监堵着我骂了几句。” “啊…,有这种事?”纪鸣讶然的看着贾环。他和庞泽跟在山长身边学习,时常出入国子监,并不知道这件事,沉着脸道:“小人行径,真是可恶的很!” 庞泽哂笑,“他凭什么和你比诗词?简直不知量力。子玉,要不要我帮忙?” 贾环就笑,“行啊。你晚上去青楼的时候,帮我传几句流言:听说陈四公子四处宣扬,一晚上御了宋若雨大家五次,酣畅淋漓,十分尽兴。我辈羡慕至极。” 庞泽揉着鼻子嘿嘿一笑,琢磨贾环的用意、手法。 纪鸣笑着摇头。他是扬州府的士子,对江南四大名妓还是充满着遐想,而贾环这个说法,令他遐思全无啊! … 狗咬你一口,难道你也要咬狗一口吗?拿棍子抽它! 所以,贾环当时在国子监大门里的大道上,盛怒之下的第一反应不是和陈四公子对骂。而是,做了准备,不管是谁,都要好好的抽他。 贾环现在已经做好准备。 和庞泽、纪鸣道别后,贾环登上轻舟,从秦淮河逆流而上至武定桥,正准备回家时,和安街口,一名穿红戴绿的中年妇女突然闪出来,“青松先生!”(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我的愤怒 ,。 贾环沉吟着打量着眼前的中年女子,看穿戴和称呼就知道是**行业的人士。 中年妇女似笑非笑的道:“妾身姓宁,是宋大家的妈妈。你派小厮给宋大家说的话,我们收到了。” 贾环点点头。他派钱槐去通知了江南名妓宋若雨一声。说的话,就是他不久前刚告诉庞泽的话:听说陈四公子四处宣扬,一晚上御了宋若雨大家五次,酣畅淋漓,十分尽兴。不知道是否是真的? 真真假假,贾环心里有数。 “五次”这个数目是他编的。但陈四公子那天在他面前吹嘘和宋若雨共度良宵,八成是真的。他并非是问真假,而是提前和宋若雨沟通下。 这番话传出去自是会误伤到她的名声。那日西园中秋诗会,贾环对宋若雨的印象还可以。他要抽陈四公子,没必要误伤其他人。他能编真真假假的故事,自然也有解决方案。 宁妈妈略带讥讽的看了贾环一眼,道:“此事自然是真的。青松先生看不上我家若雨,还是有人识货的。秦淮河上都知道青松先生和陈四公子有间隙。以妾身看来,青松先生就不必费心思在此事上做文章了。若雨不会出面否认此事。不过,这事大肆传扬对若雨的名声不好,青松先生可否高抬贵手,你与陈四公子的争斗不要牵扯到若雨,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商量。” 贾环眼睛眯了一下,压着心里的反感情绪,神情越发的清冷,道:“我知道了。” 说着话,背着包踩在青石板路上往和安街里的家中走去。 宁妈妈追了两步,嘴里紧逼道:“青松先生,你倒是给句准话啊!多少银子都好商量。” 贾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徐娘半老的宁妈妈,挥挥手,就像赶一只苍蝇一样。 宁妈妈看着贾环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一个天阉神气什么?”扭着身子往武定桥边走去,坐船返回她的天香院中。 天阉的意思就是天生是阉人。宁妈妈是在结合最新的传言骂贾环。至于贾环是否给面子,她其实并不大看重。金陵城中,吏部尚足以摆平所有的麻烦! 但是,真的如此吗? … 贾环回到家中,在房里静坐温。 天气阴冷。午后时节寂静。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安静的进来给贾环点了一个炭盆,又悄然的退出去。 读到晚上吃晚饭前,贾环得了晴雯的通知,放下卷,让一名小丫鬟去外头通知钱槐,命令只有两个字,“开始。” 钱槐一溜烟的往德润坊的贾府跑。贾环里在摆饭,黛玉、裴姨娘都已经过来,站着细声说话。仆妇、丫鬟们穿梭着上菜。片刻后,八仙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浓汤,精美可口的松鼠鳜鱼,时蔬青菜。灯影下,贾环、黛玉几人围坐在桌前品尝着美食,说着今天的见闻,一如一个平常的冬日夜晚。 夜色,渐渐的深了,混合着冬夜里清寒、冷冽。事情、消息便在这时间段中发生、传播。 贾环给宁妈妈说“我知道了”,这个答复听起来是一个模糊的答案。而在贾环的心中,这是一个确定的答复。 他心里并不想误伤江南名妓宋若雨。而这份好意完全是媚眼做给瞎子看。宁妈妈的态度很清晰:宋若雨不会帮他。若是批一句“**无情,戏子无义”有点过了。总归有一些类似的、微小的情绪在胸臆间沉浮。 宁妈妈更进一步的表明想法:你和陈四公子斗,怎么都可以,别影响若雨。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他不也想避开甄家?这无可厚非。而令他反感的是宁妈妈后面的话:为了宋若雨的名声着想,请你闭嘴,条件你随便开。 那么,谁又对他的名声负责呢? 人,不能自私到以为别人是无私的。 宋若雨这种名妓和宁妈妈的关系,类似于球员和经纪人的关系,是相互影响的。宁妈妈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也是宋若雨的态度。那么,他还有何可顾忌的呢? 开始吧! 让这些不实的传言消失!让那些得意的嘴脸再换一副表情。让那一位骂他“废物”的陈四公子感受到他的痛苦、呐喊,反击,力量! 还有, 我的愤怒!如火山,如海潮。 … 雍治十一年十二月十八日,居住有两百万人口的金陵城中,在各处人流密集的场所流传着一则香艳的传闻:本城名人陈四公子四处宣扬,他在一晚上玩了江南名妓宋若雨五次,爽的无以复加,酣畅淋漓,十分尽兴。 在市井之中的传言,有人认出散步流言的是金陵贾家的仆人、子弟。在各大茶铺、酒楼中挑起这个话题。 而在士子、秦淮河的妓家中,则是扬州名士萧幼安一脸暧-昧、羡慕的神情与身边的人提起。 这则消息可信度极高。有国子监里荫监监生们作证。都是金陵城中的官二代。确信陈四公子与宋若雨共度良宵。 消息在短时间内传遍金陵城中。而隐患则是在十二月底的秦淮河中陡然爆发。 其一,江南名妓宋若雨的行情突然衰弱了。没有那么多的士子继续追捧。当红的名妓不应该是这样的待遇。这甚至连累了她的出场费。 名妓的名气、才艺。而一旦以身体为点,就不会再有当红姑娘的行情了。 此刻,金陵城中的香艳流言,无时不刻不再提醒着、刺激着士子们、商人们的神经。宋大家给人**来了五发,玩的十分尽兴。才女名妓的形象轰然坍塌。 豪商趋之若附,但求一亲芳泽。士子败退,情调不再。 这有点类似于某大学高高在上的校花突然传出确凿的传闻:被某富二代**啪了n次,另附若干富二代爽完后的感受,在大学中肆虐的流传。 那么,校花还是校花吗?显然不可能再是了。没有男生会再怀着美好的情绪暗恋她了。 其二,陈四公子在腊月二十日放年学后,带着同伴去秦淮河上庆祝,某名妓拒绝接待、留宿。 陈四公子的公开炫耀,毁掉了江南名妓宋若雨的形象、名声,谁敢保证他不会继续炫耀呢?虽然明白人知道是贾环暗中推波助澜,但那一个名妓敢拿自身的名声去赌一次?这是名妓立身的根本,吃饭的东西。名声一旦丢了,想要捡回来就难了。 简而言之,陈四公子已经被行业内顶尖的名妓列入黑名单,集体抵制。 陈四公子发飙,扣了几艘画舫,但也无济于事。事情反倒是越闹越大。被他父亲勒令在家中禁足读。 秦淮河上的势态,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某些人的脸上。心态各自复杂不同。 关在家中陈四公子是觉得:名声不是那么好刷。体会着踩人反被打的滋味。 而宋若雨、宁妈妈已经完全的慌了。真正全力以赴,试图补救自身的名气、形象。 贾环还是按部就班的读,仿佛金陵城中的喧嚣与他无关。确实与他无关。他只是引导了一下舆论,揭露了名妓的文化本质而已。 腊月二十二日下午,贾环到国子监中来取唐信然、乐监生等人手中的《院讲义》。 已经放年学了,国子监中空荡荡的。但是还有一些监生因为路途太远,并没有返乡。唐信然几人就是这样的情况,住在国子监中的号舍中。 两人一间的号舍中十分狭窄。摆着两张**,一张小案,挤进四五个监生,更显的拥挤。 唐信然依依不舍的将《院讲义》递给贾环,叹道:“此要是有的就好啊。我一定会买上一本。可惜…可惜…” 贾环心中微微一动。 乐监生笑道:“都快要过年了,且休息几天。不谈经义。话说贾兄近日可曾听到城中最新的消息。哈哈,真是大块人心!据说,陈四公子被秦淮河上的名妓抵制了。让他嘲讽贾兄,这下好了吧!他现在连去的资格都没有了。真丢人。” 他们这些监生未必有钱与名妓见面,但是作为读人,消息肯定能知道。 几名监生纷纷道:“贾兄,你这口恶气算是出了。今天请客,不醉不归。” 贾环微微一笑,心态放松的道:“行啊。等会我们去轻烟楼吃酒。” “贾兄豪气!”众人一阵欢呼,收拾着东西。准备出门。轻烟楼消费不菲。不过,贾同学请客,他们无需客气。 片刻后,几名监生簇拥着贾环往国子监外走去。一名头发花白的监生从彝伦堂中出来,神情落寞,正好看着贾环等新来的监生结伴出去,充满朝气,喟然长叹一声。 … 夜色中,几点小雨落下来。 金陵城中城区中,南京吏部尚陈大人的府中。精美舍的东边,陈四公子在房中恼怒的骂着侍女,“你怎么倒茶的?要烫死我吗?” 被骂的丫鬟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出去,出去。”陈四公子愤然的将手中的折扇砸在桌上,又踢了一脚椅。“嘶——”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心里的那股邪火怎么都发泄不出去。 他接着从扬州传回来的消息:中秋当晚贾环并没有与宋、刘两女共度,找到攻击贾环的点。他骂的很舒爽。 而贾环却也从他的话中找到漏洞,将之放大、传播,令他成为金陵城中的笑柄。会有人上了一个名妓还要四处公开炫耀的吗?这智商得多感人? 他现在就成这样的人。很憋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 除夕 春节的气氛在此起波伏的鞭炮声愈的浓郁。?金陵城越的热闹。 腊月二十九日,贾环坐上一艘悠悠的小船,顺流而下,带着长随,前往大功坊山长家中送年节。 中国人的传统礼节是一年三节两寿。端午、中秋、春节,外加老师的生日、师娘的生日。 西段的长街上,带着历史厚重感的砖瓦院墙前,门前冷落鞍马稀。贾环和张府的门房老仆很熟,钱槐、胡小四提着礼物,跟着贾环进了张府。 山长在书房中会客,来往的都是金陵城中的饱学名儒。贾环对这种高端局不感兴趣,和张承剑在侧厅里闲聊。上午的阳光从窗栏外洒落在地面上。 临近春节纪鸣自是带着丫鬟、长随回扬州府老家过节。庞泽则是外出未归。 张承剑四十多岁,还是胖乎乎的模样,穿着蓝衫士子装,坐在楠木椅中,笑呵呵的问道:“子玉在南监中读书数月,感触如何?” 贾环和张承剑关系熟稔,笑道:“不比伯苗兄的日子潇洒。最深刻的感触是监生有三苦。出路苦,读书苦,穷苦。” 国子监监生坐监读书,在古代这种慢节奏、悠闲的生活而言相当苦逼。最近这些年,学校的风纪放松,大部分规矩形同虚设。要是在国朝初年,那更苦。 当然,现在的监生们读书苦,和闻道书院里的学习强度比,还是不如。闻道书院在科举中连战连捷是有缘故的。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学习,没有捷径可走! 出路苦自是不说。监生的就业前途很不好。没有那么多官位给监生。 第三苦,就是穷。绝大部分监生都是秀才。而秀才若是不会营生,都会很穷苦。穷秀才、穷秀才,这不是胡乱叫的。 贾环说的风趣,张承剑哈哈大笑,胖脸上的肥肉抖动,转而和贾环说起各种士林的趣闻。 午饭后,山长张安博在书房中考校贾环的功课。贾环每次来,这是少不了过程。而对于曾经的学霸而言,绝不会畏惧考试,贾环答的很流畅。 张安博时年六十六岁,将近古稀,穿着浅灰色的便服,带着唐巾,在书桌后温和的笑着,在午后幽静的时光中频频点头,很是满意,“不错。不错。这段时间用功了。不出文约那样的差错,后年春闱大比,取中不在话下。我听庞士元说金陵城里有诽谤你的流言,还担心你为此而分心。” 贾环就笑,“山长,那只是一件小事。” “你啊…”张安博哑然失笑,拿起书桌上的青瓷茶杯喝茶。他这个弟子内心里是个很骄傲的人。“过年这段时间在家里好好休息几日。你表妹的身体还好吗?” 贾环答道:“还行。”黛玉现在每天都在裴姨娘、紫鹃、袭人的督促下在屋内步行半个时辰。身体稍微强了些。在冬季没有再感冒。这是个好现象。 “嗯。” 张安博并没有叮嘱贾环。以子玉的心性,确实是一个可以托付后事的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春秋古人之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读书人应当身体力行! 贾环笑着喝口茶,“山长,我倒是有件事要和山长说。” “哦?”张安博目光慈祥,笑呵呵的看着贾环。贾环的意见,他向来是很重视的。 贾环将前天唐信然几名同学对《书院讲义》的评价说了说,道:“山长觉得在国子监中大规模推行《书院讲义》这本教材怎么样?” 张安博奇怪的道:“子玉,你这个想法是为什么?” 贾环也不说虚言,直指核心,道:“数千名监生全是接受我书院的治学理念,数年之后,则尽为我们的同道中人。山长的学术、言论也得到附和。” 四书五经,这数千年来有各种不同的解读。最核心的流派是理学和王学。在理学之中又细分有不同的流派。山长是理学大儒。若是国子监中采用书院的教材,所有的学生,实际上就都是山长的门徒。 贾环知道山长无心仕途,他虽然认为山长还可以大有作为。山长的身体还很健康。但他不会违背山长的心思去推动这事。 既然山长对仕途无心,那就扩大影响力吧! 张安博低头沉吟了一会,道:“这件事难度不小啊!刊印的资金无法解决。”读书人,立德、立功、立言,此为三不朽。这是传播他的学说,他如何拒绝? 贾环就笑,“山长要是有意,我来解决。不过,《书院讲义》的书稿还要山长审定一遍。”将带来的《书院讲义》放到山长的书桌上。 张安博笑着摇头,“你啊,倒是会给我找事情做。说起刊印的事情,最近邸报上有消息,天子令吴王恢复了木雕印刷术。你可以采用这种技术印书。另外征召博士,编纂《皇周英华》。总裁之事,方宗师很希望。” 贾环笑着点点头。 山长的学术水平、江湖地位,担任《皇周英华》的总裁是够格的。但以天子对山长的感官,势必不会任用山长。倒是他的座师文坛宗师方望很有希望入选。 … 刊印《书院讲义》的事宜,难点有两个,第一,印书的钱。第二,印出来后,国子监监生是不是都愿意要。 第二天就是除夕。贾环便将这些事放在脑后,等元宵节后再来筹划。一袋袋的米面、粮油、鸡鸭鱼肉、青菜、水果、糕点作为年货被管家元伯指挥着采购回来。 和安街贾环的院子门前,崭新的对联、灯笼都张贴、挂起来。府中二十口人喜气洋洋。连贾环都难得没有读书,看着天色等待着除夕的到来。 最繁忙、热闹的是厨房,各种精美的菜肴、油炸的点心、小吃、丸子、水饺时时供应着。 雅致的客厅之中,众人齐聚。晴雯拿着小碟坐在桌几边吃蒸出来的水晶烧卖,津津有味,明眸顾盼,言笑晏晏。十三四岁的少女,灵巧、妩媚。 晴雯穿着新做的精美的暗红色袄子,外头罩一件青色的掐牙背心。金陵人口众多,百业达。下半年贾环就请裁缝给每人都添了几套衣裳。 贾环看得好笑,又见清秀的小姑娘如意有点嘴馋,就拉着她,转头问道:“晴雯,你等会正餐还能吃的下吗?” 晴雯瞥贾环一眼,嘻嘻笑道:“三爷我一会服侍你吃酒。” 贾环笑着摇头。 往日晴雯、如意是和他一起吃饭。不过,多了黛玉等人,晴雯、紫鹃她们四个便在一旁单独开一桌。否则,按照贾府的规矩,丫鬟们得先饿着,回头吃剩菜残羹。 晴雯这话是讨巧。意思是她待会不吃正餐,在一旁服侍他喝酒。这是好意。他总不能再继续说她。所以说她嘴很利索啊! 屋里的黛玉、裴姨娘、紫鹃、袭人都是笑起来,妍媸各异。黛玉笑起来是一种娇柔的美态,裴姨娘则是轻笑,带着些许知性、轻熟的女人风情。袭人是低头而笑,十六七岁的年纪,细长的身姿,柔顺、白净。 说笑着,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仆妇们开始上菜。外头的酒席,也开始了。 … 除夕之际,金陵城中鞭炮声阵阵,天空中还有烟花绽放。 贾环在家中和表妹、丫鬟们一起吃饭时,秦淮河南岸的教坊司中流传着一则腊月底的某晚,江南名妓宋若雨前往和安街求贾环未果,准备退隐。江南四大名妓的位置便空了一个出来。 众多名妓关注到这件事时,还留意到一件事,贾青松先生的住址泄露出来了。 贾环并不知道这件事,和裴姨娘一起吃了杯酒,就换了鸡汤。黛玉年纪小,且身娇体弱,自是不饮酒。 吃过除夕宴后,几人在客厅里坐着闲聊,守岁。厅中灯火通明。炭火烧得四周温暖如春。爆竹在燃烧的炭盆中炸开,“叭叭”做响。 林黛玉穿着菱白色的长衫,挽着一个小辫髻,留着刘海,柳眉弯弯,容貌素雅精致,秀丽动人,拿着一卷书坐在椅子上,紫鹃、袭人在一旁侍候。 看着与晴雯、如意随意说笑的贾环,裴姨娘旁听,紫鹃偶尔插话,再听着窗外时时传来的惊呼声、欢笑声,浓郁的年味从心底涌起。她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守岁了? 在贾府里没有,在扬州时和父母在一起时有。可那时她年纪小,时常睡着了。 想着,不由的悲从心起。 贾环正和如意说着过几天带她去看灯市,忽而看到黛玉皱眉不展,精致的小脸上愁云笼罩。心里摇头。果然是爱哭的林妹妹啊!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伤感的往事? 贾环提起一个话头,“林妹妹,每日走动对你身体很有好处。想来你已经体会到。你的饮食以后也要注意起来。一日三餐按时吃饭。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有何忌口,都要留意起来。我改日去太医院请吴太医列个单子出来。” 中医在养生上有独到之处。 林黛玉细声道:“嗯。” 贾环就笑了笑。别看黛玉答应的很乖巧。但是和黛玉一起生活这么久,他知道她心里有点抵触的情绪。确实,一个人连吃什么都要定死,确实少了很多乐趣。 其实,以黛玉的个性,他现在能和黛玉和睦相处,没有被使小性子。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并不经常在家里,主要精力在读书上。要是天天和宝玉一样忙着讨好林妹妹。八成的概率,要和她吵几架。 其次,他到底是个成年人,为人处事都很通透,不会冒犯黛玉。黛玉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冲他脾气。 最后,他和黛玉的关系比贾府里亲近些,但也没熟到如同好朋友般可以随意说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也是原因之一。 说笑几句,黛玉心里的忧愁被冲淡。夜色流转,时光飞逝,新年的脚步声传来。 雍治十二年到了。(未完待续。)8 第三百一十四章 正月 窗内凝着水珠。?寒风呼号。 正月初一的清晨时分,贾环从睡梦中醒来。 昨晚临近子时,在外头守夜的仆人进来汇报,“时间到了。”然后便是守岁时的惯例:放烟花爆竹。之后,众人互道“新年好”,各自回房间里休息。 感受着怀里弹软的娇躯,贾环低头一看,灰白色的锦被下精巧的头颅却是晴雯美丽的容颜,紧闭着的美眸,呼吸均匀,显然还在梦中。他还以为又是如意那丫头钻到他怀里。冬季的时候,如意每天都很乐意给他暖被窝。晴雯一般不会。昨晚是除夕。 贾环仔细的打量怀里的少女,她眉眼间和黛玉有些类似:浅浅的妩媚,有一股灵巧的神韵。 这段时间他忙着读书,照顾黛玉,倒是有点冷落她了。虽然,他从来没和晴雯说过什么。但他心里是有她一席之地的。他希望她能在他身边一辈子。 自京城到扬州,晴雯和如意陪在他身边,感情自然的加深。以晴雯骄傲的性格,她的判词里说:心比天高。而现在他如果要抱她的话,她不会拒绝,会像娇柔的少女一样依偎在他怀里。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贾环失笑一声。自己怎么一大早想起感情的事情来。或许是因为昨晚睡前和晴雯、如意聊起前世的话题吧。 来这里,第五个春节了。另一个世界的父母、亲人、朋友们都还好吗?这种细微的情绪在昨晚喧闹的鞭炮爆炸声中又渐渐的淡去,埋藏到记忆的深处。 贾环微微俯身在晴雯的脸庞上吻了一口,准备起床。手掌自然的从她修长的大——腿上滑过。薄薄的里衣并不足以阻隔那份弹软、滑腻带着青春少女娇美的触感。 “晴雯的身材比如意好啊。”贾环脑子里刚冒出这么个念头时,给他吻了一口的晴雯突然睁开眼睛。贾环顿时很尴尬。他的手… 晴雯俏脸上瞬间升起绯红,蚊子般的嗡了一声,“三爷,你顶着我了。” 贾环脑子就嗡了一下。姑娘,你这话很要命的知道吗?真当我是纯情少年郎啊! 贾环低头噙住晴雯的嘴唇。 晴雯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断档。 同样空白的还有被窝里一旁刚醒的如意,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三爷在吻晴雯姐姐,顿时蒙圈。 正月初一的清晨,和安街某处的院落里,气氛突如其来的有一些旖旎。 … 正月里的和安街中,响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新贴的对联、年画,透着浓浓的年味。 正月中官场上的拜年都是望门投贴。就像后世群拜年短信一样。大街上到处是背着篓子投贴的人。贾环不是官场中人,自然不用接收、送“短信”。在老仆张三的指点下,继续重复了一遍他八月底来金陵的流程,给亲戚、世交拜年。 甄家那里,贾环也去了,不过待遇就不及上次了。等了约半个时辰,甄礼过来露面,说了几句话。贾环便告辞离开。 他和甄家的关系在当前就是如此。甄家以平常的世交对待。他亦无巴结金陵第一世家的想法。略显平淡。其实,这里贾环的预期还是有点差距,他更希望是他能和甄家拉开距离。 到正月初十,贾环才闲下来,带着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等人去夫子庙、朱雀桥、乌衣巷等名胜古迹逛了一天回来,晚饭后在堂屋中说话。 堂屋中灯光明亮。到处点着蜡烛。贾环笑着问坐在墙壁边椅子上吃茶的黛玉,“林妹妹今日感觉如何?” 生命在于运动。黛玉的身体明显比她原来要强很多。她要是回贾府里,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身子骨只怕会越的娇弱。 黛玉穿着八成新的水粉色棉袄,出落的越的美丽。原书中,她在去年十一月份回贾府,宝玉心中品度黛玉,越出落的逸了。贾环此刻看黛玉,大抵也是这种感觉。经历过丧父之痛的黛玉,在沉淀下来后,身上自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质。 黛玉点点头,清声道:“还行呢。后面在乌衣巷时走的有点累。”贾环带她出门闲逛、放松一趟,她心情很好。除夕当晚因贾环要限制她饮食的那点不快,已然消失。她心里知道那毕竟是为她好。 贾环就笑,“十二日报恩寺有庙会。我再带林妹妹出去走走,透透气。你每日读书写字用以排遣心情,这固然是好的。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自己闲暇时唱唱歌、跳跳舞、弹弹曲子。可惜,我现在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来教你。” 黛玉喜欢用诗词来表达她的心情,排遣情绪、愁苦,而推敲文字是非常耗费心神的。两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他是希望可以换一种方式。 从健康的角度来说,运动才是排遣抑郁心情的最好的方法。可惜,周朝没有乒乓球、羽毛球、排球这些适合女子的运动项目。当然,黛玉能不能剧烈运动还两说。要看她的身体情况。西子捧心,这是心脏问题。 话说,黛玉若是能跳一支舞,那种画面只怕美不胜收吧!不过,估计没哪个男人能有这种眼福。 黛玉禁不住眼睛中闪过无奈,不满的道:“环兄弟,我才不要学那些东西。” 她的生活习惯、节奏,正在被贾环不断的改变。她还有点不大适应。她对唱曲、乐器、舞蹈没有兴趣。 贾环懂黛玉的意思,有点类似于小学生不喜欢被家长报更多的课外兴趣班一样。“嗯,到时候再说吧。”他也不勉强黛玉。到时候看她的兴趣。 裴姨娘、紫鹃、袭人、晴雯、如意几人听着贾环和黛玉说话。这时,裴姨娘道:“三爷,庙会时人特别多,人牙子也多,扬州就时常有小孩给拐走。是不是改日再带玉儿去?” 贾环听得微微沉吟,想一想,微笑道:“裴姨娘提醒的是,那就等过了正月人少了再去吧。” 说过话,黛玉、裴姨娘在丫鬟紫鹃、袭人、沐儿的服侍下去休息。贾环则是和晴雯、如意两人回到卧室里。自那天早上肆意的吻过两个丫鬟后。关系更亲密了几分。 明亮的烛光下,如意去书房里帮贾环把最近过年收到的拜帖都拿过来。他家里收到的拜帖,有八成都是金陵城里的名妓投来的帖子。他的住址不知道怎么给泄露出去了。 贾环看着晴雯在灯光下弯腰在衣柜里放置衣服,细长的裤腿上是丰润的小臀。 贾环自嘲的揉揉眉心。春天还没到呢!他的念头倒是越来越邪恶了啊。 如意将一堆款式各异的拜帖放在里屋的小圆桌上。贾环和晴雯都过来。如意偏头“咦”了一声,笑颜清秀,惊讶的道:“三爷,你和晴雯姐姐一样高了。” 贾环伸手在他和晴雯的额头上比划了一下,笑道:“还真是呢。新的一年,我又长了一岁。” 这话说的晴雯和如意两人咯咯娇笑。晴雯斜着眼睛瞥贾环,娇俏动人,“三爷,你生日不是这时候呢。”正月初一被吻的惊慌、娇羞在这几天已经消散,剩下的甜蜜,潜藏在心中。 说说笑笑,三人开始查看拜帖,边喝茶边闲聊。很快便现剩下的江南三大名妓给他投的帖子。林千薇、刘如烟、袁静香。另外还有若干知名的名妓。秦淮河上,自认够得上花魁这两个字的名妓都给他了拜年的帖子。 这是贾环的“江湖地位”的体现。当然,贾环并没有去混这个江湖的打算。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种风头可以出。但“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这种事就算了。这适合十八岁的青年,不适合他这种心理年龄三十多岁的人。 突然间,晴雯“噗嗤”娇笑一声,戏虐的道:“三爷,你的老熟人的帖子哦。京城名妓苏诗诗。她请你去拜访。” 贾环笑一笑,不理晴雯的打趣,接过帖子看了一遍。苏诗诗邀请他上门一述,上面有她在金陵的住址: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 贾环轻轻的喝口茶。 龙江先生为苏诗诗举行的来金陵前的送行宴,他也参加了。还亲笔写了几封信给山长、方宗师,让苏诗诗在金陵城内足以自保。却不知道她现在如何。成了她想要的天下第一名妓没有? 从年前他和萧幼安的接触来看,苏诗诗应该还没有达成心愿。否则,幼安兄一定会对他提起这位与他有着旧谊的名妓美人。相见不如不见啊! 他对秦淮河上的名利场没有兴趣。 … 正月里剩下的时间过的飞快,很快便到了元宵节后,贾环重新开始读书,并寻找能够印书的书局。印书的银子,他可以先垫付,如何让监生们人手一本,对于一位曾经担任过销售主管的人来说,这不是问题。 二十三日下午,国子监开学后山长第一次来讲学结束后,庞泽一脸苦恼的来找贾环出去喝一杯。(未完待续。)8 第三百一十五章 原因 借酒浇愁不一定要去高档的酒楼。喝的是寂寞、愁苦。 贾环和庞泽出了国子监,在大石桥边的一处街肆里找了间清净的小酒店相对小酌。 酒店外,蜿蜒的河流静静的在初春下午的阳光中流淌。来往的行人在石桥、河道、街肆中走过。 酒店的小二上了酒菜:切的烂熟的羊肉,熬的猪大骨,自酿的粮食酒。庞泽叹口气,“唉…”倒了一杯酒,先喝起来。 贾环没说话,夹了筷子羊肉慢慢的咀嚼着。他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但作为朋友,他愿意在此时做一个倾听者。 … 国子监中,张安博和温祭酒、宋司业等人叙话后,准备返回家中。一行几人从国子监的太学门出来,路过碑林,往集贤门而去。 张安博环顾四周,见身边就跟着大儿子、田师爷和三四名长随,问道:“士元呢?” 张承剑道:“士元问子玉的意见去了。” 张安博轻轻的叹口气,“唉…,我的意思是不建议他去扬州的。”他是个宽厚的性子,并不会强迫弟子服从他的意见。 … 大石桥旁边的小酒店中,庞泽连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丑陋的脸上泛着酒色,道:“子玉,沙抚台来信,邀请我去扬州帮他参赞机务。你觉得我去扬州如何?” 沙抚台就是如今的淮扬巡抚沙胜,驻地扬州,巡抚淮、扬、庐、凤四府,总理整饬盐法事。 贾环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庞泽。倒不是惊讶庞泽接到邀请。以庞泽的能力、水平,替巡抚参赞机务是够格的。雍治十年时山长不就是顺天巡抚?他是惊讶庞泽竟然动心了。 想了想,贾环斟酌着道:“从我的角度来说,我是不建议你去的。读书人以功名论成败。士元你就算有王佐之才,没有功名也登不上庙堂的舞台。那如何施展抱负?”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考取进士,以其他的途径当官完全没有什么前途。除非是强力后台。国朝虽然不像前明时期,盛行文官政治。但是大气候如此。 天下承平日久,文官集团正在逐步的占据上风,压制勋贵集团。而明朝文官的鼎盛时期,甚至可以压制皇权。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不是说着玩的。 庞泽低头苦笑一声,拿着酒杯闷了一口,惆怅的道:“山长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想去扬州啊!” 贾环不解的道:“这是为什么?明年就是乡试之年,你现在静心读书,以山长的教育水平,足可让取中桂榜。” 庞泽摇摇头,叹道:“那有哪么容易的事啊!以我们书院的强盛,菁华尽出,也就你、公孙龙、罗君子三人中举。哦,还要加上纪德信。可见难度。我治事的能力在书院里能排前三,但读书的水平,前十都不一定能排的上号。” 贾环沉默下来。要说读书,书院里的精英确实以他、大师兄、罗君子三人为首。但读书和做事是两回事。做事和做官又是两回事。 气氛变的有些沉默。两人默默的喝着酒。期间,五六名士子装束的年轻人到小店中喝酒,意气飞扬,高谈阔论。好在贾环和庞泽要的座位靠窗,虽然听得到他们说话,但不至于受到打扰。 期间,庞泽又是五六杯酒下肚。终究是趁着酒意,将压在心底的事情在好友面前说出来,“子玉,我想娶白芙为妻。” 这没头没脑、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贾环给吓一跳,惊讶的看着庞泽。 这年头,良家女子的名字绝不会告诉亲戚之外的男子。而得知女子的姓名,那基本上关系就比较深。关键是,庞泽这小子经常逛青楼啊! 名妓虽好,琴棋书画精通,又颇具情趣。但没有读书人会娶名妓为妻。会毁名声的。都是娶做小妾。庞泽要是娶名妓为妻,那真是会毁一生。 贾环压着心底的震惊情绪,轻声问道:“是谁家的小娘子?” 庞泽丑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带着缅怀的情绪,叙说道:“白芙家里是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的族人。父母双亡。去岁丈夫死后回家居住在长兄家中。她长嫂为人势利,并不想将白芙嫁给我。” “呼….”贾环心里长松一口气,他自是不会看着好友毁一生。现在听到是一位寡妇,立时放下心来。放松的抿了口酒,笑道:“男婚女嫁的事情,她嫂子有什么不同意的?” 江南地区风气开放。守节的寡妇有,但也可以不守。改嫁的事情并非没有。守节的寡妇,从社会地位一般分成两种情况。第一,就是贾府那样的世家。这是家族脸面,不允许改嫁的。 第二,就是亡夫的家族逼迫。因为寡妇守节,朝廷表彰,会免掉合族的劳役。这对于农民来说很有吸引力。通常都是一村子的人逼迫一个弱女子。这里面有利益驱动。 从个人的情况而言,也分很多类。比如:有子嗣的寡妇。像贾环的大嫂李纨就是这样的类型。有荣华富贵的因素,比如尤氏。贾珍死后,以贾府优越的生活环境,她自是不可能改嫁。有个人情感的因素,比如黛玉的姨娘裴姨娘。 更多的是像林如海的那三房小妾,带着财产重新回到父母身边,然后再嫁。就像庞泽的恋人张白芙这样。当然,寡妇的再嫁,肯定没有初婚那么吃香。不过有丰厚嫁妆的妇人另说。 庞泽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憋屈的道:“她嫌我是个穷秀才。所以,我想去沙抚台那里做事。” 贾环哑然失笑。算是明白庞泽的选择的原因。有点急功近利啊! 南京礼部侍郎的幕僚、学生这社会地位算不错了。但南京六部基本是养老衙门,权力有限。和手握大权的巡抚而言,不可同日。张家的扛鼎人物张总宪在朝廷中的份量都不及沙先生。 庞泽大概是想着日后回来装个逼,压服张家那个女人,扬眉吐气,抱得美人归。毕竟,等待明年秋天的乡试结果,一个是时间太长,第二个是不确定性很大。 见贾环发笑,庞泽不满的道:“子玉,你也笑我?娶寡妇又如何?我这辈子非白芙不娶。”在他的印象中,贾环是很沉稳的。所以,他才肯给贾环透漏更深的原因。 贾环嘴角的笑容缓缓的扩大,道:“我是笑你有了爱情,智商下降啊。这件事哪里需要绕到沙先生那里去解决?张娘子的长兄是什么情况?” “应天府推官(正七品)。” “长嫂家里呢?” “南京守备司的副千总。” 贾环禁不住微微一笑,“原来是武将的女儿,难怪你和她说不清楚。” 见贾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庞泽心里升起希望,又道:“子玉,你别看都是些佐贰官、武将,但全是地方上的实力派,再者又有张总宪的名头…” 贾环笑呵呵的拿起酒壶给庞泽倒酒,“法子说白就是四个字:威逼利诱。我只问士元一句,是不是非张家娘子不娶?” 以山长初来乍到,又是清贵至极的礼部官,即便是正三品的高官,压肯定是压不住张家。另外,估计庞泽也没有去给山长说过这事。山长来往都是大儒,未必没有办法。只是要费点周折,用几个人情。 估计是娶寡妇,他说不出口吧。 不过,贾环来自后世,对二婚的女子不会有什么歧视。日后还有专门离婚买房的。也没见谁说什么。 而山长压不住,不代表他压不住。别忘了,贾家在金陵生活了多少年?就算是没落的勋贵世家,要搞定几个佐贰官、武将还不简单?就是贾环说的四个字:威逼利诱。 庞泽用力的点头,“是!” 贾环举杯,和他碰了一杯,笑道:“那行。我帮你搞定。保管你达成心愿。话说你和张娘子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发展的?”贾环确实有点好奇,就像是在学校里时好奇同班同学的恋爱史一样。 庞泽听了贾环的话,本来是大喜过望,“嚯”的一下站起来。困扰了他一个春节的事情就这样简单的解决。以贾环的性子,说出来的话,必然有把握。他对此深信不疑。只是再听贾环打听细节,顿时丑脸上有点赫然、扭捏的表情,费劲的道:“偶遇。偶遇。” 见庞泽这幅表情,贾环乐的笑起来,“不说也行。罚酒三杯。” “那还是喝酒吧!”见贾环没有刨根问底,庞泽心里松口气,自己也笑起来,爽快的倒酒,连干了三杯。以他和贾环的交情,自然不用说一个谢字。沉郁的情绪变的极为兴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选择、理想 ,。 抑郁、愁闷的气氛随着庞泽的心情变化一扫而过。庞泽晃晃已经空下来的酒壶,极其狂放的拍着桌子叫道:“店家,上酒!”显然是心情大好。 “来了。来了。”小店柜台里的掌柜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连忙应道,沽了酒过来。 正在高谈阔论的几名士子给打断,顿时不满的道:“真是粗鲁。” “有辱斯文。” 庞泽心情好,扫了一眼那几名士子,没有理会,拿着酒坛倒酒。 贾环破例陪着再喝了一杯酒。他在饮酒上一向很节制。在很多酒宴上都只是浅尝辄止。 贾环并不问庞泽,张娘子的情况。应天府的推官是谁,他只需要派钱槐回德润坊的贾府里问一声就知道。要打探张推官的底细也很简单。 然而,贾环不问,庞泽自己几杯酒下肚,还是忍不住将话题转到张娘子身上,道:“腊月时有一天,我心情不好,她唱歌给我听。她心底很善良。”脸上有温柔的神情浮起。 贾环嘴角憋着笑。他很清楚,庞泽在兴奋之下不可能不给他说张家娘子。 那是一种担心别人知道又幸福外溢,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恋历程又忍不住想说的心态。大抵类似于初恋中的高中生的心态。 “噗——”几名谈论着的士子一口酒喷出来。一名二十多岁的士子低声笑道:“我受不了。”几人偷偷的笑。 庞泽还沉浸在自己的情情绪中喝着酒。贾环微微皱眉。耳朵动了动,将那几名士子的谈话听在耳中。 “天子裁撤南房殊为不智。导致军机处独大。不利于制衡。” “罢黜李吴江更是。我前些日在苏州的紫阳院听讲时,还听柳通判谈论起这件事。更说起此次盐法改革之事。完全是在与民争利。总商势大难制,盐价势必还要上涨。” “沙抚台以追缴盐课之利见**于天子,其势比不能久。败坏朝纲。则朝廷官员人人向利,与民争利。” 贾环实在听不下去了。简直是瞎说。江南风气开放,士子好议论政事。似乎这几位东林党人。他对东林党印象不佳。 苏州柳通判只怕就是东林党的骨干成员原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正六品)柳安宜。 贾环看了看已经醉倒在酒桌上的庞泽,起身走到小店左侧六名士子坐着的八仙桌前,拱手一礼,道:“几位朋友请了。你们的想法,实在是幼稚可笑。” 几名士子平白被笑话,而且又是一个少年郎,个个面露不悦之色。其中一人问道:“足下又是何人?我等朋友谈论,也愿意听一听你的高见。” 贾环道:“在下北直隶贾环。盐商是否涨盐价,并不取决于是否推行盐商总商制。而是取决于官府对盐的供给。若是天下盐场出产日多,人人都吃得到盐,则盐价可下降。私盐泛滥的情况下,盐商涨价的余地有限。” “你是贾环?”几名生脸色的表情变得愕然,都站起来。贾青松在金陵国子监读的消息现在金陵城中的读人都知道。一首“明月几时有”写尽中秋的词作。江南文风鼎盛,这样的才子即便不爽,该有的礼仪还得有。 更关键的是,这位少年是科场前辈啊!他是举人。他们连秀才都不是。 几名生颇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在小店里喝酒、说话,怎么就遇着这位呢?这原本算是可以吹嘘的一件事,偏偏他们几个现在正在被贾环教训。 贾环点头,接着道:“你们夸大沙抚台的升官对制度的破坏,却不提几十万两白银,乃至现在正在清查拖欠最终可能得到数百万两白银对朝廷有利的作用。在下有一句话要送给几位朋友: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几名生木讷、尴尬的道:“是。” 贾环丢了一个“金句”出去,拱拱手告辞,和店家结了账,扶着庞泽出了酒店。 几名生对视一眼,苦笑着摇头,这还说什么,也散了伙。↑△小↓△ . .m】数日之后,这句金句便在金陵城中传开。贾环的名声又高了几分。 … 时间过的飞快,很快就到了三月初。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贾环通过贾家在金陵的亲朋故旧向应天府张推官施压很顺利。 应天府又称金陵府、南京。下辖上县、江宁、句容、溧阳、溧水、高淳、江浦、**八县。 按照国朝府的官职配制,推官排在第四,排在知府、同知、通判之后。正七品。属于佐贰官。南京中还有六部,都察院,兵备司,一个通判的地位大抵是在偏下的位置。 南京兵备司最高的职位是南京守备。下面设有同守备、协同守备、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千总、副千总(从五品)等。 张推官妻子的娘家大抵便是这个地位。 贾史王薛号称金陵四大家族,虽然没落了,但当贾府这座破旧的权力机器“咔咔”的运转起来后,碾压张推官这种地方小实力派并不是问题。更别说,贾家现在出了一位皇妃。亲朋故旧都很乐意帮忙。 惊蛰过后,贾环就搞定张推官,帮庞泽下了二百两银子的聘礼,连婚都拿到。只是婚姻大事,还得禀告父母。庞泽写信托人带回北直隶老家说明情况,意欲让山长代为主持婚礼。随后,庞泽会带新婚妻子返乡探亲。 三月十四日下午,国子监中下学。贾环、庞泽、纪鸣、张承剑四人一起租了一首小船,在秦淮河上泛舟,**融融之中,街道上可见踏春回城的车船。错身而过的几艘船头,几名小娘子花枝招展,莺啼燕语,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美丽无端。 船家撑着船,船娘整治了几尾鱼汤,沽了黄酒。四人在船舱中边吃边聊。气氛热烈。 张承剑胖乎乎的,春天的衣袍都给撑起来,举杯咂了一口酒,笑道:“士元这家伙给美色迷昏了头。转来转去,他还是得离开金陵一趟。明年的乡试,我倒是替你担忧。” 庞泽的乡试要在北直隶考,这次新婚回乡后恐怕不会再千里迢迢的南下到金陵。应该是在闻道院读,然后明年八月应试。然而,院现在教出来的弟子考生员概率很大。但是要说中举,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这是师资力量所决定的。 庞泽哈哈大笑,在灯光中更显得喜气洋洋,“伯苗兄,话不是这么说的啊。小心我在院的林先生面前告你一状。” “太得意了!”二月底从扬州回来的纪鸣笑着摇头。二十六岁的年纪,容貌普通,穿着玉色的士子衫。 贾环就笑,“人生四大喜嘛!我们要理解。” 庞泽给贾环敬了一杯酒,“子玉,大恩不言谢。我干了,你随意。”这件事确实要谢子玉。但自雍治年救灾起,他心里就有数,子玉有命,他肯定会遵从的。这是一种信任。而现在这种信任中增添了恩情的因素。 贾环笑道:“别。你只记得请我吃酒就行。” 众人大笑。 船在河中慢慢的流淌。星空如洗,仲春的气息弥漫在夜里。 … 深夜里,贾环在微醺的春风之中,从武定桥上岸,在长随钱槐、胡小四的护卫下往家中走去。 每一个人的选择不同。庞泽愿意为一个女子选择相守,放弃的是他三年一次的科场前途。 贾环知道他不会。贾家悲催的结局就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他只能向前走。而不是停下来休息,或者有任何躲避的心理。谨慎又小心,理智而坚强。 要说他的理想,也不过是想过上悠闲、富裕、体面的生活,拥着**美妾,舒服、轻松的过完一生。儒家的理想:兼济天下,他是没有兴趣的。 然而,在此刻,这种梦想依旧如同虚幻的泡沫,可望而不可及。他的目标是在后年雍治十四年的春闱大比中名列前茅。 国朝虽然没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但是翰林的前途依旧是非常好的,属于升官最快的一批人。而且,在京城做官,非常有利于他掌控贾府的大局。 以山长的评价,他在去年就已经达到可以考中进士的标准。但是要想名列前茅,还得认真读,练习八股,潜心用功。 在三月中旬,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里,贾环的思绪飘飞。 在这繁华的金陵城中,他是潜藏在人群中的一名读人。有天下闻名的名声,有名妓争先求见的声望,却甘于寂寞、清冷。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宁静。杀机四伏的危局就在将来三四年间。 能撑着,是有一位姑娘在皇宫中,用她最美好的青春,换来这烈火烹油般的荣华、富贵。撑开保护的羽翼。 他必须保持清醒! … 在贾环读的时候,朝廷追查历年拖欠亏空的活动也进入高——潮。沙胜升任手握大权的淮扬巡抚确实刺激到一批官员。在江南,甄家进入到天子的视线中。 据说在三月里,江南织造郎中甄应嘉日子过得很不好,焦头烂额。从甄家这条线延伸上去的是太子妃、太子,皇子梁王。对皇位有想法的,又有哪些人呢?晋王?忠顺王? 然而,这和贾环并没有什么关联。 三月二十日,一阵春雨滋润着金陵城。天街小雨润如酥。上午时分,应天府通判张良哲慢悠悠的走出府衙,和一名老吏打着招呼。 “张大人出去?这雨有些透呢。” “谁说不是?春耕农时,衙门里也没什么事情。我约了一个朋友见面。” 张良哲的背影消失在府衙大门外时,一名小吏进了知府大老爷贾雨村的公房,找白师爷汇报情况,讨个好。 张良哲出了府衙往府学而去。他和贾环约了在贡院街的知仁坊见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 印书 书坊,顾名思义,就是书店的意思。??还可以叫书肆、书林、书堂、书棚、书铺。 张良哲一路到知仁书坊所在的贡院街。在书店门口略等了一会,却不见贾环到来,正奇怪间,就见一名少年从书店出来,笑着道:“张大人这是在等谁?” 张良哲回过身,看清少年的脸庞,很普通的容貌,略显青稚,但是气度沉稳,有着一种难言的沉静、稳重之感。身量中等。和他十几天前见面时差不多。 脑子里不由的又想起妻子在家中愤愤不平的唠叨,“姓贾的有什么了不起,竟然敢这样逼迫我父兄。哼,哼…” “芙姐儿是给人做正妻,明媒正娶,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彩礼是你说多少人家给多少,还要如何?” 张良哲心里苦笑一声,忙行了一礼,陪笑道:“原来三爷早来了。”作为一名举人出身的杂官,在金陵豪强贾府的环三爷面前,很难摆出官架子来。 贾环笑了笑,和张良哲一起进了知仁书坊。 年前他因为唐信然等同学对《书院讲义》评价很高,因而建议山长修订《书院讲义》,将之推广成为国子监的教材,尽收监生为“学术门徒”。 年后,山长已经将《书院讲义》修订完成。原版的《书院讲义》涵盖的四书,诗经。书中对这些经典的解读一共包含有三个版本。第一是贾环的笔记为基础,第二是沙先生的治学,第三种是书院的讲郎、教授们的解读。 这相当于是把三本教材放在了一起,对同一个道理,公式提供三种类似的解释,非常有益于加深学生的理解。书中,大量的运用了贾环所提供的标点符号,令人一目了然,不会误解、误读。 而山长的修订版本,将这三种解读进行一次修订,使之符合他的理念,并将《诗经》放弃,改而注释《春秋》。山长本身就是以治《春秋》闻名。 底稿现在就在贾环…的长随钱槐手里拿着的包裹中。 这件事的难点有两个,第一,贾环要找“印刷厂”把书印书来。这年头,很多印书的书坊都是自家开的。主要是高官、大族家的。 有三点好处,第一,给自己出版文集,散给亲朋好友。第二,逢年过节,老人家生日,得刻印一些佛经道经捐赠给寺庙道观,这是积功德的好事。第三,给朋友借用。 但,贾环要印两千多本,必须要找大的书坊印刷,最好是木字活字印刷。使用雕版印刷一个是度慢,一个是耗费银钱太多。 第二个难点,他要把《书院讲义》给到监生的手中。这无法使用行政命令推广。国子监的入学归礼部管。但和礼部不是相互管辖的关系。影响力主要还是靠个人魅力。山长并不打算和温祭酒聊聊这件事。有点出格。 贾环自是有办法将书给到监生手中。这不是问题。难处在第一点上。没有大印刷厂。 将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变成认可山长的理学观点,是帮山长扩大影响力。好处嘛,自然是成为名儒。这是一个声望可以兑现的年代。名声属于硬通货。 不过,再大的好处,都是一种潜在的收益。贾环并不着急。只是在读书的闲暇推动着这件事,让贾府的人帮忙留意着。否则,他真要着急着印书,通过萧幼安和扬州的大盐商汪鹤亭说一句,相信这位已经成为盐商总商的商人很乐意帮他。 贾环前些时间帮庞泽压张推官,和此人有过几次接触,恰巧张家的族中就有经营书坊的人,而且规模比较大,所以,贾环今天约了张良哲一起来谈一谈。 书店老板是个有些文气的中年人,姓张,三四十岁的年纪,笑呵呵的将两人迎到书店里的静室奉茶。 张良哲道:“荣大哥,这位是贾府的环三爷,想要刊印两千本书籍,听我说你这里有这个能力,今日特意过来和你商量。” 张员外刚才已经简单的和贾环聊过几句,这时又有族兄的作保,态度很客气,道:“环三爷的书有多少页,多少字?本店采用的木字活字印书,保证质量好,度快,价格低。” 贾环就笑,“多少页、多少字,我倒不知道,反正厚厚的一本。我拿给你看看吧。要印2千本,请张员外开个价格、时间出来。” 经义文章,并不怕别人看了一遍就学去了。这不是故事书。 贾环让外面候着的钱槐将书送进来,厚厚的一本书,约有几百页。张员外翻了翻,估摸了一下,道:“约莫一个月的时间,收环三爷一个成本价,三千两银子。” 单价一两五钱银子一本。 贾环顿时就皱起眉头,他虽说知道书籍这个行业很贵,但是还没这个心理准备。他原本预估只垫付1千两银子的。他南下江南,带了五千两银子,现在花的只剩38oo两左右。要拿出三千两银子印书,经济压力很大。 他家里还要养二十口人呢。这才雍治十二年三月下旬。他要到明年年底才会启程回京城。 张推官只做了一个介绍,就自顾的喝着茶。 张员外在生意场上历练多年,察言观色,道:“贾三爷,这个价钱很公道的。我除开支付工人师傅们的工钱,一分银子都不赚。” 贾环久在商场上打滚,他当然不信这话,做生意嘛,你得让人家有赚头,才能有来有往。 想了想,贾环道:“如果我把书放在张员外的店中销售,张员外愿意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分成价格?” 书印出来,自然是要卖的。他才不会傻乎乎的免费派送给国子监的监生啊。免费东西有几个人会珍惜? 张员外捻着胡须沉吟了一会,随后道:“贾三爷,你的书放在书店里销售,我分文不取,就当交你这个朋友。日后若是有生意,还望你照顾小店。” 贾环点点头,受了这个人情,道:“这本书我当算卖一两银子一本。若是卖得贵了,监生们不见得有银子买。若是卖不完,还要劳烦张老板帮我清货。” 这是赔本赚吆喝。但是能用银子买名声,估计排队的人会从金陵城内排到城外去。 张员外爽快的道:“这没问题。”他又不出成本,帮忙清货只是顺手人情。他这样的大书坊,下面当然还有分销商。 贾环又道:“如果我请来国子监里的排版师傅,时间上能不能快一点。” 张员外欣然的道:“贾三爷要是有这样的门道,自然是快得多。国子监里的排版师傅在金陵城内都是数一数二。他们经常要印刷考卷,很熟练。我预计可以在十五天内完成。” 贾环心里便有了底,接下来又谈了若干细节,中午一起在酒楼里吃过酒,这才返回国子监中。 刚进太学门就现国子监中一片冷寂,肃然,氛围很不对头。贾环进了学舍问身边的同学怎么回事? “率性堂的一名老监生因为无法肄业,上吊死了。唉,吾辈读书十几年,所谓何事来?”(未完待续。)8 第三百一十八章 力所能及的帮助 这个消息对贾环来说有点震撼。微微愣神。沉默的坐在学舍的条凳上。他没想到国子监中冷肃的氛围竟然是这个原因。 上辈子也在大学里看过研究生跳楼后的惨象,脑浆、鲜血流了一地,令人唏嘘不已。 一个人,不仅要是为自己活着,还有为父母,兄弟姐妹。这是责任。父母含辛茹苦的养你二十几年难道是为了最后一跳么? 自杀是逃避的懦夫行为。以贾环的性格,很不喜欢这种行为。基-督-教都禁止自杀。然而,人死为大,任何批评和质疑都是不合时宜的。只能说,警示后人。 和贾环说话的同学道:“我等准备在明日到南京六部去请愿。贾同学名满天下,登高一呼,必定应者云集。不知道贾同学愿不愿意当领头人。” 这话说出来,学舍里近十名同学都竖起耳朵,不少人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 贾环摇摇头,“我没有兴趣。”开什么玩笑。连个目标都没有,就跑去请愿,能有什么结果?韩秀才都能组织800人的监生,以他的能力拉出1600人没有问题。但他没兴趣去当这种街头运动的领袖。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 “哼。” “贾同学真是冷血。” “也是,他已经是举人,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学舍中的监生们看贾环的目光变得不屑、冷淡。去年年底唐信然等人都已经升了一个学堂,只有贾环还留在正义堂中读书。身边的同学早就换了一些,剩下也多半都是不熟悉的人。 贾环脸色平静。以他的心性,自然不可能给别人说几句,就改变决定。 这时,学舍外正义堂东班的汪学正进来,“贾子玉,祭酒大人请你过去。” 学正是正九品的杂官。和祭酒、司业、监丞只是地位相差巨大。比五经博士、助教也不如。温祭酒叫贾环过去,汪学正自是尽心尽力过来跑腿。 刚才还群情汹涌指责贾环“冷血”的几名监生们,看到汪学正过来叫贾环,顿时偃旗息鼓。 “嗯。”贾环起身,眼神淡淡的扫过众同学的脸,跟着汪学正离开了学舍。 … 国子监正中彝伦堂东厢房温祭酒的公房中,温祭酒、宋司业、路监丞、礼部侍郎张安博三人坐在椅子中。张承剑、纪鸣两人随侍在一旁。 众人正在商议刘姓监生上吊自杀的事情。 今天上午张安博到国子监中讲学。中午在温祭酒的招待下一起去吃饭,中途给人叫回来,告知一名老监生因为无法肄业,留下绝笔自杀。 温祭酒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形消瘦,此时极其气愤的道:“国子监肄业考试,自前明时起就是如此。他自杀给谁看?写上‘不公’又能如何?” 宋司业沉默不语。在温祭酒的任上出了人命官司,他正在谋求升迁,岂能不发怒?其实,自从监生选官时常不得之后,国子监就成了火药桶。隔三差五的就要闹一闹。去年京城中国子监不是还死了好些个监生吗? 张安博也是叹口气,道:“不管如何,不该自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弃?” 路监丞揣摩了下温祭酒的意思,道:“温大人,既然是自杀,又有绝笔,早日送到义庄里去。下午就贴了告示,好安定学校中的人心。” 温祭酒点点头,没说话。 宋司业道:“温大人,恐怕一封告示难以安定监生们的心。还是找几名有威望的监生来告知学校的安排。由他们来安抚人心。” 一名学官就要出去。张安博此时插了一句,对温祭酒道:“可以将我那名弟子也喊来。” 贾环进国子监,张安博自是给温祭酒打过招呼。温祭酒知道贾环的名声,便道:“也好。让张侍郎见笑了。” 张安博摆摆手,示意无妨。 下午是上课时间,监生们都在学堂之中。约一盏茶的功夫,算上贾环一起五名监生便给叫到温祭酒的公房之中。路监丞将处理办法刘监生的方案说了一遍,道:“尔等回去后向同学好好解释。务必以读书为重。” 为首的一名高大监生,看起来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拱手道:“是。我等定会尽力劝说、安抚同学。” 温祭酒满意的点点头。 贾环心里叹口气,上前一步,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祭酒大人,我方才来的时候,几名同窗都说明日要去六部前游行请愿。恐怕简单的安抚无法安定人心。” 公房中所有人的目光立即都落到贾环的身上,各自寻思。气氛微微有些紧张起来。监生们结队去游行,对学校来说又是一次丑闻。 那名高高大大的罗监生立即怒目瞪着贾环。他们这几名监生当然知道这个消息,打算回去劝说同学们取消这个计划,没想到贾环在这时竟然抛出来。这不是意味着他们在隐瞒吗? 温祭酒、路监丞都是脸色不悦的看着贾环。莫非你小子不打算尽力? 张安博还没有开口为学生说话。和贾环私交不错的宋司业道:“子玉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贾环诚恳的道:“几位大人,学校可以重新再增加一次面对所有监生的考试。并且计入学分。该升堂的升堂,该肄业的肄业。若是还考不过,就不能怪学校的规矩了。” 说白了,就是安排补考。要是补考还挂科,不能毕业,那真不能怪学校了。 房内顿时安静下来。气氛又有些变化。不少人看贾环的眼色就变得不同。这个主意似乎很可行。 张承剑和纪鸣两人面带这笑容。对贾环的谋略他们是很信任的。果不其然。这比强压学生要好的多。 张安博笑着点头,满意的喝着茶。他叫贾环过来不就是解决问题的吗? 宋司业则是微愣,随意笑起来。好主意。他看向温祭酒。 一旁的路监丞脸色也缓和下来。若是一般的监生出个比他好的主意,他肯定很不满。但是贾环是张侍郎的弟子,能出个好主意,他自是觉得此子很有前途。 温祭酒沉吟了片刻,不悦的脸色早就消失,赞赏的看了贾环一会,对张安博笑道:“张侍郎,你这位弟子了不起啊!果然是才能卓异。好,就这么办。” 温祭酒决定下来。公房中的气氛顿时都松下来。在座的都是长期在教育战线工作的人,一听贾环的方案就知道可行度很高。 不过,刚才还在瞪贾环的罗监生几人就尴尬了。出了门后,在彝伦堂的走廊上还一个劲的向贾环赔罪。不说贾环的诗词才名,刚才可是听的清清楚楚,这位是礼部侍郎的弟子。 贾环道:“诸位不必向我道歉。还是尽早回去安抚诸位同窗是正事。以后我在国子监中,未必没有求不到诸位的地位,到时候诸位同学不要拒绝就是。” 罗监生几人这才放心的告辞离开,往学堂中走去。 贾环抿抿嘴,往校外走去。 他今天提供意见并非是为了出风头。而是刘监生的自杀让他心里有些触动。他不是一个冷血的人。愿意帮即将肄业的苦逼监生们争取一点权益。比如:毕业增加一次补考的机会。 … 三月二十日下午,国子监中传去二十六日即将再补考一次的消息,将义愤填膺让准备在第二天出门发泄情绪的监生们的狂热、不满给排解掉。 当天下午五点许,彝伦堂的露台下面就贴出告示。随即,整个国子监中进入苦读状态。对于普通的监生而言,这是拿学分升级的机会。而对率性堂中面临着肄业的监生,这同样是增加肄业可能的机会。 肄业监生和监生享受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肄业监生等同于举人出身。 二十三日上午,贾环拿着知仁书坊加班加点刊印出来的《书院讲义》给唐信然、乐监生、罗监生几人,让他们帮忙推广这本教辅资料。一两银子一本,贡院街的知仁书坊有售。只有一百本,售完就要等十几天以后。 二十四日,贾环在家中读书时,得到知仁书坊老板派人送来的信:销售火爆,一天之内100本印刷出来的《书院讲义》全部售完。听说连应天府府学都有士子过来询问。因而建议贾环提高售价减少亏损。 “不必了。以1两银子1本销售。”贾环提笔回了信,派长随去传话。而坐负手在书房的窗边看着庭院中的梨花。 我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泄露考题的事情贾环肯定不会做。但是加钱让知仁书坊赶着印刷了一百本《书院讲义》这种教辅材料,对监生们在二十六日的考试会有益处。 大学时,多少人在考前通宵突击复习。只要监生们有决心,加上原有的底子,这本教辅书还是可以起到一些帮助的作用。 另外,这一百本加印的书院讲义,客观上也起到饥饿营销,广而告之的作用。 至于不加价销售,这是因为贾环要推广山长的学说,让士子能买得起,才有利于传播。加价并非是一个好主意。虽然他肯定是要承受亏损。 他得考虑赚点银子的事宜了。别他在江南2年,身上的银子不够花啊! 贾环失笑的叹口气。就见庭院中,黛玉的倩影从廊柱后转出来,带着紫鹃、雪雁,手拿团扇,在温暖的春光中言笑晏晏,显然是心情极佳。 贾环微微一笑,从书房的窗口回到书桌前。他大约过两天带黛玉去报恩寺上香。本来是过年时就说好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三月下旬 监生郎浩今年三十四岁,浙——江严州府上,生员功名,自觉此身科举无望,想要求一个监生头衔。雍治十二年以贡生的形式进入南京国子监中就读。 三月二十七日上午,国子监中增加的大考过后,学校之中又是一片放松、忐忑混合的考后迹象。 郎浩在正义堂东班第三房中和七八名同学聊天。当然,正式的名目叫做“聚讲”。本房的名人贾环这几天都不在学校。听说他不参加考试。 上午九点半左右,一群高级学堂的监生突然的到学堂中来,约有十几人。郎浩等人都有些傻眼,这什么情况? 为首的是一名个子高高的监生,眼神酷酷的扫了一遍,微微抬着下巴问道:“那一位是郎浩郎同学?”来的是监生里面颇有人望的罗监生。 郎浩走出一步,“我就是。不知道这位同学来此有何贵干?” 罗监生冷哼一声,走上前两步,将郎浩的衣领给拎着,“嘿,有何贵干?我是来警告你的。听说你们房里前些天骂贾同学?有什么有这事?” 读书人向来都是输人不输阵。郎浩虽然看上去打不过罗监生,但还是点头:“是有如何?我等邀请他领头第二天一起去游行为刘前辈讨一个公道。他却一口拒绝。” 跟着来的唐信然插口讥笑道:“你叫贾兄领头,他就要领头吗?为刘前辈讨一个公道?说的轻松,看热闹不嫌事大吧?近日为何不见你们去六部衙门闹事?” 第三房的一名同学不忿的道:“这位同学说话好不讲道理。近日要考试,我等自然是认真温书,求一个好成绩。” 罗监生丢开郎浩,走到说话的监生面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说的考试,就是贾同学争在温祭酒面前取来的。你们这些袖手空谈之辈!” 本来被高级学堂监生欺负感到气愤的第三房的九名监生顿时都哑口无言。读书人还是要点脸。不能享受了好处,还很无耻的说,我没有要你给我好处。 郎浩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罗监生带人来闹事,东班其他几房的监生们都挤过来看热闹。这时顿时都发出一阵哗然之声,原来还有如此内幕。 罗监生趁机道:“诸位同学,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贾同学年少,却是天下闻名的才子,与我等同学一场,也是缘分。岂能任由新来的同学污蔑他。在下把话撂在这里,谁和贾同学过不出去,就是和我过不去。” 他接着这次考试升了一级,升为最高级率性堂的监生。本来是打算读两年书就顶着监生的名头回乡。没想到还有肄业的可能。 罗监生在国子监中也是有朋党的,顿时一片叫好声,“罗同学仗义!” 但国子监中也有何罗监生不对付的人,人群中有叫道:“罗同学说的好听,若是陈四公子那帮监生再为难贾同学,你是否会挺身而出呢?” 罗监生翻个白眼,反唇相讥,“他们要是不怕日后在秦淮河上给人嘲笑智商,尽管去找贾同学的麻烦。” “哈哈。”这话说的学堂之中一阵哄笑之声。随即众监生纷纷散去。 郎浩几人还是懵逼状态,没有回过味来。也就是说,贾环日后是国子监的学霸,惹不得。 贾环倒是没有料到罗监生等人会帮他出头。他只是想安安静静的读书,很低调。但罗监生闹了这么一出,他在监生中的地位直线上升。直抵一线监生领袖的地位。 废话,能说服温祭酒的监生,说没后台谁信啊?何况贾同学名满天下,又是举人。 几名心思活络的班长还找唐信然、乐监生问问贾环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机会一起去喝几杯。 … 国子监中一名老监生上吊自杀,最终以增加了一场大考而结束,平息了2000多名监生的愤怒。但依旧有老问题困扰着管理的衙门:只要国子监监生的毕业人数依旧很少,只要就业前景依旧很差,国子监的监生们迟早还是要闹事。 这是一个群体的愤怒。 二十七日下午,南京礼部、都察院、国子监的堂官们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毫无所得。 太阳西下。张安博、张承剑、纪鸣一行人带着几名仆人从礼部出来,在中和桥坐船顺着秦淮河而下回家。庞泽现在自是焦急的等待父母的回信。同时给他的未婚妻写信叙说相思之情。在结婚之前,按照礼仪两人不能见面。 夕阳的倒影在河水中荡漾。张安博轻叹口气,“国子监中积弊很多,沉疴难消。必须要改制才行。” 张承剑道:“父亲,监生肄业之后亦没有出路。怎么改都难。现在科举是正途。”监生的问题,难在肄业,难在肄业之后没有前途。选官等十年都有可能选不上。 纪鸣赞同的点点头。 张安博悠悠的叹口气。他又何尝不清楚呢?但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他计划先提升国子监的监生学术水平。可能这需要和温祭酒谈谈。 … 金黄色的夕阳之中,大平坊甄府被照射出一片片阴影。门口依旧是门庭若市。官员、士绅、商人排着队求见。 但如果有长期蹲点在甄家门口的人就会发现,自雍治十一年秋冬,朝廷宣布清查历年亏空账目以来,甄府这里拜访的人数就少了一些。而进入雍治十二年,春节时拜访甄府的人就少了二成。进入三月份以来,这个人数又少了三成。 消息灵敏的人都嗅出了一点不同的意味。 甄家的后院里,甄应嘉在书房中焦虑的来回踱着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在书房外响起。就见长子甄礼快步走进来。甄应嘉忙问道:“贾家的蔷哥儿到哪里了?” 贾府的大姑娘贾元春晋位贤德妃,从声势上来说,贾府是超过甄府了。太子妃终究还不是六宫之主。和皇妃比不了。天子春秋鼎盛,少说还有二十年的时间。 甄家在江南织造郎中任上因为接驾四次(太上皇),亏空了数百万两白银。当今天子如果要查,甄家怕是难逃一劫。甄家需要贾妃帮忙说句话。 贾家的贾蔷奉命南下苏州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为营建贾妃省亲别墅。因甄家收着贾家五万两银子,贾家打算先支取三万。已经打发下人提前来说了一声。好让甄家有时间准备银子。 甄礼道:“儿子问过了,差不多快到扬州。没几日就到。” 甄应嘉点点头。他早就派人去京中给贾政送信。但是一直没有消息回来。贾蔷身上很有可能带着贾政的回信。至少能知道贾府的态度如何。 甄礼欲言又止。其实金陵城中还有一位贾家子弟,份量只怕比贾蔷还重。贾环毕竟是贾政的儿子。庶子也是儿子。 如果贾蔷哪里得不到好消息,只怕他还得放低身段去和贾环结交。想着这事让他心里很有点不舒服。 只要能说服贾环,说服贾政应该难度不大。只是,从上次郑家的情况来看,想要说服贾环,难度很大。那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少年。 … 距离金陵千里之外的荣国府中,贾赦、贾琏、贾蓉、单大良、林之孝、李华、刘伟几人聚在贾赦的外书房中商量筹建省亲别墅的事宜。 贾赦带着老花镜,目光有点阴鸷的看着八仙桌上铺设的样式图。他心情不大好。儿子贾琏才带回来一百万两白银,修一个省亲别墅勉勉强强。搞得不好贾府公中还要贴钱进去。 想着贾环手中至少有林如海给的数十万两白银,他糟心的很。可惜贾环远在江南,他无法分一杯羹。 贾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样,笑着听贾琏讲解。 他在想他的心思。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去年冬天气死了。因为他儿子秦钟和尼姑智能偷情。 贾政对俗务一概不管,只听结果。所以今晚便不再这里。 贾琏并没有留意到贾赦、贾蓉走神,和宁荣两府的四大管家商量着怎么办理各项事务。 省亲别墅由贾政的门客山子野总体设计。东起宁国府的后花园,西至荣国府贾赦的住处,北至梨香院。一共三里半大。台阁楼榭,山石水塘俱有,设计的极其精彩。 但是花销不小。成本预估得一百万两。 本来冬天就要派贾蔷启程去苏州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结果乱哄哄的到今年二月份才议定让贾蔷南下。 … 贾母上房处,灯火通明。贾元春封贤德妃令贾府上下喜气洋洋,即便是已经过了几个月,横跨一个春节,贾府之中还是喜气一片,仆人们走在外面都是挺起胸膛。 贾宝玉从贾母处出来,路过林黛玉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漆黑一片,禁不住幽幽的叹口气,脸上就有泪水落下来。 “不知道林妹妹在金陵过的怎么样?蔷哥儿是否到了金陵,有没有把我的话带到。” 宝玉心里默默的想着。 身边跟着媚人、茜雪见宝玉突然哭起来,顿时慌了神。媚人轻声问道:“二爷,你怎么哭了?” 宝玉道:“环老三那个人醉心功名利禄,百事不管。林妹妹身子又弱,吃药、吃饭、喝水,时时都要注意。他哪里照顾的周全?我恨不得自己去金陵。” 媚人和茜雪两人对视一眼。得,二爷又发呆了。 去年冬月大姑娘封妃,人人得意,他自不在意,念叨林姑娘不回来。前些日去探望好友秦钟回来,也是这幅模样。 … 然而,黛玉在金陵生活,不是大脸宝一个宅男能想象的。 三月二十八日上午,贾环、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鹃、袭人一行乔装后,步行前往金陵南城的名胜报恩寺上香。 沿途所见是大都会的繁华盛景。人声鼎沸,百业兴旺。社会百态如同一幅舒展的画卷在众人眼前展开。宛若千古名画清明上河图。(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观音殿前 大报恩寺位于金陵南城。出府城墙的聚宝门沿米行大街而行数百米就是。 贾环一行人若是走水路也很便捷。自武定桥上船,顺秦淮河而下至大功桥、镇淮桥下船,即可出聚宝门。还可以沿河而上,出东水关往经护城河至聚宝门外。 不过,黛玉难得出一次门,贾环当然是带她走金陵城中繁华的街肆。感受着金陵繁荣、文明、社会百态。 热闹的环境,有助于驱除心灵深处的孤独。贾环心里清楚,别看黛玉最近时常心情不错,但内心里的那份独孤不会少。 一行人出安和街,沿金陵城主干道之一的花市大街、南门大街直行。黛玉、裴姨娘都是女伴男装。五名丫鬟跟在身边。就仿佛是春日出行的公子带着随身的丫鬟出游。 贾环看看女扮男装的黛玉、裴姨娘,微微一笑。黛玉穿着一身精美的浅灰色长衫。画了妆,遮掩她精致美丽的容颜,不过依旧有灵性流泻出来。 裴姨娘二十一岁的年纪,身姿修长,穿着白色的士子衫,容颜秀丽。即便是女扮男装,但只要仔细看两眼:颀长洁白的颈脖、胸口微凸的峰峦,就知道她是女子。 一行人中数裴姨娘和晴雯最为惹人注目。倒是最美丽的黛玉被隐藏在人群中。 一路轻松、愉快的说笑、闲聊着,出聚宝门到大报恩寺。 大报恩寺是明成祖朱棣为纪念明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而建。自永乐十年开始修建,历时19年,耗费约250万两白银。 大报恩寺中的琉璃宝塔被誉为中世界世界七大奇迹。白天似金轮耸云,夜间似华灯耀月。自建成之日起就点燃长明塔灯140盏,每天耗油64斤,金碧辉煌,昼夜通明。 寺院规模宏大,有殿阁30多座、僧院148间、廊房118间、经房38间。分南北两区。主要的宗教建筑都在北区。 贾环一行人顺着并不算密集的人流沿中轴线步入山门(金刚殿),顺次往香水河桥等知名的景点中游玩。 今天并非佛教的节日,也不是庙会的日期。寺中虽然有些香客来往,但并不显得密集。 在一处佛殿的门口,贾环在香的和尚手里买了香,分给大家,依次上香。 贾环并不信宗教。烧香不过去顺大流,免得不合群而已。佛殿中带着悠悠的禅音,空旷寂静。看着跪在蒲团上的裴姨娘和黛玉两人神情平静、肃穆。贾环心中倒是想起远在京城的赵姨娘来。他不相信宗教,但也不会阻止别人去相信。就比如他没有阻止赵姨娘去信佛,很多时候,有一个精神寄托并非坏事。 按照大报恩寺里和尚的说法,在这里烧了一炷香,最好还要去隔壁的观音殿中再上一炷香。 对这种简单、粗暴的景区营销手段,贾环笑而不语,听一听就算了。不过,见黛玉、裴姨娘、晴雯几人都是很想去,便带着众人一起往右手边的屋舍而去。过了一个殿门,就见一处小院落中汇聚约二三十人。 另有一个小轿停在院落中。等候的众人各个表情气愤。但在周边几名衙役的水火棍前敢怒不敢言。显然是有权贵的女眷在此上香。 见这样的情况,裴姨娘迟疑了下,她不想出来一趟给贾环惹麻烦,轻声道:“三爷,要不算了。我们去别的宝殿里看看。” 贾环笑着点头,扭头却见身边的黛玉和晴雯愿意等一等的样子,问道:“林妹妹的意思呢?” 黛玉有点犹豫。她想接着上一炷香。她刚才在为死去的父亲、母亲、弟弟祈福。 贾环明白了,笑一笑,道:“我问问情况吧!” 贾环让几人等在院子门口边,迈步走进去。几名衙役看过来。但没管贾环。贾环和院中的一名读书人模样的男子交谈几句,问道:“兄台,不知道此地怎么回事?” “还能什么事?知府大人和他的小妾在里头上香。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哼。”那名男子纷纷不平的说道,扫了一眼裴姨娘等人所在的地方,再看看贾环的身高、装饰,显然已行过冠礼,就劝道:“足下想必也是带着**美婢前来上香,还是在等等吧。” 贾环心里无语。竟然将秀外慧中的裴姨娘误会成他的**。他的**在京城呢。美婢倒是真的。不过,贾环自是不会和外人解释什么。没有这个必要。拱手道:“谢兄台了。” 说着话,走到甬道正中,对着佛堂中朗声道:“听闻贾太守政清刑简,颇具才干,素有清誉。今日得见,原来名不副实。” 金陵城内能有哪个知府?国朝的正印官是不允许擅离辖地的。里头就是贾雨村。作为贾府子弟,贾环自不可能对贾雨村退避三舍。贾雨村能起复,靠的是贾政、王子腾。这个二五仔在朝堂中的靠山就是王子腾。 太守就是知府的别称。 贾环明显是在讥讽知府。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这少年郎有胆子啊!刚才还在劝贾环的士子有点傻眼。他是本地人,对贾知府什么尿性还不清楚?崖岸自高,威福自用。 裴姨娘秀丽的脸蛋上泛着轻微的粉红,她们几人站着不远,自是听到刚才“**”的说词。此时又见贾环突然出声挑衅知府,顿时大吃一惊,担心起来。 黛玉愕然的张张粉润的嘴唇。她没想到贾环会采取如此激烈的态度、手段。讽刺权贵,说的轻松,并非是好玩的。 为首的一名胖衙役顿时大怒,将手中的水火棍顿在地上,“咚咚”作响,逼上前两步,恐吓道:“哪里来的小子?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快滚出去?”要不是看这少年穿着士子衫,他让属下将之拿下。知府大人和爱妾在里面上香。他岂敢不尽心? 贾环没兴趣和衙役打口水仗,看了胖衙役一眼,淡淡的道:“在下是举人。” “…”胖衙役狐疑的上下看着贾环,但是,脚步悄悄的往后挪了两步,气势全无。别说举人老爷,就是金陵府的秀才相公,他要是敢碰一下,回头知府大人就会将他开革。 “啊…”人群中一阵惊呼声。这才知道这少年为何如此有底气。原来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举人见官不跪。这个官是所有的官。而秀才见官不拜,指的是县官。举人享受着各种特权,帖子递到府衙里面去,知府也会看看。 人群之中,一道美目扫过贾环的脸庞。 这时,观音殿中出来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青色的便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剑眉星眼、直鼻权腮,颇具威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出来的便是知府本人。 贾雨村目光落在贾环身上,眼神冷冽,“小友为何说本官名不副实?”这小子今天不说出个子卯来,看他如何炮制。 “咦…”黛玉掩嘴轻呼,和裴姨娘对视了一眼,难掩震惊。她和裴姨娘都认出来,这位贾知府就是她昔日的塾师贾雨村。有一份师生情分在。黛玉走前步,想要出声为贾环解围。毕竟,事情因她而起。 裴姨娘忙拉住黛玉,“玉儿,等会。” 虽说江南风气开放,女子在街面上行走亦无不可。但女子若是当街和人争辩,也非常不妥。而且贾知府是官员,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丢面子,要求情也得在事后。 不过,她心中亦隐隐对贾环有些把握,只是不大敢确定。他是一个性情沉稳的人。不会贸然的挑衅知府。再者,他应该有些人脉。毕竟是读书人。他也是贾府子弟,贾府有一位皇妃,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有回旋的余地。 晴雯、如意、紫鹃、袭人、沫儿几人都是有些紧张,看着场中的局面。贾雨村那扑面而来的官威给人很大的压力。 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 贾环懒得和贾雨村啰嗦,干净利落的拱手一礼,“学生北直隶贾环,见过贾太守。” 贾雨村脸皮顿时抽了一下。用一句网络用语来形容:十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他是真准备教训下眼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但谁知道竟然是他的恩主的外甥,贾府的庶子。他要是敢教训贾环的话,说不定过段时间,事情就会传到王统制耳朵里去。 这个脸他得丢。 贾雨村瞬间就有了决断,脸上浮起一抹不打算太僵硬的笑容,“原来是贾小友。本官家眷已经上过香了,正要离开。贾小友,这边请。” 贾环点点头,“嗯。”走到黛玉、裴姨娘、晴雯几人面前,安排道:“你们先去上香吧。我和贾太守去那边聊几句。” 他把占着坑位的贾雨村给赶走,这个队,自然是插的心安理得。 贾环和贾雨村到一旁的静室中叙茶说话。片刻之后,一名女子带着帷帽出来,上了轿子,带着衙役们离开。小院之中一阵沸腾之声。贾知府竟然服软了。 钱槐、胡小四几人立即抬头挺胸,护着黛玉、晴雯、裴姨娘率先进入到观音殿中上香。(未完待续。) ; 第三百二十一章 此人天性凉薄 大报恩寺中占地广阔,屋舍众多。观音殿院落后的一处安静的禅室中,沙弥上了茶水,贾环和贾雨村相对而坐。 贾雨村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头戴四方平定巾,穿着精美的蓝色直裰,标准的读书人装束。容貌普通,中等身材。目光平静,英姿勃勃。 贾环天下闻名,在扬州写出惊世之作、传世名篇。他作为金陵知府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作为贾家的门生,他理该早就和贾环见面。但是,贾环阻拦的他仕途,他并不喜欢这个少年。 在雍治七年上京携学生林黛玉去往贾府时,他与贾环并没有交集。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他确实没有料到贾府那样的公侯世家,腐——化、**,竟然又出了一个这样惊采绝艳的读书人。 贾环平静的喝着茶。其实,他现在应该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毕竟刚才落了贾雨村的面子。但贾环对贾雨村印象极其不佳,没有兴趣和贾雨村结交。 在内心之中,贾环倒是很希望能在这次金陵之行中“打掉”贾雨村。免得日后被这个衰仔反咬一口。 当然,一个正三品的知府,不是那么好摆弄的。难度非常大。就像贾环现在还没有接管贾府的内外大权,想要和甄家划清界限就非常难。 时间啊! 贾环心中悠悠的叹口气。还得等会试之后成了进士,才具备资格接管贾府内外的权力。 贾雨村笑了笑,先开口道:“早就听说子玉在金陵读书,只是本官公务繁忙,无缘一见。不想今日在此偶遇。不知道,子玉最近可有什么佳作以飨耳目?明月几时有一出,中秋无词啊!” 贾环虚与委蛇的微笑道:“近日读书无心诗词。只偶得了一句,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这是与《桃花扇》齐名的《长生殿》中的名句。当然,与白居易的传世名篇《长恨歌》中也就差了一个字。 贾雨村微笑着捻须,“若是有上下句,定是佳作。” 贾环笑一笑。 … 结束和贾雨村虚伪无聊的谈话,两人也没有说再见和拜访的话,就此道别。 贾环从静室出来后,沿着走廊回到观音殿前,只有胡小四在这里等着。黛玉、裴姨娘等人不见踪影。 胡小四道:“三爷,这里香客众多。林姑娘她们去了后面的大殿游览。留我在这里等着。” “哦。” 贾环点点头,明白过来。上香是依次上香。就凭刚才的事情,黛玉她们等在这里等于是要给围观。 精美的寺庙之中,香客众多。穿着各色衣衫的和尚也是随处可见。贾环在后面的伽蓝殿中与黛玉几人汇合。在佛堂中走马观花的看着佛像、佛画,兼顾着聊天。 晴雯身姿苗条,灵巧妩媚,外面罩着葱绿色的掐牙背心。丫鬟装束,笑嘻嘻的问道:“三爷,没事吧?”她很聪明,一见那个知府将殿里上香的位置让出来就知道三爷占了上风。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关心的看过来。 贾环微笑着道:“贾知府是我们贾府的门生。能有什么事?” 裴姨娘松口气,“原来如此。”既然是贾府的门生,贾环这么没有任何的后遗症。 紫鹃轻笑道:“三爷,我们姑娘还担心着呢。你只说问问情况,怎么就直接扬声讽刺那知府啊?” 贾环就笑,“我有把握的。”又对黛玉点点头,“林妹妹,没事了。”黛玉一些小的要求,他还是会尽力去满足。他是黛玉的监护人嘛。有要求也正常,不是所有的姑娘都是宝姐姐那样的性情啊! 黛玉细声道:“环兄弟,贾知府是我原来在扬州的塾师。几年前带我一起到京城。” 贾环失笑着摆摆手,“林妹妹,贾雨村天性凉薄,再也不见才是最好的。”图样图森破的小姑娘啊!林妹妹聪明归聪明,这种人情世故,她未必懂多少。 晴雯、紫鹃等四个大丫鬟都是轻笑。哪有“再见”是“再也不见”的解释啊? 裴姨娘若有所思的点头,认可贾环的观点。 黛玉微愣了下,一双美丽的明眸看着贾环,微微有些不解。她印象中的老师不是这样的人。 明亮的如同星辰的美眸看过来,明艳动人,又带着纯真的迷惑、询问,贾环心中都禁不住泛起些微妙的情绪来。他现在有点信红楼梦中描写黛玉的美丽的一句话看了。 红楼原书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梦通灵遇双真。里面有一句: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婉转,已酥倒在那里。 这句话,是将黛玉的美丽说到了十分。而时间线就是一年之后:红楼十三年,黛玉十二岁时。 贾环现在已经感受到这种魅力如同“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流泻出来,美丽的炫目,解释道:“林妹妹,林姑父贾雨村到京城中给我父亲。再由我父亲通过舅舅运作,起复为正三品的金陵知府。这份恩德,林姑父的葬礼,他是要派人去吊唁的。而当时,金陵并没有人到扬州。” 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区别、优势。贾环和贾琏帮忙料理着外事,对宾客名单一清二楚。而林黛玉身为林如海的女儿,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再者,她那时心中伤悲,根本没留意这些细节。 裴姨娘轻声道:“玉儿,是这样的。” 贾环解释的清楚,林黛玉自然也懂,蹙起尖尖的娥眉,轻轻的点头,细声道:“嗯。” 说着话,出了大殿,一行人往外头走去。贾环又道:“香菱的身世,你们应该听说了一些吧。” 紫鹃取笑道:“三爷,香菱是宝姑娘的丫鬟哦!”三爷和宝姑娘的婚事定下来,香菱肯定是要跟着到三爷屋里。而之前三爷为薛大爷、香菱的事,可是闹的阖府鸡飞狗跳。 贾环笑着摇头,道:“我不是说贾雨村乱判香菱的案子。你们估计都不知道,贾雨村当年在苏州居住,能进京赶考,靠的就是香菱父亲资助了几十两银子的盘缠。他的续弦,还是香菱母亲的丫鬟(娇杏)。有这样的关系,他判案时认出香菱来,却无丝毫的照顾。可见此人的心性。评一句‘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绝不为过。” “啊…?” “呀?” 贾环这个内幕爆的黛玉、裴姨娘、晴雯几人都写瞠目结舌。还有这样的人? 续弦也是正妻啊!正妻是香菱母亲的丫鬟,这算是非常深的关系了,竟然丝毫不照看。 林黛玉如玉的俏脸上微红,美眸偷偷的看贾环一眼。她才知道她刚才的话有多么的幼稚。和香菱那样身后的关系都不照顾,何况与她只有一年的师生关系? 贾环点评、揭露过贾雨村,带着众人一起去大报恩寺里吃斋饭,已经到了中午的时间点。 刚才紫鹃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一下,他似乎可以派人去找一找香菱的母亲甄家娘子的下落了。好像是在她娘家居住着。 现在自是没有名目帮助甄家娘子。但若香菱跟着宝姐姐一起过来,到他屋里给他当通房丫头,他是有名头接甄家娘子去京城过几年好日子。 他对香菱悲惨的遭遇还是很同情的: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从英莲(应怜)到香菱(相怜),再到秋菱(求怜),最后被夏金桂虐待致死。真真正正的一曲红楼女儿悲剧。若是能让香菱和她母亲团聚,也是一桩美好的事情。 甄家娘子应该是在苏州。 再过几日,就是清明节(四月五日),届时他要带黛玉前往苏州为林如海扫墓。顺路可以探访一二。 … 下午时,贾环、林黛玉一行人在大报恩寺又游玩了许久,约下午三四点许,一行人准备返回。 刚跟着稀稀朗朗的人流出了大报恩寺的山门,就见一辆精美的马车等着。一名粉嫩的小姑娘快步上前,脆声道:“可是青松先生当面?” 贾环一行人还是很好认的:为首的是一名少年郎,身边跟着一名女扮男装的美女,带着若干丫鬟、奴仆。 青松先生这个称呼一般都是**名妓这么称呼。贾环一听就心里有数,点点头,“我就是。”他其实对和名妓往来没什么兴趣。看看江南名妓宋若雨的做派就知道,都是个名利场中人。 小丫鬟顿时松口气,娇俏的拍拍胸口,“可算是等到先生了。我眼睛都看疼了。请先生稍后,我家姑娘马上前来。”说着话,一溜烟的小跑前往马车去。 这说话伶俐、利索的小丫鬟让贾环一行人都笑起来。 贾环笑一笑,等他看清楚下车的,身姿窈窕修长的美女时,脸色的笑容微微一愣。 京城名妓苏诗诗婷婷袅袅的下车,穿着白色的长衫,肌肤如雪,清丽娴静,到贾环面前,盈盈的行礼,娇柔的道:“诗诗在江南之地,又见到贾先生了。”声音若清溪流泉,自有一种难言的美丽,神韵难画。 贾环笑着摇头,知道苏诗诗是特意在此等他的,道:“找一个地方说话吧。” … 一叶轻舟在秦淮河上飘荡,逆行而上。贾环一行可以在武定桥处下船回家。而苏诗诗居住在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和江南贡院、府学隔岸相对。 船尾,船夫撑着竹篙。船舱中,黛玉几人坐着休息,喝茶说话。不时的看看船头正在说笑的贾环和苏诗诗。突然的来这么一个美丽的名妓,搞的她们都很有压力。 三月底已经是仲春。杨柳依依的时节已经过去。两岸翠绿,俱是**。有船从旁边的河道而过时,船上的人们,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苏诗诗身上。 闻着身边的幽香,闲话过后,贾环主动的道:“诗诗姑娘找我有事?” 他对名妓有些看法,但是苏诗诗早和他在京城就认识。苏诗诗的名气、地位算是他一手捧上去的。他乡遇故知。他自然主动的问一下苏诗诗的困难。这点风度他还是有的。 苏诗诗轻轻一笑,娇声道:“诗诗愿侍奉先生几日。”(未完待续。) ; 第三百二十二章 面试 贾环就笑起来,道:“诗诗姑娘到江南后也学会了委婉啊!”苏诗诗第一次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求诗时说的娇柔、坦荡,带着自信。现在却是委婉起来。可见江南之行不顺利,对她的性情有些磨砺。 他和苏诗诗接触的不多,但对这位在京城中红的发紫的名妓还是有些了解的。 苏诗诗以舞蹈见长,有他诗词吹捧的名气,又有龙江先生的庇护,在京城中走的是清倌人的路线,卖艺不卖身。所以,“侍奉几日”只是玩笑的说法。 苏诗诗娇俏的笑起来,她和贾环在雍治九年就认识。这时也不再绕弯子,清声道:“四月底,端午节前,秦淮河上要举办花魁大赛。江南名妓都会来参加。所以,我想向先生求一首上佳的诗词,给自己增添光彩。诗诗无以为报,听闻先生客居金陵,愿意充当几日端茶倒水的丫鬟。” 苏诗诗的声音很好听,如同清泉在石头上流淌,叮咚叮咚,清脆悦耳。与黛玉的声音相比,又是另外一种风情。一番话说的连吹带捧,听的让人还是蛮舒服的。 贾环笑着指指船舱中的晴雯、如意,“你看我像缺少丫鬟使唤的人吗?我在金陵可不算是客居。贾家的祖籍就在金陵。” 这就是拒绝了。 苏诗诗神情黯然,勉强的笑了下,道:“是诗诗孟浪了。” 贾环笑一笑,“不过我却有一件事要请诗诗姑娘帮忙。我表妹身子娇弱,喜欢读书写诗排遣心情。我想她学习唱曲、乐器、舞蹈。不知道诗诗姑娘能否教授她?” 苏诗诗黯淡的心情顿时好起来,就像是从山谷瞬间冲到山峰,一双清澈醉人的明眸禁不住娇嗔的看贾环,娇声道:“先生何故戏弄诗诗啊?” 苏诗诗年方十九岁,正是魅力四射的年纪。贾环都给这一眼看的心神摇动,暗赞一声。他对当今主流审美喜欢十三四岁年纪的女子很不感冒,而对苏诗诗这种十九岁的大美人很欣赏。 欣赏美女之余,贾环也有他的想法。苏诗诗今天突然出现,倒是让他省了些力气。他早在过年时就和黛玉说过,希望能培养她其他的爱好。不要天天推敲诗词,耗费心神。这不是现成的、送上门的老师么? 贾环笑道:“我话还没说完。我表妹不大喜欢学习唱曲、乐器、舞蹈,情况如何,还要你去说服她。明日你到我府中来面试。” 苏诗诗点点头,用一种略带不满的口吻,娇软的说道:“我算是明白,先生说话喜欢一波三折。可惜我还是会入嗀。” “哈哈!”贾环禁不住笑起来。 美人薄怒娇嗔向来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他亦是能欣赏。这就是江南风情啊! … 在秦淮河的南岸送苏诗诗和她的小丫鬟离开后,轻舟再折回到武定桥边。众人回家后,各自去洗浴休息。 后院东面厢房裴姨娘的住处,裴姨娘解开束胸,释放胸口挺翘的弧度,在丫鬟沫儿的服侍下坐进木桶中,闭上美目,泡澡洗浴。 沫儿一边添水,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说着今天的见闻:“姨奶奶,三爷真是厉害。那么多人都不敢骂知府,他敢骂。啧啧,读书人还真是有地位。他对姑娘是真的好。老爷没看错人呢。哦,那什么诗诗姑娘和三爷是旧识?” 裴姨娘睁开眼睛,好笑的道:“就你话多。”那位苏诗诗姑娘是真的漂亮。比她还美几分。只怕玉儿年纪大些之后才压的住。 … 裴姨娘隔壁的房间中,黛玉洗浴后,换了一身青色的裙衫。紫鹃服侍着她在镜子前梳妆。等会还要一起吃晚饭。 紫鹃一边忙着,一边笑着说道:“姑娘,我听晴雯说,苏诗诗是京城中的名妓。雍治九年春就和三爷认识。她在京城的名气就是三爷的诗词捧上去的。三爷待她有一份故人情谊在里头。” 她自是看得出来姑娘有点闷闷不乐。话说,苏诗诗美丽得让她们上下都有压力。其实,晴雯也不差啦。不过,还得大几岁才行。大家住在一起,现在这样的状态多好。谁愿意多一个人住进来呢?晴雯、如意她们俩也不乐意。 “嗯。”黛玉应了一声,看着菱花镜中自己精致的容颜。 今天贾环带她游玩,还为她一个小要求,嘲讽知府。她心中还是有些触动的。关系又亲近了些。不过,回程时却插一个美丽的苏诗诗进来,她心里不大高兴。 … 夜色降临,渐渐的笼罩着幽雅的庭院。晚饭时,晚间时分,众人在后院的客厅中齐聚。明亮的烛光将黑暗驱散。 客厅里摆了两张饭桌,贾环、黛玉、裴姨娘一桌,晴雯、紫鹃等丫鬟一桌。古代讲究“食不言”,不过,贾环在自己家里向来不立这样的规矩。吃饭只要细嚼慢咽就是养生之道。 贾环吃着精致的江南菜,口味适宜。想着自己的思路。二十六日的考试结束后,他明天打算去国子监中转一圈。 金陵去苏州有数百公里,但有河道相连,顺流而下只需要四五天的时间。他打算在四月一日启程,在清明节当天抵达苏州即可。提前抵达,徒增黛玉心中的伤感。 裴姨娘以为贾环在想苏诗诗。那样美丽的女子,没有男子会不想吧?含笑着摇摇头,知性的笑颜。 贾环刚好回过神,不禁问道:“姨娘在笑什么?”裴姨娘今年二十一岁,秀外慧中,极其出色的美女。按照十分制评分,他能给9分。但和苏诗诗那样的大美人比起来,有所不如。 今天大报恩寺中那名士子误以为裴姨娘是他的娇妻。这话回头他还是要和裴姨娘解释一二。现在都在客厅里吃饭,不大好说。 裴姨娘微笑道:“想起一件有趣的往事。三爷在想什么呢?”在贾环这里住了有四五个月,她和贾环也熟悉起来,晚餐时说话都是很随意。 贾环道:“想去苏州的事情啊。”对吃着米粥正在听他说话的黛玉道:“林妹妹,我们四月一日从金陵出发,清明当天抵达苏州为林姑父、姑母扫墓。” 提及父母,林黛玉心中涌起伤感,娥眉蹙起,细声道:“嗯。环兄弟,我听你安排。”此时,她才觉察到住在金陵的便利。若是回了京城,她在清明节时,恐怕就只能遥寄哀思。 贾环就笑。黛玉真要什么事都听他安排那倒好说啊。省他多少事。关键是黛玉其实是有主见的。“还有一件事,我想让苏诗诗教授你曲艺、乐器、舞蹈。她明天过来面试,你自己决定是否留用她。” 黛玉点点头。只是,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不让苏诗诗留用。 … 第二天上午,贾环带着钱槐出门去国子监。 受到的待遇倒是让他大吃一惊。一路遇到的监生,有四分之三的人都主动与他打着招呼,“贾同学…” 等贾环搞清楚原因,顿时哭笑不得。他这在国子监算是出名了,成为国子监中的“学霸”。中午约了唐信然、罗监生、乐监生几人一起去轻烟楼吃饭,答谢他们的仗义。 贾环在国子监中交游时,苏诗诗带着丫鬟抵达和安街贾环的住处。贾环早打了招呼,穿堂过室,径直到后院里见黛玉。 贾环虽说明言让黛玉面试,但上午时分,裴姨娘、晴雯、如意几人都在黛玉房中的客厅里等着。 袭人带着苏诗诗走进来。苏诗诗穿着一袭素雅的翠绿色对襟褂子,身姿修长、窈窕。清丽娴静,容光摄人。很美丽的女子。 苏诗诗的小丫鬟丹儿不满的撅起小嘴。给她家姑娘摆鸿门宴呢。贾先生真是的。 苏诗诗久在欢场历练,见过各种场面,这样的场面自然吓不到她。明眸流转,盈盈的给众女行礼。名妓虽然受士子追捧,但社会地位并不高。 “诗诗见过诸位姑娘。” 年纪最长的裴姨娘道:“苏姑娘客气了。请坐。”袭人上了茶。又介绍道:“这是三爷的表妹,林姑娘。” 苏诗诗打量着居中而坐的黛玉,暗中吃惊,她昨天见到的小女生可没有如此美丽的容貌。吃惊归吃惊,微笑道:“贾先生说是让我来教授林姑娘曲艺,诗诗如何敢当?若是诸位不嫌弃诗诗聒噪,诗诗为诸位弹奏一曲。” 裴姨娘、晴雯几人都看向黛玉。 黛玉螓首轻点,得体的轻声道:“好。”苏诗诗打量她时,她也在打量苏诗诗,确实是很出色的人儿。她对这位名妓有些好奇以及内心里不可言状的一抹抗拒。 苏诗诗坐船来的,带了古筝。让随行的丫鬟丹儿取过来。坐在晴雯搬来的案几边,静静神,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她最擅长的是舞蹈。不过,其他的技艺也精通。 一曲弹完,满屋子的人都给镇住,确实是有相当高超的技艺水准。裴姨娘率先认可的点头。晴雯娇俏的吐吐舌头,在如意耳边道:“真厉害。三爷真会选人。” 小丫鬟丹儿傲然的扬着头。姑娘弹一曲,在京城里没40两银子的茶钱,想都别想。 紫鹃和袭人惊讶的张张嘴,看向黛玉。黛玉亦是惊讶、佩服又犹豫的看着苏诗诗。这水平当她的老师绰绰有余。 只是,昨天回程时贾环和苏诗诗谈笑甚欢。她有一种来自贾环的关注被苏诗诗分散的感受。黛玉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儿,当即就觉察到这细微的变化。 所以,她有些抗拒苏诗诗留下来。再者,她也不大愿意学习曲艺、乐器、舞蹈。 黛玉脸色平静,细声的赞道:“苏姑娘弹的真是好。但我不大想学习乐器。还请见谅。” 苏诗诗能成为名妓,不仅仅是美丽、才艺,在洞察人心上很有心得,见黛玉和贾环的说辞不一样,当即就有点明白过来,笑道:“我想单独和林姑娘说几句话可以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环三哥 裴姨娘、晴雯几人主动的退出去。片刻后,精雅的花厅之中就剩下黛玉和苏诗诗。仲春之际上午的阳光柔和的落在客厅里洁净的地面上。 苏诗诗斟酌了下话语,缓缓的道:“林姑娘,我因花魁比赛,想要向贾先生求一首好诗词,增加名声。贾先生拒绝了。但是,贾先生却邀请我来给姑娘教授曲艺、乐器、舞蹈,并愿意为此给我一首好诗词。在贾先生心中,林姑娘的份量比我要重百倍。贾先生邀请我来,本意是关心姑娘的身体。望林姑娘不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苏诗诗说完,认真的对黛玉行了一礼。 她知道以贾环的为人,即便今天“面试”失败,多半还是会为她写一首精品美人词。但她还是想回馈这份礼物。所以,她希望能够教授黛玉。 以她洞察人心的看法,贾环如此关心他的表妹。这位林姑娘小小年纪就是如此的美丽,两人心中应该互相有些情愫吧!而她的美丽、出现,恐怕会让这位林姑娘误解。因而,将贾环心中份量对比的看法说出来。 苏诗诗又哪里知道:她的看法与事实的真相,南辕北辙。 黛玉在贾环心中份量确实很重。他关心她的点点滴滴。这并非是因为爱慕,而是因为他是黛玉的监护人。他答应了林如海的托孤,会好好照顾黛玉。 而黛玉此时对苏诗诗的抗拒心理,也并非是小情侣间因为第三者出现的别扭。贾环和宝姐姐订婚的事情,她又不是不知道?而是有父兄般的关注被分散的感觉。 黛玉内心中很依赖贾环的。她父亲临死前将她托付给贾环。她的婚姻、未来都委托给他。这是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和点燃生活亮色的人。 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子,细品着她的话,“在贾先生心中,林姑娘的份量比我要重百倍。”黛玉心中颤了一下。她是极聪明的人。她在贾环心中的份量如何,从点滴的小事可以看的出来的。特别是昨天在大报恩寺,贾环很照顾她的心情。 黛玉起身,给苏诗诗回了一礼,“谢苏姑娘的话。我愿意学习乐器。” 苏诗诗心里松口气,笑了笑。 … 贾环下午两三点时分自秦淮河畔的轻烟楼回来,刚到后院里,就听到黛玉屋中传来几声琴声,禁不住奇怪,问着迎出来的如意,“这怎么回事?” 如意穿着淡青色的镶边绣花掐牙背心,模样清秀柔美,偷笑着道:“三爷,苏姑娘很厉害啊。说服了林姑娘同意学习乐器。后天我们不就要去苏州吗?林姑娘正在学习。” 贾环讶然的道:“真的假的?”他没想到苏诗诗竟然能说服黛玉。他其实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黛玉要是个没主见的人,在原书中怎么可能会违背封建社会的主流,与宝玉自由恋爱呢? 说着话,贾环拥着如意往里屋走。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儿的晴雯听着贾环的疑问,抿嘴笑着插一句,“呵,哪里假的了?苏姑娘这会还没走呢。” 她和如意俩是挺担心三爷会被苏诗诗迷住。但是上午听了一曲,中午又一起吃饭、闲聊,对苏诗诗的感官大为改善。确实是很出色、善解人意的女子。 贾环笑着点点头,道:“如意,你帮去通知诗诗姑娘一声,到我书房里去一趟。” 苏诗诗在黛玉屋里教授黛玉古筝。听了如意传的话,跟着到书房中见贾环。 书房不大,布置的都是书。书架、书橱、书桌陈设在书房中。午后的阳光静静的从窗栏中落下来。 贾环提笔在书桌后写着字,见苏诗诗进来,身姿修长曼妙,约1米65的样子,比例极佳。美丽如昔。笑着道:“稍等一会,马上就写好。” 苏诗诗一听就知道贾环在写什么,娇柔的笑一笑,迈步走在贾环身边,看他创作诗词。看一眼,禁不住轻笑,“贾先生,你这可真是偷懒呢。” 闻着身边传来的美人幽香,贾环笔走龙蛇,微笑道:“这首词赠给你最合适了。本来也算是为你写的。” 雍治八年,在京城的醉仙楼中,他和闻道书院的诸位同学第一次产生交集。当时是前院首刘国山做东。他丢了三首诗出去打脸陈嘉运。其中就包括这一首《浣溪沙-欲问江梅瘦几分》。 陈嘉运当时想要写一首诗送给京城名妓苏诗诗。却苦于没有门道。而此时大美人苏诗诗就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重写这首浣溪沙。真是令人有些感慨啊! 贾环的话令苏诗诗极其的惊讶,掩嘴娇呼一声,“呀!”目光落在白纸上。上面有着贾环书写的飘逸的柳体。 “雍治十二年春,余与诗诗姑娘相逢于金陵,重写旧作浣溪沙以赠之。 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 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枇杷花底校书人。” 这首词作当时在京城中流传非常广。是贾环的第一首精品美人词。她没想到竟然是给她写的。清澈醉人的美眸再看贾环时异彩涟涟。 不同于,她陪客时矜持的笑靥,而是多了几许真诚、娇媚。 贾环笑一笑,享受美女的注目其实很惬意的,特别是苏诗诗本来就是眼睛很漂亮的女子。将手中的旧作墨迹吹干,递给苏诗诗,“花魁大赛好好加油。预祝你夺魁。” “谢贾先生吉言。”苏诗诗清声说道。她是第一个收到两首精品美人词的人。 贾环微微一笑。 … 送苏诗诗离开后,贾环刚返回书房,就见紫鹃已经等着。紫鹃笑着迎上前几步,“三爷,姑娘让我来传话,问三爷最近有什么新的诗词没有?” 贾环走回到书桌边,随意的笑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啊?喏,你自己倒茶。”指指书桌边茶几上的茶壶。 紫鹃抿嘴一笑,道:“三爷,姑娘的原话是:问问环三哥近来有没有书稿。” 环三哥?贾环微怔了一下,随即失笑起来。黛玉这是在向他表示亲近之意啊。他倒是越发的好奇苏诗诗和黛玉说了什么。 “环三哥”这个称呼和“宝二哥”差不多。四妹妹惜春当初和他关系改善后就这么喊他。现在则是喊“三哥哥”,和现代的日常用语“三哥”是一个意思。只是,国朝的社会习俗,习惯于要用叠字。 “哦,你等着。”黛玉有亲近之意,贾环自然乐意接受。翻翻书桌上的手稿,将年前给林芝韵写信时顺笔写的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翻出来给紫鹃,“年前偶得了一句。感慨与一位朋友的缘分。” 紫鹃笑嘻嘻的拿着手稿离开。 … 夕阳在天际边染着金红。 和安街贾环的院子中,后院东厢房黛玉的房中,袭人悄然的点起蜡烛。黛玉在书桌前品味着紫鹃下午拿来的一句诗,心神沉静在那哀伤、凄美、感慨、回味、哲学的情绪中。 袭人和紫鹃俩在房外碰着头。 紫鹃好奇的问道:“三爷那里传晚饭了。姑娘还在看三爷那里拿来的诗词?”一行字能把玩、品味大半个下午啊? 袭人点头,柔声道:“是啊。” 紫鹃笑笑,和袭人一起进去喊黛玉准备吃完饭。 … 三月三十日上午,金陵城外,江边的码头,一艘中等规模的客船自京城而来。 贾蔷从船舱里出来,感慨道:“我的娘,总算到了。这一路数千里。”他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这个久的船。真难受。亏得琏二叔时常出来跑。真累。 身旁带着的单大良的儿子单群,贾琏奶妈赵嬷嬷的两个儿子赵天梁、赵天栋都是一脸的欢畅。催促着跟着老仆、小厮赶紧准备下船。 单群请示道:“蔷二爷,咱们这先去甄家府上投贴,还是先去王家府上?”他们一行肯定是住金陵的贾府中。行李一会雇人先运到府里。他们得赶紧抓紧时间办事。还要去苏州。 贾蔷翻个白眼,没好气的道:“都不是。先去环叔那里。” 什么脑子?环叔在金陵。他到金陵第一站不去拜访自家长辈反倒先去拜访亲戚?更别说他身上带着任务。 … 三十日上午,贾环从山长家中坐船返回。他告知山长和好友张承剑、庞泽、纪鸣,他清明节前后要前往苏州一趟。 回到家中坐了没一会,一名仆妇进来道:“蔷二爷自京城来金陵,现在等在前院里。” 贾环微怔,随即点点头,“我这就过去。”贾蔷要来金陵的消息,他自然知道。打前站的贾府仆人去甄家通了气,自然也去贾家说了。刘管家派人来和他说了。他只是有点奇怪,贾蔷来的够巧的,他明天就会出发去苏州。 贾环往前院里走去。客厅之中,许久不见的贾蔷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钱槐、胡小四两人陪着说话。另有三名约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见贾环从后面转进来,贾蔷连忙放下茶杯起身行礼,“侄儿见过环叔。家里的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老爷、太太,蓉哥,大嫂让侄儿带话,家里念着环叔。” 三名青年男子跪下,齐声道:“奴才见过三爷。” “都起来吧!”贾环随意的摆摆手,让三人起来,对贾蔷笑道:“大半年不见,你嘴皮子倒是利索了。” 贾府里的内眷会挂念他,那才奇怪了。 贾蔷嘿嘿一笑,见面的疏离消除了些,祝贺道:“侄儿恭喜环叔。侄儿离京之时,环叔和宝姑娘的婚事由皇妃做媒,已经定下来。”(未完待续。) ; 第三百二十四章 挂念、拒绝、贪腐 金陵,大平坊,甄家中。 上午时,天气晴朗。 甄礼正在敞间中喝着清茶,等待着贾蔷上门拜访。他父亲甄应嘉出门会客去了。 守在贾府的甄家奴仆已经回报贾蔷等人抵达金陵贾府。他的神情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有些焦虑的等待。朝廷清查亏空、拖欠的力度越来越大了。朝堂中已经有派人来查江南织造亏空情况的风声传出。甄家看着繁盛,树大根深,但实则情况颇有点不妙。 这时,一名仆人进来,恭敬的道:“大爷,贾家的哥儿去了和安街。” 甄礼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挥挥手让下人出去,最终露出无奈的苦笑。贾环就住在和安街。那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有预感,他接下来很有可能要和贾环打交道。 … 仲春时节,庭院之中鸟语花香,隐隐的有琴声传来。苏诗诗今天上午过来了。 贾环坐在椅子上,喝一口温茶,嘴角浮起笑容,将那一份甜蜜与思念在心头转了几回,心情愉悦的道:“我知道了。” 和宝姐姐的婚事定下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听到确切的消息,他的心情还是微微有些激荡。只是不知道宝姐姐在京中如何?还有三姐姐,赵姨娘她们。 金陵和京城隔着数千里,信件通过驿站传递并不通畅。他已经许久没有收到京城的来信了。 贾蔷十九岁的年纪,容貌风流俊俏,穿着绸缎蓝衫,富家公子的装束。他外相俊美,内心聪明。在族学中读书后,对贾环变得服气,做事也尽心。此时,见贾环心情不错,又附和的说了一会儿喜庆的话,“环叔与宝姑娘是天作之合。又有皇妃做媒。侄儿已经可以想象婚礼的盛况…” 贾环笑着摆摆手,制止贾蔷的拍马屁。让候着的钱槐、单群等人都下去,“钱槐,你去厨房说一声,中午留蔷哥儿他们在家里吃饭。”然后,仔细的问着贾蔷贾府中各人的境况。 其实,贾环刚才想贾府的内眷没有人会挂念他,只是特指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 秦可卿肯定是会挂念他一回。他和秦可卿的私交很好。那个少-妇的性情很温柔。有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温柔神韵、风情。 王熙凤估计也会念叨他几句。因为,走之前,王熙凤和他做了个交易,说帮他在薛姨妈面前敲边鼓,缓和下薛姨妈敌视他的情绪。作为交换,要他帮忙把胭脂水粉生意整合一下,提高利润。他在江南忙着读书,根本还没想这件事。 李纨或许会想一想他在金陵的行程,毕竟他帮着李纨带一封家信。再者,他承诺等贾兰读书有点眉目之后,推荐贾兰前往闻道书院学习。不知道兰哥儿的经义水平怎么样了?有骆先生在族学里坐馆,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东府里寡居的尤氏会不会关注他在江南情况,那他就不知道了。他和尤氏的交集仅限于他禁止贾蓉在宁国府内乱来。 而他和贾府的姑娘们关系处的都还不错,还有黛玉在身边,想着宝姐姐、二姐姐、三姐姐、云妹妹、四妹妹她们聊天顽笑时肯定会说起他和黛玉在金陵的情况。 贾宝玉肯定是不关注他的,而是只会想着林黛玉。 贾蔷是宁国府的近支,对贾府内宅里的情况肯定知道不清楚。贾环也不问贾蔷关于宝钗、探春、赵姨娘等人的消息。相信探春应该有信件让贾蔷带过来。 贾环问的是贾赦、贾政、贾琏、贾蓉等人、族学、管事、贾府对外往来的情况。 “哈,我差点忘了。府里托我给环叔带的信。”贾蔷忙从包裹里拿出几封信给贾环。信的封皮上写着寄件人。探春、薛蟠、贾兰、贾琏,最上面的一封是贾政的信。 贾环心里有数。探春是他的亲姐姐,写信给他是情理之中。其她人要给他写信就得借用家里人的名义。 比如薛蟠,贾环打死都不信呆霸王有心思给他写信,是薛姨妈和宝姐姐写的吧!贾兰的信约莫是李纨的。贾琏那边怕是凤姐在催他。倒是贾政的信让他摸不着头脑。 面对贾环疑惑的目光,贾蔷表情郑重的解释道:“环叔,二老爷让我带了口信咨询你的意见。甄家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了大笔的银钱,朝廷正在清查。让人带了甄老爷的亲笔信给二老爷,想要皇妃在宫里帮甄家说句话。二老爷和大老爷商议了几次,还没定下来。”这是他南下来金陵的一个重要任务。 贾环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的拒绝道:“绝对不行!甄家真是搞笑,竟然想让大姐姐为这种鬼事去说情。亏他们想的出来。当我贾家都是傻子么?” 贾元春撑着贾府。怎么可能将天子的恩宠用在这种地方,为甄家求情?以天子的性情,求情只怕就会在他心中种下一根刺,后果非常严重。 贾蔷赔笑了下。 他在贾家里不算当家的爷们。这些话是离京前二老爷当面交代的。当然,他知道的这么清楚,是找蓉哥问了详细情况。在环叔面前全部都说出来。 “环叔,我一会还要去甄家兑银子。他们肯定会要问这事。我这一路随行的有甄家大姑娘派的仆人。” 贾环态度坚决的道:“你就说是我的意思。我午饭后就给我父亲回信,你下午派人送信回去。这件事绝不能答应。”幸好贾政还没答应甄家。但他还是想把他的意见尽快传回京城。 贾蔷嘿然一笑,点点头。有环叔担当着,他怕什么? 喝口茶,贾蔷接着汇报道:“家里在甄家寄存了五万两白银。这次打算拿出三万两白银给我到苏州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 贾环摆摆手,道:“你按原计划去甄家提银子。府里的银子,他们不敢扣。最好是找个由头把剩下的2万两也给提出来。” 贾元春现在是贤德妃,明年正月之前就会晋位贵妃,地位显赫。甄家这种走皇家路线的世家,虽说是江南顶级的世家,但绝对不敢和贾家挺腰子。又不是贾家找他借钱,只是把自己的钱拿走而已。 贾蔷俊脸上笑容满面,道:“得了。环叔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请环叔放心,我会把银子都提出来。” 贾环交代完甄家的事情,似笑非笑的看了乐呵呵的贾蔷一眼,“蔷哥儿,这次采办戏班子,你打算贪多少银子?” … 贾蔷来江南采办,贾环自是早就知道。大观园里的12个女孩的戏班子:芳官、龄官等就是贾蔷一手经办买回来的。这是很重要的事件。看过红楼的人都会有印象。 然而,贾环在周朝生活这几年,对比一下物价,就知道这里面被贪了多少银子。当红名妓赎身的价格也不过是3千两至5千两之间。名妓可是琴棋书画都要精通的。 十二个唱戏的小姑娘,不要求容貌(从芳官、龄官等12人的容貌描述就知道,最出色的就这两个),能花多少钱?贾赦强娶鸳鸯不成,在京城里买个漂亮的小妾也只花了800两。 江南人文荟萃,文化兴盛。听曲、唱曲的人不少。挑选12个能唱曲且唱的好的姑娘并不难。三万两银子组建一个全套的戏班子,至少是十倍的溢价。 由此可见贾府修建大观园的工程贪——污、浪费有多么的严重!当然,这些钱并非给贾蔷一个人吞了。红楼原书中,贾蔷到苏州办事,带着赖升的两个儿子。而提议花费3万两银子采购的是赖大,里面的门道不言之明。 赖家这个依附于贾家的吸血虫、硕鼠,现在已经给贾环清理掉,全家在金陵城外贾家的庄子里种地。 其实,三万两银子采办戏班子,不是花不出去。在人员合格条件里面再加一条:长的漂亮。这就很难。再加一条,要一模一样的身高、胸围就更难。 甄家的甄礼上回为郑家说情,请贾环泛舟秦淮河上,他家里养的那个戏班子,四个姑娘,就是按照最高的标准选出来的。个个体态修长婀娜,容貌秀美,一模一样的身高,胸围。估计没少花费银子收罗。 贾环的话很突兀,很有点翻脸如翻书的范儿,把贾蔷给吓的讪讪的笑起来,很没底气的道:“环叔,用多少算多少,结余的我会带回京城去。” 贾环“呵呵”的笑了笑,这种鬼话他怎么可能会信?“蔷哥儿,出来办事,没点好处谁干?也不近人情!但关键是拿多少合理。你回京城帮我带句话回去,谁伸手超过负责项目的一成,等我回京城,别怪我翻脸抄家。” 一百万两银子的大观园,一成的人工成本就是10万两。 这笔钱,就算给贾府约一千人平分,一人都要落下100两。在这个普通中等人家一年耗费只有20两银子的年代,要是这样还不满足,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贾蔷心里松口气。好歹有一成的辛苦费。单管家派儿子来的想法要落空了。别看环叔年纪不大,但阖府上下估计没有不怕他的。 这话传回去,只怕府里上下都会噤若寒蝉,不敢在省亲别墅的工程上弄鬼。奴才全部身家都是府里的,打死官府都不会过问。而环叔在府里是能做主的。 贾蔷赔笑道:“环叔,我明白了。一定把话带到。” 这时,管家元伯过来,请示道:“三爷,可以摆午饭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疏离、套路 ,。 下午的阳光悠悠。 贾蔷去了甄家,一方面是回复甄家的请求,一方面是提那五万两银子。贾环的意见,效力自然是高于荣国府的大总管单大良。 贾环在午饭后,去黛玉房间里和来教黛玉古琴的苏诗诗聊了会,笑着看看黛玉的成果,然后回到房中。思索着贾府的局势。 贾府内外、上下都是富贵日子过惯了,贪图享乐、奢侈无度。奴仆贪起贾府公中的银子来也是。有一股腐朽至极的味道。历史上每个王朝的末年,都是贪——腐横行。 以大观小,贾府现在就是这种暮气沉沉的状态。就算没有外力,估计破落下去也就这几年的功夫。贾府一年的收入,大头在地租上,也不过两万两银子。经得起主子们、大观园里的奢华靡费?还有下人们连贪带拿? 奇怪的就是,贾赦、贾政作为贾府的主人,根本就不管。贾赦自己还带头贪。根本原因,估计还是贾府的权力错位吧!贾母占着位置不管事。 荣国府的家产,按照礼法、传统,都应该是嫡长子贾赦得大头。偏偏贾母喜欢小儿子贾政。天知道,她去世时家产怎么分?这不得不令贾赦疑虑。 贾环对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并不想多管。他自己生财有道,日后拥着**美妾也不会为钱发愁。但是,他迟早要接管贾府的权力,这种糜烂的局面,实在让他心中有些烦躁。 所以,给贾蔷说这个问题时,严词训斥,划下红线。他估计他回京城后要杀几只鸡给猴看。在金钱面前,即便是死亡,也不一定会让人畏惧。 贾环在房中轻轻的踱步。吃饭时,贾蔷还给他透漏了一些情况。比如:贾赦对他拿了林如海数十万两白银很不满。贾环实际上从林如海那里得了一百万两。 再一个,王熙凤开始以贾府的名头在外面揽诉讼官司。长安府张家的女儿,守备的儿子都自杀死亡。在当地闹的沸沸扬扬。这个愚蠢的女人! 凤姐看似精明,实则是鼠目寸光,胸大无脑!蠢到家!妥妥的猪队友!简直是让人想回京城抽她。 贾环抿了抿嘴唇,提笔给京城中写回信。桌上摊开着贾政、探春、薛蟠、贾兰、贾琏的信。 … 贾雨村自两天前和贾环在大报恩寺里见过一面后,心里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情。 宦海历练这么多年,他自是能感觉到贾环对他不大感冒。 三十日下午时分,贾雨村在府衙的后院小厅中和白师爷聊起这件事。 白师爷禁不住微微皱眉,斟酌着道:“东翁,这可不是好消息。贾环名满天下,在贾府之内地位恐怕不低。若是对王统制有一定的影响力…” 贾雨村点点头,拿起茶碗喝着香茶。他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就怕那少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白师爷想了想,眉头一动,笑着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东翁可以给王统制写一封信。” 贾雨村就笑,“解释这件事吗?疏不间亲!” 白师爷自信的笑一笑,“不。写信夸一夸贾环。” 贾雨村捻着胡须,几秒好,笑道:“好主意。” … 贾蔷和甄礼见过面后,提出因计划变动希望能将贾家寄存在甄家的5万两银子都拿提走。 甄礼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说需要时间来筹集银子,送走贾蔷之后,到内院之中见躺在**——上休息的父亲。甄应嘉今天出门拜会友人,沉醉而归。醒酒之后在**榻上休息。 午后幽静,精美的卧室之中,一名美丽的妾室照顾着甄应嘉,约双十年华,容貌标致。春衫轻薄,隆胸长腿。 甄应嘉在小妾的服侍下倚在**头,挥挥手让小妾离开,关切的问道:“情况怎么样?贾家是怎么答复的?” 甄礼沉默了一会,惆怅的道:“贾家不同意。蔷哥儿明言,这是贾环的决定。” 这才叫令人难堪。他们判断贾家没有贾环授权,因而冷对。谁知道贾环的人脉关系根本不和贾家重叠的。甄家本来是想要好好结交的。但贾环不乐意。 而,现在更是出了一个令他们震惊的情况:贾环能够影响贾家的决策。这叫什么事?早知道如此,春节时贾环上门来拜年就不是那个待遇了。 甄家一再失误啊! 也怪那少年隐藏的深。 甄应嘉惊讶的神情半天都没有消失,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长长的叹口气,轻声道:“竟然是这样!”沉吟了好一会,疲倦的道:“礼儿,你去和贾环谈一谈。不惜代价谈下来。” 甄礼点点头。 … 贾蔷从甄府回来,先向贾环汇报了情况,而后带着家里的奴仆去几家比较亲近的亲戚家里走动走动。比如王熙凤的父亲王大老爷。然后在德润坊的贾府里等待甄家的消息。 贾环并不介意贾蔷是否跟着他一起去苏州。只要能把2万两银子从甄家提出来多等几日也行。甄家已经明显有摇摇欲坠的气象。特别是太子在不久的将来还会作死。 2万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先提出来比较安全。免得到时候甄家拿不出来。 贾环将分别写给贾政、贾琏的信交给贾蔷派人昼夜兼程送回去后,于下午四五点时分,在里里琢磨、推敲他的计划、想法。 晴雯、如意两人在中说笑着整理着衣物,打包,准备明天启程去苏州。 晴雯拿了一件衣衫,正准备问贾环要不要带去苏州时,见贾环抱着手臂在窗口沉思,话到嘴边又缩回去,对身边的如意小声道:“如意,蔷二爷来之后,三爷似乎心情不大好。” 如意连连点头,“嗯。” 贾环听着两个大丫鬟的窃窃私语,在窗口边转过身,笑道:“你们俩嘀咕什么呢?” 他到金陵来,有三个目的,按照重要来排序的话,第一,读。第二,准备后路,第三,干掉贾雨村。 来了金陵之后,才发现甄家和甄家支持的太子如此的作死,他还的加一条:和甄家做切割。 然而,他现在发现,他其实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只有读,这个最重要的目的,是在推行的进程中。 这令他有一点不算强烈的挫败感。 后路问题倒是好说。他准备在松江府买一些资产、土地。松江府临海,如果真的出事,他还有出海一条退路。不过,他现在手里没有太多的银子。得琢磨赚钱的事。这才是接下来一两个月内,读之余,最迫切的事情。 而“干掉贾雨村”相当有难度。他只是有这个想法。在给贾蔷的回信中,贾环在贾政面前将贾雨村揭露,讽刺了一回。要知道,按照原的进程,贾雨村在进京之后,会和贾家联宗。贾家的政治资源,怎么能用来培养这个二五仔呢? 贾雨村其实想多了。贾环根本没有找王子腾告状的想法。他和王子腾没有那份交情。 贾环这个决定倒是避免了被贾雨村坑。否则,贾雨村写信去京城夸他,他写信回京城骂贾雨村。这场面,想想就知道结果是什么样。 晴雯抿嘴一笑,生动俏皮,道:“说三爷你和宝姑娘的婚事呢。三爷,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贾环还没回答,去外面办事回来的紫鹃带了一个消息回后院,从门外进来,笑着道:“都在啊。三爷,外头门房那边传来消息,说甄家大少爷派人来下了贴子。” 贾环点点头,对晴雯笑说道:“看,不开心的事情有很多啊。现在不就是一件?” 晴雯、如意、紫鹃三人都咯咯娇笑。 贾环让贾蔷把存在甄家的五万两银子都提出来,以贾家和甄家的关系:老亲,世交,这种程度的经济剥离,还不能算“切割”两家的关系,只能算表示“疏离”的态度。 两家真正的紧密的是各种人情往来、利益。大家族,就是这么麻烦,要掉头,得花费很多功夫。不是说,找几个人宣布一下就可以。 … 夜色中的秦淮河上画舫漂浮,灯影绰绰,歌声遥遥传来,繁华无比。六朝胭粉地,十里秦淮河。这不是浪得虚名! 甄家的画舫之中,布置的文雅、精美,充满富贵、奢华、胭脂之气。4名唱曲的美人,身穿淡青色的长裙,身姿婀娜,更添这仲春夜色中的风情。 甄礼微笑着举起酒杯,和贾环闲聊,“环兄弟明日就要启程去苏州。为兄不得不在今晚约环兄弟出来吃酒。以我两家的关系、世交,想来环兄弟不会介意。” 贾环一阵无语。甄礼的请柬下到他那里,邀请他明天晚上在秦淮河上吃酒。他正好以要去苏州为由拒绝。谁知道,甄礼在傍晚时,亲自上门来请。 他只得答应下来。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所以,才有此时的一幕。 贾环打起精神,道:“怎么会?礼大哥有事就直说吧!我年纪还小,晚上要好好休息,不然明天坐船在路上就难受了。” 甄礼就笑,笑容和熙,“不着急。再吃两杯。” 坐在贾环身边的袁静香穿着淡粉色的衣衫,乳挺腰细,精致靓丽,肌肤胜雪,笑吟吟的将贾环酒杯里还有的大半杯酒喝了,再给贾环新添了一杯酒,幽怨的道:“奴家仰慕先生已久,上次先生急匆匆的离去,今次又要如此吗?” 贾环自是不信这种欢场山上的话,但有点明白甄礼今晚的套路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细微的裂痕 甄礼的套路就是美酒加美色。酒色权财,这几样东西对男人来说,都是很有大的吸引力。 贾环用手遮盖住酒杯,酒杯上还残留着身边的大美人袁静香的唇香,确实是红粉阵仗。表明态度道:“礼大哥,还是谈正事吧!” 甄礼今晚穿着一身玉色的长衫,风流倜傥,此时俊脸上的神情在明亮的烛光僵硬了下,随即笑一笑,道:“也好。今日蔷哥儿到府上,拒绝甄家的提议,说是环兄弟的意思?” 甄礼说话时,船舱中正在唱曲的四名女子都停下来。舱中一角的曲乐班子也停下来。 甄礼没有明说什么事,但贾环一听就明白,为贾妃帮甄家求情的事情,点点头,承认下来。 甄礼就笑了下,“此事子玉能否通融一二?事成之后,我必有厚报。”说着话,手指着船舱中的四名秀美、婀娜的女子,“另外,这四名美人和这艘画舫都送给环兄弟。” 贾环微微一笑,平视着甄礼,拒绝道:“礼大哥可能误解我了。君子不夺人之好。” 甄礼强劝道:“环兄弟还是再考虑考虑。我去外面处理下筹集五万两银子的事情。本来只筹了3万两,蔷哥儿今天却说要提走5万,我还得费神。失陪。” 甄礼起身出了船舱,曲乐班子也退走。留下唱曲的四名女子。一时间厅中便变的有些安静。夜色中,遥遥的有歌声传来。 贾环淡然的笑了笑,从容的拿起筷子吃着羊肉。不用考虑的,他不会同意。甄礼的威胁他怎么听不出来?但是甄家敢扣这五万两银子试试? 贾元春的枕头风可以这样吹,也可以那样吹。甄家正处在被朝廷关注历年拖欠的亏空账目的当口上,敢冒这个风险吗?显然不敢。甄礼不过是当嘴炮党,恐吓他而已。 袁静香美目一转,看着贾环。她今晚得了甄大少的吩咐,要好好的“招待”贾环。现在就是招待时间。倒不是不乐意。贾环在秦淮河上知名度很高。只是她成名已久,很久没有做过“以色侍人”的事情了。 袁静香起身给贾环夹菜,轻声细语的道:“青松先生在姐妹们中大名鼎鼎。不知道,青松先生可知道我们江南四大名妓各自擅长什么吗?” 甄礼退出去,接下来是什么节目,想也知道。都是套路。 不过,贾环对此没兴趣。他并不打算接受甄礼的条件。他没有立即拂袖而出,只是做个样子,表示他思考过。给甄礼一个面子而已。 贾环喝着鱼汤,随意的笑道:“是什么?”他现在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酒要少喝,肉要多吃,补充各种营养。 袁静香手扶着贾环的肩膀,咯咯轻笑道:“林大家擅长唱曲。她的歌喉很动听。宋大家现在已经退隐了。刘如烟那浪蹄子擅长什么,她中秋那晚定是给贾公子提过。” 贾环脑海中自然的浮起那晚刘如烟的话:妾擅萧技…。一般纯洁的人可能听的不大懂,他有着三十多岁的灵魂、阅历,自然是懂的。 船舱中气氛顿时变得微微有些暧——昧。 贾环笑着摇摇头,将某些情绪甩出去,正色道:“袁姑娘好好坐着罢。不用费心思。这件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一会会给甄大少说你尽心了。” 袁静香本来要说说她所擅长的技艺,此刻话头给堵住,脸色有些僵硬,但还是听话的坐回到位置上。甄大少、贾环他们这些人,说一不二,她自不会自找难堪。 贾环吃了会菜,等了约盏茶的功夫,见甄礼还没进来,心里有数,出去吩咐画舫靠岸,径直登岸离开。 … 秦淮河上甄家的画舫漂浮着。甄礼坐在圆桌边,脸色阴晴不定。贾环离开时,他在画舫后面的船中。 下人们噤若寒蝉。袁静香和四名歌姬都是屏住呼吸,不出声。 “哗…” 甄礼坐了片刻之后,压不住心里的情绪,羞恼的将桌子给掀了,“给脸不要脸。” 他等会回去,要怎么和父亲说? … 仲春之际,月色如洗。金陵城中大部分人都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但金陵毕竟是一座有着约200万人口的大都市,约晚上八——九点许,不少屋舍中都是灯火点点。 有大户人家行乐,有权贵人家在聚宴,有酒楼、赌场在营业。像秦淮河南岸的教坊司名妓聚集地:旧院、珠市更是灯火通明,繁华的如同闹市。 贾环走在街肆中,沿主干道往和安街中走去。 他刚才要是点头,精致的大美女袁静香和那四名貌美的歌姬就是他的了。但是,他并不后悔拒绝甄礼。一个男人可以喜欢美女,但如何取舍,心里要衡量的标准。 他不是那种为了美色,就会昏头的人。贾家的政治底牌,肯定不可能为甄家的利益而动用。那是极其脑残、不明智的。 他和甄礼的关系,这算是恶化、决裂了吧。不过,相比于甄、贾两家的大局,这还不够。这道细微的裂缝还要再大些才好。 过了武定桥,转入和安街。贾环悠悠的叹口气。 甄家确实奢华啊。今天再次见到那四名貌美的歌姬,身高、胸围一模一样。他很是观赏了几眼。再一个,他对袁静香擅长什么是有点好奇。刚才的氛围不能问。其实他大致推测的出来,袁静香的皮肤很好。 自正月初一吻过晴雯和如意之后,他在这方面的想法时不时的会冒头一下。 不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他又不打算当道学先生。 贾环笑一笑,走进家门。 … 四月一日,在贾蔷苦逼的继续蹲点等待甄家给银子时,在甄家内部怒斥贾环又暂时无可奈何之时,贾环带着林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鹃、袭人、元伯一行十几人自金陵启程,坐船前往苏州,准备在清明节时为林如海扫墓。 对于甄家的愤怒、威胁,贾环心里有数,并不在意。 临近清明,天下着小雨。两层的江船在雨雾凄迷中前行。这一次去苏州是顺流而行,行程轻快。(未完待续。) :访问网站 第三百二十七章 船在河中行 江南的春雨,如雾如烟,带着凄婉朦胧。这是与北地完全不同的风情。 如果说北地、京城,是带着历史的厚重,金戈铁马的血迹,庙堂之上刀光剑影的风格,那么,江南就是一种精致的生活,繁华的市井,山水如画般的闲适。 还有才子佳人的唱和、佳话。 贾环在金陵的生活就是如此,没有贾府里的勾心斗角,没有庙堂上暗影笼罩,在三点一线中穿梭,领略着阻隔数百年时空的江南风华。时间在平稳、舒缓、悠闲的慢节奏中走过。 他其实更喜欢这种生活氛围。谁愿意时时刻刻将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绷紧呢? 四月二日晚,船过镇江,进入运河。楼船二层的船舱中,贾环在书桌前翻看着书信。明亮的蜡烛下,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温柔的微笑。 租下的客船很宽敞。贾环毕竟带着一行十几人。贾环住在船头的船舱中。黛玉住在最平稳舒适的正中段。 自上船以后,黛玉的心情就变得糟糕,精致的容颜上有遮不住的忧愁、离丧的悲痛。她是去为父母扫墓。 贾环虽说在照顾着林黛玉的生活、人生。但他并不会将自己代入到黛玉悲伤的情绪之中。你的痛苦,痛在我心头,那是恋人间的感同身受。他和黛玉不是恋人。他心里装着的那个姑娘,名字叫薛宝钗。 去苏州的这段行程,贾环总体来说,心情比较放松。当然,他会照顾黛玉的情绪,不会在她面前说笑,或者表现的轻松。这是人与人相处的基本的礼貌。要顾忌朋友的心情。 黛玉此时伤感的情绪,是真情流露,贾环并不会在这时去安慰她。安慰也没有。悲伤的情绪,有时候适当的发泄一下也好,只不要长久的抑郁在心头。 一阵雨声啪啪啪的打在窗户上。贾环放下手中以薛蟠的名义写给他的信。信的笔迹,他一看就知道是宝姐姐的亲笔。 信中以薛蟠的口吻,将订婚的事宜前后都说了一遍,包括薛家的准备工作。在一长段贾环并不关心的话语之后,末尾写道:“环兄弟读书辛苦,早起晚睡,耗费心血。须要保重身体,饮食得宜,张弛有度。四季变化,增减衣裳。” 这是一段在信末尾很琐碎的、礼节话的日常问候。就像是现代社会写信时末尾中写道:注意身体,注意休息,注意饮食,注意季节变化,祝安。这样的话。 但如果知道这是宝钗的亲笔,就能感受到在这平常、琐碎话语中她浅浅的流露出来的关心、问候。 还是冷美人的做派啊! 宝钗的性格: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怡红夜宴的花签抽中牡丹,写着:艳冠群芳。任是无情也动人。她是大家闺秀的性子,情感不会轻易的表露。 这不像黛玉的性情。黛玉在《题帕三绝》中写道: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这是很直白的爱情诗。 黛玉的爱情,绚烂如花,最终以生命为代价。 贾环提起毛笔,在书桌前回信。他前两天让贾蔷送信回贾府,只给贾政、贾琏回了信。给贾政的信是说他拒绝甄家的原因。给贾琏的信是警告王熙凤不要当权力中介。 还有探春、薛蟠的信没有回。 贾环流畅的落笔。他给薛蟠的信,自然不会像宝钗一样,暗藏着关心。收件人不同。宝钗以薛蟠的名义写信给他,他能收到。他回信的话,信件直接是给薛蟠的。这种没有营养的信,自然是落笔如飞。都有固定的格式和套话。 贾环要给宝钗说的话,直接在写给三姐姐探春的信中转达即可。他和宝钗都已经订婚。让亲姐姐探春帮他转达几句略显亲密的话并不逾越。 “信已收到。谢宝姐姐挂念。我在金陵一切安好。定于雍治十三年底返京参加会试。江南暮春,草长莺飞。杂花生树,姹紫嫣红。令我忽思京城晚春之景。” 思念景色,也是思念在看景色的人。 写完给探春的回信之后,贾环封了信口。目光落在林如海委托何元龙留给他的三封信上。分别是给:刑部郎中(正五品)汤奇,翰林院侍讲(正六品)蔡宜,湖广左参政(从三品)纪兴生。 这是林如海的政治人脉。 国朝官场的规矩,正七品才叫真正的进入官场。到了正五品才是步入中层干部。正三品及以上都是朝廷大佬。当然,言官监察体系不属于此列。 都察院的正四品左右佥都御史就算是重臣了。因为巡抚往往会加这个头衔。而正七品的给事中更是“气焰嚣张”。任满外放时任从三品的参政时,还有“官升七级,势减万分”的说法。 林如海官任御史,就属于言官体系。他的政治人脉都和他一样,属于中层干部级别。 贾环笑了笑,看着这三个人的名字。湖广左参政纪兴生和贾政的私交很好。这算是贾政和林如海共同的朋友圈吧。贾环不知道这三封信能有多大的作用?官场人走茶凉啊! 贾环将信收在带着小锁的铁盒子中,突然间想起件事来。贾宝玉委托贾蔷给黛玉捎口信。贾蔷将话带到他这里了。他还没给黛玉说。出发前忙着处理甄家的事情去了。 贾环很不看好宝、黛的爱情。但以他的人品,贾宝玉带话给黛玉,他当然不会把话给过滤掉。没有这个必要。从监护人的角度来说,怎么选择,要看黛玉自己的想法。 贾环收好书信,起身往中舱走去。 … 夜雨淋漓。 裴姨娘早早的休息。而黛玉、紫鹃、袭人、晴雯、如意、雪雁几人在船舱中说着话。南船北马。她们都有些晕船。这会还没休息。 黛玉拥着锦被,侧躺在床榻上,俏丽如玉的小脸上泪痕未干。听着几个丫鬟们在桌边闲聊。心情沉郁。 晴雯和紫鹃关系很好,吃着瓜子,抿嘴笑道:“三爷再写回信呢。我和如意怕吵着他,到林姑娘这里来陪你说话啊。可不是我想偷懒。”神态俏丽、生动。 几个丫鬟都咯咯的娇笑。晴雯这张嘴哟! 紫鹃笑着掐她一下,道:“也就你家三爷宠着你。换做别人,看你能这样清闲?” 几人正说笑着,贾环从从前厅中进来,笑着道:“都在啊。林妹妹睡下了?” 紫鹃几人迎着贾环,让座倒茶。 黛玉躺在床榻上,一头青丝散落在枕头,清声道:“还没有。环三哥有什么事吗?”声音如若清箫般动听。 紫鹃给贾环拿了木椅过来。贾环坐下,说明来意,“蔷哥儿三十日来京城时带来了宝二哥的口信。我忙着处理事情,刚才想起这事,来和林妹妹说一声。” 宝玉的话,自是关心黛玉的起居,饮食,叮嘱保重身体等等。因为是口信,也带不了几句话。大抵体现着宝玉暖男的属性。 其实写信更好,承载的信息更多。但以礼法来说,宝玉当然不能直接给黛玉写信。宝玉当然也可以把信的收件人填成他,让他转达,但宝玉信得过他吗?答案不问可知。 黛玉默默的听完,礼貌的道:“谢宝二哥关心。” 贾环笑着点点头。随口聊了几句,就离开。黛玉对宝玉的关心反应如何,他并不关注。 红楼原书中,林黛玉红楼十一年冬奔父丧回贾府,全书红楼十二年修建大观园一笔带过,到十三年大观园修建完成后,黛玉即与宝玉是热恋状态。 现在,贾宝玉就算是情圣,也不可能在千里之外就凭着几句关心的话,摘下林妹妹的芳心。 感情如何还是得回贾府再说吧!他现在关注黛玉的想法对结果来说也没什么用。到时候再问问黛玉。 贾环离开后,夜色便渐渐的深了。晴雯、如意两人回贾环那里休息。紫鹃和袭人服侍着黛玉入睡。 雨声滴滴,黛玉在床榻上思索着入睡。丧父的忧伤,自怜身世,再加上环三哥力主改变她的生活习惯,住在金陵这段时间,她是极少去想贾府的事情。 … 四月四日下午,贾环一行到了无锡,距离苏州不远,第二天清晨即可抵达。 缠绵的小雨停歇。难得有阳光洒落。阴历的四月初已经是暮春时节。运河两岸极其的繁华。 江南的精华就是那么几座大城。金陵、苏州、扬州。再往下的地区就是杭州。松江府,常州府。无锡,号称太湖明珠,属于江南腹心地带。 洁净的船舱厅中,贾环、黛玉、裴姨娘几人聚在客厅中说话。晴雯和如意俩拿围棋在下着五子棋。大家围在一旁看,说话,闲聊。黛玉即便心情不好,如此轻松的气氛之下,亦是时不时的露出浅笑,有着淡淡的妩媚。 裴姨娘本来就是江南人,并不晕船,昨晚休息的比较早,没有听到贾环代宝玉传的话,今天上午倒是听紫鹃几人说起。宝二爷对林姑娘是极好的。 这话风、语气让裴姨娘心中犯着嘀咕。玉儿的年纪,确实可以开始考虑婚事的事情了。比起传闻中的宝二爷,她更中意眼前沉稳、才华横溢的少年。但听说他订婚了。玉儿自是不能给人做妾。 裴姨娘看向正在给如意支招的贾环,笑了下,道:“三爷,经常听说贾府里有一位宝二爷,生下来嘴里含着一块美玉。三爷能不能给我说说这位宝二爷。” 她的意思就是要听听贾环对宝二爷的评价,盘盘底,把把关。 黛玉愣了下,精致如玉的小脸上有一些不自然,类似于娇羞。环三哥肯定知道她和宝玉的事情。否则,他不会要父亲去世前留下亲笔写的和宝玉的婚书。 紫鹃、晴雯抿着嘴笑。她们俩都很清楚:三爷对宝二爷看不上呢。 如意、袭人、沫儿、雪雁四人都是竖起耳朵听。(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 敬重 贾环心思灵敏,一听裴姨娘的话头就明白过来。这是在问他,宝玉和黛玉的事情行不行? 见众人都看过来,贾环就笑,“背后说自己哥哥的坏话,会显得我人品不太好啊。” 他自己心里对贾宝玉怎么想的是一回事,在人前公开鄙视贾宝玉又是另外一回事。连自己的哥哥都不能“团结”的人,你还指望他团结“同事”? 贾环这句话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哦…”裴姨娘对人情世故也是懂的,一颗心就提起来,偏头看向黛玉的目光就有些担忧。从丫鬟紫鹃的话里可以听的出来,玉儿和那位宝二爷有点青梅竹马的意思。 黛玉低下头。贾环在她心中有着父兄一般的地位。他对宝玉的否定,对她来说,很有冲击力。在敏感、细腻的少女心中,她对宝玉的印象挺好的。 晴雯禁不住莞尔一笑,抿着小嘴,大眼睛瞥着贾环,俏丽无端。她和紫鹃姐姐早知道是这么回事。不过三爷作为读书人,这说话的水平…啧啧。 袭人低头吃着干果仁。她原是宝二爷屋里的大丫鬟。对宝二爷的性情自然是很了解。从心底来说,她觉得三爷的话有点偏颇,但偏的不是那么厉害。 贾环笑一笑,对低着头细思的黛玉道:“不过,我可以给林妹妹提几个建议。第一,婚事的事情,我以为并不着急。林妹妹可以多看看,多思考。第二,林妹妹和人相处要给自己留一步余地。” 贾环这话的说的并不算出格。否则,以他的监护人身份,现在就得和黛玉谈谈爱情观这种事了。 不过,这个年代,自有恋爱都被视作离经叛道,他那好在黛玉面前说:第一,你慢慢挑,反正我支持你嫁一个爱你的、你爱的人。找不到你爱的,就嫁一个爱你的人。 第二,谈恋爱归谈恋爱,不要给人占了便宜。女孩子要自己留一点余地。不要什么都交出去了,才现爱情原来是握在手里的沙子,握的越紧,去的越快。 黛玉小脸微红,抬起头,明眸看着贾环。她不大懂贾环第二句话是什么意思? 贾环一看黛玉的眼神就知道她想问什么,环顾了客厅,道:“袭人、沫儿你们两人去厨房帮我看看今晚吃什么。”将这两人给“清场”之后,厅里剩下的都是信的过的人:裴姨娘、紫鹃、晴雯、如意。 贾环这才正色的对黛玉将话说的通透:“林妹妹少年失恃,与宝二哥青梅竹马,但是年纪渐长,要注意男女之防。妹妹若是还在考察宝二哥,就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这些事,妹妹回头多向裴姨娘请教。” 林黛玉俏脸刷的一下变得绯红,用极轻的声音的“嗯”了一声。“考察”这个词说到她心里去。而男女之防的提醒,让她心中又微微一凛。哪个女儿家会不在意自己的名节呢?她在回想在贾府里和宝玉相处的点滴,并无逾越之处。心里这才松口气。 裴姨娘微微沉吟着。三爷这话说的很在道理啊。 贾环微笑起身道:“你们聊,我回房间里看会儿书。”带着晴雯、如意两人离开。将空间、地方留给裴姨娘、黛玉。 黛玉和宝玉的关系,用青梅竹马这句话来形容,绝对是没有错的。两人的关系比一般人亲近。 红楼原书第二十八回,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写到: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 这是红楼十三年宝黛热恋之时。可见黛玉在热恋中,并不大避讳这些细节。从二十一世纪的观点来看,这没什么大不了。用此时的观点来看,有点过线了。 所以,贾环会这么提醒黛玉。要注意。她六岁多时丧母进京。这些事情是没有人会教她的。这是属于家庭教育的范畴。黛玉再聪明也学不到。 当然,现在雍治十一年夏末黛玉就离京到江南,至今未回贾府。大脸宝想占林妹妹的便宜,那就别想了。乖乖的看着吧。 第一,感情培养还没到位。第二,黛玉给他这么提醒后,肯定会注意。 贾环离开后,厅中气氛微微有点沉默。一时间,谁也不知道怎么起话头。一个是,贾环的话,几人自是都要好好掂量,思考。另一个,要谈的事情有点敏感。 紫鹃轻叹道:“三爷的话,真是令人敬重啊!” 紫鹃对黛玉忠心耿耿。贾环的话是站在黛玉的角度考虑,尽心尽责。她自然是很感激、赞同。这比宝二爷带的什么口信,注意身体之类的废话、白话强多了。 慧紫鹃都没觉察到她的立场已经有些偏了。 裴姨娘微微点头。她认可紫鹃的观点。老爷临终前没看错人。一般人不会对玉儿把话说的这么透彻。 黛玉轻轻的抿着嘴唇,一种独有的细腻的柔婉的妩媚流泻出来,美丽无端。 她其实一直想和环三哥谈一谈她的婚姻的事情。只是,她不好意思主动去开口。再者,在金陵的生活,节奏都被改变,她还在适应。事情便耽搁下来。 而今天,环三哥主动的开口,将事情说破。她是很聪明的人,知道环三哥话里蕴藏的意思:支持她自己的选择,哪怕是她选择他不喜欢的宝玉。 淡淡的温馨感觉在心中漂浮。她有一种被呵护、关心着的感觉。确实如紫鹃所说,环三哥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 … 四月四日下午,守在金陵等待甄家给钱的贾蔷一行人拿到甄家给的五万两银子。甄家和贾家在经济账面上银钱两清。 贾蔷心情不错的带着长随回到贾府,吩咐刘管家帮他租船,他准备去苏州了。 明日就要启程去苏州。贾蔷也没有心思在金陵城内寻花问柳。傍晚时在贾府中摆酒,和几名随行的仆人一起吃酒。有贾府大管家单大良的儿子单群,赵天梁、赵天栋,一名老仆。 吃了几杯酒,单群酒意上头,不满的道:“蔷二爷,三爷定的是什么规矩,只准拿一成的辛苦?家里能允许?多少人指着修园子财呢。”他心里很不爽。辛苦来江南一趟打算捞个上千两银子,结果能落一百两就算不错。 贾府里二爷比较多。宝二爷,琏二爷,蔷二爷。三爷就只独一份,说出口,就知道是指的贾环。 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两嘿嘿笑着。不帮腔,也不说话。 贾蔷怫然不悦,俊俏沉下来。他今年不过十九岁,能下江南采购,是因为他与贾蓉相厚。下面的仆人未必服他。 贾蔷盯着单群,冷声道:“环叔定下来的规矩,那就是死规矩。你要不信,你可以试试。但苏州这趟,我说了算。实打实的走帐。环叔现在人就在苏州。市面采办什么价格他不清楚?你糊弄的了?你要是不想去苏州,那就留在金陵,到时候自己回京里。” 单群给贾蔷一番话训的讪讪无语,不敢再提贪银子的话头。但他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 … 四月五日,清明节。微风无雨。 贾环、黛玉一行十几人抵达苏州。在林家的坟山上给林如海夫妇上坟。 国朝的习俗和数百年后民间的习俗并没有什么两样。清明节要到坟头祭拜。 林如海是官员身份,坟墓的规格自有规定。在坟前摆上上坟的祭品,元伯带着下人铺了地毯。裴姨娘、黛玉上香,烧纸,磕头。气氛庄重、肃穆。 众人沉默的站在林如海夫妇的坟头看着哭泣的黛玉、裴姨娘。中午的微风吹拂过松柏的树梢。稍远的地方鞭炮声此起彼伏。 贾环在最后也给林如海磕头、上香。死者为大。林如海也是他的姑父。 贾环一行人并没有通知苏州林家的族人。都是远支的族人。通不通知没有任何意义。 在坟头祭拜后,一行人回到苏州城中早就订好的客栈中休息。旅途劳累。贾环计划在苏州休息一两日。不能坐了四五天的船到苏州,祭拜之后就急急忙忙的往金陵赶。没有必要,金陵也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 黛玉自祭拜父母后就心情不佳,情绪不高。次日下午,贾环带着黛玉前往苏州城中的名寺蟠香寺给她父母祈福,顺路散心。 苏州,是江南的工商业中心。苏松的布样,刺绣引领着整个大周的时装风潮。这里比金陵更加的繁华,手工业、商业达。人口约o万。市民阶层早就培育形成。 贾环带着黛玉等人出门,根本不用女扮男装,大街上的女织工,游玩的小娘子随处可见。 蟠香寺位于太湖边玄墓山上。占地约有1oo多亩。香火兴盛。来来往往的都是香客、游客。进了山门就是一大片梅花树。可以想象冬天时的胜景。 在大殿之中上香后,贾环、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鹃一行人在山寺中游玩。蟠香寺毗邻太湖,登高望远,湖光山色,在暮春时的下午,景色优美难言。不少楼台亭榭之中有前人的诗词作品。黛玉的心情亦变的好了一些。 一路欣赏着美景,准备下山时,正好众人有些口渴,便到一处屋舍中讨口水喝。 寺庙不缴纳赋税,基本上手中都有大量的良田。这也就不乏长工、短工。而占地宽阔的屋舍,也租赁给外人。不然,小说中那么多读书人,怎么都喜欢到寺庙中读书? 这处屋舍联排的一处厢房。住着的一对母女,衣衫贫寒。拿着装着山泉的竹筒过来的是十几岁的少女,钗荆裙布,容貌俏丽、水嫩,身上有一种闲云野鹤般的气息,安安静静的。 “谢姑娘了。”贾环道了谢,将竹筒给黛玉,“还要劳烦姑娘多给我们几支竹筒。”(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太湖(上) 黛玉用过的竹筒,肯定不好再给其他人用。贾环也没有什么龌蹉的心思,比如和林妹妹来个间接接吻什么的。 屋舍中的妇女正在纺布,便由安静的少女招待贾环一行六人。为的少年身量中等,一身青衫,头戴唐巾,读书人的装扮。身边跟着五名女子。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带着妾室、妹妹、侍女出游。并无恶意。况且在寺中。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此时,不过下午四点许。阳光从寺院风格的屋檐下落在石板上,柔和、明净。 少女默默的点点头,转身又去拿了几个竹筒来。 贾环给了一块碎银子给她做报酬,笑着道:“谢了。竹筒我们要拿走,这银子算我的补偿。” 少女淡然的道:“几个竹筒,这银子有些多了。” 不是不要银子,而是银子给多了。贾环就笑起来,他喜欢这种纯粹的感觉。漂亮的少女看着其实蛮养眼的。“也不算多。实物的价值和价格往往是不对等的。” 景区里的矿泉水的卖五块钱一瓶又如何?你爱买不买。这就是价值与价格的背离。比如房子,土地、建材、人工、税收就那么个价,房地产商要卖5万一平米。这也是价值与价格的背离。 “另外,我问下姑娘,我想去太湖里泛舟,下山之后要去哪里租凭船只?价钱几何?” 价值、价格这种词,在场的人基本都听不懂。贾环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少女还是那副安静的神情,接了贾环的银子,道:“公子下山后往东南的大路直走,就是码头,那里有租船的。” 贾环点点头,“我再冒昧的问一下姑娘父亲的姓氏?”贾环如果是问少女的姓名那就算是调戏。女子的闺名,外人一般不知道。而问她父亲的姓氏,只是有点怪罢了。 当然,所有的人都知道的常识,女儿和父亲是同一个姓。 少女犹豫了下,“家父姓邢。” 贾环微微一笑,果不其然。 … 从蟠香寺出来,贾环一行六人在山门口和等着的元伯、胡小四等人汇合。然后,前往码头去租船。钱槐被他打去找香菱的母亲甄家娘子的下落。 贾环这会心情不错,想要去太湖上游览。他来苏州的心态其实很放松。他是照看林黛玉,不是将自己代入黛玉的悲伤。 “林妹妹和姨娘呢?去湖上游览吗?” 林黛玉犹豫了下,道:“我和三哥哥一起吧。”她有点累,但是让她单独一个人和裴姨娘回院子里,她也不大乐意。 “嗯。” 一行人在码头上租了两船。贾环带着晴雯、如意一艘,裴姨娘、黛玉、紫鹃几人一艘。一前一后。 能坐七八人的小船。只载了三人,空荡荡的。贾环和晴雯站在船头说话。天际边的太阳已经准备落土了。 晴雯笑嘻嘻的道:“三爷,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啊?给银子不说,还特意问人家的姓氏。” 贾环莞尔一笑,搂着晴雯的细腰,“不是。因为我们会再和她见面的。我只是确认一下。” 金陵十二钗中的妙玉出家就在玄墓蟠香寺。当然,妙玉现在应该是在京城了。原因可能是得罪了某权贵。 跟着薛宝琴、李纨的两个堂妹李纹、李绮一起出现在贾府里,为大观园的诗社增添光彩的四人之中,邢岫烟自述曾在妙玉的道观里租房子住。 和眼前这对母女像不像? 以中国庞大的人口基数,美女这种资源从来都是不缺的。当然也很紧俏。他不至于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联想到贾赦的夫人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身上去。 而是因为气质。这往往就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东西。就比如宝钗、黛玉,史湘云、秦可卿、李纨她们都是独一无二。刚才那少女身上安静、闲云野鹤般的气质,与邢岫烟很类似。“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所以,贾环才会问一问她的姓氏。 至于猜到是亲戚的身份,为什么不帮助这对母女。他的理由自然不会是狗血的段子:为了保证在将来的大观园中看到她。 邢岫烟是去贾府是在苏州的生活过不下去,前往贾府投亲。帮了邢岫烟,她家境好转,自然不会去京城投奔贾府。 贾环的想法不是这样的。 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帮助一个人。帮助一个人到何种程度,关系、交情是什么样的,心里都一个清晰的衡量。明白人情世故的人都知道:升米恩,斗米仇。 更关键的是,你想帮助别人,问过别人需要你的帮助吗?不要自作多情。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并不一定需要用、会用金钱、社会地位去衡量。 所以,贾环只是给溢价给了邢岫烟一块一两多的碎银子。就结束了这次初会。 晴雯笑着翻个白眼,“三爷你说话神神叨叨的。” 贾环哈哈一笑。 … 太湖上烟波浩渺,湖景美丽。将近傍晚之时,渔舟唱晚之声响起。 贾环和晴雯、如意随意的坐在船头,看着湖面上的风光,不时的有游船来往。 船家大约遇到熟人,两只小船隔着几米的距离相互用苏州的方言聊天。船上是四五名士子,穿着各色衣衫,簇拥着正中一名白衫士子,都在兴致勃勃的在吟诗。 贾环扫了几眼,就看出对面三五米远的白衫士子是名女子。 晴雯美丽的眼睛很灵活,微微偏头,听了一会,小声道:“三爷,那些人都在作诗呢。”她家的三爷不就是诗人么? 俏丽妩媚的晴雯、清秀娇美的如意,两个大丫鬟在身边,贾环又暂时甩开黛玉的事情,又是在读书间隙间的放松,美景美人在眼前,心情舒适,笑道:“都写的很渣啊。我装个逼给你看。” 晴雯禁不住咯咯娇笑,神态动人。 如意掩嘴笑。三爷私下里其实很随意的,也会逗逗她们。才不像府上那些人传的那么吓人呢。 贾环站起来,扬声道:“春雨楼头九节箫,何时归看浙江潮?青衫少年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隔壁船上正在吹捧自己,力求展示最美好,最有才气的一面给几名士子顿时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杀出来抢风头的少年郎?不过,这些士子倒都还有涵养,没有怒骂人。 正在被簇拥着白衫书生装的女子一双美目看过来,朗声倒:“这位朋友请了。我等正要前往太湖中陈家画舫参加文会。我看朋友诗词风格明秀,可愿一同前往?有在下作保,绝对不会令朋友被拒之门外。” 贾环哈哈大笑,拱手一礼,然后摆摆手,算是拒绝,吩咐船家道:“可以加快一些。” 装完逼就走。这才是好同学啊。 船家很懂行,知道贾环这是要甩开旁边的船只,立即掉转方向,在宽阔的湖面上转了个角度,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等消失那小船消失在视线外,船头爆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贾环自己也笑,心头畅快。这才是读书人应该有的生活啊!可惜,他在金陵,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读书上,而不是游玩、交友。另外还要照看黛玉。 后头黛玉的船只跟上来。刚才贾环的诗句,黛玉和裴姨娘又夸赞了一番。她们俩都是懂诗词、文采的。此时夕阳西下,满湖澄澈,波光粼粼。 游览了一番湖景,两艘小船便准备返回,找地方吃饭。这时,太湖之中,一两层楼高的楼船出现在湖面上,直线行驶过来,带起的水浪让两艘小船倾斜。船中一片混乱。贾环都抱着晴雯,扶着船沿才算稳住。后面黛玉几人在的船上都是娇呼连连。 楼船之上,几名奴仆探出身来,见没有人落水,笑骂道:“老杀才,没看到我陈家的船吗?还不早早的避开。幸好没有落水,不然连累小爷们吃一顿板子。” 这简直就是车道刮擦,还被对方认为要负全责。简直是岂有此理。贾环很是不爽。 这时,楼船上凭栏的士子中传来一个声音,训斥道:“不可无礼。”几名奴仆顿时没了声音。事情就要这么过去了。 老船夫稳住船,连声向贾环赔礼,“连累公子了。是小老儿的错。” 贾环摆摆手,站在船头,对着楼船上大声质问道:“皇周天下,朗朗乾坤,还有没有道理可讲?对面的朋友如此行事,不怕士林风议吗?” 给人“欺负”了,总不能一声不吭。贾环自己赤膊上阵,其实有点跌份。这就是他不喜欢出门带长随的弊端。但跌份,也得要个说法,不能憋着。那是装逼装成傻逼。 他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 贾环一身青衫直裰,很好认的读书人装扮。 对面的楼船上在栏杆边的几名士子停下议论,看过来。 “啊…,是他?” 居中的林千薇看到贾环,一脸的惊讶,这不就是半个时辰前在她来的路上吟诵了一好诗的少年吗? “林大家认识?”一名士子问道。 林千薇点头,“这就是我刚才和许、林、谢几位公子一同前来时写了那诗的少年。” 今天的主人,陈家的大公子,南京吏部陈尚书的大儿子陈子真道:“既然如此,就请他上来一见吧。” 一名士子扬声道:“请这位朋友上来说话。”(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张 太湖(中) 太湖上,高达数米的楼船停下来,左侧的两艘船也稳下来。楼船上传来邀请贾环上船的话语。 贾环不接话茬,紧逼一句,“阁下还是把这件事的对错清楚为好?” 你叫我上去,我就上去吗? 贾环对人情世故都很通透。这种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做法,他不接受。他不是一个喜欢受人摆布的人。更何况登上这艘两层的画舫、楼船算甜枣吗? 在别人眼中或许算,在他眼中肯定不算。何大学士家的酒宴,山长都带着他参加过。虽然没有座位,只是个旁观者。但这个所谓的陈家的楼船,又高档到哪里去? 当然,贾环也没有报自己的名字。 既然是正在让自己念头通达,但有点干跌份的事情,当然披马甲开号。 … 正在话的士子就看向陈大公子,他才是这艘船的主人。脸色有点为难。都是读人,上船来聊一聊,刚才那点不愉快自然就抛开。陈公子可是陈尚的长子。 陈子真是约有四十多岁,脸上浮起矜持的笑,目光落在楼船厅中正在高谈阔论的五六名士子,问身边穿着一身白色长衫的江南美人林千薇,“林大家绝对刚才那首诗如何?” 这就是掂量下对面那个少年的份量。有才华的读人是受欢迎的。没有才华,指望着他陈大公子当众道个歉? 南京吏部尚陈高郎祖籍苏州,年老功高,朝廷特旨让他回南京担任尚养老。这是前宋时期常用的手法。功臣年老时,可以回家乡担任高管。显赫乡里。算是一种福利。 苏州府,就属于南直隶。 林千薇笑着道:“清艳明秀,很有味道。我看那少年郎不过十三四岁,能有这样的诗词功底,绝非普通人。” 在国朝,读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寒门难出贵子。而读写诗又必须要有名家指导,否则必然是天资聪颖。 陈子真心里就有数,林千薇的诗词在水平在江南化圈中非常有名,时常与坛宗师方望等人唱和,道:“那我就知道。”走到木制雕花款的栏杆边,拱拱手,“家仆不察,令友受累。在下回去定会惩罚。不知友可愿意上船一叙?在下向友赔罪。” 此时不过是傍晚时分,光线有些幽暗,但是两艘船隔的不远,可以相互看见彼此的容貌。贾环见到船板上站着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容貌英俊,衣衫华丽。 见这人话的客气,道理、责任摆清楚了,贾环心里的不满也消了些。拱拱手,道:“阁下还是管好家仆。在下还有事情,就不上去了。” 他当然不打算上船去。难道正常的“刮擦“后,别人赔礼道歉后我请你吃个饭,你还真去啊? 不满是消了些,但是不代表心情好了。 贾环完就不理睬楼船上的中年人,对晴雯、如意道:“我们去看看林妹妹那边的情况。” 陈子真微微有些诧异,他到苏州来,是为四月底即将在金陵举办的花魁大赛做准备的。要网罗一批人与名妓相互吹捧,好达成陈家的目的。 当即再次开口邀请道:“在下金陵陈家陈子真,听闻林大家来的途中遇见友的一首佳作:青衫少年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想与友酌几杯,别无他意,还望不要推辞。” 晴雯和如意两人已经走到船舱中了,贾环跟在两个大丫鬟背后,此时无奈的站在舱门口。转过身去。 他现在是“开号”的状态,是不想去参加会、酒会之类的。而对方竟然是南京礼部尚陈高郎的大儿子。陈子真这个名字,他自是听甄礼过。 官宦子弟,又要继承父业的,比如陈大公子这种,考了功名,有官身。有的在父亲身边办事、历练,有的则是在外为官。也有当纨绔的,比如陈二公子那种,甄礼遍请金陵城中的顶级公子哥,就有陈家的二公子。也有上不台面的,比如陈四公子。天天在秦淮河上玩名妓,这在纨绔圈子里,没什么影响力。 对付既然报了名字,还有可能会在金陵别的场合遇到,贾环现在要是拒绝,回头见面就是把人往死里得罪。他并没有得罪一个正二高官的想法。贾家在未来的政争中,敌人还不够多么? 贾环虽然惩处了陈四公子一回,但是这就像孩子过过招,打打架,不可能影响到他和陈家的关系。 “晴雯、如意,你们先去林妹妹那边看看。我上船去喝杯酒就下来。” “三爷,没事吧?”晴雯大眼睛中闪过担忧。 贾环摆摆手,“喝杯酒而已。”转身走向船头,“既然陈前辈相邀,在下要再推迟就不像话。” 陈子真微微一笑。 两层高的楼船缓缓的放下门板出来,准备接贾环过去。 … 晴雯和如意两人到跟在后面的船中,将情况和黛玉、裴姨娘、紫鹃了。今天出行的就她们一起六人。沫儿和袭人两都留在家中。那天被三爷“清场”出去,估计心里都不舒服。 黛玉蹙起娥眉,担心的道:“三哥哥不会有事吧?”在来苏州的船上,给贾环将婚姻的事情透后,她心中敬重,已经改口叫贾环“三哥哥”。 着话,黛玉看向裴姨娘。 裴姨娘紧锁眉头,摇摇头,“不好。金陵陈家的陈老大人是吏部尚,他家里的少爷怎么行事,不好。”她跟在林如海身边这些年,翻脸如翻的事情不知道见了多少回。别看那位陈子真邀请的时候很客气,难保三爷上船之后,他不会出题目刁难,找会场子。再者,他不做,他身边的人呢? 厅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发愁。 “唉…” … 楼船布置的很精美。贾环走上铺着精美的棕色地毯的大船,丝竹之声从灯火通明的船厅中传来。 迎面船头上站着四五名读人。为首的便是陈大少陈子真,四十多岁的男子。还有林千薇这样的女扮男装的大美女。另有,几名年龄约在二十多岁的读人。 江南四大名妓林千薇今年十八岁,早就放出风声想要嫁人退出欢场。过了三十岁的男人就不要来追求她了。围在她身边的都是二十多岁的男子。 陈子真微笑着向上来的青年点头。中等身量,脸庞青稚,看起来确实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早前开口邀请贾环上船的士子笑道:“足下还真是难请啊。非要陈前辈两次邀请。”他是笑着的话,但是不满的意味还是表现出来了。 “友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另外两名士子纷纷附和。在林美人面前打压一下她看好的少年,他们这些爱慕者、追求者是很乐意做的。 陈子真淡淡的笑着。心里怎么想的,就无从得知。 贾环没理会杂音,作揖行礼,自我介绍道:“北直隶贾环见过才陈前辈。” “谁?” “…” 一阵江风在晚霞里吹过精美楼船的船头,在短短的几声惊讶后,甲板上瞬间变的鸦雀无声。 写出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贾环?那个天下闻名的神童?国朝定鼎以来最年轻的举人?来的是他? 身姿高挑的林千薇美目中爆起一团明亮的光芒,盯着贾环。竟然是他!那么,刚才那首明秀的诗就解释的通了。 几名刁难的士子都没再话。如果面前的少年没有假冒名号的话,萍水相逢,陈前辈两次开口就将他邀请上来,那还真不叫架子大。方宗师的弟子啊,还有写出传世之作的才华。不鸟你,你又如何? 陈子真心里一阵苦笑,他大概知道贾环的想法,他把名号亮出来所以贾环才上来一见,和他的诚意没什么关系。 陈子真脸上浮起热情的笑容,笑道:“原来是贾兄弟。不意在苏州相逢。请!”伸手邀请贾环往船舱内走去。 林千薇微微一笑,站在贾环身边,簇拥着贾环往热闹的厅中走去。 … 东林党在明末时崛起于无锡的东林院。而国朝自东林党党魁李大学士被罢官以来,东林党一脉便从庙堂之中被扫出来。 而苏州自柳通判柳安宜到来后,不时的在院、学校聚讲,针砭时弊。东林党人渐渐的把持吴中士林舆论。 贾环、陈子真、林千薇一行人进到客厅时,客厅中正在高谈阔论的几名士子便都是东林党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正在针砭时弊。 几人进到客厅,客厅中的喧闹为之一顿。 陈子真笑呵呵的介绍贾环,“今日有缘,偶遇贾子玉,请到船中与诸君一会。” 客厅中摆着坐席。跪坐在左侧案几边的一名大头士子哂笑道:“嘁,陈前辈何必如此隆重。在下就不屑于与此人结交。”着,看向贾环,上下打量几眼,“据闻国子监中有刘姓老监生上吊自杀,贾朋友在国子监中读,为何一言不发?我听闻你同学堂的监生邀请你领头为刘前辈讨一个公道,你都拒绝。真是枉为读人!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正气。虽千万人,吾往矣!阁下鼠胆,在下羞于同饮。” 贾环只想两个字:我日。 他这是给愤青喷了吧?(未完待续。) 本最快更新网站请:云/来/阁,或者直接访问网站.nlaige.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太湖(下) 陈子真还没开口,站在贾环身边的林千薇就出声道:“童公子…” 贾环迈出一步,正视着左侧酒案之中的大头士子,昂首问道:“阁下何人?” 这话很傲气。这个感觉同时浮现在厅中所有人的心头。林千薇刚刚把大头秀才的姓氏报出来,贾环就跟着这样问一句,十足的蔑视。 童秀才不满的道:“你…” 这时,一名国字脸的秀才将童秀才的话头截断,“正言,不可无礼。这是我的老师。”说着话,起身向贾环走去。 刚才喷了贾环一通的童秀才一口气给生生的憋回去,“哼”,气咻咻的坐下来,猛然的喝了一口。 贾环的目光落在走出来的士子身上。韩谨韩子桓。眼光再一扫,在席位看到了长相清奇,嘴角有一颗黑痣的罗秀才。他在扬州和罗秀才交过手。 “子玉…”韩谨穿着白衫,看起来形象稍微好了些,收拾的干净,国字脸,帅气,但多了一些沉郁的气质,没有在京城时的那种昂然,向上。 韩谨本来想说一句:别来无恙。但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他和贾环有那份交情,是过命的交情。他嘴里虽然从来没有谢过贾环,但心里想着会以命回报。他也是个读书人。 但是在前年秋冬爆发的东林党弹劾时任顺天巡抚张安博与时任北直隶提学沙胜舞弊这件事情上,交情就了结了。 事情并没有如同东林党的核心几人所预料的那样,祸水东引,但是如果成功,后果是什么。他清楚,相信贾环也清楚张安博罢官都是轻的。 几个月后,一直很赏识他的龙江先生帮他和贾环做了弥合,但事情发生了,不是说没有后果就可以无视。裂痕出现了就是出现了。交情就这样的淡下来,再到近乎与无。 但他心里还是感激着这个少年。虽然他可能无法做什么事情。因为,论处境、地位、才华、能力,贾环是俯视他的。 贾环点点头。 再次见到韩秀才。说惊奇就有点假。他知道韩秀才是苏州人。说一点不奇怪在这艘楼船中遇到,也有点假。苏州300万人口,他只是个过客,这都能遇到,还是有点神奇。 恩怨这种事,从来就没有一些泯恩仇这么简单。所以,他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要说他和韩秀才有多大的仇怨也不见得。毕竟事情没有往最坏的方向走。他如果处在韩秀才的位置,面对着团队利益、个人利益的高度重合,抉择估计和韩秀才一样,他最多事后会说明。 但,心里有根刺,就是有根刺。 说的简单点,贾环不想再和韩秀才来往。没什么意思。 陈子真见两人明显有旧却不愿意多谈的样子,笑着邀请贾环入座,“贾兄弟方才在太湖中一首诗作让林大家极为欣赏。今晚就让林大家给你执壶。” 林千薇轻笑着道:“妾身荣幸之至。”说着拿眼睛去看贾环,眼神带着欣喜、期待。 以贾环的名气,秦淮河上的名妓谁不愿意为贾环执壶斟酒呢?名妓与才子本来就是相得益彰。 贾环却是笑着拒绝道:“谢陈前辈的安排。只是偶遇旧友,心里有些感慨,改日再领。” 陈子真有点错愕。 林千薇有点失落。 韩秀才则是浮起无奈、苦笑的神情,有点尴尬。贾环现在不待见他,他能如何? 贾环点一点头,再次看向坐在的童秀才,“我倒是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下童朋友。南监中刘前辈因前途自杀,你有何见解?想要讨一个什么样的公道?” 他既然已经亮明身份,自然不能允许给童秀才喷了一通反而一言不发。那会显得他被童秀才的观点“说服”。而这会让他的名声成为童秀才的踏脚石。 他当然没有这种自虐的倾向。所以,他得把话说明白了。而韩谨刚刚帮他拦了一回,压住童秀才,但他并不想领韩秀才这个人情。因为,他不需要。 童秀才一点就炸,顾不上韩秀才的话,冷笑着站起来,慷慨的道:“自是要给刘前辈正名。要让他用生命换来的机会,为国子监的监生们谋一条好的出路。要抗争。而不是向贾朋友一样无动于衷,不闻不问。” 贾环讥笑的紧跟着问一句,“监生能有什么好的出路?” 童秀才一下子就哑口无言,但随即反唇相讥:“在下现在想不出来。但事在人为。去做,总会有办法的。而像你这样漠不关心,肯定是没有办法。” 贾环鄙视道:“童朋友袖手空谈有万言,临机决断无一策。清谈客尔!我建议童朋友在骂人之前,最后先想想你自己做不做的到,有没有办法?我要送你一句话,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好好记住了。”说着,甩袖离开。 童秀才愤愤不平的对着贾环的背影喊道:“那你又有什么办法?” 贾环没有理会,往船沿边走去。 和喷子吵架,你吵赢了没有意义吵输了影响心情。所以,所谓的辩论,一定要有时间限制,场合限制,否则没有什么意义。比如在朝堂上争吵,涉及国策、利益,这是有意义的。像贾环在这儿和童书生争论就没有任何意义。 贾环只是把童秀才从道德制高点上拉下来,就转身离开。这年代,不是网络时代,说话不负责任。 从辩论技巧的角度来说:你做不到的,却去指责别人做不到,周围的吃瓜群众也不是傻子,不会认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反而认为这人很虚伪,很假。 所以,贾环现在干的活儿,就是这个套路。 精美的厅中还回荡着童秀才愤愤不平的声音,但是依旧没人在乎他的话。他的语言已经没有力量。所有人都在看贾环离开的背影。或者说,这位少年给他们留下来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第一种感触是:有点好斗,不肯吃亏啊!第二种感触是:想法和秀才到底不同,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人家想的是怎么做事。这不是同一种格调。 第三种感触,就是林千薇的想法:剑客般的人物。一击必中,得手即走。就像来的路上,她就是这样给贾环这样炫了一手。流星一般的少年啊! 陈子真堂堂南直隶文官之首的长子,自然不会再出声挽留贾环。谁都看得出来贾环不肯留下来是因为韩秀才的原因。而他找韩秀才有大事要办。 林千薇犹豫了下,追着贾环出去了。 厅中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跟着林千薇来的几名追求者苦笑着摇头。贾青松啊!这样的才子对美人的吸引力他们怎么比?优势,大概就剩下年龄大一些吧! … 贾环走在甲板上的步子都的很稳。他只是上来应酬,至于被刁难这种事,他不害怕,稳的住。 而见到韩秀才确实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就那样吧。他和韩秀才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贾先生,等等。” 身后传来娇呼。贾环回头,就见一身白衫的林千薇追着他出来,停下脚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江南四大名妓,他现在算是都见全了。这位擅长唱曲的林大家,约是二九年华,头戴唐巾,书生装扮。明眸皓齿,身姿尤其的高挑,就贾环目测约有175左右。修长的身姿曲线优美,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腿长腰细。美丽无端。 林千薇走到贾环面前,略半米的距离,道:“妾身非常喜欢贾先生的诗词,正月里还给贾先生下过帖子,只是无缘得见,不想在这里见到。令妾身欣喜异常。不知道贾先生在苏州住在何处,妾身明日好前往拜访。” 贾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好像一个脑残粉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那种感觉。而且这个美女带给他一种不同的感触。 要知道,到大周朝时理学鼎盛,男子地位极高。女子的自称一般是奴家、小女子。京城里的林姑娘能把“小女子”这三个字的自称念出一种高冷的御姐范儿。而这一位,仿佛就是要求和男子平等的待遇。 想一想,贾环道:“我住在城中的吴中客栈。” 林千薇展颜一笑,黑白分明的美眸如同宝石般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妾身明日一早必定上门拜访。”又禁不住问道:“贾先生有解决国子监监生前途的办法吗?上吊自杀,真是太可怜了。” 贾环又看了林千薇一眼,点头道:“嗯。”然后,告辞下船。 监生的问题,他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能不能成,要看实际操作。 … 陈子真的楼船往岸边开,是准备去接苏州的名妓们上船。夜饮当然是要有美人想陪。 深夜之时,酒宴散去。 陈子真在楼船后面的一间客厅里问韩秀才,“这次花魁大赛,你有多大的把握?” 他是担心贾环搅局。韩秀才都说他的本事是贾环教的。花魁大赛,一般都是南京礼部尚书方望来品评。 明亮的烛光中,韩秀才沉吟着,轻声道:“我回苏州后,静思了这一年多,有一些心得。试试吧。我觉得子玉参与花魁大赛的事情的概率很小。” 陈子真稍微放心了点。 韩秀才问道:“陈前辈是打算推林大家一把吗?”若是有林千薇这样的条件,他推一把,拿下花魁的头名没有任何问题。 陈子真摇头,“不是她。她是真想嫁人退去。是紫竹馆的紫南姑娘。”(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江南花魁(一) 静静的夜色在流淌着。作为国朝的工商业中心,苏州如同睡美人般横卧在太湖、运河之侧。 太湖上的歌舞声渐渐的淡了。 韩谨从陈家的楼船上下来,坐着小舟往苏州城外的住处而去。月光幽幽。低低的交谈声在桨声中传来。 “子桓,帮忙拿下花魁大赛的头名,我们有把握吗?姓贾的那小子很厉害。” “不知道。但总要试试。嗨,子玉虽说在青楼里有很高的名声,但他做事一向很有目的性。应该不会参与进来。柳叔时想要等几年皇子争位时再出来做事。但我想现在就试试。子玉曾经说过,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那是。明末时,我们东林党可是在江南褒贬人物足以影响朝政。子桓,我支持你的想法。” 几句短短的对话,透出大量的信息。以及一个党派的核心人物们对未来朝局、天下大势的判断。 苏州是周朝工商业中心,手工业的中心。但,金陵才是整个南方的政治中心。四月底那里一场由南京礼部组织的花魁大赛,品评美人。很风雅的一件盛事,不是吗?有人想在里面加一点料、加一点自己的东西。 贾环今晚偶遇韩谨,他以为日后也不会与韩谨有交集。然而,不久的将来,他们将会在金陵重遇。 … 金陵,甄家。 已经是深夜里了。点点的灯火在后宅某处亮起。又逐渐的有人声在说话。 喧闹的前院中酒宴正酣,但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声势。甄礼接了一个小厮的通知,告罪了一声,到后院的书房中面见参与酒宴回来的父亲。 甄应嘉疲倦的趟在座椅上,“礼儿,事情办的如何?” “办好了。陈家已经同意在花魁大赛上为甄家造声势。条件是我们支持他们力捧的名妓紫南坐到花魁第一名的位置。但是最终点评的是望溪先生那些人,恐怕有难度。” 甄应嘉摆摆手,“圣上在京城中让吴王负责皇周英华的编撰。但是总裁官必须要有能压的住阵脚的大家。方宗师不日就会上京,主持这部书的修撰。” 甄礼道:“那我们可以自己来运作这件事,何必非要借助陈家的力量。” 甄家在江南制造任上几十年,为什么会产生账目亏空,高达数百万两。原因就在于甄家接驾了四次,银子花的如流水。这么大的亏空,一两年的时间内如何弥补的回来?天子要清查各地亏空、拖欠的消息也就一年前传出来。 他父亲的打算,就是借助四月底的花魁大赛时士子云集,江南关注的时候,将甄家的亏空真实缘由散播出去。 甄应嘉五十多岁的人,坐在椅子上,脸色疲倦,看起来很无力。但在这一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冷声道:“你当本朝的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吗?” 他甄家就是干的皇家密谈的活儿。自天子登基,本朝的锦衣卫势力大涨,非常活跃。刺探机密,无孔不入。他派儿子与陈家口头协商,一旦有事,绝不承认。 而如果自己将自己亏空的原因宣扬出去,给锦衣卫报上去,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皇帝砍的。 四月底的一场花魁大赛,汇聚了江南名妓,众多有名的士子。银子花的如同流水。半个月天的功夫,至少是三十万的银子在流动,这里面有大把的商机。 陈家得利,甄家得名。 甄礼表情凛了下,有点嗖嗖的感觉。本朝的锦衣卫确实非常强力。甄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怎么买通高官、太监去糊弄皇帝,而只是老老实实的想办法解决亏空,这就是症结所在。 甄礼艰涩的开口,“那…,父亲,这能有用吗?” 看着儿子的目光,甄应嘉缓缓的点头,“皇帝不能不要脸。” 不要脸的皇帝,基本都是王朝的末代皇帝。越是英明神武的皇帝就越要脸。当今天子为什么要修书,修撰《皇周英华》?除了宣扬文治,有些史料也是要改一改的。当年那段弑兄杀弟,逼迫太上皇退位的丑事要掩盖啊。 甄家是为皇家的事情亏空,虽说接驾接的是太上皇,但都是为皇家办事。若是因为这件事被今上处置,有这样的先例,日后谁敢卖力的为皇家的享用、事情奔走? … 没有任何人会始终处在历史舞台的正中心。灯光也不会一直聚焦在他的身上。帝王将相盖莫能外。江山代有人才出。贾环也何能例外。雍治十二年四月九日的上午,他还在吴中客栈租赁下的小院招待前来拜访他的名妓林千薇。 而此时,庙堂之上,在雍治皇帝的强力推动下,朝廷已经在清查亏空。在庙堂诸公的目光投注到江南时,就像是一束强光照射在甄家,内务府驻扎江南织造郎中甄应嘉的身上,很多细微的、长久以来的问题就像是放在放大镜下被观看,漏洞百出。 甄家在挣扎。没有人会束手待毙。陈家都将长子陈子真派到了苏州邀请鼓动舆论的好手,东林党的干将韩谨前往金陵,幕后操盘四月底的江南花魁评比的舆论。 在这样一种躁动,似乎是盛会,实则充满各种利益算计的前夕,在金陵的舞台上已经有无数角色准备好上台时,贾环还在远离金陵的吴中名城苏州,在上午一抹明亮的雨色中,和美人闲谈、喝着早茶。内容无关江南风云。只是在说一些在他生活中小的事情。带着一点悠闲和淡然。 或许,这才是贾环心中的江南,他想要的生活。 “监生的事情,绝非那么简单的就能解决。我虽然提出补考的办法,但是之后呢?还是会有很多问题。两三千名监生,没有出路,朝廷年年还继续招收监生,肯定要出事。要解决这个问题,朝廷要么逐年的减少监生招录名额。一二十年废除国子监。或者,换一个思路,想要解决的话,就要解决监生的就业问题。读书人嘛,和‘官’字不沾边的工作是不想干的。这是地位使然。” “贾先生的意思是?” 林千薇微笑着给贾环添茶,明眸看着贾环的眼睛。不掩饰她心里的亲近、欣赏。 贾环心脏都不争气的跳了一下。林千薇是一个美人,这是毋庸置疑的。明眸酷齿。皮肤不是那种纯粹的白皙,而是有着健康的色泽,白里透红。身姿高挑,修长。十八岁的年纪,直爽的性格,气质高贵、典雅。 如果他再大几岁、或者心理年龄再小几岁,他肯定会说几句俏皮话和她说笑。但是现在就算了。他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高都比这大美女矮许多,调戏她,那画面很别扭啊。 若是他心里年龄小几岁,这样的大美人当面,说爱慕他有些过了,但是那明亮的眸子里丝毫不掩饰的好感确凿无疑。年纪小就年纪小,我就不要脸调戏你怎么啦?但,过了三十岁的男人,沉稳一些。很难干这种荷尔蒙上头不管不顾的事情。 贾环抿了口茶。茶叶是他从金陵带来的上好碧螺春,“我清明前在金陵,因为印书的事情在书店都跑了。市场上缺乏足够多的八股文教辅书。若是国子监能牵头,让监生们搞一个出版教辅书的书局,可以消化一部分就业问题。” “教辅书?”林千薇好奇眨着美丽的眼睛,问道。有一点爽朗的韵味飘散在江南的雨中。 贾环点头,微笑道:“不错。国子监和礼部的关系向来不错。历年的考试卷子都在礼部里,只要进去抄录一部分优秀的卷子,汇成文集,销路不是问题。当然,只能解决部分问题。监生,还是要以当官为主。” 林千薇清爽的笑道:“能解决部分也很了不起啊。至少也能解决刘前辈那样的窘境。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书局谋生,他当时应该不会自杀。” 贾环给她感染的笑起来。 其实,读书人,怎么可能无法谋生?知识就是力量。关键在于很多读书人都只把当官作为第一选择,甚至是毕生的选择。这就难办了。 想当初,天朝为了实现工业化所需要的文化人口,大力开办夜校,脱盲。那是何等的艰难。 教辅书只是第一步啊。往后走,为什么不能将监生们的研究领域转向其他方面:木工,冶铁,治水,医术等等。 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 贾环和林千薇正聊着,紫鹃从侧门进来,看了一眼穿着一袭白衫美丽无端的林美人,心里鄙夷,这已经是这位江南名妓第三天前来拜会三爷了。狐媚子。姑娘都发了好几回脾气了。 “三爷,钱槐回来了。已经带回了甄家娘子的信。” 贾环“哦”了一声,也没表现的太惊喜,毕竟香菱的母亲就住在她父母家中。要打听还是相对容易的。“我知道了。通知下去,我们晚上启程回金陵。” 和林千薇聊的很不错。但是住在客栈里,总有些不如意的地方,还是早点回京城。这两天黛玉的情绪就有点不对头。可能还是在苏州的缘故。 “贾先生就要回金陵?”林千薇遗憾的问一声,道:“我回金陵有些事情要处理。跟着贾先生一起走,可以吗?” 贾环微怔,这姑娘够直白的啊,莞尔一笑,“欢迎。”(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江南花魁(二) 四月九日晚,贾环、黛玉、林千薇一行从苏州启程出发,返回金陵。 贾环在自己的船舱中听着钱槐汇报去找香菱母亲甄家娘子的事情。晴雯和如意两人在舱中整理着床铺。灯光明亮。夜色里运河上流水的声音隐约可见。 钱槐笑着汇报了一遍行程,道:“三爷,我都说明白了,你给的那五十两银子也留给甄大娘。”回头等三爷成亲,他估摸着香菱姑娘要跟着过来,这事就有一个比较好的收尾。 贾环笑一笑,道:“嗯。就这样。” 钱槐走后,如意给贾环倒茶,提醒道:“三爷,林姑娘这两天发了几回脾气呢。你要不要去看看她。”祭拜完林姑老爷后,等待钱槐返回的这三天,三爷天天和来拜访的林千薇喝茶、聊天。林姑娘的事情都不怎么过问。 “估计是因为在苏州心情不好吧。回金陵就好了。”贾环心情不错,摆摆手,拥着如意,在她清秀的脸蛋上轻吻了一口。小姑娘娇俏的低下头。 晴雯弯着腰铺好床铺,回头一看,见贾环抱着如意,禁不住笑起来,俏脸微红。三爷最近有点色呢。道:“三爷,才不是呢!我听紫鹃说,是林姑娘不高兴你见另外一位林姑娘。” 贾环就愣了下。这有什么关联?黛玉心情不好不是和她来苏州扫墓有关吗? 晴雯嘴巴很利索,抿着嘴笑,“三爷,你以前早上会去问一遍林姑娘的起居饮食,晚上又和坐在一起聊天,谈天说地。而你这三天却是早上早饭后就直接去客厅和那位来拜访你的林千薇姑娘聊天。晚上吃饭和林姑娘只说几句话就回屋里写写画画。” 贾环什么人?他只是一时间没想到这上头来,定向思维的以为黛玉是因为父母而悲伤导致发脾气。听晴雯一说,就明白过来。这两天黛玉都改口叫他“三哥哥”了。 “小姑娘的脾气哦!”贾环禁不住感慨的笑起来。监护人不是保姆啊!之前那样细致是怕黛玉不习惯,现在不是都慢慢的调整过来、稳定了吗?黛玉这是不满他最近对她的关心变少了。 他晚上会屋里写写画画,是制定计划是关于国子监出教辅书的计划。这件事他回金陵后就会去和山长说一声。当然手头得写一份计划书。 好吧。他承认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和林千薇确实聊的比较畅快、舒服。他一个有着三十多岁灵魂的男人,和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和见识多广的名妓聊起来,自然是聊的很尽兴。何况,林千薇还是个大美人。 不是说黛玉不漂亮。只是岁数还小了些。这种美丽欣赏起来,他心里很有压力啊。再者,林如海将黛玉托付给他,他总不能搞监守自盗这种名堂吧?他还是有些避讳。 贾环大致能体会黛玉的心情、想法,有点小孩子少了一份长辈宠爱撒娇的心态,想了想,道:“我明早和林妹妹谈谈吧。” 黛玉迟早要出嫁的。再者,他也得有点个人时间吧? 林妹妹哟…不使小性子的林妹妹,就不是林妹妹了。 … 贾环租凭了一艘大船,上下两层,自苏州前往金陵。跟着贾环一起出发的林千薇住在船中段的一间船舱中。 夜色中,林千薇正在铜盆里洗脸。服侍她的小丫鬟云瑶撅嘴道:“姑娘,我们都回苏州了,又回金陵干吗?” 林千薇站在小圆桌前,就着水盆笑吟吟的拧干毛巾,“我想回金陵不行吗?”明丽的容颜带着一抹难言的妩媚风情。显然,她心情极佳。 云瑶就摇头,姑娘那点心思她能不清楚,直接戳破:“姑娘,金陵、苏州那么多老爷、才子求娶你,你都看不上啊?这位贾神童可是比你还小六七岁呢。” 她咬着“神童”的重音。 林千薇笑孜孜的反问:“谁规定我只能嫁给那些老男人当小妾啊?我只想嫁自己看的顺眼的人不行呀?快去倒水吧。我要休息了。” 小妮子又怎么知道、欣赏贾先生的才情、风骨呢? 能写出“欲问江梅瘦几分”、“冰肌玉骨天分付”、“佳人相见一千年”这样的美人佳句,又写的出“青松挺且直”的傲然风骨,更有“明月几时有”这样的绝世名作。她在江南见过了才子,无一人可与他并列。 她很想了解他。流星般、剑客般的人物。第一次见面,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刻。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装逼”装的太洒脱。青衫少年无人识?可是,只要你报上名字,天下谁人不识君? 年纪小,大不了她等几年啊。 “不小了。他都订婚了。”睡在床榻上的林千薇在黑夜里,低声呢喃一句。 … 江船的行走很有些枯燥。从金陵到苏州是顺水而下,十分轻快。返程就需要看情况,走上十天都是常有的事。 途中,贾环和贾蔷就这么错过。不过,贾环也没有参与贾蔷采办事务的想法。也没有什么要叮嘱的。反正,他明年年底回贾府要查账的。 四月十日的清晨,小雨继续,点缀着运河两岸的风情。 早饭后,贾环带着晴雯、如意到黛玉这边的厅中闲聊。裴姨娘、紫鹃、袭人几人都在。 见贾环进来,袭人低下头。心中一阵凄苦。说到底,三爷心里还是不信任她。可是,她现在即便是去告密,又改找谁告呢?太太现在还能管三爷不成?她有那么傻? “三爷来了。”紫鹃给了贾环一个笑脸,但是有点不高兴。 “三爷吃过了吗?”裴姨娘起身,知性的轻笑,给贾环让座。 贾环笑着点头,“吃过了。”目光落在站起来迎着他的黛玉脸上。精致如玉的小脸,眉尖若颦,穿着一袭青色的对襟褂子,手里拿着书。如花似玉的美少女。看一眼就会令人升起想要呵护她的感觉 “林妹妹吃过了?” “嗯。” 寒暄几句,众人都坐下来。贾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开门见山的道:“这几日忙别的事情,疏忽了妹妹的情况了。怎么样?早中晚三餐吃的如何?每天的行走锻炼是否还在坚持…” 这会说的很直白。如果是换做在几年前贾府里他和黛玉那个关系。黛玉八成不搭理他。疏忽,你有关心我的资格吗?而现在自是不会。这是符合他身份的话。 林黛玉倒没想到贾环开口就把她生气发脾气的原因给说透,细声道:“都还好。” 贾环就笑,问紫鹃和袭人两个,黛玉的情况如何。 紫鹃故意耿直的道:“三爷,姑娘昨天中午心里难受,午睡都没睡好呢。” 见紫鹃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贾环笑着摇头,她那点小心思他怎么看不出来?对黛玉道:“妹妹要放心。林姑父将你托付给我,我至少要照顾到你出嫁为止。等你的如意郎君接班后,我还得时不时的让宝姐姐去问问你的情况,给你撑腰。林姑父托付给我的事情,我不会忘记。再者,妹妹这样钟灵毓秀的人儿,哪一个哥哥会不好好宠着呢?” 林黛玉禁不住娇嗔,“三哥哥…”小脸微红,带着一种别样的风流、妩媚。 贾环这番话如果是作为平辈的少年郎来说,近乎于调戏。但是贾环是作为长辈来说的。这就是很亲近、贴心的话。他说出来的话,在座的几人自然是信的。这是他的个人口碑。 黛玉这种风情,贾环看得都差点陷进去,心里苦笑一声,这真是祸水级的美女啊。接着道:“所以,妹妹要允许我有一点私人时间,好吧?” 贾环说的私人时间,不是指省略每天早晚来关心的时间,而是指要留给他和美女“聊天”的时间。 黛玉生气,使小性子,贾环当然不会像苦逼的宝二哥那样伏低做小的赔罪,磨十天半个月才和好。实际上,宝玉将黛玉得罪了,一大半是他想占黛玉的便宜。初恋的小屁孩那种的冲动,这可以理解。口花花嘛! 当然,黛玉是个很敏感的小人儿。 贾环的解决办法是直接和黛玉摆事实,讲道理。事实上,这是他的长处。黛玉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给女孩子伏低做小、说软话、下水磨功夫,那是大脸宝的撩妹神技。 黛玉羞赫的“嗯”了一声,心里的委屈情绪渐渐的消失,清声道:“三哥哥,你前些天去太湖那艘楼船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没给我们讲过。” 紫鹃张张嘴,但不好说什么。她其实有点知道姑娘心里的症结啊。三爷认识的女子都太漂亮。不是姑娘不信三爷,关键是前有苏诗诗,后面又有一位林姑娘,都是大美人。三爷要是想要纳妾,那还怎么照看姑娘?那她们要不要避嫌搬出去住?姑娘在三爷心里摆在一个什么样的份量、位置? 贾环应着黛玉的话,笑一笑,道:“遇到一个老熟人…” 凄迷的小雨中,楼船缓缓的在京杭大运河中前行,时时的有轻笑声。 … 下午时分,安抚过黛玉的情绪后,贾环和林千薇在临窗的桌几边喝茶赏雨。 林千薇性子直爽,但人很聪明的,能成为名妓的人,智商、情商都不会低。轻笑道:“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贾环上午在那边聊了一上午。 贾环笑一笑,“嗯。”他和林千薇聊的来,但是并不会过多的去解释他家里的情况。 “哦,还没问林姑娘回金陵是参加四月底的花魁大赛吗?我印象中好像有这么一出。” 林千薇眨眨眼睛,笑着摇头,“不是的。我早就不想争什么花魁头名。里面有黑幕的。” 贾环呵呵一笑,赞道:“聪明!” 选美大赛没有猫腻,你信?不过,花魁选美,这样的大活动,怕是有不少商机啊。他前两天不是还在愁钱的事情吗? 林千薇得了贾环的夸奖,立时展颜笑起来。笑颜如花。 贾环问起林千薇花魁大赛的组织方式,流程,评奖办法等等事宜。时间缓缓的流逝。(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江南花魁(三) 贾环一行四月初九晚上自苏州出发,历时十一天于四月二十日下午抵达金陵。 在这段时间内,贾环也从林千薇口中,了解到花魁大赛的具体详情。 花魁大赛一般会举办十五天。组织者是天下文宗、南京礼部尚书方望和他身边的一批文人。品评名花。金陵城内的官宦、巨商都会参与,提供场地、资金赞助。 金陵、扬州、苏州、松江、无锡、镇江几地的文人士子、名妓都会参加。时间一般定在四月底。自八年前,雍治四年方宗师任南京礼部尚书以来,已经举办了7届。江南四大才子,四大名妓的名头就是这些年评下来的。 赛程只有两轮。初赛、复赛。复赛从数百名名妓中选十名名气最大的名妓在胜棋楼中由名士、官员、巨商品评花魁。 如此巨大的活动、盛会,贾环盯着其中的商业机遇。但事实上这一块的商业运作,在七八年的时间中已经被巨商们摸透,时常由名妓们代言“打广告”。 另外,更大的商业利润在外围开设的盘口。每位出彩的名妓都对应的夺魁盘口。 博彩业利润有多大,贾环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是涉及到博彩,必然会涉及到暴力。这一块,他肯定进不去。 如果从赚钱的行业来说,有很多。比如:赌博、军火、毒——品、房地产,金融,都是暴利。而如果从客户群体来划分,公认的,女人和小孩的钱很好赚。 既然名妓云集,那贾环要考虑的赚钱方式,就是名妓的口袋里掏钱。至于支付账单的是名妓本人,还是士子,或者豪商,那就不是他要关心的问题了。 天晴微风。在旅程中的十一天,似乎初夏的气息就变得浓郁起来。码头上喧闹的声音传到楼船中来。 贾环正和林千薇在厅中的高几边坐着喝着茶。晴雯、如意、林千薇的丫鬟云瑶都在。行李已经收拾好,大家在等待着下船。 “金陵就到了啊!”林千薇坐在木椅上,一袭粉裙,修长婀娜,神情有些慵懒,用咏叹的调子说着话,声音动听,不舍的情绪从声调里沁出来。 贾环目光不知觉的从她美丽的脸蛋上掠过。鹅蛋脸,星辰般的明眸,挺拔的琼鼻,五官精致。明丽不可方物的容颜。身上有一股难言的高贵、典雅气质。 林千薇的身世他没有问。沦落到教坊司里的女子,都会有一段伤心的往事。就他的估计,这姑娘很有可能是官宦之后。否则,举手投足的贵女气质解释不通。 “嗯。到了。我打算做点生意,林姑娘方便的话,可否介绍我和你家妈妈见一面。” 要论交情,他和苏诗诗更熟一些。但是想也知道苏诗诗在金陵名妓圈内的人脉不行。否则,她早就红透江南。苏诗诗的容貌、气质、才情都是一时之选。 当然,他面前的林千薇也不差。前些天她说她不想争花魁的头名,事实上去年的江南花魁就是她。连着拿了两年。苏诗诗清丽娴静,林千薇明丽高贵。 但是做生意,不是论交情。林千薇名列江南四大名妓之首,她在这个圈子内的声望、渠道可想而知。 林千薇仪态优雅的抬起玉手,掩嘴轻笑,明眸看着贾环,“我差点以为贾先生有为我赎身的意图。我下午到晓梦阁里就和金妈妈说一声。明天上午登门拜访。” 贾环在金陵的住址早就泄露出去。 一旁的云瑶无语的摇头。有这样的吗,姑娘?身契,你不是早就赎回来了吗? 看着风情动人的林美人,贾环笑着揉眉心,这算是被大美人调戏了吧?她根本就不掩饰她的亲近之意。贾环喝口茶,定定神,道:“林姑娘,不用那么急。我明天上午要去见老师。后天吧。” 聊了一会,外头钱槐来回报已经雇好马车。 贾环、黛玉、林千薇一行人下船。 当天下午贾环就从来访的萧幼安口中得知今年花魁大赛的日期:四月二十八日在金陵第一胜景,莫愁湖中举行。 雍治十二年应天府的府试就在四月二十二日举行。主考官是金陵知府贾雨村。府试后,就是花魁大赛。 … 下午的时光中,秦淮河上悠悠的行使着几艘小船。 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里的一栋精美的楼阁中,苏诗诗一身白衣,在窗边安静的眺望着秦淮河的风景。身侧的凳子上放着一封书信。 “诗诗,又在想那个男人啊?” 身后传来笑声和脚步声。苏诗诗回头,就见云烟院的头牌,她的好友刘如烟带着丫鬟从门外进来。 苏诗诗笑了一下,道:“没有啊。倒是听说妹妹将前来应试的几名士子迷的神魂颠倒。” 她在担心花魁大赛的事情。事实上,去年她高调的由京城前来金陵,想要力压江南名妓,成为天下第一名妓。可这个愿望,她现在提不起兴趣。实在是遭受了太多的挫折。但是,她就这样灰溜溜的回京城吗? 心高气傲如她,不能接受。 刘如烟咯咯娇笑,走到苏诗诗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亲昵的说笑几句后。得知苏诗诗心里的忧愁,笑着道:“姐姐都能给青松先生的表妹当先生。有这份关系在,只要青松先生为你写一首绝妙好词。这次花魁大赛,你进前十名根本不是问题。” 症结在那里,她很清楚。苏诗诗是北人。金陵城内没有人捧她。但若是贾环出手,头名就别想了,进复赛没有问题。总好过来金陵一无所获。 苏诗诗轻轻的笑一笑。诗词,贾先生早就给她了。还是亲笔。刚才的书信就是贾先生派人送来的,她明天可以上门继续给那位林姑娘上课。 但,她心中的愁绪难去。贾先生的诗词固然是好的,名声也大。然而,在这样充满了利益、银子交换、纠缠的大赛中,能有多少作用呢? … 金陵城中城区,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府中。前院的一处明轩中,陈子真正欣赏着坐在桌边翻阅目录的美人。目录上都是和陈家有关的生意:药材、瓷器、丝绸、纸张等。 她便是陈家仅次要力推的名妓紫南。年方十六,精巧靓丽。在秦淮河中已经颇有名气。 以前花魁的头名都是有礼部尚书方望亲口定下来。当然,里面也有利益交换。不过,他已经从甄礼口中得到消息,方宗师不日就将要启程前往京城担任《皇周英华》的总裁。 接下来,要运作可就轻松的多。 紫南放下手中的纸张,抬头道:“陈公子,我都看完了。”一口糯糯的江南音。 … 画舫中点起宫灯,在秦淮河上飘荡。 花厅之中,江南名妓袁静香坐在甄礼的怀中,一身鹅黄色的裙衫,正娇腻的撒娇。她想要江南花魁的头名。 甄礼拍拍她结实肉感的俏臀,俊脸上浮起笑容:“等着。今年没你的戏。明年吧!” 朝堂上压的越来越紧了。他有些担心。但父亲的策划已经部署完成。接下来,就等几天后的大赛开始了。 … 贾环回到金陵就感受花魁大赛的氛围。二十日下午萧幼安就登门告诉他详情。 不过,他并不关心谁夺魁。他关心的是怎么把他的“商品”卖出去。第一件商品:这个时代还没有内衣内裤。他打算开风气之先河。内衣,他估着有点难度。毕竟要用到钢圈。内裤却是很好制作。精美的面料、丝绸在江南并不缺。 虽然,他是职业经理人,并在乎这些经营女性用品,但以他读书人的身份,掺和到这样很容易产生花边的生意里面去于名声有碍。所以,他打算将样品卖给林千薇的“经纪人”,晓梦阁的金妈妈。由她去推广。青楼嘛,开内衣、情-趣内衣之先河,这是可以理解的。 第二件商品,他目光落在香水上。周朝女性都是用的熏香。或者带着香料的荷包。香水这东西,他知道效果。但是制作流程,还需要斟酌、实验。他在回来的途中推敲过一些方案。离胜棋楼上的复赛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时间比较充裕。 在赚钱之前,贾环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将国子监运营教辅书的方案交给山长。他在回来的途中已经写好计划书。 安顿好黛玉后,见她情绪、身体都还不错,闲聊了一会儿,二十一日上午,贾环拿了计划书,坐船前往大功坊山长府上。 正在府上的庞泽一脸笑意的将贾环迎着,春风满面的道:“子玉回的刚好。我已经得到父母的允许,过两天就在金陵举办婚礼,迎娶白芙。” “恭喜,恭喜!”贾环喜气洋洋的贺喜了庞泽一番。 庞泽得意的笑着。 两人说笑着往偏厅里走。聊着各自最近的情况。贾环带黛玉去苏州扫墓有大半个月。一名老仆上了茶。 金陵城中当前的大事是府试、花魁大赛。不过,邸报上已经有消息,方宗师不日即将启程前往金陵担任修书的总裁,至少六七年的时间回不了江南。这种大型的修书活动,耗费一二十年的时间都很正常。不然,怎么叫文化盛典,彰显文治。 历朝历代,只要国家经济强盛、繁荣后,必定会修书,修地方志,流传后世。这是经济、文化实力的象征。 即将迎娶心上人在即,庞泽喜上眉梢,穿着一身蓝色直裰,丑脸上笑容满满,提醒道:“子玉,你和纪德信都算是方宗师的门生,理当送一送。” 贾环点头,“回头我和纪德信一起上门拜访。哦,山长呢?还在国子监讲学?” “嘿,都停了快十天了。山长因改革国子监的事和温祭酒闹翻了。等会山长从礼部回来吃午饭你就知道。温祭酒循规蹈矩,思想僵化至极。” 贾环微微有些惊讶。山长和温祭酒闹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江南花魁(四) 中午时分,山长张安博带着儿子张承剑和学生纪鸣、幕僚田师爷从南京礼部回来。 见贾环从苏州回来,众人自是一番述话。话题又转到庞泽即将举行的婚礼上。贾环笑了一句,“士元,你要求稳妥,先回闻道书院,等嫂子生下儿子再去见令尊最好。当然,生男生女这种事不好说,容易耽搁时间。” 张承剑胖乎乎的,四十多岁,穿着青衫,笑着点评道:“这是个馊主意。” 庞泽也笑,道:“我肯定是先带白芙回家里。” 张安博峨冠博带,面容清廋,六十七八岁的年纪,含笑着摇头,拿起高几上的茶杯喝茶,旁听着小辈们说话、相互取笑。贾环和纪鸣约了后天二十三日去拜访座师方望。 午饭后,众人在正厅中喝茶、说话。初夏的阳光带着炙热透进来。“知了”,庭院里枣树上的蝉在午后鸣叫。 贾环将他写的国子监监生办教辅书的计划书给山长张安博,问起和国子监温祭酒交恶的事情。 张安博翻翻计划书,悠悠的叹口气,“唉…” 很惆怅。 … 贾环清明节去苏州不久,张安博就找到国子监温祭酒商谈国子监改革的事情。 一名监生上吊自杀,在他心中不是用补考制度就可以糊弄过去。对于教书育人,他还算是有几分心得。毕竟,闻道书院现在的模式就在京城西郊摆着。 四月六日上午,张安博在彝伦堂东侧祭酒的公房中和温祭酒坐下来详谈。 张安博的想法很明确,希望提高监生们的功课。那么,采取的措施主要包括三点。第一,增加考试次数,每月一考,缩短监生们肄业的时间。同时能增加学校中的学习气氛。 第二,发动人脉,邀请大儒到国子监中讲学。提高学校纪律。杜绝懒散的习气。上午、下午、晚上都要用来读书,培育学习风气。 第三,改革分班制度,分级制度。读一经,就要读通,而不能读的似懂非懂,却继续学习下一经。 温祭酒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四品官袍,绯红袍,绣着云雁。坐在椅子中,眉头深锁。想了想,淡淡的道:“张大人的想法是不错的。不过,本官既然受命于朝廷担任祭酒。如何行事,本官自有主张。不劳张大人费心。” 礼部和国子监并没有绝对的上下级关系。只能说都属于文官中的清流一系。有些渊源。很多礼部侍郎、尚书都是从国子监祭酒升上去的。 张安博微怔,苦笑不已。他只是想做点事,但是温祭酒似乎理解成他伸手揽权。坦荡的道:“非是在下有意干涉国子监中事务,只是与温大人探讨一二。” 温祭酒讥讽的笑着,拒绝道:“张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了。”说着,拿起茶碗。端茶送客。 张安博无奈的起身告辞。他是从二品的官身,被一个正四品的中层官员给赶出去。脸皮给对方剥个干净。 … 正厅之中,贾环听山长说完,嘴角抽了一下。温祭酒做的有点过啊!不管山长是揽权也好,真心想为国子监做点事也好,用这样的方式拒绝不妥吧? 张安博长长的叹口气,“我后来托中散先生帮我问过,温祭酒的说法是国子监不需要改革。” 说起这件事,张承剑犹自有些气愤,道:“父亲就是太宽厚。即便是干涉国子监的事务又如何?父亲是从二品的高官。他温祭酒还讲不讲官场规矩?” 庞泽道:“伯苗兄,说到底还是因为温祭酒看重他自己的官位,不肯做事。我听说他正在谋求升迁,和陈尚书走的近,所以不肯改制。说话难听。此人朽木也!” 田师爷和纪鸣都看向贾环,“子玉的意见呢?” 贾环沉吟着道:“要敲打下温祭酒。他这事做的太不讲规矩。” 礼部并没有管辖国子监的权限。所以,山长开门见山的和温祭酒说国子监改制的事情,有点不妥。这和出发点无关。官员对自己的权力都是相当敏感的。温祭酒不满意,不爽,是正当的。 但是,你一个正四品的官员把从二品的高官往外赶,落尽面子。这事就做的太过分了啊! 张安博笑笑,摆摆手,“算了,这事啊,说不清。强扭的瓜不甜。我也没有把握改革就能改善监生的状况。倒是可惜了子玉这个做教辅书方案。” 张安博将手里的方案给众人看,聊着别的话题,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 … 第二天上午,贾环在前院的客厅中见上门来的林千薇和晓梦阁的金妈妈时,他脑海里还想着山长和温祭酒交恶的事。 他觉察到山长确实想要为监生做点事。这是一种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可惜,温祭酒站着茅坑不拉屎。一口否决。温祭酒的做法没有错,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至于他自己在林千薇这个大美人面前说的话不能兑现非否会丢脸这种事,他其实没怎么想。事出有因嘛。 金妈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穿着水绿色的对襟褂子,胸口饱满高耸。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说两句话就笑起来,八面玲珑。 “我都没想到薇薇和贾先生关系这么好。要是早知道我就厚着脸皮带着手里的姑娘们上门来求一首好词。” 贾环微微一笑,道:“金妈妈说笑了。这样吧,我家里的这名小婢有一些想法,生意的事情你和她谈”贾环指了指身边温驯站着的袭人,然后邀请林千薇到后院他屋里的客厅喝茶。 袭人忐忑的接下贾环交给她的任务。就听得一个悦耳的声音跟着三爷远去,“贾先生昨日在忙什么事情呢?” 内裤这种事,贾环自是不好谈的。假托到袭人名上。本来呢,他更信任晴雯、如意。晴雯嘴皮利索,谈价钱吃不了亏。但是晴雯脸皮薄,死活不肯干。 如意虽然扭扭捏捏的答应,但是贾环担心她不是对手。紫鹃,贾环也是信任的,也聪明。但她是黛玉的丫鬟,帮忙谈这种事,总会让人觉得有点调戏黛玉的意思。丫鬟和小姐,这年头是捆绑在一起的。 事情最后就落在袭人身上。贾环对她的能力倒不怀疑。晴雯都不是她的对手啊。袭人看着粗笨,心里很有想法。 “金妈妈,我姓花。”袭人和金妈妈打了个招呼。其实,她也不想接这个活儿,怪羞人的。可是三爷的吩咐,她不敢推辞呀。她心里挺怕三爷的。 … 约上午十一点许,晓梦阁的金妈妈和林千薇从和安街贾环家里出来,坐船返回晓梦阁。 林千薇脸上一直带着笑。贾先生同意她每天有时间的话可以过去拜访。不过,她想着大约两天一次不会引起贾先生的反感。她心里其实想一天一次。 “傻傻的。”船舱中,金妈妈好笑的推林千薇一下,“你都回苏州了,犯什么花痴,追着个小屁孩来金陵干吗?”见林千薇要反驳,招手让她坐过来,“别以为他是什么正经人。看看这是什么?这个图样,他白送给我。但是后面就要卖200两银子一个。推个小丫鬟出来当牌坊,老娘有那么傻吗?” 看着图样,问明白用途,林千薇明丽的俏脸上红染似霞,美丽无端,惊奇的小声道:“那要是姐妹们的生意好,妈妈会买吗?” 金妈妈狠狠的点头,“会。但,我不出钱。” … 上午时下了点雨,贾环和纪鸣到礼部尚书方望府中拜访。 朝廷邸报上都已经刊登了方宗师即将离任的消息,方府门前更是热闹无比。前来拜访的官员、士子络绎不绝。 贾环和纪鸣两人在门庭里等了半个时辰,就得到方望的接见。 精美、明亮的敞轩之中,方宗师穿着简单的玉色袍服,随意的坐在主位椅子中。刚刚代他出去送客的二儿子进来说了几句。方望摆摆手,让他出去,看向进来的贾环和纪鸣。 贾环、纪鸣两人行礼道:“学生见过老师。祝老师此去京城修书顺利,留名青史。” “嗯。”方望快六十岁的年纪,容貌清瘦,捻须笑道:“子玉,德信,近来如何?坐吧。坐。” 贾环因营救山长时和方望私下里有过接触,表现的很自然。纪鸣多少就有些紧张。 聊了几句,纪鸣起身告辞。贾环并跟着没有走。 方望就笑,“子玉你有事情?”他对他一手点中的少年神童还是很满意的。 贾环也不和方宗师客气,直白的道:“老师,学生近日耳中听闻的都是江南花魁大赛的事宜。据说是老师首创。老师即将上京,我倒是突然有个想法。” 方望点了点头,示意贾环继续。 贾环笑着道:“老师执天下文坛之牛耳,品评美人,何如品评天下文章?不拘几年一次,分类诗词曲赋,小说文章,各自评出最佳的第一等,第二等,第三等。将结果刊行天下,则天下文坛尽在手中。” 贾环话说的半文半白,其实很简单,就是劝方宗师设立一个文学奖。然后拉一帮自己人搞评选,最后把结果公布出来,向天下发行。类似于矛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这样的。那么,国朝的文坛,必然会被方宗师“一统江湖”,文坛地位无人可及。 第三百三十六章 江南花魁(五) 贾环和方宗师在敞轩中聊了约半个时辰才出来,步履轻快。 纪鸣在方府外的街肆茶铺中已经等了许久,结了茶钱,和贾环一起往回走,“庞士元的婚礼后天举行。子玉近来要忙一些咯。” 他并没有问贾环和方宗师谈了什么。这是做人、做朋友基本的常识。 贾环笑着道:“那是自然。我刚和老师谈了谈关于国子监改革的事情。老师答应帮忙。” “啊?那就太好了。”纪鸣惊讶的笑起来,“山长知道肯定会很高兴。”心中微暖。贾环肯将事情和他说,摆明了是信任他。 贾环笑一笑,眯着眼睛看着夏日阳光下的屋舍瓦片。 要做一点事情,必然会得罪人。但不是说得罪人就不去做。而是要问自己的内心,这件事是否值得去做? 改革国子监,提高监生们的学问,改善监生们的就业前景,这是值得去做的事情。 … 贾环离开后,方望结束了会客,回到书房里。 方二公子一直在金陵服侍着父亲,这会儿从外头进来,见父亲正在书桌后写字,等了一会,奇怪的道:“父亲今日怎么不见客了?还有好几家需要你见的宾客。” 方望脸上带着笑容,一边写字一边说道:“些许琐务,你代我处理了。喏,去把中散先生请来。我有事情和他谈。再把这封请柬帮我送出去。” “哦。”方二公子接过请柬,看看封皮,竟然是给温祭酒的,但此人不是和陈尚书那边走的近吗?不明所以,出去办事。 家里的丫鬟进来给方望倒了茶。 方望喝着茶,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他被公认为天下文宗,但天下读书人不服气他的很多。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练武的很好说,拉出来练练。读书人怎么比呢?以后,就得看是否拿过他设立的这个文学奖了。 好主意啊! … 四月二十五日下午,国子监祭酒温佑从家中午休出来,没有去学校而是坐轿子前往礼部尚书方望的府上。 南京六部都是闲官。平常无事时尚书、侍郎都很清闲。像方宗师这样每天不去六部衙门应卯,也不过是换来御史言官不痛不痒的骂几声。 方望因马上就要去京城担任修纂《皇周英华》的总裁官,因而门庭若市。 温佑拿着请柬上门,很快就被引入方望的外书房中。方望已经等了一小会。 “下官见过大宗伯。”温佑弯腰施礼。大宗伯是礼部尚书的别称。 方望微笑着点点头,伸手示意温佑落座。下人上了茶水后退出去。方望和温佑闲聊几句,道:“今天请温大人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和温大人相商。” 温佑心里奇怪,脸上平静道:“请大宗伯示下。” 方望看了温佑一眼,声音有点冷淡,“国子监前些时日有监生上吊自杀。温大人为何无动于衷?你以为增加一次补考,事情就都解决了?” 温佑准备自辩,“非是…” 方望摆摆手,强势的打断他的话,“张伯玉的改革方案我看过了。非常不错。我是支持的。建议张伯玉直接给朝廷上奏折。温大人最好还是副署联名。” 能当官的就没有不聪明的。温祭酒在一瞬间就感到一股凉气从脊背上升起来。 如果只是张安博上奏章,他当然是不怕的。谁都知道张安博是被贬到南京来的。而如果加上最近正受天子器重的方望的支持,那事情就变了性质。 这份改革的奏章若是通过,他如果不副署,在天子心中大约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有两样,以天子的行事风格,肯定要挪位置。 如果副署,不管国子监的改革成败,他的责任要小一些。但是,这样岂不是唾面自干。等于向张伯玉认错?而且,还要成为张伯玉的下属。 温佑一时间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犹豫不决,“这…” 方望也不催温佑,缓缓的喝着茶。对温佑这样的官迷来说,怎么选择不问可知。 … 庞泽和张白芙的婚礼于四月二十五日举行。贾环调配着下人忙前忙后的帮忙。规模并不大,都是山长张安博的好友,外加张良哲家里的一些亲戚。低调但喜庆。 张安博出手帮弟子在大功坊中买下了一套一进的小院。婚礼便是在小院中进行。流水席亦是宴请左领右舍。 当天晚上,比较意外的是国子监祭酒温佑前来参加婚礼。喝了几杯酒。 四天之后,回门后的庞泽带着新婚妻子乘船北返,回家拜见父母。贾环和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一直送到金陵城外金川门码头,看着船帆消失在长江之中。 江水滔滔东去。初夏之际,码头上依旧繁华、喧闹。贾环几人在码头外的酒楼中稍坐。店小二上了酒菜。四人在临窗的桌子处,看着江上密密麻麻的船帆、码头上光着胳膊抗货物的力工。气氛微微有些沉默。 田师爷感慨的道:“士元老弟得偿所愿啊。春风得意。”他想起在家中的老妻、幼子。心中感叹。 张承剑和田师爷喝了一杯,“田兄何故做儿女之态。接下来,是我等大展宏图之时。” 温祭酒已经向父亲认错赔礼,同意国子监改革。而庞士元离开,贾子玉要潜心读书。这里面的事务,都得他们来操作。他心中振奋,意欲有所作为。 贾环笑一笑,与众人共饮了一杯。 纪鸣微微一笑,心中畅快。其实山长是想等温祭酒调任之后,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山长的性子并非咄咄逼人。不过,子玉是直接一步到位。拿方宗师压温祭酒。温祭酒直接认怂。 有些人,还是敲打敲打才老实啊! … 国子监即将改革的消息也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国子监。主要涉及考试、学习、分班三个大的方面,同时还有开设教辅书书局,录用二十名肄业监生的消息。这件事还涉及到礼部。监生们会到礼部抄录历年乡试的卷子。 因而,消息在南京六部,南京守备司,南京都察院传开。同时在江南官场中传开。不少学官都在密切的关注刊行教辅书之事。前明就有此事,但后来被禁止。 然而,国子监震荡之时,四月底的金陵城中,最热闹的还是二十八日开始的花魁大赛。莫愁湖中花团锦簇,佳人士子云集。刚刚参加完府试的士子们纵情狂欢。从扬州、苏州、松江等地士子也汇聚而来。街肆上随处可见讨论名妓区别、美丑的士子。 如果说国子监的震动、改革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没有多少人关注,那么花魁大赛更像是一场市民阶层、读书人的盛会。但这还是只是局部的画面。 金陵城中最具影响力的事件是:方望上京。 五月三日,南京礼部尚书方望携家带口,买舟北上,前往京城主持修撰《皇周英华》。满城的官员、士绅都前来相送。只要修书完成,就是名留青史的一刻。 贾环作为方望扛着士林舆论压力一笔取中的最年轻的举人,也在送行的人群中。 在清凉门外的码头上,一艘两层楼高的大船稳稳的听着。方家的奴仆来往搬运着行李。 代表南京城内众人送行的是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随后放眼看去都是一色的绯袍。面前绣着锦鸡、孔雀,狮子,虎。 计有:南京户部尚书卫弘,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经纬,南京礼部侍郎张安博,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南京工部侍郎皮经业、金陵知府贾雨村、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国子监祭酒温佑等人。 贾环跟着本地的名士、士子挤在一起。身边就是江南名士中散先生,以画技、经义、诗词见长。还有江南四大才子之二的李良吉、丁昂。另有若干三四十岁的读书人,都是方宗师平日来往的文人。 来送的人群中还包括应天府两县上元县、江宁县的正印官,致仕的高官,本地的士子,父老等。乌压压的一片,将码头上站满。 码头正前方。陈高郎六十五岁,这个年纪于正二品的高官来说并不算老。但他已经垂垂老矣,弓着背,头花白,穿着绯色的官袍,正色道:“望溪先生身负天下之望,此次入京定能为后世遗留文化瑰宝,展现我皇周风华。” 方望微笑着道:“谢陈大人吉言。” 他平日里和陈高郎来往不多。不在一个圈子里。不过,送别之时,听到祝福的话,还是很舒服的。 方望和陈高郎、邓鸿说了几句,作揖之后,登上楼船,洒然的离开。 江风习习。楼船缓缓的开动,码头上人声鼎沸。 “大丈夫当如是啊!” 贾环听到耳边有士子感叹,心里好笑,放眼看去,今天这幅画面基本就是金陵城中最高的权力人物聚会。 他在金陵城中读书,一直都很低调。到今天才算站到了金陵城最高权力舞台的一角。 人群逐步的散去。六部堂官都坐进轿子里,衙役,轿夫已经打起旗牌开路。 贾环正要离开,肩膀上被拍了几下,“小家伙,你的老师离开金陵,怎么没见你吟诗相送?” 贾环有点龇牙。拍他的是中散先生,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白色的儒衫,笑眯眯的看着他。他来金陵后参加过方宗师举办的一次酒宴,见过金陵城人中散先生。 贾环拱手行礼,道:“心有所感,但不能成诗。请先生见谅。”这种场合出风头,有那个必要吗?他现在只是个举人。虚火捧得太高,跌得越惨。 中散先生看着贾环,笑了笑,他从好友方望口中得知,就是这少年建议创办文学奖,评价国朝历年文章,一统文坛。这少年可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普通、无害。权谋、智计都是一流。温祭酒不是给敲打的准备捏着鼻子给张伯玉当下属吗? “今年的花魁大赛由老夫主持,复赛之时,老夫请你到胜棋楼来做几精品美人词。” 贾环无奈的答应下来:“好。” 他还想留几精品美人词在合适的场合上用。比如,称赞下林千薇林大美人。 … 国子监中要改制,人心浮动。贾环的国子监生涯就此结束,在家中读书、复习。 至于正在莫愁湖上热热闹闹举行的花魁大赛,贾环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这个年纪逛青楼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晚饭后,庭院里蝉鸣不休。点着蜡烛的客厅中有些闷热。贾环、黛玉、裴姨娘几人坐在圆桌吃茶闲聊。 紫鹃梳着丫鬟髻,穿着精致的粉白色掐牙背心,站在黛玉身后,好奇的问道:“三爷,你那个…内衣样式卖出去了吗?”8 第三百三十七章 江南花魁(六) 这句话问出来顿时让厅中正在说话的众人都竖起耳朵。晴雯吃吃的掩嘴娇笑,明眸娇嗔贾环一眼。 紫鹃问完倒是觉得有点后悔。她在三爷面前太放松了些。不过,最近家里也就这一件事。 贾环穿着青衫,写意闲适,坐在木椅上,笑着道:“怎么问起这个来?肯定能卖的出去啊。” 性感这个词汇,用在日常的地方就是有伤风化,会引得舆论大哗。但是用在青楼里,代表着诱--惑。这是青楼的本行。内裤怎么制作他就不管了。相信以周朝发达的手工业可以制作的出来。 第一款样式,贾环让袭人免费赠送给金妈妈。后续每一款收费200两银子。预估着卖出10款,那些姑娘们就会自己琢磨的出来如何最大限度的展示自己的魅力。在中国,什么时候都不缺乏聪明人。裁缝几片布料,又没有技术门槛,卖的是创意。 袭人低着头,白皙的脸上带着红晕,低声道:“三爷,那个金妈妈还没来找我。” 这和紫鹃是一个意思:不看好。 贾环笑着摆摆手,道:“等消息吧。不会有问题。”说笑几句,贾环起身回了书房,研究香水的制作。 贾府里有采购胭脂水粉的仆人,懂得里面制作的门道。他特意的询问过。这两天闲下来,他一直在研究这件事情。香水有两个特性。第一:香,第二:挥发。香料有现成的成品可以卖。倒是挥发用的酒精不好解决。国朝根本就没有高度酒。贾环现在的问题,恐怕得先将目标转向提纯、蒸馏高度酒上面。 高度白酒也是一门暴利的生意。不过,贾府并没有涉足酿酒产业,他一时间找不到酿酒的工人、器具。只能小批量的实验,改进。毕竟,一瓶香水所用到的酒精量还是非常少的。 客厅里,贾环走后,裴姨娘笑着摇头,放下茶碗站在起来,准备离开。这要是她家的少爷、公子,她肯定要说几句胡闹。这哪里还是那个沉稳、细致、才华横溢的少年郎哟? 黛玉抿着嘴轻笑,忍俊不禁的模样,小模样妩媚至极。带着紫鹃、袭人、雪雁回房里。 她心中三哥哥那高大、令人敬重、严肃、正派的形象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立体的少年郎形象。 “紫鹃,你怎么突然想起问三哥哥这个问题,怪羞人的。卖不出去不是更好?省的别人闲话。” 回廊中,黛玉走在最前面,三个丫鬟落后半步。紫鹃笑嘻嘻的道:“三爷最近不是在操心怎么赚银子的事吗?所以我就问问。姑娘,有人要说闲话,最后也是落在袭人身上啊。” 袭人郁闷的跟着走在后面。这黑锅让她背,令她心中有点委屈。 黛玉清亮的眼眸微微动了动。她父亲不是给了100万两白银给三哥哥,他怎么还缺银子呢? 说笑几句,主仆几人回到屋里。黛玉现在的生活习惯是要站立、走动半小时,有助于消化。而不是立即坐下来。 雪雁去了点了几支蜡烛,将满是书籍的屋中照的明亮。书桌、书架、茶几、床榻,布置的雅致。紫鹃刚刚上茶,给站在书桌边的黛玉。就见一名小丫鬟进来,“袭人姐姐,外头的来个老妈子,说来找你买东西。” 正在说话的黛玉、紫鹃、袭人都给愣住。这竟然是有生意来了啊。 袭人道:“哦,我这就出去。”拿了贾环用木炭画给她的款式图样,去了外头。 身后传来紫鹃咯咯的笑声。 … 消息很快就传到贾环、裴姨娘那里。裴姨娘听到消息讶然不已,还真让贾环把生意做成了啊!这真是…! 贾环听到消息时,正在书桌前写东西。淡然的笑了笑。意料之中的事情。 任何事物,只要经过时间的检验,存在,它就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当然,内裤的存在其实和健康、卫生更相关一点。 很多时候,心灵鸡汤会告诉我们,在小的时候,我们梦想着改变世界。但等我们长大之后,是世界改变我们。要学着接受。对这个观点,贾环只赞同一半。 所以,他才想把内裤“发明”出来。 他没有改变周朝社会的想法。真学主席上山下乡搞土地革命,来一个翻天覆地,那太夸张了。不过,生活的细节,他可以慢慢的改变,不必将就古人的这一套。 后面一些小东西、小发明、小玩意,提升生活品质,恢复他在现代生活习惯的东西,他会慢慢的捣鼓出来。比如:牙膏、牙刷、浴室等等。 不过,这得等他有空闲时间以后。他现在还在金陵读书。要不是操心银子不够用,他现在也不会着手捣鼓这些东西。 读书才是最重要的。贾府的败亡,就在这几年间啊。这件大事,始终压在他的心头。 晴雯坐在屋里的矮凳上,就着桌子上明亮的蜡烛灯光,做针线活儿,洁白的贝齿咬着细线,灵巧秀丽的少女,含糊不清的道:“三爷,还真让你卖出去了啊。青楼那些女人…” 如意清浅的笑着,给贾环倒着凉茶。 看着两个大丫鬟,贾环心情忽而飞扬起来,调笑道:“回头给你们两个一人做几条。” “三爷…”晴雯、如意两人齐声娇嗔。 贾环拿着毛笔,哈哈大笑。 … 秦淮河中,画舫处处笙歌,一片盛世的太平胜景。 甄礼在晓梦阁里的画舫中宴请陈子真。船厅之中几名歌姬身穿半透明的薄纱跳着舞蹈。薄纱之下,各种颜色的四角内裤,雪白、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令这几名歌姬性感、撩人至极。 一首舞曲跳完,甄礼笑着鼓掌,对身边的陈子真道:“当真名不虚传。晓梦阁这段时间生意大火,不是没有原因啊!” 陈子真四十多岁,年纪比甄礼要大,有着中年男子的英俊,有点沧桑的味道,微笑着拿起酒杯和甄礼碰杯喝酒,“甄兄弟还真是风流倜傥啊。” 朝廷清查亏空的高御史已经从扬州到了金陵。相信,锦衣卫的缇骑、密谈也应该到金陵。目标应该就是甄家。甄大少还有心情关注哪家楼馆的姑娘最红。啧啧… 甄礼知道陈子真说的是什么,微微一笑,道:“所以要请陈兄喝酒啊。” 陈子真笑了笑,也不掉甄礼的胃口,道:“方宗师离开金陵前往京城。现在由中散先生来主持花魁大赛。复赛之中,真正能有话语权的不过他、家父、令尊、卫司徒、贾太守等十几人。紫南要夺魁的难度不大。” 这些人组成本届花魁大赛的评委会。 甄礼笑着点头。身在画舫之中,很多话不好明说。但紫南姑娘夺魁,就是甄家和陈家的交换条件,这意味着陈家会帮忙宣扬甄家亏空根本原因。 “陈兄高见。我今日去莫愁湖中转了一圈,还有三天就是复赛,基本上前十名的声势已经造起来。其中,竟然有京城来的名妓苏诗诗。嘿,非常漂亮的一个美人。她还想着争江南花魁。” 陈子真就笑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二十多岁的男人,对美女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 苏诗诗一早梳妆完毕,前往莫愁湖中。船在秦淮河中平稳的行走着。苏诗诗眉头微蹙。 从这两天的情况来看,她跻身复赛没什么问题。但是前十名没有任何意义。只有跻身前四名才会被成为江南四大名妓。 她没有争头名的想法,但是,骄傲如她,前四名还是想要争一下。 这时一艘小船平行的行使着,里面传来几声轻笑,“可是苏姐姐在船中。” 苏诗诗推开窗户,看到一张精巧靓丽的小脸出现对面小船的窗口,正是在这几日莫愁湖中大红大紫的紫南姑娘,很多士子都在传诵她的名声。淡淡的道:“紫南妹妹好。” 紫南掩嘴一笑,“苏姐姐已经到快要退出嫁人的年纪,何苦还来争夺这个江南花魁呢?又累又辛苦。还只是敬佩末席。我这里有一株南洋来的人参,送给姐姐调养身体,早日北返。望姐姐不要推辞。” 苏诗诗心中极其不舒服,但脸上保持着平静,拒绝道:“不必了。”关上了窗户。 两艘小船错开。苏诗诗一口气闷在胸中,气的酥胸上下起伏。欺人太甚! 另一艘小船内,紫南掩嘴咯咯娇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 苏诗诗是北人,背后没有巨商官宦支持,能尽前十,还是因为她家妈妈到处宣扬贾先生的那首美人词“欲问江梅瘦几分”是给她的,拉高了人气。否则,早就被刷下去。 … 初夏之际,还是很有些炎热的。 莫愁湖中正对着胜棋楼中的搭起五个大舞台,时不时的有名妓出来表演才艺,赢得满堂喝彩。 自有士子充做评委打分。带着很大的主观性。不过总目睽睽之下,才艺表演,高低还是很容易分出来的。 这几日莫愁湖随处可见士子、文人、名妓。亦可见不少金陵城中的“市民”。 五号台前的小亭中,韩秀才、罗子车,童正言一行五人正在欣赏着台中名妓的舞蹈。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就等着时间发酵。因而,几人十分放松。 嘴角有一颗黑痣,相貌清奇的罗子车摇头晃脑,道:“如此舞蹈,至少四大名妓的水准。” 韩谨国字脸,穿着白色的长衫,看看手中从李良吉那里要来的节目单,摇摇头,“苏诗诗,京城人,金陵城中没有一个家富商豪族是支持她的。能进前十已经是极限。她和贾子玉私交甚笃。” 在苏州给贾环骂了一通的童正言嘿嘿的笑一声,“那有个屁用?那屁孩还在家里读书吧?” 几人都是笑着摇头。那位少年是他们此行必须要关注的大敌。消息显示,确凿无疑的,他天天在家中读书,一次都没有来莫愁湖这里。 罗子车还在叹气,“可惜啊!” 第三百三十八章 香水 ,。 金陵城中,秦淮河自东水关入西水关出,号称十里秦淮。而莫愁湖就在西水关外。被誉为“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胜”。占地广阔,园内楼、轩、亭、榭错列有致。 初夏之时,湖水荡漾,堤岸垂柳,胜景如画。 自四月二十八日开始的花魁大赛至今日已经是第天。马上就要进入第二阶段的复赛。 沿着胜棋楼搭着五个大舞台。这是给名妓们用来表演才艺。沿途又搭着有许多彩棚、通道,布置着整个大赛的会场。再往外,更为宽广的区域内,挤满了各种集市、人群。热闹非凡。 参与花魁大赛的群体主要是官员、士绅、文人、名妓。但是也不禁止金陵的居民前来观看、游玩。然而,名妓的才艺并非是普通人都能欣赏的。因而,在外围聚集了大量的商家,汇聚成数个集市。 从名妓们“推广”的高端商品,撮合的大笔生意,到外围巨大的人流形成的日常消费,再加上庄家操盘的**,每一届花魁大赛都不下三十万两银子的交易额。利益驱使着金陵城内的巨商们将花魁大赛一届又一届的举办下去。 莫愁湖中的三号舞台前,几名扬州来的文人在彩棚中喝茶、闲聊。隐约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喧嚣的声音。 彩棚里布置的简单、通敞。阻隔着初夏的阳光。初夏的日头有些烈,此时并没有名妓们出来表演。充当初赛裁判的几名扬州士子聚在一起喝茶说话。 为首的便是扬州名士萧幼安。 萧幼安三十多岁,容貌普通。但风度儒雅。手拿折扇,在手里敲一敲,微笑着问道:“朱兄,听说郑员外此次到金陵来会支持袁姑娘。哈,他真有闲情。” 萧幼安喊的朱兄便是与郑家交好的朱华藏。朱华藏是一名中年文士,听着萧幼安不加掩饰他幸灾乐祸的想法,不着痕迹的反击道:“萧兄,郑大爷是郑员外的逆鳞。我劝你后日在郑员外面前不要说。↑△小↓△..m】” 扬州大盐商郑元鉴与金陵的甄家交好。力捧甄家推出来的袁静香姑娘,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所谓的闲情说的另外一件事情。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已经被判死刑。朝廷的批文已经下来,秋后问斩。这是郑员外心里最痛苦的事。 萧幼安呵呵一笑,说起另外一件事,“朝廷钦差高御史已经抵达金陵中。我听闻甄家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非常严重啊。” 江南第一世家甄家自身难保吧?还能扶持郑家? 坐在一旁的一名士子道:“幼安兄,关于此事,最近城中流传的有一种新的说法。据说甄家亏空了100多万两银子,全部都是因为接驾导致。高御史恐怕投鼠忌器。” 这个话题立即引起在座士子们的兴趣。在江南的士子都知道一件事,几十年前,太上皇执政时期,南下江南,甄家接驾四次。若是为这件事亏空的话,朝廷要处置甄家,说是说的过去,但恐怕人心不服。 萧幼安微微一愣。他还是在今天才听说这件事。如此说来,甄家很有可能会没事? … 傍晚时分,苏诗诗带着老妈子、丫鬟离开莫愁湖,坐船从西水关入城,逆着秦淮河往珠市的云烟院而去。 “唉…”李妈妈长叹一口气,坐在船舱中,抑郁的喝了一口酒。一年前,她带着女儿苏诗诗自京城南下,以为可以很快的打开局面,名扬天下。然而自今才体会到其中的难处。 这次花魁大赛是唯一的出路,若是不能进入前四名,她们就要北返京城。不再在江南流连。 苏诗诗穿着白色的裙衫,穿着船窗边,默默的看着秦淮河上的风景。十岁的佳人,身姿曼妙,安静娴雅。压力,在不知不觉间浮上心头。 小丫鬟丹儿小声提醒道:“姑娘,贾公子下午派了他家的奴仆来通知你这两天去他家里一趟。” 苏诗诗平静的道:“我知道。” 贾环的住处就在秦淮河边的武定桥附近。苏诗诗一行下船后,径直前往和安街贾府中。夕阳之中,青石板路两旁的民居中炊烟袅袅。安静又充满生机。 苏诗诗自花魁大赛开始后就没有来贾环这里教授林黛玉曲艺,到访之时,贾环刚好去门散步回来,在后院的客厅中接待苏诗诗,裴姨娘、黛玉在一旁陪着。 “见过林姑娘。近日可好?” “嗯。苏姑娘好。” 等黛玉和苏诗诗打过招呼后,贾环开口道:“邀请诗诗姑娘过来,是想请诗诗姑娘在花魁大赛上帮我推销一件商品。”让晴雯去房里帮他把好,保存在一个小巧的瓷瓶中的香水拿过来。 精巧的瓷瓶立即将客厅中几人的目光吸引住。除了知道端底的晴雯,黛玉、裴姨娘、紫鹃、苏诗诗、丹儿都看向贾环,等着他释疑。明亮的烛光下,贾环将木塞打开,玫瑰花香顿时就飘溢出来。 “呀…!” “噫。” “嚯。” 众人惊讶的发出感叹各种声。一时间,莺语娇啼,很是悦耳。 贾环将众女的表情尽收在眼底,微微一笑,介绍道:“这件商品名字叫做香水。顾名思义,就是喷洒在身上保持香气之用。大约能保持一天的时间。” 说着,贾环将瓷瓶递给苏诗诗。苏诗诗拿着香水在鼻端闻了一下,惊叹道:“诗诗自认也算是见识多广,却从未见过如此惊巧的东西。贾先生拿出来的东西每每出人意料,充满惊喜。” 这小马屁拍的!令人很爽啊。 贾环禁不住笑起来,摆摆手。这时,如意、袭人端着茶送进来。众人坐下来品茶说话。 贾环喝了口茶,看着苏诗诗娴静美丽的玉容,明眸清澈醉人,道:“我前些天和林大家从苏州一起回来。听她说,正在举办的花魁大赛有黑幕。诗诗姑娘要想夺魁,仅仅靠我的诗词怕是不够。应该还需要巨商、官家的支持。诗诗姑娘找好赞助商了吗?” 林大家就是林千薇。这姑娘最近和苏诗诗一样,花魁大赛开始后,忙的很,在晓梦阁中帮忙**金妈妈新捧的一个姑娘。前日中午让小丫鬟送了一封信过来。说了说她最近的情况,询问他近日如何。在信的末尾附了一首唐诗: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贾环还没有给她回信,心中踌躇。因为,这是一首情诗。 苏诗诗心中一阵黯然。她当初从贾环这里拿走那首浣溪沙时,贾环就预祝她夺得花魁。然而,现在的情况… 苏诗诗的丫鬟丹儿年约十三四岁,模样普通,口快的道:“贾先生,我家姑娘还没找到那什么捞子的赞助商,要不,贾先生支持我们姑娘吧?” 看着这小姑娘,贾环就笑,指着苏诗诗手边的香水瓶,“我都穷得要捣鼓香水出来银子,那里赞助得了诗诗姑娘?” 开玩笑。赞助一个花魁出来,他少说得花费一两万银子。他现在哪有这个资金!苏诗诗夺得花魁对他推广香水是有利的。但是他没钱去运作。林如海留给他的那笔巨额资金,他现在没打算动用。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盈盈的一闪,扫过贾环的脸庞。眸光潋滟,美不胜收。 苏诗诗心中微微一喜,但听贾环这么说随即心情又跌入到谷底,语气有点倔强,轻声道:“贾先生,我一定能进入前四名。” 贾环不大看好苏诗诗,没有赞助商,涉及到数十万两银子的生意,苏诗诗要拿下一个四大名妓的位置,非常困难。鼓励道:“诗诗姑娘努力吧。” 苏诗诗能进前四,对他来说自然最好。进不去也没关系,只要苏诗诗帮忙推广一下,香水也不愁。客户目标群体本来就是女性。很容易。 其实贾环心里有点奇怪,以苏诗诗的姿容、气质,要找一个“赞助商”还不容易?不过这种私人问题,贾环并没有问她。 和苏诗诗说了说香水的定价:一个小瓷瓶装的香水价10两银子。正好晚饭时间也到了,贾环留她吃晚饭。苏诗诗推辞后离开。贾环让晴雯将好的十瓶香水拿出来,让苏诗诗拿去送人,打开市场。 暮色之中,几个大丫鬟们忙着上菜,摆在客厅里的方桌上。香气四溢。众人说说笑笑的开始晚餐。 黛玉穿着青色的绣花长裙,娇花照月,出落的十分美丽,明眸一转,狡黠的灵性从眼眸里流泻出来,问道:“三哥哥,你怎么让苏姑娘帮你香水?那位林姑娘呢?” 贾环微怔,看着黛玉。这是个这小妮子取笑了吧?要是搁在以往,黛玉绝对不会和他这样说话。她还是很尊敬他的。八成是给**款式的事情给闹的。他在黛玉面前没什么威严了。当即,咳嗽一声,道:“感情的事情和商业的事情要分开。纯粹一点好。当然,我更信任苏诗诗一些。” 黛玉低头吃饭,忽而“噗嗤”娇笑,娇媚无端。 三哥哥没有动用她父亲留下来的钱去捧名妓苏诗诗,让她心里很高兴。 正在的裴姨娘、丫鬟们都给黛玉带着笑起来。 贾环笑着摇头。这算是见鬼了。以后的生活中,怕是少不了要给黛玉讽刺、取笑几句。林妹妹“牙尖嘴利”啊!贾府上下都知道。 早知道他就不搞**款式这门生意了。好吧,他其实很想将这个推广开。闺阁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 苏诗诗和李妈妈、丹儿重新坐船回云烟院。月光如水,落在船头一身白衣的苏诗诗身上,平添她的风姿。 身旁的丹儿撅嘴道:“姑娘,你干吗不对贾先生明说你遇到的难处啊!” 苏诗诗轻轻的笑了笑,“傻丫头。”。 第三百三十九章 卷入 五月初,金陵这座巨城在花魁大赛的歌舞升平之中,绽放着迷人的魅力。热闹、喧嚣、人流、商业、繁华等等等等一切可以用来赞美城市巨大活力、物资丰富、安居乐业的词汇都可以用在此时。金陵,江南的化之都,政治之都! 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四方太平,人民休养生息之后,正尽情的享受着富裕、平静、丰富的生活。在这样的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的氛围之中,令人们不自觉的忘了暗中的刀光剑影,忘了权力与利益交织出来的惊涛骇浪。 四月底,奉命清查江南织造局亏空数百万两白银的高御史已经进城。 而这一事件被掩盖在五月初天下宗方望进京的盛大欢送仪式之下,掩盖在金陵城的烟云、繁华之中。但,刀已经架在甄家的脖子上。刀锋上的寒意凛凛。 在此时,金陵城中一个安静的角落,贾环还在安静的读书,静静的。一个小小的举人,在这幅浩瀚、巨大的历史画卷之中,是何其的不起眼!画图之中:失去耕地的农民、飞涨的盐价、贬值的银钱、亏空的国库、贪——腐的官吏横行。 贾环在这画图的一角。改革中的南京国子监,一千年来改变衣着**的,热闹中夹杂利益的花魁大赛,贾家与甄家的世交,盐商总商制的纠葛,对贾雨村的厌恶,这些散乱的线头在无形编织着一张大网,在不久的将来,将他拉入到这危险、汹涌的大潮中。 是沉没在历史的长河中,默默无闻的死去,还是做一个弄潮儿,站在潮头? … 金陵的夜晚总是那样的美丽。秦淮河上,桨声、灯影、歌声,交织着令人沉醉、着迷的画卷。 明天五月九日就是花魁大赛的复赛之时。夜色中,十名入围的名妓们在各自的小楼中坐着准备。更多的江南名妓飘荡在秦淮河上的画舫中,与人士子唱和。一道道的暗潮在涌动。 在那一艘艘的画舫之中,有人在谈论着过夜的薪资;有人在鼓吹着某位当红姑娘必然夺魁的话语,十取其四,竞争激烈。“水军”们正在不遗余力的吹捧,影响着有话语权的人、士子。头名花魁更是几家实力雄厚的官宦人家在争夺。陈家、甄家、邓家、化圈。人们的言语如刀,在夜幕中争夺着舆论。 还有,有人暗中传播关于甄家亏空的“真相”,时时的引起一阵附和、感叹之声。甄家应该无忧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人尽知甄家为皇室鞠躬尽瘁。天子不可能下令追赃。 漆黑的夜晚中,住在驿馆中的高御史在灯下写着奏章,嘴角带着冷笑;金陵城的某处,锦衣卫的校尉们正在汇总着最新两天的消息;南京户部尚书卫弘在家中与来访的甄应嘉喝酒笑谈,和甄应嘉绕圈子;金陵知府贾雨村和小妾在喝酒,他与甄家并无密切的来往,这场不可能落在他身上;陈家的父子在低声商议,书房周围十米无人。 “都准备好了吗?” “万无一失。紫南必定会拿下花魁,我陈家能吃下十万两银子的交易额。**那边也安排好。” “好。” 一直忙碌着的甄礼在复赛之前反而清闲下来,在家中陪来访的宾客喝了一顿酒,甄礼带着长随出了家门,到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见名妓苏诗诗。 他忘了不她那张清丽娴雅的娇靥。正适合他在今晚放松一下,不是吗? 苏诗诗只是寄住在金陵四大名馆云烟院中。虽然她今晚正在静心准备明天的复赛,但云烟院的妈妈不会为她得罪甄家的大少爷。片刻之后,住在云烟院后院一栋小楼中的苏诗诗出面招待不速而来的甄礼。 她心中很不满。明天的复赛,第一天要表演词作,她手中有贾环给她的精美人词,内容不会比别人落在下风,但唱功,她并不擅长,需要好好准备。 甄礼环顾着布置精美的客厅,四处可见粉色的装饰,充满了女子的气息,回过头,目光落在苏诗诗的俏脸上,微笑着道:“诗诗姑娘在担心明天的比赛?” “嗯。” “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可以保证诗诗姑娘能进入前四。” “啊?”苏诗诗讶然的看着甄礼,二十八岁的年纪,眉清目朗。身姿颀长,穿着水蓝色的绸衫,一幅贵公子装束。很出色的男子。她在金陵这段时间,自然知道甄家是什么地位。但是,甄家捧的是江南名妓袁静香,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捧她? 苏诗诗探询的看向甄礼。 好聪明的美人,甄礼微微一笑,凑近半步,“诗诗姑娘来江南之后,似乎还没有留人过夜,不知道在下今晚能否一亲芳泽?”这是他心底现在最直接、原始的想法。 苏诗诗脸色顿时微变,后仰着拉开和甄礼的距离,站起来,勉强的笑道:“诗诗艺不身,还望甄公子见谅。” “是吗?呵呵。”甄礼讥讽的笑一声。一名,跟他说艺不身?好笑!可笑! 甄礼并不打算用强制手段硬上,那是很没有格调的事情,只有那个智商堪忧的陈家四公子才会用的路数。而是看着苏诗诗的眼眸,“既然如此,诗诗姑娘不用参加明天的复赛了。你被淘汰了。” 苏诗诗后退两步,轻声道:“甄公子恐怕还决定不了明天的复赛名单。”声音坚决,但心中却是担忧无比。 “哈哈!”甄礼张扬的一笑,从圆桌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一股热闹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诗诗姑娘不相信啊。不如我现在展示给你看。” 甄礼让候在楼下的小厮去将云烟院的粟妈妈喊来,淡淡的道:“我和诗诗姑娘有点过节。你这云烟院还想要接着开下去的话,就不要收留她。她以云烟院的名义报名参加花魁大赛的资格,也相应的取消,你明天去莫愁湖那边做个见证。” 苏诗诗用力的咬了下嘴唇。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长久以来的愿望,就这样破灭。本来最近就有着巨大的压力,一阵眩晕感袭来,她扶着椅子背,才没有倒下。 粟妈妈立时傻眼。她还指望着苏诗诗在刘如烟之外帮她打响名气呢。苏诗诗住在她这里,她当然也是要抽成的。忙打着圆场,“甄大爷,诗诗姑娘…” 丹儿进来了,李妈妈也进来了,好友刘如烟也过来了。一句句的赔笑、服软的话语在苏诗诗耳边响起。飘忽着,又远又近。苏诗诗都快要听不清楚,耳边突然传来甄礼温尔雅的声音,“既然几位如此劝说,我也不为己甚,只要诗诗姑娘向我道个歉,陪我喝杯酒就行。”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苏诗诗抬起头,眼中恢复焦距,看着甄礼那张英俊的,但令她无比厌恶的脸,娇斥道:“你无耻!”两行清泪滴落。 这是决裂,不妥协的态度。 甄礼愣了下。 所谓的“艺不身”在中就是个笑话,只是看出的价码够不够而已。他做的事情,秦淮河上每天都在上演。根本不足为奇。区别只在于他并不想娶苏诗诗为妾,只是想玩她几晚上而已。倒没有料到苏诗诗会是这样的态度。 半个时辰后,苏诗诗、李妈妈、丹儿带着行李离开云烟院。名妓刘如烟的小楼之中,甄礼在窗口看着那辆马车远去,脸上带着冷笑。 将一位没有后台的名妓踢出金陵,以甄家的实力轻而易举。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这样! … 马车轱辘轱辘的行走在青石板上。亏得是在珠市这等繁华之地,否则这夜里哪有马车。 马车之中,苏诗诗低头垂泪,一言不发。 李妈妈叹着气,唠叨的道:“多大点事,怎么搞成这样?你在京城时有龙江先生护着,又有贾先生吹捧出来的名气。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不是妈妈势利,你想要在金陵打响名气,始终要走那一步。端着架子,怎么成事?唉…,这一年来…” 丹儿不满的撅嘴道:“李妈妈,你别说了。姑娘正伤心着呢。” 李妈妈瞪着丹儿,“嗳哟,你个小丫头片子都敢这样跟我说话?” 马车渐渐的消失在黑暗中,李妈妈和丹儿的争吵声渐渐的远去。 … 晨光熹微,外面下着一场小雨。贾环在书房中背诵着经义。 香水的杂活,他都丢给贾府里的李管家处理,诸如瓷瓶,采购酒,香料,花瓣等等。只有最后的调配是有他独自进行。他最近分心商业,功课落下不少。 背了一会书,贾环目光落在日历上,五月十日,花魁大赛复赛的第一天。中散先生曾经邀请他前往莫愁湖的胜棋楼为名妓写诗词。他打算上午去一趟。让中散先生派人来请,就显的他太不上道。当然,诗词肯定是没有的。他肚子里的精美人词,也不能这样挥霍。他另有替代方案。 结束晨读之后,贾环到客厅中吃早饭。他和黛玉、裴姨娘的早饭是分开的。起时间不一样。刚在餐桌前坐定,从晴雯手中接过一碗香甜的大米粥,外头的小丫鬟带着苏诗诗的丫鬟丹儿进来。 丹儿手中拿着前天晚上带走的香水瓶,眼睛红肿着,“贾先生,我家姑娘今天就要离开金陵,推广香水的事情,请恕无能为力。” 第三百四十章 谁为难谁? “啊,这是为什么?” 贾环难掩惊讶,看着丹儿,放下手中的粥碗。苏诗诗前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要离开金陵返回京城呢? 自昨晚给赶出云烟院丹儿满肚子的委屈、心酸,虽说和李妈妈吵了一架,但心里那股憋屈还闷在胸口,见贾环问,顿时声音就带着哭腔,抹着眼泪道:“贾先生,甄大爷昨晚到云烟院要我家姑娘陪他过夜。姑娘不愿意。他就要把姑娘赶出金陵,连参加花魁大赛的资格都要取消…” 晴雯听的皱眉,在一旁打抱不平:“苏姑娘说的对,那什么甄大爷太无耻!” 苏诗诗在家里来教授林姑娘乐器,说话得体、通透,她和紫鹃、如意她们都挺喜欢的苏姑娘的。 贾环揉着眉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甄礼看起来风流倜傥,以甄家的权势,他这种人怎么会缺女人?没想到在苏诗诗的美丽面前,竟然把持不住!在被苏诗诗拒绝之后恼羞成怒。 他将苏诗诗赶出金陵。完全是将苏诗诗的尊严放在脚下踩,再将她像块破抹布一样扔掉。很打击人的。 这令贾环心中很不舒服。怎么说,他都和苏诗诗相熟。苏诗诗南下之前,龙江先生还特意委托他写了两封书信分别给座师方望、山长张安博,以此庇护她。然而,就在他在金陵的时候,苏诗诗给甄礼羞辱了!这让他情何以堪? 也是,你甄大少给一个歌妓拒绝了,很没有面子,没有达成愿望,心里有邪火,所以要略施惩戒。 但是,苏诗诗的想法,谁关注?强迫她的意志,践踏她的尊严,侮辱她的人格,很爽是吧? 王八蛋! 贾环一向是很沉稳、成熟,但这并不意味着甄礼将潜规则堂而皇之的用在他的熟人身上他还无动于衷!沉稳,成熟,只代表着男人的成长、智商,不是冷血。 更何况,他还希望苏诗诗帮他在花魁大赛上推销香水。这是解决他当前经济困境的要紧事。 《书院讲义》在知仁书坊里卖了一个多月,他仅此一项就亏损1千多两银子。再加上赠送给好友庞泽北上的盘缠,他手中剩下的银子已经不足2千两。这还需要支撑家里20口人约一年时间的用度。有点紧张。 贾环沉声道:“丹儿,你去将诗诗姑娘请来。她不用离开金陵。花魁大赛参赛资格的问题,我会帮她解决。” 丹儿一愣,“啊…,贾先生。”随即反应过来,喜上眉梢,“哦,好,好。”一溜烟的快步跑出去。 晴雯很聪明,一听贾环的说辞就知道他的意思,眉头舒展开,给贾环剥着鸡蛋,鸡蛋壳落在方桌上,抿嘴笑问道:“三爷,你要帮苏姑娘啊?” 贾环点头,“嗯。帮她,也帮我自己。” 他和甄礼在去苏州前就闹翻了。他拒绝动用贾家的政治资源为甄家解开当前的亏空困局。 贾环喝了一口粥。目光看向庭院中。 … 苏诗诗跟着丹儿来到和安街贾环的家中时,贾环、黛玉、裴姨娘正在后院的客厅中说话,等着。 苏诗诗穿着一袭浅青色的长裙,面容憔悴,仿佛一朵鲜艳的花朵失去了光泽。从门外进来,向贾环行礼,娇语感激道:“诗诗谢贾先生援手!” “不客气。我还指望着诗诗姑娘帮我推销香水呢。”贾环温和的笑一笑,邀请苏诗诗落座。 贾环让如意给苏诗诗端来早餐:一碗热粥,几个包子,鸡蛋。“先吃早餐,等会我们再说花魁大赛的事情。” 闻着粥香,苏诗诗眼泪就流下来,泣不成声,“呜…”。自昨晚离开云烟院后,她就没有吃过东西。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苏诗诗,白皙的脸庞上滚落着泪珠,裴姨娘轻轻的摇头。名妓看着风光,实则悲苦自知。 见苏诗诗哭的悲切,黛玉心中同情,道:“三哥哥,甄家的人真是可恶。” 去年冬天在某愁湖游玩时,甄家家仆傲气凌人,甄三姑娘刁蛮无理,现在甄家的大爷竟然欺负弱女子。苏姑娘在教授她乐器啊! 见黛玉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贾环就笑了下,点头道:“嗯。” 林妹妹有着爱使小性子,“牙尖嘴利”,爱哭的形象。她在贾府里,就像一只竖起刺的刺猬,但这只是给她弱小的心灵披上一层坚强的外壳,保护着自己而已。她这样富有诗才、敏感的女子,内心细腻、纯真、善良。 跟着苏诗诗一起来的李妈妈在前院的厅中,贾环命人给她送了早饭。 等苏诗诗吃过早饭后,贾环带着黛玉、裴姨娘、苏诗诗等人一起坐船顺流而下,前往莫愁湖参赛。 今天的花魁比赛在胜棋楼一楼中进行。届时主持花魁大赛的中散先生,“评委会”里的人,江南各地知名的士子,不参赛的名妓汇聚一堂。近距离的观赏十名进入复赛的江南名妓的表演。 花魁大赛分为初赛、复赛,一共十五天。初赛十天,复赛五天。这五天的时间其实只有前两天是拿来比赛的,后面三天是用于各种交际、推介活动。 可以预见,今日定然是人山人海。黛玉的容貌自是略作掩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谓红颜祸水啊! 船到西水关,贾环、黛玉、苏诗诗一行十二人下船,步行前往莫愁湖的胜棋楼。沿途上到处都是说话的人群。还有一些集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看得贾环哭笑不得。这还真是雅俗共赏啊!胜棋楼里在欣赏美人、才艺,外面在做集市。 抵达胜棋楼前半里地,搭起来的彩棚绕成圈子。在此地汇聚的人群基本都是读书人,另有若干奴仆侍候着。贾环让钱槐前去投帖子找中散先生。他和黛玉、苏诗诗等人则是等在胜棋楼外,准备入场。 苏诗诗站在贾环身侧,小声道:“贾先生,若是不行就算了。我…”她有点担心贾环在金陵没有在京城那么大的能量。让贾环为难,她心里过意不去。 美人幽香阵阵。贾环笃定的道:“没事。”看得出来,苏诗诗有一点紧张。 这时,胜棋楼中出来一名白衫男子,形容英俊,身姿颀长,走到贾环几人面前。正是甄礼。 甄礼冷淡的拱拱手,目光转到贾环身边的苏诗诗脸上,再落回到贾环身上,语调清冷的道:“贾兄弟定要与我为难吗?”他不相信贾环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他昨晚当众将苏诗诗逐出金陵、江南花魁大赛。而现在,贾环却是带着苏诗诗来参赛。这是摆明了和他过不去。 贾环对甄家的冷淡,甄家上下都很清楚。而贾环拒绝让贾妃帮甄家说情,他虽然不算贾家的头面人物,但是足以影响到贾家的决策,这让甄家上下愤怒不已。所以,自贾环从苏州回来后,他这才是第一次和贾环见面。 贾环哂笑了一声,“是礼大哥定要为难诗诗姑娘吧?” 不是说你有道理就没有罪。否则那还要法律干什么?甄礼强逼苏诗诗卖身,动用手段打压她,这是错的。 贾环和甄礼的称呼,还是世交兄弟的称呼。这是面子功夫。贾环和甄礼都很熟练。贾家和甄家目前还是世交老亲,交情很深。 甄礼眼中闪过一丝寒星,恼怒的神情在脸上浮现。他早前就骂过贾环“给脸不要脸”,现在贾环更是“蹭鼻子上脸”。 “好。好。就算苏诗诗参赛又如何?她注定是一无所获。这场花魁大赛,你说了不算。”甄礼手指着贾环,轻蔑的摇一摇。带着怒气,转身离去。 给甄礼威胁了几句,贾环微微皱眉,沉吟着。 苏诗诗歉然的道:“贾先生,让你为难了。”刚才贾环直面甄礼的压力。这让她想起昨晚不愉快的经历。同时,也担心甄礼的话。甄家是江南第一世家。 “意料之中的事情,不是吗?”贾环温声安慰道:“你别多想,安心比赛。花魁大赛我说不算,他甄礼说了也不算嘛!” 黛玉几人给贾环说的轻笑。 苏诗诗轻轻的舒一口气,点点头。 这时,钱槐跟在一名中年仆人身后过来。中散先生派人来接贾环进去。 “走吧!” 贾环当先一步,带着众人进入厅中。 从贾环的角度来说,他只要苏诗诗肯参赛帮他推销香水即可获利。当然,苏诗诗的目标是保四争一。他还在想,甄礼会搞什么花样。今天比赛是比赛唱诗词。 诗词可以自己些的,也可以是找人代写。这将充分的反应一个名妓的文化素养。即便自己写不出好词,交往的是名士也行。 由“评委会”打分比较高下。 明天第二场则是比较才艺。可以是乐器,舞蹈等。 … 胜棋楼一楼的厅堂虽然很大,但是今天来很多人,贾环只能带两人进入。贾环带着苏诗诗、黛玉进入。 裴姨娘等人则去转向去外头的区域喝茶、等候。那里可以从大门外看到厅中名妓们表演的情况。算是观众席。 初夏之时,厅堂中凉风习习。很明显用了冰块。巨大的厅中正对着五间开的大门分三面席位。正中而坐的是主持花魁大赛的中散先生,左右两边俱是达官贵人。 计有: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南京户部尚书卫弘,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经纬,金陵知府贾雨村、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等人。 山长张安博有资格在这里占一个席位,但是山长正在全身心的主持国子监改革,并没有来这里。 中散先生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今天穿着浅灰色的长衫便服,头戴唐巾,坐在案几边,抚掌笑道:“哈哈,子玉来的好。我们就等着你今天的十首佳作。以飨耳目。”(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主动出击 贾环按时前来,中散先生很高兴。能写出传世名作的贾环来捧场,只要再写出几首精品美人词,他主持的这届花魁大赛也算颇有亮点。 贾环三人是从侧门进入。黛玉、苏诗诗在秀美的侍女引领下往左侧的士子方阵的座位处走去。贾环的座位在那边。贾环本人却没有去就坐,而是走到正中间,向中散先生作揖行礼。 贾环这个不寻常的举动顿时将正在谈笑,等待着名妓们精彩表演的官员、士子们的目光吸引过来。 此刻胜棋楼一楼之中一共摆设着有四十多个座位。分为几块区域。第一,中散先生为代表的江南文化圈中的名士。涵盖经学大家、画家、诗人、词曲家等等。都是与方宗师有来往的人。约十余人。 第二,现任的南京高官、堂官。六部尚书、侍郎、金陵知府贾雨村都属于此列。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也在此列。计有十几人。国朝的勋贵除了有职位在身,基本都在京城。这样的花魁大赛,自是文人盛会。南京城内的武将没有参会。只有郑国公这样超品的勋贵才有资格前来。 第三,权贵。甄应嘉这样虚官,但拥有实权的人物。致仕的高官家中子弟。军机章京、九省统制王子腾的王家,今年出了皇妃的贾家,这都是有资格来占一个座位的。不过,这要看情况。比如是否有出色的子弟在金陵。像贾环今天完全可以以贾家子弟的身份进来。再比如,王子腾的哥哥、王熙凤的父亲王大老爷今天就没来。举办方没有邀请这位没什么文化水平的人物。 约有七八人。 第四,士子与名妓。读书人的脉络一贯都是很清楚的。江南地区有名气的士子在士林之中都是很清楚的。江南才子李良吉、丁昂,苏州名士韩谨韩秀才、扬州萧幼安、朱华藏等人都在此列。 另外,江南名妓们亦有资格列席。比如林千薇此时就在晓梦阁的席位中。这里的潜规则是进入前十的几家楼馆可以拥有席位,至于请谁来当门面,就由楼馆的妈妈们自己定。 约有十五六人。 贾环的座位就在士子中的第一位。这个位置,除了他无人敢坐。在比拼才华的场合,写出“明月几时有”这样传世名篇的贾环无人可与之争辉。 左边南京高官区域的座位中,吏部尚书陈高郎笑眯眯的看着贾环,对左右侍奉的美人称赞道:“果然是少年英姿,气度沉稳。” 两名美人咯咯娇笑,附和着陈尚书的话。但是,她们又哪里知道陈尚书心里的想法:这就是将他的爱子戏耍了的少年郎? 点滴的恶意冒出来。 郑国公邓鸿笑了笑。他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容貌清秀,眼中却冒着精光,身姿挺拔。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打熬身体的武将。端着酒杯慢慢的喝着。 他这样的实权人物,和贾家没什么大的交情。不过,若是贾家的皇妃成了贵妃,那郑国公府与荣国府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就用的上了。 户部尚书卫弘微笑着喝酒。贾环来金陵时帮他送过家信。他的儿子卫康、孙子卫阳都对此子赞誉有佳。谓之:气度恢弘,才华横溢;足智多谋,临危不惧;尊师重道,领袖群伦。 坐在左边下首的权贵区域的甄应嘉微微眯了下眼睛。贾环贾子玉啊!如果他早些答应让贾妃帮忙,甄家何至于此。不得不借用陈家的力量,在士林中揭了甄家的老底。 甄礼冷着脸喝酒。能决定名次高低的评委会一共有12人。他父亲就有资格。苏诗诗来了也只是陪跑。休想拿到任何东西。他中午休息时会和陈子真沟通。就算苏诗诗又贾环的支持也不行! 苏诗诗的事就这样,贾环如此做事,等这次甄家的危机过后,他一定要好敲打敲打贾环。 坐在右边下首士子方阵中的罗子车禁不住轻呼一声,“是苏诗诗!” 一旁的童正言翻个白眼,子车就喜欢看美女,对正中坐着的韩谨道:“子桓,这小屁孩要干吗?” 韩谨摇摇头,低声道:“不知道,且看看吧。”他预感着可能会有事情发生。因为,贾环的性子很低调。如果他高调起来,必然是要做点什么。 … 四十多个席位,每个席位旁边有两个附属的位置,将近一百人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 正如了解贾环的韩秀才所想的,贾环很低调。但是,低调不代表没有人认识他。事实上,金陵城内的权力圈子对他并不陌生。 贾环身上有着多重身份:惊采绝艳的才子、国朝最年轻的举人、贾家的子弟、方宗师的门生。这每一个身份,都将他与在座的某些人联系在一起。比如甄家、贾雨村、士子、名妓… 贾环行礼后直起腰,朗声道:“中散先生,我今天早晨得知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进入花魁大赛复赛的苏诗诗姑娘竟然被甄家的大少爷甄礼赶出比赛。明面上的理由是云烟院要撤换掉苏诗诗的比赛资格。暗地里的原因是昨晚甄礼强迫苏诗诗姑娘卖身不成,动用手段打压她。学生恳请先生同意苏诗诗继续参赛。” 贾环直接将事情的内幕给抖出来了。一石激起千层浪! 坐在大厅左侧案几边的甄礼顿时傻了眼。一股幽幽的冷气从脊背上升起。贾环怎么敢这样?他搞不懂贾环的思路。 “啊…” “嚯…” “嘁…” 大厅中顿时就变得热闹起来。被各种语气震惊的语气词都填满。 高官们看向甄礼的目光就有点玩味,大体是看纨绔子弟的目光。甄家的接班人只有这个水准的话,甄家怕是风光不了多久。 名士们几乎全部都是愤怒的瞪着甄礼。这小子竟然玩这样的手段,这是在破坏比赛的公平。以后的比赛,有人这样来一手,怎么办? 权贵席位上都是一阵低低的哄笑声,“看不出来啊,甄大少平时人模人样,竟然也干这样的事情。“ 而士子、名妓席中一阵哗然。他们与甄家的牵扯最少,江南的士林风气也是以敢于抨击权贵为荣,因而反应最为激烈。 “真是无耻。强逼诗诗姑娘卖身不成,转身去打压诗诗姑娘。他以为他是谁啊?” “太不要脸了,当我们姐妹们是什么?”名妓都是有脾气的。很多时候,说不招待就不招待。 “王八羔子,这算什么本事?真他妈一堆狗屎,长的一个小白脸样。”仰慕苏诗诗的罗子车直接开骂。苏州的士子在鼓动市民闹事时时常冲在最前面。 韩谨和童正言都是苦笑。希望不要给甄家关注到子车。 大头秀才童正言努努嘴,前排的苏诗诗正愣着,留着一个美好的身影,“子桓,这屁孩很有一手啊!” 很显然,不管甄家的大少爷打着什么样的主意,贾环这样摆明了说,苏诗诗的名次绝对不掉尾巴。名士们都是要脸面的。岂能容忍甄礼的挑衅? 韩谨笑着摇头,“他是我的老师。” 贾环怎么炮制甄家大少爷,他是不管的。只要贾环的目光没有投射到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上就好。 子玉天生就是为大舞台而生,甄礼如何是他的对手?看那样子,都子玉这一手被搞的找不到北了。 … 贾环说完之后,就一直在用耳朵留意着大厅中的动静。反馈回来的信息很不错。 任何潜规则都不能挑战明面上的规则。这是此时甄礼被压制的原因。 一个权贵家的公子潜规则一个“女明星”,这根本不算事。但若是给“媒体”爆出来,社会的舆论,可想而知。 贾环现在就是做了这样一件事情。最好的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与其猜测甄礼接下来会使用的手段,为什么不举动进攻呢? 黛玉轻轻的握了下苏诗诗的手,轻声道:“苏姑娘…”她心中充满了惊讶、敬佩。以前在贾府里看着三哥哥“翻云覆雨”,很快就扭转不利的局面,现在,换了一个舞台又看到了。三哥哥真是厉害。 苏诗诗回过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住又想流出来的眼泪,回答道:“我没事。” 她是一个骄傲的人。但今天早上,心情极度变化,从孤苦无依的悲伤到贾先生的鼎力支持,梦想破灭到峰回路转,再到此时收获支持、同情。她如何不想哭呢? 中散先生没有理会身旁朋友们要求他将甄礼逐出的要求,对贾环点点头,“嗯。老夫同意苏诗诗恢复参赛资格。子玉,你先去坐着吧!” “谢先生。”贾环再行一礼,从正中间,留出来用着表演的场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他的位置在右侧下首,士子与名妓区域的第一排。迎接他的是黛玉和苏诗诗的两双妙目,蕴藏着各种愉快、赞叹、敬佩的情绪。 贾环笑一笑,坐下来,“诗诗姑娘,你可以到后面去准备节目了。” “谢贾先生。”众目睽睽,不便行礼,苏诗诗道谢一声,出了大厅,往后面的舞台走去。 贾环这几步路,几句话的功夫,居中而坐的中散先生已经找到了云烟院的资料,在手上扬了扬,朗声道:“果然,云烟院报名的是刘如烟、听兰。哼,害群之马。”中散先生用力的拍在案几上,表达他的不满。 代表着云烟院坐着的名妓苦笑连连。完蛋了。就中散先生这个表态,云烟院的两名花魁肯定是最后两名。 甄家暗中支持陈家推出花魁的紫南,明里支持袁静香。看似没有损失,但谁都知道中散先生这一巴掌是打在谁脸上。 甄应嘉没有理会儿子甄礼看过来的目光,板着脸喝酒。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此时,回过神来的甄礼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未完待续。) :访问网站 第三百四十二章 驱逐、才华牌 无数道带着各种涵义的目光落在甄礼身上,令甄礼十分的难堪。出身在江南第一世家甄家中的甄礼长这么大,还没有品尝过这种尴尬的滋味。 而且,还是在他父亲在场时。 就在甄礼坐蜡的时候,中散先生环顾全场,继续道:“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然而,君子之道,风流而不下流。吾辈聚集在此举办花魁大赛,品鉴、欣赏美人风姿,取的就是此中之意。” 中散先生的话音一落,立即就引得名士、士子们一片赞扬之声。 “正是!” “理当如此。” “食色,性也。君子好色而不淫。” 大厅之中的氛围为之一变。各人引经据典,矛头直指甄礼。陈家的大少爷陈子真喝着酒,怜悯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甄礼。这小子精虫上脑,得意忘形。这下好了。 读书人骂人,开始就是先来一个君子与小人的划分。这些人看着在议论,实际上是在骂甄礼。 中散先生做个手势,向下压了压,大厅中近百人逐渐的安静下来。他接着道:“望溪先生在金陵时亦曾庇护林千薇姑娘免受小人侵扰。先例在此,老夫今日亦要效仿。” 说着,看向甄应嘉,“若是人人都效仿令郎,用手段逼迫名妓退出,花魁大赛的公平性何在?还有举办的必要吗?甄大人以为呢?” 贾环在士子“方阵”的第一排喝着酒,心里好笑。姜还是老的辣啊!别看中散先生刚才拒绝了金陵文化圈里的名士们强烈要求将甄礼驱逐出去的要求。 但是,中散先生现在将大厅的气氛炒热,再加矛头对着甄礼、甄家,他的想法不是一样会实现? 大厅中的“舆论”都炒起来,现在中散先生质问甄应嘉显得顺理成章。过程手法不同,最终的结果相同。 甄应嘉皱皱眉头。他是“评委会”的成员,若是不参与最终评审结果的话,和陈家的合作怎么开展?现在形势对甄家很好,但是毕竟朝廷处罚的结果还没有出来。高御史还在金陵城中。 甄礼心中苦闷至极,他以为这事就这样完了,哪里想到中散先生还要再补一刀?当即,长叹一口气,站起来,拱拱手:“在下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甄礼起身离开了胜棋楼一楼大厅。 大厅外,观众席上的众人嘈杂一片。各种声音发出。有人大声叫好,有人笑骂,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喝倒彩,“好!” 听着背后传来的各种声音,甄礼脚下一个趔趄。俊脸上浮起羞恼、羞怒的神情。 甄家的大少爷给赶出了花魁大赛。 … 大厅之中,吏部尚书陈高郎打了一个圆场,气氛重新缓和、热闹起来。今年花魁夺冠的大热门是袁静香和紫南。另有冰婉、夏映、迎梦的水准也不错。 在众人议论时,坐在贾环身边的黛玉轻笑着细声道:“三哥哥,真解气呢。”她今天穿着一间常见的精美的粉色裙衫,精致的小脸上画着妆,遮掩了她绝色的容颜。看起来像只是贾环带来的妹妹。 贾环笑着点头。正如他在胜棋楼外面安慰苏诗诗的话:花魁大赛他说了不算,甄礼说了也不算。甄礼太高看他自己了,被抽了两耳光。 贾环正要和黛玉说话时,一阵香风袭来,就见林千薇坐到身边的位置。一双星辰般的明眸看着他。明丽不可方物。 林千薇身姿高挑,约有一米七五,穿着亮紫色的对襟褂子。修长的身姿让她极为的出众、美丽。明眸酷齿。梳着牡丹发髻,头戴珠玉金钗。精致的金质花纹饰物贴在她眉心上。高贵的美人儿。 她坐在贾环身边的座位,顿时让士子、名妓们一阵窃窃私语,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又要成了中秋诗会上那样,两名妓为了争一个给贾环斟酒的位置?这让江南的士子们情何以堪! 林千薇不理身后的目光,也仿佛没看到贾环惊诧的目光,怡然自若的拿起酒壶帮贾环斟酒,道:“贾公子刚才为苏姐姐讨一公道,值得妾身敬公子一杯。” 黛玉微微扭开头。三哥哥虽说要她留给他私人的时间,但她不大喜欢林千薇。 贾环微微苦笑着接过林千薇手中的酒杯,一口饮了。这姑娘给他写了情诗,他还没回。没想到今天在胜棋楼这里碰到她。 贾环疑惑的道:“林姑娘还是叫我贾先生吧!哦,你不是在帮晓梦阁训练姑娘吗?怎么…”按理说,林千薇现在应该在后台帮忙指导晓梦阁的名妓才是。 林千薇道:“都准备好了。我在大厅里看表演。” 贾环点点头。心里苦笑一声。看得出来,他没有回信,这姑娘有点生气。但是,那封信要他怎么回呢? 这时,中散先生宣布花魁大赛开始。一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人从后面的舞台,通过五间开的正门,走进大厅之中,站在空出来的场地中央,一展歌喉。 一曲唱毕,众人纷纷鼓掌。十二名评委会成员,这名名妓得了八分。 林千薇的歌喉、唱功在江南花魁中首屈一指,她也是凭此拿了两届花魁头名,点评道:“还行哩。贾公子,今天这一节,苏姐姐只怕拿不了好名次。” 贾环、黛玉两人都看向林千薇。他们还是希望苏诗诗能够拿下一个好名次。保四争一是苏诗诗的愿望。贾环刚才闹了一通,苏诗诗不会掉尾巴。前四名会被冠以江南四大名妓,这里面涉及到利益,估计给预定了。 但苏诗诗应该可以冲击下。毕竟,刚才得了很多同情分。而且,中散先生表态支持她。 林千薇拿着贾环的酒杯喝了一口酒,解释道:“我看苏姐姐进来时眼睛红肿,她肯定哭过,这对声音有损伤。如果是换做我来唱,不会有问题。” 这话骄傲的! 贾环却是有点明白她的意思。“评委会”的裁判不是专业的歌唱家,细微的差点,肯定听不出来。林千薇这种高手,能很好的运用嗓子。而苏诗诗的长处是舞蹈,估计会有点悬。 贾环手指轻轻的敲着案几桌面,沉吟着。 苏诗诗只要参加复赛,他的香水推广就没有问题。但是,既然帮助苏诗诗参赛了,甄家也得罪了,又已经开了一个好局面,是不是应该帮她拿一个好名次呢? 毕竟苏诗诗的名次越高,话语权越大,推销香水也越便利,他获利也越大。 … 贾环沉思期间,第二个名妓出场,拿了九分。 第三个出场的,被看好有望冲击前四名的夏映拿了十分。 第四个出场的美人叫做冰婉,二八年华,中等身量的少女,杏眼樱唇,俏丽如玉,开口唱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一嗓子就唱的大厅之中,震天叫好,“好。” 贾环低声问道:“你教的学生?”他看到冰婉出场之后,林千薇的神情变化。 “嗯。”林千薇点头,明眸看贾环一眼,提醒道:“我去后头看过,还有比她唱的更好的。”她心里气恼贾环不肯给她回信,但生气归生气,她在见到他后,还不是坐到他身边? 所以,他想什么,她大致也知道。花魁大赛牵扯了太多的利益。总不能他把苏诗诗带进来,就为了走一个过场吧? 贾环就点点头,拿起酒杯缓缓的抿了一口。 … 苏诗诗在第五个出场。 这是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排序。苏诗诗穿着一袭白衫,身姿曼妙。行走间,仪态优美。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擅长舞蹈。 正中而坐的中散先生和善的对苏诗诗点点头。他自是早就知道苏诗诗的名字,确实是很出色的女子,清丽娴静。 左边上首高官区域中的陈高郎放松的喝着酒。心里评判。容貌、气质比紫南还要出色的女子。但是花魁大赛重来就不是看容貌的地方,看得是才情、实力。 几米开外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微微一笑,目光迅速的从贾环的脸上扫过。他给京城的王统制写了信,但似乎贾环并没有去信告他的状,这实在令他有点惊奇。 贾环想要通过这个苏诗诗牟利,可以理解,但是,他并不看好。 甄应嘉五十多岁,穿着便服,宛若一名员外,嘴角掠过一丝哂笑。有些人,有些算盘,打错了。 “铮!” 乐器声流畅的响起。苏诗诗调整着呼吸,她唱的曲子正是贾环写给她的“欲问江梅瘦几分”。她正要开唱时,贾环忽而打断道:“且慢。” 满客厅的人都看向贾环,其中不乏不满的目光。太不讲规矩了吧?也有人好奇,贾环又要搞什么花样? 坐在贾环身后几米处的童正言讥讽的笑道:“感情牌、舆论牌都打了,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不成?” 罗子车对贾环打断苏诗诗唱曲很不满,轻蔑的道:“哗众取宠!” 贾环起身向中散先生、名士们拱拱手,“学生刚刚灵思迸发,偶得了一首小令,想请苏姑娘帮我传唱。” “啊….”大厅中的众人们顿时交头接耳。名士区域的七八名名士颇为兴奋。 坐在贾环左侧一个座位边的江南才子李良吉欣喜的问道:“贾朋友又有新作?” 中散先生捻须笑道:“可!” 等候在一旁的侍女很有眼色的给贾环拿来纸笔。贾环大开墨盒,提笔舔了墨汁,在白纸上迅速的写出来。 黛玉和林千薇一左一右的看着,神情变化,似乎很满意。其他人亦是心痒难耐,不过鉴于苏诗诗等会要唱,倒没有人未过来。 罗子车骂道:“草。”这法子也只有贾环能用。想想看,贾环能写出传世名篇:明月几时有,在座的文人,谁会不期待他的新作?换一个人你试试,绝对没有这个待遇。 童正言哑口无言。我日。还可以这样。这叫“才华牌”? 第三百四十三章 贾生才调世无伦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歌声停止,余音袅袅。苏诗诗在大厅正中唱完后,娴静的站立着,等待最终的评分。 全场寂静。 人美,音好、词好。 半响之后,大厅之中,胜棋楼一楼的观众席位中爆出热烈的叫好声。声浪几乎要将屋顶给掀掉。 十几名高官除了郑国公邓鸿无法领略到词作的美妙,几乎每个人都在点头,或是微笑,或许捻须,或许沉吟,但毫无疑问,作为读书人中的精英,他们都给予这一剪梅肯定的评价。 不愧是贾子玉,出手不凡。 高官们的表现要矜持一些,名士们则要狂放得许多。有人拍着桌子打节拍,有人仰天大笑,有人猛灌美酒,“哈哈,此词当浮一大白。”中散先生连连点头。 权贵们表现各不相同。文化素养高一些的能听出词作的意境之美。赞誉之词给的是贾环。稍微差一点的,则是给苏诗诗,唱的好,将那女子的相思、情愁、哀怨都唱出来了。 这样的场合,自然没有目不识丁的人。 士子与名妓们的反响更为激烈。大厅之中的声浪,有一大半是由他们出,与大厅外的观众席上的叫好声,相互呼应。形成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观众席中,晴雯、如意、紫鹃激动的跟着人群拍着巴掌。三爷这是满堂彩啊!裴姨娘轻轻的鼓掌,秀丽的玉容上带着笑容。才华横溢的少年啊!这要是玉儿的夫婿,她早就可以放心了。 刚才还在愤愤不平的骂的罗子车、大头秀才童正言两人都哑火。知道这小子厉害,但是顷刻之间,这才多短的时间,立即写出一绝妙好词出来。 很震撼。 韩谨笑着摇摇头,拿起酒杯喝酒。毫无疑问,又是一传世名作。虽然没有“明月几时有”那样的艺术高度,但也足以流传千古而不褪色。 高官席位上,陈高郎弓着身子,眯着眼睛看看苏诗诗,再看看贾环。笑了笑,喝着酒。仿佛有什么东西给收敛起来。 贾雨村神情内敛的笑了笑。他还能说什么贾环表现的如此出色,他这一票必须给。?说到底,他是贾家的门生。 甄应嘉沉默的喝着酒。甄家和贾家是世交。在贾环表现的如此出色的情况下,如果他还要反对,那么就要做好和贾家“决裂”的准备。但甄家现在的情况,不宜这么做。 12分。全票通过! 厅外响起阵阵欢呼声。精彩的演出,精彩的词作,精彩的反转。苏诗诗第五个出场,但已经拿下今天的头名。 苏诗诗向中散先生等评委行礼致谢,再向贾环行礼,心情激荡的退场去后台。第一!第一! 她现在距离她心中的梦想还差明天一场比赛。而明天是才艺的表演。她的舞蹈在京城之中屈一指,独占鳌头,在江南之中,她自信不逊色给任何人。 贾环微微一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苏诗诗的声音动听悦耳,如若清溪流泉。她唱曲时的歌喉清冽。但因为她昨晚、今天早晨都曾哭过,嗓子受损,清冽之声表达的并不透彻。不过,却把词作中的相思,婉转,唱了出来。 唱的很好。 他听过一代天后邓丽君的版本。歌词名字叫“月满西楼”。古代的词作的唱腔与现代有差点。苏诗诗这个版本也演绎出了其中的情感。 既然林千薇都提醒他了,他要帮苏诗诗拿一个好名次,就要出奇制胜。贾环的性格,一向很有决断力。所以,他打断了苏诗诗,拿出了这词。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婉约派女词人李清照的代表作。 苏诗诗退场之后,中散先生对贾环笑道:“今日有幸见到一传世名篇的诞生,痛快。子玉你啊,别尝着掖着,十精品美人词可不能少。” 贾环无奈的苦笑一声,起身端着酒杯敬了中散先生一杯。他另有打算。众人各自谈笑着,消化着苏诗诗唱的这一剪梅。坐着离贾环近的李良吉赞叹道:“贾生才调世无伦!”贾环谦逊的致谢。 觥筹交错之际,大赛继续。 贾环几杯酒下肚,脸色微微有些红,神思飞扬。 黛玉微嗔道:“三哥哥,你别喝了吧。”她刚才只是矜持的细声叫好,心里对他敬佩的很。 贾环点点头,“嗯。” 林千薇星辰般的明眸落在贾环的脸上,嫣然一笑,如若明艳的鲜花绽放,随即又偏开头,看向大厅之中进来的名妓。 她是一个很喜欢诗词的人。平日里在金陵与望溪先生等人唱和。此时贾环拿出一传世名篇,她亦将心中的不快忘记,取而代之的是被他的才华所折服的敬佩、遐思! 贾环给林千薇这个笑容给撩的愣神了几秒,实在是风情动人。 临近中午时分,十名进入复赛的名妓都表演完毕。第一名是苏诗诗,12分。第二名是陈家力捧的紫南,11分,第三名是甄家明面上力捧的袁静香,第四名是林千薇的学生冰婉和夏映共享。 临近午饭时分,大厅中的众人各自有饭局,缓缓的散去。 贾环并不算参与中散先生的酒宴,聊了几句后,带着黛玉,与观众席上的晴雯、如意、紫鹃、裴姨娘汇合,苏诗诗早就等在胜棋楼外,跟着贾环一起返和安街。 参加复赛表演完的十名名妓们下午并没有什么事情。只要明天来继续参赛即可。倒是林千薇下午需要上台表演一个节目。和贾环约了改日上门拜访,临走前,明眸中带着清波,深深的看贾环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第一天的比赛在一个上午就结束了。苏诗诗出人意料的拿下第一名。这令一些早就准备好的事情生了变故。 陈高郎弓着身子,在儿子陈子真的搀扶下走进马车。陈子真欲言又止。马车平稳的驶离莫愁湖。 许久之后,鼎沸的人声渐渐的远去。这时,陈子真才开口道:“父亲,今日你为何要投苏诗诗一票?否则,今天紫南就已经拿下第一名。” 陈高郎眯着眼睛,缓缓的道:“贾子玉的词写的好。不妨事。明天的比赛你盯着点。” 陈子真无奈的答应下来,“好。”这让他多了很多麻烦啊! 甄应嘉在奴仆、长随的簇拥下离开莫愁湖,乘船家。 船中,一名奴仆汇报道:“老爷,关于花魁头名的盘口调整了,苏诗诗夺魁的赔率已经调到最高。” 甄应嘉不屑的道:“哼,他们想的太美好了。”花魁之事,他会帮助陈家达成目标。 想了想,甄应嘉又讥笑道:“这件事该郑国公头疼。” 花魁大赛外围的赌博盘口,是陈家和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两家合办的。苏诗诗从最后一名,一下子成了夺冠的大热门,如果真的夺魁,那他们两家要赔死。 贾环一行坐船到家中。船中喜气洋洋。 到家之后,晴雯吩咐了一个老妈子道:“今天中午加两个菜,给三爷、苏姑娘庆祝。” 老妈子见三爷、林姑娘都是脸上带着笑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一脸迷糊去厨房吩咐。 如意在贾环身边道:“三爷,你今天可是大出风头哟。” 贾环就笑,宠溺的捏了下她的鼻子,“小如意,你听懂没有啊?”他现在身高比如意要高一些。 如意娇美的轻笑,摇头。反正就是好。 苏诗诗看着贾环和丫鬟说笑,嘴角浮起笑容,到后院的客厅里,盈盈的蹲身行礼谢道:“谢贾先生的词作。令诗诗得偿所愿。” 贾环笑着做个手势,示意苏诗诗起来,坐到椅子中,“诗诗姑娘,你想的太简单了。要拿下花魁头名,还要看明天的比赛结果,而明天,将会是一场龙争虎斗。” 黛玉、裴姨娘都坐下来。袭人服侍着黛玉卸妆。雪雁、沫儿过来倒茶。晴雯、如意搭把手。 苏诗诗带着丹儿跟着贾环几人一起进来,这时也坐下来。她打算住在贾环这里。跟着苏诗诗的李妈妈则是在前院。贾环自是不会让一个老鸨进他家里的后院。 抿了一口茶,苏诗诗自信的道:“贾先生,我对自己的舞蹈有足够的信心。” 丹儿使劲的点头,仿佛想要增加苏诗诗的话的说服力,“贾先生,我家姑娘的舞蹈你不是没见过,肯定比这些江南女子好。” 贾环微微一笑,苏诗诗平常挺聪明的一人,这时是花魁唾手可得有些智商下降啊,直言道:“不是你的实力的问题。而是场外的较量。” 明天的比赛,不仅仅是评委打分,还有观众席上的商人参与。豪商们可以通过送花篮,来表达对喜欢的名妓的支持。一个花篮一千两银子。这部分支持同样会计入最终的分数。类似于人气分。 苏诗诗悚然一惊,微微沉吟着。清澈醉人的眼眸看着贾环,欲言又止。 这边黛玉已经卸妆,露出她绝美无瑕的玉容,小小的年纪,已经和苏诗诗的美丽不相上下,问道:“三哥哥,你会支持苏姑娘吗?” 贾环有点无奈。 这句话黛玉就不该问的。你看,苏诗诗就没问。黛玉有时候还是很纯真的。和宝姐姐大不相同。 黛玉问了,贾环只好答,想了想,道:“我还在犹豫。” 事情走到这一步来,苏诗诗拿第一,正如她所说的,不算难了。苏诗诗的舞蹈他欣赏了好几,确实非常的精彩,她的实力绝对够。但是花魁大赛,不是以实力来定名次的啊!还要场外盘口。 贾环是有把握运作的,不就是砸钱嘛!但是,是否值得呢? 苏诗诗现在的名次,只要不太离谱,明天应该能拿下一个前四。这对贾环要推销的香水来说够了。当然,第一名会更好。 但是,第一名只怕已经内定,他现在帮苏诗诗运作到第一名,岂不是要得罪一些人?这是他心中衡量、犹豫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决定 初夏的太阳在下午五六点时依旧赖在墙头,将庭院的廊檐、墙壁、花木照出长长的影子。 经历了上午的精彩、转折,中午欢快、喜庆的时光后,黛玉、裴姨娘、苏诗诗各自回到房间里休息。 贾环在书房中招待着来访的扬州名士萧幼安。 茶香袅袅,贾环坐在高几边微微沉吟,时时的揉着眉心。萧幼安慢慢的喝着茶,并不出声催促贾环。 萧幼安是来劝贾环帮助苏诗诗拿下花魁大赛第一名。扬州盐商汪家愿意“赞助”、支持。他们看到这其中的利益、机会。盐商趁机捧出一个江南花魁,除了花魁可以帮助其推销货物外,对其在文化圈中的口碑也大有裨益。 其实,贾环在中午黛玉问他时,考虑的就是去请汪家赞助。砸钱嘛,盐商怎么会缺银子?拉赞助这种活儿贾环很熟练。这里面又并非全无利益。 结果,现在汪家果然看到了其中的利益,先派出在士子中的“代言人”萧幼安过来和他接洽。 “幼安兄,知道这次内定的花魁是谁吗?”贾环问道。 萧幼安笑道:“紫南。有陈家力捧。甄家捧的是袁静香。但甄家今时不同往日。因接驾亏空了两百多万两银子,此事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高御史现在还是在城中。再者,甄大少爷今天的做派,得罪了中散先生等名士,在明天的比赛环节肯定会吃亏。所以,花魁内定的应该是紫南姑娘。” 分析的合情合理。 贾环点头,再问道:“我听说围绕着花魁大赛外围有赌博的盘口,这事是谁在背后支持?” 萧幼安笑着道:“陈家和甄家联合操控,都是两家的掌柜,五五分账。据说郑国公在里面也有一些利益。” 贾环微微点头,心里琢磨着。 萧幼安忍不住劝道:“子玉,你今天起了头,中散先生将甄礼赶出去。要说得罪甄家,你已经得罪了。你们两家虽说是世交。但你为诗诗姑娘出头,无可指责。” 苏诗诗夺得花魁这里面的利益有多少呢?第一,花魁大赛的最后三天实际上是各种货物交易会。很多生意都会在名妓参与的酒宴中谈妥。去年的交易额有三十万两白银。有江南花魁做推销、牵线搭桥,汪家可以在里面划出十万两白银。所以,投入两三万两白银捧苏诗诗完全值得。 第二,凭借着苏诗诗的花魁身份,汪家可以与达官贵人、士林名士结交。向权利圈、文化圈拓展人脉。士农工商,商人再有钱,也是没有地位的。这甚至比商业利益更重要。 往年花魁大赛的名妓们都是出自秦淮河南岸的几大青楼,背后都势力支持,商人想要捧一个花魁是没有资格的,捧了也拿不了名次。只能打打下手。比如就他所知,郑家这次就为甄家提供银子。 而今年,恰巧冒出了一个苏诗诗,还在复赛第一天的比赛中拿下了第一名。有天下闻名的才子贾环力捧。这就成为一个极好,极具投资价值的“标的“。 至于,他为什么不找苏诗诗谈,而直接和贾环谈。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信任的问题。他和贾环的私交是很不错的。再者,扬州盐商汪家和贾环的老师、淮扬巡抚沙胜有合作,关系融洽。 还有,如今苏诗诗可是住在贾环家里的。以女子的社会地位而言,换句话说,贾环能替苏诗诗做主。那他何必舍近求远呢? 贾环就笑了下,他其实不担心得罪甄家的事情。 第一,他早就想得罪甄家了。只是不想当出头鸟,拉甄家的仇恨而已。让贾家和甄家做一个切割,是他来江南要完成的四个目标之一。 第二,甄家现在的当前要务是应对朝廷清查亏空的事情,高御史就在城内呢。甄应嘉今天的投票其实多少也反应了甄家的态度:甄家暂时不想和贾家决裂。 所以,贾环并不担心他将苏诗诗捧成了花魁头名会得罪甄家。 得罪的会是陈家,以及相关的利益团体。 “那我们谈一谈吧!” 贾环手指轻敲了下桌面,下定决心。在当前的情况下,他和陈家的关系属于中性。以他的身份、地位抢陈家一届花魁的利益,还是顶的住的。 贾元春在今年要升为贵妃。贾府的权势将会再次增加,成为一流的勋贵世家。 苏诗诗成为江南花魁,再加上他与汪家的合作,香水生意必然会很快就见得收益。汪家除了是盐商,还是徽商。在五月底预估至少就会有二千两银子的利润。 当然,还有其他的若干好处。比如收获苏诗诗的感激、人情什么的。再比如他自己在金陵城内的威望上升。 贾环和萧幼安谈了许久,连晚饭都在前院的书院中吃的。饭后,贾环和萧幼安一起出门。 … 甄礼今天的心情十分不好。夜晚时分,和来到金陵的大盐商郑元鉴在郑家别院中喝酒。 雅舍之中,灯光明亮,郑家养的歌姬坐在圆桌边抱着琵琶唱着小曲。 甄礼的脸色、心情稍微好看了一点,沉默的举杯和郑元鉴喝着酒。 “甄大爷,就这么算了?”郑元鉴目光一闪,看着甄礼问道。他和贾环有“杀子”之仇。他的长子、接班人还在扬州的监狱中等待秋后问斩。但是,他动不了贾环这样有功名,有老师的读书人。 甄家不同。贾环今天为苏诗诗出头,甄礼被赶出胜棋楼,丢尽脸面。贾环得罪甄家,在他看来是一个报仇的机会。 甄礼自嘲的笑了笑,反问道:“不算了还怎么样?” 郑元鉴顿时有些失望。 甄礼吐出一口气,道:“郑员外,你别担心。苏诗诗进前四是稳的。但是花魁,她就别想了。贾环也不要想。你明天的花篮给紫南的多送一点。陈家那边我去沟通。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心中发狠,别让贾环那小子落在他手里! 郑元鉴心里稍微舒畅了一点,点头道:“好。我明天丢个几万两银子下去。保证紫南姑娘拿下透明。” 郑盐商语气轻松,几万两银子如果能让他出口恶气,看看仇人吃瘪,他还是很乐意砸出去的。 …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秦淮河上的画舫开始渐渐的返程。又是一夜春好色。而今天还要继续参加花魁大赛最后一场比赛的名妓们早起梳洗,准备着。 虽然名次大体上有些眉目,但是能争取还是要争取,况且名次高低涉及到利益、各楼馆的脸面。 街肆里的早点铺子中,热气腾腾。几辆马车从珠市、旧院的青楼出来,拐过街口。手艺人在朝阳中走街串巷开始吆喝。金陵这座巨城缓缓的恢复活力。 和安街贾环家中,贾环顶着黑眼圈,在客厅里和晴雯、如意一起吃过早饭,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今天黛玉、裴姨娘等人都不再前往胜棋楼。 贾环只能带两个人进入大厅之中。而坐在胜棋楼外的观众席上看热闹,对女子而言体验并不是很好。人声嘈杂。黛玉一个人自是不好跟着贾环独自出门。 贾环和苏诗诗在后院里的客厅中碰头。姑娘、丫鬟们都在厅中说着话。黛玉她们是住在东厢房,苏诗诗住在西厢房中。 黛玉清声道:“预祝苏姑娘今天夺魁,梦想成真。”昨天晚上贾环出门之前已经告知他今天会支持苏诗诗夺魁。 苏诗诗连忙还礼,道:“多谢林姑娘吉言。” 贾环就笑一笑,自信的道:“好了。我们走吧!” 此时,贾环还不知道甄礼的布置。相比于汪家准备的两万两银子,和郑家比起来,是不够看的。 … 贾环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和苏诗诗、丹儿、李妈妈一起坐船前往胜棋楼。 约上午九点许,莫愁湖中景色迷人,湖水如镜。 贾环一行五人穿过外围聚拢的约有五六百人的人群,步入胜棋楼。胜棋楼中依旧是清凉如许。冰块这样的消暑之物对花魁大赛的举办方来说并不算什么。 贾环来的时间并不算太晚,和中散先生等名士见礼、打过招呼后,贾环坐到士子席位中。又与左右的士子、名妓们聊了几句。和萧幼安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千薇今天自是继续坐到贾环身边为他执壶斟酒,这时回身看看萧幼安,明眸一转,嘴角掠过一抹了然的微笑。她大约能猜到贾环的打算。 她正要说话时,一名貌美的女子走过来,微微躬身行礼,“贾公子,我家老爷让我来传一张字条。” “哦?”贾环微微有些好奇,接过字条,在手中展开。林前薇很自然的凑在贾环身边看着纸条的内容:贾小友可否给我一个薄面,紫南姑娘才艺无双。我甚看好。落款是贾雨村。 林千薇挑挑眉头,抬头看着贾环的脸。贾太守竟然派人提前来给贾环打招呼。这可是和贾环意欲推苏诗诗拿下花魁头名的想法不一样吧?这可就为难了。 贾环抿了抿嘴,看向远处的贾雨村。贾雨村微笑着点一点头。贾环提笔在纸条上写了回复,递给侍女。 等侍女远去,林千薇讶然的轻声道:“喂,你不怕得罪贾太守吗?”语气有些担心。贾环写的是:恕难从命。 幽香扑鼻。看着二十公分的距离的明丽的美人容颜,贾环感觉到心脏不争气的跳了跳。估计他现在伸手搂着林前薇的细腰都不会有问题。强忍着挪开视线,偏头在她耳边小声道:“你说错了。是他要担心是否得罪我?” 贾雨村是贾家的门生。而且,他今天要得罪的陈家,等级可比贾雨村高的多。 “嗯。”突如其来的亲昵距离,林千薇娇羞低下优美、精致的头颅。 呼吸落在林千薇健康肤色的颈脖上,贾环能看到她的肌肤、脖子、耳根正在变得绯红。美丽无端。 就在贾环和林千薇说话时,中散先生宣布今天的花魁大赛的才艺表演开始。(未完待续。) :访问网站 第三百四十五章 江南花魁(七) 贾环和林千薇说话间的暧——昧只持续了片刻,随着距离的拉开,就恢复正常。 胜棋楼一楼大厅之中坐着近百人,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很容易被旁人关注到。更何况贾环、林千薇这样的“名人”。 场合不对。 话题很快就转到第一个出场的名妓身上。这位女子表演的是古筝曲目,高山流水。 一曲弹完。评委会给了6分。观众席上的富商总计送了五个花篮。 贾环的心思也转到大赛上。 刚才贾雨村的纸条让他心中有些警惕。他既然都打算得罪陈家,肯定不会卖贾雨村的面子。这涉及到一系列的东西。只是,贾雨村的举动,岂不是正好代表着某些人私下里的运作? 今天的大赛恐怕不会一帆风顺啊! 林千薇今天画着淡妆,穿着一袭天蓝色的长裙,很好的承托着她高挑、修长的身姿。模特一般的身材,玲珑有致。明丽的容颜,气质高贵。构成一幅绝美的美人图。 此时,她坐在贾环身边,看着第二个出场的刘如烟,微蹙娥眉,轻声道:“这不对。往年的出场顺序都是按照第一天的排名来的。听兰昨天是第八名,怎么在第二个出场?不对劲…” 贾环给林千薇一说,顿时有点明白过来。肯定有人在排序上做了手脚。手指轻轻的一点案几桌面,“林姑娘,你帮我把酒菜都挪到你那边去,我要作画。” 贾环将随身带着笔袋拿出来,拿出白纸和炭笔,铺在案几上。 中散先生要求他今天写出十首精品美人词,他哪里写的出来?这是他的替代方案。他的炭笔肖像画已经颇有功底。 … 比赛继续。士子、名妓的席位中,韩谨、罗子车、童正言三人都在欣赏着歌舞。 大头秀才童正言昨天给贾环打脸一次,再加上他心里对贾环一直不怎么服气。这会见江南士子的梦中情人林千薇乖巧的给贾环整理案几,颇为不爽的“哼”了一声,对同伴道:“那屁孩似乎是要做画。嘿,我估计他是写不出来诗词无法交差。” 嘴角下有颗黑痣,长相清奇的罗子车哂笑一声,道:“正言,你别老关注那些没用的东西。今天的关注焦点是苏诗诗能否夺魁。” 童正言嘿的笑了一声。子车就知道仰慕苏美人。 韩谨沉稳的坐在案几正中,笑着摇头。心中有些奇怪,子玉什么时候会作画? 至于苏诗诗是否会能夺魁,这是不需要思考的问题。他从苏州来金陵,帮陈家宣扬甄家亏空的缘故,其中甄家和陈家的交换条件之一就是紫南姑娘夺魁。 这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关系。他并不看好贾环。虽然昨天苏诗诗拿了头名,形势大好。甚至外围的赌博盘口都调整为她夺魁的赔率最高,但这只是一种混淆视线的做法而已。 … 贾雨村作为正三品的金陵知府,正堂官,一府之尊。权势、能调用的资源甚至都可以比拟侍郎。他这个知府当前来可比顺天府府尹有滋味得多。 但此刻,他心情有点不好,有点愤怒。 昨天晚上陈家的大少爷拿着陈尚书的名帖来拜访他,希望他关照下紫南姑娘。这种事,他自是会给吏部尚书陈高郎面子。在比赛开始前,他给贾环传了话,希望贾环卖他一个面子、人情,不要去争第一。 但他的好意却给贾环拒绝了。很明显,贾环和苏诗诗争不到第一的!有他这个台阶,贾环不是更好给方方面面交代? 其实,这不能怪贾雨村误判贾环的想法。 贾雨村之前曾经写信给王子腾,故意夸奖贾环。用意是防范贾环写信回京城在王子腾面前告他的黑状。毕竟,外甥给舅舅写信是很平常,正常的事情。 然而,贾雨村并没有等待预料中“坑”贾环一把的消息。他以为贾环没有给京城中写信。所以,他虽然很不喜欢贾环,但还是写了一张纸条,和贾环“互动”,缓和下彼此的关系。作为一名官僚,不以自身的喜好来处事,这是基本功。论起来,他算是贾府的门生。昨天他就给贾环捧的苏诗诗投了赞成票? 贾雨村不知道的是,贾环并非没有给京城写信。而是他写给了贾政。以政老爹的性情,接了庶子的来信“抱怨”贾雨村天性凉薄、忘恩负义。他即便再重视贾环的意见,也不可能把这种话学给内兄王子腾听!那不是长舌妇么? 贾雨村眼中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既然贾环不接受他的“好意”,那今天他是不会给面子的。 … 乐器声袅袅,余音不绝。 大厅之中,中散先生,陈高郎,陈子真,邓鸿、卫弘、甄应嘉、李良吉、丁昂,萧幼安、朱华藏等人欣赏着歌舞、曲艺、乐器。时间飞快的走过。 明面上夺魁的大热门之一,实际上今年只是陪跑的袁静香在第七个出场。她表演的是昆剧里著名曲目,明朝汤显祖的不朽名篇,《牡丹亭》中的一段。唱腔极其的出色,约一盏茶功夫的表演,引得满堂喝彩。 国朝的戏剧曲目,以苏州昆山地区兴起的昆曲流传的最广、最具代表性、最具观赏性。所以,贾家修建大观园会不远千里,到苏州去买唱戏的女孩子。所以,在座的高官、文士都能欣赏到昆曲之美。 投票结果很快就出来,10票。观众席上的扬州大盐商郑元鉴豪掷一万两白银给袁静香姑娘捧场。送了十个花篮。再加上甄家明面上的捧场,总计收到十五个花篮。 这个成绩单相当的漂亮,暂时位列第一。 搭着遮阳棚里的观众席中,扬州来的几名盐商聚集在一个彩棚之中。冰块消暑,冰镇绿豆汤,冰镇西瓜、葡萄,这些享受在彩棚里自是不缺的。 郑元鉴微微有些得意的看了一眼隔壁桌子处的汪鹤亭,“汪员外,你我同为盐商总商,你这次打算买多少花篮?听说你支持京城来的苏诗诗姑娘?” 汪鹤亭今年五十多岁,身宽体胖,穿着做工精细的锦袍,额头上冒着几颗虚汗,这是胖子在夏天的共同反应,笑呵呵的道:“不多,心意到了就行。我打算买20个。” 20个,就是两万两银子。大盐商们斗富,都是相当凶残的存在。 汪鹤亭长的人畜无害,做事、性格都很有套。 彩棚里坐着的小盐商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郑元鉴呵呵一笑,“汪员外豪爽啊!”说完,就不再说话。仿佛没有不在意被汪鹤亭比下去。 汪鹤亭的大儿子,坐在一旁的汪幼鸿很有点奇怪。 … 大厅之中,贾环微微皱眉。这个成绩太好了。投弃权票的是郑国公邓鸿、贾雨村。 这意味着什么?往深里一想,贾环都觉得头有点大。 这时,林千薇骄傲的说道:“没我唱的好。” 贾环苦笑一声,道:“看你骄傲的。得,知道你是大青衣!我现在可是遇到麻烦咯。” 林千薇掩嘴低声娇笑。突然的有点想握一握他的手。其实,在她看来,苏诗诗拿不到第一也没什么的。不用强求。毕竟,这里是金陵,不是京城啊! 说话间,苏诗诗穿着白色的彩衣进场。伴舞的是晓梦阁的几名名妓。以苏诗诗的容貌、气质,根本不用怕被配角的光彩比下去。所以,尽可用晓梦阁的名妓伴舞。 舞曲响。美人动。 苏诗诗跳的是“贵妃醉酒”的舞蹈。舞动时,长袖飘飞,身姿曼妙。白衣翩迁,若仙鹤起舞。不得不说,看她跳舞,确实是一种美的享受。水平高一点的,可以欣赏舞蹈表达的情感,优美。水平低一点的看美女在舞动就好。 “好!” 一曲舞毕,满堂喝彩。接着,就是投票。 贾环手指轻轻的敲着案几,等待着结果。 一直很欣赏苏诗诗的中散先生率先表态,“好舞。杜工部曾言,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诗诗姑娘的舞蹈是同等水准,另有一种风格、韵味。” 1票。 名士方阵、席位里在12票的评委会中有5票。全部赞成。这是意料之中的。那下6票。 陈高郎眯着眼睛笑一笑,“我更喜欢昆剧一点。” 贾环眉头挑了挑,正在敲击的手指顿了一下。丢掉了一票。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为自己,为苏诗诗争花魁第一名,功夫在场外盘上。陈高郎这个层次的人物,他自然不可能影响的道。要能影响到,就可以内定苏诗诗了。所以,才艺表演还是要看苏诗诗自己。在这里丢了一分。 郑国公邓鸿呵呵一笑,他看起来儒雅,但身上带着明显武将的作风,指着苏诗诗道:“你比袁静香姑娘要漂亮。” 哦——!贾环心跳舒缓了一些。这一票,拿的有点出乎意料啊。 场中的苏诗诗跳完舞蹈之后,正在喘气,闻言俏脸微红。一半是演技,一半是羞恼。郑国公看她的目光,很具有侵略性。偏偏她现在穿的舞衣。腿臀、腰、胸都很贴身。 户部尚书卫弘笑呵呵的投了一票。 贾雨村微微一笑,道:“舞蹈虽然好,还有可以继续努力的地方。”贾环不给他面子,他需要给贾环面子吗? 场中的气氛陡然一紧。高官席位的4票都已经作出决定。苏诗诗失了2分。也就是说,她最多只能拿到10分了。 贾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不是他不给贾雨村面子,而是他必须要拒绝贾雨村的要求。他今天本来就是奔着花魁大赛第一名来的。如何同意其要求? 接下来是权贵席位上的甄应嘉、士子中的代表李良吉没有投票。她还有希望吗?甄总裁很有可能反对票。因为,曲艺的评判标准并像诗词不严格。 昨天贾环的传世名作写出来,只要不想被人嘲笑不懂诗词,或者被视为明显的唱反调,都得投赞成票。但今天就不同了,苏诗诗的舞蹈虽然好,但是和昆剧比一下,这怎么比? 不是说不赞同,就是反对贾环,对贾家不满什么的。这里就很有说道。 苏诗诗低下头。她有点难受,想哭。(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是第一名 形势变得很明显了。 甄应嘉笑一笑,道:“诗诗姑娘的舞蹈虽然好,但是我更欣赏彰显我皇周繁盛的舞蹈。” 大厅中响起一阵轻笑声。这是符合甄应嘉身份的话。在金陵的权利场中,谁不知道这位是皇家密探呢?不过,此时甄家因亏空的事情被朝廷盯着。甄总裁可以做出附和皇家的姿态,他们却不好夸他。 意料之中的选择!昨天甄总裁的长子甄礼被当众“羞辱”,赶出去,今天要是还会投票就奇怪了。说到底,今天这场比赛在评分上评委们的主观性很大。这也符合“暗箱操作”的原则。 苏诗诗螓首低垂,曼妙的身姿娇柔的轻颤着。知道她这几天的努力全是白费功夫。刚才全力的表演,更是没有得到应有的认可。她的舞蹈,京城权贵都交口称赞,为何无法征服金陵的权贵们? 江南才子李良吉对所有的名妓都是投的赞成票。这一场权力与利益交织的角逐游戏,他一个士子犯不上参与。 苏诗诗拿下9分。比刚才倒数第三个出场的袁静香还要少一分。明显是已经输了,后面有一个夺魁的大热门紫南姑娘。 这时,胜棋楼外的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惊呼声。 “啊…” “汪员外豪气。” “大手笔啊!” 一会儿,就有侍女进来传递消息,观众席上的扬州大盐商汪鹤亭一掷千金,赠予苏诗诗姑娘30个花篮,折合3万两白银。比暂列第一的袁静香多出了一万五千两。 花魁大赛中,关于观众席上的赞助银两如何计分,没有一个详细的标准。最终是有主持花魁大赛的方宗师裁决。今年就是由中散先生来定。 没有评委会认为自己的投票权可以用银子衡量。只是大致上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标准。大约一万两兑一分。 苏诗诗的赞助银两超过袁静香1.5万两白银。在成绩上超过了袁静香。 这个结果多少有些出人意料。大厅中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竟然有富商为苏诗诗投入三万两白银,看情况还是昨天她的第一名拿的好哇! 苏诗诗的心情好受了一些。这时最终的成绩出来,行礼致意之后,退出一楼大厅之中。等待最终的名次定下来。后面还有一位紫南姑娘没有表演。 中散先生微微点头。他还是很欣赏苏诗诗的。但是他在评委会中做不到像好友方望那样一言九鼎。毕竟,好友有着南京礼部尚书的官身,而他只是有读书人的功名而已。今天的出场顺序变更,是他受到了很大的压力。否则,今天应该是苏诗诗最后一个出场。 贾雨村有些惊奇,看了看远处的贾环一眼。 心中暗自调高警惕。他没有料到贾环有调动三万两白银的能力。出身于勋贵,又有读书人的功名,还有银子,这样的人做事很有力量的。 贾环平静的喝着甜软的酒水,眼神内敛,心中沉思、推敲着。现在的好局面只是暂时的。 … 场外的彩棚之中,汪鹤亭胖脸上带着笑容,一脸淡然的喝着茶。旁边的徽州籍盐商们正在吹捧汪鹤亭出手阔绰。当然,是压过了晋商大贾郑元鉴,有些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汪幼鸿心里泛着嘀咕。汪家原本可以预计出两万两银子,没想到要三万两银子才能占下优势。也亏的父亲当机立断。但接下来形势可能不大妙啊! 郑元鉴冷冷的瞥了一眼隔壁桌子上叽里呱啦的七八名盐商。等着瞧吧! … 大厅右侧下首的席位之中,罗子车哈哈一笑,高兴的道:“到底还是有明眼人肯投入银子啊。苏姑娘就算拿下第二名,这三万两银子估计也赚的回来。” 苏诗诗暂列第一,但罗子车不会认为最后出场的紫南姑娘的成绩会低于她。早就定好的。 童正言晃着硕大的头颅,讥笑道:“子车兄,你别忘了你去扬州时,还给汪家阴了一把。” 罗子车无语的翻个白眼。 韩谨笑一笑,听着同伴斗嘴。这时耳边突然听到一句话,“幼安兄这是去哪里?”扭头一看,是右手侧的扬州士子中萧幼安正其身离席。顺着后面的通道往侧门方向走。问话的是朱华藏。 萧幼安三十多岁,相貌很普通,但是气质很儒雅,穿着蓝袍,回道:“在下内急更衣。” … 苏诗诗退下去后,大厅正中的场地空出来。在经历一个小的“波折”之后,今天最后一名名妓紫南进入大厅中。另有数名女子伴舞。随着“铿锵”的琵琶声奏响,花魁大赛最后一个节目开始了。 跳的也是舞蹈。曲目名是国朝才子、名臣林季同依据唐朝舞乐编写的《上皇极殿中舞》。这是一曲宫廷舞蹈,歌颂皇帝圣明、大臣贤良、盛世太平。这种大型舞蹈,又共分为九段曲目。紫南此时跳的就是其中流传最广的一段《玉女谪仙》。 一曲跳完,满堂的喝彩之声响起。 贾环有点呲牙,轻轻的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紫南姑娘二八年华,身量中等,精巧靓丽。她昨天唱的就是一首李白的《关山月》。很难想象这位江南佳丽会唱起大气磅礴的战争诗词。 再加上今天这个大气磅礴的宫廷舞蹈,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极其深刻的印象。 话说这些名妓果然都是很有两把刷子,绝非浪得虚名。比如:袁静香明显走的是“技术路线”在青楼立身,而她的昆曲竟然唱的那么好。 紫南跳完之后,身边伴舞的女子都退出去,她独自站在厅中,等待着打分和结果。 大厅上首,居中而坐的主持花魁大赛的中散先生微微一笑,赞赏道:“好舞蹈。”他这样的名士,很难说一些违背良心的话。是好就是好。不可能故意贬低。 一票。五票。名士圈中六票全部拿到。 陈高郎笑道:“太上皇时,老夫曾在皇极殿中有幸观赏过宫中的乐师演奏全部的《上皇极殿中舞》,气势恢宏,尽显我皇周国泰民安的气象。创作此曲的林三元才高八斗,国朝定鼎以来无人可及!紫南姑娘还要勤加练习啊。” 陈高郎投了弃权票。 大厅中微微有些议论声。明眼人自是看得出来,这是出于避嫌的考虑。毕竟,紫南的领先优势太大了。 有些人将目光投向贾环。陈尚书话里有话啊。单论才华的话,贾子玉和世祖朝的大才子林季同相比,似乎还是差点份量。林三元是公认的能与明朝三大才子:解缙、杨慎、徐渭相提并论的人物。 贾环平静的坐着。 接下来,紫南拿下了所有的票数。总计11票。高出苏诗诗两票。这时,外面观众席上的花篮数目统计出来。总计42个。其中,扬州盐商郑元鉴砸下了3万5千两白银。超过前面扬州盐商汪鹤亭砸下的3万两。 至此,整个花魁大赛的名次就是一目了然。前四名分别是紫南、苏诗诗、袁静香、冰婉。 大厅中安静下来,就等着中散先生宣布结果了。 … 观众席的彩棚之中,郑元鉴微笑着看了一眼汪鹤亭等徽商,淡淡的道:“如何?” 那股子骄傲的意味自然的流露出来。 汪鹤亭笑笑,没说话。他输了一阵,但是投入三万两银子,即便苏诗诗是第二名也是可以捞回成本的。 身旁的长子汪幼鸿有点气愤。这不是汪家的财力比不过郑家吧?却是给郑家抢了头彩。何其的让人不爽。 坐在另外一边桌子上,保持着中立的马均泰苦笑着摇头。 这不是实力的问题,而是出场顺序的问题。按照往年的惯例,苏诗诗要排在最后一个出场的。但她却是排在倒数第二个出场。这就吃亏了。而且,谁又想到郑家会支持紫南呢? 几万两银子砸下去,绝非斗气那么简单,里面肯定有利益交换。就是不知道依靠着甄家的郑元鉴什么时候和陈家搭上线了呢? 再者,他其实有点担心扬州盐商如此露富、高调,会给金陵的高官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 大厅之中,中散先生正要宣布排名时,贾环忽而起身道:“中散先生,学生的十首精品美人词难有所得,愿为十位美人画像作为替代。” “哈哈…!” “输不起啊!” “徒劳的挣扎。” 昨天,贾环写出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把苏诗诗捧到的第一名,有佩服的,自然也有人不满。不仅仅是贾环搅乱了秩序,也有他大出风头的缘故。此时,大厅之中便充满了讥讽的声音。 中散先生颇有点无奈,又有点不满。贾环这是耍脾气,撂挑子。但是现在这么个情况,他确实也不好强压。苏诗诗没拿第一,难道还不许人不满不成? 名士圈中几名老者都是笑着摇头。这少年真是性情中人啊! 陈子真扬声嘲讽道:“贾小友,这就是你不对了!既然是比赛,就会有输赢。都像你这样输了之后发泄不满,这花魁大赛还组织的必要吗?” 贾环要争夺花魁大赛的头名,这侵犯了陈家的利益,他当然不会再像苏州太湖上遇到贾环时的“和善”态度。 贾环嘘着眼睛,翻了下眼皮子,“只是换一种替代方案而已。在下现在确实没有心情写诗词。我已经画了几张,请中散先生过目。” 说话间,十名参赛的名妓已经全部从后面汇聚到胜棋楼一楼的大厅之中。观众席上早就是一片沸腾、议论。因为正是的比赛已经结束,就剩下宣布名次而已。 但是,谁又曾料到昨天大出风头的贾环撂挑子、发泄不满呢?观众席上的数百名观众都在关注着大厅中的动向。 侍女将贾环画好的炭笔画呈过去给中散先生。 林千薇脸上带着微笑。因为,她知道贾环的画肯定会让中散先生大吃一惊。 此时,如果我们将视线放的更远一些。画面之中,借故溜出会场的萧幼安正带着国子监中的三十几名监生从莫愁湖外而来。 再远一些,秦淮河上,一艘小船疾驰而来。船头穿着一名七品御史,身边跟着四名雄壮的男子。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争夺花魁 “想不到,想不到啊!子玉竟然还有这般画技。??惟肖惟妙!” 中散先生将手中的素描画递给身边的朋友,扬声称赞。几名老者看了一眼之后都是一脸的赞赏。 中散先生看着贾环,伸手虚点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这小子! 他本身就是大画家。这几张素描画虽然没有“吴带当风”的神韵,却将几名美人的容貌如实的画下来。一笔一笔,十分肖似。这是一种新的绘画风格。 中散先生的一番话顿时勾起大厅中近百人的好奇之心。但贾环只画了三张。分别是苏诗诗、刘如烟、袁静香的三幅画。传播度有限。时不时的有惊叹声响起。 十名站在大厅正中的名妓们都是惊讶的瞟向个人手中的纸张。她们也很好奇,她们到底被画的丑了,还是画的美了?竟然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刘如烟悄悄的问苏诗诗,她和苏诗诗是好友,“呃,诗诗,你家的贾先生又搞什么名堂?” 现在名次已经出来了。第二名。每个人心中都有数。苏诗诗有些失望,但心情终归是平静下来,准备接受结果。不接受又如何?而见到贾环在用他的方式泄不满,心里微微有些感动。 贾先生推她成为第一名的花魁,有他的思量。但是,她在逆境、失望之中、梦想破碎、努力得不到认可之时,还是很感激为她说话的贾先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刘如烟的话带着打趣:你家的贾先生。她虽说被甄礼给牵连到了,在这次大赛中排名很低。但是实力、容貌都在,以后的日子并不会难过,心情还是不错的。有心情打趣苏诗诗。 苏诗诗清丽的容颜上露出一抹绯红色,娇声嗔道:“我哪里知道?” 刘如烟掩嘴娇笑,轻轻的推了苏诗诗的腰肢一下。这妮子都住到人家家里了。他想要怎么样,你拒绝的了?真当十一二岁的年纪就是“无害”的呀? 两人说话时,时间悄然的流走。 等厅中的众人看过一圈后,说贾环“无理取闹”的氛围就没了。在座的都不是蠢人,会看不出来这些画的价值吗? 众所周知,中国的古画,画人物,重在神韵、意境,容貌次之。所以,画出来的人物经常是会走形的。而素描画,开启的是写实的风格,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长的什么样,画在纸上就是什么样。 在一个没有照相机能够留下人们当时影像的时代,在一个普遍敬重先人、祭拜祖先的社会氛围中,这种风格的画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 这是能将人们的年龄、容貌、记忆保留下来的技术。没有人会认为这比一精品美人词差。词作传世,美人传名。画作传世,美人一样会传名。当时明月在,桃花笑春风。 等厅中三张画作重新回到中散先生手中时,不少人看贾环的目光就变得炽烈。 郑国公邓鸿开口道:“老夫托大叫你一声贾贤侄,这三张画可否送一张给我?” 人群中顿时响起几声轻笑。显然,郑国公是想要苏诗诗的画像。他刚才很欣赏苏诗诗。 贾环微微沉吟着。即便苏诗诗是名妓。但将她的画像送给一名男子,这肯定是不妥的。贾环的目光看向苏诗诗,斟酌着用词。 他并不怕为一点小事得罪郑国公。勋贵的圈子中,对这两年的贾家来说,并不需要顾及太多的人。家里的皇妃不是摆设。而这点小事,郑国公也不可能和他翻脸。 他不怕,不代表苏诗诗不怕。他并不想将压力转到苏诗诗身上去。 此时,厅正中的十名名妓都已经看过贾环画的三张画。 苏诗诗冰雪聪明,见贾环的眼光看过来,忙屈身行礼,娇声道:“诗诗想求贾先生将画像赠予诗诗,作为诗诗到金陵这一年来的记忆。”贾环画的是全身像,苏诗诗那张恰好是她刚才跳舞时的画面。很美。 贾环笑道:“这个要求自然要满足诗诗姑娘。”说着,潇洒的对郑国公,“美女优先。我将剩下的两张画都赠予郑伯伯吧。” 厅中和邓鸿相熟的几人都笑起来。这话说的漂亮。才子与佳人嘛!自然以佳人的要求为先。 郑国公邓鸿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笑一笑,“也好。”将这一幕揭过去。 贾环点点头,对中散先生道:“趁着十位美女都在,学生愿意现在画一幅十美图,作为此次花魁大赛的记录。请先生允许。” 中散先生心里微微一动,笑呵呵的道:“我要是不许,在座的诸位恐怕都不同意啊。”环顾四周,众人都报以微笑。确实如此。 士子席位中,童正言不爽的道:“这屁孩真不痛快,需要问苏诗诗的意见吗?直接拒绝不就是了。”这是他们东林党的范儿:藐视权贵。再斜着眼睛看正在铺开纸张、炭笔的贾环,他身旁的林千薇细心的帮贾环将案几擦干。不满的冷哼一声,“做事磨磨唧唧的。我还要吃午饭呢。” 罗子车正要说话,韩谨突然出声,语气肯定的道:“他在拖延时间!” 童正言和罗子车两人顿时愣住。 … 贾环拿出画技,震慑全场。像刚刚出声讥讽贾环的陈子真都闭上嘴,不再说他“输不起”。当然,贾环不满的态度还是表达出来。 而现在贾环作画,很多人都在好奇的看,有种见证一副名画即将诞生的使命感。 但是,还有一部分人注意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中散先生到现在还没有宣布花魁第一名和前四名的名次。要看作画,也不急着一会吧? 像韩秀才这样脑筋转的快的人已经明白过来:贾环在拖延时间! 但是,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呢?难道板上钉钉的花魁名次还会有变化不成? … 此时,萧幼安已经带着国子监中三十几名监生进入胜棋楼周围的观众席彩棚中,个个手中拿着一叠一份份四开的纸张,纸上还带着墨迹。见人就一份,嘴里说道:“国子监创办的金陵简报,今日次行,免费派送。” 古代的识字率不高,这是一个普遍的常识。即便金陵这样的名城,江南的文化、政治中心。城中识字的人,在两百万人口的比例中也不算高。 而此刻,如果说在莫愁湖外围赶集市、凑热闹的市民,文化普及程度不是高。那么,胜棋楼外观众席上的三百多人,各家青楼的名妓,来往的随从、管家识字就很普遍了。 萧幼安带着监生免费派报纸,还有扬州盐商汪家带着徽商跟着做呼应,报纸上的内容很快就在观众席中传扬开来。 这份名为《金陵简报》的四开小报上题头就是一个显眼的大标题:点评金陵花魁大赛诸名妓之优劣,独家内幕消息大派送。 这种语言风格,熟悉贾环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手笔。 … 片刻后,坐在胜棋楼一楼大厅中,等待、观看贾环作画的高官、权贵、名士、士子都接到自己随从悄悄送进来的报纸。 此时,距离贾环开始作画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他才刚刚在画卷上勾勒了一个开头的架构。厅中等待的十名名妓们都尽量保持着笑容,想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留下来。凭借这幅十美图,她们的身价、名声绝对会飙涨。 就在这时,陈高郎突然出声,“妖言惑众。岂有此理!” 自报纸传进来之后,大厅之中安静的氛围就变得有些吵杂,到处都是低低的讨论声。这时,看完第一篇报道的吏部尚书陈高郎禁不住震怒,脸色阴沉,将报纸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坐在位上的中散先生心中微微一笑,他手边亦有一份《金陵简报》。 做官做到正二品这个级别,养气功夫都是不错的。但是,由不得陈高郎不动怒。 报纸中以“某尚书家”这个称呼称呼陈家。先将夺魁的大热门紫南姑娘狠狠的夸了一通,阐明她最近在秦淮河上红透半边天的原因,随即笔锋一转,将复赛第一日夺得第一名的苏诗诗和紫南做对比,字里行间褒苏贬紫。 文中,末尾更是写道:“紫南姑娘夺魁,最主要的原因是某尚书家力捧。有心的看官应该能现某家的长公子与紫南姑娘过从甚密。而非她的实力过苏诗诗。只说容貌一项,就是大有不如。诸位看官要想了解花魁的风采,还是要去见一见苏诗诗姑娘。不识京城苏诗诗,阅遍青楼也枉然。” 通篇文章读下来,简单的说,就是之前夺冠的大热门如紫南、袁静香背后都是有人捧的,不是水平越苏诗诗,涉及暗箱操作,不公平、公正。真正的江南花魁应该是苏诗诗。 给人当众说搞暗箱操作,这是道德问题,陈尚书如何能忍? 大厅之中,议论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牵扯到其中的甄应嘉不满的道:“国子监监生理该好好读书,为何流连青楼?”顿时一片附和、指责之声。 卫弘看着报纸沉思,他已经感受到报纸字的力量。一个人就一张嘴,你说出去的话,外面观众席上的人会听吗?只怕外头已经在质疑比赛的公正性吧? 贾雨村沉吟着喝着酒,目光在正在聚精会神作画的贾环身上打转。要说,这件事和贾环没关系,他是不信的。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法。 中散先生此时并没有叫停贾环作画,也没有快刀斩乱麻的宣布名次,而是拿着酒杯喝酒。仍由情况酵。 随着陈高郎、甄应嘉等人的表态,大厅中的气氛渐渐的紧张起来。卫弘出言劝道:“谣言止于智者。诸位不必动怒。请贾大人派人去将报纸的国子监撵走就是。” 要说国朝的小报、大字报是继承自明朝。大字报就是偷偷的贴在各级衙门外的八字墙上。八字墙外,天天有闲人、落魄的读书人在那里汇聚。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搞小报,就是像金陵简报这样,找个人流密集的地方,像传单一样。完就闪。或者,在夜间里,往城中的个个权贵们、学校的大门门缝里投书。只要消息劲爆,保管就会立即传开。 贾雨村点点头,当即叫了一名长随过来,吩咐去外头处理此事。金陵府衙有衙役、捕头在外面维护秩序。 捉拿监生这种事是不会的。“堵塞言路”的罪名,连皇帝都担当不起。青史昭昭。更别说各级官员。读书人是有说话的权力的。你只要不宣扬造反。骂皇帝、骂官员,那是家常便饭。当然,不要当面骂。那风险很大的。 这次只是情况严重点。搞了个小报,来点评花魁,严重损害了一些人的利益。但文官排名第二的户部尚书卫弘先定了性,谣言而已。没到抓人拷打的程度。士林舆论不是说着玩的。 … “玛德!” “我去!” “他大爷的!” “这屁孩!” 士子席位中,东林党三人组里的罗子车和童正言两人正交替的使用感叹词。谁能料到贾环玩出这么一手来?他们和韩谨是好友,非常熟悉贾环报纸上的语言风格:白话文,要求一看就懂。 很明显,现在的局面就是,如果“评委会”按照既定的程序把紫南姑娘定为花魁,那就坐实了比赛不公平、不公正的“指责”。中散先生第一次主持花魁大赛,肯定要留口碑啊!不然明年是不是他来主持就要存疑。 而且,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即便把紫南姑娘定为花魁,但是这东西是定下来就成了的吗?还的看大家认不认可!如果比赛后的酒宴,人都往苏诗诗哪里跑,你说谁是江南的花魁? 不识京城苏诗诗,阅遍青楼也枉然。 这口号喊的实在太狠。有钱人,哪怕是和苏诗诗喝杯茶,见一面,都得去见她一趟。 这手法,这套路,不服不行!贾环明显是要制造一个没有头衔,但实际意义上的花魁! 当然,将苏诗诗定为花魁,肯定又牵扯到各方利益,还有赛程的规则,都比赛完了,难道还能推翻结果?那除了紫南,其他的名妓服气吗? 韩谨没有理会两人的惊叹,长长的叹道:“又被上了一课啊!幸好,子玉没有关注到我们做的事情。” 他们从苏州来,只要确保甄家亏空的原因在江南士林中传播开就行。花魁大赛只是附带欣赏。当然,前期紫南声名鹊起,是韩谨暗中操盘。 大厅中的局面,左看右看,中散先生现在是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但他还在笑眯眯的喝酒,与右手侧的江南名士们谈笑风生。 气氛有些微妙了!(未完待续。)8 第三百四十八章 江南花魁(完) 夏天上午十一点许的阳光照射在胜棋楼一楼大厅中,冒着冷气的冰块抵消了暑气炎热,日光澄澈,厅中一切细微的声音、情绪、利益、思绪都映衬出来。 居中而坐的中散先生、金陵文化圈中举足轻重的名士们,金陵的高官、金陵府、县的堂官们,权贵们,名士与名妓们。或是交头接耳,或者是相互讨论,或是低语。 历时十二天的花魁大赛,即将落下帷幕。所有参与者的盘算、好处,名妓们的辛苦、努力在此时都要做出了结、定论。然而,在宣布结果之前,局势又变的微妙、僵持。就像是一部大片到了即将高——潮、结尾时,画面突然的定住。 但,对于“观看者”而言,于最后的“结局”心中都有自己清晰的判断。 贾环扭转了局势!他力推的苏诗诗,即便拿不下花魁大赛的第一名的名分,以第二名的头衔,一样可以在随后三天的交易会中起到花魁的作用、效应。不是花魁,实似花魁。 现在所剩下的,只是等待中散先生宣布一个结果,结束今年的花魁大赛。为此事画上一个句号。当然,要想让僵持着的各方都满意,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贾环在作画的间隙之际,偶尔会关注下大厅之中的反应。长达近三刻钟的时间里,他有一些时间来关注形势。 如他所料。 手中的炭笔轻快的勾勒着一道道线条。舒展的在纸面上呈现着美人的仪态。 不管结果如何,他已经完成他的目标:无冕的花魁,苏诗诗。 国子监的《金陵简报》是他昨晚在国子监中带着监生们挑灯夜战捣鼓出来的东西。文章的数量、印刷量都不大。等同于传单、小报。国子监改革的主导权已经由温祭酒交到山长手中。国子监中本来就是在筹备印刷教辅书事宜。监生、印刷试卷的工匠都是现成的。所以贾环才能在一夜之间弄出一份小报来。 林千薇坐在贾环身旁,看着白纸上陆续出现的美人,安静的看着。情不自禁的靠着青衫少年有些近。 … 也没等多久,贾雨村派到外面的长随回来禀报已经将监生们都驱赶出莫愁湖。为首的是扬州士子萧幼安。 吏部尚书陈高郎,郑国公邓鸿、贾雨村等人无不目光在贾环身上转了一圈。陈子真愤愤不平的喝了一杯酒。 中散先生结束和朋友间的话题,回过头来,咳嗽一声,出声道:“既然都处理好了。而子玉的画作看样子还要一段时间,我们宣布这次花魁大赛的结果吧。” 大厅中的议论声逐渐的消失,最终寂静无声。 面向着贾环的十名花魁此时也都转过身去,看向中散先生。 中散先生朗声道:“雍治十二年江南花魁大赛的前四名是:紫南、苏诗诗、袁静香、冰婉四人。紫南和苏诗诗并列第一名。”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之中顿时如同沸水般炸开。在外面观众席上的三百多人亦是同样的反应。但如果仔细区分的话,恐怕还是欢呼声多一点。 花魁大赛进行到尾声,有两个既定的事实绕不过去:按照花魁大赛既定程序的第一名是紫南;因国子监小报带来的舆论爆发出的力量推动苏诗诗成为人心所向的花魁头名。 而外面的观众除开利益相关的商家如郑元鉴、陈家的人以外,基本都很乐意见到苏诗诗夺魁。主要是报纸上先入为主的印象太强烈。而且苏诗诗确实比紫南漂亮。 但是,观众席上的反应是无法影响到大厅之中,金陵权力舞台上的博弈。 陈家的长子陈子真态度激烈的出言反对道:“不行。中散先生,花魁举办七届一来,从来没有并列第一的先例。”并列第一,其实就是苏诗诗第一。 另有几名权贵子弟、士子在附和,“中散先生,紫南姑娘按照比赛规矩得了的分数、花篮都超过苏诗诗,怎么可以并列第一?这如何能服众?望先生不要受到几份小报的影响。” 这个局面中散先生自是早就料到。冷笑道:“那老夫暂缓三天再宣布结果如何?” 他其实欣赏苏诗诗多一点。若是他有好友方望那样的声望、地位,早定下来苏诗诗是第一。他被迫在今天比赛顺序上作出妥协就是受到了压力的结果。这令他内心中很不满。 而作为花魁大赛的主持人,他对贾环今天“捣乱”其实也有意见。他可不想担一个“评判不公”的名声。但事情既然已经搞出来,他也乐的引导,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 他等了快半个时辰,就是等待现在的收割、反转。这一届的花魁大赛,不能成为他的名声上的污点,反而应该成为亮点。 陈子真等人激荡的情绪、汹涌的气势立即就消了三分。等三天后宣布,苏诗诗就已经坐实花魁头名了。 陈高郎用力的皱着眉头。陈家需要靠花魁的头名来切割数十万两银子的商业交易。 甄应嘉脸色极为不悦。中散先生昨天将他的长子甄礼给赶出去,今天又出幺蛾子想要抬举苏诗诗。完全无视规矩。甄家与陈家的合作,虽说是陈家得利。但是甄家亦可分到一杯羹。现在恐怕就难了。 郑国公邓鸿嘿嘿一笑。外围的赌博盘口,是他和陈家联手操盘的。甄家最近面临着艰难的局面,渐渐的脱手。他下了重注赌紫南姑娘夺魁。并列第一,也是第一。他还是赚的。中散先生的方案他并不反对。心道:这老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搞出个“并列第一”的方案。 贾雨村事不关已的喝着酒,看热闹。心里琢磨着:明年花魁大赛,这个国子监的小报,恐怕有能力分一杯羹了。据说贾环要到明年年底才回京城。准备雍治十四年的会试。 户部尚书卫弘微微笑着点头。人老成精啊!这个妥协方案还是不错的。毕竟名分给了,紫南要是争不过苏诗诗,那是陈家自己推出的人选问题。这花魁大赛的位置,中散先生怕是还能干下去。 士子中,李良吉、丁昂都是笑着摇头。并列第一。不会以后出现四个并列第一吧?感觉花魁大赛的乱局已经出现。不复最早时的秩序。搅局者就是旁边座位上正在描摹美人的贾环。 他身边此刻还坐着一个大美人,只要眼睛没出问题的人都看得出林大家的爱慕之情。早就听说林大家喜好诗文,以贾环的才学吸引到她倒算正常。只是,他们这些江南才子,心里难以痛快啊!做人,怎么能事业、情场两得意呢? 罗子车,童正言两人还在感慨之中。韩谨轻轻的摇头。文字之利,他再一次见到。只不过书院那次,文字是变化为规则,约束众人。这一次,文字在传播消息,改变很多人的看法。那么,东林党能从中学到什么呢?这一次事了之后,他要和柳叔时谈一谈。 和萧幼安同为扬州名士的朱华藏内心中充满了失落。很明显,他的金主郑家又失手了一局。令他感到一股迟暮之气。而萧幼安在金陵恐怕也是鼎鼎大名。他和萧幼安之间的差距在拉大。唉… 中散先生一句反问、威胁,顿时令质疑者感到压力,这时,他站起来,手指着大厅正中的苏诗诗和紫南,宣布道:“此次花魁,汝二人共享之。” “谢先生!”苏诗诗和紫南两人盈盈下拜行礼,声音清脆的说道。 中散先生点头,道:“子玉的画作日后再画。你们先退场休息吧!” 十名名妓就此退出去。 至于名妓们在后台如何庆祝,勾心斗角,苏诗诗的流泪感慨,刘如烟的打趣,在胜棋楼一楼的大厅之中,都不会关注。花魁大赛的结果就此定下来。 外面彩棚中的三百多名“观众”们也开始散场。此时已经将近正午,正到饭点。今天的花魁大赛转折,正是好谈资,每个人都在说笑,议论。还有人扬着手中的《金陵简报》,说着其中的内幕消息。 陈高郎等人的脸色很有些不好看。 按照花魁大赛的惯例,接下来是要举办酒宴,庆贺大赛完成。陈高郎冷着脸起身,拱手道:“老夫身体不适,就此告辞。”陈子真连忙上前搀扶老父。 甄应嘉亦是不掩盖自己的不满,起身道:“在下亦有要事在身,酒宴就由诸位自己参加吧。” 名士圈中不少人都有些担心的看向中散先生,这可是花魁大赛的两大“金主”。 中散先生点点头,正要说话时,外面守着的衙役奔跑着从五间开的正大门冲进来报信,“钦差高御史带着朝廷的旨意来了。” 正准备离去的陈高郎和甄应嘉等人都停下脚步。所有人都感到极其惊讶。 连正在收拾案几上画卷的贾环都感到奇怪。高御史奉命来金陵查甄家的亏空案,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在当前金陵满城风传甄家应接驾亏空的时候,天子会查甄家?这显然不可能啊。但很明显,高御史来者不善。 高御史是钦差体制,见官大一级,胜棋楼中的官员们很迅速的排出队伍。秩序如同送方宗师去京城时。陈高郎和邓鸿两人一文一武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起出了胜棋楼往外迎接。(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动荡的前夕 ,。 胜棋楼中微风吹动。黑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 高御史站在上首宣布朝廷传递来的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接下来是一大段夸奖体仁院总裁甄应嘉有功劳的溢美之词。出自翰林之手的文章,辞藻华丽。 听得跪伏在地上的一干官员、文人、士子都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擢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为广——东布政司右布政使。钦此。” 甄应嘉叩首起身接旨。 这时,众人纷纷站起来。 高御史三十多岁的年纪,仪表堂堂,看起来精明强干,此时笑的有点诡异,道:“恭喜甄大人高升。本官不日即将返回京城。甄大人好手段啊。” 语气中颇有不甘。又有些幸灾乐祸。他在金陵查了这么多天的案子最终竟然是以甄应嘉升官而告终,这实在有损他在官场上的声望、口碑。御史就是靠名气吃饭的。 但甄应嘉这个官升的大有问题。古语云: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今上英明神武,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流言骤起的事情原委,锦衣卫早就报上去。 关于“好手段”这个话茬甄应嘉可不敢接,笑的有点苦涩,道:“已近中午,下官略备薄酒,请钦差大人赏脸。”他宦海多年,也懂的其中的门道。他这时被调离,绝非是天子宽宥他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的信号。 高御史讥笑一声,“那就不必了。”又与陈高郎、邓鸿等官员客气几句,尽到场面功夫,带着护送他的锦衣卫校尉告辞离去。 高御史离去后,胜棋楼中在短暂的安静一会后,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今天这一上午可以谈论的话题实在太多。但是颇为诡异的是,没有人上前给升官的甄应嘉道贺。 从正三品的虚职体仁院总裁升任从二品的右布政使,这在官场中算是上升了一大步。但即便是不大熟悉官场套路的人因为高御史的态度,也能琢磨出点别的味道来。 而像陈高郎、卫弘、贾雨村这种老官僚立即判断的出来:甄家要完了! 高御史来的凶猛,走的云淡风轻。宣布旨意后,寥寥几句话就走了。但是,老官僚们都能明白,这道旨意对甄家意味着什么?甄家的真实身份,在江南官场之中并不是秘密:皇家密探。 甄家的老封君是太上皇的乳母。甄家的长女是太子妃。这是使得甄家坐稳江南第一世家的地位。但是,只有低调的密探,没有担任高官的密探。 甄应嘉出任地方上的右布政使,意味着甄家正在进一步的失去天子的信任。而结合最近流传的江南织造任上亏空数百万两白银的传言,失去天子信任的甄家能撑的过去吗? 现在清查各地的亏空、拖欠是朝廷当前的大事。甄家恐怕不会好过。 官场上的套路,未必升官就是好事。有一种办法叫做“调虎离山”。南疆距离金陵可够远的。等甄应嘉去广——州城上任后,金陵要怎么查还不是继任者的一句话? 当然,谁也没有办法说天子的不是。总不能升官你反倒还有话说。接下来的事情,等舆论平息下来后,要罗织罪名,还不是很容易的事?甄家有如此巨额的亏空,难道就没有点别的违法事件? 此时花魁大赛刚刚结束,要在胜棋楼中举办酒宴。甄应嘉心事重重的告辞离去。全然没有刚才接到圣旨之前发泄不满的精气神。另一边,陈高郎弓着身子带着长随、奴仆离去。但将长子陈子真留下来。 “上菜吧。” 中散先生主持花魁大赛,对赛后的庆祝酒宴早就安排,叫过管家吩咐下去。 而此时,胜棋楼一楼大厅中还有些乱糟糟的。众人三三两两的聚拢在一起说话。名士、高官、权贵、士子都按照各自的圈子聚拢在一起。花魁大赛首次出现并列第一、甄应嘉高升,这两件事前后凑在一起,形成了很大的冲击力。 很多人都还有点懵。 … 胜棋楼中的庆祝酒宴结束后,汇聚在此地的名士、高官、权贵、士子们纷纷离去。接下来的三天,将是花魁与商人来做最后的利益兑现与。 胜棋楼中的一处静室,中散先生疲倦的和二三好友闲谈着今天的事情。 “陈家似乎很有点不满并列第一。唉…,就怕他家明年不支持。”一名名士有些担忧的道。 有强硬派道:“哼,名号都给了,紫南竞争不过苏诗诗那能怪谁?说到底还是他陈家选的人不行。要是换成袁姑娘,八成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紫南红的太快,没有人望的积累。所以,贾子玉派发小报一挑唆,外头的富商们只怕都会信他那一套。硬生生的将苏诗诗抬上去。” 中散先生靠在椅子上,摆摆手,道:“不用担心,只要花魁大赛的名声还在,陈家为了利益还是会参与这个游戏的。至于,今天的小报的事情,不怪子玉。”又笑道:“派人去通知子玉一声,别忙着与美人应酬,赶紧将十美图画出来。” 静室之中响起一阵轻松的哄笑声。美人自是指的林千薇。而十美图自是可以为这届花魁大赛做一个最好的宣传。 名士们根本没有关注到“小报”金陵简报的作用、功效。然而,在未来,小报不小! … 郑国公邓鸿在马车中欣赏着贾环画下来的两张美人画,脑海中掠过苏诗诗清丽的容颜,轻轻的摇头。那少年确实讨女人喜欢。会诗词,又会画画。 马车外传来街肆上的吆喝声。 金陵接下来的动荡,他是勋贵,可以置身事外。 … 一叶轻舟之中,江南才子李良吉对好友丁昂感叹道:“自此金陵多事矣!” 毫无疑问,花魁大赛搞出了两个并列第一名,他们这些士子只怕会卷入到其中,为名妓站台。 丁昂笑一笑,“李兄,我更关心的是,贾子玉珠玉在前,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在美人面前称才子?” 李良吉苦笑几声。 … 户部尚卫弘回到家中,在下人们的问好声中回到内院,坐在房中沉思了许久。妻子送了一碗鸡汤进来。 “老爷,趁热喝了吧!” 卫弘摇摇头,“我再想会事情。” 他到金陵来担任户部尚,本意只是过渡的。他还想往上升。而今天,他似乎看到了这种可能。金陵城中的关系,他来了这么久,基本也捋清楚。 甄家和陈家未必没有牵连啊! 卫弘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给贾环,邀请他来家里做客,说一说这个小报的运作模式。 卫尚内心里的升官念头悄然的上升。他还在像一个精明的猎手等待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张 绚烂后的欢欣 雍治十二年五月十一日上午,发生在胜棋楼上的一幕幕,仿若绚烂的烟花升腾在金陵城的上空,若人注目、关心。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传开。 不管是并列第一名的花魁苏诗诗和紫南,还是甄应嘉突然其来的升官,都足以将初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们给冲击的有点…懵。当天上午胜棋楼里点点滴滴的故事流传出来,在人们的脑海中拉出两条线索。 苏诗诗从昨天的第一名被人故意排到提前出场,再到贾环展露精绝的画技,为国子监监生们的小报内容发酵赢得时间,中散先生平衡各方,作出并列第一的决定。 京城的美人、名妓苏诗诗逆转局势,在今日成名!从被淡淡无闻,从被同行排斥,从被权贵压制,一跃成为青楼花魁中的翘首。金陵皆知其名。 在这一连串的变故、波折之中,时不时的会被人提起贾环的名字,和那一首惊采绝艳的《一剪梅》。只是,认识那位青衫少年的人并不多。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第二条线索是甄家。自雍治十一年以来朝廷开始清查各地亏空拖欠,年后江南甄家就进入了朝廷的视线。在重重的内幕之中,隐约的有甄家亏空数百万两白银的传闻。时至四月底,传言越发的激烈。据说甄家因太上皇南下接驾而亏空近200万两白银。 就在此时,甄应嘉接到圣旨,高升广东右布政使。关于甄家的事情就此戛然而止。如同一首乐曲在演奏到最高——潮时,琴弦忽断,空下大片的留白。令人深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跌宕起伏的大戏结束。所有的喧嚣和争论,话题,随着江南的名妓与士子们陆续的离开金陵而逐渐的传遍江南。除了成名的苏诗诗,更出名的贾环,江南的官场在这个五月的初夏后,变得有些躁动了。 一艘小船自金陵南下苏州。五月十六日,船只已经临近苏州。淡淡的暮色之中,韩谨站在船头,国字脸上有着坚毅的表情。 罗子车和童正言两人在船舱中看着他,对视一眼,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不同于金陵城中达官贵人、文人士子们的反应,他们此次去金陵任务圆满完成。酬劳的两千两银子,还在罗子车的袖口中。但自离开金陵后,韩子恒就一直沉思不语。 因为,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此行的任务又是失败的。 没错,他们将甄家亏空的原因成功的传遍了江南士林。而且,在陈家的掩护下避开了锦衣卫的调查。但是,甄家的家主甄应嘉还是被朝廷调离金陵。这将是甄家衰落的开始。他们做的事情是无用功。 暮色渐深,微风习习。韩谨从船头走回来,坐下来一口饮了一杯浊酒,放在桌几上,“我明白了。” 罗子车和童正言相对无言。你明白了什么? 韩谨道:“舆论不是万能的。还得要靠实力支撑。我回苏州后会和柳叔时认真的谈一谈。” 他被天子上了一课。当舆论风头过去之后,就是天子对甄家反攻倒算的时刻。 他同意柳叔时的计划,东林党要只能等待将来,介入到皇子争位中,等皇子登基才能有所作为。 这是他在金陵碰的“头破血流”之后的感受。 回首望金陵,韩谨想起的是于他有恩,与他有隙的贾环。对贾环的敬佩,他内心中从未消退过。或许,只有下一位皇子登基后,他才有机会与贾环化解那段恩怨。 他又何尝不想交子玉那样的良师益友?只是,他身处在东林党中,如何衡量团体、个人、朋友之间的关系? 他的选择,他不后悔。 … 五月十四日花魁大赛就算是全部落幕。金陵城中、秦淮河上到处流传着士子与佳人的唱和之作。以当日进入复赛的十名花魁最为出名,最受追捧。 新一届的四大名妓在此基础之上,还要再受士子们的青睐。而最顶尖的则是自京城而来的大美人苏诗诗!不识京城苏诗诗,阅遍青楼也枉然。 在一栋栋青楼、馆阁,一艘艘画舫之中,大贾宴请名妓,名妓宴请商贾,大量的商品在一座座的酒宴、谈笑中定下来。北方的山果、木材、药材、皮张、杂粮、棉花、油、麻等南下,南方的竹木、瓷器、丝绸、茶叶、稻米、纸张、棉布北上。 数目巨大,约有三十万两。 陈家计划交易十万两银子的商品,品种约为:珠宝,布匹,丝绸、苏钢、铜、铅、硫磺、盐、米、黑铅、白铅、生铁、熟铁。然而,截止至五月十七日晚,陈家只完成了3成的交易额。 如今金陵城中最受追捧的商品,不是粮食交易,不是金银矿产交易,而是贾府联合徽商推出的香水。经苏诗诗推销后,畅销于江南的楼馆、闺阁之中,女子引以为时尚。听说订单已经下的七月份,预售额达八千多两白银。单一的货物,且是新出的商品,能有这样的交易额,堪称奇迹。 夜色中,几点小雨落下来。 金陵城中城区中,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的府中。一处精美的敞轩中,陈高郎弓着身子在桌边咳嗽。 长子陈子真,次子陈子志侍奉在一旁。 回报商品交易情况的管家战战兢兢的念完数字,收起纸张,忐忑的等待着主人的处罚。 陈高郎拿手帕捂着嘴,摆摆手,“老吴,你出去吧。” 浓浓的失落感盘旋在陈家父子心头。 等管家退下去,陈子真不满的道:“父亲,若不是中散先生耍滑头,搞平衡,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陈高郎看了长子一眼,看得他缩头不敢在说话,冷哼一声,“紫南是你挑出来的。” 说完,不理两个儿子,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看到甄家倒塌后牵连到陈家的风险。作为金陵城中的大族,不受波及是不可能的。怎么样将损失减少到最低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 同一时间,贾雨村和白师爷泛舟于秦淮河上。歌声遥遥的传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贾雨村拿起酒杯,向白师爷示意,饮了一口,失笑道:“昔日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今日江南凡歌姬所在处,争唱贾词。小小年纪,于青楼中有如此名气。将来说不定又是一位柳三变、唐伯虎。” 白师爷笑一笑,道:“东翁,贾子玉在花魁大赛上和甄家闹的如此之僵。两家又是世交老亲。他这么做,怕是很不妥。贾家里的长辈…,东翁可以运作一二。” 贾雨村摆摆手,淡淡的笑道:“甄家已经完了。” … 小雨下了一夜,倍添甄府内的愁绪。甄府的老爷甄应嘉即将调任广——东右布政使。府中充满了伤感的离愁。而潜藏在离别的眼泪之下的还有各种担忧、害怕。 门前冷落的宾客、马车已经充分说明了甄家此时的处境。即便甄家的大女儿是太子妃。但是,甄家那繁盛、热闹、富贵的局面、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不受皇帝信任的皇家密探是不需要被金陵官场的官员们讨好、奉承的。 除非,甄应嘉能熬到太子登基。然而,今上时年四十二岁,正当盛年。这只是小概率事件。 傍晚时分,甄府后院花厅中,甄应嘉和母亲甄母说了几句日常问安的话。人物俊逸的甄宝玉还在祖母怀中。甄应嘉的妻子吴夫人、甄二老爷的太太宋夫人、甄礼的妻子许氏、甄家的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都在屋内。 气氛沉闷。甄母依靠在塌椅中,叹口气,“也罢。你去广——东做官儿也好。江南织造的位置,你能多坐12年已经不差。” 甄应嘉“嗯”了一声。 吴夫人道:“老爷,贾家真的就一句话也不肯帮忙说?” 甄应嘉点头,轻叹一口气,“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他心里又岂能没有怨恨? 许氏低头垂泪。她仿佛预感到些什么。 闷闷的说了一会话,甄应嘉回到书房之中,他要离任,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交代。私盐,江南织造任上的账目、下属,往京城里输送银子的通道…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甄礼在得到许可后,进了父亲的书房,行礼后,脸上忍不住有些悲伤,道:“父亲,要不我去将贾环请来?” 给脸不要脸,蹭鼻子上脸,这些他曾经骂那个少年郎的话,此刻就不要再提了。彼时,他居高临下。此时,他需要抬起一点头,微微仰视。因为,甄家将倒。 甄应嘉摇摇头,“事情到这个地步,贾家的皇妃说话也没用了。还是要看京里吧。大姐儿哪里,也不要再说话了。”天子的旨意来的太快,甄家和贾环之间,没有任何修补关系的余地了。 甄应嘉又吩咐道,“我去广——东后,你留在金陵。另外,看着你的弟弟、妹妹,不要出事。” 甄礼点头。眼泪差点流出来。 … 相比于甄家的凄凄惨惨戚戚,贾环正在享受胜利的果实,甘美无比! 香水的生意,有苏诗诗以江南花魁的身份帮他销售香水,在短时间内就打开了市场。而他与汪鹤亭合作,四六分成,则是迅速的将销量、产量提升,将货物铺往大江南北。 短短的几天之内,他已经入手2500两银子。当前的经济囧况已经缓解、消失。 接下来的时间内,他还将继续享受香水带给他的暴利。根据汪鹤亭的推算,雍治十二年,他还将有8000两银子入账。 对于商业,从贾环的角度而言,他从来就不怀疑他是否能赚到银子。而银子多到一定的数目之后,其实更大的乐趣在于赚钱的过程。 只是,贾环内心里压着的是贾家悲催的前途,他没有享受赚钱乐趣的心情,而是直接与人合作,走官商模式,直接拿到结果(银子)。他需要经营的重点是“权力”。 书房中,明亮的灯光下,贾环表情平静,提笔在信纸上写下一行字: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男自行江南于今已半年许,金陵变故,犹如晨钟… 和甄家做切割的时机已经到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几个意思啊 贾环现在还代表不了贾家。≈他在金陵的花魁大赛上和甄家的交恶,在外人眼中,并不意味着贾家和甄家交恶。但,贾环拥有足够的影响力,去影响贾政的判断。 现在这个契机已经出现了:甄应嘉调离金陵。 甄家的倒台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事情。贾家要考虑与甄家做切割的事宜了。 没有人有义务为别人的错误买单。贾环并不认为贾家在此时抛弃甄家就是“背信弃义”。作为决策者,先是对自己人负责,其次才是对伙伴负责。 贾家与甄家是世交老亲,如果甄家有人求助,吃饭穿衣,官司纠纷等都可以照拂。也是应该的。但是甄家明显奔着作死的路去,贾家还要奉陪到底。这不叫仗义。这叫傻逼! 红楼原书第七十五回中,甄家被获罪之后,送了几口箱子到贾府中。贾母、王夫人竟然就这样接下来,帮助甄家隐匿财物。当然,这其中可能也有贾家的**。但这无疑是一个相当有错误的决定。 贾环是绝对不允许再有这种事情出现。 甄家的命运,现在只是取决于天子什么时候动手?大约应该会在一年多以后,可能会更远一点的时间。天子需要等待舆论消退,以及甄应嘉在新的职位上犯错。 从贾环的角度来看,或许要等废太子的程序启动。是先抄太子岳丈的家引太子地位的危机,还是先废了太子再顺路把其岳丈的家给抄了?这就很难说。 贾环洋洋洒洒的在书信之中剖析利害。他的考虑洒脱的很,而贾政的考虑必然还有感情的因素。甄家和贾家是老亲,相互照拂。但贾环希望打消贾政的幻想,感情上的顾虑。先要保住贾家自己。现实,往往就是这么的残酷、真实。 在贾环为贾家谋划,为他来江南之后的四个目标之一奋斗时,东厢房之中,黛玉、裴姨娘、紫鹃、袭人、晴雯、如意几人在一起说着话。夜雨潇潇。 黛玉穿着一件精致、轻薄、柔软的云白色罗衫。素雅精致,秀丽动人。喝着温开水,问道:“晴雯,三哥哥在书房里读书?” 晚上喝茶容易睡不着。黛玉的习惯跟着贾环慢慢的改过来。她这身衣服自是贾环让人给裁剪的夏衣。贾环在添置衣物上从来都不吝啬。这时节,女子的财物,大部分都在衣服、饰上头。 只不过贾环这长兄的做派,在黛玉看来其实不算。因为,他的形象早就崩溃了。 晴雯点头,笑着道:“嗯。三爷这些天天应酬。还画那个什么十美图,都没怎么读书。” 晴雯说的事实。贾环倒不是应酬商人、权贵。他只去了一趟户部尚书卫弘家里。然后,在汪家的别业中见过汪鹤亭后,在轻烟楼宴请萧幼安和高监生、唐信然、乐监生等国子监的监生们喝酒。十一日上午,多亏他们帮忙。 又改日与张承剑、纪鸣,田师爷在秦淮河上喝酒,说起近日一系列的事情。山长,那边,他自然也是交待了一番。国子监的改革,国子监创办教辅书是解决就业问题的一条路,贾环搞出一份报纸来,似乎可以多出几个就业岗位来。 贾环又补全了十美图,交付给中散先生,算是完成了当日的陈诺。十精品美人词则是免了。忙完这一整圈的事情,贾环才算是略微清闲下来。 他已经决定在近期前往松江府一趟,购置土地、住宅,留下后路。松江府就是上——海。治所华亭县,开海以来就是江南有数的大城、富裕之地。贾环看重的是在松江府,万一失败,随时可以从海上跑路。 “噗嗤!” 晴雯的话让屋中的几人都轻笑起来。似乎,这才是才子、读书人的生活。诗酒趁年华。 裴姨娘轻笑着,客气的道:“晴雯,什么时候看三爷有空,我倒也想让他帮我画一幅像。”她看过那张十美图,风格写实。也看过贾环给晴雯画的全身像,惟肖惟妙。她也想留住她双十年华的容颜。 裴姨娘如此客气,自是因为很明显三爷这两个大丫鬟都是他的“屋里人”。 黛玉细声道:“我也要一张。” 晴雯答应下来。 夜里的夏雨,浸润着砖墙、瓦片,庭院里的走廊、花木、石板。滴滴滴。如同欢乐的小曲的调子。 … 夏雨连绵。江南的雨,带一些朦胧、轻柔,点在金陵城中。 一艘小船在凄迷的雨雾中缓缓的从秦淮河上而来,停在武定桥。苏诗诗一袭白裙,撑着油纸伞,带着小丫鬟丹儿从船上下来,转进和安街,走进住处。 自成为江南花魁之后,她还没有回过这里。一直都在林大家介绍的晓梦阁中忙着应酬、交际。 林大家最近也忙着帮晓梦阁的金妈妈应酬。花魁大赛结束后这几天是各大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撮合各种交易,富商们少不了要意思意思。她虽然已经赎身退出,但适逢其会,多年的情分,这点小事自是要帮金妈妈的忙。 “苏姑娘回来了。”进后院的路上碰到管家元伯。苏诗诗微笑着打了招呼,“三爷在家里吗?” “三爷啊,三爷在的。” 苏诗诗问了情况,带着雨意,径直到贾环的书房中见他。书房的门开着,空气流通,贾环正在书桌后读书、做笔记。苏诗诗抬手,轻轻的在门扉上轻叩两声。 “咚咚!” 贾环抬头,见是一身白裙的苏诗诗,清丽娴静的站着门口,在午后的光线中越的显得她身姿优美。十九岁的姑娘,充满玉女般的神韵、风采。 贾环笑了笑,放下手里的鹅毛笔,“诗诗姑娘来了。怎么样,江南花魁,最近感觉如何?” 苏诗诗抿嘴轻笑,娇语道:“三爷这是在取笑诗诗吗?”说着话,走进书房中,盈盈的向贾环行了一礼,很正式。但是并没有说道谢的话。此时无声胜有声。感激,在她的心头。 是眼前的少年将她捧到了江南花魁的位置上。虽然和人分享,但实际上是独享这个荣誉。她来金陵、江南这一年多的梦想就此达成:天下第一名妓。 在京城中时,她受到龙江先生的庇护,受到贾先生的诗词捧高,但是当时年少,并没有天大的感触。而这段时间在金陵,在困境之中,接受贾先生的帮助,雪中送炭,令她深有触动。 贾环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苏诗诗起来。他注意到苏诗诗对他的称呼。“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各取所需嘛!事情都过去了。你不给我讲讲你最近的风光?” 苏诗诗很自然的走到贾环的书桌边,给他添了茶水,倚在书桌边,娇嗔的笑着道:“别人都恨不得诗诗欠他的人情,唯独三爷却不肯要诗诗的人情。” 她的笑容中有着真诚、娇媚。不似她待客时的公式化的微笑。 贾环就笑着摇头。他现在要装逼的话可以来一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不过,他只是很欣赏苏诗诗,并没有那种想法。他和苏诗诗太熟了。早在雍治九年就认识。 苏诗诗莞尔一笑,和贾环接触的越多,就知道私下里他很随意。偶尔出格亦无妨。轻声道:“花魁固然风光,也有难言的苦楚之处。迎来送往,生张熟四的场面活也是劳心劳力。诗诗当时年少轻狂,骄傲自诩,想要当天下第一名妓。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幼稚。三爷,我应酬完江南的事情,就打算回京城。你什么时候会回京城啊?” “你这是登临绝巅之后才有的感触吧?很矫情啊。京城第一名妓是你,江南花魁是你,说你是天下第一名妓有人不服,但也差不多离吧?” 贾环笑着倚在椅子上,偏头看着苏诗诗美丽的容颜,“我?雍治十三年底吧。返回京城准备来年的春闱。”幽香阵阵,距离很有些近,用目光能感受到她薄薄的夏季衣衫下青春娇美的身体的美好、活力。 苏诗诗笑了笑,捋着鬓角、脸蛋上还带着雨水的丝,忽而俯身,柔软的红唇亲吻在贾环的嘴上。 贾环一下愣住。 苏诗诗吻过之后,仿佛完成了一件心愿。白腻的脸蛋上绯红的要滴水一般,呵气如兰,快步从书桌后逃离,往门口走去。 等她走到门口时,贾环回过神,喊道:“诶…,”就这样就走了?这是几个意思。 苏诗诗回头,扶着门扉,轻声道:“诗诗预祝三爷春闱夺魁。”说完,夺路而逃。她的好友刘如烟这几天打趣过她。贾环中秋那晚在船上可不老实哟。她其实愿意将她的清白之身献出。 只是,事到临头,话到嘴边,她只是献上一记香吻作为报答。可即便如此,心中似乎给某种饱满的情绪填满。颤栗的触感让她的心仿佛漂浮在云端。(未完待续。)8 第三百五十二章 来自江南的信 初夏的雨到晚上还没有停歇下来。庭院中雨声淅淅沥沥的响着。明亮的客厅之中,点着蜡烛,贾环和黛玉、裴姨娘等人在一起吃着饭,偶尔失神。 晴雯、如意、紫鹃、袭人她们几个丫鬟在旁边另外一桌上。贾环不怎么说话,客厅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闷。 黛玉清亮的眼眸,盈盈的一扫,眸光潋滟,问道:“三哥哥,苏姑娘说她不日要去扬州,你去吗?” 苏诗诗下午从贾环的书房出去后,又去见了黛玉,告知她的行程并致歉。她才给黛玉上了几天的“音乐课”。之前是因为花魁大赛的事给中断。现在是各种应酬。而不久的将来,她则是要返回京城。在京城她倒是有时间,可是黛玉住在荣国府里,她这样的身份,怕是进不去的。 贾环道:“我去松江啊。妹妹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贾环答非所问。“咯咯!”厅中忽而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黛玉促狭的娇笑。裴姨娘温婉的笑着摇头。晴雯、如意掩嘴娇笑。紫鹃笑的抚着胸口叫“嗳哟”,袭人也是低头轻笑。 谁都知道下午苏诗诗来过。三爷答非所问,只怕和苏姑娘有点关系吧?只是,吃饭都能走神啊? 贾环反应过来,苦笑着揉揉眉心,道:“林妹妹…” 他还在心里推敲苏诗诗到底是什么想法?结果被黛玉敏锐的觉察到,打趣了一回。 他并非感情上的初哥。但给一个大美人主动送上一记香吻,还是很有些触动、暗爽。苏诗诗应该是感激的成分居多。不过,这美好的一吻,大概会被他记住很多年啊! 他不会因苏诗诗这一吻,就有“金屋藏娇”的心思。挟恩图报这种事,他是不屑于去做的。要看人家姑娘的意思。关键是他不知道苏诗诗什么意思啊! 他之前对苏诗诗有多少欣赏,现在就有多少好感。他也很想再和她坐下来说一会儿话。只是,谈感情这种事,他现在没有时间。而且,苏诗诗马上就要离开金陵,在江南各大名城转一圈后回京城,而他还要等一年之后才会北返。 他和苏诗诗的关系未来如何,估计要看缘分。 又想起苏诗诗临走前的回眸,美丽无端:诗诗预祝三爷春闱夺魁。只是,状元哪里是那么好考的?那是将国朝几十万读书人不放在眼中。 贾环心里笑一笑,趁着黛玉几人都在,宣布道:“我过两天要去一趟松江府。约莫一个月后回来。你们在家里好好的啊。有事情吩咐元伯去办。” 写信回贾府之后,他现在要去办他来江南的第二个目标:留后路。他手头差不多有六千多两银子,那两三千两在松江府华亭县置办住宅、土地够了。 … 五月中旬,金陵的花魁大赛的结果、词作、传闻在江南各地缓缓的流传时,贾家派到苏州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的贾蔷、单群、赵天梁、赵天栋等人的行程已近尾声。手头的五万两银子才花出去六千两。 没办法。环三爷明言只准拿一成的好处费,谁都不敢乱来。环三爷就在江南,苏州唱戏的女孩子卖多少钱一个,他能不清楚? 不过,随行的单群心中颇有怨气,时不时的说几句怪话。倒是贾琏乳母赵嬷嬷的两个儿子赵天梁、赵天栋比较老实,没有拱火。他们俩好不容易是老娘求了琏二奶奶才有办事的机会,又是第一次出来,心理预期比较低。 正值江南的雨季,连着几天都下着雨。贾蔷换了一身衣服,士子装束,带着一名下人跟随,出了租来的小院,到城中散心。 一路走走停停,走的累时,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颇具规模的茶园吃茶听戏。坐下来还没歇一会儿,正巧一个小旦出场,开口一嗓子唱的他一哆嗦,一耳朵就听进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唱的在江南地区流传十分广泛的汤显祖不朽名篇《牡丹亭》中的一曲戏《游园惊梦》。 “就她了。”唱曲的女孩子买了七七八八。还差一个份量最重的小旦,贾蔷听了一会,吩咐道:“你去打听下班主的意思,就说我们府上要买教习、唱戏的姑娘。” “蔷二爷放心,咱们家是什么名声,说出来那有人不愿意去的?”下人笑着去了。 一曲戏唱完,贾蔷在下人的带领下到茶园子后院的堂屋里见班主。堂屋中光线暗淡,有些潮湿,堆着各种戏班子的道具,服饰。有几个小女孩在忙碌着。 班主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面相很显老,见礼后,道:“敝处简陋,就不请公子叙茶了。听公子的随从说公子家里要买人。悦儿是我们戏班子的大角儿,我们一班子人都指着她吃饭,断然是不会跟你去京城的。” 贾蔷想了想,道:“老丈,我出1000两银子如何?” 班主摇摇头。 贾蔷咬咬牙,道:“我出2000两。”他虽然年少,但来苏州这么久,基本的东西都摸清楚。一个戏班子最要紧出彩的就是小生、小旦。府里的戏班子只要女孩子,那小旦就是重中之重。只有选一个好的小旦,这趟差事才算办好。 班主愣了下,犹豫的想了一会,指着墙角一个小女孩道:“公子若是愿意,我将小曼儿卖给你。她是我班子里将来能接悦儿地位的人。戏唱的极好。” 贾蔷去看那个小女孩: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再看着她想哭又不哭出来的倔强神情,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 “成交。” 五日后,贾蔷一行带着买来的十二个女孩子,并五六个教习,乐器,苏绣戏服若干,租船北上。 贾蔷抽空去船舱里和小曼儿说话,“你登台的艺名叫什么?” “龄官。” … 五月二十二日,贾环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启程顺流而下,前往松江府华亭县。他并没有给家中说他要出去做什么。也只是告知了山长、纪鸣、张承剑等人他要外出一趟。时间约为一个月。 在贾环为自己的后路做准备时,他派人自金陵送往京城的信件在闰五月的中旬送达贾府。 此时江南甄家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约两百万两白银的消息早就在京城某些圈子中传开。 甄应嘉如果仅仅是只是皇家密探这个身份,他的亏空案不会有多大的关注度。最近这段时间,亏空的地方多了去。重点在于,甄家是太上皇的亲信,太子的岳丈。 今上御极十二载之后,以雍治十一年裁撤南书房为标志,已经彻底掌握朝政大权。而今上对于太上皇时期的老人的态度并不是什么秘密。之前的皇亲龙江先生不是被闲置了快十年?那可是翰林,前朝宰辅之子,公认的储相。这十年间,又有多少大臣被罢黜、流放、抄家? 所以,今年秋天就要七十岁的太上皇的亲信,这个身份无足轻重。重的是后面一个身份:太子的岳丈。 若是将甄家给抄了,太子之位是否会动摇?和太子一母同胞的晋王虎视眈眈。除非是先将天子妃给废掉可以免除对太子的影响。但历朝历代,废太子妃的典故极少。 甄家的最多不过三年就会被处罚。甄家亏空得太多了。天子一年的金花银也不过一百万两。而这三年间,恐怕少不了明争暗斗。庙堂诸公不得不关注。 轩峻壮丽的贾府在傍晚时分,开始点起灯火。内宅之中,一团团的灯火驱散着黑暗。最热闹的地方当属贾母上房处。内眷在此聚集,用饭。距离内院不远的地方,还能听到加班加点赶工的省亲别墅的动静。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宝玉、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用饭后在此说着省亲别墅的话题。这是贾府里当前最大的事情。 贾母忽而问道:“今天怎么没见老爷进来?” 今天吃饭时,贾政并没有派外头送菜进来。鸳鸯穿着菱白色的对襟褂子,笑着道:“回老祖宗,我听小丫鬟来说,大老爷、老爷和东府的蓉大爷在荣禧堂议事。” 贾母微微有些奇怪。 王熙凤察言观色,补了一句,“老祖宗,环兄弟从金陵写信回来了。”只是,她的俏脸上有点郁闷的神情。 贾环的来信,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个愉快的经历。一个月前,贾环派人从金陵送信回来。除了给老爷的信里说拒绝让宫里的大姑娘为甄府说话,还有一封是给她的。 当然,收信人是丈夫贾琏。贾环在信中言辞训斥,要求她立即停止帮人牵线搭桥包揽诉讼。连带着读信的丈夫借着这个由头将她说了一通。搞得她很没有脸面。 贾母就点点头,不再问,不想问。 … 贾家重要的议事场所,荣国府中路的正厅,荣禧堂中,贾政、贾赦、贾琏、贾蓉四人坐着。正在传开由贾政带来的贾环的信。建议很明确:与甄家断交。(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一小步 荣禧堂内很安静,只有信纸翻阅的声音。 贾蓉低着头喝茶,沉默不语。虽然担任着贾家的族长,但是这种大事还轮不到他来做决定。贾家里能做决定的是贾赦、贾政。 贾琏也没说话,心里琢磨着。和甄家断交没那么容易的。 贾府的祖宅在金陵,另有许多房产、田产在金陵。这平日里都是靠甄家照拂。当然,甄家的大姑娘(太子妃)、二姑娘(梁王妃)在京城,贾府也帮忙料理了许多事情。两家经济上、利益上有太多有牵扯的地方。 更关键的是,甄家和太子有关联。贾家作为勋贵,在太子之位稳固的情况下自然是支持太子的。有甄家这层关系在,是做了人情投资的。现在和甄家断交,日后会不会被太子记恨? 这是贾家日后的大方向,委实令人难以决断。 贾赦带着老花镜将信放在手边的高几上,道:“二弟觉得环哥儿的提议如何?” 贾政一身玉色的儒衫,皱着眉头,为难的道:“恐有落井下石的指责。于家里的名声不好听。” 几个月前,甄家曾经来信希望贾妃在宫中帮忙说句话,减轻历年亏空的罪行。他当时内心中其实很犹豫,因而去信到金陵问庶子贾环的意见。 贾府在出皇妃之前是什么情形,在之后又是什么情形,他作为官场中人,心里岂能没有数?贾家和甄家关系虽然好,但绝对没有到可以让贾家为甄家“牺牲”这个程度。 皇妃是贾家的重中之重,根基所在。 不曾想甄家竟然亏空近200万两白银。按照环哥儿来信的分析,甄家怕是在劫难逃。那么,贾家该何去何从其实很明确。但此时和甄家断交,在道义上,他心里迈不过这个坎。到底是多年的世交、老亲。 贾赦冷笑道:“甄家大难临头,总不至于我贾家也要跟着搭进去。各人自扫门前雪罢!” 贾政道:“太子哪里呢?” 贾赦顿了下,气势稍微消退,想了想,道:“按照环哥儿说的,太子若是撑不过去,自是一切休提。若是撑的过去,我们还有时间弥补。如今先和甄家把关系淡下来再说。” 甄家是必然要败亡的,不必多说。天子春秋鼎盛。甄家的事情是否会连累到太子还两说。若是太子地位稳固,贾家至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去弥补和太子的关系。 贾政点了点头,轻轻的叹了口气,“唉…” 迷乱、混沌的未来、朝局,以他的水平很难看清楚。他只能信任他的庶子的判断。去年环哥儿营救张安博、谋划婚事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贾政信任贾环是没有错的。贾环既然决定留下来,他和贾家休戚与共。但是,贾政猜不到贾环的想法。贾环心里早就认定、推测太子会废。 庙堂诸公从天子的角度去揣摩,处罚甄家和废太子或许没有必然的联系。而且,他们无法知道天子对甄家的处罚力度。是抄家,或者是追赃、罚没,这都存在着未知性、不确定性。 但贾环却是知道甄家定然会被抄家。从这种处罚力度来推测,太子之位在将来多半是不稳的。而且,贾环还知道太子参与了贩运私盐。这完全是在作死。 所以,他给贾政的信中,给出的是一个进退两可的方案。实际上,他早就做好准备:让贾家放弃支持太子。这也是避免贾元春、王子腾卷入皇位继承斗争中站队错误的出路。只要这两位不死,贾府就不会败亡、倒塌。 接下来,贾政、贾赦四人再商议了半个时辰,事情就定下来。贾家和甄家断交,但不采取激烈的方式,而是从关系慢慢的变淡开始,在一两年的时间内完成。 雍治十二年夏,贾环来到贾府的第五个年头,总算让贾家这艘破船开始稍稍偏离既定的、衰败、倾颓、败亡的命运航线。 这是一小步。 … 商议完事情后,贾蓉和贾琏在荣禧堂的门口送走贾赦和贾政。外头候着的小厮、管事们都凑过来。几名下人手中提着戳灯,灯笼。灯光明亮。 贾蓉一身蓝衫,容貌俊俏,笑着邀请道:“琏二叔去我那里喝一杯?” 贾琏笑着摆手,“今日算了。我和冯紫英、卫若兰吃酒回来就给大老爷叫到这里。我要回去好好歇歇。嘿,环兄弟现在说话份量越来越重了。” 他心里有一点难言的感触。贾环四月底有一封信到家里,将凤姐儿臭骂了一顿。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凤姐儿在外头冒充他的名义包揽诉讼,当即也很恼火,将帮凤姐儿跑腿的几个小厮给“流放”到庄子里种地。他的夫纲稍微重振了些。 但他和凤姐儿到底是夫妻。闹出这么个事情,他脸上也很没光。今晚又亲眼所见,见贾环能影响到老爷们的决定,又如何没有感触呢? 贾蓉也有同样的感觉,笑着点头,“大老爷和老爷都信得过环叔的判断。我也信的过。” 贾蔷派回来送信的人带了环叔的口信:省亲别墅的工程,每个人只准拿一成的好处。果然上上下下就风气整肃。这种威望、手腕是很令人佩服的。他其实很享受这种被庇护的状态。 贾琏就笑,“说的就好像我信不过似的?林姑老爷都信的过环兄弟的。” 叔侄两在夜色中说了几句话,贾琏径直往西边走。他住在贾府的西路。而贾蓉往东走。宁国府在宁荣街的东边。 刚出角门,正好遇到几名奴仆抬着着器物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长挑身材,甚是斯文清秀的哥儿。身边跟着一个高大、粗胖的汉子。 “见过蓉大爷。” 贾蓉这才看清楚为首的是廊下的贾芸。笑着点点头,“嗯。辛苦了。等环叔回来,我给你们几个请功。” 今年家里修建省亲别墅。因环叔明言只准拿一成的好处,有些奸猾的下人便偷懒磨工。但贾芸、江兴生等人办事非常得力。很快就脱颖而出,给大老爷、琏二叔委以重任。 贾芸忙伶俐的道谢,目送贾蓉带着随从进了宁国府的角门,这才带人将东西搬到荣国府中。 出来时,走在街巷中,跟在贾芸身边的街坊倪二晒笑道:“这东府的蓉大爷说话轻浮无状。一看就是富贵子弟。没经什么事情。只知道玩女人。听说和他继母的两个妹妹有染。” 贾芸笑着摇头,阻拦道:“行了。醉金刚,我请你吃酒还堵不住你的嘴?”蓉大爷虽说性子弱了点,却还是支持环三爷的。 倪二嘿嘿一笑,“不是我要说嘴。你看贵府里,要修省亲别墅,上上下下都想着捞银子、享福。不肯卖力做事。要不是有环三爷那样的狠人镇着,不知道要糜——烂成什么样子?” 贾芸点下头,拍拍倪二的肩膀,一起往坊中的一处酒铺子里去吃酒。 这是一句实话。要不是蔷二爷将环三爷的话及时的传回来,现在是一年过半的闰五月,恐怕耗费一百万两银子的别墅,修都修不动,还没影儿。 … 贾蓉回到宁国府中,让人送了酒菜到他的屋里。一个人独自的小酌。 他早就和妻子秦可卿分居。 随着环叔的地位越来越高,说话的份量越来越重,可卿的事情,他得有一个决断了。这是他内心里的大恐怖。那晚亲眼所见的画面岂能是假的? 碧雪膏的生意,他去年赚了不少,约有3000两。今年初夏以来,他又赚了不下2000两银子。这夏天才刚刚开始!而且,东庄镇里的林家正在不断的向外铺货。虽说市面上已经有仿制品,但利润是大把的。 更关键的是,他父亲死了。继母尤氏管不了他的事情。而可卿的父亲去年冬就给气死了。就只剩下一个弟弟秦钟,而且还在府里的族学读书。闹不起风浪。 他现在休妻风险不大。只是要防着西府里的老太太教训他。不过,秘密的写一封休书给可卿自己拿着。等环叔回来,由得他们两人自己去处理。这事就和他没干系了。 … 贾环自江南写来的信在贾家的影响,一时半会看不到。对于贾府的日常生活也没有太大的打扰。贾母等内眷继续听戏、说笑、享受荣华富贵。贾宝玉继续他的闺阁中生活,偶尔念叨起在金陵的林妹妹。心里将贾环的决定骂了一遍又一遍。 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几人在闲聊时,多聊了几句贾环四月底回信的内容,推想他在金陵如何。实际上,贾环人在松江府买宅子。 李纨天天辅导着儿子贾兰的功课,翻着贾环的回信,里面有一封推荐信。她算着日程,打算等明年兰儿满十岁,就提出来将兰儿送到闻道书院中就读。苦读三四年,考取前程。 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的日常还是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只王熙凤想着没法包揽诉讼挣银子,对贾环极其的不满。和平儿说起来,咬牙切齿,又不敢肆意妄为。 在这平静的日子中,在省亲别墅继续忙碌建造的过程中,闰五月的二十三日,两府里忽而传遍蓉大奶奶和蓉大爷吵架拌嘴的消息。原因倒不得而知。 再过两天,自江南去往苏州采办女孩子,乐器,聘请教习的贾蔷带着一行人到了通州,打发人先回来通知一声。 在贾府的小日子平静、安稳之时,朝堂中的风波愈发的急了。五月二十五日,御史赵俊博弹劾甄应嘉贪赃枉法,辜负皇恩。一石激起千层浪。 入夜的时分,朝廷首揆谢福清谢大学士在家中宴请王子腾。(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则消息 谢大学士和王子腾这样的重臣在政治生活中突然小聚是相当引人瞩目,且比较忌讳的。不过,今日是谢大学士一名爱妾的生日,下属上门道贺,他留下来吃酒是题中应有之意。 斗室之中,谢大学士喝着茶,叹道:“风波不止啊!江南的风都吹到京城来了。” 他深得天子信任,今年六十多岁,他这个年纪根本无须在皇权中站队。没有利益在里面。 王子腾道:“赵俊博此人名声很响。恐怕这一次又做了推手。”赵御史弹到了郑国舅,名声大振。此人好名,背景到没有什么大背景。这一次当出头鸟,只怕还是看重弹劾太子妃家里的名声。 谢大学士笑一笑,揭开谜底,“汝阳侯女儿的夫婿的堂兄在晋王府中做事。” 汝阳侯在郑国舅的事件中受到牵连,急着翻盘。搭上了晋王的线。嘿,他却是没有看到天子的心思。天子将甄应嘉调任广——东右布政使,就是明说了现在不查甄家。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晋王的一次试探吧。 王子腾微微点头。 谢大学士闲扯了几句,道:“你亲家府上和甄家交好。这件事你出面压一压。朝堂之中,刚刚开始清查亏空,修书也才刚刚开始,圣上的几件大事都没有完成。朝局需要稳定几年。” 王子腾笑着道:“也好。” 在扑朔迷离的朝局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团队、派系都有自己的考虑。谢大学士估计不会牵扯到夺嫡之争。他呢,也不想牵扯到其中。 纵观历朝历代的夺嫡之争,介入的越早,当炮灰的几率越大。当然,收益越丰厚。但皇子登基不知道是哪一年。他如今的首要目标是晋升为军机大臣。 当然,现在确实是一个给太子卖好的机会。 … 闰五月二十八日下午,贾环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自松江府华亭县返回金陵。 京城的风云与他无光。他还没有收到贾家送来的回信。 贾家这时有贾元春坐镇宫中,稳如磐石。危机会从贾元春在宫中失宠开始。红楼原书第二十八回,红楼十三年五月,端午节前贵妃差太监送银,“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此时便是危机初现端倪。 贾环一行在清凉门下船,换了小船沿秦淮河往家中而去。一路上河水蜿蜒,两岸入目之处人烟稠密,尽显大都市的繁华风貌。河面上遥遥的有歌声传来。 “…此情无计可消除…” 此时,一个月前花魁大赛的余波已经在金陵城中缓缓的消散。十里金淮河这烟粉之地略显的落寞、寂静。剩下的下午,确实让人慵懒的想要在家中躲避日头、睡觉。 “三爷,在唱你的词呢!”船舱口,钱槐侧耳听了一会,扭头笑道。 “嗯。”在外出一个月回来的午后,突然听到熟悉的歌词,令贾环有种他正在融入到这个世界中的感触。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坐在船舱中,缓缓的翻着说中的地契、户籍。两张地契上面写着一个名叫陆永寿的商人在华亭县买了一处住宅,一间海货店铺。户籍则是陆永寿的户籍。这是他委托秦弘图给办的。遥想两年前他想着换个身份远走高飞。身份、户籍早就办下来,只到现在才用上了。 除此之外,他手边还有一个描漆的小盒子。里面是带着给家里的女孩子们的礼物。给黛玉的礼物要贵重一些,给裴姨娘的礼物轻一些。给晴雯和如意的礼物是他尽心挑的。另外给紫鹃、袭人等几个丫鬟的礼物则要随意些。 贾环收起地契和户籍,将盒子交给胡小四拿着,拍拍手,在船舱中看着午后的烈日,听着“哗哗”的船行走在秦淮河上的声音。总有往事如烟尘般的感觉。 脑子里思绪飘飞。想起现在应该到了苏州的苏诗诗,想起东庄镇上那个丁香般令他怅然若失的姑娘。想起贾府里和他定亲的宝钗,想起东府里的尤物秦可卿… 一个个人脸在脑子里晃过。那一年年的时间啊!如流水般飞快的流逝。 等贾环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到武定桥边。付钱下船后,穿过和安街,熟悉的院落门已经在望。 贾环一行到家后,片刻之后,家里便热闹起来。 … 和安街内距离贾环院落后门斜对着的的一处小院中,一名丫鬟急冲冲的迈步进了卧室。 精美的卧室之中,布置极其的优雅:粉色的帐帷,书架,乐器,软榻,带着明显的女儿色彩。 丫鬟打起帐帷。蚊帐之中,一名体态修长的女子正枕着凉枕在凉席上午睡。雪白、笔直的双腿并拢着,修长又圆润,美丽的耀眼。薄被遮掩在小腹、腿根处。 一头青丝流泻,覆盖着竹制的枕头。眼睛闭合着,高耸的琼鼻,粉润的嘴唇,组成一幅明丽的美人容颜。她的呼吸声悠长、均匀。 丫鬟轻轻的推了下自家的姑娘,道:“姑娘,贾公子回来啦。” “什么回来?”林千薇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道。 丫鬟再重复了一遍,“隔壁的贾公子回来啦。我都盯着快大半个月了。”这是姑娘的吩咐。贾公子回来的第一时间要来通知她。 林千薇嘴角翘一个弧度,心里闪过明快的情绪,慵懒的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再睡了一会。” 很显然,他回来之后还有一堆琐事要处理。她稍晚再过去拜访。成为邻居,想必会让他大吃一惊吧?现在,还是再午睡一会呢。 自花魁大赛她帮晓梦阁的金妈妈忙完之后,就在和安街这里租了一间小院住下来,断绝交游。只是这少不了给金妈妈唠叨。 “你就算嫁人也得过日子。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打开门来,哪样事不要银钱使?照你的开销,一年不得上千两银子。妈妈照顾你赚点银子,你倒是嫌累?” “女儿啊,妈妈给你说,正经的嫁个官老爷。那小白脸的书生才子不靠谱。这秦淮河上一二十年,跟着小白脸走的姑娘,有几个得了善终?” “你说你回苏州干什么?你家里的人天南地北的发卖干净,剩了几个?你莫嫌妈妈啰嗦。你也是我教出来的。就在金陵安分的呆着。改天得闲了到我这里来叫小姑娘唱曲。多少有个收入。总比你坐吃山空好。” 这些话听在耳朵里,有些烦,又觉得亲切,又好笑。她就这样在金陵里接着呆下来。或许,也有别样的心思啊。日子在平静、悠闲中走过。她满腹的心思、情思,等待着和人倾诉。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 贾环回来的当天将事情都处理完,第二天到国子监中拜见山长。山长在国子监彝伦堂中选了一间公房办公。来来往往的小吏奔走。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三人帮忙处理着事务。忙的不行。没办法,擅长实务的庞泽已经成亲北返。 贾环上午过去时,帮助处理了一会事务。毕竟,国子监中现在最忙的两件事:教辅书、金陵简报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一边处理事情,一边聊着。 此时,朝廷的诏令已经下来,令南京礼部尚书张安博主持改革南监。若是有效,京城里的国子监也会效法。 国子监的改革分为好些条,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提高监生们的学问水平。第二,增加就业出路。 提高学问的办法,第一,考试,第二,讲学,第三,分班。而就业的出路,目前就在教辅书和金陵简报上面。 当前,士林之中关于教辅书的出现,颇有争议。八股文,说通透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就是议论文的一种。若是大家都拿着教辅书揣摩个十年八年,很容易将大家拉到同一水平线。无法体现精英士子和一般士子的差距。 另外,金陵简报在贾环离开期间按照半月刊的形势又发了两期。赔本赔到姥姥家。效果很不好。完全没有达到贾环当初说的办报赚钱的效果。 贾环推敲、询问着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三人反馈过来的消息。教辅书这挺容易干的。国子监内有的是印刷的工匠、器具。倒是报纸没办好。 实际上,在贾环的计划中,报纸才是吸收就业的大头。教辅书,顶了天安排20个监生的工作就会饱和。 正说着话,云板声响起。上午放学的时间到了。片刻后,山长张安博一声青袍,意态闲适、洒然的走进来,看得出来心情很好,看到贾环,温和的道:“子玉回来了?” “见过山长。”贾环行礼。 张安博笑着点头,将手里的《书院讲义》放在桌子上。现在这本书已经是国子监中人手一本。纵然有些物议,但却阻止不了金陵城中士子们对这本书的追捧。 国子监的教辅书是历年的八股文合集。最高水平的就是南直隶的解元。而这本《书院讲义》是真正的“教辅书”,将四书和春秋都做了详细的解读。 知仁书坊那边已经卖断货。 张安博问张承剑,“伯苗,你给子玉说了没有?” 张承剑一拍额头,胖脸上露出讪讪的笑容,“子玉过来,我们光顾着说话,还没来得及说。” 张安博笑着虚点了下自己的长子,“你啊…”他性情宽厚,倒不会为这点事责怪儿子。 贾环好奇的道:“什么事?” 张安博笑呵呵的道:“我收到京城中的来信。今年秋天是太上皇七十岁大寿。天子有意开一科恩科。如果是真的话,雍治十三年春就会举办会试。子玉,你最近要用心读书。时间不多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盈利与模仿 消息来的有点突然。贾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回过神。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毕竟,他做的预案、后续计划都是按照他雍治十三年底回京城,十四年春中进士来安排的。若是提前一年,他很多事情都要重新做计划。 当然,这是好事。贾家最终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这样的危机局面下,他越早掌握权力,越早介入到局势中,回旋、运作的余地越大。 只有取得进士功名,成为官员,他才能具备主导贾府的根基。举人这个身份要掌控贾府内外的权利,还是弱了些。 想了一会儿,贾环道:“山长,开恩科这件事似乎有点蹊跷。” 众所周知的事情,除了在开国之处,会开恩科加快选拔人才。一般而言,科举作为制度性考试,三年一次。明朝两百多年,永乐之后,没有一次恩科。 张承剑、纪鸣两人笑道:“子玉看出了什么?我们俩都知道这消息好多天,都没觉得奇怪?” 贾环没回答,看向山长。扯淡的太上皇七十大寿加恩科!当今天子是政变上台的。唐太宗李世民怎么对待唐高祖李渊的?涉及到皇权,父子人伦都是浮云。 张安博笑着摇摇头,正好公房内没有别的人,轻声说了一句,“天子如今好名。” 他饱经世故,阅遍沧桑。自是明白天子如今的心态。早期要抓权,手段酷烈。现在朝政稳固,天子行事手段开始柔和了些。也讲究脸面、在乎日后史书上的评价。加恩科是宣扬孝道。 贾环恍然的点头。 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三人都是微怔,失笑道:“这脑子是怎么转的?”他们都没想到这上头去。倒没想到子玉听到消息就想到。 … 已经是中午时分,张安博、贾环一行人出了国子监到外面的酒楼吃饭。 国子监中温祭酒的房间中,一名奴仆悄然的溜进来,低声汇报道:“老爷,张大人已经和他的幕僚离开国子监了。” 温佑温祭酒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消瘦。穿着四品官服,坐在案几后面,眼皮子动了下,将手头的邸报放在桌子上,道:“嗯,我知道了。”又拿起一份信,“你跑一趟陈家。” “诶。”那名家仆答应了一声,拿着信出了门。 盛夏的中午,天气炎热。温祭酒在家仆离开后,眼神闪了闪。 他和张安博的关系,从一开始张安博到南京来国子监讲学,十分融洽,再到张安博提出改革国子监,侵犯他的权力,从而交恶,现在是朝廷明令又张安博主持国子监的改革,他则是成为下属,被边缘化。两人的关系变得很紧张。 他对张安博在国子监的改革的态度是冷眼旁观。不管改革的成败,有功他无大功,有过他无大过。 作为国子监改革中配套的《金陵简报》在花魁大赛时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最近,这份报纸发了两期,陷入困境之中,不过,它的“操盘手”回来了。可能会有些动作。他顺路通知下陈家。 金陵城中,现在没有人会无视那个少年。 … 贾环、张安博、张承剑几人吃饭的酒楼北乐楼位于洪武街珍珠桥旁。耸立在繁华热闹的街肆中、巍峨宽敞的两层酒楼中宾客如云。以山长的身份,自是很轻易的拿到二楼略显安静的包厢。 几盘小菜,一壶好酒。众人小酌的气氛很好。 贾环如今个头蹿的很快,中等身量,看着越发的沉稳。张安博允许他现在饮酒一杯。不用一直喝茶。 众人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叫好声。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慷慨激昂的道:“我皇周天兵出击,击溃土番部众三万人,击杀贼酋十几人。扬威于域外,拓土千里,大快人心。齐总督真名臣也!”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周朝什么时候对外用兵了? 张承剑微笑着解释道:“五月底,西南的土番部落杀死过往行人,毁坏朝廷驿站。齐总督调集边军三千人,大破之。邸报这个月月中就发了。外面是《金陵文报》的读报人。每天在各大酒楼中给行商们读报,卖报。” 纪鸣接着道:“咱们国子监的《金陵简报》这两期不是没卖好吗?这家金陵文报完全是抄袭我们的思路。在金陵城内各大酒楼、食档、茶馆、青楼中售卖。背后是陈家的财力支持。也是半月一期,内容都是邸报上的内容阐发而来,宣扬教化、忠君爱国。城内一片赞誉之声。据说陈家为此已经亏空了500两银子。人工、印书、读报的读书人、打通关节的银钱等等,这些成本都不少。” 哪里都有聪明人啊!贾环心里叹口气,报纸是他首先在花魁大赛中运用。但不仅仅是户部尚书卫弘看到了其中操纵舆论的力量。花魁大赛后卫尚书请他去吃了顿饭。现在,陈家更是直接上手,自己办报。以陈家的资产规模,一年亏损个几千两银子,专门用来买名声,这是极其划算的生意。 贾环起身到门口,让候着的钱槐去买了一份《金陵文报》进来。花费五文钱。 翻阅着模仿《金陵简报》排版的报纸,贾环微微沉吟着。 张安博见贾环皱眉,温和的道:“子玉,是会和国子监的金陵简报有冲突吗?” 国子监的改革,涉及到的是他的志趣。他当然希望成功。而监生们就业,大半都得靠报纸以及其衍生产业。报纸当前遇到的问题,还得需要贾环帮忙解决。 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三人都关切的看向贾环。 贾环摇摇头,道:“不会。山长放心。我两三天内就会理出头绪。月中的一版,我们就会扭转局势。”如何卖报纸,如何用报纸赚钱,这个时代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所忧虑的是陈家的眼光很高明。他在花魁大赛上力推苏诗诗抢了陈家内定的紫南的花魁头名。算是和陈家结了小梁子。谁不愿意对手蠢一点呢?但,这种好事,还是很难遇到的啊。 现在,和陈家在报业行当里打擂台。他要做到让陈家无法模仿国子监的报纸。这得花一点心思。 … 温祭酒派人将信送到陈家时,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正在府中招待宾客。信件被陈家的长子陈子真拿到。 陈子真在静室之中看完信,想了想,对外面的下人道:“去把二爷请来。” 陈家和温祭酒的关系,主要在于陈四少在国子监读书,时常请温祭酒关心一二,好歹让他能够肄业。能有资格进入官场。 温祭酒与陈家交好则是想升官。当然,目前国子监正在改革,他想要升官的可能基本没有。 陈子真这些年已经在帮父亲打理事务。陈尚书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只能依靠长子来帮衬。上阵父子兵。他拆看温祭酒的信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陈家的二爷陈子志从静室外进来,额头上带着些汗珠。盛夏的正午,确实有些热。他约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貌和陈子真有五六分相似,穿着华美的白色长衫,手拿折扇,一副富贵公子哥装束,“大哥,还是你这里凉快。” 陈子真笑着摇头,将手里的信递给陈子志,“你看看。” 陈子志看完之后,轻松的道:“这怕什么?金陵城内都知道那小子能干,但是我们家里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自己又有印书局。他怎么办,我们跟着照做就是。何况还有温祭酒当内应。”陈家报纸的事,是他在打理。 陈子真笑一笑,道:“话是这么说,其实我倒是蛮想看看贾子玉用什么办法让办报盈利。现在五文钱卖一份出去都难。下一期,我都觉得要降价了。” 国子监不比陈家。国子监的亏损都是国家、朝廷的钱粮。亏损200两银子就已经算很大的亏损了。 陈子志嘿嘿一笑。其实,他内心里并不看好贾环能帮国子监扭亏为盈。只是,此人偌大的名声,连花魁大赛那样的局面都扭转。有些事,心里想想就好,不必说出来。 … 贾环自松江府回来,接手国子监报纸《金陵简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国子监。 他是国子监的名人。 接着,在极短的时间内又传遍金陵的权利圈内。自花魁大赛之后,他在金陵城内就不算“透明人”,而是被别人摆在了眼睛下关注着。这种“破坏力”巨大的人物,即便是一个举人,即便是一个少年,谁会掉以轻心? 应天府府衙的公房中,贾雨村刚去府学里巡视回来。今年下半年,要举行院试。他作为本地的父母官自是要关心下学校事务,勉励学子上进。 近日《书院讲义》和《雍治十年南直隶范文汇编》两本书搅得士林议论纷纷。 贾雨村在府衙的后堂和白师爷聊起来时,讥讽道:“张伯玉天下名儒,竟然用如此手段推广自己的学说,也算是呕心沥血啊!八股文文集让士子只重八股,不重经义,需得废除。” 白师爷微笑着倾听,他没有功名,不足以让他在读书人的话题上说硬话,聊了几句,笑着道:“东翁,刚从国子监传来的消息,贾环在其印刷坊内宣布,下一期金陵简报要印一万份以上。着实让人奇怪。” 贾雨村摆摆手,“无非是哗众取宠的手段。拆东墙补西墙而已。做不成事。”他一路从县官升到知府,什么手段没有玩过?报纸都亏损成这样,怎么可能盈利?陈家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办报,也只是赢得名声而已。亏的一塌糊涂。(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好像不妙了。 大平坊,甄家的门口静悄悄的。自甄应嘉十几天前往广——东上任之后,甄家门前就冷落下来。江南第一世家,已经从神坛跌落,正处在“困境”中。 下午时分,甄礼从前院里进来。盛夏之时,甄家的园林郁郁葱葱,十分美丽。但甄礼并没有心情去欣赏美景,正准备回自己屋里时,一个小丫鬟来请,“老太太让大爷办完事情,去屋里一趟。” 甄礼跟着小丫鬟到老太太的屋里,甄家的女眷都在。甄宝玉坐在椅子上和甄三姑娘等姐妹们说话。 见甄礼脸上还带着几许冷笑,甄母便问道:“礼儿,你去外头见人,可是有什么事情?” 甄礼见礼后,道:“刚得了个最新的消息。贾环准备将国子监那个亏损的金陵简报印一万份。还放风邀请商家在报纸上打广告。嘿,异想天开!” 虽然,现在甄家相比于贾家而言是不行了。他在贾环面前也硬气不起来。但内心里来说,他对贾环的不满并没有消散。甄家上下,谁对贾家没有怨气? 报纸的事情,甄家内眷也有听说。甄宝玉当即晒笑道:“一万份?他想的容易。白送我,我都不要。” “想钱想疯了。又几个商人会上当?” “少年得意。这一次,我看他就不行。小孩子还是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 “我们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既然礼哥儿说不行,那肯定就是不行!” … 国子监的大门叫做集贤门,二门叫做太学门,经过刻录功名的碑亭,便是一个广场。广场正中就是彝伦堂。 彝伦堂两旁是东讲堂、西讲堂、东西厢房。广场东西两侧则是绳愆厅、率性堂、诚心堂、崇志堂;博士厅、修道堂、正义堂、广业堂。 彝伦堂后面设有后堂和药房。后堂左侧的区域是土地祠及典簿、典籍、掌馔厅和仓库。 典籍厅顾名思义,就是国子监的图书馆。占地广大。院落之中有正堂、厢房、后堂。 贾环在闰五月底的几天就是泡在典籍厅之中。金陵简报的办报地点就在这里。 典籍厅除了是图书馆,还设有十几个工匠,负责印制书籍、讲义、试卷、文纸。国子监办报,这里自然也就成了编辑部加印刷厂的合集。 招录的十几名肄业监生一脸茫然的在偏厅中听贾环讲了一下午的课,心里不以为然。要不是看在他举人的功名、天下闻名的才子、礼部侍郎弟子、国子监学霸的身份上,早就有人开口反对。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我们开始实战训练。”贾环灌了一口凉下来的茶水,带着茶杯、讲义出了偏厅。 身材高大的高监生带着几名“小弟”跟着贾环身后,笑呵呵的道:“贾兄,这样能行吗?” 他现在已经是率性堂的学生,现在算是在金陵简报的报纸编辑部历事。算“学分”的。他看得出来,那十几个老前辈们似乎不大配合。 贾环微微抿嘴,道:“按照规矩来的,就留下。不听招呼的,执意要装逼的,就自己自谋出路。” 高监生微怔,随即笑哈哈的道:“也是。国子监这里不是什么肄业监生都要留下。”心里却是泛着嘀咕。别看贾朋友年纪轻轻,但是做事的时候,总感觉有股“杀气”。 贾环点点头。就是这么个道理。他解决就业问题,不是吃大锅饭。适者生存。机会给你了,你还要装逼,端架子玩清高,说国子监监生写白话文丢人,那就对不起了,边远山区缺乏教谕、学官,想必阁下一定很有兴趣。 花魁大赛时,最重要的一篇文章是开头的长篇评论,贾环亲自捉刀。其余文章就无所谓。都是凑数的。而现在金陵简报半月刊发一次,以盈利为目的,那贾环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他忙完这阵子还要回去准备明年春或许会有的恩科。要把编辑部的人都带出来。贾环有足够的耐心去教。 在国子监彝伦堂中和山长、张承剑、宋司业等人打了一圈招呼,,贾环在傍晚时分返回家中。 第二天上午,隔着一条小巷子斜对门的林千薇过来串门。贾环还在后院客厅里吃早餐。 林千薇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长裙,身姿高挑,明眸酷齿,坐在桌边,轻笑着道:“妾身已经和金妈妈说了,愿意在报纸上为冰婉打广告。但是银钱金妈妈可是一分不出。” 贾环喝着粥,点评道:“你家金妈妈鼠目寸光!”他心里有点不满的。难道他还没有证明他捧人的能力吗?诗词能捧人、大赛能捧人、报纸一样可以?你懂什么叫娱乐明星吗? 林千薇掩嘴娇笑,明丽无端,道:“和我没关系啊!” 如意盛了一碗南瓜粥给林千薇。林千薇笑孜孜的喝了一口,语气微微有些担忧的道:“贾公子,我听金妈妈说…,呃…,你那个报纸真的能卖出去?” 贾环笑了下,放下碗筷,自信的道:“回头你就知道了。” 林千薇看着贾环,微笑着点头,“嗯。” … 六月十五日。天下着小雨。新鲜出炉的《金陵简报》在国子监和知仁书坊的联合之下印刷了一万一千份,在金陵城中免费向茶馆、酒楼、食档、码头、旅店、驿站、会馆等人流密集的地方派送。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贾雨村在公房里听到“免费”两个字,就说了一句“有点意思”,就没再关注。 而此时金陵城中,数不清的地方中,能识文断字的人们都在翻阅着这份八页开的报纸,议论着。 报纸的大标题还是一如既往的显眼:《金陵简报社论第二篇,论吃饭、穿衣、买东西和看报纸的关系》。 轻烟楼中,一名员外模样的中年人笑道:“这话说的有趣。难道我不看报纸会饿死?”说着话,看着里面的内容,随即脸色就变化的认真起来。 第一篇文章,贾环写的是一篇广告软文。介绍金陵城中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哪家的东西便宜实惠。这里面蕴含了大量的信息。同时将金陵简报夸了一通。 一次发行一万份,发行量大,在报纸上可以查阅到大量的信息。针对的是有购买力的客户群体。值得你拥有。只要有商业头脑的人就会想到打广告。 再往后翻,第二版是金陵城里的一些大事、小事。第三版是凶杀案、艳情案、小说等。看的一干读者大骂低俗,又偷偷把那艳情案子再看了一遍。某书生和某小姐不得不说的故事等等。当然,结尾是批判的态度,劝人向善。 第四版就是纯粹的广告页面。今次重点推荐的晓梦阁的冰婉姑娘。先是以一名士子的口吻写了一篇短文,描写冰婉姑娘如何亲切,美丽,令人心生向往。接着,再介绍、夸奖冰婉姑娘的才艺、容貌如何出色。谀词如潮。 这篇文章不是贾环写的。是乐监生代笔的。他比较仰慕青楼美人,何况冰婉这样的新任四大名妓? 陈府中,陈子志刚从秦淮河上回到家里,还没有来得及去补觉,拿到新发行的金陵简报,听管事一说,顿时一个激灵,拿着报纸去见大哥陈子真。 “大哥,好像不妙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出手必中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吗?” 小厅之中,陈高郎坐在书案后面,皱眉训斥着快步进来的二儿子,声音不高却很有威严。 “啊…”陈子志没料到父亲在厅中,缩头讪讪的笑了笑,将手里的报纸递过去,“父亲,大哥,我听说国子监的报纸免费派送给各处。这怕是对我们的报纸生意有影响。所以,赶紧过来。” 陈高郎心情不佳,拍拍手边书案上的报纸,“还用你说?” 陈子志这才留意到父亲早就拿到报纸,陪笑着,站在一旁。气氛微微有些沉默。国子监的金陵简报,在免费发行之后,给陈家父子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陈子真摇摇头。他这个弟弟虽然比四弟强一些,但做事还是差一些水准。他早上已经和父亲谈了好一会。形势很严峻。 谁能料到国子监竟然免费派送报纸?若是温祭酒派人送信来说的情况,印刷了一万一千份,再加上这报纸上的内容,陈家很难复制、模仿。 第一,印刷的规模陈家无法复制。只有国子监那里的工匠再加上和知仁书坊合作才有这么大的印刷量。 第二,内容陈家无法复制。陈家组织人手摘录邸报,阐发大义,忠君爱国这都没有问题。但是要写些出四版八页开的报纸这么多的内容,陈家没有足够多的人手。 如果国子监的报纸真的有商家打广告的话,达到收支平衡,那陈家的报纸金陵文报就可以关门了。 当然,陈家也可以继续加大投入办报,但这值得么?陈家办报纸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避免出现今年花魁大赛那种情况,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鼓吹自己捧的名妓。也同时为了博一个好名声。 陈子真心里想了一会,头疼的看向父亲,等待父亲的抉择。 陈高郎脸色阴晴不定,缓缓的开口道:“子真,你觉得家里去登广告宣传家里的货物,金陵简报会接受吗?” 陈子真想了想,点头道:“会。”必然会。不说银子的问题。陈家在金陵城内的权势足以保证国子监不会拒绝。 陈子志心想:既然如此,那家里还每年耗费几千两银子办报干什么?只要付一笔钱去金陵简报上打打广告,效果不够出来了?这是很合算的生意。 陈高郎叹口气,道:“那家里的报纸先停一段时间吧!看看国子监的报纸到底是怎么做的。咱们家的报纸日后还是要办的。人手、工匠,到时候找人去做。” 报纸能影响到舆论。这就是话语权。当然不是官场上的话语权,而是做生意上的话语权。比如,今天报纸上的内容在鼓吹冰婉姑娘,若是吹捧陈家的那个名妓呢?对陈家的生意就是几何?又说金陵城里那家东西好吃,那家东西实惠等等。 从权谋的角度来说,陈家肯定要有一份报纸为好。不然,关键时候会被那边卡住脖子。 但是呢,这毕竟是生意场上的东西。他身为吏部尚书,有足够的权势能让国子监的报纸为他所用。因而,先等一等,看看那个少年怎么运作这个报业的模式也行。到底是个新事物。 陈子真应道:“好的。父亲。” … 半日后,陈家的金陵文报暂时停刊的消息就传遍了金陵城中。不管陈家的目的是什么,贾环一出手,就将报纸行业最大的竞争对手压制的偃旗息鼓,令城中权利圈中的很多人为之侧目。 消息传到甄家之后,满屋子里的女眷都是哑口无言。其他的且不论,只凭着将陈家的报纸逼的停刊,这就足以让她们意识到贾环的厉害之处。在事实面前,猛烈的去嘲讽,拉低的只会是自己的智商。 几天后,广告的效果渐渐的出来。贾环联络的一些商家如晓梦阁的金妈妈、经由汪家介绍的在金陵城内贩运竹木、瓷器、丝绸、茶叶、稻米、纸张生意的徽商们都纷纷找贾环重新商谈六月底的广告。 一张报纸的各种成本加起来约在20文至50文之间。一万多份的报纸发行量就是150两银子到400两银子之间。第二期的报纸还没开始印,代表金陵简报出面的田师爷就已经收足了近800两银子的广告费。 陈家的报纸关门,只剩下国子监的独家广告,金陵简报费用收的比较贵。 六月二十日,一场暴雨之后,贾环、张承剑、纪鸣、田师爷、典籍厅的吴典籍(从九品)、知仁书坊的张员外并编辑部的十几名监生在国子监外的北乐楼喝酒,算是庆功会。 十几名监生中已经换了过半的面孔。在这半个月中不听招呼,执意要写文言文的肄业监生已经被贾环清理出去。 北乐楼的雅座布置的宽敞,正是晚上吃饭的时间,楼下热闹的喧哗声不时的传进来。楼外珍珠河上,夏雨之后,树木一新。 雅座里摆了两桌席面。说说笑笑间,酒席便开始了。胜利之余,众人的心情都很放松。 高监生给贾环敬了一杯酒,道:“贾兄果然是才能卓异,一出手就将陈家压下去。不服不行。原来报纸还可以这样办。要知道,五月份时,我们这些人可是被人笑死。” 一桌的几名三十多岁的肄业监生纷纷感慨,“确实如此。贾总编居功至伟。” 贾环就笑,拿起酒杯,“国子监的报纸,未来还是要看各位的。我与诸君共饮。” 众人纷纷笑着举杯。贾总编的未来不在国子监的报纸中,这是大家都心里有数的事情。十二岁的举人啊!恐怕志向还是在庙堂之间。 张员外三四十岁的年纪,相貌有些文气,微微点头。和贾环这样的人合作就是愉快。放下酒杯,微笑道:“咱们这金陵简报彻底的出名了。城中老少,但凡识字的都爱看咱们的报纸。我昨日回族中,不少亲戚朋友都问我要报纸,令我颜面大增。” 这番漂亮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贾环亦是微微一笑。金陵简报的内容还是做的不错的。这也是对其他报纸设立的准入门槛之一。不是谁都可以找到国子监里这么多的读书人资源。 金陵简报第一版是社论、目录、时政。社论是大标题。目录是各版的简介。时政是来自于邸报上的政治消息。不过,做了简单的整理。比如近期到的邸报上关于赵御史弹劾甄家的事宜。邸报只是将奏章截取出来,而金陵简报采取的排版、报道的方式是说明这件事: 赵御史弹劾江南甄家亏空,朝臣上书者17人,奏章数十本。这样就一目了然。后面跟着的第二条消息是:军机章京、九省统制王子腾驳斥赵御史奏章。 御史赵俊博,这是贾环的老熟人。这些消息在贾环眼中看来,就是朝廷大佬将攻击甄家的风头给压下来了。 第二版是金陵城中的琐事。类似于都市生活报这样的版面。大街小巷的趣事、假货、纠纷等。政治新闻,贾环是不会让金陵简报去做评论的,那是找死。但是生活新闻,却是可以任由监生编辑们自由发挥。或褒扬,或抨击。 第三版就是金陵简报的大杀器。凶杀案和艳情案。这其实才是金陵简报能够火爆的根本原因之一。暴力和色——情,永远都是人们猎奇的所在。这是人的社会性、心理阴暗面所导致的。 贾环用的就是这样简单、粗暴的刺激读者想要看下去的办法。当然,这只是早期开局时用的。而且文字含蓄。他可没打算办成花花公子、太阳报那种报纸。 第四版就是广告。除了收广告费,还涉及“娱乐明星“,即秦淮河上当红的名妓、花魁的花边新闻。这也是一大亮点之一。 除了内容的门槛,还有人力的门槛。包括:印刷工匠、编辑这两块。这是陈家的报纸无法模仿金陵简报的原因。 吴典籍道:“贾朋友,月底的这期报纸,我们怕是要继续加大印书份数?” 贾环笑一笑,道:“这是自然。报纸的扩张就要靠诸位去费心了。我是不管的啊!接下来,要考虑约稿的事宜。光靠我们国子监,出产的内容有限。回头大家和伯苗兄谈。” 将监生转化为记者,编辑可以暂时的缓解就业压力,至少能顶一两年的时间。他的计划,比这个还要宏大。不过,他可能没有时间在金陵来实行。 十几名监生就笑着向张承剑敬酒。也是起哄的玩笑。贾总编年纪虽小,但令人敬重,教授他们白话文的技巧,他们不怎么敢起哄,倒是礼部侍郎的公子,胖乎乎的,比大家大一些,能谈的来。 张承剑来者不拒,笑呵呵的道:“诶,今天出来吃酒,谈报纸的事,我们明天上午在国子监谈。” 纪鸣、田师爷都是笑起来,看着热闹的雅座,再看看贾环。报纸这件事,就算是办成了啊。子玉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放心,出手必中。这样的人,如何进入朝堂,又改如何在那个舞台上留下他的篇章呢?想想,这令人神往。 酒宴到晚上八点多才散。十几名监生们、田师爷、张员外约着去秦淮河上接着喝花酒。监生们苦逼了好几年,今朝终于意气风发。吴典籍自是回国子监。纪鸣让长随去叫船。 贾环和张承剑在北乐楼外的河道边说话。夜影之中,珍珠桥两旁灯火点点,繁盛异常。 贾环道:“伯苗兄,报纸的事,你多费心。” 张承剑笑呵呵的道:“我明白。”子玉的精力还是在读书上。 贾环笑着摇摇头。张承剑其实不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报纸、舆论,他作出了示范,仿佛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可以预见江南地区的报纸即将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又将持续的影响着整个江南的社会、文化风气。报纸本来就是市民阶层形成后的产物。 未来如何,他是说不准的。但是希望能将最大的报纸拿在手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东方不败 六月二十五日,天晴。金陵城南城的新安会馆中,七八名徽商汇聚在会馆后面的一处院子中。 小厮、奴仆们上着茶水,冰块。正当酷暑,厅中依旧有些炎热。 徽商们讨论办报的声音有些热烈。这几日以来,作为国朝最活跃的商人群体之一,他们已经意识到报纸的“魔力”。 坐在圆桌边的萧幼安笑着道:“诸位员外,且听在下一言。报纸,咱们不是不能办。但是办的好不好,读者爱不爱看,这就没准了。大家的银钱也不是大水趟来的。按照金陵简报的发行规模,一年亏损几万两银子,想必大家也难受。还是先等一两年吧。” 一名商人皱眉道:“等一两年我们再办报,先机可就给国子监的报纸占光了。” 这是市场占有率的问题。一旦读者接受了一份报纸,成为习惯,再看其他的报纸的概率就很小。 现在虽说没有这样的理论性的东西,但是这些徽商都是人精,见多识广,并不妨碍他们去理解这样的事情。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汪幼鸿插话道:“诸位,这有个成本问题。我们只消在金陵简报上将自己的东西广而告之就行。花费也不过十两到百两银子不等。我们汪家打算支持金陵简报。” 汪家和贾环关系好的事情,徽商圈子内的人都知道。毕竟,贾环的香水就是通过汪家的渠道铺货出去的。 几名徽商互相对视了一眼。有几人熄了心思,也有人想要冒险的去博一把。好东西,谁不想搂在怀里呢? 试想,若是自己有一份报纸,给自己的生意打广告不费钱。给朋友、伙伴的生意打广告,这又是多大的人情往来呢?再加上这是文化产业,能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 这很对崇尚儒商文化的微商的胃口。 … “约稿?” 中午时分,和安街贾环的家中,后院客厅里刚刚吃过午饭的众人聚在一起聊天。 黛玉好奇的看着贾环,问道。 贾环笑着点头,“报纸的内容想要保持新鲜活力,有东西可写,需要吸引投稿。金陵简报准备开辟一个文学版块。妹妹的诗词、文章写的不错,可以试试。当然,要取一个笔名。” 闺阁女儿的文字当然不好传出去,很容易引起风波。但是,只要是读书人,谁没有将自己的文字出版的梦?黛玉换个笔名就行。稿件走他的手,不会泄露。 苏诗诗离开金陵后,黛玉现在有变得“无所事事”。她的身体调养的还不错,贾环希望她能做点事情。有一份工作,才是正常的生活状态。 黛玉听懂贾环的解释,跃跃欲试的道:“好啊。” 贾环就笑。红楼原书中贾元春省亲,黛玉帮宝玉做了一首诗,里面写道: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现在,以黛玉的眼界,怕是不会再写这样的诗了。 当今天下,盛世是盛世,但要说没有饥饿、灾害,那是在吹牛。国朝定鼎百五十年,繁华的近乎腐朽。 当然,我大清和康麻子那种不要脸皮的吹捧,不在此列。 裴姨娘笑着摇摇头,报纸一出,她们这些女子了解事情的途径又多了些。当然,报纸的第三版给三爷拿掉了。她亦不阻止黛玉,笑道:“三爷,那岂不是我也可以试试?” 几个在一旁的丫鬟们都笑起来。说起这个话题。要说识字,晴雯和如意也都被教着认识了不少字。 贾环笑着道:“姨娘想写也行啊。赚了稿费,请我们大家吃饭。” 裴姨娘知性的一笑,轻捋着耳边的发丝,“行啊。不过,我倒是想请三爷帮我画一幅素描的画像。” “这没问题。”贾环笑着点头,痛快的答应下来。他手头有几份通过中散先生等人来约的素描像,但要不了多少时间。 午饭后,客厅里炎热,但热闹。笑语盈盈。阳光照射在庭院里树梢上,照映着贾环在江南、金陵这一年以来生活的一个缩影。 … 约稿的一幕幕发生在金陵城中各处。金陵简报主要是约的文学、时事方面的文章。江南士风喜欢抨击朝政,这方面的文章,报纸是不收的。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主审的是张承剑、纪鸣等人。 当然,如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张总宪派了族中子弟张良哲送来一份关于朝政的议论文章,还是要刊发的。国子监是不好评论朝政的,但是官员可以。 自六月底之后,贾环便不再过问报纸的事情,总编的头衔由张承剑担当。他转而集中注意力在学习上。 时间在学习中过的飞快。中元节后已是初秋时节。金陵城中秋风起黄叶落。又是一年秋好处。这是贾环来到江南渡过的第二个秋天。 这天下午,贾环应林千薇的邀请,一同泛舟于秦淮河上。 林千薇让丫鬟晴儿在轻烟楼叫了酒菜,置于舟中,与贾环小酌。丫鬟和船夫都在船舱外。午后的时光中,轻舟悠悠的飘浮在河中。 看着眼前的佳人,素手执壶,浅笑轻酌,明眸酷齿,贾环轻笑着摇摇头。 他第一次见林千薇的时候,有种看“脑残粉”的感觉。当然,这年代,精品诗词对美女的杀伤力确实很大。这有点类似于后世大学那些年以情书泡妞的那个时代。 当然,现在不会。她只是很喜欢诗词,仰慕才子。他挺喜欢她直爽的性格。相处的十分轻松、愉快。 “你笑什么?”林千薇身姿高挑,娇嗔贾环一眼,抿嘴一笑。欢快的情绪就点染在船舱中。 贾环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说完,微微有点后悔,拿起酒杯喝了一杯酒。 林千薇俏脸上浮起微红,扭头看向船舱外的秋景,轻笑道:“妾身和贾公子相识这么久,倒是很少听见你夸我?” 贾环就笑,“也没有吧?我给你写的美人词可是好好的把你夸了一通。” 自闰五月底会金陵,当初得知林千薇住在他隔壁的惊讶,到现在相交差不多有两个月了。期间,应她的要求,写了一首美人词。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珑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造化可能偏有意,此花不与群花比。这就是他和林千薇接触以来的感触。 这姑娘气质高贵典雅,明眸酷齿,又有着模特一般的身材。曲子又唱的好。方才后世,妥妥的天后、女神一般的明星人物。人聪明,性格直爽。 她的直爽不同于史湘云。史湘云是天真烂漫,带着英豪、侠义之气。林千薇是“我就是这样,你又能把我如何?”有一些骄傲。活的是自己的本色,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其实,她人很聪明,但这样行事,会显得她很直爽。 林千薇禁不住莞尔,星辰般的美眸瞪着眼前的少年,道:“那能一样吗?你夸苏姐姐不也将她夸到天上去呢?比如:枇杷花底校书人。佳人相见一千年。我想你待我比她更好一点。” 她比苏诗诗还要小一岁。 贾环失笑的揉揉眉心。这能比么?苏诗诗临走前吻了他一口啊。 两年的时间里,像苏诗诗这样的名妓,是不是会突然给人赎身,这说不准。但他现在可是会提前一年回京城。他与苏诗诗可能就相差两三个月到京城。 林千薇不满意的微微撇嘴,有着十八岁女孩子的娇嗔、灵动,忽而道:“我唱首曲子给你听,如何?” “哦?好。” 林千薇清声唱道:“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歌喉婉转如若黄莺啼叫,音色亮而有质感,十分动听。 语出诗经-郑风。白话文的意思是:你要是爱我思念我,就提起衣裳趟过溱河。你要是不思念我,难道就没有人喜欢我?你这个轻狂的小子呀,狂妄又笨拙。 贾环还是第一次听林千薇在他面前展示她最拿手的歌声,不愧是江南大家,达到很高的水准。但是,这歌词的内容,实在是…让人无语。 狂童之狂也且!他十二岁的年纪,给林大美人扣一个“狂童”的帽子。令人哭笑不得。 贾环对着案几对面的林千薇翻个白眼,道:“就不能唱点别的么?”。《诗经》是可以唱的。这就好比林千薇当着他的面,唱了一首爱情歌曲。看着没关系,爱情歌曲谁不能唱啊?但是,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林千薇咯咯娇笑,轻声再哼了几句“狂童之狂也且”,这才道:“我看到最近两期的金陵简报上增加了诗词的版块。还有涉及曲艺的地方。那岂不是我也可以投稿?哦,你家林妹妹的笔名叫潇湘妃子,姨娘的笔名是广陵旧人。你说我的笔名取什么好呢?” 林千薇喜欢诗词,但她本身的诗词水平有限。 贾环看看穿着一袭白裙,明丽动人的她,再想起她在苏州时女扮男装穿着士子装的妖冶、美丽,恶趣味的道:“东方不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太快了。 一代美人林青霞饰演的东方不败,女扮男装,堪称经典。?? 不过,在《笑傲江湖》这本没有写出来的时代,在电影还没有拍的年代,这个梗,林千薇是听不懂的。 林千薇看着贾环脸上不是什么好笑,明眸一转,道:“好吧。”作为一个很聪明的女子,当然知道在她“取笑”了贾环一回后,要稍稍后退。 贾环笑着摇头。只看她漆黑的眼眸滴流的一转,就知道她知道自己取这个名字“不怀好意”。吃口小菜,道:“你的曲子唱的很好,有没有兴趣再唱一。” 他有点想听。听歌是现代人的习惯,他也不例外。只是在这里,想要听到高水平的歌曲很难。他又不常去青楼。有点白居易在《琵琶行》里写的意思: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林千薇挽着衣袖,提壶给贾环斟酒,落落大方的道:“唱什么曲子?” 贾环道:“一剪梅或者水调歌头。” 林千薇噗嗤一笑,贾环说的都是他自己的作品。挺自恋的啊。开口唱道:“红藕香残玉簟秋…”以她的功底,运用嗓子,随时都能达到很高的水准。 一曲唱完,林千薇微微喘着气息,明眸看着贾环,笑道:“贾公子要是有新作,我还愿意唱一曲。” 贾环给她倒着茶水,笑道:“你还是先歇一会吧!像你这样只唱曲的话,最好是能建一座戏剧院,让你们在里面表演。现在昆曲不是很流行吗?像你这样的形象演大青衣,保管能火遍大江南北。” 上次花魁大赛时,袁静香表演的昆曲技惊四座。而林千薇说没她唱的好。贾环相信她的话。其实,名妓、花魁,在根本上还是限制了消费群体。若是改行唱戏,名角红遍全国是必然的。看看清末、民国初年的艺术圈就知道。大师梅兰芳名噪一时。 当然,最根本的一点是,名妓属于青楼行当。戏曲则是属于艺术。档次不同。 林千薇抿着茶,盈盈一笑,微微偏着头,秋天午后的一缕阳光落在她俏丽的脸蛋上,仿佛绝世无瑕的美玉在静静的泛着耀眼的光泽,美丽无端。好奇的道:“你这人总是有些很怪异的想法哩!不过,我才不唱什么青衣,那都是悲旦。我要唱也是唱闺门旦。” 贾环禁不住哈哈一笑,举杯邀饮。 昆曲里的小旦,分为很多种。所谓的青衣,其实就是唱苦情戏的角色。比如:孟姜女,秦香莲。而闺门旦就是官宦小姐。比如:西厢记里的崔莺莺,梁祝里的祝英台。 而贾环说的大青衣其实是后世里的理解,大致上就是长的漂亮,又有演技,一个人能撑起来一部戏的演员。比如,赵雅芝。 但是这种差别,贾环没对林千薇解释。他内心里的对她的评价其实很高。 林千薇娇嗔着白了贾环一眼,饮了半杯酒。她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后来给卖进了教坊司。 说笑几句,见林千薇休息的差不多,贾环起身,走到船舱里摆设的书案边,磨墨提笔,写了一新作。他其实还想听林千薇唱一曲。确实唱的非常的动听。 “雍治十二秋,与美泛舟于秦淮河上。试填新作听新曲。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写完后,贾环扭头问身旁扶着书案边沿,身姿高挑的林千薇,“这词怎么样。可不可以唱?” 这是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代表作。饮水词的巅峰,传世佳作。第一句,他在去年南下时因想起林芝韵,写出来感慨。后来给黛玉看时,听紫鹃说黛玉品了一下午。 后面的字句,其实不怎么贴和他的心境。林千薇说要新词才肯再唱。他便都写了出来。 想当初,他在贾府里给惜春鄙视时,心想:我拿出这词,吓不死你们?现在,终究是轻描淡写的抛出来。才子的名声、头衔对他来说只是点缀。他不靠这个吃饭。 林千薇却仿佛没有听到贾环的话,目光盯着纸面上的字句,轻声呢喃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是写给我的吗?” 见她有点痴痴的文青模样,贾环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解释道:“不是啊。你只当我偶尔填的词就行。”这是纳兰容若以女子口吻写的幽怨之词。可以有各种阐述。比如追忆初恋、劝谏友人。但肯定不适合他和林千薇此时的场景。天知道她怎么理解的! 林千薇不大信,看贾环一眼。明丽的容颜上浮起一抹幽怨。这词触动了她的内心。她想起她今天邀请贾环同游的目的。低下美丽的头颅,轻声道:“贾郎可愿为我赎身?” 贾环一下子愣住。 此时,他和林千薇的距离很近,又是秋后的下午,船中安静。林千薇的声音再笑,贾环还是将她的话都听见。但这句话他怎么回答?林千薇问的不是赎身的问题,而是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这是…被表白了。 贾环心中浮起很飘渺、美好的感觉,心弦在幽静的画舫中被一位姑娘拨动。有一点措手不及,又一点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林千薇会这么直接。 林千薇说完之后,脸蛋、脖子上就变得粉红,滚烫,低下头等着身边少年的“裁决”。她仿佛感情上的“赌徒”,一次压上了她全部的筹码。她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可是,话到嘴边,不自觉的就成了这样。 在心跳声中,她既有对他答应的憧憬、期待,又有或许会被拒绝的忐忑、不安。度秒如年。 一瞬间,又仿佛是很久以后。林千薇没有听到贾环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她看到的是贾环犹豫不决的神情。顿时,胸口仿佛被人重重的击打了一记。脸色变得苍白。 “啊…”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一颗,两颗,到浸染整个娇靥。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很想哭。感觉心都碎掉。 林千薇哽咽的张张嘴,道:“贾环,我一定会让你这辈子都记住我。”痛哭着,转身往船舱外走去。 她想回苏州了。 … 贾环还在想着怎么和林千薇说。突然间就见林千薇撂下一句“狠话”,痛哭流涕的往船厅外走。一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很多时候,不说话、犹豫其实就是拒绝啊。 真是好狗血的剧情! 以贾环的性格,当然是拒绝这种狗血、虐心剧生在自己的身上。快步上前,将正哭的稀里哗啦的林千薇给拉住,道:“我这不是没给你答案吗?” 林千薇满心悲苦的往外走,突然间给贾环拉住手,一下有点懵。等反应过来,俏脸绯红。她虽说爱慕他,但从来都是自重。并无逾礼的地方。 林千薇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抽泣着道:“如果是拒绝的话,我宁愿不听。”她有她的骄傲、尊严。如果他不喜欢她,她宁可斩断情丝! 贾环苦笑一声,径直的道:“等我五年,你愿不愿意?” 林千薇呆呆的看着贾环。这转折…!惊喜、欢快的情绪就这样的涌上心头。突如其来。然后,突然间有些恨的牙痒痒的。这不是害得她白哭一场吗? 贾环问道:“想听解释?” 林千薇点头。 两人从船舱门口重新回到船厅中,坐回到摆着酒菜的案几边。外头的丫鬟晴儿早前听到动静,已经挑起门帘,但见贾环、林千薇相对而坐,迷惑的看一眼,又退出去。 “呼…”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看着眼前哭的如同小花猫般的大美人,没有往日高贵明丽的风情,只是娇弱的令人怜惜。说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并不想你卷入到这场危险的风波中。五年之后,一切应该就会见分晓。你要是愿意的话,等我五年。” 贾府的命运,一直是压在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鞭策着他不断的前行。试想,身为一个穿越者,还在哼哧哼哧的读书、写八股。头悬梁,锥刺股。这是何等的蛋疼?谁不想日子过的轻松些? 贾府的结局是否能改变,贾环到现在,心里还是没底的!所以,他不想让林千薇卷进来。到时候,他自己的生死、结局,他都不一定能把握的住。何况林千薇? 宝钗、黛玉、晴雯,金陵十二钗,她们都是红楼中人。生死祸福与贾府的命运休戚相关。而林千薇、苏诗诗都是红楼外人。没有必要卷入这危险的漩涡中。 现在是雍治十二年,五年之后贾府是继续辉煌,还是失败,都会有一个结果。 林千薇肯定的点点头。别说五年,十年她都愿意等。她的感情,是认真的。青楼名妓再红,再风光,最终的结局,如果所嫁非人,都不会很好。 所以,她在她十八岁,最顶峰的时候为自己赎身,退出这个行当,想要嫁一位良人,托付终身。她在苏州遇到贾环。 看着林千薇认真的表情,贾环又笑了下,道:“其实,还是太快了。” 他对林千薇的好感是有的,但是要说有感情,那是骗鬼的。他内心里三十多岁的年纪,沉稳的性格,和林千薇才认识几个月,哪里会轻易的产生感情? 当然,如果和她一直这么相处下去,在他离开金陵前,一切自是水到渠成。他肯定会为她赎身,安排妥当。 这句话说的林千薇破涕而笑,娇羞的低下头。好丢人呢。 如此娇羞的美态,突然间,贾环有点想吻她。可是,隔着案几。(未完待续。)8 第三百六十章 淮南大水 早秋的夕阳挂在山峦、城楼之处,依依不舍。秦淮河上,画舫渐渐的多起来。 贾环和林千薇并肩站在船舱厅中的窗边,看着窗外的美景:半江瑟瑟半江红。 当一个大美人钟情于你时,而且你恰好也对她有感觉时,其实案几什么的都是浮云了。并不会造成什么阻碍。从下午三四点许到现在五六点,时间过的飞快。 林千薇一身白裙,身姿修长、高挑,明丽的脸蛋上还残留着接吻、爱抚后的娇羞绯红。时不时的偏头,将目光落在贾环的身上。初尝两情相悦的滋味,娇羞与甜蜜的情绪在心底欢歌。 贾环就笑。给一个大美人爱慕着。这种感觉,是个男人都会感到自豪、满足。而抱着她时,娇柔婉转,予取予求,想摸那里都可以,更是令人疯狂。不过,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欺负”她,浅尝辄止。 他还是挺欣赏、尊重林千薇的。不愿意仅仅是因为欲——望而侵犯她。这份感情,她爱得更多深一些。而他仅仅才是开始在心中接纳她。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或者干脆不说话。夜幕渐渐的落下,快到武定桥时,贾环想起件事,问道:“薇薇,话说你下午打算怎么让我记住你一辈子?” 林千薇下午决绝时,丢了一句恨话。他倒是有些好奇。这姑娘的性子,看着也不像是李莫愁。武功大成之后去京城报复他,那太武侠。这只是生活罢。 提起这事,林千薇有点不好意思,嘴角掠过一抹明快的笑容,转头看向窗外,不说话。她当然有办法啊。以她唱曲的水准,足以教出弟子,让贾环在京城听到她为他唱过的曲子:狂童之狂也且。 贾环笑了笑,不追问。 船还没有停在岸边时,浅淡的夜色之中,岸边有几名士子装束的人和长随钱槐靠过来。 “晴儿,三爷在不在船上?” “在的。” 贾环从船舱中出来,岸边的纪鸣、萧幼安、何师爷焦急的顾不上场合,道:“子玉,刚收到的消息,三日前黄河决堤。淮南已经成了一片泽国。沙抚台请你去一趟扬州。” 贾环微怔。黄河十年九害。今年江淮地区的降雨确实多了一些。沙先生是淮扬巡抚,虽然不兼管河道,但赈灾肯定是他职责内的事情。 纪鸣拱拱手,道:“子玉,户部卫尚书通过山长邀请你前往户部协助他处理调粮赈灾的事宜。这是山长和卫尚书的亲笔信。” 贾环再愣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情况异常的严峻。当即,和跟着出来到船头的林千薇说了几句话,再吩咐钱槐先送她回去,再给家里的黛玉等人说一声。 “走,我们边走边说。”贾环上了岸,在岸边换船,和几人一起前往金陵的东城区,南京六部衙门所在地。 看着众人的小船消失在夜色中,晴儿跺跺脚,不满的道:“诶…,真是个负心郎君。”这几步路都不送下她们姑娘啊。 林千薇嗔道:“行了,晴儿。贾郎做的是大事。”她的见识自然比丫鬟更高明。高官争相派人来请贾环,证明他的能力、地位。 一旁的钱槐低着头,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一听称呼就知道怎么回事。得,一下午功夫,江南知名的林大家就要成了家里的姨奶奶了。三爷这“福气”! … 黄河决堤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传遍了金陵城。城中的氛围为之一紧。淮南受灾之后,金陵城中的各种事情、物资价格都会受到影响,说不定还会有流民往金陵城而来。黄河隔几年就要危害一次,人心惶惶谈不上,但到底是影响到城中的生活。 酒楼、食铺、茶馆、码头、青楼等处各种消息乱飞。到处都在议论淮南河水泛滥的事情。陈家米行的售米价格悄然的上浮了三成。从太平时节的六钱银子一石米涨到了八钱银子一石米。 七月二十四日上午,林千薇去贾环家中稍坐了一会,裴姨娘、晴雯招待她喝了杯清茶。黛玉不待见她。 林千薇知道贾环还没有回来,反而去了扬州,心里的相思难以遣怀,情绪不佳,带着丫鬟云瑶、晴儿坐船前往晓梦阁中。 晓梦阁在上午时分,生意清淡。金妈妈在后院的楼中训斥几个小姑娘,见林千薇进来,挥挥手将几个犯了规矩的小姑娘打发走,招呼林千薇去屋子里稍坐,“我的姑奶奶,这两个月你还真窝在和安街啊。怎么样,搞定那小子没有?” 小丫鬟进来上了茶。林千薇就笑了下,眉眼间情愁难消。将这段时间的生活捡着和金妈妈说了说。 金妈妈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让你等五年?你傻了。这样还答应?那小白脸肯定是骗你的。太不靠谱了。五年之后,你都二十三岁,人老珠黄。他还要不要你都两说?不成不成,你还是赶紧再找一个。三条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林千薇给金妈妈唠叨了一顿,心情好了些,轻笑道:“金妈妈,你别光顾着说他的坏话啊。小心他让礼部把你这晓梦阁给封了。礼部方尚书是他的座师。” 礼部管着教坊司。而秦淮河上的青楼,最大的都是教坊司的产业。 金妈妈没好气的道:“老娘可不吃这一套。他要是敢封我的晓梦阁。我就天天去和你闹。我不能白陪一个女儿给他吧?”她这个女儿主意拿得稳。但凡肯听她的劝,也不会在最当红的年纪退出。名妓这个行业,二十一二岁才开始考虑退出、嫁人。 林千薇咯咯娇笑。 金妈妈又道:“你今天回来是打算干什么?” 林千薇道:“闲的慌,过来帮妈妈教授小姑娘唱曲。” … 三天的时间飞快而去。七月二十七日,贾环自扬州回金陵时,和安街的家中,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鹃、袭人几人中午时围坐在吃饭,气氛微微有些沉闷。 黛玉用筷子吃着米饭,蹙着眉头,细声道:“三哥哥去了快要十来天了吧?” 隔壁桌子上吃饭的晴雯点头,应声道:“嗯。就让钱槐回来拿了一回衣裳。”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担心。 裴姨娘看看,宽慰道:“你们别担心。扬州的沙巡抚派人请三爷去,他是幕僚、智囊,不会有什么危险。” 午饭很快就散了。裴姨娘回到屋子里,在屋中大开画卷,欣赏着贾环前不久给她画的素描画。分毫不差。 想着他十二岁的年纪,就参与到这些大事中去。如此英才,殊为难得。可惜啊,已经和薛家的女儿订婚。要不是知道他是念旧情的性格,她都想当一回恶人,为玉儿争取下。 “唉…”裴姨娘失笑着摇头。又想起隔壁的林千薇。她倒是好眼力啊! … 甄家。 自扬州而来的盐商郑元鉴正和甄礼说着话,静室之中,别无他人。“甄大爷,淮南洪水,盐场尽毁,今年的私盐利润必须要将五成,否则将我剐了,我也拿不出来。” 甄礼皱着眉头,沉着脸,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甄家在私盐上分一杯羹,约有数十万两白银。但这银子是通过大姑娘供奉给太子的用度。甄家即便面临着亏空的压力,也没有动这笔银子。 郑元鉴坚决的道:“没有。”又叫苦,“我的大爷,盐场都毁了,即便我能组织人运盐,哪里有盐可以运啊?” 甄礼似笑非笑的看了郑元鉴一眼,“希望郑员外你不要骗我啊。”甄家现在没落了。郑盐商这样说,情况的真假他不好判断。但,未必没有趁机摆脱甄家的意思。 郑元鉴赌咒道:“甄大爷,我要是有一句假话,我全家不得好死。” 甄礼沉吟了会,点点头。 一刻钟后,郑元鉴带着随从从甄家出来,坐到马车中后,脸上顿时露出冷笑。小儿辈,你还嫩了点。 “绕一圈,再去陈家。” … 陈子真每天的日常工作除了帮衬父亲忙前忙后的处理事务外,还需要管理陈家的外事。他的弟弟能力都有限,银钱的事情,还是要他掌总。最近淮南发洪水,父亲时常要去南京六部衙门议事。他越发的忙起来。 七月底的上午,陈子真起床后,在前院里一边吃早饭一边听管家汇报情况。 “米价涨到了一两银子一石?” “是的,大爷。这是米业行会同行们一起商议的价格。我们陈家乐善好施,米行也是最大,但也不能得罪大部分同行。” 陈子真想了想,“行。我知道了。金陵简报那边你盯一下。米价上涨他们肯定会报到。他们就整天喜欢关注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必要的时候,你去国子监走一趟。” 管家会意的点点头,“嗯。大爷放心,不会有损我们陈家的声誉的报道出现。” 陈子真感慨的笑了笑,“子志,子泽都像刘伯你这样办事得力,我每天要轻省许多啊。” … 七月二十九日下午,贾环风尘仆仆的赶回金陵,在家里还没喘口气,晚上时分,给卫弘派人叫到卫府中。 已经是深夜时分,巷子中有狗叫的声音传来。月色蒙蒙。卫府前的街道静悄悄的。贾环从侧门进了卫府中。 户部尚书卫弘已经等在内书房中。人老了,睡下就不想起来。他因而一直等着贾环。见贾环进来,微笑着道:“子玉一路辛苦了。但是有件事,我不得不和子玉商量。” 贾环苦笑一声,疲倦的坐在椅子上,道:“卫司徒客气了。” 卫弘道:“朝廷命令从南京的粮库中调拨粮食前往淮南赈济灾民。但粮库之中的粮食早就被以旧换新,以次充好,我让人去看过了,根本就不能吃。运到淮南也不能解决问题。我已经密折上奏给天子。 唯今之际,只有让大商家捐输银子,购买粮食运往淮南地区。但是,昨天金陵城内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一两二钱银子一两。翻了一倍。简直混账至极。发国难豺。 米价背后,是陈家在操控。我下午和陈高郎谈过,他推的干干净净。我想要问问子玉,敢不敢在金陵简报上将这件事捅出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卫尚书的原则 贾环去扬州的这近十天的时间,主要是为淮扬巡抚沙胜编写、指导救灾的方略、条陈。 雍治九年的水灾,沙胜目睹了最尾声的时刻,以及之后的东庄镇重建。因而,派何师爷过来请贾环前往淮南参谋赈灾相关的事务。 贾环将赈灾的方略、条陈写出来,形成文档,再解释清楚,就完成了他的任务。 这不同于在书院的那次。这此受灾的面积更广,但同时拥有朝廷的各级衙门参与救灾。根本不需要贾环亲力亲为,衙门里能做事的吏员很多。 如果,真要到他去救灾一线指挥、做事,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大周的官场从根子上烂透了。在大灾之前最基本的行政命令都发不出去,距离丧失政权就不远了。显然,情况还没有到这一步。 朝廷的谕令,让金陵供应粮食。这是题中应由之意。国朝江南地区的赋税,都是交在南京,再由漕运至京城。避免出现前明让粮长运粮食到京城的恶政。 金陵这里有钱粮存储。由南京户部代为管理。淮扬巡抚沙胜和南京户部尚书卫弘之间的沟通是由沙胜的心腹幕僚何师爷。贾环并不管这件事。 户部尚书卫弘邀请贾环参与到协调赈灾钱粮中的事务,看中的是贾环的权谋、智慧。他的儿子、孙子都在给他的家书中夸奖贾环。他在花魁大赛中也亲眼见证了贾环的能力。 作为曾经担任过布政使的一方大员,怎么用人,这是基本的能力。他也愿意信重、礼遇有才华的人。哪怕贾环现在才十二岁的年纪。 所以,贾环从扬州回来,身上还有为卫尚书策画的任务。 从贾环的个人角度而言,他并不觉得为尚书效力,他就应该感到荣幸什么的。真要从权势上论,山长之前的顺天巡抚、左副都御史,沙先生的淮扬巡抚,都比卫尚书的份量更重。 贾环做事向来是很有目的性。他来江南的四大目的:读书、后路、压贾雨村、割裂甄家。目前已经完成了两项。在明年春很有可能举行恩科会试的情况下,他并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卫尚书的幕府中。赈济灾民是官府的责任,不是他的责任。 当然,去扬州帮助沙先生谋划,那是因为他和沙先生有师生的情分。 不过,卫尚书是通过山长邀请他来处理调粮赈灾的事宜。山长悲天悯人,具有儒者的人文情怀。淮南变成泽国,山长心中感慨,所以让他来协助卫尚书。 贾环轻轻的揉着眉心,脑子里思考着。 敢不敢?这是个带着很强烈“激将计”的话。但是,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脑门一热,就和金陵文官之首的陈家对着干。 卫弘没有在现在这个当口清查粮库被贪——污的事,摆明了就是以大局为重,先运粮救灾,秋后算账。 而以报纸鼓动舆论攻击陈家有什么用?要是陈家不降米价,难道还有人敢打砸抢吗?金陵城中并没有灾情。 “卫司徒想要用舆论的力量倒逼粮价和陈家?” “不错。陈家不要脸的话,物议沸腾之际,老夫会上书朝廷。” 卫弘今年五十八岁,身形微胖,容貌略显老态,在家中穿着浅灰色的便服。他来南京前,担任过山——西布政使。看似和蔼,偶尔间有封疆大吏的威严流露出来。 此时是在书房中私下里说话,卫弘情绪外放,脸色有些愤然,直白的道:“子玉心中不必揣测,老夫亦有私心。陈高郎枉为读书人。淮南一片泽国之时,竟然允许家人发国难财。他娘的,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千里做官之财。老夫宦海几十年,绝不敢自称清官。权谋手段也用过。但做人、做官,要有底线。小节可以有亏,大节不能有损。若是没有半点原则,与禽兽何异?要知道青史昭昭,史笔如刀!” 贾环顿时微微动容。 卫弘这样的老官僚,说出来的话,是真心话还是表演的,他是判断不出来的。曾经有人评价三国演义里面的刘备,刘备演仁义演一辈子,假的和真的有什么区别? 此时,贾环也有点这样的感觉。如果卫弘保持他说的观点的话,必定能走到阁臣的位置。 不管是在商场上,还是在官场上,一个只知道举手,或者毫无原则站队、举手的人,都走不远。一个人所坚持的原则,就是其人格魅力,才会有追随者。 贾环深谙其中的道理。他在前世里,一介贫寒学子,能够爬到大公司的中层职位,靠的就是这个。要有一批追随者。而别人凭什么追随你?利益的纽带,是必须的,但同样很微弱。只有依靠个人魅力聚合起来的团队,才是精兵强将。这一点,在成功的大型公司中凸显的非常明显。比如,阿里巴巴的创始团队和马云。 贾环心中对卫弘升起些好感。 或许,能让贾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产生好感,也是卫弘、一个曾经担任过布政使的能力的吧! 卫弘喝了口茶,喘口气,接着道:“子玉,你要知道贪赃枉法,和史书的评价没有任何关联。清官不等于好官。权臣不等于奸臣。前明首辅杨廷和,一代权臣,而史书之上,评价是贤臣。徐阶,家里是松江府最大的地主,岂能没有枉法之处?他也是贤臣。张居正,权倾天下,威福自用。他的评价又如何?大明贤相! 为什么?在其位,要谋其政。身为首辅,一定要做到国库充盈,吏治清明,社会稳定,小民安居乐业。于国家有利,个人私节就算有亏,也可以坦然的面对后人的评说。” 这番话就有些教导的意味。说的很诚恳。这是为官做人的道理。 贾环见识自然不是十二岁的少年,他对这些事情有深刻的理解。 卫弘看看坐直身体的少年,忽而笑起来,“子玉的年纪…与杨文忠公相若啊!” 贾环嘴角泛起苦笑,谦逊的道:“学生名登桂榜,要谢方先生力排众议。” 他现在的年纪,在科举路上的成绩,要套一个模板的话,那就是明朝的首辅杨廷和。明成化七年,杨廷和中举,时年十二岁。他中举的年纪比杨廷和小一些。 杨首辅历经四朝,正德七年执掌明帝国中枢,权倾天下。嘉靖皇帝继位都是他定下来的。史书评价极高:天生斯人,大匠之任。还有一个明朝三大才子的儿子杨慎。堪称文臣典范。 他十二岁的年纪,类比杨廷和,这有点捧杀啊!压力很大。 卫弘笑呵呵的摆摆手,“望溪先生慧眼识才。”说着,看贾环一眼。贾环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卫弘先打情怀牌,再这么捧贾环一句,书房内的气氛极好,很是融洽。 每一个高官都有过人之处啊。 贾环没吭声。 他已经过了被赞誉和情怀打动的年纪。在国子监的金陵简报上刊登攻击陈家的文章。卫尚书会得利。第一,压粮价。完成当前的任务。这必然会给天子留下能臣的印象。第二,升官。有两种可能。其一,陈高郎在随后一系列的政治斗争下台,卫尚书接任。其二,陈高郎安然脱身,卫尚书以功升到其他位置。 然而,他出头当先锋,总不能就只为了情怀吧?那完全是被卫尚书忽悠的为其冲锋陷阵。 这种事,他是不干的! 卫弘只停顿了极短的时间,眼神从贾环沉默的脸上扫过,微微一笑,道:“老夫不久前收到刘大学士的来信。礼部何尚书即将致仕,天子有意让望溪先生继任。令师张伯玉以礼部侍郎的身份主持南京国子监改革,初见成效。想必天子不会吝惜尚书之位。” 贾环的老师一堆。但是说起他的老师,外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山长张安博。 贾环点点头,拿起茶杯喝茶。卫家和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交好的事情,他听王子腾说起过。 卫弘再道:“国朝有历事的制度。子玉在老夫这里帮忙,等赈灾结束后,有功之臣的名单少不了你。不过以子玉的年纪,恐怕要等到步入官场时再叙功。” 秀才等读书人帮助朝廷做事,有功劳会记录在案,等进入官场时,按照功劳加官。 贾环心里衡量了下,起身道:“学生这就回去安排。” 卫弘点点头。安排下人送贾环回和安街。蜡烛光下,他笑着摇摇头。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这少年的心性…真是稳。 说不定他日后还真的能走到前明杨廷和那样的高位啊。 … 八月初一,新鲜出炉的金陵简报在朝阳之中派发到金陵城中各处。如今,金陵简报发行量已经达到2万份。成为江南几十家报纸中的霸主。 酒楼、食铺、茶馆、码头、青楼里,无数正在读报的人,瞩目着金陵简报头版头条上刊登着的贾环的亲笔文章,“吃口饭不容易,粮价为何这样高?黑心商家都有谁?” 贾环在文中猛烈的抨击粮商趁机涨价的行为。并将米行背后的主家全部列出来。金陵城中的市民们突然的发现,原来在城外施粥的良善人家,五成都是粮行背后的主人。特别是在金陵城中风评不错的陈家。竟然是粮食涨价的罪魁祸首。 真是一地狗血。 “混账东西!”上午时分,陈府内,陈高郎将报纸拍在方桌上,“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现在才送过来?温佑干什么吃的!”态度如同暴风骤雨。 陈子真和刘管家两人低着头,默默的承受着陈高郎的怒火。(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拒绝、报复 被训斥了小半个时辰后,陈子真和刘管家出了花厅,顺着走廊往外走。脑海里还回荡着陈高郎的咆哮:早知道,家里的报纸就不该停办! 他们俩出来,现在需要去消除这件事对陈家的影响。 人不要脸则无敌。但陈家还要在金陵生活,还是要脸面的。 不管金陵简报上是污蔑的,或者是真实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吃高价米的民众都将心中的怨恨对准陈家。 唯今之计,就是让陈家的米行降价销售米面,为陈家挽回声誉。同时,拿银子去《金陵简报》上发声明,说明陈家并没有操纵粮价的事实。 陈子真沉着脸,心里琢磨,忽而问道:“刘伯,那个金仲文是谁?”看能不能请他执笔为我们写一章。 刘伯早就代表陈家去金陵简报打过招呼,当时接待他的高监生一口答应,不会放对陈家不利的文章。结果,今天的报纸出来,他这脸被打的! “不大清楚。我去国子监问问。” 陈子真点点头,眼神凌厉的道:“谈完之后要警告下国子监那边,让他们收敛着点,否则别怪我们。” 这次报道已经刊登出去了。再说狠话没有意义。但是,如果金陵简报还要继续攻击陈家,那就对不起了。不要以为陈家在金陵是白混的。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刘伯愣了下。所谓的警告,是警告礼部侍郎张安博吧?随即,脸上浮起快意的笑容,这才是金陵陈家应有的范儿。当我们家里是阿猫阿狗么? “好的。大爷!” … 国子监的改革在金陵简报发行量日渐的变大之后,开始逐步的有一些成效。毕竟,肄业之后可以当办报人,有银子,有体面,这份工作、前途,人人都愿意读书进取。 国子监中的考试、讲学不比往年。有《书院讲义》在案头日夜学习,又《雍治十年南直隶范文汇编》可以揣摩文章。每月一考。能让人得知自己的进步或者退步。国子监中历经数月,终于整体呈现的是蓬勃向上的氛围。 八月一日的上午,贾环在国子监的典籍厅中盯了一个通宵。正要回去睡觉时,上午来国子监中办公的山长派高监生将他叫到彝伦堂的公房里。 秋日柔和。树林中时不时的可以听到鸟儿啼叫的声音。贾环红着眼睛进来,略显疲倦,不过精神头还不错。他知道他那篇文章会在金陵造成什么样的轰动。 张安博穿着青色的长袍,带着老花镜坐在案几后,手边放着一份报纸,正在和儿子张承剑、学生纪鸣、幕僚田师爷夸贾环的文章写的好。见贾环进来,满意的捻须而笑,道:“子玉来了。坐。你这篇社论写的很好。“文为心声。为民呐喊,吾辈读书人当如此!” 身为进士、大儒,他再怎么开明,也不会喜欢白话文。他是夸贾环这篇文章的内容。揭开了高粮价的面纱。还有一些人的脸皮。像刀剑、投枪,很有战斗力。 贾环谦虚的笑一笑。心里却是苦笑一声。山长太高看他的正义感了。他可不会为民众去得罪陈家。“民众”这个词太飘渺。他和卫尚书做了交换,所以才有这篇文章。 张承剑乐呵呵的道:“这样的白话文章,只有子玉能写。” 张安博道:“我昨晚收到京城的来信,恩科之事已经定下来。子玉,忙过这阵子,你要抓紧时间读书。唉,说起来,还是我耽搁了你这段时间。” 雍治十三年二月春闱。贾环肯定要回京城过年。那么,至少提前一个月出发。差不多十月下旬,他就该启程离开金陵。而此时已经是八月初。 贾环宽慰道:“淮南大水,我略尽绵薄之力也属应该。我在卫尚书那里的事情已经完了。等会回去睡一觉,休息几天,就可以继续读书了。” “嗯。”张安博这才放心。 纪鸣笑着道:“那中午的与金陵简报的监生们一起轻烟楼中的聚宴,我帮子玉推了。” 贾环就笑,“我现在就想睡觉。哪里还能吃酒?” 国子监中改革的大体已经定下来,剩下来的是实施。山长这里并不怎么忙。说笑了几句,贾环正要告辞时,高监生进来,打了一圈招呼,讪笑道:“贾兄,陈家的刘管家来了。” 他受了刘管家50两银子,答应不会在报纸登不利于陈家的消息。而要登报的文章出自贾环的手笔,他自是拦不住。搞的他现在见到贾环就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贾环说:50两银子你就答应屏蔽不利的消息,这至少得500两啊,同学! 贾环从彝伦堂出来,疲倦的揉揉脸,问道:“他有什么事情吗?” 高监生跟在贾环身后,亦步亦趋,赔笑道:“两件事。第一,希望贾兄帮陈家写一篇洗地的文章。第二,希望在我们报纸上刊登声明:说明陈家并没有操纵粮价。” 见贾环皱眉,高监生赶忙道:“我听刘管家的口风,银子不是问题。他至少愿意出200两银子。” 贾环笑着摇摇头,“你去回绝他。报纸的声誉不能用来交易。”他写的是社论。然后,报纸上再刊登一则和社论相反的消息,这是什么?唾面自干。会影响到金陵简报的公信力的。你来这么一手,下一次,你再发社论,读者会信吗?公信力是银子买不到的东西。 贾环干净利落的拒绝,下了台阶,往国子监外走去,他要回家睡觉。 “这…,贾兄,这…”高监生伸手,很是无奈的看着贾环离开。他不能理解贾环这个决定。最终只能归结为:有钱任性。贾朋友的香水在江南大卖。 … “高朋友,你们会后悔的!” 国子监典籍厅金陵简报编辑室中,刘管家愤怒的丢下一句话,气冲冲的回府。留下高监生加三名主编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叹道:“好像不值得啊。唉…,算了,贾朋友的决定,我们亦是无法,高兄,你还是赶紧再跑一趟彝伦堂,通知下张总编吧!” 金陵简报拒绝为陈家刊登挽回声誉的声明后,陈家上下义愤填膺。不少管家、子弟都叫嚣着要给国子监的报纸,还有那个少年郎好看。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陈高郎得到儿子陈子真的消息后,亲笔写了一封书信给金陵知府贾雨村。 陈子真一脸冷笑的出府。 秋天的夜色一点点的,渐渐的弥漫在天地间,将金陵这座繁华的城市笼罩。城外陆续出现的受灾就食的乡民,淮南令人担忧的局势,金陵官府的救助,正在陆续起运的粮船,金陵简报上掀起的轩然大-波,悄然跌回到1两银子一石米的粮价。在夜色中这些问题、事情、矛盾、焦点都被掩盖。秦淮河上的夜生活始终才是金陵夜晚的主流。 歌舞升平的秦淮河上,一艘艘的画舫在流光掠影的灯光中徘徊,丝竹、歌声传来。 隶属于天香院的一艘画舫中,江南花魁紫南正陪着陈家四公子陈子泽、扬州盐商郑元鉴吃酒。 “两位爷,奴家去更衣。”名妓紫南穿着浅粉色的秋衫,盈盈的一笑,从陈四公子的大——腿上下来,去了外面。船舱之中就剩下陈子泽和郑元鉴。 郑元鉴笑着举起酒杯,“我与四公子一见如故。有些事情要拜托四公子帮我在陈大人面前说说好话。”他从甄家的门下改投陈家。陈家这几位公子,他当然要拍好。 陈子泽玉带锦袍,头戴唐巾,风流英俊的公子哥,喝了酒,笑道:“郑员外这话说的。家里银钱的事情是我大哥负责。郑员外要多走走我大哥的门路。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闲人。在我父亲面前说话没什么份量。” 郑元鉴就笑,“四公子谦虚了不是?最近金陵简报很不像话啊,搞一些虚假报道糊弄民众。我听说金陵简报后头是贾环在控制?”陈家上下要教训贾环的事情,他打听的很清楚。 “嗯。” “我和他有仇!杀子之仇。” “哦?”陈子泽顿时来了兴趣,好奇的看着郑元鉴的脸,“郑员外,到底怎么回事呢?” 郑元鉴将儿子郑文植今年秋后问斩的事情说了一遍,眼泪就流下来,“我给四公子提个醒。要教训那个少年,就要让他感觉到痛。否则,他还是会继续嚣张。” 陈子泽拍手道:“这话说的好!娘的,郑员外,咱们喝一杯。”他和贾环也有矛盾。因为一些小事,让他去年冬天沦为秦淮河上的笑柄。直到现在,他才敢来秦淮河上喝花酒。快大半年的时间了啊!他心中岂能不气?郑员外的话深和他的心思。 郑元鉴擦擦眼泪,自嘲的道:“让四公子见笑了。其实,贾环的事情我打听的清楚。他住在和安街,照顾他表妹,前任的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据说此女小小年纪,就生的如花似玉,妩媚动人。” 陈子泽眼皮子撩了一下,似笑非笑的道:“掳人啊!郑员外,我虽然喜欢女人,但是违法的事情可不做。你就算把人送来了,我也得给贾环送回去。” 当他傻么?拿他当枪使。听说大盐商手下都有贩运私盐的盐丁队伍,手上沾过人命。 郑元鉴连忙换一套说辞,赔笑道:“我怎么敢教四公子做违法的事情。陈大人知道了,不得剥了我的皮?我只是出个主意,说给四公子听听。 贾环有功名护身,不大好动。但是他身边的人没有。要想给他个痛入骨髓的教训,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掳人多麻烦?只要找两个火铳手打一发。神不知,鬼不觉。” 陈子泽目光一闪,笑吟吟的看着郑元鉴,笑道:“郑员外果然是老手啊!” 郑元鉴哈哈一笑,岔开话题,“说笑,说笑而已。郑国公麾下的精锐火铳手可不是那么好请的。” 酒宴继续。 第二天清晨,在秦淮河上肆意了一夜的陈子泽回到家中找大哥陈子真,兄弟两人在密室中聊了很久。 … 八月初十,临近中秋节,金陵城中桂子飘香。中秋节是国人传统的吉日,城中节日的气氛日渐的浓郁。 贾环自忙过沙先生、卫尚书那里的事情后,这段时间一直在家中休息。确实有点累了。即便他天天有锻炼身体,但是到底只有十二岁。还是吃不消。 这天上午,贾环带着许久没有出门的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鹃、袭人几人一起前往莫愁湖中欣赏秋景。 下午四五点时分,一行人游玩的尽兴,坐船回来。 走在和安街的街道上,黛玉的小脸上弥漫着高兴、开心的浅笑,美丽无瑕,慧黠的道:“三哥哥,许久没见到隔壁的林姑娘了,莫非你和她闹翻了?” 贾环就笑着摇头。正要说话时。 左侧的屋檐上,猛然的一声铳响,一股血雾腾起。(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死去 眼争争的,看着倒下去的黛玉,贾环脑海一片空白。他甚至忘记最基本的常识:卧倒躲避。 仿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都抽空,整个世界都漂浮起来。唯有一段对话在脑海中响起。 “我还有一百万两的家资全部赠送给子玉,只盼子玉在我死后照看小女一二。子玉可愿意答应我?” “姑父,在你死后,我会照顾林姐姐。但有些事情,不是银子能解决的,我做不到的,望姑父不要见怪。” 言犹在耳。言犹在耳。然而,现在,林黛玉当着他的面,被火铳打中。 此时的周朝军队普通采用火器。火器技术在锻造火绳枪这个范畴。因而,采用的是铅弹。铅弹比较柔软,在击中人体后会将所有的动能释放出来,造成二次伤害。令伤者及其痛苦。 而如果铅弹的碎片没有全部取出,会造成铅中毒。即便能取出来,铅弹还会将衣物碎片带入伤口,造成感染。鉴于铅弹的巨大杀伤率,后世里国际公约明令禁止铅弹。 依照此时的医术,中弹的人,肯定活不了。 而现在,黛玉被铅弹打中。当着他的面,被铅弹打中。 贾环的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的攒住,巨大的悲伤,不可抑制的从心底涌起来。 秋风萧瑟,午后的阳光惨淡的落在和安街的街道石板上。混着大片的鲜血。刺目、刺鼻。黛玉和裴姨娘两人倒在血泊中,浑身是血。场面一片混乱。 丫鬟们尖叫着围过去,长随们慌乱的不知所措。一声铳响也将和安街傍晚时的宁静给打破。几名行人被惊吓的狼奔豸突。有家养的狗在“汪汪”的叫。 漂浮着白烟的民居屋檐口,两名火铳手看了看被围在地上两名女子,“走吧。”没有角度再打一发了。其余目标没有价值。两人撤下火铳,消失在屋檐口。 一秒或者几秒之后,虚无的感觉仿佛潮水般褪去,周围的世界变的有声,贾环踉跄的跪下来,手颤抖着,去查看倒在血泊里的黛玉和裴姨娘的情况。黛玉的死,将是他不能承受之重。面前的衣衫上全是血。裴姨娘倒在地上,将黛玉护在怀中。两人脸上全是痛苦、惊吓的神色。 “林妹妹。”贾环声音嘶哑,轻柔的将黛玉抱离裴姨娘的怀抱。触目惊心的惨状出现在眼前。鲜血染红在裴姨娘的腹部。黛玉面前的胸襟全部染红。 黛玉“啊”的一声哭出来,紧紧的抓着贾环的手臂,“三哥哥,我没事,姨娘,姨娘…她…” 铅弹以黛玉为目标,但是火铳手没有打准,稍稍偏离,从侧面击中了裴姨娘。 贾环这时也发现了,黛玉没有受伤,巨大的狂喜压过来,眼泪从眼眶里流出,跪在地上,激动的将黛玉一把抱到怀中,“好。妹妹,你没事就好。”。 黛玉没有受伤!没受伤! 随即,又是无与伦比的痛楚涌上来。裴姨娘中弹了!这几乎宣判了她的死亡。 狂喜与悲伤,瞬间交织在贾环的心头。黛玉埋首在贾环怀中痛哭流涕。贾环将她交给紫鹃、袭人护着,去看裴姨娘的情况,握着她的手,“姨娘!” 强自镇定着,扭头吩咐道:“胡小四,你带人去看看情况、报官。钱槐你去家里叫人来,请医生来。” 两百米开外,冒着白烟的屋檐处,已经没有动静。贾环即便在此刻,能判断的出来,杀手已经走了。和安街这里是闹市区。人流密集,不存在开两枪的时间、机会。 跟着的长随各自去了。 裴姨娘平躺在地上,眉头已经痛苦的纠缠在一起,看着流泪的贾环,脸上带着一抹欣慰的笑,“没用的,三爷。我要死了。你答应我,好好的照顾玉儿。” 贾环点头,眼泪不止。不可否认,黛玉在他心中的份量更重一些。他直到得知黛玉没事,才能用意志压得住心里的情绪,安排事情。但是,他和裴姨娘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都是拿她当亲人、长辈看待。 这个秀外慧中,为林如海守节的女子,一直都是安安安静的,协助他照顾、教导着黛玉。她在某种程度上承但着黛玉“母亲”的职责。 再过两个月就要回京城。他都计划好,到时候让裴姨娘住在他那边。不用参与贾府内眷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专心教导黛玉。 没有小妾为丈夫守节的道理、礼法。裴姨娘如果有中意的男子,亦可下嫁。没有,住在他家中一辈子亦无不可。 现在,所有的计划都是成空。 被刺杀,愤怒、报复这些都不必提。他若做不到,枉为男儿!此刻,他心中只有忧伤的情绪,将他淹没。 裴姨娘虚弱的喘口气,腹部的血流不止,脸上愈发的苍白,看向黛玉。黛玉哭着跪在裴姨娘身边,悲切的流泪道:“姨娘,我不要你死。” 裴姨娘笑了下,“傻孩子!玉儿…,女人这辈子,遇到一个疼你、知冷暖的男子不容易。有些时候,名分不要太在意。错失良人,只怕会后悔一辈子。” 说着话,勉强的微抬着手,指着贾环,“三爷要是没定亲,老爷和我都是想将你嫁给他。” 黛玉含泪点头,“嗯。” 这交待后事的话让身边的紫鹃、晴雯几个丫鬟们都是哭起来。家里的元伯、沫儿等人都已经过来。裴姨娘的丫鬟沫儿哭的最伤心。 裴姨娘恍惚了一会儿。在那短短的几秒时间内,她的一生中重要的经历,如同画面在脑海中掠过。她感觉到生命在流逝,眼神慢慢的聚焦,落在贾环的脸上,声音越发的弱,“三爷,玉儿…” 裴姨娘想要叮嘱贾环关于黛玉婚事的事情,一句话没说完,昏迷过去。 “呜呜…” “哇…” 黛玉、丫鬟们都是失声痛哭,哭成泪人。场面悲戚。元伯等几个下人亦是抹眼泪。裴姨娘往日为人深受下人拥戴,不想今日却在这里被人打死。 贾环呆了一下,伸手擦干自己的眼泪,扶着黛玉,缓缓的站起来,低声道:“妹妹,我们回家。” … 经常来贾环家里帮黛玉看病的杏林圣手、供职于南京太医院中的吴太医被钱槐请来。 在后院裴姨娘的屋中,治疗了一番后,对贾环摇摇头,“贾公子节哀!”叹着气,背着药箱离开贾环的家中。 满屋子里,压抑的哭声不止。贾环这边出事,德润坊的贾府里的管家过来问候。调了几个女管事和仆妇过来帮忙料理。 夜色的灯光中,贾环沉默站着,做个手势,让元伯代他送客。自下午回家以来,他就是这样沉默着。 看着床榻上脸容渐渐变得安详,似乎忘记了痛苦的裴姨娘,贾环上前,整理了下被角,轻声道:“姨娘一路走好。”吩咐了回来的元伯料理后事,贾环带着长随胡小四在深夜里出门。 祭奠裴姨娘最好的祭品,是凶手的头颅。他要把这样东西带回来。 还有,幕后主使者的血! … 贾环下午四五点许在和安街遇刺的消息,随着贾环派胡小四拿着他的名帖去金陵府衙报官,而迅速的传开。自花魁大赛之后,贾环本来就是金陵的名人。何况这一次还死了人。 贾雨村将案子交给府衙里的铺头处理,便不再过问。陈家、甄家、贾史王薛四家的族人,郑国公邓鸿、六部的尚书、侍郎,金陵城内的堂官都得知了消息。 稍晚一点的时候,金陵城内与贾府合作的各大商家亦得知消息。紧跟着,消息传到秦淮河上。一时间议论纷纷。 贾环派了一名随从去卫弘家中送信,告知这个消息。他要一个说法。自己则是前往大功坊山长张安博的家中。 书房中,气氛沉默。张安博还没有睡,紧锁着眉头,“子玉,你的想法呢?” 张承剑和田师爷两人还都得知消息后的一脸震惊。金陵城中竟然有人想要用火铳报复贾环。 贾环声音还有些沙哑,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张安博点点头,许诺道:“你放手去做。我会写信给何新泰告知此事。大周还是有王法的地方,不能仍由宵小横行。” 贾环“嗯”了一声,他也会写信给王子腾、贾政,并要求将此事转告宫中的贾元春。 金陵距离京城很远,这都是一两个月后的事情。张承剑道:“子玉,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照我看,这件事陈家脱不了干系。” 前两天,贾环才拒绝在报纸上刊登为陈家挽回声誉的声名。陈家是有动机的。 凶手是谁?幕后主使者是谁?这些问题,贾环在这几个小时内依旧思考过,道:“八月中秋的金陵简报,我打算写一篇文章。刊印的事情,请伯苗兄帮我盯着。此外,我想要先追查火铳的来源。” 但凡是汉人的王朝,不会禁止百姓持有刀剑。但是,不允许持有长兵,比如弩。不允许持有盔甲。这都是造反的重罪。火铳这样的利器,都会有来源可查。 田师爷赞同道:“这个思路可行。” 贾环点头。 这时,住在不远处,得了通知的纪鸣匆匆的赶过来。主动请缨,陪着贾环一起去拜访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 第三百六十四章 心有猛虎 血泪无声(一) 夜里深深。贾环和纪鸣坐马车前往位于中城区的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府上。车轴辘辘。马车中一阵沉默。 纪鸣到山长府上比较晚,不知道详细情况,问道:“子玉,是你表妹被铅弹击中?” 贾环还好端端的坐在这儿,肯定不是他。事实上,枪杀有功名的读书人绝对会引起士林的敌视。一般而言,不会有人干这样的事情。但是读书人毕竟不是官员。不讲规矩的人,也会直接下手。 贾环语气萧瑟的道:“是我表妹的姨娘中弹。已经身陨。” 纪鸣安慰道:“子玉,节哀!” 贾环沉默的点点头。 纪鸣轻叹口气。别看子玉现在很平静。内心里只怕有雷霆之怒。 他想起雍治九年的水灾,窑工进犯书院的事情,那一夜审查的时候,多少头颅被砍的飞起。都是子玉亲自下的命令。这一次,不杀人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恐怕对子玉的名声不利。但亲人当着面被刺杀,这仇不能不报!他没法劝。 贾环知道纪鸣的意思,抿抿嘴,没说话。 应天府府衙接了他报官的消息,只有一个李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出面,勘察地形后,判定枪手的目标不是他。而是随行的女眷。 但不管是有人要杀他,还是要杀黛玉,或者裴姨娘,或者晴雯她们,这是不可忍受的事情。 然而,他心中的愤怒是被理智压着的。教父里说:要爱你的敌人。因为愤怒会使你失去判断。现在还不是释放情绪的时候。在凶手没有被抓到,在幕后主使还没有浮出水面时,愤怒,只是张牙舞爪的心虚。他宁愿沉默。 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 在贾环赶往郑国公邓鸿府上时,南京户部尚书卫弘也换了官服,坐马车前往陈家。 他已经收到贾环派人送来的信:有人要杀他,致使他表妹的姨娘身亡。消息,他在贾环派人报官没多久就得知了,也派出管家前往贾环家中探望。但贾环送这么封信来,就是要一个说法。 他必须要做出一个态度来。因为,贾环与他“合作”做事。贾环这明显是因为在报纸上刊登文章攻击粮价的事情得罪了人,他需要支持贾环。粮价现在只是稍微降了些。第一批购买的粮食已经起运。而整个淮南地区受灾,还需要大量的粮食进入。 户部尚书亲自上门兴师问罪卫弘没有让随从提前递帖子到陈家,而是人直接上门。态度表露的很明白。 陈家虽然不至于打开中门。但也是很高的规格。陈子真出面将卫弘迎进一处精美的庭院中,陪着喝茶。片刻后,陈高郎在次子陈子志的搀扶下进来。 六部尚书都是正二品。但是公认的吏部是六部之首。户部和礼部谁排行第二,有些争议。 卫弘拱拱手,道:“打扰陈大人了。本官至此是有一件事要和陈大人说一说。今天申时末,贾子玉在家门口的和安街遇刺。朗朗乾坤,举人都能遇刺。金陵的治安难道差到这种程度?” 陈高郎六十多岁,穿着官服,弓着背,眼神冷冽的看着卫弘,道:“卫大人的意思是我指使人做的?笑话!本官即便和他贾子玉有些过节,但会用这种手段吗?我只需要让贾雨村封掉国子监的报纸,就足以让他闭嘴。” 卫弘嘲讽的笑一声,“呵。”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不会相信。贾环先在花魁大赛上得罪陈家,至少让陈家损失了上万两银子。接着,在金陵简报上揭开粮价的黑幕,陈家的声誉损失极大。 陈家要做点事,很正常。 否则,他一个正二品的官员,怎么会为贾环一个口信就怒气冲冲的上门?因为,他心里认定贾环给他的判断:这事和陈家脱不了干系。 陈高郎知道这番话很难说服卫弘,不满的道:“卫大人应该清楚,抓凶手的事情,是贾雨村负责。本官无权过问。再者,士子不是官员。卫大人的反应未免过激了些,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内幕?” 文官政治,是不会搞暗杀这一套的。这是潜规则。但是士子不是官员,并没有完全的政治豁免权。蒙头打闷棍、装麻袋沉护城河的事情,国朝这一百五十年,不是没有过。 陈高郎的意思是贾环在金陵简报上攻击陈家的文章是不是卫弘授意的? 这是转守为攻。 卫弘当然不可能当面承认和陈家撕破脸,“哼”了一声,化解道:“贾子玉与我的孙儿卫阳是同窗好友。” 陈高郎微怔。卫弘和贾环这一层关系倒是第一次听说。语气缓和了些,道:“本官可以把话放在这里,此事和陈家没有任何关系。卫大人还是要多想想,贾子玉得罪了别的人没有。我听说他在扬州将盐商得罪的非常厉害。” 卫弘点点头,冷着脸道:“既然如此,本官告辞。”拂袖而去。 陈高郎在他的逼迫下,虽然推的一干二净。但到底是透了点底出来:杀人者,扬州盐商中人。 … 陈子真一路送着卫弘离开,回来后,父子三人在小厅中说话。 陈子真神色轻松的道:“倒没想到竟然会是卫尚书前来帮忙贾环说话,我还以为会是张安博。” 陈子志嘿嘿笑道:“他一个侍郎,来咱们家能说的上话?晾他一个时辰都是轻的。” 陈高郎摆摆手,“子真,郑家的事情要处理好。贩运私盐是大罪,家里不沾手。” 陈子真点头,“父亲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郑元鉴在他四弟陈子泽面前说给贾环一个深刻的教训的事情,固然是交投名状,未尝也没有让陈家帮他为儿子报仇杀人背书的意思。 他在这件事上,只说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但是,甄家可以参与贩运私盐,因为他们是皇家的人,而陈家作为文官,没有参与贩运私盐的必要、条件。这笔银子,陈家是不赚的。 郑员外想多了。 … 卫弘派人将新得到的消息送到贾环家中。已经是深夜十一点许,贾环还没有回来。此时,他和纪鸣还在郑国公府上等待,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 打量着等待的花厅,纪鸣苦笑着摇头。 老实说,两个举人深夜求见一位国公,别人是可以不见的。但是,郑国公派人将他领到花厅,而不是在门房中等待,就透露着会见一见的意思。晾着他们,纯属下马威。看来,等会郑国公会很不好说话。 贾环沉默的坐在椅子上。 上午兴高采烈的带着黛玉她们出门秋游赏景,下午陡遭刺杀,安全感如同泡沫般被刺破。裴姨娘在他面前痛苦的死去,痛彻心扉。面对着这大起大落的情绪,贾环表现的如同一块沉默的石头。冰冷的石头。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然而,他心中关着一头猛虎! 脚步声在深夜里由远而近。随即就见郑国公邓鸿穿着一身蓝色的袍服进来,微笑着道:“老夫姗姗来迟,望子玉不要见怪。” 邓鸿四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清秀,身姿挺拔,行走间有着武将的风姿。让下人换了热茶,道:“子玉家里出了事,我已经知道了。子玉要节哀。” 贾环点点头,“谢郑国公。”花魁大赛时,郑伯伯、贤侄那种场面话,在现在就不用说了。 邓鸿看向纪鸣,微微一笑,喝着茶。 贾环开口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友,纪鸣纪德信。” 纪鸣和邓鸿打了个招呼,借故更衣,在邓府下人的带领下出了花厅。临走前看了平静的贾环一眼,他真是有点担心贾环压不住情绪,谈崩了。 花厅之中,明亮的烛光照映着贾环和邓鸿的身影。邓鸿好整以暇的喝着茶。贾环道:“我姨娘被火铳手射杀。如此精良的火器、射手只有军中才会有。我恳请郑国公帮我查一查此事到底是何人参与。一应花费,我愿意承担。” 邓鸿笑一笑,看着说话条理清晰的贾环,道:“子玉,这件事说难也难。南京守备府上万人马,今天有谁出营了,我也查不过来。说简单也简单。能在200步左右打得准的精锐射手也就那么些人。只是,老夫并不缺银子啊。” 贾环抿了抿嘴,道:“我姨娘死的很冤。” 邓鸿点点头,“我听说你和苏诗诗私交很好?我一直很想纳一房小妾。” 贾环愣了下。坐在椅子上,目光平视着邓鸿,“郑国公,苏诗诗已经回京城了。换别的条件行不行?”五月初的花魁大赛,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月。苏诗诗已经结束她在江南的“巡演”,北上返回京城。 邓鸿似笑非笑的看贾环一眼,“回了京城还可以再来嘛!我相信子玉一定有办法。” 贾环站起来,拱拱手,“我明白了。谢郑国公的款待。我先回去了。” 邓鸿抬手示意,看着贾环离开的背影,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这少年不知道的是:金陵城内的粮价,他亦是有参与的。 … 纪鸣在外面等着贾环,但他从贾环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一直忍到坐进马车中,问道:“子玉,谈成了?” 贾环平静的道:“不,谈崩了。” 纪鸣无奈的叹口气。现在的局面,仿佛就像一个泥沼一样,有满心的力气,愤怒都是发泄不出来。憋屈的很。他身在局外都有这样的感受,而和裴姨娘关系亲近的贾环心中是怎么想的,可想而知。 贾环沉默着,没说话。 马车在夜色中驶向和安街。秋季的晚风徐徐。(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心有猛虎 血泪无声(二) 深夜里和安街贾环的家中布置了灵堂、白幡。空气中弥漫着烛火、香灰的味道。气氛压抑。 贾府里过来帮忙的管事、奴仆对裴姨娘感情并不深刻。但元伯、沫儿等与裴姨娘相处多年。后院里哭声幽幽。 纪鸣在前院里帮贾环接待着前来安抚他的金陵各家的管事、随从等。 贾环在金陵城中并非无名之辈,再加上他皇妃弟弟的身份,他家里死了人,中散先生等收到消息的名士,贾史王薛在金陵的族人,李守中,金陵城内的豪商,都派人前来吊唁。 当然,因为裴姨娘不是贾环的什么人,只是他表妹的姨娘,规格有限。 贾环在偏厅里和等候多时的卫弘的长随见了一面。这名长随带了最新的消息:陈家承认指使杀人的是扬州盐商。 “辛苦你跑这一趟。还请代为转告卫尚书,贾环多谢!日后必有厚报。” “贾老爷客气。我一定将话带到。” 送走卫弘的长随之后,贾环沉默的回到内院中,先到东厢房中去探望黛玉。所谓的扬州盐商就是郑元鉴。 夜色已深,黛玉还没有休息,坐在铺着坐褥的木椅上,哽咽着流泪,悲不自胜。屋中紫鹃、袭人、沫儿、雪雁都在。各自脸上有悲戚之色。见贾环进来,几名丫鬟纷纷起身,“三爷。” 贾环点点头,走到黛玉面前。 黛玉哭的梨花带雨,娇怯柔弱,仰着头,道:“三哥哥…” 贾环轻扶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妹妹,不要怕。有我在。”不是“不要哭”,而是“不要怕”。 林黛玉“啊”的一声哭出来,趴在贾环怀中痛哭,“呜呜…我不怕。” 贾环抱着黛玉,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他理解黛玉的心情。仿佛若天地间的孤魂野鬼,父母双亡,至亲无人,幸而有裴姨娘出现,填补亲情的空缺。然而,现在裴姨娘也离她而去。 黛玉在贾环怀里哭着,心底的情绪释放,终于顶不住疲倦,沉沉的睡去。 贾环将她抱着放回到床榻上,叮嘱紫鹃几个丫鬟,“你们辛苦下,好好照顾林妹妹。”声音低沉。 紫鹃抹着眼泪答应,又道:“三爷,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贾环点点头,返回的自己的屋里。晴雯、如意两人还撑着没睡。深夜里秋意凛凛,很有些冷。男主人和丫鬟们细细的、简短的交谈声在浓浓的夜色中时断时续。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带来微弱的温暖。 没多久,屋里渐渐的安静下来。书房中亮起明亮的灯光。寂静的暗夜之中,贾环在书桌前,或思考,或奋笔疾书。 如果,他没有答应和卫弘合作,揭露粮价内幕,郑元鉴敢不敢在此时动手刺杀他身边的人泄愤? 如果,他没有在扬州与郑家结怨,会有今日的刺杀吗? 如果,铅弹打中的是黛玉,他是不是会痛苦、内疚一辈子? 太多的如果、假设!!!这些思绪浮起来,不过是软弱的哀嚎。要做事情,要讲原则,这就要得罪人。人活着,不是要躲在犄角旮旯里“逍遥”,而是要往前走。要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一路,有风雨,有彩虹,有嘲讽,有谩骂,有攻击,有杀戮,都要挺下来。男人肩膀上天然的职责、义务,就是保护自己的家人,遮挡风雨。 郑家派人杀了裴姨娘,鲜血淋淋。恫吓他,令他通入骨髓。他怕不怕郑家再来一次?他不怕死? 但是,逃避、害怕解决得了问题?假如我们不去反抗,敌人用刀杀死了我们,还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呐,这就是奴隶! 断头今日意如何? 血债,一定要以血来偿还。 … … 晨光在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时,张安博起床,写好给朝廷的奏章:他的学生遇刺,他要弹劾金陵知府贾雨村破案无能,弹劾南京守备府武备松弛,弹劾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公报私仇。 不管凶手是否被抓住,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掩盖下去。必须要有人付出代价! 金陵距离京城太远了。他若是写私信给军机处里的何新泰,让他压下来,给南京这边压力,恐怕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还是奏章走急递铺更快。 他愿意为他的学生贾环向朝廷“闹一闹”,要一个说法。相信何新泰会配合他的行动。 张安博将奏章收好,这时长子张承剑从外面进来,“父亲,纪德信派了人来传信,子玉昨晚和郑国公邓鸿谈崩了。” 张安博微微皱眉,“子玉人呢?” 张承剑道:“往国子监去了。怕是准备刊印报纸的事宜。他的文章应该是写好了。” 读书人要是受了委屈,可以找一帮同学、同年一起到衙门里去闹,要一个说法。而贾环遭遇到刺杀,他的“闹”,就是在报纸上广而告之,从而给有司以压力。 以金陵简报制造的舆论压力,至少能现在还在消极怠工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动起来,重视抓捕凶手的事宜。 张安博沉吟了一会,提笔给好友淮扬巡抚沙胜写了一封书信,言明金陵城中的现状,请他派出巡抚督标营来保护贾环的安全。贾环和南京守备府谈崩,有些事情,就不得不防。即便贾环是皇妃的弟弟,但是就怕有人给贾环逼的狗急跳墙。 他从来就不怀疑自己这个弟子的能力:子玉要复仇,一定可以做到。 张安博写好信后,对长子道:“你派人去一趟扬州,送给沙叔治。” “嗯。”张承剑安排下去。吃过早饭后,和父亲、田师爷一起去国子监。贾环果然在金陵简报的编辑室中,正在安排人手准备提前刊印报纸。 头版头条的“金仲文”评论文稿已经准备好。贾环昨天晚上写出来的。 见贾环红着眼睛,一脸的倦色,脸色平静的可怕。这种平静其实更加喻示着他内心的狂暴。张承剑道:“子玉,报纸这里有我盯着就行。你赶紧去彝伦堂休息下。” 贾环道:“也好。我想要和萧幼安见一面,有劳伯苗兄派人去城里的徽州会馆请他来。” 张承剑道:“放心,我一定办好。” … … 金陵简报的发行日期分别为每个月的十五、月底。定于八月十五要发行的报纸提前两三天的话,会使得各项工作变得紊乱。 不过,金陵简报的团队是贾环一手带出来的,纵然有些怨言,但各项工作还是加班加点的如约进行。准备在八月十三日清晨刊印出来,向全城发行。 国子监彝伦堂温祭酒的公房中,温祭酒拿到报纸小样,上头有贾环写的文章,对来通风报信的监生道:“贤生辛苦了。” 监生讪笑道:“不辛苦。温大人答应在下的事…” 温祭酒道:“本官自是不会食言。” 将监生打发走,温祭酒看了一会贾环的文章,哂笑几声,叫了一个长随进来,“你将这份报纸小样送到陈府去。” … … 八月十二日下午,陈子真轻车简从,到金陵府衙中拜访知府贾雨村。 在府衙仪门后堂的小厅中分宾主坐定后,陈子真将报纸小样递给贾雨村看,道:“前次我带着家父的信前来,希望贾太守查封金陵简报。贾太守有所顾忌。然而,有些人操纵舆论上瘾了。” 贾环在文章中大肆抨击金陵府衙不作为。连士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杀都不重视,令士林心寒。 这样的文章,会给贾雨村造成很大的破案压力。 贾雨村笑一笑,接过报纸,道:“非是本官推脱。本官与贾府有旧谊。只要贾子玉闹的不太过分,我就不会管他。” 陈子真微笑着喝口茶,示意贾雨村可以先看看报纸。 贾雨村看了一会,眼神就渐渐的凌厉起来,脸色沉下来。岂有此理! 陈子真微微一笑。 … … 金陵简报的印刷地点有两个。一个是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的族人张员外开的知仁书坊。一个是国子监的典籍厅中。 八月十二日下午,金陵知府贾雨村点齐近百名衙役,兵分两路前往查封金陵简报。 贾雨村本人亲自带人前往国子监。 消息很快就沿着府衙外看热闹的人群传播开去。贾雨村坐在轿子中,沉思着利弊。 以他的性情,他自是不愿意受舆情的挟裹。而且,贾环在报纸上文章中写的话,令他颜面大损。他岂能无动于衷。王统制哪里,他亦有说法。 其实,这两天以来关于刺杀的案情在各种传闻中已经渐渐的变得清楚。 扬州盐商郑元鉴与贾环有仇。雇佣南京守备府营兵中的精锐火铳手刺杀贾环的表妹,作为报复。只是火铳手最终打死的是另外一个姓裴女子。 当然,知道案情是一回事,他并没有推动侦破凶杀案的想法。因为,这起刺杀案件,最终还是关于金陵粮价的较量。局面还不清晰,他现在没有站队的打算。 国子监中得到消息,但没有人出面阻拦贾雨村带着衙役进入国子监中。宋司业给正在讲学的张安博报信时,贾雨村已经带人到了彝伦堂后的典籍厅。 正在使用木字活字印刷的工匠都被衙役们扣住。印刷好的报纸都被扣押。木板、墨汁被打翻的到处都是。场面中一片狼藉。 正在编辑室中盯着印刷的贾环、张承剑一起赶出来。 “住手!”张承剑爆喝一声,制止了正在追打工匠的几名衙役,气的浑身发抖,怒道:“贾太守好大的威风。这里是国子监,不是金陵府衙。” 贾雨村一身正三品的绯色官袍,冷着脸道:“本官接到士子举报,金陵简报意欲妖言惑众,特来查封。本官已经知会国子监温祭酒。张朋友还是让开吧!这些报纸、工匠,本官要暂时收押。” 张承剑勃然大怒,骂道:“你大爷的!你这个助纣为虐的狗官。” 他的好友贾环早就报过官了,贾雨村不理不睬,不紧不慢。这可是杀人案!两天过去了,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贾环越发的平静、沉默。他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现在就指着用报纸来推动此事,好宣泄一些心中的情绪,祭奠死者。贾雨村竟然连这条路都要堵住。他如何不气? 再者,金陵简报是他的心血所在,贾环丢手之后就是他任总编。现在印刷厂都被打砸的一塌糊涂,他如何不怒? 贾雨村根本不屑于理会张承剑,挥挥手,麾下几十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一起动手,将报纸、工匠全部收押,所有的印刷工具全部收走。 这些衙役打仗可能不行,但是在府尊面前欺负工匠还是会好好表现,十分得力。 第三百六十六章 心有猛虎 血泪无声(三) 国子监的交锋激烈而短暂。温祭酒温佑、张安博、宋司业等官员纷纷过来。 温祭酒是内应,说话不咸不淡。偏偏他又是国子监的主管。张安博有意阻止,但压不住金陵知府贾雨村。反倒被贾雨村不阴不阳的顶了几句,“张大人天下名儒,教出来的儿子却是如市井之徒。” 最终以贾雨村大获全胜而告终,将工匠、报纸、木字活字全部带走。 贾环全程一言不发,沉默的看着。 贾雨村临走时看了贾环一眼。不自量力。两个尚书级别的大佬在较量,其实你一个小小的举人能搀和的? 要高价卖粮的,可不只有陈家,还有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南京工部侍郎皮经业等人。这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而且,南京户部粮库亏空,他作为知府虽然没有参与,但亦是有常例拿。这是官场惯例。 贾雨村带着衙役走后,留下一地的狼藉。温祭酒脸上带着笑,带着随从和几名小官转身离去。 张安博叹了口气,他作为礼部侍郎,想要压住金陵知府,很难。“宋大人,麻烦你叫些人手来将此地收拾干净。” 宋司业点点头。 十几名编辑垂头丧气的站在典籍厅印书的院落中。 张承剑心里难受着,但是看看贾环,打起精神安慰,道:“子玉,不要放在心上。等朝廷的谕令一来,有这帮硕鼠好看的。报纸,咱们回头还要办起来。” 他都没敢再提为裴姨娘的死亡发声追凶的事情,怕刺激到贾环。 田师爷有些怜悯的看着贾环。他能理解那种将满腔希望都放在报纸上,却给贾雨村掐灭希望的痛苦。太残忍了。 那种绝望的感觉,真的会毁掉一个人。希望子玉能挺过来! 贾环抿了抿嘴唇,道:“伯苗兄,过几天就是裴姨娘的头七了。” … … 自八月十日贾环遭受刺杀以来,金陵最高的权力圈中就保持着高度的敏感。 消息源源不断的从城中的事情发生地传向各家之中。包括和贾环不对付的甄家亦有在关注这件事。这是一个政治敏感度的问题。 十二日下午发生在国子监、知仁书坊的一幕幕很快就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在中秋节后传遍了大街小巷。 “听说那位少年神童都已经抑郁的说话前后不搭。这种情况下,还惦记着他姨娘的头七。哈哈。” “少说两句。怪可怜的。” 南京兵备府上万的营兵驻扎在城西南方向的石头山。出营不远就是清凉门、清凉桥、莫愁湖。周边的街肆酒巷中,四处可听见这样的议论声。 夜时分,一间中档的私寮中,两名军汉正搂着姐儿快活。这已经是两人拿到银子后第四天来到这里。 半响后,两人到外头客厅吃酒。 “娘的,秦淮河上的婊子喜欢装,有钱都不招待劳资。” “张狗蛋,你还想那些?这1000两银子不够你逍遥的。嘿,我找张千户打听过,公爷根本就没有追查的意思。咱们那日遮掩的也没什么问题。” “齐五,有毛的问题。来,喝酒。喝酒。咱们兄弟吃饭的手艺,怎么可能出错?” “那也是。听说,那小子已经快给城里的大人们弄疯了。办个报纸都被贾知府查封。整天在家里呆着。还有淮扬巡抚的督标营保护着。” “嘿嘿。小屁孩见过什么血?只是一口气撑着。这口气给泄了。现在怕是早就吓尿了,躲在家里哭。哈哈!那有功夫找咱们的麻烦?” 这时,客厅的门忽而被推开。 “哟,章妈妈,给咱们送酒…,你们是谁?”张狗蛋话没说完,看到进来的却是两个精壮的中年男子。在秋夜里还穿着短衫。粗手大脚。 张狗蛋没有得到回话,回应的他哥两的是两个黑通通的火铳口。 “砰!” “砰!” 两股灼热的硝烟在火铳后涌起。在烟雾腾起来时,声音爆发时,火药爆发出猛烈的反应,推动的铅弹犀利的打入坐在八仙桌边的张狗蛋,齐五的身体中。 “嗤!”血水喷出来。一个被当场爆头。白的、红的,像涂料一样喷刷在墙壁上、地上。一个被打中胸口,碗大的伤口,血,像不要钱般的往外淌。 齐五还没有死透,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娘的,晦气!那边说要耳朵给银子。这头都打烂了,哪来的耳朵?” “这不是还有一个?”两名中年男子说着话。其中一人从腰间摸出匕首,手起刀落,一刀寒光掠过齐五的脑袋,生生的切下一个耳朵来。“走。” 一直挣扎的齐五挨了这一刀,抽搐了两下,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那天,射杀裴姨娘的人,就是他! … … 在最顶级权力圈的大人物们关注贾环一方的动态时,其实其他人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只是将之作为谈资。丝竹飘扬在金陵的夜中。金陵夜生活,向来是丰富多彩。 金陵城中晋商会馆中的一处院子里,扬州盐商郑元鉴正在与好友卢员外小酌。 两个人,十道菜,两壶美酒。 卢员外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穿着蓝衫。无奈的摇摇头,“郑兄,你这是何苦呢?外头都在传,是你找人射杀了贾环的姨娘。唉…”他亦是晋商,在金陵经营丝茶生意,同时参与郑元鉴的私盐贩卖。与郑元鉴私交极好。 郑元鉴五十多岁的年纪,有着一张圆脸,看起来很精明,沉闷的道:“卢兄,丧子之疼,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疼,你能理解吗?” 卢员外叹口气,道:“那你和陈家是怎么谈的?怎么都谣传是陈尚书亲口告诉卫尚书,是你派人刺杀贾环。”这完全是被陈家出卖了嘛! “唉…”郑元鉴郁闷的喝了一口酒。他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要给贾环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报复丧子之疼。但是他并不想将郑家都搭进去。所以,选择射杀贾环的表妹。另外,陈家也不可能同意,他杀士子。 陈家的当时给过来的信息是:陈家知道了。默许这件事。他便放手去做了。 然而,事发之后,陈家没有收他这份投名状,反而翻脸,将他抛出去,推得一干二净。要知道,他的私盐生意,一年要分十万两白银给陈家。陈家竟然不要。 他怎么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卢员外沉吟着道:“郑兄,你还是要尽早返回扬州。金陵,现在是个是非之地啊。今年的私盐不运也罢。”反正,淮南受灾,盐场毁损严重。损失不大。 郑元鉴点点头,呼出一口气,道:“我明早就走。我亦不是没有准备。陈家想要一脚把我踹开,那有那么容易?现在金陵城里有消息:有人出价2千两银子买那两个火铳手的脑袋。很明显是姓贾的小子开出来的价码。 什么狗屁的报纸查封,他快要疯了,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这都是假的。我估计那两个火铳手也会被骗过。以为他不会找麻烦了。当兵的命不值几个钱,他买的起。我的命,他买不起。” 他捐了官在身上。大小也算是扬州的名人。贾环不讲规矩的报复,只能仅限于此。想必,那两个火铳手,应该可以消弭他的怒火。 卢员外脸一惊,“什么?你是说那小子现在躲在督标营的保护下不出门是装的?报纸被查封亦是故意做给外面看的?为的就是把事情闹大,让别人知道他被逼的泄气了。而暗地里却在买凶杀人?” 郑元鉴点头。他有可靠的渠道。消息是从汪家那边传过来的。汪家同样在贩运私盐,手下有一批亡命之徒。贾环要开出价码,有大把的江湖人肯去干这件事。不就是杀两个私自出营的大头兵么? 卢员外感慨的叹口气。这太可怕了,才十二岁啊!认真的道:“郑兄,我建议你加强护卫。” 郑元鉴道:“我知道。” … … 中秋节时的金陵简报被查封,并没有刊发。但这并没有多大的影响。金陵城中并非只有金陵简报一家报纸,还有多达四五家报纸来填补娱乐的空缺。 这件事只是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消失在不断变化的话题中。 八月十七日,下午。天下着小雨。 裴姨娘的头七。 贾环并没有挑战封建礼法制度的意思,他没有为裴姨娘戴孝。去前院见了来拜访的萧幼安后,回来布置的肃穆的灵堂中,跪在棺材前,给裴姨娘磕了头。 “姨娘,一路走好!” 说着话,眼泪就流出来。这是七天以来,贾环在擦干眼泪后,第一次情绪外露。 灵堂中陪着贾环来烧纸钱的黛玉、晴雯两人都是担忧的看着他,“三哥哥…”,“三爷…” 贾环轻声道:“我没事。”有些事情,他不想让女孩子们知道。 是的,他刚刚得到萧幼安带来的确切的消息:两名射杀裴姨娘的凶手已经被杀。 凶手的死法,按照他的要求,必须要死在火铳之下。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六十七章 心有猛虎 血泪无声(四) 任由着脸上的泪水肆意的流淌了一会,贾环接过黛玉递给他的手帕,擦干眼泪。轻吸了一口气,凉爽的空气涌到胸腔中,很舒服。 现在,还没到可以尽情的释放情绪的时刻。 贾环站起身,再扶着黛玉站起来,“妹妹,再给姨娘停灵一段时间,我们就一起回苏州,将姨娘安葬在林姑父旁边。” 哪怕是有婚契的小妾,也无法与丈夫合葬。但,他可以将裴姨娘安葬在林如海的旁边。 黛玉同意道:“嗯。” 这几天下来,黛玉又越发的憔悴。穿着白色的孝服,楚楚可怜。贾环轻叹口气,叮嘱道:“妹妹不要哀伤过度,要保重身体。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黛玉轻声道:“三哥哥,你也是。”这几日他在家中歇息,但不断的见客、会客,劳累异常。 贾环点点头,心中有些黛玉长大的感觉。 让晴雯送黛玉回后院里休息,贾环去了自己的书房。书房不大,到处都摆放着书。贾环坐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美的长盒。打开长盒后,里面是一支做工精良的手铳。 乌黑的精铁打造,上面繁复的花纹。使用苏钢打造的可以是燧石发火的弹簧片,采用后膛填装的模式,将火药倒入火门中,扣动板机,即可击发。 这是他委托汪家帮忙购置的利器。价值500两。五十步内可破甲。类似于弱化版的手枪。盒中还有五个小瓶,这是按照份量配置的五份火药、铅弹。 郑家雇用营兵中的精锐火铳手刺杀黛玉,这个他提了一个醒。他要给自己留下最后一道防线。作为文士,火器显然是护身的首先。虽然现在的火器还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够用了。 家里现在有一队十人巡抚督标营的士兵保护他的安全。而此事过后,他得准备组建护卫队。银子都是小事,绝对不能允许身边的人再受到伤害。 贾环将手铳把玩了许久,将之放在书桌上,目光幽幽。 郑家不讲规矩,玩盘外招。他也不会讲规矩。权力和金钱,都可以杀人。郑国公邓鸿不肯帮忙,但是在守备松弛的南京守备府,要花银子查营兵的动向,这不是难事。要这两个兵痞的命也不是难事。 直接射杀裴姨娘的凶手已经死了。那么,幕后的主使呢? 裴姨娘当着他的面被铅弹击中,痛苦的死去。她本应该活着的!她才21岁,一个如花绽放的年纪。如果不解决掉幕后主使者,他此生都难以心安。 因为,敌方杀人的缘由,原因在他身上。 贾环脑海中掠过郑元鉴那张令他厌恶至极的脸,还有陈家。陈家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郑元鉴一个商人,敢在没有官员在背后撑腰的情况下报复他? … … 裴姨娘的头七,贾环让人射杀了两名凶手,血祭裴姨娘在天之灵,稍稍的舒缓了心中的悲愤、哀伤。但这并不是“报复”的终点!而只是第一步! 八月十六日晚,南京兵备府两名火铳手在营外的私寮中被杀身亡。江宁县接到报案后,立即派人侦查。但终究是一无所获。消息逐渐的传开。 第二天上午,情况报到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案头。邓鸿在大厅中破口大骂:“小子岂敢如此无礼?” 这件事必然和在家里给裴姨娘办丧事的贾环脱不了干系。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法。贾环最具备杀人动机。但是,贾环杀的是他手下的兵,这未免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吧? “来人!”邓鸿愤然的喊了一声。 两名亲兵从大厅外头进来,弯腰行礼道:“公爷!” 邓鸿话到口边又缩回去,挥挥手,“你们先出去。”他可以为难贾环,可以不帮贾环查凶手是谁。这都是小事、个人的看法而已。 但若是派兵去捉拿贾环,那就等于撕破脸。风险就太高。贾家有一位皇妃在宫中。九省统制王子腾在军机处当差,颇受天子和首席军机大臣谢大学士的信任。 “玛德!”邓鸿回到书房里,写了手令,让手下的指挥使带人去江宁县施压。要求捉拿凶手。 事情还得回到官面程序来解决。他家大业大,可不是郑盐商那种没有眼界、层次的商贾。 … … 八月十六日晚的两声枪响,让金陵城中的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气氛。不少权贵人物出门时都带着大量的护卫。对于那位打破规矩的少年,颇为不喜。 这是个危险位子。谁知道他在悲痛之下,会不会对他们下手?毕竟,他们在查案子时,阻拦他讨公道的过程中没起什么好作用。 这个“他们”包括,陈家,高价售粮的利益圈子,金陵知府贾雨村,与金陵简报竞争的几家报纸、甄家。甄家在推动污蔑贾环快要疯掉的谣言中很出了力气。 这种不喜,让金陵城中那张看不见的利益大网将贾环缠、逼迫的更紧一些:首先是香水销售大打折扣,很多下了订单的商家都开始退货。很多权贵家中也不再使用贾府出售的香水。接着又传出贾家的香水制作工匠被挖走的事。很快城中便有谣言,陈家的陈记即将推出新的香水供应市场。 贾家在金陵城中的各种生意、族人,或多或少的都遭遇到一些问题、糟心事。 其次,金陵的粮价在八月十八日后再次暴涨,达到2两银子一石的价钱。 贾环的事情,看着惨烈,紧张,残酷,但是对百姓、市民的生活影响有限。而直到米价上扬,百姓们习惯性的将目光投向上次为他们说话的金陵简报时,恍然才有不少人发现金陵简报已经被查封。然而,他们在这段时间内已经不看金陵简报,改看其他报纸。 扬州盐商汪鹤亭组织徽商鼎力支持淮扬巡抚沙胜在淮南地区的赈灾工作,组织的运粮船从南京运走一批粮食之后,再次返回,但此时粮价高企。 主持对接赈灾事务的户部尚书卫弘忧心忡忡,竭力维持局面。然而,情况已经非常的糟糕了。 此时,身在漩涡中心的贾环,安排僧人、道士来家里给裴姨娘做法事,按照习俗,做足三十天法事,随后贾环会带着黛玉扶她灵柩去苏州安葬。 这几天,贾环一直都在家中思考、推敲他的计划。在卢员外看来,他简直心思深沉的可怕,一步步都算好。但这背后,是大量的准备、预案工作。 比如,在金陵简报发文章攻击贾雨村不作为,鼓动士林唾弃贾雨村这件事。他当然是想要发文章的,他写了一个晚上,字字如血、如刀。但同时也做了失败的打算。 如果贾雨村恼羞成怒,查封金陵简报,他要如何应对?这就是他在金陵简报被查封之后,顺水推舟的,躲在家中,装出一口怨气泄了、被吓破胆的样子。实则,他已经通过萧幼安传出他的“命令”。 贾环在思考、推敲的期间,就出门了一趟。接到山长的邀请,去山长家中吃饭。同时将他不会再动用简单、粗暴买凶杀人的手段的意愿传递出去。事可一,不可再。他以后还在文官圈子里混。 山长张安博也需要一个结果帮贾环向朋友们解释。文官圈子会排斥使用暗杀的人。这是他需要提醒贾环的地方,但贾环此次事出有因。会得到谅解。 时间,在平静中走过了这么三四天。秋季的云有些淡。风渐冷。 … … 八月二十日上午,陈四公子陈子泽从秦淮河上回家,刚进垂花门,恰好在庭院的甬道中碰到大哥陈子真带着四名小厮准备外出。 “大哥,早上好。” 陈子真一身锦袍,四十多岁,看着打着哈欠,眼睛发青,二十多岁的弟弟,就知道他昨晚纵欲过度,笑着道:“子泽,你悠着点。” 陈子泽得意的一笑。 陈子真想起一件事,提醒道:“哦,你最近出门多带点人手。姓贾的那小子现在给仇恨冲昏了脑子。要小心他狗急跳墙伤着你。” 陈子泽嘲笑道:“他杀了那两个大头兵还不满足么?还想发飙?死亡前最后的疯狂啊!郑国公是勋贵,顾忌贾皇妃。咱们家可不会怕后妃?” 陈子真微微一笑,点了点弟弟,带着人出门。 确实如此! … … 郑元鉴在八月十七日就带着随从离开金陵。 金陵城的粮价大战,多位重量级的人物参与较量。他一个商人参合不起。既然郑家不需要他的投名状,还将他卖了,他还是先回扬州避避风头。 郑元鉴心里并不认为贾环会继续派人刺杀他,但还是带了一些护卫,船过镇江时,停留了一日,排遣心情,会见朋友,二十一日下午才到扬州城南的钞关门。 寒露刚过,岸边、码头等地四处可见秋色。秋风骤起江上船只依旧繁华。 郑元鉴一身精美的青衫衣袍,富贵员外装,带着两名随从,六名护卫下船进城,在城门口遇到熟人,扬州兵备府的杨千总。 郑元鉴坐在轿子中,里头的侍女打起窗帘,郑元鉴露面说话,“杨千总许久不见啊,怎么今日在城门口发财?” 城门口一向是捞取有谁的好地方。 杨千总约有一米八左右,古铜色的脸庞,粗手大脚,穿着军中红色的鸳鸯袄,笑着走过来,“其实,我是专门在这里等郑员外的。” 郑元鉴有些好奇,“哦?” 下一刻,一只大手从车窗外探进去,径直捏在郑元鉴的喉咙上。杨千总猛的一拽,将郑元鉴的头拖到车窗外,厉声大喊,“奉沙军门令,捉拿案犯郑元鉴,反抗者格杀勿论!” 第三百六十八章 心有猛虎 血泪无声(五)-我会打爆你的头 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法。 当一位巡抚,对一个商人产生看法时,可以动用的手段,实在太多。 不要提捐来的官身。正统的文官,不会承认这种捐官得来的身份。买官卖爵,向来是会被士大夫们认为朝政制度崩坏的标志。 比如东汉末年,汉灵帝卖官,比如明朝成化天子封的传奉官。这都不会得到承认。 二十一日傍晚,和安街贾环的家中,随着时间的流走,裴姨娘突然遭遇刺杀离世的冲击、影响,慢慢的流逝。家里哀伤的氛围稍微淡了些。 后院的正厅之中,灯光明亮,贾环接过如意手中的包袱。他需要出一趟远门。 晴雯红着眼睛,强忍着不哭出来,细心的帮贾环整理着头发、衣角。只是,贾环的头发是她帮着梳的,整整齐齐。 贾环抿抿嘴,抱了晴雯一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晴雯,别怕。会有人随行保护着我。” 晴雯埋首在贾环的怀中“呜呜”的哭出来。 她是真怕。裴姨娘不明不白的就在街上给人打死。家里门口现在还守着十名军士。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外面的危险。三爷现在要去扬州,万一有个好歹?她… 感受怀里女孩情真意切的感情,贾环温声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们在家里乖乖的。” 贾环放开晴雯,又拥抱了如意一下,目光温和的和一旁的黛玉、紫鹃、袭人对视一眼,沉声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们放心。姨娘的血仇、公道,我要亲手拿回来。” 贾环背起包裹,迈步出了客厅。此时,夕阳已经下山,淡淡的暮色之中,贾环的身影从庭院中穿过。 黛玉穿着粉色的对襟褂子,娇怯柔弱,精致的小脸上全是抹不去的担忧,此时情不自禁的喊道:“三哥哥…” 母亲去世、父亲去世。现在,姨娘也去世。如果三哥哥有个好歹,她难以想象届时她心中的悲痛,是否能够承受的住? 贾环没回头,挥挥手,沉静的走进夜色中。 … 贾环从金陵离开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金陵城中。陈家、邓鸿、贾雨村、甄家等都得到消息。 有人说看到他昨晚连夜在四个兵士的护卫下出城。有人说他外出去松江府散心。有人说他躲到扬州去避风头。毕竟金陵城中很多人都认定是他派人杀了南京守备府的两名营兵。 谣言不一。 中散先生等名士都是轻叹。贾环还欠着他们几幅炭笔画,又哪里想到他会遭遇这样悲惨的事情?人生之痛,无过于生离死别。希望不要毁了他的才气。 秦淮河上,仰慕贾环才华的名妓或是一叹。自此不见贾先生。晓梦阁的金妈妈摇头。她那个傻女儿还将心思系在那少年身上,然而,这局势! 林千薇在七月底贾环忙着赈灾事务时,前往杭州帮晓梦阁挑几个有唱曲天赋的女孩子,不在金陵。得了贾环遇刺的消息,正从杭州往回赶。 裴姨娘的死,知情人都知道是郑元鉴要刺杀贾环的表妹,只是误中副车。没有官员会支持郑盐商杀士子。那绝对是丑闻。而在城中流传的消息是贾环遇刺。这是贾环这一方的说辞。因为,举人被刺杀,更容易引起舆论的关注,从而好为裴姨娘讨回公道。 贾环离开了金陵,关于他的去向、事情的热度就慢慢的降下来,消失在这金陵风华中。当前的大事:粮价飞涨。 价格已经达到2两1钱银子一石。 南京户部已经无力在金陵城购粮,以户部粮库的名义运往淮南。户部尚书卫弘再也稳不住局面:南京户部的粮库被卖空的大案就此浮出水面。 城中谣言四起,民心浮动。 从卫尚书的角度而言,在他的任上,爆出如此巨额的亏空案,即便不是他做的,但是失察的职责是免不了的。所以,他是希望先将案子压下来,完成赈灾的调度后,再来查出此案。 这样,他在天子心中留下的就是能臣的影响。而此时,大案爆发,他的仕途,恐怕就些艰难了。 淮南救灾,只能将依赖产粮地区湖广输送粮食。江南地区富饶无比,但随着江南商业繁盛,丝织产业的发达,产粮区逐步的移到湖广。 然而,湖广去淮南的路途就有些远了。 自七月底淮南大水的消息传来,自此快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在湖广的粮食还没有沿长江运来时,金陵的粮价还会继续飙涨。远水难解近渴。 一干粮商都在眉开眼笑的捂盘惜售。长江的水路自是有人盯着。 … 八月二十四日,贾环在淮扬巡抚督标营的四名士兵的保护下抵达扬州。 他身边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 码头上,何元龙接着贾环,直接抵达原淮扬分守道署衙,现在的巡抚衙门。 另一位何师爷,是沙胜的重要幕僚,正在金陵和户部尚书卫弘对接运粮的事宜。没有粮食,所有的赈灾计划都是虚幻的。 贾环与淮扬巡抚沙胜见过面后,谈了小半个时辰,径直到巡抚衙门衙的大牢中见郑元鉴。 大牢建在地下。秋后处决了一批犯人后,此时大牢中空荡荡的。就剩下一个犯人,郑元鉴。 光线昏暗。温度适中。空气混浊。脚步回响在长长的走廊中。贾环在老吏的带领下,停在左侧第三个牢饭中。郑元鉴披头散发的坐在牢房中,看到贾环过来,猛扑过来,愤怒的拍着铁门,“姓贾的小子,你要怎样?” 贾环对老吏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这站在牢房门口,打量着里面的郑元鉴。 郑元鉴冷笑道:“看什么?用不多久,你也会进来。你以为通过汪家买凶杀人,金陵那边就查不到吗?太天真。哈哈。” “姓贾的,你不得好死。” “你杀了我儿子。怎么样,你的女人死了的滋味不好受吧?我本来是要杀你表妹的。” 郑元鉴表现的有些竭斯底里。他被淮扬巡抚以调查杀人案为由请进来。商人,背后没有官员支持,怎么有能力对抗巡抚?现在,恰恰是陈家已经将他抛弃。而扬州这里的官儿,有几个想沾杀人案的? 心志不坚定的人在牢房里待个几天,大部分都会是这个反应。在这里,他们将丧失在外面的身份、地位,只剩下一个身份:犯人。 贾环沉默了许久,等郑元鉴发泄的差不多了,这才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的道:“你活不了!我会打爆你的头。” 郑元鉴哈哈大笑,“你威胁我?哈哈,笑话。知道我为什么什么都肯说吗?陈家、甄家必须要保我。不然,别怪我把一些事情抖出去。” 贾环点点头,“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你贩运私盐的证据,我已经通过卫尚书转告给陈家,甄家。相信,死人才是保护秘密的最好办法。也是最好的背锅人选。我一会就会建议沙抚台将你移到江都县的县衙牢中。秋天,病死两个人,很正常。” 郑元鉴的大笑夏然而止,第一次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难掩心中的惊慌。没有人会不怕死。沉默了很久,苦涩的道:“你想要什么?甄家的证据?陈家的证据?” 贾环摇摇头,平静的道:“你想多了,我不要什么证据。我只是来问你一句话,你枪杀我表妹的行动,陈家是否知情?他们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郑元鉴道:“没有陈家的默许,我怎么敢动手?我现在的下场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 他要不害怕贾环的报复,早在一年前就动手了,哪会拖到现在,还会忍气吞声的补缴拖欠的数十万两盐课?然而,在他终于以为可以报仇时,陈家翻脸,将他抛弃了。 贾环点头,“具体呢?” “我和陈四公子提了这件事。他推辞了。但是过了两天,他告诉我,他大哥,就是陈子真,说:我知道了。我找人动手了。” 贾环用力的抿了下嘴唇,“我明白了。”说着,转身往外走去。仿佛,他真的就只是来问这一句话。 身后传来郑元鉴的大叫,“贾环…,贾子玉,我不想死啊,我可以告诉你证据在哪里,在哪里。贾三爷,三爷,别走,别走。” … 何元龙在地牢上面的一间公房里喝茶,几名老吏陪着,还有牢头。见贾环进来,何元龙起身道:“子玉问完了?” 贾环揉揉脸,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去,勉强的笑一下,“嗯。有劳何师爷跑一趟。” 何元龙点点头,郑重的抱拳,“子玉放心。” 他是林如海的心腹幕僚,左膀右臂。有人要枪杀林如海的女儿林黛玉,误杀了林如海的小妾裴姨娘。他的心情会是怎么样的?倾三江之水,洗不掉他的怒火。 林巡按是怎么对他的?他也是个读书人! 何元龙在老吏的带领下再一次进入地牢,去见心理崩溃的郑元鉴。他会带去贾环的话:饶郑元鉴一命。以此条件换取情报。榨取郑元鉴的剩余价值。 但真实的情况是,贾环并不打算履行这个诺言。 他不会和敌人讲信义。他不是英雄,不是君子,不是伟丈夫。他要做的事情,他其实已经告诉郑元鉴:我会打爆你的头。(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抄家。 扬州人口约有一百万。这座建立盐业利润之上的江南名城,城内吃盐业这碗饭的人数不胜数。其中大小盐商约三百家。 自淮扬巡抚沙胜奏明朝廷改革盐法以来,设立二十四总商,原扬州的三大盐商,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均为盐商总商。 而盐商按照籍贯可分为晋商、陕商、徽商。郑元鉴是盐商中晋商的头面人物。汪鹤亭则是徽州盐商的旗帜。 八月二十四日傍晚时分,淮扬巡抚沙胜突然派督标营、调派扬州守备府营兵计一千五百人分多路查抄郑家。 郑家在城中有住宅,在城外的水云双榭,更是江南闻名的精美园林。除此两处外,郑家的店铺、码头的仓库等物资、人员全部被抓捕。 这一系列的举动,汇聚起来,在人心、脑海中形成的就是两个字的意思:抄家! 一时间,扬州城中盐商人心震动、气氛骤然紧张。短短的数个时辰之内,数百家盐商闻风而动,纷纷前往淮扬巡抚署衙,两淮盐运司,扬州府衙,新安会馆,晋商会馆,陕西会馆打听消息。 本该一片安宁、祥和的夜色之中,轿子,马车,舟船中的盐商们行色匆匆,心事重重。 盐商们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沙抚台是要竭泽而渔,还是杀鸡儆猴,亦或是秋后算账?他们是否在沙抚台的抄家名单之列? … 郑家位于城中的住宅中灯火通明。200名兵士冲入郑家之中,将人口、财物、账本都控制起来。哭声、喧闹声、喝骂声不断的传来。 淮扬巡抚沙胜亲自带队。贾环、何元龙随行。正厅之中,贾环和沙胜在精美、华丽的客厅之中喝着茶,饥肠辘辘,等待着最终的结果。随行的幕僚、吏员都在各处登记、查抄。 何师爷拿着下午从郑元鉴口中拿到的情报,带人去书房里搜查甄家、陈家违法的证据。 这是贾环第二次来到郑家。上一次,他跟着江都县正堂沈县令一起来抓郑文植,闯进来过。 贾环安静的坐在椅上中,并没有亲自去抄家、耀武扬威的意思。 抄家的过程中有很多可以得意、宣泄,寻找肆虐的黑暗快——感的地方。比如,你可以睡郑元鉴漂亮的小妾,睡他的女儿。想睡几个就几个。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比如,郑元鉴的心爱之物,可以想砸就砸,想拿就拿。比如,他的儿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贾环没有这么去做。他只是在复仇。欺负老弱妇孺没什么可以得意的。当然,郑家这些人,该有的结局,不会变! 沙胜今年五十多岁,是一名容貌清廋的老者,穿着正三品的红色官袍,端坐在正中的官帽椅中,气度不凡。此时,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沉吟。 他倒不是在犹豫是否惩罚郑家。而是,因为贾环告诉他:郑家贩运私盐,合伙的是甄家,幕后是太子。事涉太子,他在拿到证据后,要怎么做呢? 一名受过郑家恩惠的老吏看看沙胜的脸色,误会了沙胜的想法,上前道:“沙抚台,郑员外犯法,郑家妇孺何辜?可宽宥一二。” 这时,去搜查证据的何师爷从侧门进来,训斥道:“胡说八道!郑家甘当金陵粮商、权贵的走狗。贩卖私盐,罔顾国法。此等奸商,如何不该惩处? 淮南现在还有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等着粮食救济。你只看到郑家哭,看不到淮南百姓哭吗?对郑家的惩处,要严,要重。淮南,还等着郑家充公的粮食、银钱救急。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此时,家族与个人是一体的。郑元鉴犯法,就是等同于郑家违法。 何师爷心中恨透郑元鉴。从贾环和他的角度而言,这是复仇。但是站在沙巡抚的角度,这件事不是简单的定性为复仇。 金陵的粮食还没有起运。反而爆出户部粮库亏空的大案。卫尚书无力维持局面,淮南的粮食只能等湖广运来救急。郑家抄没的钱粮,都将要投入赈灾中,以解燃眉之急。 老吏讪讪的退下。 何师爷气尤未消的“哼”了一声,这才将手里的两个账本递给沙胜。 沙胜翻看着。一个是郑家与甄家来往的账本,私盐分利。一个是郑元鉴搜罗的关于陈家的一些黑材料。综合起来,结论是:金陵城内,倒卖户部粮库内粮食的,就是金陵的大粮商,陈家。 “子玉,你看看吧!” 贾环翻了翻,微微有些诧异。竟然还有陈家的一些证据。这是意料之外。 等了一会,见贾环沉默的看完,沙胜看向贾环,征询道:“子玉你的意见呢?” 贾环早就想好答案,道:“沙先生,我们无需为甄家背书。”有些事情,埋在心里比说出来好。但是沙先生已经官至巡抚,贾环觉得郑家贩卖私盐,事涉太子的事情,不能隐瞒他。这件事是甄礼亲口告诉贾环。但是,给朝廷的上书之中,无须提及。因为,郑家也不知道私盐的利润是给太子的。 沙胜点点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轻拍着木椅的扶手,道:“从今而后,子玉你会得一个冷面之名。我沙叔治也逃不了一个酷吏之名。执行第二套方案吧!” 官场是名利场。然而,淮南数十万百姓还在水火之中。他是圣人门徒,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时,应当做一些事情。毁谤加身又如何? 贾环起身,和何元龙一起面对着沙胜行礼领命,“是!” … 消息很快如同流水般的反馈至扬州城中各地。 两淮盐运司署衙,杨运使在后堂中接待着前来拜访的周、朱两位总商。改革后的盐商总商制,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两淮盐运司的权力。这两位是陕商的代表,势力不比晋商、徽商,平时比较听盐运司的招呼。此时过来求助。 杨运使安抚道:“两位不比惊惶。沙抚台说是查到郑家贩运私盐。其罪当斩。然而,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作为一名老官僚,他是不相信口号这种东西的,只看结果、实利。 周盐商拱拱手,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愿听运使高见。” 盐商,谁不贩运私盐获利?真要认真起来,所有人都可以送上刑场砍头。这正是他们害怕的原因。沙巡抚万一较真呢?沙巡抚的性格就是有一点较真。 杨运使微微一笑,喝口茶,道:“十几日前,金陵发生了一桩血案。一名女子当街被火铳打死。这名女子的身份,两位并不陌生。前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小妾。当场的还有,林大人的孤女,贾环。 金陵城中谣言是郑元鉴为了报杀子之仇,雇佣南京守备府的精锐火铳手杀人。头七的时候,贾环派人将那两个营兵干掉。贾子玉是沙巡抚的得意门生,他那个巡抚的位置还是贾子玉帮着运筹来的。所以…” 周盐商、朱盐商两人面面相觑。这料真是猛啊!扬州距离金陵有几日的路程。现在整个扬州城内的大事是淮南赈灾事宜。金陵那边的案子,他们有些耳闻,但是哪里知道这些内幕? 一直绷着的朱盐商此时释然的笑了笑,道:“原来如此,我们就放心了。”又随口加了一句,“呵呵,郑员外这事犯的有点蹊跷啊。”很有些感慨的模样。 盐商这个行业。只要累积起来的大盐商,谁没有一段不光彩的过去?杀个把人都只是小事而已。巧取豪夺,鲸吞小商的窝本,里面黑暗无比。 但是,郑元鉴脑子坏掉了,竟然敢对一个举人老爷出手?而且还是有沙抚台这么硬的后台的举人出手?这是很奇怪的事情。想要找死,不是这么个找死法。 杨运使看了朱盐商一眼,脸上的笑容隐去,冷哼一声,“朱员外,不该打听的事情不要打听。”这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周盐商,朱盐商两人尴尬的一笑,连忙赔罪,说了几句场面话,结伴离去。两人出来后,周盐商还埋怨了朱盐商几句,“朱老弟,你多那一句嘴干什么?所以你的生意做不大。” 后堂的小厅中,杨运使悠悠的喝着茶,嘴角掠过一丝哂笑。他虽然不在金陵,但是身为官场中人,技术性官僚,很快就能推知的七七八八。 郑元鉴的脑子当然没有坏掉。落到这个下场,只是因为陈家抛弃了他。 而陈家默许郑元鉴“教训”贾环的原因是什么?贾环在金陵简报上配合户部尚书卫弘的行动,为打压金陵的粮价出声。粮食,这门生意,在金陵是由陈家控制的。淮南大水,这对控制着粮食生意的陈家、以及身边的圈子来说,一顿饕餮大餐,当然不会允许他人破坏掉。 说的简单点,就是贾环侵犯了陈家的利益,陈家顺水推舟,狠狠的教训贾环。杀鸡儆猴。再转手卖掉郑元鉴,推的一干二净。郑家,肯定是完了。 然而,现在金陵的粮价不是飙升上去了吗?贾环痛苦之下,还有心情,还敢继续为卫尚书做事么?卫弘也要为爆出来的户部粮库亏空案负责。仕途暗淡。 陈家打的一手好算盘啊。一石数鸟。 … 扬州城中风云变幻,沙巡抚抄大盐商的家,枪声、火光在城外不时的响起。 汇聚在晋商会馆上的盐商们惴惴不安的等候着,会馆后面的一处院落正厅中,十几名盐商脸色阴晴不定的坐着。有人小声交谈几句,化解紧张。有人在来回的走动,释放不安。 这时,一名下人快速的跑进来,“何师爷回话了,郑元鉴恶意杀人,沙抚台为学生出口气。” “啊…” 会馆之中的气氛顿时松下来。 一名盐商闷闷不乐的道:“郑员外也是,何苦呢?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这下好了,祖辈辛苦的家业都没了。” 一干盐商们在厅中长吁短叹。晋商衰落矣。 … 扬州府府衙中,江知府在内堂中喝着茶,茶喝了半杯后,在外面帮他应付前来拜访的盐商的幕僚卫师爷进来,笑道:“东翁,稳坐钓鱼台啊!” 江知府讥笑道:“沙抚台发飙,那些盐商骇的如同小鸡般发抖。可惜,只是自作多情。” 卫师爷笑一笑。他这位东翁是不大看得起沙胜的。但沙巡抚官大,有些话只能私下里讲一讲了。笑道:“沙抚台为弟子出头。巡抚一怒,那些盐商却是给吓的。” 这是外头刚刚传过来的消息。不然,府衙外头那些盐商还不肯走。这个消息,打消了他们的顾虑。 江知府摇摇头,“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淮南赈灾的粮食,金陵那边已经无力起运,还要等待湖广的粮船,局面已经非常危险,沙抚台需要郑家这只肥羊的钱粮来稳定局面。” 卫师爷一愣,随即笑着点头,这是正解。 官至巡抚,再往上就是六部尚书,都御史。如果只是为学生出头,未免显得太幼稚。(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八月二十四日,贾环抵达扬州的第一天的夜晚并不平静。郑家在城中的家人、奴仆并没有反抗。而在城外的别业、码头的处,反抗很激烈。 贩运私盐这个罪名,是死罪。 郑家因贩运私盐被抄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扬州。继而往扬州府,淮安府、镇江府、应天府传去。 扬州盐商的首商汪鹤亭在昨晚没有前往扬州城内的新安会馆。而是安坐在家中。因为,他在和沙胜、贾环合作。抄家这种事,不可能落到他头上,何须紧张? 最了解你的,往往就是你的敌人。扬州盐商中的徽商和晋商别苗头不是一天两天。郑家能被抄的如此干净利落,情报,自然是他提供的。一网打尽! 二十五日上午,汪鹤亭正在后院里喝着茶时,一名貌美的小妾进来娇声道:“老爷,大爷派人进来请示,马员外,严员外等六人前来拜访。” 汪鹤亭轻松的笑着,道:“我换衣服,这就出去。”在小妾的服侍下,换了衣服,到前院的正厅中会见前来的六名徽商。 汪鹤亭五十多岁,身宽体胖,穿着秋季的衣衫,略显臃肿,迈步进来,环顾着几名同乡,笑道:“诸位有什么好惊慌的。咱们一直在配合沙抚台赈灾。再怎么着,事情落不到我们身上来。” 另一名大盐商总商马均泰苦笑道:“汪兄,话是这么说。可是昨晚的动静,那声势…,嗨。我们是给同乡们公推过来的!要你老兄出来说句话。” 自去年中秋诗会后,汪鹤亭借助贾环的传世名篇,名声大涨,一举成为扬州城中的第一盐商。他在徽商中的威望很高。 汪鹤亭从容的微笑,坐下来,道:“行。我一会就去拜访沙抚台。咱们徽商出钱出力,帮助沙抚台、朝廷度过难关。好处少不了咱们的。郑家的窝本可是不少。” 这句话,顿时让所有的盐商眼睛都亮起来。盐商的根本就是在纲册上世代传袭的窝本。郑家的窝本有六万引以上,给汪家吃下大头,他们也能分不少啊! 客厅中的气氛渐渐的热烈起来,汪鹤亭让长子汪幼鸿安排上早点。花样丰富,一壶好酒。几人商议各种事宜。至于,怎么瓜分郑家的窝本,现在自是不谈。还要在等等。 徽商站队正确,最终肯定会享受到好处。至于,金陵那边的事,粮价,和扬州不相干。 约上午十点许,汪鹤亭带着长子出门,前往巡抚衙门。 … 查抄郑家后,淮扬巡抚沙胜向朝廷禀报处理意见的奏章在第二天上午,就通过朝廷的公文系统送往京城。 处理意见是:男子籍没,流琼州。家眷发往教坊司。 沙胜另有密折上奏给天子。 这些奏章、文案都是何师爷在临去松江府前,一手包办。这种奏章,一字一句,非常考究,真真正正的体现中国语言和权谋艺术。非老于此道的幕僚不可,贾环目前的水平还达不到。 贾环进入沙胜的幕府,处理的第一份文案是向下辖的各府县下发了措辞严厉的问罪公文:朝廷赈灾钱粮到灾民手中,往往十不足三。寒冬将至,生民艰难。即日起,若在有贪赃赈灾钱粮者,俱参照郑家处理。本部院概不轻饶。尔等宜忠勤王事… 第二份公文是即将选派府县的各级官吏交换巡查地方,督促赈灾事宜,监督钱粮发放。 八月二十七日傍晚,贾环带着随从在扬州东关码头送何师爷何元龙前往松江府。 秋风徐徐。东关码头的一处水道边,一艘小船已经等候着。长随们将行李搬上船。何元龙与贾环在岸边叙话、道别。夕阳萧瑟的铺陈在江水中。 何元龙看着表情平静的贾环,知道他心中的哀伤并没有释放出来,轻轻的叹口气,“子玉,郑家已经过去了。林巡按在天有灵,也不会再怪罪你。” 是的。郑家、郑元鉴已经过去。家产被炒,家人流放。抄得粮五千石,银两、器物、珍玩、盐价值约五十万两。这都将投入到赈灾中。然后,几十万受灾的百姓,每天的用度不是小数目。这只是杯水车薪。 接下来,淮扬巡抚署衙要做两件事。第一,以郑家为例子,逼迫豪强大族让步。每逢大灾,都是这些家族买地买人,扩充实力的良机。 钱帛动人心。不听招呼的,估计还要抄几家。所以,沙抚台那天抄郑家时会感慨他被称为酷吏。 第二,在粮食运抵淮南地区之前,要停止各地的以工代赈的工程,采取发放流食,维持最低生存的办法,先维持住灾民的生命。 各级官吏是否会造假,灾民能否及时得到救治,是否有新的状况出现?这里面有大量的工作需要贾环主持、处理。沙抚台并不擅长实务。 他希望贾环能振作起来。除了救灾,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金陵那边的事不处理好,淮南的救灾就难以完善。因为,南京户部才是救灾物资的来源地。仅靠商家捐献,和抄家所得,撑不了多久。 贾环沉默了一会,“事情是我引起的。”他过不了他心里那一关。 何元龙感慨的叹口气,他知道贾环要做什么,“你前途无量,将来必然是宰辅重臣。何必…!唉…。你去做吧!我都为你安排好了。” 他做不到,但很欣赏贾环这种重情义的做派。他的前途和贾环比不算什么。若有罪责,罪证,都由他来承担吧! 贾环点点头,心中感激,抱拳一礼,并不矫情的去说“谢”字,“何兄一路顺风。” 何元龙笑一笑,“会的。等我回来时,就是开庆功宴之时。”说着,登上小船,往长江中而去。 贾环目送何师爷远去。天际边,残阳如血。 … 八月底的几天,郑家被抄的巨大冲击过去。贾环也即将启程,跟着沙胜,最为首席幕僚,巡视各地淮南各县,直抵一线。 夜,已三更。 淮扬巡抚署衙的地牢外,月光幽幽。郑元鉴惊疑不定的两名狱卒被带到临门的一处小院。 “郑员外,可以啊,既然能走通关节,报个瘐死上去,假死脱身。”狱卒甲,调侃了一句,将郑元鉴推进一间黑屋中,“进去呆着吧,等人来接你。” 郑元鉴给推的一个踉跄,心里莫名其妙。郑家都给抄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救他?甄家、陈家,都不会来的啊。除此之外,他经营的关系,谁敢得罪淮扬巡抚沙胜? 郑元鉴头发沾着草,穿着有些脏的棉袄,心里惊讶的思索着,抬起头,顿时惊的汗毛都竖起了来。 屋中,还坐着一个人。 他认识。 借着幽幽的月光,可以看得出贾环的脸庞。以及那双坚毅的眼睛。贾环承诺放他一马。 但是,郑员外此时绝对没有应该这样的想法。因为,贾环将一把手铳对准了他。黑洞洞的枪口,是死亡的审判。 “贾三爷,别,别冲动…”郑元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抵在额头上的冰凉的铁管在秋季寒冷的夜晚将那种颤栗的冰凉感觉传到他心里,痛哭流涕的道:“三爷,我该死啊。我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杀你表妹。三爷,你饶了我吧。你就把我当一个屁给放了。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贾环轻声道:“别怕。”扣动扳机。 “砰!” 一声巨响。复仇的火花闪现在夜色之中,掠过贾环冷静的脸庞。打断了喋喋不休,正在后悔的郑元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而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安静。 贾环站着。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并没有呕吐。裴姨娘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记忆里浮起来。那知性的笑容,安静的话语,临死前,她痛苦的皱眉。 眼泪,痛快、肆意的顺着脸庞流下来。射出去的复仇的铅弹,也是他心中的哀伤。 我说过:我会打爆你的头。 我说过:姨娘的血仇、公道,我要亲手拿回来。 姨娘,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 九月一日凌晨,郑元鉴受了秋寒,病死在狱中。消息报到沙胜处,沙胜愣了下,挥挥手,“按旧例处理。”随后,带着幕僚、督标营启程,巡视淮南。 扬州城中关于郑元鉴的死因众说纷纭。有很多疑点。但没有人去过问、打听这件事。郑家贩卖私盐是死罪。 九月初,扬州、金陵、淮南,风云激荡。江都县正堂沈县令无心处理公务,这天上午,在后堂中与自己的幕僚闲话、下棋。 李师爷笑道:“沙抚台处理郑家是雷霆手段啊!再过几日,赈灾的效率恐怕要高起来。”郑家这样的大盐商都抄了,淮扬两府之内,还有富户大族敢囤粮,小吏杂官消极怠工的话。沙巡抚的刀,不利否?这才是巡抚之威啊! 沈县令就笑,“早该如此!”他还是一个有热血的县令,喜欢这种强硬手段。 当然,郑家背后是甄家。甄家现在已经失势。所以,郑家是个软柿子。但是软柿子,也是有示范效果的。 不过,他很清楚现在的局面不光是手段强硬就能解决。最终还是粮食的事。接下来,就是冬季。要是沙巡抚稳得住局面,那就是万家生佛。稳不住,就会被反扑而来的压力吞噬掉。 … 金陵,户部尚书卫弘坐在户部的公房中,安静无声,沉思着。阳光落在外面的地面上。 走过的几名吏员,脸上带着些嘲弄的笑,抱着文书,走进伍侍郎的公房中。(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勿谓言之不预! 南京户部的粮库被倒卖一空。剩下的,粮库之中用一些掺了沙子、泥土的劣质稻米滥竽充数。而随着淮南水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金陵粮价飞涨,南京户部尚书卫弘无力调拨粮食运往淮南,南京户部粮案就此爆发。 隶属于朝廷的粮库的大使、副使、吏员计六十多名涉案的官吏全部都被南京都察院、刑部联合收押。 而这即将掀起官场巨浪的粮库案也会由朝廷派钦差前来审查。 八月底九月初的金陵与京城之间,弹劾的奏章、朝廷询问的公文,金陵的答复,官员们的上书自辩来往,令往日清闲的南京六部衙门变得繁忙。堂官们都在衙门中。 户部尚书卫弘被朝廷行文训责,人望大跌,前途堪忧。南京户部事务尽归左侍郎伍藏。 上午十点许,卫弘在公房中里静坐,沉思。 现在这样的局面让他很有些沮丧。多年的宦海生涯,并非没有经历过比这个更严重的情况。现在的局面,最严重的后果不过是他致仕回乡。他没有参与倒卖国家粮库里的粮食。但,官场之上,越往上越艰难。一点小错误都有可能被放大,从而导致仕途折戟沉沙。 但凡有机会向上走,进入宰辅之列,谁愿意沉沦下僚? 值此之时,他患得患失。这将他心中受到挫折的情绪放大,令他焦虑难言。 南京户部粮库存粮数百万石。能够有能力倒卖如此大批粮食的人,在金陵不出五指之数:他的前任,已经致仕的李尚书肯定算一个;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郑国公邓鸿、去京城的南京礼部尚书方望、甄家。或许,还可以加上户部侍郎伍藏。 而从当前金陵粮价飙涨来看,倒卖户部粮食的极有可能是陈高郎、陈家。 卫弘目光一闪:陈家是想将他推给朝廷给倒卖粮库案当替罪羊啊!他久在地方上做官,很清楚粮库这里面的弊端。倒卖、以次充好、甚至倒卖都是常有的事。这也是小官、小吏们日常发财的门路。漕运的粮船年年在运河上“翻船”也是这个道理。 粮食不比银子。粮食会出现发霉、烂掉、失火、被老鼠偷吃等等状况,无法长期保存。天长日久的,有损耗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一次,“损耗”有点大而已。 但要说朝廷会追究到尚书这个级别的官员,根本不可能。最多是将南京户部的主事、员外郎给下狱问罪。他,作为户部尚书为此事负责,致仕回乡。各方面都交代的过去。不过,以当今天子的性情,可能会追赃。 当然,如果这是在九边,这么大数额的粮饷贪腐,势必要砍几颗脑袋。在九边,粮食是稳定、维持军队的利器,比黄金、银子还重要。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要如何破局? 卫弘轻轻的叹口气。这是他这些天以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但还解决办法。 金陵有粮食,但粮价越来越高。这近乎成了一个死结。 这时,公房外传来脚步声。卫弘头根本没留意。自从朝廷训斥他的谕令传来,南京户部事务尽归左侍郎伍藏。 “老爷!” 一声问候将卫弘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这才发现是跟着他多年老仆进来。禁不住惊讶的道:“你怎么来了?” 老仆上前两步,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老爷,贾孝廉让人从扬州带了一封信给你。” 贾孝廉就是贾环。 卫弘沉吟着接过信,心里微微一动。拆开信,看了一遍,一抹笑容从有些老态的脸上浮起。 … 九月初三的上午,南京户部尚书卫弘向南京六部、都察院、府衙发出堂贴,邀请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张经纬、金陵知府贾雨村于九月四日上午来户部商量关于金陵粮价的事宜。 这个消息来的有点突然。当天下午,南京六部中的官吏几乎都将此事当做笑话来聊。 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就好不掩饰的和到他公房里来闲聊的陈子真说道:“卫司徒大约是火急攻心了!” 金陵的粮价有什么好商量的?等大约一个月后湖广的粮船一到,自然是应声下跌。现在嘛,当然是粮商们赚钱的时间。降价就不要想了。卫尚书还是老老实实的等待致仕吧!真以为金陵的粮价是那么好打压的? 陈子真笑着喝着茶。难道咸鱼还能翻身? 明太祖修建南京城时,六部衙门、都察院等署衙都位于金陵东城。相互间距离很近。消息传到户部。户部主事风成急匆匆的到署衙里面的公房中见卫弘,“大人何必如此?”这简直是有点自取其辱啊! 风成身量中等,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他是荫官出仕,在卫弘来到金陵之后,与卫弘走的很近。卫弘当了多年的布政使,笼络人心还是很有心得。 卫弘正在公房的书案后提笔写奏章,将兔豪笔放在笔架上,笑呵呵的道:“太素,不要着急。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 风成无奈的叹口气。他是真不看好卫大人明天的行动。给陈高郎下最后的通牒能有用? … 第二天上午,南京户部的署衙之中变得热闹起来。众多堂官议事的地点在户部东面的一处厢房中。 小吏和衙役们进进出出,端茶倒水。 户部尚书卫弘今天穿着正二品的红色官袍,气度威严的坐在主座上。然而,左右相对的两排椅子上,坐着的却是各部的侍郎。只有都察院是堂官、左都御史张经纬亲自来参会。 礼部尚书方望去了京城主持编修《皇周英华》。礼部的二号人物,侍郎张安博代为出席,这是正常的。吏部尚书倚老卖老,只派了侍郎巴平来参会。这也说的过去。谁让陈高郎的资历老呢? 但是,工部、刑部、兵部、金陵府衙都只派了侍郎、同知前来议事,这就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侍郎也是正三品的高官,穿着红色的官服。然而,满屋子的绯袍还是让议事显得异常的敷衍。 卫弘心里冷笑一声,过几天有你们受的。当即开门见山的道:“朝廷粮库的粮食被倒卖,本官负有失察之责。但是,在其位,要谋其政。我早前已经派人前往湖广购粮。三五日之内就会抵达金陵。诸位还请通力合作,配合本部向淮南运送救灾米粮。若是误了事,本官必定如实上奏弹劾。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番声色俱厉的话,让厢房中的七八名高官脸色个不相同,大约类似于嘲讽、鄙视、好笑等神情。 没有人将卫弘的话放在心上。很明显,卫弘说的是支持粮商的官员。任何事物,不能只看表面。粮商敢涨价。背后没有权力支持,他们敢吗?支持者,追根溯源,就是在座的几位所代表的各方势力。 勿谓言之不预。这句话,非常狠!但是,你行吗? 议事的会议很快就散了。 消息随即在金陵的各衙门中传开,再在夜里的秦淮河上画舫中,金陵城中各府中成为笑谈。郑国公府邸中,一群守备、指挥使在一起吃酒,说起这件事,一队队漂亮的歌姬正在跳舞;金陵知府贾雨村与自己的佐贰官魏同知、白师爷聊起这件事,明轩中是清风明月美酒佳肴。 卫尚书狗急跳墙啊!但是他上书给朝廷的弹章能有多大的用呢? 九月五日,户部衙门贴出公告:开仓放粮。将南京户部粮库中的存粮(大部分都是掺沙子、泥土,或者腐烂、发霉的粮食)以低于市场价格(2两5钱银子)的价格向百姓出售。售价1钱银子一石。 当天下午,这则轰动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实在是粮价太敏感。就像天朝帝都的房价突然降到一万块一平米一样,绝对是个大新闻。 金陵米业协会计有八家米商,当天下午聚在协会的公所中等待消息。手下的伙计们都派了出去观察情况。此时,各大米行的粮店都还在对外出售米面,但价格太高,销量寥寥。 傍晚时分,各米行的伙计们纷纷将情报传回来,“回各位掌柜的话,各城门口、码头临时租的店铺门前都排起了长队。我们都说了,这粮食不能吃。但很多百姓还是前去购买。” 陈家米行的洛掌柜笑了笑。能不能吃,这样要看情况。把掺沙子、泥土的米粮筛一下,还是可以吃的。当然口感不会好。又废功夫。发霉的,自然不能吃。但是可以喂猪和鸡鸭。主要是价格太低,百姓都看到有利可图。 洛掌柜微笑着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七名掌柜,“诸位,我们准备降价走量的策略,看来得提前用了。卫尚书很贴心啊!给了我们这么好的一个降价借口。” 米价只有越涨,才会越让人感到恐慌、抢购。降价,反而不会。只是,现在的价格让普通百姓承受不起。所以,米行的销量没有打开。但是,都这么些天了。城里的百姓家中有存粮,也快要吃完了。借着这个借口,米行可以开始出货了。 一名胖胖的掌柜笑道:“就是给卫尚书赚了些名声啊!” “哈哈!”在座的众人都是哄笑。 … 第二天,金陵的市民突然发现,各大粮店的米价纷纷调整为1两5钱银子一石。理由,不说自明。 稍后的几个时辰内,各店铺门口纷纷开始出现排队购买米面的人群。 两天后,九月八日,户部粮库里的粮食还是在以1钱银子出售。购买者众多。但,各大米店的粮价已经上涨到了1两7钱银子一石。购买者也很多。 城中到处流传着谣言。再不买,米价还要上涨。很多城中的百姓都是忍痛拿出家里不多的银子前往米店购买粮食。再不买,就要断炊了。而且,还得多买一些。以免过几日还要涨价。 繁华的金陵城中的人们为米价而感到切肤之痛时。夜色中,清朗的月光照耀着大江。一艘艘吃水极深的粮船缓缓的自松江府逆流而来。 水声,哗哗哗哗。 :访问网站 第三百七十二章 形势逆转 按计划行事 淮安府,宿迁县,项羽故里。北望齐鲁、南接江淮,居两水中道、扼二京咽喉。 京杭大运河穿境而过。淮南大水自今,沟通江南与京城的大运河已经修复。 河堤之上,沙胜穿着青衣便服,形容清廋,背负着双手眺望着宿迁县中的难民营地。淮南的百姓近万人被官府集中在此安置。随从、幕僚跟随着。 一栋栋简易的木屋挨着。营地规划整齐,有居住区,食堂,娱乐区,厕所,病人区等。一万百姓各按乡里,姓氏,组成保甲编制。一切井井有条。营区之中,不时的有以监生、士子为主体的文宣队伍走过。或是宣讲当前的形势,或是解读官府的政策。 沙胜看看身边站立着的贾环,眼中带着血丝,感慨道:“子玉辛苦了。”郑元鉴怎么死的,他心里有数。但是,有些事情,不必较真。贾环是他的学生。 他不是一个迂腐的人。只是,有些担心贾环走不出他姨娘的死的阴影。唉…。这是有先例的。明朝的成化天子在万贵妃死后不久立即驾崩。万贵妃年长成化天子十七岁。 沙胜听到一些关于贾环和裴姨娘关系亲密的传言。 沙巡抚身边的两名幕僚、长随、督标营的营兵都是敬服的看向沉默站立着的青衫少年。贾环这段时间拼命的在工作,有时候甚至会熬通宵,主持巡抚衙门的中枢,将救灾的事务处理的有条不紊。不愧神童之名,天纵之才。 贾环微微躬身行礼,“先生过誉了。寿州那里,我就不陪先生去了。” 沙胜点点头,和蔼的道:“你去吧。金陵的物资输送过来,淮南的百姓才能稳下来。” 这段时间,沙胜已经抄了三家豪族。抄家的过程中,但凡是反抗者,杀无赦。这才让试图在天灾中“收割”自耕农的豪强地主有所收敛,敬畏巡抚之威。为此,他在淮南士绅中赢得“酷吏”之名,被称:血染的官帽子。 这场救灾,也关系到沙胜的身家性命。淮南稳。则沙胜是强力能臣。淮南民乱,则沙胜必定丢官去职,甚至身败名裂、下狱问罪都有可能。 淮南稳不稳得住,关键就在粮食。其实江南地区虽然不是产粮区,但是也在种粮食。松江府的大米就闻名全国。只是,这些余粮,基本都被金陵的米行收购。握在手中,高价出售。以至于,输入淮南的粮食要依靠湖广地区。 从湖广地区远道输送的粮食能维持、持续多久?不打掉金陵米行的嚣张气焰以及粮价,淮南地区就难以言稳。 贾环沉稳的道:“请先生放心。”又对2名幕友拱拱手,“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诸位了。” 两名师爷连忙道:“不敢。贾孝廉都定好的章程,我等萧规曹随。只检查是否执行了即可。”这是夸贾环一句。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他对当萧何没什么兴趣的。点点头,带着两名营兵,转身走向运河边等着的小船。他将由此前往松江府的治所所在地:华亭县。 何元龙已经派人来传信:他押着粮船已经启程前往金陵。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而自己,则是要前往松江府执行后面的计划。 九月初九重阳节。暮色之中,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贾环站立在船头,衣袂飘飞。 他用疯狂的工作来遗忘裴姨娘死去的痛苦。并非如沙先生所想的那样。而是,裴姨娘的死,和他相关。是由他引起的。他不畏惧别人用死亡的“恐吓”,会去复仇,但心中有着深深的内疚。一个美丽的生命,因为他,在如花的年纪凋零。 而更甚者,差一点,死的就是林黛玉。届时,他根本无法向死去的林如海交代。所以,要复仇,就要彻底的解决掉隐患,将真正的幕后黑手除掉。 郑家不是,陈家才是。陈家以死亡恐吓他,因为他侵犯了陈家的利益。郑家只是刀,执行者是收钱杀人的火铳手。现在,他要去完成复仇的第三步! 干掉陈家。 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武止戈。以杀止杀。 船行如飞。贾环心潮起伏。站在运河之上,看着两岸。想起本时空还没有出现的那个激昂的红色年代。百战名将粟裕在这片大地上指挥大军纵横奔驰,连战连捷,所向披靡。 而,他,也一定会干掉陈家,赢得最终的胜利。给死去的裴姨娘一个公道;给他的内心,一个交代! … 雍治十二年,九月初十的下午三点许,在柔和的秋日阳光中,几艘吃水极深的粮船缓缓的抵达金陵外金川门码头。 负责与南京户部联络的何师爷与南京户部主事风成带着十几名小吏、衙役前来迎接,早早的就等在码头上。这时,带着随从纷纷快步上前。 “元龙兄!” 何元龙四十多岁的年纪,哈哈一笑,从粮船上快步下来,与何师爷、风成两人拱手行礼,言简意赅的道:“我来了。” 何师爷作为沙胜的核心幕僚,在金陵负责与南京户部交涉赈灾的钱粮事宜,对后续的计划自是有所了解。此时禁不住笑起来,感慨的叹道:“终于是来了!” 这些天,金陵米行保持了很高的出货量。他的压力很大。生怕各米行完成出货,将米价压下来。再过十日左右就是秋收时节。届时会有大量的晚稻流入市场。高米价不利于米行收储粮食。 幸好,粮食终于在米价下跌之前赶来。此时,金陵的米价维持在1两8钱银子一石。 南京户部主事风成虽说和户部尚书卫弘走的近,但并不知道沙胜、贾环、卫弘的具体计划,这时,见何元龙和何师爷两人感慨万分,联想到几日前卫尚书给他说的: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寒暄几句后,风成就笑道:“两位,不如我们先去户部衙门,卫尚书恐怕已经等的心焦。” 何元龙、何师爷都是大笑,“走。”卫尚书当然会等的心急。粮食到了,接下来按照计划走。 来自松江府的粮船抵达金陵的消息,在随后极短的时间就传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南京户部各处售卖点都配合的贴出告示牌:明日白米价8钱一石。 金陵城内的气氛陡然的紧张起来。 金陵米行的各大掌柜连夜汇聚在米业行会的公所中商议对策。会所中争论激烈。谁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卫弘在放烟雾弹。因为,卫弘在几天前与南京各衙门议事时就明说过几天会有湖广来的粮船运粮来金陵。然而,现在确认是松江府来的船。湖广那边,长江水道上的情况还没有传回金陵。因而,米行的掌柜们都举棋不定。 同样举棋不定的还有接到户部行文的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他在犹豫是否要派兵保护粮船的安全。户部的粮船,就是朝廷的粮船。南京兵备府有责任、义务保护朝廷的粮船。 然而,他也参与了抬高金陵的粮价,派兵守着粮船,这不是和自己的银子过不去吗?而如果是在他派兵守卫的期间,粮船出事,他绝对是脱不了干系的。现在的情况,只是多赚一点和少赚一点的区别,还没到这种程度。 当天晚上,卫弘根本没有等邓鸿的答复,连夜调派可靠的人手守护着粮船。当然,他也等不到。邓鸿用了“拖”字诀。毕竟,现在可没有张居正的考成法。没说接到公文,在期间内一定要答复。 有人在当晚的护卫人员中看到了贾家、王家的男丁。这种世家大族,即便衰落,比不得当年显赫的权势,但拉出四五十男丁,还是轻而易举。 邓鸿的小聪明,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情况。金陵城中,跟着何师爷一起办事的纪鸣,夜里从码头回来,到老师礼部侍郎张安博家中,将情况都说了一遍。 何师爷原来是闻道书院的讲郎,与山长张安博的私交自是不必说。而张安博支持卫弘降粮价的举措。纪鸣能去户部帮忙做事,居中联络,实属正常。 书房里,听完情况后,胖胖的张承剑还有些蒙圈。 张安博则是似有所悟,看向纪鸣。 纪鸣微笑着点头,“没错。是子玉设计的。他是为了求证郑国公邓鸿是否参与了倒卖粮食案。” 那天,去郑国公府上,是他陪着贾环去的。出来后,贾环告诉他,和郑国公谈崩了。具体怎么谈的,他不清楚。看情况,贾环当时就起了疑心。 郑国公这是掉到坑里,还不自知。 这不是郑国公的智商问题,而是,谁又能想到,在操盘、掌控这一切的人是从台前隐入到黑暗中、退居幕后的少年呢?贾环不在金陵已经快二十天了。 很多人都已经将他遗忘… 有的人离开了,但他还在。 … 九月十一,金陵城中很多百姓早早的汇聚到户部设在各处的售粮点。当白花花的大米开售时,传来一阵阵雀跃的欢呼声。声浪越过了城墙。 距离南城聚宝门,刚从大报恩寺为父亲、家族祈福返程的甄三姑娘甄祎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精美的香车之中,甄祎的丫鬟挑起窗帘,方便她目睹城门道路左侧数百人高呼、奔走的“盛况”。心中,涌起很复杂的情绪。 身不在男儿列。甄祎却是关心着南京城内的局势。甄家不做粮食生意,但这些情况。贾环遭遇刺杀,米价上涨的前因后果,她都知道大概。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属于贾环的一方就要获胜了。粮价下跌是大概率事件。是正确的。是得人心的。然而,他的姨娘、他的女人死了。他本人成了炮灰。离开金陵。据说在扬州帮沙巡抚做事。 她很难说清楚她现在内心中对那个曾经拒绝和她联姻的少年的感觉。 一个才华横溢的才子!一个断绝了甄家希望的恶人!欣赏?怨恨?还是现在的惋惜、悲叹? 甄祎默默的放下车帘,心事重重,轻声道:“回家。”(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谈判 湖广布政司治所在武昌府。武昌同时也是湖广地区的粮食集散中心。顺长江水道往东,过江——西布政司的九江府,再到南直隶的安庆府。水道约六七百里。再经由太平府(芜湖)至金陵。全程一千多里。 这便是淮南水灾在七月底爆发后,至九月中旬湖广地区的粮食还没有运到金陵的缘故。相距太远。这也是金陵的粮商们敢于炒高粮价的原因。 否则,挨着产粮区,粮价怎么可能上的去?金陵粮商们在有实力也不可能吃得下产粮区的大部分粮食。只有在南直隶还有操作的余地。 距离金陵数百里的太平府府城中,十几名伙计装束的人汇聚在水路码头边上的一处茶铺中。长江水道边上的码头,这种提供给苦力歇脚、喝水的茶铺比比皆是。红砖黑瓦,几间开的大门,喝茶的客人们在深秋中都穿着深蓝色、灰色的短褂子。各种方言在茶铺子里的笑声中、争论声中飙出来。天南地北。 这十几名伙计是金陵八大米行派来盯着湖广运往金陵的粮船。个个穿着粗布衣衫,二十多岁的年纪,吃苦耐劳。太平府距离金陵约两百里,作为监视地点刚好合适。 为首的大伙计名叫施羽。他是陈家米行的大伙计,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相貌平平。但身上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八家米行的伙计,这些天在这里盯着,现在基本都服他。 施羽看看四周说话的苦力、小行商们,压低声音道:“金陵那边的情况很危险。湖广的粮船还不见踪影。我们将消息先报回去。” 拼起来的长长的方桌中,坐在靠窗边的一名伙计道:“羽哥,不再往周围查探查探?” “不用查。我已经在码头上四处和人问过,安庆府那边的关卡没有粮船过。不会错。” “嗯。羽哥这天赋,不管哪里话,一学就会。” 又有一名伙计皱着眉,担忧的道:“羽哥,真照金陵那边传来的消息。咱们这些米行今年可是要亏惨了。在松江府、镇江府、常州府收购的米价达到6钱银子一石,还要搭上运费、人工。这一头,南京户部的米粮只卖8钱银子一石米,我看米行都难了。咱们日后吃饭都成问题。” 一名胖伙计嘿的笑一声,“咱们的手艺,哪里吃不了饭?” 大伙计与米行的东家的关系并非是简单的雇佣关系,而是有一些小股东的意思。当然,所占的股份比起掌柜自是不如。 施羽叹口气,低声道:“看户部有多少粮食吧。松江府那边的海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金陵的形势,对米行而言确实非常的不利。若是收购的粮食都砸在手里,亏损几千上万两银子都有可能。 … 一石米八钱银子的价格,给金陵的米价造成巨大的冲击。早些年,米价是一石五钱银子。最近一两年有所上涨,至一石米六钱银子。在如今金陵粮价高达一两八钱的时刻,这个价格极具市场冲击力。 九月十二日,户部在金陵设立的十六个销售点,于一日之内销售大米近八千石。如同暴风般席卷全城。 金陵八大米行的各处店铺前空无一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市民们谁都不会购买高价粮食。 此前几日,在四五天的时间内,金陵八大米行在1两5钱银子一石至一两8钱银子一石这个区间冲高、喜人的销量在九月十一日遭到暴跌。销量为零。 如此严峻的情况下,米行的掌柜们虽说恨的牙齿直痒,但没有人敢“蒙着头”作出决定。都在等着监视长江水道湖广方向的情报,以及松江府方向的情况。 长期在米业这一行里刨食,已经有掌柜认出来,户部售卖的米粮是产自广——州府的大米。必定是走海路运往松江府的。因此,两个方向的情报要综合起来才能做出决定。 整整两天,金陵米业公所里的掌柜都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之前嘲讽、讥笑南京户部尚书卫弘的话,现在想起来,真是心里磕碜的慌。丢人啊! 陈家米行的洛掌柜喝茶时心里都在苦笑。他曾经戏言卫尚书给了米业同行们一个好借口。然而,现在看来,户部先设置临时的售卖点出售廉价的坏米,实际上是在培育市场。让金陵的市民们知道、习惯去户部设在各码头、城门口的地方买米。所以,在粮船一到之后,立即对市场形成巨大的冲击,销售量节节攀高。 毫无疑问,户部背后高人在操作。 九月十三日晚,枯坐在米业公所里等到消息的各家米行的掌柜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湖广粮船还没到,松江府无粮船来金陵。顿时,各自散了,脚步匆匆的回去向东家汇报。 洛掌柜带着随从坐船到陈家后,在偏厅里略坐了一会,就得到陈家的大少爷陈子真的召见。 精美的斗室之中布置的很雅致,香料冉冉。 小厮上了茶。 陈子真坐在主位的木椅中,伸手示意洛掌柜喝茶。听洛掌柜说完情况后,沉吟着道:“你觉得现在米价还撑得住吗?” 洛掌柜苦笑一声,“大爷,现在不是撑不撑得住的问题。而是会亏损多少的问题。” 陈子真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陈家为了米价这件事,用刺杀震慑帮卫弘摇旗呐喊的贾环。虽则事后将贩运私盐的郑家给丢出去当替罪羊。但并非没有后果。 暗杀士人,这很犯忌讳。不要将士林所有人都当傻子。你说不是你做的,别人就信?只是,他们现在畏惧陈家的权势,没有证据,不会开口发声,心里未必没有看法。 而在付出这样的代价之后,如果米价之事,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赚到银子不说,还要陪本。这怎么行?陈家必须得做点什么。 … 夜色深沉。秋夜里又下了一场雨,更添凄寒。 卫弘带着随从外面巡视各处的售粮点回来,心情很不错。贾环在信中向他提供了一个解决问题、精彩的方案。现在,这个方案有大部分都实现了。 他将不会成因为户部粮案被致仕。说不定还有升官的可能。当今天子,御下极严,有刻薄寡恩之名,手段冷厉。但对有能力的大臣,时常会不吝提拔、重用。 雨滴落在后院的正厅外,卫弘喝着鸡汤,与老妻坐在一起说会话。都是家长里短的话题。却让他倍感舒服。 不久前,自老家松江府华亭县赶来的次子带着妻子与一双儿女前来。令家中充满了生气。此时,十一二岁的孙子和八-九岁的孙女正安静的坐着。 卫家的基因非常好,两个小人儿坐着,宛若金童玉女。卫老夫人看着的笑呵呵,道:“老爷,兼儿才到金陵,你怎么有将他打发回华亭?这孩子不像康儿那样出息。但也…” 卫弘无奈的苦笑,摆摆手,解释道:“就是兼儿可靠,我才让他回华亭办事。” 他的次子是嫡幼子,更得夫人的喜欢。但他更喜爱像他的长子,在京城做官的卫康。写信将次子卫兼叫来金陵,面授机宜后,让他回华亭。不是因为讨厌折腾他。而是因为贾环此时正在华亭。 卫老夫人咂咂嘴,没说话。 金童玉女两人都是好奇的转着眼珠子。透着一股子灵性。听着爷爷和奶奶说话。 这时,外面的丫鬟快步进来回话,神色匆匆,进来后先行礼,语速急促的道:“老爷,外头的张管家传话进来,吏部陈尚书来了。” 卫弘顿时一愣,随即笑起来,“还真让贾子玉给料到了啊。”将鸡汤碗递给一旁的侍女,站起来,交代几句,就往前院里去。 贾环给他的方案中,就有关于这一节的应对措施。 米价下跌,形势大好。破敌只在数日间。 但是,陈家怎么可能没反应?所以,陈高郎来了。 …. 花厅之中,陈高郎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厅中的陈设。用度、器物算得上上等。当然,和陈家里的用度没法比。但由此可见,卫弘此人也并非什么清官。 卫弘从厅外进来,微笑着拱拱手,“让陈大人久等了。”宦海多年,这点面子功夫,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陈高郎弓着背,老态龙钟的站起来与卫弘见礼,语速缓缓的道:“老夫为私事而来。卫子衡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我以读书人相交。” 卫弘就笑一笑,坐下来。 聊了几句科场话题,陈高郎似笑非笑的看卫弘一眼,道:“卫兄手握粮船,春风得意啊!有人委托我来向你传句话,想要卫兄高抬贵手,将卖米的价格提高一些。他会感激不尽。” 卫弘的算盘,他大约猜的出来。弥补户部的亏空嘛!这样可以减少罪责。 户部的粮食,卖的价格高一些,获利会更多。他还有好处提供给卫弘:白银五千两。 至于,卫弘最终到底会不会被朝廷问责,这就不好说。但退这一步,致仕时,这笔丰厚的酬劳就更加重要。 陈高郎深信,每一个人都是有价格的。比如:郑国公邓鸿、金陵知府贾雨村。 卫弘沉吟着。心里好笑。陈高郎话说的漂亮,但是谁不知道陈家的米行是金陵最大的粮商?说到底,陈高郎今天来谈判,是处于弱势的。 服软,在情理之中。 第三百七十四章 弹章如潮 沉思了片刻,卫弘拿起茶杯喝口茶,淡淡的道:“贾子玉与我的孙儿卫阳交好。” 陈高郎眯了眯眼睛,点头道:“他的香水生意可以照做。”当然,陈家调配来的香水也会继续和他的香水竞争。 之前,贾环因买凶杀人,干掉两名营兵,遭遇到了种种刁难。他的生意,贾家的生意都受到影响。陈家在其中没有起好作用。 卫弘对此心知肚明。 当初贾环受到打压、刁难,并非不是因为贾环采用刺杀干掉营兵的手段。这件事引起士林的反感是真的。但是,要说会士林中人会打压贾环就太扯淡。 谁管着谁啊! 真正的原因是:贾环触碰到了以陈家为首的倒卖粮食、囤居积奇的圈子的利益。而贾环用刺杀的手段报复,引起那些人心里的紧张。谁知道贾环会不会继续用这种手段报复下去?当然,某些人也是士林中的一份子。 所以才有这些事。罪名当然是贾环破坏士林规矩。然而,什么是规矩?对我有利的,即便破坏规则,我也看不见。对我不利的,我就要和你讲规矩。 这就是一些人的嘴脸。 卫弘宦海多年,对这些事看得分明。当然,贾环日后还要混文官圈子。士林的反感,还是要想办法化解一二。不是争取敌人的原谅,而是争取中间派的同情、理解。大部分时候,中间派都是沉默的大多数。这件事,他的老师张安博已经代他解释。算是揭过。 此时,他是帮贾环把失去的利益要回来。当然,死去的人、讨回公道,这他没有办法帮贾环。 随着卫弘点头,陈高郎苍老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喝口茶,叹道:“现在的米价有些高了。这几天,一两2钱银子一石米的价格,金陵的百姓似乎可以承受。再往后,粮价就会下跌。” 卫弘接话道:“再过几天秋粮会入市。高粮价不存在基础。” “嗯。”陈高郎起身,弓着背,拱拱手,道:“今天就到这儿。我就不打扰卫兄休息了。” 卫弘客气的送陈高郎到门口,再返回后宅。 陈高郎的意思是:留五六天的时间,让粮商以一两2钱银子一石的价格“出货”。而即便以这个价格,预估米行还是赚的。要知道,天下承平日久,粮价并不高。淮南大水前,不过6钱银子一石。金陵八大米行的成本价会是多少? 不要怀疑他们手中的米卖不出去。金陵拥有两百万人口。粮食需求巨大。 雨夜里。雨声越急。 … 马车的轱辘声音行走在石板路上。 陈子真服侍着父亲安坐在马车里的塌椅上。陈高郎点点头,将结果告诉长子,“米价约定一两2钱银子一石。家里的米行,在这几天将所有的粮食都清空。” 读书人是不谈钱的。谓之铜臭。不过,如今江南之地风气开放。士林领袖礼部尚书方望都带头收钱卖碑文。只是,陈高郎心中对他自己出面去谈判还是有点不舒服。语气,不自觉的有些严厉。 陈子真赔笑道:“好的。”心里松口气,这样的价格,米行还是有得赚。 陈高郎看了儿子一眼,“你觉得事情完了?” 陈子真不解的看着父亲。难道不是?父亲和卫弘达成协议。陈家米行脱身,这件事圆满结束。剩下的不过是等着朝廷来调查倒卖粮食的案子。 陈高郎冷哼一声,“幼稚!明日拿着我的书信去拜访下伍、巴、皮他们几家。一起上书弹劾卫弘。” 他向卫弘服软?只是缓兵之计罢了。陈家米行将粮食卖光获利脱身后,就是他对卫弘动手之时。卫弘给他造成这么大的麻烦,难道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揭过? 陈子真错愕的看着父亲,半天合不拢嘴。半响,回过神来,道:“好!” … 九月十四日,金陵粮价全部维持在一两2钱银子的价格上。满城哗然,不知所措。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九月十五日,金陵官场联名弹劾户部尚书卫弘玩忽职守,致使出现倒卖粮库的大案。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之前,金陵官场就将过错推给卫弘。 区别在于,这一次,近乎全体的文官都在上书。连左都御史张经纬都在弹劾卫弘。新花样还在于多了一条罪名:高价售粮,与民争利。一时间,弹章如潮,发往京城。 秋雨时节,贾雨村与几名交好的金陵文士泛舟于秦淮河上。白师爷随行。期间聊起这件事。 贾雨村笑一笑,道:“卫司徒一片好意,可惜办错了事情。将高粮价转嫁到百姓身上。这有损朝廷的信誉。” 他也上书弹劾卫弘。 几名文士纷纷附和,道:“粮商牟利,此是商贾之性。而高价售卖朝廷的粮食,则是为一己之私。意图掩盖过失。” 轻舟之中,白师爷微笑着搂着身边的妓家喝着酒。其实,陈家敢于翻脸的真正原因在于一个消息:户部在长江边上停靠的几艘粮船上的粮食已经卖光了。 换句话说,卫尚书现在即便想要平抑粮价,手中也没有筹码了。想必,卫尚书此时在家中要给气的跳脚吧! 陈尚书果然是金陵官场的大佬。这样的权谋手段,这样的心性…,啧啧! … 在贾雨村悠闲的泛舟之时,中午时分,左都御史张经纬在家中和来访的族侄应天府推官张良哲喝茶说话。 张推官将妹妹嫁给了礼部侍郎张安博的弟子、贾环的好友庞泽,又在金陵简报上和国子监有合作。在金陵这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博弈中,他内心里是站在张安博、贾环、卫弘这一边的。 当然,他心里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一个推官,没有资格参与这个层面的权力博弈。 客厅中,张经纬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张良哲,道:“良哲,有话就说吧!”他其实已经猜到侄儿要问什么。他内心中很无奈。 张良哲顿了下,小心的陪笑着问道:“伯父,你怎么跟着上书弹劾卫司徒?他不过是给陈尚书给骗了而已。” 这肯定不用想了。稍微有点官场常识的人都明白。九月十四日,全城的粮价都维持在一两2钱银子一石的价格,后面必定有妥协。而够资格去和卫司徒谈的必定是陈高郎。 张经纬轻叹口气,“我何尝不知道?我不过是跟风而已。卫尚书这次躲不过去了。” 能够调拨几艘粮船来金陵,恐怕已经是卫弘的极限。不可能还有后续的粮船。淮扬巡抚署衙那边,估计调拨不了多少银钱过来支援。毕竟,还是要以赈灾为主。 而卫弘加价卖朝廷的粮食,这是罪上加罪。他只站在胜利者的一边。 张良哲沉默了一会,感叹道:“好人难做!好官难为!” 他的伯父要当政治投机分子。他无话可说。随波逐流是大部分官员的选择。他亦是如此。但,人内心之中都会有一杆良心秤。金陵的米价不应该这样高。淮南受灾的百姓要救济。这些“正确”的事情,如今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利益纠葛而被阻止。 他因而感慨万分。 第三百七十五章 贾环归来 九月初十的晚上,户部尚书卫弘征调贾家、王家总计近百名男丁帮忙守卫粮船。贾家这里带回来的贾环的口信。传令者是贾环的长随钱槐。贾府在金陵的都总管刘管家自是领命遵从。 随着钱槐回到金陵,贾环的消息也随之传到武定桥和安街的贾环家中。贾环自八月下旬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出门后,就再没有消息传回。 黛玉、晴雯、如意、紫鹃、袭人、雪雁、沫儿几人这些天一直在家中没有出门。家门口还守卫着淮扬巡抚沙胜督标营的兵士。外面的信息都是依靠管家元伯、管事娘子带进来。家中宛若信息孤岛。而今,这是第一次传回贾环的消息。几个女孩子都是喜极而泣。 深秋的季节,天空下着雨,更添严寒。午后时分,黛玉穿着浅粉底绣花的棉袄、精雅的水蓝色襦裙,在东厢房住处中看书。气质婉约妩媚。 室内烧着炭盆。温度适宜。紫鹃在一旁安静的侍奉着。外头隐约传来晴雯、如意、袭人的说话声。 裴姨娘的灵柩还停放在家中,等着贾环回来送往苏州安葬。随着时间的流逝,家中悲伤的气氛慢慢的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对贾环在外面的担忧。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这是一本流传到江南的《射雕英雄传》。由闻道书院印书局刊印。制作精美。黛玉细声问道:“紫鹃,你说三爷现在到哪里了?” 紫鹃就笑,“姑娘,这我哪里知道啊。钱槐跟在三爷身边都不知道。想必三爷是在做大事。需要保密呢。”这已经是姑娘第八次问起这个问题了。 其实,她心里也担心着。三爷走的时候明说了:你们放心。姨娘的血仇、公道,我要亲手拿回来。 紫鹃的脑海中禁不住想起前几天钱槐回来时说的话。 “回林姑娘的话,三爷在扬州抄了郑家,处死郑元鉴后,跟着沙巡抚去了淮南巡视灾情。现在具体在哪里,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想着三爷这几天应该快回了。” “三爷让我带话,问林姑娘好,要注意起居饮食,要几位姐姐好生服侍林姑娘。”钱槐向来是称呼晴雯、如意、紫鹃、袭人等人“姐姐”。这无关年纪,而是身份。 有些事情轻描淡写,但其中的惊心动魄,她都能想得到。人,是那么好杀的?姑娘识文断字,见识比她多,只怕想得更深,心里更加的担心。 想到这儿,紫鹃温声宽慰道:“姑娘,三爷沉稳多智,计划周详,不会有事的。” 林黛玉轻轻的点头,微微蹙眉,漂亮的小脸上浮起挥之不去淡淡的忧愁,轻声道:“凶手都死了。姨娘在天之灵不会怪三哥哥的…” 以黛玉的聪慧、见识,自然明白一家盐商绝对不敢对读书人动手。后面还有指使者。贾环在外面,肯定还在谋划一些事情。但是,她宁愿不要贾环再去追查、复仇最后的黑手。而是希望他能平安的归来。她已经失去母亲、父亲、姨娘了… 紫鹃赞同的点点头。郑家、郑元鉴怎么回事,当日钱槐做了一些简单的说明。她当时听到消息时,心中感到很震撼。感受到三爷的意志和决心。 两人正说话间,元伯快步从外面进来,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气喘吁吁,在门外的走廊里高声道:“姑娘,三爷回来了。” “啊…”黛玉、紫鹃,在暖阁里说话的晴雯、如意、袭人都惊喜的往客厅中迎出来。 晴雯快语的问道:“元伯,真的吗?”标致的脸蛋上,眉开眼笑。如若娇花。 元伯喘口气,笑道:“是我没说清楚。三爷到金陵了。派了胡小四回来报信。” “哦…”晴雯难掩失望。随即心中又涌起期盼。三爷就要回了。 如意眨眨眼睛,突然有一些想哭。 袭人柔顺的低下头。这段时间,家中遭遇变故,三爷外出复仇,她们留守。她和晴雯、如意几人的关系反倒渐渐的亲密起来。 这时听到三爷即将回来的消息。心中亦是有期望的情绪。三爷是家里的主心骨,顶梁柱。 黛玉带着紫鹃出来,正好听到元伯的解释,细声道:“元伯,辛苦你了。” 三哥哥,你终于平安的回来了。 … 贾环于九月十六日下午抵达金陵城外。他是从松江府而来。随行的是十几艘吃水极深的粮船。 让我们将时间倒退几日。 九月九日重阳节当晚,贾环在夜色之中与淮扬巡抚沙胜道别,悄然的从淮安府宿迁县启程出发,沿京杭大运河前往松江府华亭县。 昼夜兼程,数日后抵达华亭县。约下午三点许,在县城外的一处隶属于卫家的庄园中与王家大老爷王子朓见面。陪客的是卫弘的嫡次子卫兼。 王子朓是王熙凤的父亲,王子腾的长兄。贾环按照礼法称呼他大舅。至于,王子朓是不是认贾环这个贾府庶子当外甥?答案不言自明。 贾环来金陵后虽说低调,但是表现得相当的耀眼。再者,京城与金陵虽然相隔很远,但一年多的时间,足够王子朓与弟弟王子腾通信,了解情况。 贾环找王子朓帮忙,是因为王家在海上商贸中有关系。贾环找王家帮忙购买广州府、安南的大米。海运至松江府华亭县。 红楼原书第十六回,凤姐说:“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这显然是礼部的事务。海上亦有小国来朝。再者,护官符上明写着: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显然,王家在海贸上是有着一定影响力的。 当然,贾环找王子朓帮忙,也是支付了一笔不菲的好处费给他。这才换取了王子朓鼎力相助。如今,第二批的粮食已经抵达华亭。存放在卫家的庄子中。 下午时分,庄子中充满了深秋初冬的气息,树枝都是光秃秃的。天边、田野中呼号着寒风。 卫弘宦海多年,老家的宅子、田地自是不缺的。庄园正中的院子修的雅致。花厅中,贾环与王子朓、卫兼寒暄着几句。 王子朓约六十岁,看起来有些衰老,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很土豪的拿着两个铜胆在把玩。面对贾环的致谢,很豪迈的挥挥手,道:“都是亲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米面不够,子玉你只要还有银子,广州府、安南那边的大米随便运。”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这位王大舅性子还不错,只是见识就… 海运一趟的时间是多久?他还运第三批粮食到金陵干什么?金陵那里的博弈早就结束了。正是因为从南方海运米粮过来根本没有利润。没有海商运。所以,这条路线才会被忽视。 海路上走的都是江南的丝绸、瓷器、茶叶,运的是南方的奇珍异宝等十几倍、几十倍利润的商品。 贾环拱手道:“大舅说的是。且看我以后。” 往往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他虽说给了王子朓一笔银子作为酬谢,但王子朓这个人情,他还是要认,确实是给他帮了大忙。否则,他想烧香都找不到庙门。 王大舅按照红楼原书的情况,怕是没几年寿命了。王熙凤的哥哥王仁在日后会去京城在王子腾府上落脚。这时,估计王大舅已经死了。 这个人情,他只能落在凤姐头上。 唉… 很多时候,贾环都是想抽凤姐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典型的胸大无脑啊!妥妥的猪队友!但是,今天王大舅这个人情在,他怎么都要保王凤姐一条命。不能看着她落一个“哭向金陵事更哀”的悲惨结局。 这些米,将会帮助他在金陵翻盘,干掉陈家。 贾环看向卫兼。这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美男子,一身华美的衣衫,但缺少贵公子的气度,看起来有些木讷。见贾环看过来,卫兼尊敬的道:“贾朋友但可放心。粮食在这里绝对不会被发现。” 他有秀才功名。但仅止步于此。科场无功。这个秀才怎么来的,其实也有些商榷的地方。 卫弘再三交代他要听贾环的安排、命令。卫兼一向畏惧父亲,顺带着对父亲看重的贾环,即便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 王大舅是长辈,对贾环自是不必说,随意的很。 贾环点点头。 一个曾任的布政使,现任南京户部尚书,在老家的权势,还用说吗?遮掩一批粮食的动向,轻而易举。 … 十几艘粮船抵达金陵时,相当的低调。码头上即便有人看到,但是消息要传播出去,还需要时间。 然而,贾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宣布了他的回归。 九月十六日下午四时许,粮船抵达半小时后,南京户部所有的售粮点,贴出告示:米价六钱银子一石。同时,开始以此价格销售米粮。 一场海啸般的巨浪袭向金陵城。以及,城市中的某些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眠之夜 八钱银子一石米的价格金陵的粮商们都受不了。何况,六钱银子一石米? 粮食生意,在非灾年的时候,并不算暴利行业。而是依靠庞大的销量来赚取巨额的利润。这六钱银子的差距,会导致粮商们产生巨额的亏损。 冲击如同海啸一般。 当天傍晚,金陵所有的米行店铺全部停售。想卖也卖不出去。金陵城内外所有需要买米的百姓都去了户部在码头、城门处设立的十六个售粮点。 位于金陵城南城米行大街的米业公所中愁云惨淡,哀声一片。隶属于南京户部侍郎伍藏家的大掌柜愤然的道:“卫尚书还将不讲规矩了!” 一句话落,公所中鸦雀无声。商人虽然不要脸,但是这指责的话还是有点让人心虚。 洛掌柜心里摇头。这话还真不好这么说。他的东家,吏部尚书陈高郎得知户部尚书卫弘将粮食卖完的消息后,悍然撕毁协议,向朝廷上书,攻讦卫弘。 现在,卫弘在得到新的粮船补充之后,立即还以颜色,降价到六钱银子一石。要把金陵囤居积奇的粮商往死逼。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这还能说什么? 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了。大家各凭本事吧。 众掌柜简单的商议几句后,就各自前往东家处汇报情况,等候指令。 … 再过几日就是立冬了。夜间尤其的寒冷。金陵城北面外金川门码头灯火通明。数百名码头苦力正在繁忙的将粮食从粮船上搬运下来,堆放在码头的仓库中。明日再由小船、马车运往城中各处。 陈家商行的大伙计施羽带着两名伙伴,在混在搬运工中,细心的计算着粮食的总量。 约半个时辰后,到晚上十点左右,施羽与两名伙伴跟着十几名休息的苦力工到一旁的茶水铺中喝水休息。 “羽哥…”一名伙计穿着灰色的粗布短衫,抹着汗,咕隆咕隆的拿着茶缸喝水。低声问道。 施羽摇摇头,“不用想了。余粮足够撑到几日后新米上市。陈家米行这一单生意至少要亏8千两银子。咱们啊,准备换东家吧!这饭碗算是砸了。” 陈家米行之前获得的利润都得吐出去,还要亏损8千两银子。这对于米行来说,损失极大。很有可能无力收购、储备即将上市的秋粮。陈家米行或许不会倒闭,毕竟背后的东家有实力。但是,米行的规模缩小势在必行,他们这些伙计可能就得被辞退了。 … 金陵的夜色之中,各种商议的画面都在不断的进行着。这一次就不同于前几日户部第一放粮8钱银子一石米的时候了。那时,双方还算留有余地。气氛只是骤然紧张。 而这一次,则是直接进入生死搏杀的阶段。从码头上反馈回来的消息,这一次户部从松江府运来的粮食更多,足有十几艘粮船,完全足以卖到秋粮入市。 如果不能和户部尚书卫弘谈判成功,达成协议。那么,金陵八大米行,参与操纵米价的权贵们都将要亏损数千两至上万两银子。然而,现在还有能去和卫尚书谈判? 南京文官之首陈高郎在几日前还“戏耍”了卫弘一次。南京的官场之中,几乎所有的文官都以为卫司徒要事败收场,跟风上书,弹劾卫弘。 但是,贾环从松江府运粮回来了啊。 夜色之中,陈高郎、郑国公邓鸿、户部侍郎伍藏,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南京工部侍郎皮经业等人,以及参与此事的金陵豪族都在纷纷的商议着对策。这样的形势,谁都坐不住。 奴仆、长随、小厮、下人、子侄、兄弟、师爷、养的清客,不断的派出去,各种消息、决策、计谋、书信不断的传递着。金陵城内的宵禁,对权贵们而言,形同虚设。 火烧粮船的提议又被提起来。陈高郎在家中没有睡,等待着邓鸿的回复。 郑国公邓鸿在府中斟酌着。烛光摇曳,印着他那张清秀的脸。 贾雨村在府衙中淡然的着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参与卖粮。而只是按照惯例拿了一份好处而已。操纵粮价的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圈子,但怎么都不可能绕得过正三品的金陵知府。 深夜之中,许多人都还没有睡。在焦急与烦躁中等待,等待着。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 贾环也没有睡。 他在金川门外的码头接管了整体的防御,守着粮船。夜间时分,户部尚书卫弘带着随从前来。码头上的一家大通铺客栈被包下来,作为临时的指挥所。 贾环从书案后起身,迎接着卫弘入内。何师爷、何元龙、纪鸣几人纷纷起身与卫弘见礼。南京户部现在所有的重心、调度、统筹都在粮船这里。 卫弘命随从将带来的点心、水果摆在贾环的案几上,坐下来招呼众人吃喝,心情极佳的笑着道:“子玉一路辛苦了。再坚持几天就是胜利。” 他当然有理由高兴。胜利只在指掌之间。将金陵的粮价打压下来之后,南京户部立即可以源源不断的对淮南灾区供应粮食。届时,他有功无过。 他有能力赈灾,自然不用背负倒卖粮库案的领导责任。天子与朝堂诸公又不昏庸。 至于,购买粮食的银子由户部账面上的银子以及扬州盐商、各地大族、富户的捐赠。粮价被压下来之后,银子的购买力大增。 贾环脸色有些疲倦,笑一笑,道:“卫司徒放心,粮船这里不会有问题。”狗急跳墙。有些事情,当然要提防着。操纵粮价的权贵连人都可以杀,何况烧船这种事?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 卫弘笑着点头,“我信得过你。”又推心置腹的道:“刚才在家中户部伍侍郎私下里来见我,希望我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但是,我怎么可能答应他?” 这是真正的求饶了。然而,陈高郎是怎么对他的?翻脸无情。他已经上书自辩,同时给刘大学士去信,说明金陵这边的情况。 贾环一听就懂。所谓的利益圈子,在受到最直接的威胁时,并非铁板一块。这毕竟只是商业利益而已。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微笑,坚定的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卫弘笑道:“子玉高才,出口成章。”又道:“这几日城内传言,我在家中气的暴跳如雷。那怎么可能?缓兵之计而已。我看,现在,陈尚书在家中怕是睡不着吧?” 何师爷、何元龙、纪鸣都是欢快的笑起来。睡不着是应该的。 陈高郎的缓兵之计是要户部以一两2钱银子一石米的价格出售大米,好让陈家米行可以将囤积的粮食卖掉回本。但是,他在得知户部的粮船中没有粮食时,就悍然的撕毁约定,攻讦卫弘。 卫弘的缓兵之计是要粮船里的粮食撑到贾环带着第二批粮食前来,一战定胜负。 现在就是定胜负的时刻了。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以大堂作为临时的指挥所内,气氛愉快。贾环笑了笑。就着茶水吃了块点心。 陈高郎睡不着的原因不是因为心疼陈家的那点米价亏损。一个正二品的大员眼皮子不会那么浅。而是,因为卫弘如果救灾成功,必定会高升。 卫弘是正二品的南京户部尚书,再往上升就是京城里的六部尚书、军机处里的大学士。以陈高郎和卫弘恶劣的关系,给一个朝堂大佬惦记着,试问他睡得着吗? 然而,卫尚书的胜利,不是贾环的胜利。这还不是他想要的。 他的复仇不是以陈家亏损几千两银子或者几万两银子为终结。他想要的是,干掉陈家! … 九月十六日的夜晚风高浪急。位于金陵城外外金川门码头处的粮食仓库一度被点燃。浓烟滚滚,城中可见。但,在贾环的调度下,灭掉了火头,保住了粮食。 九月十七日,金陵粮价六钱银子一石。 九月十八日,金陵粮价六钱银子一石。 九月十九日,金陵粮价六钱银子一石。 九月二十日,江南第一批秋粮入市。金陵城外十里、二十里繁华的集市中到处是驾着自家小船来卖粮食的农民。颇有点类似于叶圣陶先生在《多收了三五斗》里描述的画面:带着毡帽的朋友,飘浮着菜叶、白沫的河道,撑着竹篙,载着粮食的小船… 秋粮入市,金陵八大米行再也撑不住,全面降价销售,平仓止损。米价恢复为六钱银子一石。金陵粮市大局底定。 自七月底淮南大水,开始炒高粮价的金陵粮商亏损严重。甚至实力较弱的米行都不敢大肆的收购新粮。以至于今年的粮价都微微有些下跌。 不过,户部按照往年的行情尽情的收购金陵市面上的粮食,组织起来,源源不断的送往淮南。金陵的第一艘粮船抵达淮南已经是初冬时节。此时,自湖广而来的一批粮食,也已经抵达太平府。 金陵城中发行的几家报纸纷纷发出头条社论,认为粮价高涨的局面已经过去。而在金陵城中某些府邸之中,又有多少人,多少商户在跳脚骂娘? 秦淮河上就曾传闻,陈家大少爷就愤怒的鞭挞死了一名侍女。郑国公邓鸿打了一些军士的军棍。户部侍郎伍藏称病不出,户部大权尽管卫司徒。 在雍治十二年九月的下旬,金陵城中不少人的心情很抑郁。 但这就是结束了吗? 九月二十六日,奉命前来审查户部粮食案的朝廷钦差抵达扬州府,先导官已经到了金陵。两日后,钦差大人即将抵达金陵城。 倒卖粮食案伤不到侍郎、尚书这个级别,下面的人可就不好说了。以当今天子的性情…。金陵官场惴惴不安的打听着钦差的姓名、籍贯、爱好,好做安排。 不免贵,国姓宁,名儒,字伟长。号龙江。(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长夜已逝。 金陵的粮价在九月二十日秋粮入市之后就得到了平抑。一场商战风暴就此落幕。然而,这并不是结束,而是金陵官场震荡的开始。 这是官场中人的共识。 粮价高涨背后是金陵的权贵在推动,而这破坏了淮南救灾的行动,影响到淮扬巡抚沙胜、户部尚书卫弘。 再加上前段时间几乎全部的南京文官,除了贾环的老师张安博等寥寥数人外,都在上书弹劾卫弘。双方的矛盾已经表面化。 在粮价平抑之时,就是官场斗争的开始。按照朝廷稳定地方的思路。终究是有人要留下来,有人要走。但,沙胜、卫弘赈灾有功,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企图将金陵粮案的锅甩给卫弘的企图落空。他现在要担心的是自保的问题。 金陵官场的震荡还不只如此。这是高官之间的斗争。还有震惊朝野的倒卖粮食案。这又将牵扯到一批中低层官员。而高官的离去,势必又会牵扯到中低层官员的站队。 即将到来的钦差宁儒奉命审查倒卖粮食案。各方将会争相拉拢。而高官们之间争斗的结果,预估还要等待朝廷新的谕令到来。预计会是一个月后。 … 一艘中等江船在长江中逆流而上。 宁儒一身玉色的长袍,在船舱门口看着两岸的风景。风仪出众。时值初冬,天下着小雨。更贴凄迷、清寒。 宁儒在扬州向淮扬巡抚沙胜宣旨之后,就启程前往金陵。这是他第一次为雍治天子效力。而他在心中也在努力揣摩着天子选派他下金陵查案的用意。 南京户部粮案,朝野震惊!部院大员相互上书攻讦。还夹着贾子玉被刺杀的消息。 他带着圣旨而来。 … 九月二十七日中午,金陵知府贾雨村到玄武湖中参加一个文会,轻松闲适。回程坐船自东水关进入秦淮河,轻舟在河中飘荡着前行。初冬午后阳光和熙。 贾雨村喝了几杯酒,坐在船舱中,微笑着问随行的心腹幕僚白师爷,“白师爷以为我应该惊慌吗?”刚才文会中,几名士子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 白师爷五十多岁的年纪,,颌下有三缕长须,老吏模样。笑着道:“东翁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贾雨村微微一笑。阔脸上全是自信的笑容。 他知道士子的想法。没错,金陵简报是他查封的,现在还没有解禁。但他并不后悔这个决定。他总不能看着贾环把他的名声败坏掉。这个官司就是打到王统制(王子腾)面前去,也是他占理。他岂是会受到要挟的人?至于金陵粮案,他不过是拿一份惯例的银子。并没有参与。与他无关。 白师爷顿了顿,建议道:“不过,东翁最好还是要去拜访下宁翰林。听闻他在京城中与贾环私交很好。” 龙江先生宁儒现在的职位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以翰林的身份担任钦差。 贾雨村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道:“真正应该紧张的人不是我。而是郑国公邓鸿。听闻宁龙江此人宿花眠柳,与今年的江南花魁苏诗诗关系极好。苏诗诗就是他捧起来的。 金陵城里的八大米行,个个亏损严重。少的陪了几千两,多的陪了一万多两。粮价稳定,淮南救灾毫无难度。卫司徒升官几乎是定局。然而,卫弘升官关贾环什么事?” 说到底,获利的是卫弘。贾环一个小小的举人在这场博弈之中,还是一个失败者。 白师爷欲言又止。东翁说的有道理。确实如此。而且,他这位东翁很会做官。到目前为止只得罪过贾环、张安博。至于上书弹劾卫弘一事,金陵文官弹劾卫尚书的多了去,卫尚书难道要一个个的记恨?这不可能的。 但是,他还是有点担心贾环这边。毕竟,东翁的恩主是贾环的舅舅。贾子玉这个少年,让他有点吃不准,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他敢断定,平抑粮价的一案,背后为卫弘出谋划策的肯定是贾环。 而贾环与宁翰林交好,谁不知道他会不会做手脚呢? 贾雨村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当然,等宁龙江抵达金陵之后,我自会去拜访他。” 他是经历过一起一落的官僚。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该注意的官场细节,他从来都不会忽视。 白师爷笑着点点头。 … 金陵的粮价在九月二十日降下来后,贾环就离开了外金川门码头,返回家中。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贾雨村对贾环的看法并没有错。到目前为止,受益最大的是沙胜、卫弘两人。而贾环他还没有拿到任何实际利益。反倒是曾经赚钱的香水生意还没有恢复。但贾环的目标、计划,贾雨村不知道。 二十七日下午,贾环在山长家中与山长、何师爷、张承剑、纪鸣几人喝茶闲聊。 厢房布置的雅致,几人随意的坐在屋中。 何师爷兴致很好,与大家谈笑风生。粮价平抑下来,湖广的粮食也到了。淮南赈灾基本就稳了。何师爷肩膀上的担子卸下来。心中极其的放松。 何师爷喝着茶,提议道:“子玉,你和宁龙江相熟,何不提前一日去地界上迎着他。” 贾环笑着摇摇头,“不用。我给京城中写过信。” 张安博和蔼的笑了笑。雍治皇帝派与贾环交好的宁龙江前来,倾向性其实已经很明显。 … 夜色笼罩着金陵城。万家灯火点点。 陈高郎弓着背在美貌的小妾的服侍下在书房里喝着参茶。明天金陵的文武官员都要去城外迎接朝廷派来的钦差。他需要静一静。 陈子真从门外进来。脸上愁容不展。 陈高郎微微皱眉,挥挥手让小妾退下,缓缓的问道:“子真,什么事情?” 陈子真苦笑着道:“父亲,我心里没底。”南京户部粮案…。今年淮南一场大水,将粮案暴露出来。陈家骑虎难下,只能选择将责任推给卫弘。 卫弘压下倒卖粮食案,只是暂时的。他的本意是想要当能臣,做出政绩。没有人会天真的以为他不上报给朝廷知道。 而现在天子派出与贾环交好的宁龙江来查案。这对陈家是很不利的。谁都知道贾环对陈家有怨气。他心中实在没有把握。 陈高郎不悦的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兄弟的?每临大事有静气。”又透了底,“我早就写信给谢大学士说明金陵这里的情况。不用担心。” 卫弘的后台是刘大学士。而他与谢大学士交好。 陈子真微怔,他没想到父亲早有准备。心里顿时放下心来,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关心则乱,少了几分定力。” … 二十七日的夜晚,金陵城中显得有些躁动。随着钦差即将抵达,有些人感到了害怕。 扬州那边的消息早就传回来。宁翰林在扬州宣布了天子的旨意,支持沙胜查抄大盐商郑家,并同意了巡抚衙门对郑家的处理意见:男子流放琼州。女子籍没教坊司。 杀气腾腾。谁知道宁翰林带着什么样的旨意而来?查倒卖粮食案又要查到什么样的程度? 同时,也有一些人很淡然、镇定。明天就是各自掀开一些底牌的时候。朝廷不可能会在明天宣布处理结果,多半是授权给宁翰林的旨意。宁翰林前来查案,金陵官场其实还有反应时间。 长夜渐渐的过去了。薄雾弥漫在金陵的大街小巷中。雄鸡在黎明时高歌。天际边泛着一尾鱼肚白。(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 第一封圣旨 初冬的清晨时分,薄雾在朝阳中慢慢的淡去。金陵仿佛从沉睡中缓缓的苏醒。 分布在金陵城内一座座华美的屋舍中,数百人各自在妻子、姬妾、丫鬟的服侍下梳理头发、洗脸、换上官服。外面奴仆、下人忙碌的准备着一辆辆的马车、小船。 朝廷的钦差翰林宁儒会在今天上午抵达金陵。 金陵城内的大小官员:六部尚书、侍郎、员外郎、左都御史、金陵知府、江宁知县等人,新任体仁院总裁(江南织造郎中),郑国公邓鸿、城内的致仕官员、士子都将前往城外的码头迎接。 早晨时,甄家中亦是一片忙碌。自甄应嘉前往广——东布政司上任后,家中大小适宜都有甄礼出面打理。甄礼除了在八月中秋之后推动了几条关于贾环吓破胆的流言。随后的利益、权力博弈,他都没法参与。甄家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金陵的权力舞台上了。甄礼、甄家上下明显感受到这种从高处跌落下来的差距。 充满富贵之气的卧室之中,甄礼张开双手,在明亮的玻璃镜子前由妻子许氏的服侍着穿衣。两名通房丫鬟在一旁捧着名贵的衣衫。 许氏轻声叮嘱道:“老爷外出,妾身惟愿平安无事。”昨天,她的小姑子三姑娘过来聊了一会。她深居大院之中,亦了解当前的形势有多么的危险。 和甄家关系密切的郑家被朝廷抄家了。 甄礼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年近三十,依旧是眉清目朗,仪表出众。只是身上的**倜傥的气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郁、细微的谨慎。 此时,笑了下,有些内敛的苦涩,“放心,不会有事的。朝廷的天使不过是宣布调查户部粮案的事宜。我们家没有参与粮食生意。” 许氏温婉的点点头。 甄礼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真有事,京城那边应该会有消息传来。”他心里也觉得刚才那个理由无法说服自己。天使前来,焉知没有甄家的事? 许氏轻声嗯了一声。当今天子登基,家里的老太君在皇宫中的影响力已经消失。唯有大姑娘还在东宫中。若有事,应当有信传来。 … 郑国公府上,甄家的一幕幕也在上演。不过相比于甄家的沉郁暮气,郑国公府上要好很多。只是,下人们小心翼翼。谁都知道国公爷近日脾气不好。 管家将马车套好。邓鸿坐进马车中。马车随即启程。随从、护卫跟在四周。 邓鸿在马车中闭目沉思。 关于苏诗诗是宁龙江捧起来的消息,这两日在秦淮河上流传。据说是云烟院的名妓刘如烟说的。她与苏诗诗是好友。可靠性非常高。 又想起,贾环与宁龙江私交极好的传言。一时间,邓鸿的心头有些压力。金陵的粮案他确实参与了。万一给已经回到金陵的贾环进几句谗言… 他得做点事情。 … 随着日头越高。官员、缙绅、士子等人不断的汇聚在城外的外金川门码头中。 外金川门是自水道进入金陵城的第一个外城门。这里的码头极其繁华。主码头的通道早就被维护秩序的金陵府衙的衙役封住。远远的一些小的停泊渡口,还有货船不断的搬运货物。码头上的行人、商旅、苦力工、坐商都在衙役们布置出的警戒线外围观着这一热闹的场景。 于百姓来说,这是难得一见的这么大场面。有闲人在人群中弄见识,说起各高官、知府的仪仗里面的一些名堂、规矩。但对官员而言,今天这个场合,有些严肃。 即便所有人的预期都是:钦差大人大概只是宣布调查户部粮案的权责。但心里有底的人只是少数。 临近上午十点左右,钦差的船只抵达码头。几名随员和锦衣卫下船穿着七官袍的宁儒出现在船头。约四十岁的年纪,风姿出众,颇具汉使威仪。 正在等候的官员们渐渐的安静下来。陈高郎和邓鸿两人,一一武,越众而去,上前迎着钦差宁儒。 前排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卫弘、张经纬、兵部尚书、工部尚书、刑部尚书、山长张安博、户部侍郎伍藏、吏部侍郎巴平、工部侍郎皮经业、刑部、兵部的侍郎。金陵知府贾雨村、新任体仁院总裁魏总裁。国子监祭酒温佑等人。 贾环以士子的身份站在队伍中,目睹着这一切。身边站着的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二李良吉、丁昂等人。贾环不算是金陵本地的士子。但以贾环的名气,参与这样的场合,当然不会被士林排斥。而金陵城中的流言:他与宁龙江私交极好,更令刚才等候时不少精英士子过来交谈几句,打听情况。 国朝承平一百五十年,正是科举盛世。但凡是豪强地主,家中必须要有读书人才能保得住家业。找贾环打听情况的很多士子家中就参与了操纵金陵粮价。 贾环一身蓝色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踩着青缎粉底靴。静静的站着。与所有人的预期不同,他认为现在是翻开所有的底牌,决战的时刻。 没有什么千百回合的“打斗”。只有一拳。来决定最终的结果。 改做的事情,他已经做了。一个多月的悲愤、痛苦、谋划、斗争,在此时做一个了结。 成,或者不成。 … 宁儒从船上下来,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脸色平静,不怒不喜。他是宰辅子弟,翰林出身。这样的场合见得多。身边跟着几名锦衣卫,手捧着装着圣旨的匣子。他带着几封圣旨。 钦差见官大一级。 陈高郎弓着背,与邓鸿一起上前行礼,开口道:“天使远道而来,辛苦了。我等已经备好香案,还请天使移步府衙中。” 宁儒拒绝道:“不必了。还请陈大人摆好香案,我就在码头这里宣旨。” 陈高郎和邓鸿心里同时磕碜一下。宁钦差一来就不给面子啊!接下来…。 圣旨不是密封的。钦差本人,军机处的大学士,起草诏书的翰林,传递诏书的中书舍人都知道圣旨的内容。从钦差的态度就能略窥圣旨内容一二。 然而,他们俩还没有得到任何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陈高郎心中迷惑,应道:“好。”当即,吩咐下去,很快码头上就摆好接旨的香案。 码头上数百名接旨的官员、缙绅、士子都是跪下来。宁儒站在香案前,朗声宣布第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资德大夫、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居高位,而不思忠勤王事,罔顾朝廷信任。城中每多流言言其之过。责令停职待勘,闭门思过…” 宁儒宣布完第一道圣旨。满场跪伏在地上的官员、缙绅、士子鸦雀无声。 一股凌冽的寒风从码头上吹过,将钦差仪仗上的旌旗吹的猎猎作响。 听得懂官场语言艺术的明眼人心中都明白:陈高郎完了。南京六部本就是养老的职位,而这个职位还要停职待勘。这就是摆明了说:我要查你。 否则的话,朝廷优待老臣,应该是加官一级,以年高体衰的理由令其致仕。 调查陈家的人自然就是正站着代表天子宣旨的宁龙江。 再往深里想一步:宁龙江来金陵是干什么来的?朝廷显然已经认定户部粮案是陈高郎搞出来的,要他负责。这实在令人奇怪:千里之外的朝廷,如何作出这样确凿的判断? 跪伏在地上的陈子真脑子“嗡”了一下,感觉眼前一片黑暗。昨天晚上他父亲还让他安心。他也确实安心了。然而,现在,谁能告诉他,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弘和沙胜,有这样的能量? 户部侍郎伍藏、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南京工部侍郎皮经业等人(党羽)都禁不住抬头看向跪在最前列的陈高郎。就连邓鸿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看着陈高郎。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弓着背,风烛残年的老者。而不是一个心思诡诈正二的高官。仿佛,他在一瞬间变老。 宁儒等了一会,见陈高郎毫无反应,催促道:“陈大人接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并不同情陈高郎。 陈高郎将头上的官帽摘下来,叩头道:“臣乞骸骨。” 显然,陈尚书失态了。朝廷已经给“停职待勘”的处罚。现在想要辞官已经迟了。 宁儒道:“陈尚书等回去可自己上折子。先把圣旨接了。我还有天子其他的旨意要颁布。” 陈高郎这才回过神,三呼“万岁”,颤巍巍的起身接圣旨,在儿子陈子真和长随的搀扶下,落寞的离开迎接钦差的队伍,到旁边等候。他,现在已经不具备站在这里的资格。 宁儒的话让前排的高官们,都是心中一凛。第一道圣旨就废掉了南京官之首陈高郎,接下来呢?有些人,头低的更低了。 贾环微微昂首,看着缓缓离开的陈氏父子,微微眯着眼睛。 他的运作成功了。在沙先生上书给朝廷说明郑家、甄家贩运私盐的情况时,他给贾政写了一封信,请宫中的贾元春帮忙。 陈高郎停职等待调查,接下来就是处罚。他跑不了。陈家更跑不了。 贾环的目光落在搀扶着陈高郎的陈子真身上。就是他,默许了郑家对黛玉的刺杀,致使裴姨娘死亡。 距离他告慰裴姨娘的日子不远了。贾雨村说他没有获得实际利益,还是失败者。但是,他首先要的…,是血债血偿! 在此时,贾环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欢喜。而只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种深沉的悲哀在心中浮起。 他宁愿裴姨娘活着! … 宁儒继续拿起第二封圣旨。经历了第一封圣旨,现在谁还敢期望,今天只是走走过场? 码头上,气氛凝重,沉甸甸的压力落在许多人的身上。就一如当时,贾环所承受的所谓的“规则”的压力。(未完待续。) ; 第三百七十九章 颤抖与通达 精美名贵的香案陈设在码头四车道宽的官道上。香烛袅袅。香味飘散在微冷的初冬空气中。阳光和熙的洒落。 宁儒身穿七品青色的翰林官服,站在香案后,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金陵大小官员。兼顾着英俊与沧桑的俊脸上平静,令让人看不出他内心里的嘲弄。 圣旨的内容,他是知道的。南京户部粮案,朝野震惊。金陵的官员们大约还以为这是朝堂上的政治斗争。然而,谁知道陈高郎这个结局的真正原因? 贾皇妃在宫中向天子哭泣:她弟弟在金陵触怒权贵遭到刺杀。天子近年来极其宠爱贾皇妃。震怒之下,召见一干军机大臣,圣心独断。本来军机处还在僵持。谢大学士与刘、何两位大学士的处理意见不同。 据说,天子准备册封贾皇妃为贵妃。不过,按照制度只允许有两位贵妃。当前天子的后宫之中已经有周贵妃、吴贵妃。 他实在是很鄙夷南京这帮官儿。贪——腐不是错。千里做官只为财嘛!三年周知府,十万雪花银。但是,谁想出刺杀贾子玉这样的臭招?愿赌要服输。 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宁儒收回思绪,开始抑扬顿挫的宣读第二封圣旨。 第二道圣旨,在固定的开头用语之后,斥责南京户部左侍郎伍藏尸位素餐,下狱问罪,令南京都察院审查。 “臣遵旨。” 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经纬起身出列,上前领了圣旨。心中一阵感叹。他要是早知道卫尚书的一方能够获胜,不随波逐流,他现在说不定能高升离开南京。 然而,世界上没有如果。张总宪的后悔只能是后悔。 张经纬令衙役上前,将已经失魂落魄的户部侍郎伍藏的官帽、官袍剥掉,准备收押至都察院的监狱中。 “给我走开。”伍藏站起来,挣扎着,不让两名衙役靠近,悲愤的对宁儒大声吼叫道:“朝廷何其不公也!我只是侍郎。我无罪。我无罪。” 宁儒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一名即将下狱的南京六部侍郎,不值得浪费口水。南京本就是养老之地。侍郎下狱,断然没有再起复的可能。 张经纬挥手示意,两名衙役将挣扎着的伍藏拖走。伍侍郎的声音在和熙的初冬阳光中飘的极远。这一位的格调,比陈尚书要差很多。简直是丢尽读书人的脸。 户部尚书卫弘脸上难得的露出快意的笑。他当初被朝廷的谕令训斥,被陈高郎的党羽伍藏挤兑的在公房中空坐。彼时,你是何等的骄矜。此时又如何呢? 张安博心中摇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国库的粮食关系到国库民生,怎能倒卖?做人心中要有一条红线。 以时间上推测,这样的圣旨,并非是平抑粮价之后金陵官场的双方的博弈,而是还在之前。这显然是子玉出手的结果。郑家,抄出不少东西啊! 郑家之前和甄家走得近,后面是和陈家走的近。 伍侍郎被扣押送到都察院的监狱中。又是一名侍郎被带走,离开码头、金陵的权力场。 跪伏着的人群中涉及到倒卖粮食案的一些人,战战兢兢,如临深渊。这两封圣旨完全是算总账的意思。一上来,就是疾风骤雨,毫不留情。恐怕宁钦差的调查都只是走过场。 在宁儒拿起第三封圣旨时,码头上的气氛紧张起来。如同黑云压城般的感觉。 郑国公邓鸿都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在冒冷汗。下一个要处理的莫非是他? 贾雨村也不在一脸的淡然。正三品的侍郎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收监,他这个正三品的知府呢?张安博看出来的问题,他当然也看得出来。他现在是有点后悔,不该把贾环得罪的那么很。 但是,对卫弘、风成、张安博、贾环等人来说,他们的感受不是这样的。而是胜利!是此前骄傲、嚣张的敌人在恐惧颤抖! 看着颤抖的巴平、皮经业等人,贾环轻轻的抿了抿嘴。 此时此刻,念头通达! … 宁儒接下来宣读了剩余的两份圣旨。 第三封圣旨:擢升南京礼部侍郎张安博为南京礼部尚书,继续负责改革国子监的事务。 第四封圣旨:广东承宣布政司右布政使甄应嘉不思皇恩,于江南织造任上亏空两百万两白银,责令于三年内偿还完债务。 宣旨的流程完成后,跪在地上的金陵官员、缙绅、士子纷纷起身,表情各异。在停顿了一会后,小声议论着。 宁儒笑一笑,目光从人群中贾环的身上扫过。他实在太好认。年纪太年轻。笑着对站在前面的张安博道:“恭喜张宗伯了。收了一个好弟子。” 张安博温和的笑道:“宁翰林,同喜。”他和宁儒的父亲宁大学士是一辈人。都是太上皇时期的官员。与宁儒自有一份默契。这声同喜,意思是贺喜宁儒官复原职。 七品翰林官府原职是不可能在邸报上出现的。甚至,故友的信中都不一定会提及。张安博也是此时才得以向宁儒道贺。 宁儒微笑着点头。 郑国公邓鸿仿若死里逃生,这时上前道:“下官等在府衙准备了酒席。请宁大人移步。” 这话要多心虚就有多心虚。 卫弘身形微胖,年近六十,穿着正二品的绯红色官袍,颇有高官气度,哂笑道:“宁龙江奉旨调查户部粮案,这酒宴还是设在城中的公馆吧。方便宁钦差休息。” 在南京吏部尚书空缺的情况下,卫弘此时就是南京文官之首。 宁儒微微一笑,道:“也好。按卫司徒的意思。” … 一批高官们簇拥着钦差前往城内的公馆宴饮。一些官员、缙绅、士子渐渐的散去。 不是谁都有资格参与钦差的宴饮的。 贾环本来是准备离开。他和龙江先生许久未见,但是要说私交,其实是龙江先生比较欣赏他。这时候,龙江先生正忙着,他自是不便打扰。 但宁儒派了一名随员,北监里出来历事的涂监生,前来邀请贾环,客气的道:“贾朋友,宁前辈邀请你同去城内的公馆。宁前辈想和你谈一谈。” “好。我这就去。”贾环点点头。龙江先生是皇亲,他通过大姐姐贾元春告御状的事情,恐怕瞒不过龙江先生。他确实也想了解下京城的状况。 正在和贾环一起说话的江南才子李良吉、丁昂拱手道:“贾兄且先前往,改日我们再等们造访。前者士林非议贾兄时,我们未及时发声,还望贾兄见谅。” 贾环坦率的道:“我能理解。” 刺杀这种事情,不管是他派人刺杀营兵报复,还是郑家派人刺杀黛玉,都会引起士林的反感。这两位老兄不肯发声是人之常情。明哲保身嘛。 当初给他压力的士林中人,很多都是和户部粮案有牵扯,有利益关在里面。而陈高郎位居高位,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士林中人,如何去指责陈家? 看不过眼,背后骂一骂的人当然是有。江南士风如此。抨击权贵。但,不成气候。 李良吉、丁昂都是讪讪一笑,目送着贾环离开。这一声理解倒是说得他们心中惭愧。接下来,陈家要倒了,他们倒是可以帮贾环呐喊几声。 … 正在看贾环离开的,还有呆若木鸡的甄礼。他才刚刚恢复一点精神。码头中热闹、拥挤、有序。但是,在甄礼两米的范围内,却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 甄家的亏空案,终究还是爆发出来。好在,天子对甄家还是讲了情面。要求甄家在三年之内还清拖欠的200万两银子。不像对陈家那样冷酷。 要搞清楚一点,国朝的内务府是隶属于皇室,由天子信任的王爷在管理。江南制造是内务府的派出机构。换句话说,甄家欠的钱,不是欠朝廷国库的,而是欠皇帝的私房钱。 欠皇帝的钱,比欠国库的钱更要命的!皇帝一年的金花银也就一百万两。 所以,这一次雍治皇帝确实是讲了情面的。 但是,甄礼却无法感激。因为,他知道甄家确实拿不出两百万两白银。不要说三年,在丧失权势的情况下,十年都难以拿出来。 这其中存在着一个误会。淮扬巡抚沙胜向朝廷密折汇报了甄家涉及私盐的事情。所以,雍治皇帝找甄家要钱,他懒得再等日后算账。贩运私盐的会没有钱?谁不知道天下最富的就是扬州盐商? 而甄家每年贩运私盐所得数十万两,全部给了太子用度。根本就拿不出来。此时,贩运私盐的郑家已经给沙胜抄家了。甄家完全不具备贩运私盐的能力。 甄礼落寞的看着贾环被人簇拥着离开,心中有很大的落差。贾环的老师张安博就任南京礼部尚书,成为江南士林的领袖。这对贾环是好事。 而甄家呢? 再想想贾环掐断甄家的希望,他心里微微有些不爽。还有一些难言的嫉妒、后悔的情绪混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 码头上的人群渐渐的散去。封路的衙役们也离开。外金川门的码头重新恢复货运的功能。 陈高郎、陈子真带着家中的几名仆人站立在官道边。初冬的寒风徐徐。 陈子真的眼泪给风吹得流下来,搀扶着头发散乱的老父,“父亲,我们回去吧!” 陈高郎嘴里懦懦的道:“嗯,回去,就回去。”脚步却怎么都迈不动。回味着他一生的宦海生涯。 他现在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收到京城来的示警消息。 因为,陈家要完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只是迟到 卫弘所提议的城中公馆,就相当于天朝市委市政府的招待宾馆。?用于来城中公干的官员居住。 金陵城中的公馆于石城门内大街上。五十多年前修缮过一次。占地广阔。环绕着的白墙红瓦,透着时间的沧桑。五间开的大门,气派阔绰。 管理的小吏得到消息,早早的开始准备。 宁儒、卫弘、张安博、张经纬等官员抵达公馆后,闲叙片刻后,开始为宁钦差接风洗尘的酒宴。 国子监祭酒是正四品,温佑还没资格与尚书们共坐一桌。坐在厅中下的席位中,看着宁儒、卫弘、张安博等人谈笑风生,心中充满了无奈。美酒喝在嘴中,全无滋味。 他还得继续忍受着张安博在国子监的改革。可问题是,改革成功,他未必有功,改革失败,他必定有小过。他是想升官的。这种日子何时到头? 他是金陵官场失意人。 … 九月二十八日上午,朝廷钦差宁翰林在外金川门码头上宣读了四封圣旨。看似“轻描淡写”,但给金陵官场造成的冲击却是极其的强烈。 就在中午的接风宴上时,官员、缙绅、士子们都在公馆中讨论着这四封圣旨。 有感慨着陈家、陈高郎的命运。陈尚书权术一流,却被小儿辈掀翻在地,晚节不保。张安博看得出来的问题,金陵城内的老官僚们自然看得出来。 在卫弘卫司徒与近乎全体的金陵文官相互攻讦时,这场还没有等到朝廷裁决结果的斗争就这样结束。背后起作用的根本不是官场实力的博弈。而是贾环在动手。 文官素来是看不起勋贵、后妃、外戚的。然而,这一点点的疏忽,让贾环抓住了空隙。现在很多人恍然的想起来:他姐姐是皇妃!国朝官场权术的计谋千千万,但最厉害的权谋中,一定有“枕头风”这一条。 这倒不怪陈尚书疏忽。第一,贾环都离开金陵近二十天,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谁知道他的性格如此坚毅,干掉了郑家之后,还要解决陈家? 第二,金陵的同志们又怎么知道后宫里的消息?刺探宫闱,是要杀头的。皇帝那么多妃嫔,谁知道贾妃如此受宠?否则,谁敢“惹”贾环? 有人在嘲讽伍藏。伍侍郎在被拿掉官职问罪时,表现的太低端,丢尽读书人的体面。虽然金陵的官员们都知道,粮案的背锅侠肯定是陈尚书、伍侍郎。结局不会太好。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在此时幸灾乐祸的嘲笑。 有人说起张安博升任南京礼部尚书,成为江南士林领袖的事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张安博自京城的左副都御史这样的高位贬谪到南京担任礼部侍郎。他不受天子待见。出任南京礼部尚书,确实出乎众人的意料。然而,以张安博的名儒身份,在方宗师调任礼部尚书后,确实当得起江南士林领袖的地位。 还有人在讥笑甄家。甄家亏空的案子,这几个月以来,倒是有一个结果。预估着,前江南第一世家,将会大幅出卖自家的资产。压价是必须的。 一顿接风宴,吃出来的是,金陵权力场中整体气氛以及风向的变化。 现在卫尚书是金陵文官之。 … 公馆的后院保留着五十多年前的建筑风格,很有些古意,带着厚重感。午后的阳光落在精致的字画,瓷瓶,桌椅上。文雅而不失贵气。窗外的青竹在风中沙沙的作响。 宁儒换了一身便服,微微有些酒意,倚靠在铺着柔软的毛皮坐褥的官帽椅上,揉揉脸,笑道:“子玉,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啊?” 贾环笑了下,轻声道:“还好。”情绪不怎么高。 宁儒看了贾环一眼,呵呵一笑,“你这话不真实啊!贾皇妃在天子面前哭诉,你在金陵触怒权贵,遭到刺杀。天子震怒。这才有我带着圣旨来金陵。我在路上还担心着子玉你真出事。” 贾环拱手道:“谢龙江先生挂念。”又直抒胸臆道:“我姨娘死在陈家的默许之下,我心中垒块难消。” 宁儒点点头,承诺道:“这一点,子玉但可放心。” 他一路上揣摩此次南下办事,天子的心意。说白了,天子是在为自己的爱妃出气。而总结起来,就是需要他满足贾环的要求。贾环现在提出条件,他自是一口答应下来。就算户部粮案不是陈高郎操纵的,这件事也要安在陈高郎头上。 贾环心思敏捷,自是知道宁儒的想法,但是他并没有搞“莫须有”的兴趣。要办,就要办成铁案。他相信陈家在粮案中脱不了干系。从郑家抄出来的账本说明了这一切。 现在宁儒肯配合,自是很方便。 但是,搞掉陈家的策略不是这样的。一个正二品的大员,就算把南京户部的粮食都给贪没了。这个罪名,最多不过是丢官、赃而已。这样,陈家是完了。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要的是血债血偿! 贾环没有道谢,反而和宁儒说起另外一个话题,“龙江先生,金陵城内粮价一度高涨到2两银子。背后是金陵的八大米行在操纵。而其中最大的米行就是陈家。 米价高涨,致使户部无力从金陵运粮到淮南赈灾。淮南赈济灾民的粮食一度短缺。致使百姓对朝廷、天子颇有怨言。我当日在沙抚台幕府之中,被迫将流民的口粮减到三成。 幸赖卫司徒之力,打压下金陵粮价,这才有今日淮南稳定的局面。然而,陈家却是纠合党羽,弹劾卫司徒。居心叵测。” 宁儒惊讶的看着贾环。他出身于宰辅门第,今年已经四十一岁,早在十年前就是翰林,对官场的门道非常清楚。贾环在向他提出一个新的建议,一个置陈家于死地的建议。 要知道,在国朝,贪——腐不是问题。罢官、免职、罚款追赃,这基本就完了。再严厉些,加一条:三代以内不得科举。这可以废掉任何一个文官家族。 但要说给正二品的高官定罪,这还真不至于。有权力斗争失败下狱、砍头、抄家、流放的尚书。绝对没有贪——污下狱的尚书。权力游戏,自有它的运行规则。 但是,如果陈家犯的罪名是阻扰朝廷赈灾,破坏淮南稳定的局面。这罪名可就大了。你可以解释为利欲熏心。但是,庙堂诸公和天子心里会怎么想? 我们好不容易处理好局面,没有民乱。你陈高郎却不顾大局? 更有甚者,制造民乱,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后果是什么,不问可知。 宁儒知道贾环很擅长权谋,这一点,在京城里营救张安博时表现的非常明显。他当时还给贾环透露了消息。然而,他没有想到贾环还有这样的水准。 令人惊叹! 不要以为,这是简单的“诬陷”。这种眼光,只能说官场水平才入门。而是要从整体的大局来看贾子玉的运作。 第一,当卫弘因为救灾有功,处在“有理”的地位,天然被朝野舆论支持时,那么,与之作对的陈高郎算怎么回事呢?所有人心中大约都会冒出来两个字:有罪。 这是把陈高郎算计到死。奏章这种东西,是你本人亲自上的吧?没有作假,没人逼你吧? 卫弘与陈高郎等文官相互攻讦,这在朝廷里是有据可查的。大臣的奏章,通政司都会留档。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第二,当今天子固然愿意为爱妃出气,但要搞清楚一点:皇帝天然是一个政治动物。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多半是昏君会做。当今天子并不是。他可以为自己的女人出气,但前提是不影响政治格局、利益。 查一个正二品的尚书,查到什么程度,这都有一定的章程。 然而,当卫弘确实有罪时,天子会不会乐意去查且不论。必定会在心中认为贾妃告状这事是正确的。这是将后续对贾妃不好的影响降到极致。 这样的官场水准,他如何不感到惊奇? 宁儒收敛了惊奇的表情,心里感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子玉放心。” 贾环沉静的点点头。 宁儒见贾环还是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心里起了爱才之心。他当然不可能去同情陈高郎。当即劝道:“子玉,情深不寿。”又笑道:“当年我家中宴饮,诗诗姑娘偏偏要坐在你身边,欺负你年幼。然而,当年的少年已经知道情爱滋味了。” 他在扬州时听到一些传闻。涂监生帮他收集的。 “…”贾环一阵无语,又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去反驳龙江先生。他和裴姨娘是清白的。聊了几句,告辞离开。 随后几日,贾环令元伯带人送裴姨娘的灵柩回苏州安葬。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他则是在金陵,静静的等待结局。 给裴姨娘的公道,不会没有结果,只是迟到。 … 九月底十月初,宁儒都在金陵城审查金陵粮案的事宜。涉案人数众多。不时的有人被抓。包括陈家的党羽:巴平、皮经业等人。连国子监祭酒温佑都被锦衣卫请到钦差行辕中问询了一个多时辰。他和陈家走的近。 金陵官场旧有的生态,如同摧枯拉朽般被打破。现在金陵炙手可热的官员是卫弘。但最大的山头却是:礼部尚书张安博。 因为,傻子都知道南京户部尚书卫弘不久就要高升。(未完待续。)8 第三百八十一章 我来送行 十月初已经是冬日。?? 金陵城内位于石城门内大街的公馆内,宁儒负手在布置得文雅的偏厅中欣赏着窗外的翠竹。 时至今日,他关于金陵粮案的调查已经完成。他身上的担子也轻了。 在和贾环通过气,做了一点修改后,已经将奏章、结果上奏给朝廷。现在就是等待朝廷的处理结果。 偏厅外传来脚步声。涂监生在门口冒头,手里拿着一叠请柬进来,请示道:“宁前辈,这是今天受到的请柬,一天比一天多。我整理了下,请宁前辈过目。” 金陵粮案牵涉极广。现在已经停职了一个尚书、收监了三个侍郎,另有中小官员数十名,小吏近百名涉案。堪称近年来的大案。金陵城内的大小官员都想来和宁前辈套近乎。 但宁前辈除了查案,在公馆之中,并没有私下见任何人。随着案情收尾,请柬反倒是越来越多。他自是要过滤下。像待罪在家的陈高郎的请柬,他自是不用拿给宁前辈看了。 宁儒接过厚厚的一叠请柬翻了起来。最上面一张就是郑国公邓鸿的请柬,邀请他明天中午去他的别院中喝酒。 涂监生解释道:“这已经是郑国公第三次来下帖子”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当然还是因为他收了郑国公的银子。 宁儒就笑,“怎么,涂贤生如此急迫着想要去见识秦淮河的风情?” 涂监生三十多岁,给打趣的脸上微红,哼哼了半天,憋出一句,“不是。宁前辈,郑国公是邀请你去他府上宴请。” 宁儒微微一笑。他对这些官场门道自然是知道。并不介意身边的人收门房红包。这是官场通行的潜规则。将邓鸿的请柬放到手边的四角高几上,翻过下一张帖子。 第二张是金陵知府贾雨村的请帖。第三张是中散先生的… 将手中的请帖都过了一边后,宁儒沉吟片刻,决定道:“就去郑国公那里吧。你去安排。” 现在给朝廷的奏章都已经出去,案情已经明朗,他见见金陵的官员亦无妨。 涂监生笑着应了一声,退出偏厅。 … 十月初八,傍晚时分,金陵府衙前院的花厅中烧着炭盆,温暖如春。彩绘的八仙桌上陈设着美酒佳肴。 贾雨村主持着这个月的乡饮之礼,与金陵府的乡老们饮了几杯之后,贾雨村回到府衙后堂中。 白师爷正等着,一脸的踌躇,在堂中来回的踱步。见贾雨村进来,上前道:“东翁,刚送到消息,宁龙江去郑国公在莫愁湖的别业宴饮。” 这对他的东翁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贾雨村微怔,沉吟的坐到后堂正中的椅子上,看向他的心腹幕僚,“这么说,宁翰林哪里已经将金陵粮案的处理结果报上去了?” 白师爷点点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就怕对东翁不利啊!” 很明显,此次金陵官场背后的震动是贾环这个少年动用贾家的底牌制造的结果。他的大姐姐贾元春在宫中颇为受宠。而真要论起来,贾环心中只怕对东翁是很有意见的。 第一,东翁在追查射杀裴姨娘的凶手时消极怠工。谁都知道查火铳手只需要单独的排查南京守备府的精锐营兵即可。但是东翁当时在观望,没有这么做。 第二,在贾环意欲为裴姨娘声时,东翁查封了金陵简报,这导致贾环采取了最激烈的手段,买凶杀人,射杀了守备府的两个营兵。这个仇真的是结大了。 反观郑国公邓鸿,其实还没这么大的仇。无非就是索要苏诗诗未果,不肯帮忙而已。 贾雨村穿着正三品的官服,四十多岁的年纪,剑眉星眼、直鼻权腮,相貌堂堂。很有官威,哂笑一声道:“我没有参与倒卖粮案,他能把我怎么样?” 想了想,贾雨村为求万无一失,道:“我一会写信给王统制,说明此事的来龙去脉。请白师爷帮我安排人快船往京城跑一趟。” 白师爷点点头,建议道:“东翁,金陵简报的事情不能再拖了。”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贾雨村轻轻的叹口气,道:“你代表去国子监走一趟吧。让金陵简报复刊。” … 金陵距离京师有数千里之遥。公文在急递铺中传递,往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抵达京师。但是京师的谕令,如果是加急的文书,则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抵达。 急递铺的最高度是天八百里。两三天之内就沟通两地的信息。 十月初六,宁儒将关于金陵粮案的结果报上去,十月二十八日,朝廷最新的圣旨抵达金陵。由钦差宁儒宣旨。金陵城的大小官员齐聚在南京户部的署衙中。 宁儒当众宣布了最新的结果:陈高郎操纵金陵粮价,意欲煽动淮南民乱,居心叵测。责令罚没家产,全家流放三千里,至云——南布政司广南府。 金陵知府贾雨村尸位素餐,同流合污,贬交趾布政司谅山府丹巴县知县。 另有对户部侍郎伍藏等人的处罚。处罚极严。虽然没有杀头,但涉案大部分官员都被罚没家产,或流放,或贬官。震惊朝野的金陵粮案就此落下帷幕。 金陵官场如同遭受九级地震,诸多官员被清扫一空,南直隶,江南的官场、士林震动。 在十月底的时间里,不断的议论着相关的处罚。最令人不解的是:郑国公邓鸿毫无损,没有关联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却被牵扯上,致使贬官。 十一月四日中午,天下着小雨,似乎还夹着雪籽。阴冷袭人。街肆上的行人俱是行色匆匆。 金陵知名的酒楼北乐楼二楼,张承剑、纪鸣、田师爷、吴典籍、张员外并高监生等十几名金陵简报的编辑在此饮酒庆贺。 在十月上旬,被金陵知府贾雨村默许复刊后,经过了大半个月的筹备,金陵简报复刊后行约2万份,再次力压所有的金陵报业同行。成绩辉煌。 张承剑还是胖乎乎的模样,腆着肚子,笑着对众人道:“贾雨村此人可恶至极,竟然动用公权满足私欲,查封我国子监的报纸。简直堵塞言路。” 时至今日,他父亲官升一级,任南京礼部尚书,他才算将这口恶气给出掉。报纸被查封的那天上午,他真的是气坏了,还担心好友贾环挺不过去。 高监生喝的有点高,满脸红光,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好!”这话说的一干肄业监生出身的编辑们心头大块。他们那天基本都挨打了。 田师爷、吴典籍、张员外三人都要老成些,捻须而笑,一起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张承剑看看窗外的天色,问身边的纪鸣,“子玉怎么还没来?”这几天子玉都在家中带着。不知道是读书,还是调节心情。他今天是委托纪鸣去邀请贾环过来一聚。他现在虽然挂着金陵简报的总编头衔。但是这份报纸,同样是贾环的心血所在。 纪鸣苦笑一声,倾身在张承剑耳边小声道:“陈家今日全家启程前往流放地。子玉去南城。” 张承剑肥胖的身体一颤,心中哀叹一声,子玉就是这点不好啊。报仇是一点折扣都不肯打。随即,不满道:“德信为何不阻止他?” 扬州传闻,盐商郑元鉴是子玉一枪爆头的。陈家… 他自是不会同情陈家的遭遇。他是在担心这些事情对贾环不利。 纪鸣无奈的道:“伯苗兄,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如何阻止子玉?” 张承剑无语的喝了一口酒。 … 金陵南城,米行大街聚宝门。雨加雪的恶劣天气,昔日繁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似乎,所有的人都躲在家里过冬。 在这个凄寒的中午,陈家总计大小五十六口人在此被押解上船,准备流放至云南。押解的是六名衙役,口中不耐烦的呵斥着陈家众人。眼看着就要过年,他们却得去一趟云南。这令人十分不爽。 “都他妈老实点。” “躲什么躲?肮成这样,你就是送到爷爷床上,爷爷都不愿意。” “还有你,嚎什么嚎?谁让你家要赚黑心钱,给我们吃那么高的米价,活该!” 陈高郎裹着棉衣,冻得直哆嗦,跟着家人一起上船。陈子真、陈子志、陈子泽三人作为陈家的男丁,照顾家人。留在最后上船。 陈二公子陈子志带着镣铐、枷锁,转身看看城门口,叹口气,“竟然没有一个人来送行?世情凉薄。” 陈四公子陈子泽冷笑道:“我都不做这样的梦,二哥还有?”此时,俊逸的陈四公子灰头灰脸,头、衣服都是脏兮兮的。不复往日的神彩。 陈子志辩解道:“至少,甄礼应该来送送我啊。看,有人来了。”他的情绪忽而高涨起来。人处在绝境之中,会觉察到往日感受不到的小事带来的温暖。 陈家的众人都看向聚宝门走出来的三人。两大一小。身后还跟着一名挑着食盒担子的随从。 为的是一名少年,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青衫直裰,脚踩着棉靴,身量中等,脸色沉静,目光坚毅,一步步的,从雨雪中走来。 走的近了,陈家众人看清楚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是贾环!人群突然间有些慌乱,“是他”。无数道仇恨、畏惧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陈家的人,谁不知道现在的处境,都是拜这个少年所赐? 是的。来的正是贾环。他来给陈家“送行”。(未完待续。)8 第三百八十二章 杀人,我也会。 聚宝门外的简易小码头是用石条沿着河岸堆砌而成。岸边有碗口大的木桩,一字排开,用做系小船的缆绳。 凄冷的雨雪中,三艘小船并列排开。厚实的长条木板搭到石岸上。陈家五十六口人正依次上船。六名穿着公服的衙役在旁边监督、喝骂、驱赶着。不时的,哭声阵阵。 贾环、萧幼安、何元龙来到时,陈家还有约二三十人没有上船,拥挤在岸边,踌躇不前。谁愿意离开这繁华的六朝古都,前往穷乡僻壤的云南广南府? 陈子真三兄弟在岸边照看着家人。这时,陈子真走出两步,堵着贾环一行四人。脸色平静的道:“贾环,你是来看我家的笑话的吗?” 他比父亲、兄弟都要恢复的快。父亲还沉溺在失去权势的痛苦中,检讨、沉思。兄弟们都在留恋流水般逝去的荣华富贵中。但,人首先得活着。 贾环看着陈子真。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深色的棉袄,很脏。头发散乱的落在英俊、带着几抹土灰的脸庞上。双手带着几斤重的木枷,脚上带着铁镣。一副囚犯的形象。 看起来很淡然,装的很洒脱,实际很苦逼! 贾环点点头,平静的道:“我来你们送行。”招手让挑着食盒的胡小四过来摆酒菜。 萧幼安上前去和几名守着的衙役聊了聊,几封银子悄然的落到衙役手中。 为首的一名黑脸衙役在袖子里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笑容,走到陈子真身边将他的木枷打开,“陈公子好命啊。”又赔笑着对贾环道:“贾老爷真是仗义。” 举人,别称孝廉。在民间通常被称为“老爷”,这与秀才被称为“相公”是一样的,彰显的是读书人的地位。黑脸衙役在公房中,听过传闻,据说陈家和贾老爷不对付。倒没想到贾老爷会来送行。 贾环对黑脸衙役点一点头示意,伸手做个手势,邀请陈子真在胡小四摆开的桌几边坐下。 简易的小方桌上,摆设四道小菜:。风腌果子狸、胭脂鹅脯、鸡髓笋、青菜时蔬一道。很典型的江南菜。菜香,酒香在雨雪中飘散。 不远处的陈子志、陈子泽两人费力的吞了口口水。当日随时可以吃到的菜,现在回味起来,真是人间美味啊。陈子泽长叹道:“想不到竟然会是贾环来我们送行。” 陈子真坐在桌椅边。还没有拿起筷子,站在贾环身边的何元龙忽而开口道:“陈子真,你要记住我。我是已故林御史的心腹,何元龙。” 陈子真错愕的看着何元龙,四十多岁的清廋中年人,师爷装束。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郑家想要杀的其实就是林如海的女儿林黛玉。只是误中副车,射杀了林如海的小妾。 何元龙说了这一句,就丢下一头雾水的陈子真,转身走向衙役,片刻后几人走向河岸的柳树边。远远的听不到他们在谈些什么。 胡小四撑起一把油纸伞,为贾环遮住雨雪。小雨落在热气腾腾的菜肴中。很快,菜肴就变凉。 贾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道:“陈子真,此去云南,一路走好。” 听起来是美好的祝福语。但知道贾环性格的人就明白这句话到底有多冷! 断头饭送行,不外如是。 陈子真自己倒酒,一口喝了。小小的一杯,却是有些酒意涌上来,盯着贾环,道:“你不讲规矩。贾环,你不讲规矩。嘿,早知道你姐姐在宫中如此受宠,谁敢惹你?你tm的怎么不早说?” 说到最后一句,陈子真对着贾环吼起来。心中的怒意、悔意、悲愤、酒意就这样喷涌出去。 如果不是贾环,他父亲与谢大学士交好,就算卫弘赈灾成功,他父亲最多也不多是致仕而已。陈家依旧。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他现在在给仇人看笑话啊! 贾环冷冷的看着陈子真。幼稚! 贾环没有反驳,也没有骂陈子真。没必要了。而是轻声说起另外一件事,“你读过水浒传吗?” 陈子真愣了下,随即点点头。他不知道贾环要说什么。水浒传成书于明朝年间,在市井中流传甚广,与《西游记》、《三国演义》、《金瓶梅》齐名。他当然看过。 贾环缓缓的道:“第八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鲁智深大闹野猪林。陈子真,一路走好!” 一股幽幽的凉意从陈子真的脊背上升起。陈子真惊骇的看着贾环,一阵冷汗猛然而出。他现在算是听明白贾环说的“一路走好”是什么意思: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陈子真嚯的站起来,急怒的指着贾环骂道:“贾环,你真卑鄙。” 水浒传中,野猪林这个地点,是押送林冲的衙役将林冲绑起来要杀掉,正好给鲁智深所救。这种情况,与他此时的处境何其的相似。此去云南,有大把的地方和野猪林类似吧?但是,会有“鲁智深”来救他吗? 答案,不问可知。 这说的是什么屁话?胡小四愤怒的上前一步,将陈子真的手打开,一只手掀翻酒菜,上前一脚,用力的把陈子真踹到在地上,气愤的道:“狗——日的!有你们卑鄙?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用火铳射杀裴姨奶奶,你知道她死前有多么痛苦吗?真该用火铳把你们这群畜生一个个的打个半死。开几个洞,让你们尝尝那是什么滋味?” 说着话,十八九岁的青年脸上流下痛苦的泪水。他想起那日的苦难、惊吓、流淌的血水。 陈子真跌坐在地上,给胡小四爆发搞的有点懵。他就这样给一个奴仆、下人打了? 贾环站着。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沉默的看着坐在雨雪地上的陈子真。这种压抑的沉默,呼啸着的寒风,长随的反应,更能显示他心中蕴藏着怎样的情绪! 胡小四只踹了陈子真几脚,就回来给贾环撑伞。萧幼安、何元龙、六名衙役远远的看着。陈家的众人开始惊吓的哭泣。陈子志、陈子泽两人都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带着脚镣,慢步过来。 贾环没有兴趣殴打陈家兄弟三人,抿了抿嘴,给陈子真说了这场“送行”最后一句话,“杀人,我也会!” 声音很轻。意志如铁。 说着,贾环转身,带着随行的何元龙、萧幼安一起离开,走向城门洞。心中混合着萧瑟与快意的情绪,在这漫天的雨雪中飞舞、洒落。 韶华已逝,正少年悲歌难留。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白雪知人念远,银装来照黄昏。 … 看着雨雪中贾环一行远去的背影,陈子真感受到自己内心在面对死亡的恐惧,来自灵魂的寒意、颤抖。心如死灰。 陈子志和陈子泽走到陈子真身边,问道:“大哥?” 陈子真想笑一下,没成功。一泡尿突然失禁,骚气阵阵。瘫软在地上。他要死了。 … 十一月四日,陈高郎、陈子真一家子总计五十六口人被押送前往云南广南府。 贾环“送行”时,何元龙帮他安排好。与衙役用暗语协商相关事宜,何师爷精通。野猪林,是一个好地方! 十一月七日,贾环带着黛玉、晴雯、如意、紫鹃、袭人等人抵达苏州。于当天下午时分,在林家的祖坟山上,祭祀林如海、贾敏、裴姨娘。 运送裴姨娘前来苏州安葬的元伯等人等在苏州,此时与贾环、黛玉汇合。 林家的祖坟山位于苏州城外三里处。山峦起伏,松柏常青。正冬意凛然时,满山枯黄萧瑟,山路冻结宜行。 林如海的墓地在半山腰。合葬着林如海、贾敏。旁边一座小土坟便是裴姨娘的新墓。她才被安葬不久。 元伯、钱槐、胡小四等人摆上果盘、祭品。紫鹃细心给黛玉披上褐色的披风,退回到后面和几个丫鬟们站在一起。黛玉上前,跪在父母的坟前上香。香纸烟灰袅袅。鞭炮声环绕着坟墓响起。 在这祭祀、寄托哀思、思念的鞭炮声,贾环跪着给裴姨娘点了三炷香,轻声道:“姨娘,血仇,公道,我已经给你讨回来。原你在天之灵安息。从此,再没有伤害。” 说完之后,贾环禁不住第二次泪水长流。第一次,是裴姨娘死在他的面前时。 寒风袭来,贾环心中情绪激荡的难以平息。直到此刻,压抑了数月的情绪才算是真正的释放出来。真正的让他感到心头的“重担”卸下,为之一空。 晴雯、如意、紫鹃、袭人、沫儿、雪雁、元伯、钱槐、胡小四等人站在两米开外。或是低声哭泣,或是面露哀容。以裴姨娘的丫鬟沫儿哭的最伤心。 逝者长已矣,生者自苟活。 … 祭祀的时间很长。除了干掉所有的凶手、幕后黑手,来告慰裴姨娘的在天之灵外,这还是贾环最后一次带黛玉来苏州祭拜林如海和贾敏。 已经是十一月上旬了。返回金陵后,贾环稍作休整,就将要带着黛玉返回京城。雍治十三年的春闱大比将在二月份进行。 再一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带着黛玉来了。 贾环等黛玉祭拜完父母,给林如海上了香,祷告道:“林姑父,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林妹妹身处在任何危险之中。只此一次。绝无下次。我会照顾好她,一辈子。” 贾环磕头,起身。看着林如海夫妇的墓碑,久久不语。这是他许下的承诺。(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林妹妹 寒风吹拂过坟前的香灰,烛火。 林黛玉穿着白底绣花的棉袄,披着褐色的披风。娇怯柔弱。站在贾环身后。美丽无瑕的小脸上悄然的再次滑落两行清泪。 看着父母的墓碑,姨娘的墓碑,再看着身前少年郎挺拔、稳重的身姿,心中的情绪再难以抑制,在胸臆间沉沉浮浮。纯真的明眸在泪光中流转。 一阵寒风吹过,贾环收起思绪,转过身,“妹妹,我们回去吧!”黛玉身娇体弱,固然在金陵调养的不错,但在寒风中呆久了并不好。 “环哥…” 黛玉仰着头,梨花带雨的看着贾环。贾环的个头已经蹿得有些高。 看着楚楚动人的少女,贾环上前半步,轻轻的拥抱着黛玉,手抚在她的背上,安慰道:“妹妹,日后我们再来看林姑父、姑母、姨娘。”黛玉对他的称呼是在九月底他自外金川码头处理完户部粮船的事宜后回到家中改的。 给这样一个如花似玉,明艳妩媚的少女喊一声“环哥”,清箫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中充满了依恋、仰慕、信任,每次都会让他心中有些难言的悸动。 黛玉的美丽,随着她年纪的逐渐增长,已经如同“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流泻出来。 日后,这个日后真的只是安慰黛玉的。因为,这一次回京城,两三年内,他就要面临着贾府生死存亡的局面。若是失败,他和黛玉的命运可想而知。 黛玉依偎在贾环温暖的怀抱中,清声道:“嗯。”俏脸上带着不自知的微红与娇羞。 贾环拥抱着黛玉不是一回两回。裴姨娘死时,他就曾安慰过黛玉。黛玉在他怀中睡着。他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然而,不远处站着的丫鬟、奴仆,低头的低头,看远方的看远方。谁都看出来姑娘脸上娇羞的情绪啊。此时无声胜有声。谁说话,谁就该打。 “妹妹,我们走吧。”贾环只是安抚下黛玉的情绪,并不会一直抱着她,放开黛玉时,明显感觉到她缓了一拍,还依偎在他怀中,再看她精致小脸上妩媚的绯红,美丽无端,贾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动。有一股电流般的感觉在心底滑过。 他又不是懵懂的少年,能不明白黛玉此刻心中的想法?耳边禁不住想起离开金陵时,抱病前来给他送行的林千薇说的话。 … 那是十一月初四的下午,贾环自城外坐船返回家中,准备启程前往苏州。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当。黛玉、晴雯、如意等人的行李早就收拾好。 贾环在前院里吩咐家中的下人事情。林千薇带着丫鬟晴儿自门外进来。 林千薇在贾环这里,自是畅通无阻。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位江南名花会是三爷的姨娘。 林千薇身姿高挑,穿着冬季的淡青色棉袄,粉白色的斗篷。林千薇取下斗篷,厚厚的棉衣亦不能遮掩她雅丽的风姿。一头青丝流泻在肩头。明丽的风情无端。 贾环惊讶的道:“薇薇,你不是还在病中,怎么来了?”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关好。此时,窗外已经是风雪交加。 林千薇笑了下,声音还有病中的嘶哑,“接到贾郎的信件,垂死病中惊坐起。想着又有几天见不着你,来给你送行。” 她八月中在杭州听到贾环遭到刺杀的消息,心急如焚的赶回金陵时,贾环已经离开金陵前往扬州。两人就此错过。直到贾环九月下旬回金陵,才得以见面。 她为此大病一场,调养至今。主要是焦虑伤身,忧思过度,外加一路兼程,旅途劳累,就此病倒。 贾环好笑的摇头,拿把椅子过来,让林千薇坐在炭盆边,“不会引用诗句就不要乱引用。你还是好好唱曲得了。” 眼前佳人的唱功,可谓当世一流。但是,诗词水平就不怎么入流。引用诗词时,经常会词不达意。 林千薇柔弱的笑一笑,握着贾环的手。多么的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 两人并坐着说话时,外面一个小丫鬟进来传话,“林姑娘问三爷什么时候出发?” “就走。”贾环打发走小丫鬟,起身看着比他还高的林千薇,道:“好好养病,等我回来。我带你去游湖。” 林千薇温婉的点头。心中想起一件事来,忽而一笑,俯身在贾环耳边道:“贾郎,你表妹喜欢你。” … 苏州的祭拜,以黛玉羞涩的当鸵鸟而结束。反正,没有身份对等的女孩会打趣她。 在苏州停留了一日后,贾环带着众人坐船返回金陵。紫鹃倒是在夜间服侍黛玉时偷偷的取笑了她几句,惹得黛玉发了一回脾气。贾环听晴雯偷笑着说起时,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安抚了黛玉几句,才算劝住,免了紫鹃的难受。 旅途的几日,除了一起吃饭见面的时间外,黛玉时常的会来找他。马上就要返回京城,金陵还有一堆事务,他在旅途中时常独处,思考、推敲计划。 黛玉的借口不外乎问问诗词,请教文章,索要武侠小说的稿件,谈论沿途见闻。只是,聊了一会儿,又依依不舍的告辞。欲盖弥彰。往往上午离开,下午又来,少女青涩又甜蜜的爱情啊。 贾环自是不会像初恋的毛头小伙子那样惹黛玉生气。只是每次看到黛玉倾慕的眼神,在不经意的交汇后,黛玉娇羞的扭开头,他则是在心悸之后,有着难言的情绪。 黛玉在十三岁时,呆霸王薛蟠在贾府里看她一眼,就已酥倒在那里。为她风流婉转的风情、美丽所震慑。此时,黛玉还差几个月就要满十二岁。 贾环又不是柳下惠,即便审美观不同,他更喜欢年纪大些的女子。而不是萝——莉控。但与黛玉朝夕相处,如何抵御得住她的美丽?即便还没有感情,但对她的欣赏、好感却是与日俱增。 贾环不知道,黛玉是什么时候将对他的依恋、尊敬转化为欣赏、爱慕。给黛玉这样如花似玉的少女喜欢着,大抵有一种异常兴奋的情绪在心间雀跃的欢呼。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而复杂难言之处在于,他和宝钗已经订婚了。他并没有背叛与宝姐姐感情盟誓的想法。去年下江南时,他给宝姐姐说的话,言犹在耳。这无关感情,只关乎誓言。 男子汉大丈夫,对女子的承诺,说出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其实,真正要论感情深厚,他和林千薇的感情现在其实还要深于宝姐姐。他和宝姐姐是“心有灵犀”。他爱慕着那个端庄的冷美人。也知道她心底的情思。然而,暂时还没有时间、空间让两人去发展、升华这份感情。 薇薇是可以为妾室的。但他能娶黛玉为妾吗? 这年代,正妻和妾室的地位、待遇完全不一样的。看看贾府里的姨娘们,看看裴姨娘就知道。好人家的女儿,清白的良家女子,怎么会给人做妾? 如果这样,他怎么给林如海交代? 而他同时也深知黛玉对爱情的态度。如果感情确定下来(他明显的感觉到黛玉对他的感情、爱慕在升温),而不娶她,她会死的。红楼原书中,她便是殉情而死。流干眼泪,焚烧诗稿,在宝玉的婚礼当夜病死。 这又让他如何给林如海交代? 现在的局面,确实让贾环感到棘手。心中复杂难言。斩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 十一月十三日,贾环带着黛玉、晴雯、如意等人返回金陵。住在和安街。 金陵官场大地震,陈家倒台,贾雨村被贬谪,甄家被追赃,城中不混乱,但是每个人都显得有些忙。 贾环忙的事情是恢复他的香水生意。重新挑选经销商,当时背叛的人,该惩罚的自然要惩罚。十一月四日,萧幼安来金陵,就是为汪家打前站,问贾环的意思。这样高利润的生意,丢掉实在可惜。 其次则是为贾府的一些生意做主。当日,贾府的一些生意遭受到刁难。而今这些人都已经进了监狱。龙江先生上报的处罚方案可不轻。都是重罚。而朝堂也同意了。 然后,贾环还需要为中散先生交画稿。拖了两个多月了。还要去拜访下王家,感谢、走动一番。这才是做亲戚的道理。还要留意着金陵内等着变卖的资产。 金陵城当前最大的事情,其实是甄家在出售各类资产。老牌的江南世家,有很多好东西,金陵城内的权贵都在不约而同的压价。谁都知道甄家缺钱。 金陵府衙内,贾雨村收拾着行李,准备离开了。朝廷对他还是很宽待的。并没有要求立即前往交趾上任。王子腾在军机处的大学士面前帮他说了话。 时值今日,贾雨村不得不启程了。朝廷新任命的金陵知府纪兴生将要抵达金陵。 金陵府衙的仪门内,绍兴师爷白师爷背着一个行囊,在甬道上等着贾雨村。 “东翁…”见贾雨村出来,白师爷行礼,感慨无语。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被贬?败亡的毫无理由! 贾雨村的家眷早就被送回老家安置。他本人只带几个长随、家仆前往交趾。此时,高大的身材,穿着便服,不复往日的威严,而是在寒风中显得无比的萧瑟。 贾雨村叹道:“白兄,不必如此。你我宾主一场,缘分有尽时。我不怪你。” 白师爷点点头,和贾雨村一起在金陵府衙门口,洒泪而别。看着贾知县去往城外。 交趾的知县,不可能再起复了。而他不想去交趾。 贾雨村带着随从,走在城中的大道中,落日余晖,令他眯起眼睛,回首望着这雄伟的六朝古都。他想起昔日的种种。 在苏州葫芦庙里的备考。困顿,得甄士隐资助才得以进京赶考。想起而后担任知县、知府被捋掉后的日子,想起在扬州林如海府上教授林黛玉的闲适。想起去京城拜见贾政被选官后的兴奋,想起在金陵的大权在握,得到王子腾的重视。 这往日的种种俱成烟云。他想不到他会以这样的结局退场、离开。他现在是交趾布政司下属的知县。 贾雨村悠悠一叹,将心底的各种情绪收敛起来,带着随从登船。在摇摇欲坠的冬日夕阳中远行,最终不见。 … 这天下午,贾环在黛玉的卧室中和黛玉一起整理着她的书籍时,袭人进来回道:“三爷,外头传话进来,贾雨村的幕僚白师爷求见你。”(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四章 原因、幕僚 十一月已经是寒冬。冬至节刚过不久。窗外干枯的树叶稀疏。寒风凛冽,屋内的炭盆上架着一个小锅,煮着炖的烂熟的羊肉,热汽腾腾,脂香流溢。 贾环有点好笑的看着吃肉喝汤的白师爷,微微的抿了一口热茶。他从黛玉房里出来到前院中来见白师爷。白师爷的第一句话是,“贾孝廉,我还没有吃饭。” 贾环倒不会吝啬一顿饭。琢磨了下,吩咐元伯备了一锅羊肉,备了好酒与果盘。与白师爷分席相对而坐。他很好奇白师爷来的目的。毕竟是贾雨村的心腹幕僚。 白师爷吃饱喝足,净手净口之后,拱手道:“谢贾孝廉款待。在下来此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贾孝廉。贾孝廉年纪轻轻,于权谋一道,造诣极高。你是怎么将贾府尊给贬谪的?” 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给贾雨村贾府尊做幕僚,结果连东主怎么被人干掉的都没弄明白。这个问题不弄明白,他都没脸再去给人当幕僚。 贾环目视着近五十岁的白师爷,一副老吏模样,喝口茶,淡淡的道:“不过是在上报给朝廷处罚奏章中添上贾雨村的名字。他尸位素餐、同流合污不是假的吧?” 白师爷默然无语。 黑不黑?这才是真正的黑。“莫须有”那种罪名简直是弱爆了。 明朝嘉靖年间的首辅,大奸臣严嵩为杀明朝第一硬汉杨继盛。耍了一个很阴险的手段。要知道,嘉靖同志向来是不好糊弄的。而严嵩将杨继盛的名字添加在一份嘉靖必定会批复死刑的奏章后面。奏章的前两个名字是:闽浙总督张经,和浙江巡抚李天宠。 他的东主贾雨村被干掉的情况与此类似。贾环在宁翰林上报的处罚金陵粮案的结果的奏章之中,添上了贾雨村的名字。怎么运作的他不知道,但结果就是贾雨村贬谪。 当然,杨继盛、张经、李天宠这都是青史留名的忠良贤臣。他的东主贾雨村是当不起“忠良贤臣”这四个字的。贾环的反问,他是没法回答的。 情况是什么个情况,他心知肚明。贾府尊收钱时从来都不会手软,办事时是难得糊涂。东主贾雨村之败,归结起来一个原因:与贾环交恶。 半响,白师爷长叹一口气,长身而起,拱手道:“谢贾孝廉如实相告。在下亦有一件事要提醒贾孝廉。你设计贾府尊,恐怕令舅老爷心中不满。需得注意一二。” 贾环干掉了贾雨村。这件事,贾环并没有和王子腾通气。而王子腾一直很重视贾雨村。红楼原书中,王子腾举荐贾雨村入京,最终官至大司马。大司马是兵部尚书的雅称。九卿之一。其重视程度可见一般。 用官场术语说:贾环干掉了王子腾派系中的中生代强力人物。王子腾心里怎么想的,可想而知。 白师爷对京中王统制的心思揣摩的很到位,所以提醒贾环一句。说完后,道:“在下告辞。” 他到贾环这里来,其一,是豁出去为了寻求失败的“真相”。其二,其实想谋求一份差事。贾环的老师,新上任礼部尚书张安博、淮扬巡抚沙胜的幕府中,他都可以胜任。他的东主贾雨村给他推荐的几个幕府的位置他并不想去。 但是,贾环坦然相告,以及所展现出来的心智、能力,令他不敢、不想在贾环面前玩策士的手段他进来就对贾环说没有吃饭,便是吸引注意免得自取其辱。 贾环坐在案几后,双手捧着茶杯,仿佛才回过神,开口挽留道:“白幕友留步。不知道白幕友接下来可有去处?”他对白师爷的剧本、套路还是很清楚的。战国策、史记里面写的清清楚楚。策士面见游说对象的第一句话是:我特为救“xx”而来。白师爷将他干掉贾雨村的后果点破,令他对这名老吏有些好感。 白师爷诧异的停步,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看着贾环,如实的答道:“贾府尊推荐的几个席位,我兴趣不大。打算先回绍兴闲居一段时间。” 贾环点点头,“我有个推荐,不知道白幕友是否愿意屈就。家父官居通政司右参议,幕府之中缺乏熟悉实务的人选。” 白师爷愣了下。 贾环的父亲就是荣国公府的嫡次子贾政。当今贾皇妃的父亲。这位置当然好得不能再好了。而且,听贾环的意思,这是要进去当“谋主”。与他在贾府尊的幕府地位相当。更难得是贾环对他的信任。他是“对头”贾雨村的心腹幕僚啊! 白师爷郑重的向贾环躬身再拜行礼,道:“在下必定不负贾三爷所托。” 贾环就笑,“白师爷言重了。我不日就要返回京城。白师爷愿意的话,可以随我一起返回京城。” 确实是言重了。白师爷估计不知道他所调用的政治资源,大部分时候都是不通过贾政的。即便白师爷不忠心,影响也不大。 而他临时起意给贾政收罗一个有实际处理事务能力的幕僚,也是因为政老爹在雍治十三年会给皇帝点了学政:于八月二十日启程。大脸宝在大观园里撒欢的日子,就是贾政在外当官这两年。 恰好白师爷是没有功名的读书人,估计与贾政谈的来。真要给政老爹找一个秀才当师爷,估计他也不自在。再者,贾政与贾雨村的关系其实还不错,应该能接受。 接下来的一两年间,是贾府政治博弈的关键节点。贾环是不大可能有精力帮忙处理贾政的事务。当然,贾政在学政任上是干的不错的。他坏事是坏在粮道官任上。 贾环和白师爷聊了一会,话题是薪资待遇问题。贾政这个招牌,对师爷们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老牌的勋贵世家子弟、皇妃的父亲。并且,贾家现在是准一流的勋贵。就等元春升贵妃,就是烈火烹油之势。贾政的前途肯定不会止步于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但薪资还是要给足。 白师爷离开府衙后亦无去处。贾环留了他在家中住下。让元伯好好招待白师爷后,贾环回到后院黛玉的卧室中,在衣柜的镜子前,看着黛玉、晴雯、如意整理、打包书籍。微微有些沉吟。 白师爷的询问,其实让他想起权衡的问题。要干掉贾雨村的理由,根本不用思考。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这个二五仔必须要干掉。而且越早越好。 从权利博弈的角度来说,不管金陵粮案的风波有多大,朝廷的处罚力度,有一个上限。龙江先生上报的处罚名单,不可能是无限制的添加人名上去。 为此,贾环放弃了将郑国公邓鸿添加上去想法。邓鸿的拿捏、恶意、对苏诗诗的欲望都是不加掩饰的。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最终还是选择贾雨村。 他实在不能容忍贾雨村借助贾家、王家的政治资源升上去,最好在贾府抄家时反咬一口。而且,贾雨村升到京城后,与贾赦狼狈为奸,将猪队友作死的能力放大数倍。他如何能忍? 当然,贾环和龙江先生也没有为邓鸿遮掩的想法。邓鸿确实参与了操纵粮价。怎么公关,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个可想而知。郑国公邓鸿的事情留待日后吧。 至于,王子腾的不满… 贾环正思考时,耳边传来黛玉悦耳的声音,“环哥,你在想什么?” 贾环回过神,就见黛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面前,一双清亮的美眸探询的看着他。身穿着浅粉色的长衫,娇俏婀娜,娇花般的少女。此刻,精致的小脸上有一点不忿、娇嗔。 晴雯在黛玉身后对着贾环抿嘴偷笑,美丽的大眼睛斜着,提示道:“三爷,你刚才在想谁啊?”她自是向着三爷的。 贾环禁不住失笑,他刚才想起了苏诗诗临别前的那个吻,或许脸上有些情绪流露吧?说道:“一些往事。妹妹的书籍整理好了吗?” 黛玉点点头,细声道:“差不多了。环哥,最新一期的金陵简报怎么没送来呢?” 今天已经是十六日了。一般十五日就要刊印出来。她在上面发表了一首诗。 贾环拍拍额头,“呃…,忘了。我们过两天就走。我让报社那边停止送报纸过来了。我一会要去山长家中道别,帮你要一份过来。” 黛玉看得金陵简报都是他亲自过滤、剪切后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艳情故事、凶杀案、露骨的广告肯定不能给她看。 见贾环恍然的模样,黛玉禁不住展颜轻笑,“哦。”有一股怡人的妩媚风情流泻出来。在下午四点许寒风呼啸的冬季里,仿佛将光线晦暗的卧室中点亮。 … 贾环晚饭在山长家中吃的。纪鸣、田师爷与席。这是道别的一餐饭。贾环喝了一点酒。 饭后,张安博叫贾环到他的书房中。张承剑泡了茶送进来,关上窗户阻隔窗外的寒风。又点了炭盆,让布置的文雅的书房中变得暖和起来。 张安博峨冠博带,形容清廋,叹口气,道:“子玉此去京城,一路顺风。明年的春闱大比,定要取得好名次。国朝虽然不讲出身,但高名次的进士日后的仕途会轻省些。子玉争取成为翰林、庶吉士,最不济也要成为御史、给事中。” 虽然贾环耽搁了这两个月,但他看过贾环最近的卷子,中进士不会有问题。关键是名次。要取中前十,恐怕需要一定的运气。 贾环行礼道:“弟子谨记。” 张安博捻须一笑,打趣道:“我要你谨记的可不是这件事。唉,算了,不说了。你去吧,我在金陵无须牵挂。国子监的改革我会推行下去。” 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但是他这个弟子恐怕难以做到。他为人宽厚,不拘细节。倒不会因此而教训贾环。 贾环老脸一红。他知道山长要说什么。 “山长,珍重!” 贾环再拜而别,辞别长者。这一去,再见山长就不知道是那一年。希望,他回京之后,不会失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 将要离去。 冬夜里寒意凛然。北风呼号。 郑国公邓鸿与手下的将校饮酒回来,在摇晃的马车中微微沉思着。他刚得到确切的消息:贾环要离开金陵了。 对这个少年,他心情很有些复杂。当然,关系、立场是敌对,这确凿无疑。 他前些时日请钦差宁儒吃过酒,宁儒指点了他几句,让他在这场汹涌的金陵粮案风暴中脱身。付出的代价,不足为外人道。在属下面前,他永远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实际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而今,这个搅动、主导金陵风云的少年,终于是要离开了。 他心中一松,似乎有一头猛虎即将离去。 … 夜色之中,冷清的甄家门前,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入。片刻后,仆人们将喝的有些飘的甄礼送到垂花门中,有仆妇接着送往内院。 回到家中,甄礼心神放松,破口大骂道:“麻痹的,一群龟孙子,就想着讹诈我们家。都是些什么几把玩意。” 卧室内,甄礼的妻子许氏正在三姑娘甄祎闲聊,见状忙从丫鬟、婆子手中接过丈夫。低头垂泪,服侍着丈夫安睡。 一旁的甄祎心中涌起凄苦的情绪。 家中的情况不大好。背负了200万两银子的巨额债务。上下压力极大,连宝二哥都变得严肃了些。大哥正在变卖家产,但往往数千两银子的古玩、字画,只能变卖数百两。 这一切,都是那个即将离开金陵的少年所赐。 淮扬巡抚沙胜上书朝廷甄家参与郑家贩运私盐,证据确凿的事情已经传到江南。而查抄郑家的首倡者就是贾环。 甄祎在想:她现在再见到那个少年,还能保证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问他吗? 她当日在米行大街上的惋惜、悲叹很有些无所谓。他,是最后的赢家。 而甄家没落了。 … 夜里的秦淮河上依旧是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只是,金陵的风云变幻,秦淮河上的过客匆匆。陈家、甄家的少爷、公子们都已经是烟消云散。 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中,箫声悠悠,如泣如诉。常来的熟客们便知道这是江南名妓刘如烟在吹箫。技艺高超。 云烟院内的一处阁楼二楼中,刘如烟专注着的吹着竖萧。身姿婀娜修长。 身后,云烟院的粟妈妈絮絮叨叨的道:“女儿啊,妈妈当日也是被甄大少逼的无奈啊。你和贾三爷有旧,去求求他,我们娘俩的日子不好过些?” 刘如烟没有说话。她的好姐妹苏诗诗当日给赶出云烟院。她亦是无法。如今,贾先生的老师张安博升任礼部尚书,云烟院在花魁大赛中又被中散先生处罚,日子有些难过。 但,她并没有去求贾先生的想法。没有用的。宋若雨的遭遇不就是明证? 她在想,如今已是天下花魁的苏诗诗在何方。她知道江南秦淮河上自林千薇口中唱出的那首名曲: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吗? 贾先生要离开金陵了。 … 贾环要离开金陵返回京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但这并非什么新闻。因为天子加开恩科,所有有志于科场的举人都会在明年二月前抵达京师。反倒是贾环到十一月中旬还没有离开,实际上是有些晚了。他肯定需要要在春节前回到京师的家中。 对他的离开,有人轻松,有人怨恨,有人感叹,但贾环自己还在处理金陵的琐事。他带着黛玉去苏州祭拜林如海夫妇、裴姨娘耽搁了时间。 不过,离开的时间渐渐的近了。定于十一月十九日。元伯、钱槐、胡小四等人都是忙忙碌碌。张承剑、纪鸣、白师爷,萧幼安都帮贾环处理一些事务。 何元龙、何师爷都返回扬州。沙抚台还在忙碌的赈灾中。他不像卫弘可以准备升官了。 南京户部尚书是闲职,有功劳,有空缺就可以升走。淮扬巡抚是实职。得从稳定地方、大局的方向考虑。至少在明年夏季前淮南灾民安顿下来前。沙巡抚都不可能调任。 十一月十七日上午,贾环在德润坊贾府中召见荣、宁两府的管家、管事。叮嘱族中子弟、下人不得生事。 甄家已倒。但贾家在金陵的权势却没有减弱,而是有所增长。根本原因是贾环让金陵的人们见识到贾皇妃的“威力”。而不久之后,贾元春将受封贵妃。她是贾家未来数年权势的根基。 在金陵等待朝廷处罚结果时,他就已经写信给贾政,说明金陵事了以及情况,让其转告贾元春。 贾环叮嘱了一番后,将身边的一名青年推出来,介绍给荣、宁两府的管家,“这是原来陈家米行的大伙计施羽。我在金陵的香水生意,伺候由他负责。” 正厅中,十几名齐聚的贾府管事都有些骚动。为首的两府留守都总管刘管家、吴管家都一脸震惊的看着贾环。他们都没想到三爷会将每年近万两银子利润的生意交给一个青年。 贾环并不解释,道:“你们配合好他。若是阳奉阴违,想必城外赖家负责的庄子还差些人。” 这话说的下首的十几名管家管事顿时鸦雀无声。然后整齐的躬身行礼,齐声道:“是,三爷!” 三爷本来权威就重。在他“干掉”陈家之后,在贾家中,至少在金陵这里绝对是一言九鼎。 当然,贾家的子弟、奴仆现在在金陵中办事,确实感受到三爷“虎威”带来的便利。 施羽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相貌平平。做事非常有章法,这时躬身向管家管事们行礼,“小子初到乍到,事情办得不周详的地方,请您诸位看在三爷的面子上多担当。” 这番话说的很漂亮。 贾环微微点头。施羽、白师爷是他在金陵、在对头们倒下后网罗的人才。 早在一个月前施羽就前来向他毛遂自荐。当时,这个青年有一句话打动了他,“贾老爷,既然要换东家,为什么不换一个更强大、更有前途的东家呢?户部平抑粮价,那一系列的手法背后必定有高人。我愿意追随在贾老爷身边学习。” … 处理好贾家的事情,中午时分,贾环带着随从前往卫府参加午宴。门前车水马龙。前来拜见的人群的马车将巷子都堵住。卫府派出下人在巷子中维护着秩序。 幸好,贾环是坐船过来。轻便的很。不至于被堵住。 卫府门前这幅场景禁不住让贾环想起一年前八月份他抵达金陵,替卫康、卫阳送家书给卫弘时的场景:清冷的秋日时光中,桂子飘香。访客寥寥。 卫家的门房自是认识贾环,派人将贾环引进去,随从另有地方招待。贾环在一处静室之中略坐了一会,卫兼便进来陪客。 卫兼是卫弘的嫡次子,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鱼白色的士子衫,木讷的神情在见到贾环后露出微笑。他在华亭与贾环合作过,知道这个在金陵官场中近乎猛兽,令人敬畏的少年其实私下里很随和,拱手见礼道:“见过贾孝廉。家父与新任的吏部吴尚书相识,正在闲谈,等会便过来。” 贾环微笑着点头,道:“卫兄客气。”新的金陵知府、吏部尚书、户部尚书、数名侍郎都在近日在金陵上任。 闲谈了片刻。卫弘一身浅灰色的便服从门外走进来,高兴的扬声道:“子玉你总算是想起到我这里来道别了。”卫弘五十八岁的年纪,略显老态,身形微微有些胖。 贾环起身道:“事务繁杂,望卫尚书勿怪。” 卫弘笑着做个手势,示意贾环坐下,不必拘礼。他坐到居中的梨花木椅上,吩咐道:“兼儿,你吩咐厨房送些酒菜过来,我中午与子玉痛饮。” 卫兼愣了下,答应着退出去。 贾环心中一动。卫弘这是给了他很高的礼遇。和正二品尚书一起吃饭,在他不是卫弘的弟子的情况下这是非常亲近的表现。 卫弘坦然的笑着道:“子玉不必拘礼。我与陈高郎的较量还没有开始,就被子玉终结。我要领子玉一个人情啊。户部惠尚书年前就会致仕。我大约要等到年后交接完成才会去京城。” 以卫弘的眼光、水准,自然不会对贾环说,早知道你姐姐那么厉害…,这种话。金陵的这场权力博弈能取的如此大的胜利,根本原因还在于他听从贾环的建议,稳定了金陵粮价,组织运粮支援淮南灾区这个功劳。 贾环谦逊的道:“恭喜卫尚书。” 卫弘哈哈一笑,再道:“叙功的文书我已经上报朝廷。预估能让你日后官加一级。子玉此去京城春闱大比,一定要取中皇榜,方才能不负所学,不负平生。” 以贾环的年纪,只要在雍治十三年甲寅年中了,必定前途无量。额外还要加上贾贵妃的支持。以他和贾环共事这段的交情,再加上孙儿卫阳的同窗之谊,卫家亦可受益。 贾环笑着点点头,“我会的。”户部这份功劳,在他考取进士后授官时会兑现。 正好酒菜送上来,卫弘和贾环笑着聊起京城官场的趣闻。他前不久刚收到长子卫康的家信。里面就包括,对贾妃晋升贵妃的推断。 中午的阳光和熙,柔和的落在静室外的梅花上。 贾环和卫尚书谈了很多。(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武定桥,和安街。 中午的阳光落在砖墙砌成的院子上,带着冬日的温暖。 贴身的丫鬟云瑶从贾环的住处打听消息回来,“姑娘,贾三爷去卫家吃酒还没回来呢。我们还要再等等呢。” 林千薇一袭粉裙,在卧室里来回踱步,嘴角有着一抹甜蜜的笑容,美丽无端。 听了丫鬟的话,顿时失望的闪了闪眼睛,想了想,吩咐道:“云瑶,你去把画舫准备好。还有酒菜,笔墨,要上好的白纸…”将小事一一吩咐。 云瑶在门口好笑的答道:“知道啦。” 贾三爷约姑娘今天下午去莫愁湖游玩。姑娘等的心急了。可是,想着那个五年之约,她就不大看好这份恋情。 … 金陵第一胜景便是莫愁湖的“莫愁烟雨”。 将近小寒时节,莫愁湖浩渺的湖面上凄凄冷冷,游人稀少。园内楼、轩、亭、榭错列有致。堤岸上柳树枯萎。 下午两点多,贾环从卫弘家中吃酒出来,与林千薇在武定桥汇合,到清凉门外的某愁湖游湖。兑现带着黛玉去苏州前的诺言。 不过,毕竟是冬季,而且在这个礼法森严的时代,情侣一起游览湖景、园林连手都不能牵。两人在寒风中逛了一会,失笑着回到温暖的画舫中。 “有一点胶柱鼓瑟。”林千薇贝齿咬着红唇,盈盈的浅笑,服侍着贾环解下华美的黑色斗篷,叠放在画舫船舱中的储物衣架上。 她和贾环刚才做的事情,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傻。 贾环就笑,辩驳道:“做一些我们终身难忘的事情,这才叫情调。”目光追随着林千薇美丽、高挑的身姿。 她的病这些天已经养好了。神气完足。外面裹着浅粉色的斗篷,高挑窈窕。背对着他,弯腰放披风时,一道优美的背、臀、腿曲线展露。美丽动人,仿佛能沁到人心窝子里去。 “那贾郎带着你表妹游湖写出‘欲将西湖莫愁比’的名句,亦是难忘的事情吗?” 林千薇说着话,忽而回头娇嗔贾环一眼。贾环在看她,她当然感受得到。欢跃、甜蜜的感觉在心间漂浮。没有女子会不喜欢情郎的欣赏。只是,会有些羞涩。 贾环微微一笑。他当然不会不好意思。 “诶…”林千薇娇羞而无奈的嗔一句,解下斗篷,露出里面穿着浅白色的对襟长衫。明眸酷齿,明丽无端。冬季时,她穿得却并不多,此时更显出她窈窕的身姿。隐约的曲线在洁白的长衫下若隐若现,流泻着典雅的贵女风情。 她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啊。这是她与生俱来,浸润到骨子里的气质。 贾环和林千薇说话这会儿,丫鬟晴儿和云瑶一起送了精致可口的酒菜进来。放置在案几上。 国朝的风俗,已经由跪坐偏向于坐在凳子、软榻上。八七版红楼梦电视剧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便展现出这一场景。此时,画舫中在长条案几后的是一张宽敞的软榻。 林千薇脱下斗篷后便过来,自然的坐在贾环身边,素手执壶,为贾环斟酒,目光莹莹的看着他的脸庞,似乎想要将他的模样刻印到心中去。 贾环接过酒杯,轻轻的握住林千薇温软的玉手。 他后日即将离开金陵。此去经年。他与林千薇有五年之约。然而,相见时难别亦难。两人都没有开口去说离别的事。只让离愁、情意在心中流淌。 喝酒,吃菜。时光在静静的,飞快的流走。气氛静谧、温暖又充满离别前的伤感。船外,秦淮河上的歌声在午后遥遥的传来。 林千薇柔婉的依偎在贾环的肩膀上,轻声问道:“贾郎,你和你表妹的关系如何了?”并非是吃醋,只是在转移话题。以她名妓的出身,不管嫁给谁,都是妾室。 贾环搂着林千薇的细腰,苦笑一声,道:“我正发愁着呢。薇薇,你说我是不是太矫情?”谁能抵挡得住林黛玉的魅力呢?他对林妹妹的好感已经增加至临界点了。 别说什么理智、感情之类的废话了。要是现在黛玉突然说和他:环哥,我不喜欢你了。那他心里估计会很难受。 男人啊! 林千薇莞尔一笑,直爽的道:“当然是。你应该要像我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要辜负了你表妹的深情。” 贾环抿口酒,笑着摇摇头。不一样的。 林千薇见贾环情绪不高,道:“我唱曲子给你听。”就这么倚在贾环身边,檀口轻启,清唱道:“江南莲花开,红光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轻轻的声音,仿佛情人在耳语。婉转、动听的歌声让贾环心情放空,忘却烦恼。这是一首情诗。 贾环揽着林千薇柔软的细腰,拥她入怀。怡人的美人幽香扑鼻而来,娇软、修长的身子依偎在他怀中。触感极佳。低头看着绵软的坐在他腿上,依偎着将绯红的脸颊贴在他胸口,略显娇羞慌乱的林大美人。贾环情不自禁的低头吻在她粉润的红唇上… 他现在算是明白庞泽为什么会执着的想要娶张家娘子。 当你有些烦恼时,一个美丽的女子为你唱曲想让你开心、遣怀,那种触动,足以将人的心给融化。你会感觉,你是她世界里的唯一中心,你不开心,她便不安。 这不是爱情,又什么是呢? … 落日西下,傍晚到来。 贾环与林千薇相拥在一起,随意的说着话。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说。直到晦暗的光线弥漫在船舱中,贾环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贾环吩咐了外面的丫鬟准备回程,轻抚着林千薇美丽的鹅蛋脸,她的肌肤并非那种白皙,而是透着健康的光泽。明眸酷齿、五官精致。很美丽的女子。 此刻,他心中漂浮着安宁、愉悦的情绪,说道:“薇薇,说起情歌,我有一首曲子,看你能不能唱?” 林千薇轻笑,微微仰头,看着贾环的眼睛,骄傲的道:“当然能唱。妾身倒是好奇贾郎有什么曲子?” 贾环的诗词,她自是非常的钦佩、仰慕。推崇至极。但是能唱的曲子,并非只有诗词。她才是个中行家。 贾环开怀的大笑,轻轻的拍拍她弹软的俏臀,等她起来后,起身走到一旁的案几边,拿过纸笔,将电视剧西游记里面的著名插曲《女儿情》给写出来。 林千薇站在贾环身侧,眨眨漂亮的美眸,漆黑的眼眸滴流的一转,嫣然笑道:“贾郎,这是什么曲子?怪怪的。” 贾环就笑:“很出名的曲子。”说着,轻声的哼了一遍。 贾环虽说听歌,但是唱歌的水平就是个ktv里面的中下等水平。并不高明。五音不全倒不至于,普通人的水准。但听在林千薇这样的方家耳中,漏洞百出,惹得她俯身在贾环的肩头,咯咯娇笑。 看着笑的花枝乱颤的林大美人,贾环随和的笑一笑,并不介意。不会唱歌不丢人。术业有专攻嘛。反倒是带点考校的问道,“怎么样,能唱吗?” 要知道,古代和现代的音乐完全是两回事。他觉得好听的音乐,在时人听来恐怕未必。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音乐。比如,先秦时期的《诗经》,后来的唐诗宋词。再到近代的流行音乐。音乐烙印着时代的痕迹。 林千薇笑吟吟的白贾环一眼,单手依恋的扶在贾环的肩膀上,随意的开口,“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这一曲,如若黄莺,清丽婉转,唱的贾环自叹不如。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要舒张开。完全的将女儿国国王对唐僧那哀婉缠绵的情意给唱出来。 等林千薇唱完,喘匀其息,贾环又重新写了一首曲子出来,哼了一遍。既然林千薇能唱现代歌曲,他想她为他唱他喜欢的那首歌。 林千薇古怪的看着贾环,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些怪怪的词曲。不过情郎喜欢听,她自是不会推辞,略微吸口气,开声清唱。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熟悉的歌声,歌词,让贾环禁不住感慨,白塔,红墙,仿佛隔绝着数百年时光的记忆重新。将他内心最深处的画卷打开。记起他那纯真的小学生时代。记起父亲,母亲…,在那昏黄的灯光下,父亲劈材,母亲喂养家猪的画面…,贫困而温暖的金色童年。记起,他在小学的毕业典礼上与同学们合唱时的场景。 是啊,当别人看到他坚强的意志,何曾想过他曾经的软弱。他这一路走来,博弈、激斗、杀人,科举,复仇,一路的艰辛、困苦,又有谁知道? 活着,这简单的两个字,无比的沉重。这便是生活。然而,在生活中挣扎着的人,是幸福的、真实的。我们不应该抱怨。没有挣扎,如何证明自己还活着? 贾环心情激荡,拥抱着林千薇。 他很庆幸,在他一路前行,披荆斩棘时,能遇到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陪在他身边。然而,当他品尝着两情相悦的美好时,相聚的时光又即将结束。他后日即将返回京城。 人生之苦,不外如是。 林千薇感受到贾环激荡、近乎失控又流露出的真情,心中仿佛被甘泉填满,在他耳边,缓缓的,柔柔的道:“贾郎,我在这儿。” 船到武定桥。贾环跟着林千薇一起回到她家中。在进门之后,贾环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卧室里走去。 他想要她。 林千薇,贾环心中的大青衣,明丽高贵的大美人,在娇呼一声后,将螓首埋在他的胸膛中,脸蛋上滚烫滚烫,绯红如潮。(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五年之约 寒冬时节,入夜早就是寒风凛冽。和安街后的街巷中在冬夜里幽暗深邃。 林千薇的小院中灯火点点。蜡烛点亮,木炭燃烧,驱散着寒意、黑暗。 云瑶、晴儿两名丫鬟俏脸绯红的送了热水到卧室中。而后,又送了精美的菜肴、米饭进去。 晚饭点时,卧室里姑娘那抑扬顿挫的调子,能撩动十三四岁的丫鬟们。 卧室里灯光明亮,温暖如春。温度大约有近二十度。水蓝色的帐帷中,贾环拥着林千薇,两人亲昵的说话。 贾环在被子下感受着她光滑得如同绸缎般的肌肤。她的俏脸上还残留着醉人的潮红。带血的白帕子自是已经收起来。 林千薇娇躯紧紧的贴着情郎,时而说着亲密的情话,心中有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快乐。与爱慕的男子在一起,精神上的愉悦,甚至超过身体上的。 贾环温和的笑一笑。他没想到他这具年轻的身体在刚才表现的还不错。现在还有些蠢蠢欲动。不过,要怜惜身边的美人是第一次。温声道:“薇薇,跟我去京城吧!我们休戚与共,祸福相依。五年太久。我等不了。” 林千薇现在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即便待在金陵,还是会卷入到贾家的漩涡、巨坑中。何必自欺欺人?他希望她跟着她去京城相守。五年之约,就此作废。 似乎,他回京之后,又多了一个必须获胜的理由。 林千薇星辰般的美眸看着贾环,比她小六岁,却有成熟、稳重的男子,丝毫不掩饰她的情意。凝视了片刻,软语道:“贾郎见谅,妾身不想去。” 贾环没有着急,缓缓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林千薇低头笑了下,以咏叹般的调子,感慨的说道:“贾郎才调世无双,不知道要迷醉多少人家的姑娘。我不想卷入争斗。我在金陵等着贾郎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来娶我。再者,贾郎回京城,有大事要处理。不宜为我分心。” 她是很聪明的女子。知道贾环在京城中有未婚妻。还有表妹的爱慕未曾处理。情感一如乱麻。她作为妾室,如何争?如何入贾环的家门?与其让贾环为难,不如忍受离别、相思之苦,在金陵苦等五年,换来日后的长相厮守。 另外,她对她自己的美丽有信心。她要是去京城,贾环必定会与她夜夜厮守,徒损精力。少之时,戒之在色。她怕自己得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贾环愣了半响,紧紧的抱着林千薇。他知道她的思量。但这为他考虑的思量更让他牵肠挂肚啊。想了想,憋出一句话来,“你在金陵,我更为你担心。我意志力没那么弱。” 林千薇嫣然一笑,埋首在贾环的颈脖间,呵气如兰。 冬夜渐渐的深了。 … … 贾环说自己意志力很强的说法,在第二天早上就被他自己打破。正是如胶似漆之时,又哪里忍得住? 日上三竿时,贾环才和林千薇起来。冬季清晨的薄雾已经散去。院子里的松柏郁郁常青。 吃过早饭后,贾环和林千薇在卧室里一起说话,翻看她收藏的曲谱、乐器。 这时,袭人自家中而来,回道:“三爷,姑娘在家中生闷气呢。姑娘发表在报纸上的诗词给人骂了。” 贾环站在书橱边,他此时心情正好,好笑的道:“这不至于吧?”黛玉的性情还是很高傲的。不应该因为给一个不相识的人点评几句诗词就恼了。她理会那是哪个阿猫阿狗啊! 林千薇“噗嗤”一笑,明眸中流泻着轻波,轻轻的推贾环一下,“贾郎还是先回去吧。” 贾环点点头。带着袭人一起回到家中。林千薇的院子与他的住处后门斜对着,走两步就到。刚回到家中,就遇到元伯亲自进来禀报,递给贾环一张请柬,“三爷,宁翰林自江西探亲返回金陵,请你去给城中的别业一叙。” 贾环沉吟了一会,让袭人给后院里的黛玉、晴雯、如意几人交代一声,带着长随去往龙江先生在金陵购置的别业。 龙江先生的钦差使命在金陵粮案了解时就已经结束。不过,天子恩典,允许他以钦差的身份返回江西老家探亲。 但此时年近春节,他返回金陵干什么?要北返京师,也应当是明年开春之后。 … … 位于清凉门,莫愁湖畔的一处大宅中,园林幽雅静谧。正午的阳光正好落在屋脊上。 明厅中,龙江先生宁儒招待着贾环吃酒。菜肴精美。 贾环喝了半杯酒,环顾四周。入目之处,可以远眺莫愁湖的美景。胜棋楼与郁金堂依稀可见。“龙江先生这处别业当真是好出处。” 宁儒穿着青衫,潇洒倜傥。闻言哈哈大笑。他重新为翰林之后,收敛了许多,但是在贾环这样的老熟人面前,还是不羁的性情。“这是郑国公送给我的。” 贾环点点头。 宁儒看了贾环一眼,微微一笑。苏诗诗的事情,他听说了。但贾环不和他谈,他也不准备谈。 “子玉,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返回金陵。哈哈。其实很简单。甄家在出售资产,我准备捡个便宜。另外,我受到京城的来信。有个消息要通知子玉一声。” 宁儒喝了一口酒,顿了下,看着贾环,小声,郑重的道:“听说,太子对你很不满。”说完,拍拍贾环的肩膀。原因,他相信贾环懂。甄家的大姑娘是太子妃。 贾环笑了笑,喝口酒。其实,他比龙江先生更懂其中的隐情。他断了太子每年数十万两私盐的利润。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太子恨他,这不奇怪。 但是,要贾环给素未谋面的太子一个评价,四个字:冢中枯骨! 贾环沉吟了一会,对龙江先生道:“谢龙江先生告知。”不管太子是不是会完蛋,龙江先生这个人情他得领。 龙江先生就笑,道:“子玉真的要谢我的话,帮我一个忙。”说着,拍拍手。 片刻后,四名体态修长婀娜,容貌秀美,一般身高,一般胸围的美女从厅外进来。各自穿着素色的白衣,更添风姿。 贾环一愣。这不是甄家的那四名出色的歌姬吗? 他在和甄礼吃饭时见过两次。甄家搜罗这样的四名美貌,又能唱曲、唱戏,偏偏还一般身高、胸围的歌姬是相当费银子的。至少会耗费两万两银子。 龙江先生洒脱的笑道:“这是甄礼送给我的。但是我家里住不下了。请子玉为我分忧。” 贾环心里汗了一个。对龙江先生对女子的观点实在不敢苟同。有感而发的道:“我家里也住不下了。” 龙江先生哈哈大笑,“子玉这话说的好。”挥手让四名歌姬退下去,道:“得空了,请子玉往江西一行,为家父画一张像。”这才是他的目的。他父亲时日不多了。他知道贾环最近要回金陵,所以耍了一个手段。让贾环答应下来。当然,那四名歌姬,贾环要收,他还是很乐意送的。 贾环点点头答应下来。 … … 从龙江先生的府上出来,贾环有点酒意上头。太子的怨恨没什么可怕的。不过,他回京之后也得小心应对。不过,他的策略就是让贾家远离太子。 想着朝堂上的事情,贾环的思绪从情感中跳出来。坐着船从西水关进入秦淮河中时,和熙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忽而醒悟过来,黛玉为什么生闷气。 第三百八十八章 妹妹,你放心。 贾环坐船从秦淮河上返回武定桥、和安街。 午后时分,和安街上略显安静。时光在静悄悄的流走。金陵是这个时代有数的大城,人口众多。街肆上繁华兴盛,人流如梭。车马往来。不过在非主干的街道、巷子中,还保持着悠然的静谧。 贾环的家中略显杂乱。打包好的行李正在往停泊在外金川门的楼船中运送。 贾环明天就将带着黛玉等人北返京师。东西不少。除却个人的衣物,用度器具,还包括黛玉的书籍。以及带回京城给亲朋好友的礼物。 张承剑、纪鸣、白师爷,萧幼安帮着贾环料理一些琐事。贾环回来后,见了一会客,这才往家里的后院里去见黛玉。 黛玉住在后院的东厢房。贾环刚跨过门槛,晴雯和袭人俩从暖阁里迎出来。袭人低眉顺眼的模样,柔柔弱弱的低着头。她挺怕贾环的。虽说她近来与晴雯、如意的关系很不错 晴雯穿着花色的棉袄,套着青色的掐牙背心,很标致的丫鬟模样,抿着嘴笑,灵动而俏皮,“三爷,林姑娘在里面呢。紫鹃姐姐正陪着她说话。” 三爷昨晚在林千薇那里。她自是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不过,有些事情她知道,但并不会去说什么。她和三爷主仆一场,日后定然也是在一起的。 贾环就笑了笑,“我去劝劝她。哦,如意呢?”他和晴雯、如意的感情早就水到渠成。不过,她们俩年纪都还小。昨晚他彻夜未归,再见着晴雯,倒没其他的感触。 晴雯笑盈盈的道:“如意在屋子里帮三爷你清理书本。我识字不多,过来和袭人姐姐聊天,偷会懒咯。” 贾环笑着摇头,“你啊…”说了一会话,进到卧室中。 黛玉的卧室宽敞明亮,兼做她的书房。此时林如海留给她满屋子的书,价值不菲,都已经打包,等待明天早上和马车一起运走。书案上空空。衣橱、案几、木架上的物件都给收起来。略显得清冷。 黛玉穿着一袭青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拿着团扇,目光呆呆的,显然是神游天外。 而紫鹃在一旁添茶、添炭。有一种主仆间的默契。她和黛玉情若姐妹。 贾环轻步进来。紫鹃看了贾环一眼,悄然的退出去。她对三爷“夜不归宿”,当然是心里很不满的。这是将姑娘放在心中何地呢?但是,三爷一贯待她还不错的。前几日从苏州回来的途中,还帮她解了围。她即便对姑娘再忠心,也拉不下脸来说狠话。 贾环见黛玉将身子转过去,由侧影背对着他,知道黛玉心中有气。到书桌边拿起他给黛玉“过滤”过的金陵简报翻了翻,看看是谁在骂黛玉的诗。 黛玉前些日子让他拿到金陵简报在十一月十五这期报纸上发表的是那首知名的《秋窗风雨夕》。八七版红楼梦中亦有谱曲。歌声哀婉凄凉。这首本应该诞生在红楼十三年秋天的乐府体裁诗却是提前到此时。 红楼原书第四十五回写道: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知宝钗不能来,便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 这是黛玉在秋天的病中,盼望姐妹们过来坐坐,说会话解闷。知宝钗不至,心中苦闷而作。 前些时日时,宝钗来探望黛玉时,说:“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 之前两人曾有一番对话,黛玉自感身世,在贾府之中,凄苦无依,宝钗劝她吃燕窝粥,她又不欲底下的婆子丫头嫌她,咒她。这是寄人篱下之苦。痛到心扉深处。 词曰: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贾环此时再读这篇诗词,心中的感受完全不同。 八月中秋节前,桂子飘香时,裴姨娘遇刺,他血祭裴姨娘后,外出扬州复仇。黛玉的这首词大约成于此时。字里行间诉说着她在秋夜里的孤独,无助,凄凉。 那时,他成败未知,生死未卜。 或许,这便是黛玉在思念,徘徊,担忧中将对他的依恋、尊敬转化为欣赏、爱慕之时。 他难以忘记,他九月下旬回来说,黛玉见到他时的雀跃,流泪的改口喊一声“环哥”,将依恋、仰慕、信任、思念、牵挂给传递出来。他当时没有明白,此时回过头来审视,恍然惊觉。 要说快要满十二岁的黛玉是否懂爱情,大约是懂的。红楼原书中,宝、黛的爱情趋于热恋、成熟,也就在这十二三岁间。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看下窗下坐着的林黛玉,“林妹妹……” 曾因酒醉鞭名马,犹恐情多累美人。 在昨日、今日,他心中溢满了林千薇的情意,现在是黛玉的爱恋。再还要加上晴雯、如意的情思。他能否装得下这些深情、美意?情债真是背不得啊! 林黛玉回头看贾环一眼,又转过去,背对着贾环。她还在生气。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但就是心里很生气。她和环哥,不比林千薇更亲近么? 贾环苦笑一声,这种情况,他要是说黛玉使小性子就太过了。捏着鼻子自顾的道:“你这首词写的是极好的。至于甄三姑娘批评你说:矫揉做作,强说新愁,这是一派胡言。” 黛玉讶然的转过身,精致的小脸对着贾环,秋水般的美眸闪过恍然,细声道:“原来这个‘凤与凰’是她啊!” 在去年冬日,她与环哥,姨娘几人一起游览莫愁湖时,遇到过甄祎,对这人印象不好。 贾环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报纸。作为曾经的金陵简报总编,撰稿人是谁,即便是笔名,心里还是有谱的。这个“凤与凰”的笔名,多半就是甄祎。 不过现在甄家提前没落,怕是没那个皇室王孙想娶她吧?甄家的命运,贾环向来是不关心的。贾家的前途,他都还没搞定,哪里有时间替别人操心。 黛玉微微抿嘴,精致如玉的俏脸上掠过不忿的神情。她这是给“仇人”骂了。她和环哥是同一立场,同仇敌忾。 贾环道:“妹妹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再给金陵简报写一件稿子反驳她的话。我帮你发出去。” 黛玉仰头看着贾环,娇嗔道:“环哥,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啊。我还发什么文章啊?” 贾环微微一笑。 黛玉贝齿轻咬着嘴唇,拿团扇遮住嘴,娇俏的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只是想笑。 这时,紫鹃拿着木茶盘送两杯热茶进来,见屋内气氛还不错,姑娘回嗔作喜,将青花瓷茶碗放在圆桌上,禁不住道:“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姑娘还是坐到熏笼这边来吧。坐在窗户下透风,冷着呢!” 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 紫鹃笑道:“我倒不是白嚼蛆。一片真心为姑娘想着。”说着话,看贾环一眼。再将茶碗分别奉给贾环、黛玉,又将黛玉的椅子挪到屋中间的熏笼边。 贾环见紫鹃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开口道:“紫鹃,你去看看厨房的晚饭。” 紫鹃哦了一声,笑着离开。黛玉的心情好,她自是情绪不错。 黛玉见贾环将紫鹃打发出去,忽而有些明白了什么。悄然的低下头。下一刻,就感觉身体给贾环轻柔的抱住。可是,只这一下,令她心跳猛的加速。身子软绵绵的依偎在贾环的怀中。 贾环低头在黛玉耳边道:“妹妹,你放心!” 他一向是拒绝狗血剧、虐心剧发生在自己身上。那都是小说。而我们自己的人生不是,要自己好好的把握。所以,当日林千薇大哭而走时,他径直的问她:等我五年,你愿不愿意? 而此时,黛玉已经将情意表露出来,他难道还要像红楼原书中的大脸宝一样,和她试探来,试探去吗?他直接给出承诺。 情债确实是令人生畏。但正如林千薇给他说的:不要辜负了你表妹的深情。既然他无法对黛玉说:林妹妹,这辈子我们只做兄妹。这种话他说不出口了。 那么,这笔情债,他想抗着前行。纵然,前途艰难。 黛玉如玉的俏脸上腾起一缕绯红。这是心底的甜蜜、欢喜、羞涩的情绪涌上来。仿佛浑身都有些轻飘飘的。以她的聪慧,自然明白“放心”这两个字是什么承诺。 “嗯。” 其实,以黛玉缺乏安全感的性子,应该是要问一问:放什么心。红楼原书中,她和宝玉的对话就是如此。第三十二回有精彩的描述。但此刻,她都给贾环抱在怀里了啊! 这个时候贾环说要她“放心”,岂是两个人站着对话能比的?这是对感情的承诺。而这一年多以来,她对贾环说的话很信服! 她的身份,婚姻,地位,长辈们的态度,这些都是大难题,但她相信环哥能解决!(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九章 秦淮水榭花开早(上) 夜已三更。 贾环还未睡下,在卧室的书案边,沉思。炭盆烧着上好的白炭,驱散着冬夜里的寒意。一杯香茶已经转凉。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他既然给了黛玉感情上的承诺,就要做好各种准备。这个局很难解开。 从礼仪的角度来说,国朝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三皇五帝时期的娥皇、女英的故事毕竟比较久远了。他与宝钗有婚约,他明年二月金榜题名之后,就会完婚。 从感情的角度来说,他如何向宝姐姐解释?宝玉会怎么闹?贾母是否会同意?官员、士绅的女儿为妾,这让别人如何看黛玉?这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渣男,只管撩妹,不管负责,后果。最典型的就是大脸宝。老司机,在某一段时间内深爱一个女人,见一个爱一个。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拔鸟无情。 他不是渣男,也不是老司机。在他贪心的想要拥有着这些女孩子们的爱情时,就注定要面临着各种困难。只是,实际上而言,龙傲天好当,像张恪那样的情圣难当。 贾环揉揉眉心。他的性格,意志,并非是遇到困难就缩卵的人。既然选择了,承诺了,就要勇往直前。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当前社会对男人的宽容。好吧,腐-朽堕落的封建主义制度。 元稹有一句名诗: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如卿。贾环今夜,老老实实的一个人休息。实在是陪谁都不好。 贾环叹口气,在竹纸上,勾勾画画,罗列着可行的方案,又删减、推敲… 时间渐渐的过去。东方将白。和安街的巷子里,雄鸡高唱。 … 数辆马车停在和安街贾环家中的门前。包裹、箱子不断的被搬出来。仅仅是黛玉的书籍就有十几个大木箱子。德润坊贾家那边来了不少人手帮忙搬运行李。 约上午八点许,黛玉等人带着帷帽坐进马车中。车队缓缓的前行。贾环与白师爷、纪鸣、张承剑骑着马在车队前面。元伯、钱槐、胡小四、施羽、刘管家、吴管家等二十几人步行跟随着。 温暖的阳光破开浓雾照在众人的身上。离别的情绪弥漫在队伍中。 张承剑胖胖的,骑在骡马上有些吃力,道:“田师爷在外金川门处准备着送别酒。” 贾环点点头,在马上拱手道:“多谢伯苗兄安排。” 张承剑笑呵呵的道:“子玉何须客气?我等为朋友送行,份内之事。”又感叹道:“此地一为别,京师千里远。” 纪鸣也插话进来,“是啊,惟愿子玉与诸位同学高中。”他并不打算进京参加十三年的春闱大比。太匆忙了,他还没有学好,可比不了子玉那样的学霸。 京城中有信来。书院里的举人: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罗向阳都将参加此次的礼部会试。 … 车辚辚,马萧萧。 黛玉的马车中,紫鹃和袭人陪着黛玉。她这俩马车是贾府里的马车,不似后面运货的马车行里租来的马车,陈设精美,空间宽敞。 紫鹃挑起车帘,方便黛玉的视线落在贾环身上,笑道:“姑娘,三爷骑在马上真是英武。” 昨天她给三爷打发出去。晚饭时见姑娘脸颊生霞,看三爷的目光中情意绵绵。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三爷在回京前,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只是,怎么说的,她就不知道了。这让她心里痒痒的。京城那里,宝姑娘和三爷是有婚约的,三爷打算怎么安置她家的姑娘呢? 黛玉嗔道:“你喜欢的话,我给老太太回了去,让你明儿去服侍环哥。遂了你的心意。” 紫鹃放下车帘,笑道:“好姑娘,怎么说到我这里来了?我要去也不会是一个人去。”姑娘出嫁,她必然是要陪着去的。 黛玉如花的容颜上浮起淡淡的绯红。这句话牵动她的情思。 车厢里安静下来。一旁的袭人看着粗笨,心思却是细腻的。言语间听的出来。心里感叹了一声。这回府之后,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了局呢。 而她的未来,又在何处呢?她是属于宝二爷借调给林姑娘的。但回去之后,想要再会宝二爷房里,怕是难了。一个是宝二爷房里没位置,二个是三爷对她服侍林姑娘还是很满意的。她从晴雯口中得知的。预估不会让她离开林姑娘屋里。 然而,林姑娘出嫁,怕是不会带她去的。 … 贾环在十一月十九日启程离开金陵的消息,在金陵不算秘密。 随着日头的升高,宁儒、中散先生、李良吉、丁昂等士林中人开始向外金川门的码头赶去。贾环的诗词、素描画,足以让他在士林中拥有相当的地位。 更别提他其他的身份、关系网。比如:江南士林新任领袖张安博的弟子,比如贾妃的弟弟,比如颇受将来的户部尚书卫弘的看中等。 临金川门时,路过一座酒楼时,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副长随的打扮将贾环等人的车队拦下来,“我家主人请贾孝廉与林姑娘入内一叙。”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控制缓步前行的黄马,车队缓缓的停下来。还没开口问,拦路的男子说道:“我家主人是新任的金陵知府纪兴生。” 张安博看着翻身下马贾环,惊奇的道:“子玉…”贾环与金陵知府纪兴生有旧? 贾环苦笑一声,解释道:“家父和已故的林姑父与纪府尊有旧。” 金陵知府纪兴生上任有些时日了。但贾环并没有去拜访他。林如海去世前给他留了三封书信。通过何元龙转交给他。其中就有一封是给纪兴生的。 但贾环深知人走茶凉的道理。至于,贾政和纪兴生的交情,他作为晚辈,马上就要离开金陵,没事也没有必要去拜访纪兴生。倒没想到纪兴生会在他离开的路上将他“截住”。 奴仆纷纷阻隔人群、道路。通知马车中的黛玉。又前去与纪家的人交涉。 酒楼的二楼之中,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颇为不悦的看着贾家奴仆的反应,低声道:“意态骄狂!”他贵为知府,轻车简从的出来,都没有封路,贾家的奴仆竟然敢封路。 他身边的管家笑了笑,“老爷,我下去接着林姑娘。”(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秦淮水榭花开早(中) 酒楼外大街上阻隔的人群如同流水被拦截、堵塞,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通行。 此时,贾环已经在如意的协助下,从行李中拿出带着小锁的铁盒子拿到林如海给纪兴生的书信,带着黛玉,紫鹃、袭人一起,在纪家管家的引领下,进入酒楼二楼。 贾环并不知道金陵知府纪兴生对他的举动的不满。知道了,他一样会做。他并非是一个张扬的性情。但是事关黛玉,他不会再冒任何的风险。 酒楼之中已经被清场。空荡荡的二楼,正中的八仙桌边,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身旁是一名梳着高髻的美丽少女。只看容貌就知道两人是父女的关系。 少女穿着妍丽的棉袄。一双明眸尤其的出众。如果说她的美丽有十分,这双妩媚的眼眸要占七分。 她的明眸掠过贾环,还有带着帷帽遮住容颜的黛玉身上,微微撅嘴,轻哼了一声。她对“扰民”、飞扬跋扈的贾环有些看不上。这种世家公子,她见得多了。她父亲还曾想将她嫁给贾环,现在看来幸好这桩联姻没成。 纪兴生时年三十九岁,此时官至正三品的金陵知府。他是前朝宰辅大臣纪安成的幼子,有这样的升官速度并不奇怪。这时,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文士便服,头戴唐巾,。看着普通,又谁有知道,这一位是大权在握的金陵知府呢? 纪兴生目光审视的打量着贾环,不悦的道:“你就是贾环?我到金陵这些时日,你为何不来拜见我?贾存周与林如海没有与你说起过我和他们的渊源吗?” 贾环倒不会被纪兴生的知府之威给压住,他见过的高官多了去。躬身行礼,礼貌的答道:“父亲与姑父都曾提及。小子礼数不周,还请纪叔父见谅。”说着,双手奉上林如海留下的书信,“这是林姑父让小子转交的书信。” 贾环坦率的承认错误,倒是让纪兴生高看他一眼,再加上一声“纪叔父”,脸色稍霁。 纪兴生坐着,接过贾环手中的书信,并不拆封。这种转交的书信,其实是照顾送信人的意思。都是闲话。转交到女儿手中,感慨对黛玉道:“我与令尊乃是通家之好。昔年林探花文采风流,人物出众,迎娶贾府千金。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往事历历在目,不意林兄壮年而逝,实在是天嫉英才。” 纪兴生追忆着,语气低沉、萧索。他和林如海是一科的进士。俗称的同年。私交极好。当日林如海与贾府千金贾敏的婚礼,他亦有参加。 提起父亲,林黛玉禁不住悲从心起,忍不住低头垂泪。过了片刻,抬头看向贾环。 贾环没想到纪兴生与林如海交情这么深。这种事,纪兴生不可能骗他和黛玉。对黛玉轻轻的点头。既然是通家之好,再带着帷帽就不礼貌了。 黛玉摘下帷帽,露出精致无瑕的玉容。娇靥上泪痕两行,如若梨花带雨,神韵难画,美丽无端。再拜行礼,“见过世叔。” 黛玉和贾环间的小动作瞒不过纪兴生,他微微皱眉,想起金陵城中的某些传言。等见到黛玉的面容后,微怔之后,仰天长叹道:“贤侄女与令慈何其肖似!惜哉,如海兄!” 纪兴生面露悲容,沉浸到对往事的追忆中。时间就这么缓缓的流走。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贾环沉静的站在一边,等待着。 纪兴生目光从安静、沉稳的站着的贾环的脸上滑过,心中赞许的点头,这少年心性沉稳。对贾环的评价调高许多。果然是名声在外的少年才子。 而后,对黛玉直言道:“我得知贤侄女今日离开金陵,特来见你一面。亦是观察贾子玉其人。若是林兄所托非人,我定然是不依的。如今所见,心中稍安。” 说完,又对贾环说道,语气微微有些严厉:“金陵里的传言,想必你也是清楚的,有诸多不堪之处。真真假假,我不去计较。若是你有亏待林侄女之处,我绝不轻饶。” 纪兴生的话是说的有点托大的。贾环在内心之中并不会畏惧他。但是纪兴生以林如海的好友的身份来说这番话,对黛玉的关爱之意流露出来。贾环自是领他的情。 贾环躬身行礼,神情郑重的道:“请纪叔父放心,我不会的。”林妹妹的深情,他如何能辜负?如何可以亏待她? 纪兴生点点头,挥手道:“你们去吧。” 贾环带着黛玉、紫鹃、袭人下楼。片刻后,酒楼外的马车队重新前行。街肆上喧嚣依旧。 纪兴生在二楼窗口看着马车远去,轻轻的叹口气。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纪小娘子撇撇嘴。她得承认,这个“飞扬跋扈”的少年,待人接物,很有一套。 … 一段插曲后,贾环一行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中抵达外金川门码头。码头之上,舟船云集。体现着金陵的繁盛。在通往一处码头的主道边,有近百名士子装束的读书人在此等候。 这来是给贾环送行的士子。不仅有金陵本地的士子,国子监中的一些监生也前来送行。还有一些权贵子弟。 贾环的年龄决定了,他的离去,不可能有长辈来送行。但金陵官场新任的尚书、侍郎、堂官、亲民官们都表达了“善意”。或是派出身边自家的子弟,或是派出心腹幕僚。 也有几名并不顾忌“拍马屁”名声,读书人出身的佐贰官亲自前来码头送行。 贾环,在官场之上,首先是贾皇妃的弟弟的身份。这份权势,足以让趋炎附势。 贾环、张承剑、纪鸣等人抵达后。黛玉等人先行上船。马车上的行李亦由贾家的奴仆往船上搬运。贾环则是在中散先生的介绍下,和来送行的士子、文士、子弟们一一见面,叙礼。 “这是吏部吴尚书的二公子…” “这是户部何侍郎的长公子…” “这是吏部魏侍郎的师爷…” 中散先生一一介绍,贾环一一回礼,谦逊的与各人各自闲聊几句,接受众人赠予离别的祝福语以及对来年春闱金榜题名的提前祝贺。 龙江先生宁儒、卫兼、王仁(王熙凤的哥哥)、萧幼安、李良吉、丁昂、高监生、唐信然、乐监生、张推官、张员外、吴典籍等贾环的老熟人都在。 田师爷早早的在码头上准备了酒菜。 此处的送别,以龙江先生的身份、地位最高。 龙江先生穿着精美的玉色长衫,头戴唐巾,身姿修长,自有一股风流倜傥的名士气质,从随从捧着的铺着红绸的托盘中拿起酒杯,代表众人敬贾环,道:“祝愿子玉此去一路顺风,鹏程万里。” 贾环亦是从随从处拿过一杯酒,仰着脖子一口饮了,道:“谢宁前辈吉言。” 众多送行的人们都饮了酒。 江风萧瑟,冬日融融。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贾环向众人行礼,“谢诸君相送。山高路远,他日相逢于京师,在下再煮酒以待。” 白师爷跟在贾环身边,他也要前往京城。 就在这时,长江江面上驶来数艘画舫,歌声、乐器声清晰的传来。唱的正是贾环的名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画舫船头,有小厮竖起彩旗:紫竹馆袁静香姑娘送别贾先生。 一曲毕,隔壁画舫中歌声再起。又是贾环的一首名作: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这一次是云烟院的名妓刘如烟。 继而又有天香院的名妓唱起贾环在江南期间的诗作:写莫愁湖的诗词“欲将西湖莫愁比”一首。“青衫少年无人识”一首。 又有晓梦阁的花魁冰婉唱词。是贾环写给林千薇的那首精品美人词: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其中有名句如:造化可能偏有意,此花不与群花比。 如此盛况,金陵有多年未见。岸上的名士、文人、监生都是惊叹,议论纷纷。整个秦淮河上有名气的花魁都来了。 中散先生捻须笑道:“子玉来金陵之后,一鸣惊人。江南各处传唱贾词。一如柳三变、杜牧之、唐伯虎。国朝定鼎百五十年,还没如此才华横溢的人物。明朝杨慎有诗曰: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不算贴切,亦可道尽一二之意。” 萧幼安、李良吉、丁昂等士林精英都赞同的笑道:“中散先生说的极是!” 贾环对着江中的画舫拱手一礼,朗声吟诵道:“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谢诸位花魁娘子相送。” 话音刚落,码头上的士子顿时响起叫好、喝彩之声。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真是写尽风流。颇有唐朝诗人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风范。 宁儒肆意的大笑道:“好句子。不愧是子玉贤弟的作品。真名士自风流。” 画舫上的唱曲之声,停歇下来。 贾环正欲上船,就在这时,江面上飘过来一叶轻舟,船头站着一位穿着湖蓝色长袄的女子。高挑、明丽。歌声自船头飘出来。清亮如幽泉迸出,婉转如黄莺娇啼。 码头上的读书人们顿时都有一种“如闻仙乐耳暂鸣”感觉。不是之前的名妓美人们唱的不好,而是来的佳人唱的太好。很明显,技压一筹。 贾环苦笑一声,来送行的是薇薇。他早上并未去和她当面道别,以免徒增伤感。相见时难别亦难啊!只派了晴雯送了一封亲笔信过去。她还是来了。 歌声遥遥的传来,“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贾生,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正是那日他教给她的《女儿情》。大体一样,她做了一些修改,更适合此时流行的唱法。 歌词缠绵悱恻。真情流露。如飞蛾扑火一般炽烈的情意倾泻在歌声中。这就是她。也只有她。 离别的伤感的氛围更浓了。码头岸边之上,不少人是“江州司马青衫湿……” 第三百九十一章 秦淮水榭花开早(下) 隔着二十几米远,看着婉转高歌的佳人,那明丽的容颜,贾环心中亦涌起万千感慨。 他要薇薇和他一起去京城,但是她不愿意去。个中的思量,细微之处,他能明白她。只是,唯有相思离别苦。 停泊在码头上准备离开金陵前往京城的大船的启程准备工作因为林千薇的到来而停下来。船上的人们都在听着歌曲。 外金川门繁华的各处码头上的人们都停顿下来,望向江边的轻舟,还有那数艘相连的画舫、停泊的楼船,码头的人群。唯有那婉转、清冽、灵动的歌声飘荡在江面上。 一曲缠绵、倾述柔情的《女儿情》唱完,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码头上的士子们响起震天般的叫好声、掌声。太精彩!国人表达爱情,内敛而含蓄。这首直抒情意、热烈大胆的曲子,只有林大家水平来唱,也只有她的身份来唱是合适的。 此时国朝理学占据主流。如果是良家女子当众来唱这样表达感情的曲子,肯定会有物议:不守妇德。而青楼名妓出身的林千薇来唱,在舆论根本不会受到指责。 更何况此时的送别场景,况且词曲如此动人,在码头上的都是读书人。换一个地点、时间,或许要被人骂几句:放荡不羁,当众言情;世风日下,恬不知耻。 而此情此景,一个读书人谁会大煞风景、?这是一件风流雅事,注定是要被当做名人轶闻来对待,作为才子佳人的佳话在士林中流转。 金陵府志里都要记上一笔:雍治十二年冬,贾生北返。金陵子弟相送。其时,有名妓林氏泛舟而来,婉转清歌,万人无声… 贾环心潮起伏,注目着佳人。 林千薇隔着舟船,再次开口清唱。这一次,画舫之中的名妓美人们都是曲声相和。因为,她这次唱的是有词牌的曲子:拟古决绝词-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贾环与她第一次见面是在苏州的太湖之上。那时,林千薇一身白衣士子衫,女伴男装,有着一种妖冶的美丽。贾环对晴雯说:我装个逼给你看。当着林千薇和几名士子的面,吟诵了一首明秀的绝句。诗曰:春雨楼头九节箫,何时归看浙江潮?青衫少年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许,那一刻的相遇相见的好奇,欣赏,是这段炽烈、热情如火的感情的开始! 林千薇唱完之后,在船头微微平着气息。码头上的读书人们一片议论之声。这可是很幽怨、伤感的词啊! 这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是纳兰容若的传世之作,饮水词的巅峰。奠定着纳兰性德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贾环很随意的在与林千薇泛舟于秦淮河上时写了出来,只是想听她唱歌,听的声音。 他在题跋上写道:雍治十二年秋,与美泛舟于秦淮河上。试填新作听新曲。 而之前,这首词因为林千薇在晓梦阁中教过一些花魁唱过,在秦淮河中流传。好的诗词传播速度是非常快的。但再快,和二十一世纪的信息时代还是有差别。 此时,林千薇在贾环的送别之时唱出,就像是公开发表,顿时在金陵、江南的文坛、士林中引起极大的反响。 中散先生连声叹道:“一年多的时间,就写出三首传世佳作。才华横溢,才华横溢。” 萧幼安、李良吉等人敬服的点头。确实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叫做才华的东西在横趟着流过,溢出来的感觉。真实到不能再真实。难怪以喜好诗词闻名的林大家会倾心于他。 龙江先生忍不住感慨的高声道:“子玉贤弟,林大家如此深情,何必携美同返京师?”他心疼。他前两天要给贾环送四个歌姬,贾环说家里住不下了。生怕情多累美人。但是,美人如此深情,又如何能辜负?会后悔的啊。 贾环无奈的一笑,不是他不愿意带,而是她不愿意去! 贾环向林千薇拱手为礼,道别,而后转身,往停泊在码头的大船中走去,留下的是一个背影,情绪满怀的吟诵道:“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又是一首精品词作。谁翻乐府凄凉曲?瘦尽灯花又一宵,这是什么样的枯坐,什么样的心情?当真是写尽在深夜里心中的无奈和思念。 码头上的士林众人已经无力感叹才华之事了。都在叹息着今日之事。里面有着怎样不足为外人的隐情啊!明明是双双有意,为何要诉离别苦?真是令人忧伤。 贾环终究是走了。 看着贾环的背影,尔后在江面上缓缓前行的大船,林千薇俏脸上滚落下两行清泪。心中的哀愁如潮水覆盖了她的身心。 不去京城,是她的选择。 五年之约,贾郎,我等你来娶我。 … 贾环离开金陵是一件看似低调,实则金陵的权力圈都在关注的事情。然而,送别时的诗词、佳话流传出来,终究是变成金陵城内的热门话题。在士林中流传。 稍晚些的时候,这些词作、轶闻往江南地区传播。 江南士林中公认,贾环是国朝定鼎以来,最具才气的读书人。即便,他此时只有十二岁。 舆论,对贾环而言非常正面。 十一月下旬,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李良吉就曾在秦淮河上的一个聚会上训斥了几个想要借批评贾环博名声的狂生。江南的风气,历来都是敢于藐视权威、抨击权贵。 然而,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结果是不同的。 比如贾环,贾皇妃的弟弟,这样的身份,再在金陵指责他破坏士林的规矩,搞暗杀,简直是扯淡。现在主流的观点是认为陈家犯规在先。 再比如,以贾环才子、大诗人的身份,关于贾环和裴姨娘以及他表妹的一些香艳的传言,说到底,不过是才子佳人间的故事!羡慕可以,批评,就没几个读书人会附和。 形势的变化,大抵如此。 … 长夜漫漫,星光廖落。 中散先生在家中欣赏着手头贾环前些天派人送来的画卷。这是几幅人物画像。他之前向贾环“约稿”了。只是因为八月中秋节前贾环的姨娘被刺杀而中断。 中散先生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边欣赏,一边沉吟。 身旁的美妾添着茶,轻笑道:“老爷,贾孝廉的画技当真是神乎其技。” “哈哈。”中散先生顿时大笑。他在士林中的名声,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方宗师的好友,读书人,还因为他的画技极其的出色。他的小妾这么说,就显得外行了。 贾子玉的素描画,独树一帜,惟肖惟妙。但要说神乎其技就言过其实了。 当然,他会帮贾子玉在士林中扬名。在画技上。 之前,陈家为首的士林打压贾子玉时,他没有说话。此时,却是可以了。算是弥补吧! 再者,如此才华横溢的少年,几乎可以预见他将在几十年后执文坛之牛耳。士林中,谁不想留一份香火情? … 京城。冬至已过。接下来就是腊月,官员们的长假即将来临。而在大明宫办公的天子亦回到皇城之中。因为,年节来临,各种祭祀活动即将展开。 随驾返回妃子贾元春居住在凤藻宫中。这天下午,天阴着。贾元春在宫中的一处暖阁之中坐着观赏着园景。随后,眺望着宫墙外的天空,沉吟不语。 身后的宫女们都在三五米开外等候着。谁也不会没眼色的上前打扰在宫中正得宠的元妃。 这时,服侍贾元春的大太监陈赋言快步进来,跪在地上给贾元春磕头,笑道:“元妃,奴才昨儿出宫歇息,今天才回。倒是听到一个消息:在金陵的贾孝廉协助南京户部卫尚书赈灾,报功的文书已经到了朝廷。要论功行赏呢!” 陈太监说话的语调有点夸张,但是他很清楚元妃在关注着什么。他出宫就是收集类似的消息。 贾元春蓦的回过身来,急切的问道:“当真?”但见她杏目桃腮,光采照人。身穿江南女子的便服,淡蓝色的裙衫。更衬托的她的气质娴雅端庄,雍容华贵。端的是花容月貌。 陈太监连忙点头,“千真万确。” 贾元春心中放下一件事,展颜轻笑。她很清楚,庶弟贾环将是她之后,贾府百年荣华富贵的保证之所在。只是,没想到之前不起眼的小不点在长大之后,会有如此出色的表现。远超她当日亲自启蒙的弟弟宝玉。 随着贾元春的笑颜,凤藻宫中顿时充满了活力。女官、宫女、太监们都上来凑热闹。恭喜元妃。 就在这时,宫外涌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身后的太监、宫女捧着各种器具。夏太监手里捧着圣旨,老脸上笑吟吟的道,“皇爷有旨意来,请元妃接旨。” 凤藻宫中的众人立时跪了一片。 夏守忠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妃贾氏,知书识理,风姿雅丽,端庄贤淑,性资敏慧,率礼不越。着即册封贵妃,钦此!” 圣旨并不长,然而内容却是非常的震撼。贾元春进位贵妃!成为后宫之中唯三的存在。 贾元春谢恩之后站起来,面带微笑,气度雍容,接过圣旨。 在各种礼仪、程序之后,凤藻宫中欢笑声阵阵。 时值雍治十二年冬。 … 扬州。江南的冬季时常有些湿冷。 江都县正堂沈县令在淮扬分巡道的署衙后堂和分巡道李康适闲话。李巡道即将离任前往京城等待吏部考核,而后重新选官。 寒冬腊月,梅花绽放。小菜几盘,热酒一壶。 李康适与沈知县小酌几杯,道:“金陵那边传来消息,贾子玉已经离开金陵北返。在送别之时,有数首佳作传出。相比于士林对他诗词的赞誉,我更看重他的权谋手段。不出意外,此子当复前明首辅杨廷和旧事。前途不可限量。长吉可与之交好。” 他与沈县令渊源颇深。离任之前,话说的非常透彻。 沈知县点头,“晚生谨记。” 扬州、金陵这一系列的权谋运作确实是非常的精彩!他身在局外,看的更加分明。贾子玉绝对有九卿的实力。 … 自金陵启程,顺长江而下,然后在镇江府转入运河,过扬州、淮安、徐州,再往北就是济宁、临清、沧州、天津、通州。到了通州,就离京师不远了。 贾环启程的时间有些短了。路上的大船固然平稳,但确实有些赶。没有游览运河两岸各城市的风光。旅途未免有些无聊。 当然,无聊是随行的白师爷、元伯、钱槐、胡小四等人的感受。不是贾环的感受。因为,黛玉一路同行。 不过,林千薇的送行、深情,足足让贾环缓了四五天,才算是从那离别的愁绪中缓过来。美人情重啊! 十二月十八日,船过沧州。贾环在船舱的客厅中北望。运河上白水茫茫。 预计他们将在腊月二十四日前后抵达京师。思念之意从心中浮起。此去江南经年,计一年五个月。京城里的亲人、红颜、朋友还好吗?你们最近如何? 江南之行,他有四个目标要解决。 第一,追随山长求学、读书。为进士做准备。 第二,为自己、亲人准备一条在贾府败亡后的后路。就算失败,也不能如同猪羊一样被抄家杀头。 第三,最好能干掉二五仔贾雨村。 第四,割裂贾家与甄家的关系。甄家抄家,贾家收留甄家的财务,这是相当犯忌讳的事情,也是贾家被抄家的罪名之一。他需要未雨绸缪。 现在已经是一年后的腊月,贾环站在北返的船舱中,再来审视。第三条、第四条他都超额完成任务。第二条,经营后路完成的评价是中上。他因为运粮,与海商有些联系,但要海商带他出海,估计还要经营一些关系、人脉。 而第一条,他完成的中规中矩。进士,他现在的八股水平,肯定能中。但是要进前十,需要一些运气。国朝几十万读书人,还是非常凶猛的。 除了这些利益的核算之外,他还有什么收获呢? 贾环的嘴角不自觉的浮起一抹温情的微笑。恰巧这时,身后传来一身清箫般悦耳的声音,“环哥…,你在看什么?”就见黛玉穿着白色的斗篷进来。如花似玉的少女,明眼动人。 娇怯柔弱的身姿,在行走时,如若扶风弱柳,摇曳生姿。她身上带着江南烟雨般的婉约、妩媚。又有着经历离丧之后沉淀下来的超逸气质。有着别样的韵味与魅力。 贾环微微一笑,轻柔的拥抱着走到他面前的林妹妹,爱怜的理了理她鬓角的秀发,“在总结我去江南的得失。回过头看,其实,最重要的是得到妹妹你们的青睐、钟情。” 黛玉娇羞的依偎在贾环的怀中,听得抬头看贾环,秋水般的眼眸盈盈的一扫,慧黠灵动,美不胜收,“环哥,这个你们,是要加上纪小娘子吗?” 她内心里是不喜欢的林千薇的。但是,在金陵送别时,林千薇那一曲曲充满深情的曲子,令她无意再“针对”她。她会写《秋窗风雨夕》来诉说,却不会像林千薇那样直接的唱道:悄悄问贾生,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倒是说起前几日环哥和她深谈时,无意见说起的一件事。当初,在环哥没有宝姑娘订婚前,纪家有意联姻。当日离开金陵时,纪小娘子可是出现了。很美丽的一个小娘子呢。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谁说林妹妹是会讲道理的啊?他和纪小娘子话都没说过一句好吧?在黛玉耳边温柔的道:“颦儿,她没你漂亮。” 黛玉轻柔的娇笑。秋水般的明眸看着贾环,眸光潋滟。并不掩饰她的爱慕、情意。“环哥…” 贾环笑一笑,双手抱着黛玉更紧了些,看向船外的南方看不见的金陵。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第四卷完)(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二章 贾环将归 冬日的寒风吹拂着巍峨的百年帝都,给皇宫、民居、西山的山峦披上一层枯黄、凛白的冬意。 腊月二十三日小年后,城中各家祭祀祖先的鞭炮声便是此起彼伏。噼里啪啦!鞭炮的味道、声响在城中大街小巷中回荡。年味便渐渐的浓郁起来。 百年帝都,人口三百万余。年节将近,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崇文门等地汇聚南北货物的商铺、街巷中人流密集,繁华难言。操着各种口音,穿着不同装束,带着不同目的的人们穿梭其中。 或是挑选、购置年货:金银橘、芙蓉糕、洁粉梅片雪花洋糖、给小孩子玩耍的拨浪鼓、年画、福字、春联、鞭炮。 或是谈着各种批发、零售的交易。京城里的蜂窝煤、四时坊中还在营业的信丰记碧雪膏、东庄镇里烧制的价格便宜的瓷器、皮货、布匹、木炭、米面、丝绸、茶叶、美酒。 或是买些年节时的用度:翠绿的果品、药材、山货、杂粮、扯几匹做新衣的布,吃的油、点灯用的油。家里烧的煤炭、大人小孩吃的白面、大米。鸡、鸭、鹅、鱼、猪肉、牛肉、羊肉,掂量着怀里的银子买一些。 京城风物,大抵如是。在这普通人的世界、生活中,彰显着太平盛世的气象。 腊月二十四日的下午,荣国府贾家位于崇文门外大街的南北货铺子中迎进来两名青年。风尘仆仆,青衣小帽,奴仆打扮。 坐在柜台里面打算盘的罗掌柜抬起头,圆圆的脸上熟练的浮起客气的笑容,正要招呼时,随即微微一愣。 钱槐扶了扶自己的圆顶毡帽,拍着柜台笑骂道:“罗掌柜,你不认识我了。三爷从金陵回来了。我和小四来打前站。” 罗掌柜一叠声的笑道:“看你说的,我虽然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但怎么会不认识你槐哥儿?啊?三爷回了。难怪我今天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在门口叫。前些儿府里还打发人来叮嘱,叫我留意着些。不想三爷今日就到了啊。府里的老爷、太太们得到这消息,不知道要多高兴。” 钱槐和胡小四两人都笑起来。好话谁不爱听啊?他们可是三爷的亲随。 寒暄几句,到店铺里间里喝了热茶,钱槐吩咐道:“我还要去府里报信。小四留在这里。罗掌柜,你这边安排好。三爷、林姑娘一行一共三十余人。” 罗掌柜连忙拍着胸脯应下来。三爷在府里什么地位?谁敢怠慢? 胡小四留下来,钱槐坐马车往四时坊贾府里去报信:三爷回来了。 … 腊月二十四日晚,京师内城九门关闭。贾环、黛玉一行人住在崇文门外的客栈中。 夜幕浅淡,灯火点点。不过夜里八点许,远远的能听到街巷中热闹的声音。 罗掌柜安排贾环居住的是崇文门外的一间客栈。客栈后面幽静的院落中,贾环在房间中与黛玉说会话。抵达城外时天色已晚,他和黛玉明日一早进城。 此时,贾府之中已经得到贾环、黛玉抵达京城的消息。荣国府、宁国府的各房各处都已经传遍:明日上午,贾环带着黛玉回府。 黛玉是雍治十一年夏末秋初在贾琏的带领下前往扬州见父亲林如海最后一面。贾环则是稍后的时间启程前往江南求学。贾琏早就在去年冬月就返回京城。彼时,元春被册封为妃子,贾家权势大增。而贾环和黛玉直到现在才返回京城。 已经是一年多了。 此时,贾府中还沉浸在贾元春在十一月被册封为贵妃,已经来年的省亲氛围中。但贾环、黛玉回府,依旧是荣、宁两府内的大事件。 不过,关注贾环和黛玉的人,各不相同。 贾母、宝玉等人自是关注着黛玉。黛玉现阶段在贾母面前还是很得宠的。黛玉的母亲贾敏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小小年纪,父母双亡,何其的令人悲叹啊! 贾母关注黛玉,自然就会引发贾府里的一群人去关注她。几分真心,不问可知。 而关注贾环的人,则是另外的人,各种不同的心情。 … 梨香院笼罩在夜色之中。几点灯火亮起,薛姨妈的房间中传来絮絮私语声。 贾环即将回府的消息已经传来。薛姨妈在贾母处听到消息,吃过晚饭就带着宝钗从贾府西路穿过甬道、角门回来了。她感觉有点糟心。 虽然她迫于形势同意贾环和女儿宝钗的婚事。但是贾环可是将她儿子给往死里打了一顿。这令她心中不痛快。 天天给王熙凤敲着边鼓,说这门亲事好,要说她心里还有多大的气,倒还真不至于。 她是个明白人。贾环之势已经不可阻挡。连贵妃都在宫中为他在天子面前哭诉。他此时回京城,谁都知道是为了明年二月的会试。若是高中,他在贾府里、在四大家族之中会是什么地位可想而知。 但她心里终归是有根刺。 宝钗知道母亲的心思。拿别的话宽慰了她妈一回。一边是未婚夫,她心中的少年;一边是她的哥哥。 等薛姨妈心情稍好,准备休息。宝钗才带着莺儿、香菱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宝钗看了眼天空中的明月,想起隔壁的院落叫望月居,想起那首题头上写着“兼怀宝钗”的传世佳作之中的句子: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而今,他要回来了啊。思念之意,从心底不可抑制的涌起来。一年零五个月。 “莺儿,去讲前几日没做完的针线活儿拿来。”宝钗轻声吩咐了一声。 她穿着淡粉色棉袄,葱黄绫棉裙。坐到炕上。挽着少女高髻,肌肤雪白,姿容出众,丰姿美丽。再过些时日,她即将年满十五岁。少女及笄之年。 正在忙着关窗,烧炭的莺儿应了一声,在屋里的衣柜在将宝钗做的半成品的荷包,刺绣拿出来。又端了一个高几到炕前。 香菱倒了热茶进来,放在高几上。眉心点着一点红,神韵难画,温柔安静的站在旁边,说道:“姑娘,三爷明天上午巳时怕是能到府里。” 宝钗回过神,轻柔的点点头。她手里的针线,其实半天都没动一针。 娇媚可爱的大丫鬟莺儿笑盈盈的打趣道:“香菱,你这就念着三爷了啊?三爷还要先考会试哦。” 姑娘待她极好。姑娘嫁人,她肯定是要跟着姑娘一起去的。而香菱,怕是也要跟着去,她可是三爷从大爷(薛蟠)嘴里要出来的人,为她闹了多大的风波出来。 香菱俏脸微红,温柔的低下头,“不是的。” 她没想这事。而是另外的事情。三爷通过三姑娘(探春)给姑娘的信里说了,他在江南打听过她父母的事情。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 贾府中路,东跨院隔壁的小院中。 赵姨娘在卧室里服侍着贾政洗脚,准备睡觉。一边在水盆里拧着毛巾,一边嘴里念叨着道:“老爷,环哥儿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出去一年多才知道回来。他在金陵给人拿枪打了,也不知道怎么样。”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别说传回来的消息说,贾环触怒金陵权贵,给人刺杀。 贾政一阵无语。他是知道内情的。挨了枪的是他的妹夫林如海的小妾。对方要杀的是黛玉。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谁敢杀? 赵姨娘继续念叨着,给贾政擦干脚。 贾政不耐烦的训斥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环哥儿如今能耐着。我都要听他的意见。他今科只要高中,这府里,日后要靠他来顶着。” 赵姨娘一下子呆住。 贾环中举之后,她在贾府的待遇已经天差地别。但她心中,贾环还是那个瘦小的孩子。可现在听老爷这意思… 贾政摇摇头,不理赵姨娘。 他热心于功名利禄,意图光大门楣。对贾环在金陵的举动很关注。越关注,才越心惊啊。 嫡庶不可废。他这家私都是宝玉的。但他这个庶子只要在雍治十三年高中,走上的将是一条通衢大道。宝玉日后怕是比不了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再现贾府众生相 东跨院后的三间抱厦厅内,探春的房中。 探春、迎春、惜春三人一起说话。她们都住在抱厦厅这里。 探春的房间内布置的通透。点起蜡烛后,光线明亮。司棋、侍书、入画等六人侍奉着,时而笑着插话,叽叽喳喳,气氛热闹。贾环明日回府的消息已经传遍。 看着说得热闹的丫鬟们,迎春性子安静,无奈的摇摇头,对探春道:“看把她们给高兴的。” 其实,她心中亦是很高兴。司棋她们或许是因为三弟弟回来,有人撑腰,能压住那些婆子、媳妇。而她,只是为三弟弟平安归来感到高兴。 三弟弟为人很不错的。和她们姐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亲近之意,善意。 探春穿着一身蜜合色的长袄,文采精华,俊眼修眉,笑起来时顾盼神飞,美丽无端,“二姐姐,我也高兴着呢。” 贾环是她的亲弟弟啊。有天下闻名的才名,挟风雷之势而回。此去金陵求学这一年多,想必明年的春闱大比,一定能登皇榜。届时,海阔天空,自有一番格局。 性子一贯清冷的惜春,禁不住笑道:“三姐姐高兴是应当的。不过,我倒是想着三哥哥会给我带回什么礼物。” 惜春在诸多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此时已经渐渐长大,已有十岁多。穿着水粉色的绸缎圆领褂子,容貌精致、俏丽。小小年纪,身上却有着清冷、淡然的气质。很出众的小美人。 她父亲忙着修道,兄长贾珍已死。虽则养在老太太面前,但是诸多姐妹,她最不出众。 她冰冷的内心之中,唯一温暖的地方,大约便是曾经特意帮她刊印了两卷佛经的三哥哥。 三哥哥待她很不错。外出归来,必然是会给她带礼物。只是,不知道是否合她的心意。 惜春这话顿时让房间热烈的讨论起礼物的话题来。 … 夜色笼罩在贾府的园林中。冬夜里寒风凛冽。李纨院中,几点灯火如许。 李纨惯例是在房间中教授着贾兰的学问,督促他学习。不过,近来,她已经渐渐的感受到吃力,无法回答儿子的一些问题。 她固然是识字的,父亲曾任国子监祭酒,已经亡故的丈夫贾珠是秀才,但是儒学精深,她懂的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结合着贾兰从贾环处抄来的学习笔记来解释。她毕竟是成年人,理解能力不是小孩子能比的。 她心中迫切的希望能送儿子贾兰去闻道书院读书。这需要贾环的帮助。其实,族学的骆先生和书院亦是很熟,只是她一个寡妇,不便见外人。 贾兰读了一会儿《尚书》,感觉懵懵懂懂的,抬头看着灯下正在走神的母亲,忽而道:“娘,我在学里听说三叔要回来了。” 李纨坐在灯下的木椅上,约二十六七岁,穿着素雅的水白色棉袄。带着白色抹额,正是在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中,清素精雅少——妇风韵流泻。此时,回过神,道:“恩。等你三叔回来,娘就给他说,送你去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读书。” 她望子成龙。 贾兰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他在族学里很得骆先生看重,言道他过几年便有进学的希望。而闻道书院那边,他早听说过诸多传闻。人杰地灵。去了书院,他便不再是众人的佼佼者,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差生。会很苦。 十岁的少年,看着沉闷,但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面对母亲殷切的希望,他如何能拒绝? … 贾府西路的凤姐院中,贾琏近日都在家中帮着照料年节、大观园等处的事情,并没有外出饮酒、夜不归宿。 临近夜里歇息的时间,平儿穿着玉色的对襟褂子,在屋中服侍着贾琏洗漱。 王熙凤坐在一旁喝茶。神情在略显无聊中,其实又有些紧张。这个粉光脂艳,明媚动人的美少-妇正在想贾环在信中训斥她的话。 信中直接训斥她包揽诉讼官司是败坏贾府的名誉,愚不可及。用词极其的严厉、激烈。而明天贾环就要回来了,她有点担心贾环回府后会找她算账。 贾环能说动府里的老爷,宫里的贵妃,她即便有太太、叔叔撑着,但以贾环的手腕,要整她,恐怕不会有多大的难度。 平儿端着水盆出去,王熙凤不动神色,笑孜孜的问贾琏:“环兄弟明儿要回了,爷你不准备准备?听说环兄弟放话回来要查修省亲别墅的帐。” 贾琏和王熙凤的关系早就变得平淡。他现在手里一年有七八千两银子的收入,如何肯甘心给王熙凤摆布?漂亮的姐儿,外头大把。而且还温柔,知情识趣。只是凤姐儿是发妻,他休不得。 这时,闻言晒笑一声,道:“这关我什么事?” 他现在手头有银子,又是主子,自是不会去贪那100万两银子的费用。当然,该拿的一成,他也拿了。 其实,环兄弟回来查账什么的都是小事。贾府里基本都是家生子。主子对奴才有着生杀夺予的大权。有些人不听话,要多拿、多贪,那真怪不得环兄弟翻脸无情。 反倒是他父亲那儿,对环兄弟怕是很有些意见。这才是有可能波及到他的事。 王熙凤心里一磕碜。她是很聪明的人,一听贾琏的话头,就知道贾琏根本没有和贾环对抗的心气。 … 宁荣街南的一片院落中,荣国府的大管家单大良家中,单群,单大良家的,单大良三人围在炭盆边,低声商议着。 单大良沉吟着。 省亲别墅的修建,是大老爷贾赦、二爷贾琏把总,他亦是负责人之一。 … 贾府东路,因为修建省亲别墅,这里的花园面积小了许多。 贾赦官居一等将军,在外院里和门客吃过酒进来,就得到贾环明日回府的消息。他在自己的内书房中沉思了许久。 小妾与邢夫人等人都不敢来打扰他。 蜡烛在华美、精致的灯罩中燃烧着、贾赦的表情,有些阴测测的。 他确实有一笔账要和环哥儿算算。他的妹夫林如海死后,留了多少银子给环哥儿?怕是有数十万两。 嘿。照顾一个孤女,用得着那么多吗?别是都给环哥儿私下独吞了吧? … 鸡鸣天晓。京师内城的宵禁结束,九门开启。在寒冷、熹微的晨光中,等待着入城的百姓、商旅排成长队。 贾环带着黛玉一行人在上午九点多从宣武门入城,沿宣武门里街直行,前往位于西城的四时坊宁荣街。 荣国府、宁国府两府的主子、奴仆从上午时起就在家中等着。尤氏一早就带着秦可卿到贾母面前候着。秦可卿本意是告病不出。只是,在离开贾府前,她想见环叔一面。 贾蓉则是带着贾蔷、贾琼,贾琛,贾璘东府这边的贾家子弟与贾琏、贾琮、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兰,贾菌,贾瑞等人汇合,在荣府大门前等候。 环叔远道而归,贾家子弟理当迎接。 冬日融融,洒落在平整的石板街道上。贾蔷站在人群之中,心中感慨。现在贾家里,只要不傻的人都看得出来,环叔即将成为贾家的旗帜人物。现在,谁不想在他面前讨个巧? 今天来的人多啊!贾琏眯着眼睛,看着道路前方的路口。这阵仗并不仅仅是贾环举人的身份所带来。而是贾环南下江南,发生的一些事情传回到了京城的结果。 贾环现在是闻名天下的才子,读书人中的名士。他的座师是天下文坛的领袖方望。方宗师现任礼部尚书。主持修撰《皇周英华》,很受天子看重。 同时,他是淮扬巡抚沙胜的弟子。总理盐法的沙巡抚,在朝廷中的地位并不比叔父(王子腾)差。 而且,他还是南京礼部尚书张安博的弟子。户部尚书卫弘为他报功,倍加赞誉。他与卫家交好不是秘密。他还与新近天子身边的红人宁龙江交好。 如此种种,在无形之中,增添了贾环的威势。冉冉升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只要贾环金榜题名… 贾琏心中遐思时,贾环的马车还在街道上行走,荣国府内,贾政、贾赦在荣禧堂等候着。 内宅之中,贾母上房处,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宝玉、尤氏、秦可卿、宝钗、迎春、探春、惜春等人在等候着。 花厅中,内管家、嬷嬷、媳妇儿、丫鬟们陪侍着。气氛微微有些焦虑。这是等待的缘故。 贾母身边的“大秘书”鸳鸯微笑着安慰着贾母,“老祖宗放心,三爷多稳当的人,在金陵一年多,林姑娘定然是好好的。”她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不是等三爷的,而是等林姑娘。 贾母轻轻的点头。 王夫人眼皮子都没撩一下。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心中冷笑。她那个庶子可是将她哥哥(王子腾)给得罪的狠了。 宝玉头上戴着束发银冠,穿着精美的白色花纹棉袄,围着攒珠银带,玉面星眸,人物出众。他耐不住心里的烦躁,在椅子上来回的扭动。如坐针毡。 探春禁不住笑起来。二哥哥这是想林妹妹了。 王夫人身后的几个大丫鬟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霞都是轻笑着。许久不见的彩霞愈发的出挑,心中期盼之情,亦是不可阻挡。她知道宝二爷、老太太都在想林姑娘。但她想的是另外一个人啊。 这时,一直在外头听消息的一个媳妇快步进来,脸上笑意涟涟,“回老太太,太太,三爷和林姑娘到府门口了!琏二爷和蓉大爷在门口接着的。” 厅中顿时一片欢呼:“阿弥陀佛,总算到了。” “三爷回来啦。” “林姑娘到了。” 贾母也站起来,拄着拐杖,叫道:“快,快,叫玉儿来见我。” 宝玉一跃而起。众人都是哄笑。王熙凤取笑道:“看宝兄弟给喜的。到底是从小一块玩大的。” 一直端坐着的宝钗,神情安静。明丽、娴雅的少女。此时,美丽的杏眼中闪过一抹清澈、欢快的亮光。熠熠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环兄弟回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重回贾府(上) 入冬之后,难得今天是阳光明媚。石板路面被冻的发白。十几辆马车缓缓的自四时坊、宁荣街的路口而来。另有随员步行随行。 贾环乘坐在车队的第一辆马车之中。身边是他的贴身丫鬟晴雯和如意。 冬日里寒风凛冽。他没有骑在马上吹风装逼的想法。 一路的舟车劳顿,晴雯、如意两人都有些神情疲倦。清秀的小姑娘如意依偎在贾环的肩膀上,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 晴雯则是挑起车帘,看着外头熟悉的屋舍、街道,回头看看贾环、如意,感叹道:“三爷,我们回来啦。”语气欣然。不是说金陵不好,到底是在府里热闹、好玩一些啊。 她可不是像袭人那样能安静坐着做针线,照看屋子的性子。也不是紫鹃、如意,全身心的跟在林姑娘、三爷身边服侍。她喜欢热闹。 贾环温和的笑一笑,握住晴雯白嫩修长的小手。是啊,我们又回来了! 中举之后,他回贾府时是快意恩仇。有着“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慨然之气,有着中举后的意气风发! 当年从遵化回来,决定留下来,以此为奋斗的基点,意图主导贾府。心态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而此时,他自江南回来,距离他主导贾府只剩下几步之遥!目标实现即在眼前。 他的心情,在除却心底的思念,再见到贾府的围墙、牌匾、大门,其实是沉静的。 古语云,行百里者半九十。多少人都曾经倒在黎明、曙光之前?但是,他相信他有足够的定力,驾驭局面,抵达彼岸,迎接云橘波诡的政治风暴。 只待明年二月。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贾环心中感慨时,外头传来长随钱槐禀报的声音,“三爷,琏二爷和蓉大爷在外头带着家里的子弟等候。” 贾环点头道:“嗯。” 以他今日此时的地位,自金陵远道而回,贾家的子弟前来迎接,是题中应有之意。 … 随着车队的出现,荣国府的正大门前,贾琏、贾蓉、贾蔷、贾兰、贾琮、贾芸、贾萍等人都停止交谈,各自站好队形,在贾琏、贾蓉的带领下迎着下了马车的贾环。 和熙的阳光洒在宁荣街两侧飞翘、精美的屋檐上。围墙、屋舍内的园林经冬未黄。 贾琏穿着赭色的长衫,富贵公子的装扮,当即先上前一步,笑道:“环兄弟,你可算是从金陵回来了。一路辛苦。” 兄弟二字其实是复词,就是弟弟的意思。但贾琏客气的紧,他可真不敢拿贾环当弟弟。 贾环笑一笑,拱手道:“琏二哥客气了。” 跟在贾琏身边的贾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样,这时弯腰向贾环行礼,脸上带着诌笑:“侄儿见过环叔。”他向来是怕贾环怕的厉害。现在即便负责着碧雪膏的生产、销售,每年赚着三四千两银子。但这只是令他心中的畏惧变得更复杂:既怕又敬。 “嗯。”贾环微笑着点点头。目光从贾琮、贾兰、贾芸、贾蔷等人的脸上看过去。 “见过三爷…” “见过三叔…” 其余的贾家子弟纷纷问好、见礼。马车车队停在荣国府的门前。场面嘈杂而又热闹,贾环便是这热闹的正中心。消息,随即就传到贾府里去。 贾环回贾府,真正让贾府内宅等着的、看重的,其实随行的林黛玉。但贾府外宅,族中子弟等的却是他,几乎都是自发来的前来迎接。 跟随在黛玉马车边的元伯,一副老管家的装束,感慨的看着被人群簇拥着前往贾府侧门的贾环,心中有些欣慰。 贾三爷在金陵的威势,他是见过的,一言九鼎。回到京城,在家中父兄、祖母俱在的情况下,还有这样的威势,当真是难得。但,这更能确保贾三爷能照顾好小姐。 而他,在感叹之余,对未来,前景禁不住有些期待。贾府的权势,更盛于林家啊。 他跟着三爷,这并非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期待着看到三爷能走到何种高度! 十二岁的举人,明年就有一场春闱大比。三爷的前途,有无限的想象空间,令人心潮起伏。或许,在刷新国朝最年轻的举人的年龄纪录之后,他还将在日后刷新一系列的科举、官场纪录吧! … 贾环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贾府的侧门。正门,只有贵客临门时才会开启。比如,等几天的元春省亲,就会从正门入。 侧门内的甬道处,大管家单大良、林之孝、吴新登、张才等人带着贾府的管事纷纷过来跪下,叩首见礼,“奴才等见三爷。” 贾环虽说不是贾家的家主,但是自金陵远道而回。贾府的管事处就在不远处,谁敢拿大,不来拜见环三爷? 又是一阵热闹、寒暄。载人的马车一一的驶进来。载货的马车则是在元伯、钱槐、胡小四几人指挥下绕道去荣国府北面贾环的望月居卸载、搬运。黛玉的东西则从西路的角门进入,过凤姐院、李纨院至贾母上房黛玉的住处。 黛玉和宝玉,跟着贾母住。 贾环与贾府的管家、管事们闲谈了几句,对贾琏、贾蓉道:“我先送林妹妹去后宅见老太太,出来再去荣禧堂见父亲和大伯。琏二哥、蓉哥儿先去替我回一声。” 贾琏爽利的应下来,笑道:“环兄弟尽管去。我和蓉哥儿去给大老爷,老爷说一声。” 他知道贾环在内宅里耽搁不了多久。 贾环点点头,带着黛玉、紫鹃、袭人、晴雯、如意等人进入贾府的二门之内。 … 贾环带着黛玉等人步行往贾府西路的贾母处时,贾母上房的花厅之中,贾母等人都焦虑的站起来。 这时,琥珀从院落快步进来,笑着高声回道:“林姑娘和三爷来了。” 花厅内的情绪、气氛仿佛被点爆一般,“嗡”的一声,众内眷身上的首饰、环佩铿锵作响。鸳鸯扶着贾母往门口走了几步,就见贾环当先一步,领着黛玉等人进来。 离开贾府一年多,贾环与黛玉都有些变化。贾环的个头明显长高,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蓝色直裰。身姿挺拔,气度沉稳。从容的走进来。 林黛玉穿着红褐色的精美斗篷,身量中等,娇柔无端,如花似玉的少女,出落的十分美丽,如若娇花照月。 进了花厅,贾环放缓脚步,微微侧身,让黛玉走到前面。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回来的黛玉身上。 黛玉上前两步,娇声道:“老太太…”还没有跪下来向贾母行礼时,贾母就哭着将黛玉搂在怀里,“好孩子,真是苦了你…”想着女儿、女婿都已经去世,只留下这个女儿,顿时是悲从心来。 贾母哭,贾府的内眷以及内管家、嬷嬷、媳妇都跟着哭。 好一会儿,王夫人出面劝道:“老太太,如今林姑娘自江南回来,久别重逢,正是高兴的日子。应当笑才是。” 王熙凤、鸳鸯、李纨、尤氏都是出声相劝,“望老太太保重身体。” 贾母一头银发,抹着眼泪,道:“看我,心里念着我这外孙女,见面倒先哭起来。今儿确实应该高兴。”牵着黛玉的手,到花厅正中的踏椅中坐下。 侍立的媳妇、嬷嬷都烘托着气氛笑起来。场面悲喜交加。 宝玉并没有哭泣的想法,目光灼灼的盯着黛玉看,就他的看法,黛玉越发的出落的飘逸,宛若神仙妃子谪落凡尘,美丽的无法描述。 接下来,就该是黛玉与众人见面,叙礼。但是,贾环就站在一旁,贾母无意将他晾着,看向贾环。事实上,以贾环的地位,谁能晾着他呢? 贾环这时跪下来给贾母磕头行礼,“孙儿自金陵而回,拜见祖母。拜见母亲。” 王夫人不动神色的看看贾环,淡然的点点头。她对贾环的厌恶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只是以前有她哥哥压着。现在可没有。当然,以她的性情,还在静观其变。 贾母伸手虚扶,让贾环起来,略有些不满的道:“我千叮万嘱要将玉儿带回府里,为何你要自作主张,留玉儿在金陵吃一年多的苦。外头,能有家里好?” 林如海死后的情况,随着贾琏回府,贾母等人自是知晓详情。 黛玉明眸微动,看向贾环,再落回到贾母身上,想要开口为贾环分辨。她在金陵并没有吃苦,环哥待她是极好的。 贾环站立着,不假思索的答道:“林姑父不幸去世,林妹妹郁结在心,身体虚弱。我请金陵的吴太医诊断过。吴太医建议林妹妹多走一些地方,排遣情绪。这是其一。 其二,若是回到京城来,距离江南太远。林妹妹不免有思乡之情。我在金陵带着林妹妹去了两次苏州,祭拜林姑父。当然,孙儿为考虑到祖母对林妹妹的思念之情,这是孙儿的过错。” 贾环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贾母的不满,只是发泄心中的情绪,并不是有意为难贾环。老人的脾气如小孩嘛。她在贾府为尊,自然是不用顾忌贾环的想法,想什么就说出来。这会儿给贾环一箩筐的道理给堵回来。虽然知道贾环是对的,但顿时就对他有些不满。 其实,贾环最正确的做法是直接向贾母认错,再陪笑着说几句软话。老人嘛,喜欢听好话。这事就算揭过去。但是,贾环一向是没有“卖萌”讨好贾老太的兴趣。事情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 人可以装孙子,但不能一辈子都装孙子。 贾母脸上的情绪收敛了几分,点点头,道:“嗯。环哥儿,你去吧。你父亲和大伯都等着你商量事情。” 第三百九十五章 重回贾府(中) 贾母收敛情绪,并非是尊重贾环的意见,而是表现出明显的疏离。 花厅中的气氛微微一顿。贾母对贾环的态度众人都看在眼里,但是满屋子的内眷、婆子、媳妇、丫鬟没有一个人生出“三爷要完”这种念头。 今时不同往日了! 现在已经不是雍治八年时,初来乍到的少年在贾府这狭窄的天地中艰难腾挪的时候了。此时的贾环如同正在展翅的鲲鹏,前程似锦!他已经是贾家事实上的下一代领军人物。 在贾家没有出现可以与贾环相当的读书人之前,这个地位,并不会因为贾母对他有看法就会改变。 目前贾家下一代中,有资格冲击贾环地位的只有两人:贾宝玉,贾兰。然而,宝二爷固然是非常的聪明,出众,但他什么情况,阖府的人心中有数:宝二爷不爱读书、功名。十三岁已经不小了! 至于兰哥儿,年纪尚幼。他在书房中读书时就比不过环三爷。 而如果在明年的二月份环三爷金榜题名的话,以他所表现出来的手腕、能力、心性,可以预见在三五年内,他就将成为贾府的旗帜人物。这一点,贾府上下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看得明白。 贾环在贾府内一系列的“折腾”、“斗争”,收获的不仅仅是人心的畏惧,随着他的地位、权势提升之后,还有贾家众人对他的看好、依赖! 他毕竟是姓贾。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这个年代,看着血脉、亲情,个人与宗族的联系异常紧密。 国朝的制度、礼仪,是男权社会,父系社会。男子的地位远高于女子。贾家作为国朝的顶级勋贵,权势根基首在贵妃贾元春,其次在姻亲九省统制、军机章京王子腾。再次,则是贾府百年以来经营的盘根错节的关系。 但是,贾元春在宫中,她是无法参与贾家的交际的。王子腾首先姓王,其次才是贾府的姻亲。贾家的门面、顶梁柱只能是贾家的男子。 贾环如果得中,他就有资格成为贾府的“嵴梁”!这不会以贾母的意志为转移。 以贾环表现出来的能力,谁会不看好他呢?没有人! 贾环点点头,并不以贾母的疏离为意,微微躬身向薛姨妈、邢夫人行礼,“见过姨妈、大太太。”又向尤氏、李纨、王熙凤、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宝玉几人见礼:“见过诸位嫂子、宝二哥、姐姐、妹妹。我自金陵回来,给大家带了些礼物,回头让人送去。” 贾母不喜贾环,但是贾环进来时,除了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落座外,所有的人都是站着。 红楼原书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其中有一段描述。元宵佳节,贾母设宴招待族人,贾珍和贾琏进来执壶斟酒。 贾珍先至李婶席上,躬身取下杯来,回身,贾琏忙斟了一盏,然后便至薛姨妈席上,也斟了。二人忙起身笑说:“二位爷请坐着罢了,何必多礼。”于是除邢王二夫人,满席都离了席,俱垂手旁侍。 贾环此时的“待遇”,大抵就是如此。 这时,王熙凤笑吟吟的道:“难为环兄弟费心了。我便领了。大老爷和老爷都在等着,环兄弟快去吧!” 王熙凤一身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明媚动人的少妇。笑起来,满屋子里都是她的娇笑声。美人的风韵流泻。 她这话一边是领贾环的情,一边是顺着贾母的意思说,把场面润滑得没有丝毫的尴尬。 王熙凤开口这么说,屋子里的内官家如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嬷嬷、媳妇都开口笑着附和。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目光从宝钗的白皙丰盈的俏脸上掠过。众目睽睽,即便心中有思念,眉目传情也是不妥的。俄而,掠过娇媚的秦可卿的脸庞。 她画着淡妆,美丽依旧,和和气气的笑着,但是神情憔悴,如同即将枯萎的花朵。美眸里,欲言又止。这让贾环微微有些吃惊。这不应该的啊。秦可卿虽然凡事喜欢在心里想几天,但她为人处事中正平和,贾府交口称赞,没有人会为难她。怎么看起来会这么憔悴? 贾环还不知道贾蓉以无子为由,将休书暗中给秦可卿的事情。 贾环告辞离开,花厅之内的气氛很快就活跃起来。这让贾府的内眷有点感觉像大老爷贾赦离开时一样。 场面、话题迅速的围绕在黛玉身上。像宝玉,根本就不把贾环放在心上,他的世界的中心是林妹妹。 宝钗娴静的坐在椅子上,心中想着刚才的见面。她能明显感觉到环兄弟看她时,目光停留了一会。未说一句,胜似万言。想念不如相见。 以此时的礼法而言,她作为贾环的未婚妻,最好是不与贾环见面的。不过,老太太说了话:自家的亲戚,人前见一见无妨。她今天因而也在此。 和黛玉说了几句话,探春喝口茶,心里笑一笑,三弟弟越发的成熟、稳重了。心中的挂念消失。似乎,她现在越来越难以帮到三弟弟了啊。 迎春温柔的笑着,如同木头人般,并不参与讨论,安静的听着。心情平静。 惜春一贯是冷冷清清的性子,在所有人都在和黛玉说话,关心、询问她的身体、起居、见闻时,她在心里琢磨着贾环的礼物。这是她想了几天的事情。 秦可卿心里哀伤之时,亦为贾环感到高兴:环叔明显长高,有青年男子的模样,日后前程似锦。再加上婚事如意,定然是幸福、快乐。而她呢? 彩霞闷闷的低下头。她不知道三爷是否还记得那个承诺。 贾环离去,留下的是一个欢乐的场面,还有各人心中泛起的各种情绪。贾府内女眷的想法、人心向背,并不以贾母的意志而偏移。如果贾府内真的都是贾母说了算,红楼原书中王夫人也没可能架空贾母。赖家阖府几十口人也不可能给贾环清理到金陵去种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此时,愿意和贾环亲近的姐姐妹妹、女眷,是很多的。 东跨院隔壁的小院中,赵姨娘一身亮丽的粉袄,头戴金钗珠宝,全身上下,焕然一新。贾环的亲娘,贾政的宠妾,如今在贾府内怎么会过的差? 当然,她的语言和做事风格,依旧会让人清晰的感受她是小妾。这种气质是很难改变的。 贾府上下敬她,一大半都是怕贾环,但谁都不会是真当她是主子。“养移体,居移气”这种说法,在赵姨娘身上没有得到验证。 贾环今天回府,赵姨娘一早就等在自己的小院中,让贴身的丫鬟春雨、夏荷去打听消息,又一迭声的吩咐小鹊,小吉祥准备吃食,提前吩咐小厨房准备好酒菜。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赵姨娘快步走过去,熟练的挑起门帘,就见大丫鬟夏荷正从回廊处跑来,气喘吁吁的道:“姨奶奶,三爷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又去了荣禧堂。” 赵姨娘忍不住骂道:“呸,环哥儿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从门前过,都不知道来我这里看看。” 她今天并没有跟着王夫人去贾母去看热闹。虽然她很喜欢参加这种交际场合。因为偶尔出格,也没人敢说她。这是一种物质上满足之后的精神需求。 她今天去了,贾环也没法和她多说几句话。礼法上,贾环的母亲是王夫人。赵姨娘索性便告病等在自己的小院子,好和儿子说说体己话。然而,贾环没来。 荣禧堂位于贾府的正中、正堂。是贾府的政治活动中心。其所属的东跨院便是贾政和王夫人的住所。赵姨娘的小院挨着东跨院的。这是贾政的宠妾,又生了儿子的待遇。 贾环从贾府西路贾母上房处过来,预估是从侧面过去,顺着府内的甬道直抵荣禧堂。 赵姨娘知道贾环做法是对的,肯定先处理重要的事情。没道理让贾赦、贾政等着,却到她这里来说话的道理。但是还是忍不住骂自己儿子几句。 至于心里到底是喜欢还是生气,这就不得而知了。 夏荷吐吐舌头。小鹊跟着赵姨娘最久,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条桌上,笑着劝道:“姨奶奶,三爷有正事要办呢。等见过老爷,肯定是先来这里。” 赵姨娘挥挥手,“夏荷,你再去盯着。” 五间开的正房,贾赦、贾政、贾蓉、贾琏的小厮都在门外。进堂屋之后,抬头迎面是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有着斗大的三个大字,“荣禧堂”。 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筚彝,一边是玻璃台皿。地下两熘十六张楠木交椅。贾赦、贾政两人正坐着喝茶。 贾蓉和贾琏两人站起来,“环叔”、“环兄弟”。 贾环点点头,躬身行礼道:“见过父亲,大伯。” 贾赦眯着眼睛看了贾环一眼,有些阴测测的感觉,轻声哼了一声“恩。”不满之意流露出来。 贾政神情柔和的点点头,捻须道:“见过老太太和你母亲了?坐吧。”他是儒家门徒,心里对儿子再满意,依旧是严父的模样。当然,他和贾环的父子关系比较特殊,不用板着脸。因为,贾环不卖他的帐。他板着脸是浪费表情。 金陵官场巨变:贾府的老亲甄家被天子责令偿还亏空。甄家的大姑娘(太子妃)派人来通气(抱怨)。贾家派系内的中生代人物金陵知府贾雨村被贬。 贾家的祖籍在金陵,贾史王薛号称金陵四大家族。如此巨变,贾家的当权者:贾赦、贾政自是需要第一时间找贾环沟通、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六章 重回贾府(下) 冬日上午的阳光穿透在荣禧堂中,略显清冷。贾环坐下来后,寒暄几句,向贾政、贾赦说明金陵的情况。 主要是甄家和贾雨村这两件事。这在信件中根本无法说清楚。 贾家不动用贾元春的这个底牌,在宫中为甄家亏空说情,这在贾琏、贾蔷往返金陵、京城两地传递消息时,已经得到贾政、贾赦的认可。贾家不可能为甄家的失误、亏空承担责任。 当时,贾家制定的是逐渐疏离甄家的策略。这也符合贾赦、贾政兄弟俩的性情、决断。红楼原书中,甄家都被抄家,两家还有来往。 然而,贾环在扬州,帮助淮扬巡抚沙胜查抄郑家,将甄家参与贩卖私盐的事情上报朝廷,加速了这一“疏离”的进程。 甄家和贾家的关系现在几乎到了“决裂”的边缘。京城中的甄家大姑娘(太子妃),二姑娘(梁王妃)只与贾家保持着一点明面功夫上的来往。 贾环坐在楠木交椅上,平静的陈述道:“甄家自己作死,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兼又参与贩卖私盐。当今天子只追缴亏空的近两百万两白银,已是施恩与甄家。 甄家之势,是明日黄花;贾家之势,贵妃省亲在即,如烈火烹油!父亲和大伯又何须为此事介怀?” 甄家要说作死,其实倒还算不上。毕竟甄家是因为接待太上皇南巡,导致的数百万两白银的亏空。办的是皇家的差事。 以雍治天子的“个性”,贩运私盐这样必杀的罪名,只是追缴甄家的亏空,还真不能说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当然,贾环自是不会在家中指责“太上皇”的不是。遇人说话留三分。他内心之中,根本就不信任贾政、贾赦。 而甄家的苦处大约在于,当今天子以为可以追回“欠款”,而甄家却将贩运私盐所得,供奉给了太子。这件事,贾环内心里清楚,却没打算给贾政、贾赦说。 贾赦冷笑了一声,“呵…” 这件事就算他和弟弟贾政不知情,但并没有太多可以指责贾环的地方。以贾家如今的权势,对比着甄家的窘境,和甄家决裂,并无多大的影响。 贾蓉和贾琏两人默不作声的喝茶,充当观众。但心里对贾环的一番话还是很认同的。甄家自己出了问题,贾家疏远是正理。难不成还要陪着受罪么? 贾政有点不满意贾环的心态。贾家和甄家毕竟是老亲。来往密切。如果是昔日关系好时,贾环在扬州时是要帮甄家遮掩一二的,或者要暗中通报甄家一声。 贾环却是没有这么做。如此“冷漠”的做派,难怪甄家很有意见。 贾政皱眉,道:“贾雨村之事,你又如何说?他还写信给你舅舅夸奖过你。” 贾环在金陵早就给贾政写信,说明对贾雨村的意见、看法。贾政很清楚贾环的想法。但是不打招呼,就联合钦差宁龙江,将贾雨村打掉,这令他的内兄(王子腾)十分恼火。完全打乱了贾、王两家日后的政治安排。 贾环也没和贾政解释什么,直言道:“我对此人不喜。贾雨村在金陵配合陈家查封金陵简报时,何曾将他自己看做我们贾家的人?” 贾环语气愤然,令贾政一时无语。他没有在地方上主政,自然不能明白贾雨村的感受,一时间倒觉得贾环说的有几分道理。捻须沉吟了几秒,道,“查封金陵简报的事,贾雨村给你舅舅写过信。此事,你向你舅舅好好解释吧!” 他懒得管他这个庶子的事。 贾雨村是在金陵知府的任上被王子腾运作(连本保奏)到京城,最后官至大司马(兵部尚书)。他到京城后,与贾府连了支,算是贾家的族人,时常来拜访贾政。红楼原书第三十三回,贾宝玉挨打之前,就是先去外面见了贾雨村。 那时,贾雨村很得贾政的看重。 但现在,一个依靠贾府关系复职的金陵知府,即便是正三品的官儿,政老爹的感受其实还不大深刻。毕竟又不是族人。而且,整治贾雨村的是他的庶子,孰轻孰重,政老爹还是分的清楚。 只是,他的内兄很看重贾雨村。这事,他是不管了。 贾环点点头,道:“我会向舅舅解释这件事。”打掉贾雨村可能会引起王子腾的反感,这事,白师爷给他提过。他心里有数。不管王子腾是否理解、支持,他都会干掉贾雨村这个二五仔。 贾雨村日后到京城来,和贾赦凑在一起,对贾家倒塌的贡献是成倍的叠加。打死石呆子,夺走其祖传的扇子就是一例。而贾雨村日后反咬贾家一口,更是令人作呕。 贾琏一身赭色的长衫,贵公子装束,此刻在荣禧堂里议事,有贾赦在,他基本保持沉默。这时心中微微一动。他倒是很好奇贾环会怎么向舅老爷解释。 贾赦对贾环和王子腾的关系如何并不关心,淡淡的开口道:“环哥儿,大事都说完了。我倒是有件事要问问你,你林姑父临死前将女儿托孤给你,他留了多少银子给你?这银子…怎么分配,你不和我说道说道?” 贾赦问出这句话,荣禧堂中的气氛为之一紧。林黛玉吃住在贾府,她父亲留的照顾费,贾赦作为贾府的主子,要求贾环向他报账,这理由说的过去。不过,在座的都明白贾赦是什么意思:要分一杯羹。 贾政的脸上明显有点不耐烦,只是没有反驳他的兄长。他对银子这种俗务,向来是不上心。 贾蓉一直坐在椅子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这时,禁不住好奇的看了贾环一眼。他想起好兄弟贾蔷从金陵回来说的话:金陵城中有传言,环叔人财两得。 到底怎么回事啊! 贾琏心里苦笑一声,低头喝茶,眼角余光扫过贾环。正事来了。他早提醒过贾环。 贾赦眯着眼睛。笑的有点阴测测的。但贾环并不惧怕贾赦的目光、气势压迫,轻描淡写的道:“林姑父给我留了二十万两白银。十万两的嫁妆,十万的生活费。” 贾赦微怔。他到没料到贾环这么直白的把银子数目说出来,随即眼中冒出精光,贪婪之色,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住。感叹道:“二十万两啊!” 第三百九十七章 贾府一号 明亮清冷的荣禧堂中,两排相对排列的楠木交椅上坐着的贾政、贾赦、贾环、贾琏、贾蓉的身影在上午的阳光中落在地上。 贾环老神在在的拿起手边暗红色高几上洁白的钧窑茶杯,抿了口热茶,没搭理贾赦。 林如海留给他一百万两银子作为他照顾黛玉的报酬。他现在报出来的是二十万两。最高明的谎言都是九真一假,往往在最关键的地方隐藏一二。傻子都知道林如海托孤给他,会留下银子。 林家世代列侯,几代的积蓄,而林如海死前官居巡盐御史,在众人的印象中,林如海是有钱人。他既然托孤给贾环,必然会留给贾环一笔银子使用。 要知道,林如海让贾琏帮他处理的遗产就高达一百万两银子。这些都是作为黛玉在贾府的“耗费”。实际怎么回事,林如海宦海多年,自然心中有数。 当然,如今这笔银子给贾府挪做了省亲别墅的建造经费。等着过段时间,进位贵妃的贾元春回来省亲,赐名“大观园”。 贾环没理贾赦的感慨。场面紧张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了。贾环面前,就算贾赦的眼神飘过来,贾蓉,贾琏两人也不会多话。这个队不能站。 而贾政自是不会帮贾赦索要银子。要说他的外甥女住在贾府的耗费,光那一百万两就足了。哪有还再问贾环要的道理?那是他的妹夫留给外甥女的私房钱。 见没有人帮腔,贾赦挂着眼袋的老脸上浮起不悦的神情,但是二十万两白银就在眼前,他如何肯放过,看着贾环道:“环哥儿,家中修建省亲别墅耗资巨大。到处是亏空。你手头既然有闲置的银子,可拿出来,填补给家中的用度。” 这吃相就很难看了。 贾府的主子中,排在第一位的毫无疑问是贾政。贾元春是他女儿,王子腾是他内兄,又得贾母的宠爱。即便贾赦袭爵,又是嫡长子,也不可能越过他。但贾政从来不管俗务。 贾环要是把钱交出来,填补所谓的贾家亏空,没几天,这钱就会流进贾赦的口袋里。贾府里管家难道还能制止得了贾赦不成? 贾政、贾琏、贾蓉三人表情各异。贾赦的贪婪、残暴、好色在贾府中是出了名的。但这吃相… 贾环晒笑一声,道:“大伯说起修建省亲别墅的事情,我这里倒有事先回明父亲和大伯一声。我在金陵曾让蔷哥儿带话回来,谁要是敢贪-污超过一成,别怪我翻脸。今天是腊月二十五,我年前要查一次帐。” 贾蓉、贾琏都是心里叹口气。他们俩是没有多拿的。真正多拿的是大老爷,还有下头的人。 贾赦脸色顿时变的不好看,冷哼道:“环哥儿,这府里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倒是你在外头做得好大的生意!我听说碧雪膏、香水卖的极好。你这一两年有多少银子没有交给公中?我看,是需要好好的查一查账。” 封建大家族实行的是同居共产的财政制度。男子在外面赚取的银钱,都要由长辈来进行统一分配。比如,贾赦、贾政的官俸银子,就是直接归入贾家的公中。 当然,越是大家族,就越难管理。每个人都有小金库。看看贾琏就明白。 贾府中,贾母还在,贾赦和贾政目前还没分家,贾赦说要查贾环的“小金库”,要贾环上缴额外收入,确实说的过去。 荣禧堂中,气氛再次紧张、对立起来。裂痕,因为银子的事,已经清晰的出现在曾经多次“亲密合作”的贾环、贾赦之间。 贾环不为所动,沉静的道:“大伯要查我的账,可以试试。”声音很平,彰显出的意志、态度却很强硬。 贾蓉和贾琏禁不住面面相觑,这算是撕破脸了吧?环兄弟(叔)怎么想的?刚回府里,就这样搞? 贾政神情不悦的开口道:“行了。环哥儿,你在金陵与名妓交往,败坏我贾府清誉,我还没和你算账。正月里贵妃要回来省亲,家中查什么帐?闹出事情,给别人家看笑话?” 他不大管家里的事情。喜欢稳定、平静、歌舞升平、祥和的局面。训斥贾环交往名妓,不过是找个由头。 说完后,贾政又对贾赦道:“大哥,小儿辈攒些体己钱,每家都有。况且,咱们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无须较真。”他当然也不会同意贾赦查贾环的帐。他还没软弱到这种程度。 贾赦冷笑一声,拿起桌几上的白瓷茶杯喝茶。心中极其的不舒服。他弟弟不同意,他想要找贾环的麻烦是白搭。 贾环很给贾政面子,没有说话。修建大观园的帐肯定是要查的。这关系到他在贾府内的威信。不过,贾政现在反对,他还得等一等。 恰巧此时已经到了午饭时,荣禧堂的议事就此结束。不欢而算。 … 贾政、贾环几人陆续从荣禧堂出来。冬日高照。五开间的大门外,管家、小厮约二十多人在大甬道边、屋檐下等候着。 贾琏带着小厮跟着贾赦往东边离开。贾环则是跟着贾政往他的外书房走。内宅的午饭早就在贾母处开始,他们这些贾人都不会和内眷一起用餐。 看着贾政、贾赦几人的背影,贾蓉摇摇头,他是最后离开,吩咐等候着的管家单大良带下人将荣禧堂收拾干净、关好。再眺望着眼前熟悉的园林、房屋,心里感叹。 环叔回来,府里又将进入多事之秋啊! 他虽然胆小,也没什么本事,但是袭爵这几年,眼界开阔了些,多少还是明白一些事情。很明显,环叔挟“大势”而回,有“进取”之心。所以,今天刚回来就和大老爷闹翻。 贾蓉站在荣禧堂门口遐思时,耳边传来几声喊声,“蓉大爷,蓉大爷。”贾蓉回过神,看到大管家单大良正躬身讨好的看着自己。心里晒笑:这老货。修建这园子,贪污最多的,除了大老爷,就是他。 贾蓉透露口风:“单管家,没你什么事了。老爷亲口说不让环叔查账。”自赖家被环叔清理到金陵去种地之后,贾府上下的管家,再没有什么爷爷、大哥这样的称呼了。 单大良心里顿时松口气,圆脸上浮起笑容,四五十岁的陡然见看起来有些容光焕发,笑呵呵的道:“谢蓉大爷关照。奴才家里新买了个丫鬟,回头让蓉大爷打打眼。” 赖大、赖二当两府的大管家时,赖家使唤的丫鬟都有好几十。他如今是贾府的大管家,家中也慢慢的兴旺起来。要说吃穿用度,他是不好献给贾蓉的。但他知道贾蓉的爱好:女色。 他私下里听说蓉大奶奶已经被休了。蓉大爷如今时常和他继母尤氏的两个妹妹混在一起。 贾蓉满意的看单大良一眼,笑道:“恩。”应了一声,跺跺脚,带着小厮寿儿,喜儿等人出角门回了东府。 … 回到位于贾府东边的院落中,贾赦一肚子的火气,坐到椅中,沉着脸骂贾琏,“你看看,人家父子,多齐心。你到好,我叫你帮着说句话,你都不肯。”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像贾政那样懒得抽贾环的人是少数。贾赦动辄就会责骂、殴打贾琏。 眼见着势头不对,跟着进来的小厮鸿儿、昭儿等人上茶后立即退出去。 贾琏低着头,无奈的赔笑道:“父亲,你是不知道凤姐儿有多少把柄在环兄弟手上,我那敢说话?” 这个队,他是不肯站的。再者,家里已经拿了林表妹家中一百万两白银了。 贾琏的话是有点丢脸的:怕老婆。但这事,阖府上下其实都心里有数。贾赦恨其不成器,骂道:“没用的东西。” 环哥儿手里的银子,不能就这么算了。 … 贾环落后贾政半步,步行着顺着荣禧堂门前的甬道,前往贾政的书房隔壁的花厅。 贾政眼角余光看了贾环一眼,心里有些藉慰。到底是刚才没有白护着他。 贾环要是知道贾政这么想,估计会相当无语。他跟着贾政,并非是对这位便宜父亲表示亲近之意,而是他有事情要和贾政谈。 贾政的能力、性情,根本不足以成为盟友,或者值得托付大事。关键时候,靠不住。 搞“父慈子孝”那一套干什么? 贾环并没有给自己找个爹的想法。即便,贾政是贾府的男主子中的一号人物。 他的父亲,贾政当不起。 进了花厅,贾政的长随李十儿带着人小厮上了茶,点了炭盆,讨好的冲贾环笑一笑,这才退出去。 贾环打量着环境幽静的花厅,正面是一副颜真卿的墨迹碑文,下有八仙桌,梨花木椅子。另有香炉、红木条桌、成窑瓷器若干、花瓶、西洋小座钟等器物。 百年世族的富贵之气,浸润在花厅的细微之处。混合着寒冬腊月的阳光,散发着别致的韵味。 这是贾环第一次跟着到贾政这边的日常活动场所来。他倒是想起以前在旅游景点参观古居时的感触,不及贾政这里的万分之一。 贾政坐在八仙桌边,喝了口茶,目光落在贾环身上。 第三百九十八章 父与子 贾政对他这个庶子还是满意的。权谋、智慧,才学都是一时之选。极其的出众。 当即,放下茶杯,宽慰道:“你大伯说要查你的生意,想必你在外头生意做的挺大的。此事你不用多费心。这有成例在。你赚的银子还是你自己的。倒是来年的春闱才是重头,你要上心。” 贾环微怔,随即心里一阵无语。 其实,他不怕贾赦的威胁。他的“小金库”是那么好收的么?贾赦只是他的大伯,而不是他的父亲。 换言之,大房的贾赦,想要管教二房的庶子,那得看他配不配合。事情闹大了,最终还是得请贾母裁决。而他和贾赦两人在贾母面前都不受待见。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最受贾母喜欢的其实是贾政。而贾赦和贾政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在政老爹现在想要在官场上有所作为,而他又展示了自身的价值之时,他怎么会去忌惮贾赦的威胁? 根本不怕。 倒是难为信奉儒家“严父”那一套行事标准的贾政在此时出言安抚他。 贾政的好意,贾环还是感受的到,站在花厅中,拱手答道:“是,父亲。” 他并非不知道好歹的人。他内心没有将贾政当做自己的父亲,但贾政释放出善意,他还是领情的。亲近、孺慕之情不必有,关系改善、融洽还是可以的。 贾环道:“父亲,我离开金陵时,路遇到时任金陵知府的纪世叔,他与父亲是旧识,言道要我好好照顾林妹妹…” 贾政一身玉色儒衫,带着黑色儒巾,坐在椅中,此时捻着胡须,目露感叹之色,道:“当年,我与如海、子初几人交好,如今却是有许多年未曾见面。如海逝世,只有一个孤女,托孤于你,你确实要好好照顾她。” 政老爹搞这种温情的戏码,贾环内心里感觉有点古怪。要知道,林黛玉初入贾府时,贾政就没有见黛玉。红楼原书中,王夫人道:“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 这个理由比贾赦的理由倒是靠谱点。贾赦的理由是:一时人来回,说道:“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 现在来看:你和林如海关系这么好,他女儿来贾府里,你作为舅舅,不见见面? 这绝对是说不过去的。当然,要说政老爹非常虚伪,倒不至于。他是个怕麻烦的世家公子性情。遇事往外一推。而很多时候,责任往往就意味着麻烦。所以,贾环说贾政在关键时候靠不住。 当然,贾政是假正经,这是真的。 贾环点点头,道:“我会的。林姑父给林妹妹只留了二十万两白银,倒不说没有多的银子留给林妹妹,而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贾政赞同的道:“如海考虑的是。”洒脱的道:“那银子,你不可挪用,日后都是要给你林妹妹的。” 二十万两银子有多少,贾政心里没什么详细概念。银钱方面,他一贯是潇洒的很。 “这是自然。” 贾环迂回的向贾政解释了一句银子的问题,再道:“儿子在外面经营生意,确实赚了些银子,大伯心里惦记着,父亲回护之意,儿子心知。有个办法可以让大伯死心。大姐姐在宫中颇费银子,儿子愿意承担下来。大伯若是再拿出来说事,父亲也有说头。” 贾赦肯定没可能知道他在宫中花了多少钱的!难道能找宫里的太监、宫女去核对吗?再一个,贾元春当贵妃时的用度,和她当女史时的用度能一样吗? 贾政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也行。”他也不想老和自己的大哥闹得说话不痛快。有个话头堵住对方的嘴也好。 贾政答应的很痛快,倒是令贾环内心里有些惭愧的情绪浮起。有点算计“老实人”的感觉。贾政根本没看出来他的真实意图:他将主导贾府和贾元春的日常联络。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贾环心里轻轻的叹口气:政老爹,这一回,我不会叫你落一个凄凉的结局。 贾府最终的结局是:落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贾政作为贾府的一号人物,结局能好到哪里去? 贾环的心里活动,贾政自是不知道的。随意的和贾环谈了两句,正好李十儿在门口冒头,询问摆饭的事宜。 贾政吩咐了几句,挥手道:“环哥儿,你去吧。你姨娘只怕是等着的。”他的小妾,他有什么不明白的。父子不同席。他没有留贾环一起用饭的想法。 贾环跟着贾政来花厅这里最主要的事情已经说完,不过他还有件小事,道:“父亲,贾雨村被贬谪安南,他的心腹幕僚白师爷水平很不错,我将他带到京城来,推荐给父亲。父亲有空可以见见他。如今大姐姐在宫中为贵妃,父亲今年恐怕会有机会接触实务,身边需要得力的人跟着。” 贾政升官这件事没有任何疑问。元春此时在宫中还是很得宠的。他要做的是帮贾政运作一个好一点的省份当学政,“收割”一批高质量的门生。 贾政对贾环直白的话有些无可奈何。他不想承认他是因为女儿升官,但是知道,贾环既然这么说,八成是真的。他对他这个庶子的官场能力、判断还是很信任的。 一时间,又有些好奇白师爷的身份:贾雨村的心腹幕僚,这怎么回事?向贾环打听着。这时,下人们将酒菜纷纷送进来。贾政问了几句,道:“你下午安顿妥当,明日上午带他来见我。” “好。” 贾环应下来,向贾政告辞,步出了花厅。外头路过的小厮都是纷纷问好,“见过三爷。” 贾环点点头,在午后的阳光离开。经由向南大厅,进入贾府的内宅中,顺着甬道往赵姨娘在东跨院隔壁的住处而去。 至此,回到贾府的流程算是走完了。回到贾府的第一天,他依旧与贾母疏远,继而与大老爷贾赦几乎翻脸。 不是他不退让,而是已经不能再退让了。他没有时间了。 现在已经是雍治十二年底。马上就是雍治十三年,大脸宝精彩的大观园生活即将开始。贾府也会在贾元春省亲之后达到权势的巅峰,尔后就是下滑。 在这样的时间节点上,他无意在贾母面前刷好感,博取她的信任,从而改造贾府。当然,这里面也有他的性格因素。他要做的是另起炉灶。他不认为贾母这个老太太能带领贾府安然前行。 他也无法再继续忍受贾赦胡来。再忍,贾赦就上天了。翻脸就翻脸吧!他的计划,本来就是要将贾府的猪队友们给压制住。春闱之后,他就会有这个资格。 鼓声,已近。压力如山。 他将前行,披荆斩棘。 第三百九十九章 礼物(上) 雍治十二年腊月二十五日,贾环携黛玉自金陵归来。贾家子弟相迎,贾府内眷在后宅等候。随后,各种关于贾环、黛玉在金陵的趣事很快就传遍整个贾府。当然,还有贾环名传天下的诗篇。 贾环、黛玉回来,是贾府上下在等待正月里贵妃省亲前的一件大事。 然而,在荣禧堂内议事的内容,只有少数人知道。贾政暂时的压下了贾环和贾赦的矛盾、裂痕。本来要在年前爆发的冲突就此延后,什么时候爆发出来,暂未可知。 贾府上下当前的要事是:准备过年。 已经是腊月二十五了。 当天下午,贾府的管家们便开始筹备因等待贾环推迟了几天的祭祖事宜。 贾家东角门近处的管事处靠里的小间中,三四点许的阳光落进来去,明亮通透。 单大良满脸笑容的招呼着贾府的二管家林之孝喝茶,殷勤的道:“林兄弟,这是我珍藏的雨前龙井。你尝尝。” 自赖家被贾环清理到金陵种地,贾府管家的排序是:单大良、林之孝、吴新登、张才。 林之孝一身青衣,四十多岁的年纪,管家装束。看着单大良脸上欢欣的笑容,微笑着拿起茶杯抿了口茶,赞道:“好茶啊!” “哈哈。”单大良欢畅的一笑。 林之孝和他妻子林之孝家的在贾府内并称为“天聋地哑”,王熙凤形容“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为人处事很低调。遇事属于心里有数,但不会说出来。 现在单大良为什么如此高兴,他心里自是明白的。就在刚才,府里外头中忽而就传出消息:老爷压住了三爷想要查修建省亲别墅账目的想法。 这则消息估计让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当初蔷二爷自金陵带回来的消息实在太吓人。环三爷发怒,谁不怕呢?周瑞、来旺、赖大、赖二就是例子。 府里动用一百万两白银修建省亲别墅,自大老爷(贾赦)、单大管家,再到下面的管事、头目、都贪拿了不少。早超出环三爷规定的一成的界限。 他是没又多拿的。府里许多人就怕环三爷回来下狠手。倒没想到老爷把事情压下去。但是,这件事真的就会这样虎头蛇尾吗?以他的观察,恐怕未必。 喝口茶,单大良笑呵呵的切入正题,道:“林兄弟,三爷已经回府,府里祭祖的事就该准备起来了。这要林兄弟多费心。” 林之孝笑一笑,答应下来,“份内之事。” … … 金红色的夕阳从屋檐下落进来。温暖如春的室内光线变得有些幽暗。 小鹊从暖阁里进来,点了蜡烛。看看坐在木椅中,倾听着倚在塌椅上的赵姨娘絮絮叨叨说话的贾环,笑道:“姨奶奶、三爷,可以准备摆晚饭了。” 赵姨娘正拉着自己的儿子说她在贾府的日常小事说的过瘾,比如在何时何地得意了一回,又比如某日在东跨院里犯错被王夫人看在贾环的面子上饶恕。此时被小鹊打断,顿时没好气的道:“环哥儿如今在府里什么地位,你尽管去小厨房里拿饭菜,难道那些娼妇还敢为难你不成?” 小鹊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容貌普通,闻言只是笑一笑。别看姨奶奶骂的凶,其实也没生气。 贾环无语的摇头,赵姨娘这口头禅哟!再见到小鹊这个丫鬟,倒是让他有些感叹。 他到这里来的四五年,很多人的命运都偏离了原有的轨迹。现在袭人都在黛玉房中,原书里面,小鹊向袭人告密贾环、赵姨娘的事肯定不会再发生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贾环站起来,吩咐道:“小鹊,你去提几个菜回来吧。”又对赵姨娘道:“娘,我去三姐姐她们哪儿一趟,等会过来吃晚饭。” 赵姨娘不耐烦的将手炉放在桌几上,道:“你去吧。你去吧。”她和女儿探春的关系还是很僵。但也知道,环哥儿与女儿关系很好,在金陵时常有书信往来。 贾环不以为意的点头,出了赵姨娘的屋里。迎面一股冬日的冷意。等候在暖阁里的晴雯巧笑倩兮的带着两个小丫鬟出来。 晴雯的棉袄外套着浅绿色的掐牙背心,丫鬟装束,只是容貌俏丽妩媚,十分出挑,远超丫鬟这个层面该有的模样。端的是一个风流灵巧的俏丫鬟。 她手里抱着几个盒子的礼物,笑颜如花,少女浅浅的妩媚在冬日夕阳中流转,明眸里流漾着清波,看得出来她回到府里后,心情很好,脆声道:“三爷,要去三姑娘那里啊?” 贾环点头,带着晴雯往院落后的回廊去往三春居住的抱厦厅。两个小丫鬟识趣的落在后面。 回廊外的树木、假山,都蒙上冬季的枯黄色彩。只有松柏还是常青。 贾环扭着头,微笑的问道:“晴雯,给鸳鸯姐姐的礼物送过去了吗?” 贾母身边的“大秘书”鸳鸯是贾府的家生子,她父母在金陵看房子。贾环自金陵回来,除了给鸳鸯备了些常见的礼品外,还有她父母的近况、家信。 信自然是代写的。 红楼原书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里面有一段关于金鸳鸯母亲情况的话。当时是元宵节,贾母夜宴族人,宝玉出去,没看着袭人,说起袭人来。 王熙凤作了一番解释圆场:袭人的母亲前不久刚出去,还在热孝之中,便没有跟着宝玉。 贾母听说,点头道:“这还罢了。正好鸳鸯的娘前儿也死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他家去走走守孝,如今叫他两个一处作伴儿去。” 按照红楼原书的时间线,这是红楼十四年正月十五的事情,推断来算,鸳鸯的母亲当在红楼十三年秋冬时去世。距离此时已经不算远了。 晴雯灵巧的笑着,道:“三爷,我已经送去了啊。亲手交到鸳鸯姐姐手中的。只是,三爷,你为什么不亲自将礼物送给她呢?” 三爷和老太太的关系疏远。带礼物给鸳鸯姐姐,是她提的话头。三爷离开金陵前事多,没想的到这上头。袭人跟着补充说:鸳鸯姐姐的父母也在金陵。所以才有三爷派人去探视,还留了银子给鸳鸯姐姐的父母。 这些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鸳鸯姐姐呢?有这个情分在,日后老太太那边有什么动静,也好能提前得知啊。鸳鸯姐姐在府里的地位、份量,谁不清楚? 第四百章 礼物(下) 贾环笑着摇摇头。 晴雯固然是很聪明、灵秀的女孩子,但是这些人情世故,她是不懂的。否则,红楼原书里,她也不会在贾宝玉的房中竞争不过袭人。直接被袭人给黑掉了。 鸳鸯的地位,其实可以类比领导的秘书。贾府里面想要讨好她的人,何其直多啊!连贾琏都要叫她一声鸳鸯姐姐。 这样的一个位置,你直接跑过去给她说:鸳鸯,我给你爸妈送了点礼物、银钱,效果只怕会适得其反。鸳鸯必定会多想。 人情往来,很多时候,讲究一个点到为止,心领神会,礼尚往来。 让鸳鸯自己去“发现”这件事,比他直白的告诉鸳鸯,效果要好得多。就像此时,他派他的大丫鬟晴雯去送礼,比他自己去见鸳鸯,效果要好。 晴雯是想着结交鸳鸯,好得到一点内幕消息。这是为他着想,谋划。但以鸳鸯的脾气、性情、对贾母的忠心,效果其实不会太明显。贾母真要想对他不利,鸳鸯绝对不会报信。 不过,这倒是一个新的思路。在和贾赦的斗争中,他若是不想刷贾母的好感度,刷刷鸳鸯的好感度,会是很有效果的。鸳鸯对贾母固然是忠心的,但是对第三方,她的态度如何偏移就很重要。 要知道,贾母年纪越大,对鸳鸯的依赖越大。鸳鸯兼职生活秘书和工作秘书。所以,有“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她是能影响到贾母决定的人。 红楼原书中,贾赦想要强娶鸳鸯,就是看重鸳鸯在贾母身边的地位,惦记着贾母的私产。 当然,贾环内心里是很欣赏鸳鸯这个锦口绣心的女孩子的。当前和鸳鸯的关系处的还不错。探望一下她父母,捎带信件,不过是举手之劳,倒不是非要她有所回报。 这是一步闲棋。 贾环笑着摇头,晴雯就微微撅嘴,继而自己噗嗤一笑,跟贾环说起下午给各房送礼的话题。 除了林姑娘,府里的三位姑娘,珠大嫂,这几处,其他的地方包括薛姨妈、宝姑娘那里都是她带着丫鬟们送去的。而如意则是在望月居中收拾、整理带回来的行李,清扫房屋。有一年多没有住人了。 顺着回廊走过去,片刻后,三春们居住的抱厦厅在望。贾环脑海里的思绪还停留在鸳鸯身上。 要说贾赦作孽,确实干了不少坏事。想起来让人心中很不舒服。比如鸳鸯的结局。强娶鸳鸯,最终贾母死后,逼得鸳鸯上吊自杀。这一次,他不会再有这样作恶的机会了。 贾赦… 这是一个函待解决的问题。 …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在惜春的屋里说笑。正巧贾母那边的大丫鬟翡翠过来传话,叫她们三人往贾母上房处吃饭。三人都是站起来,正准备各自去换衣服。恰好贾环带着晴雯并两个小丫鬟进来。 “见过三爷!” 满屋子的丫鬟们都是率先行礼问好,声音娇脆。司棋、绣橘、侍书、翠墨、入画、彩屏几个大丫鬟笑吟吟的模样。 贾环笑着点头,看向站在惜春屋里卧室正中的三春,打着招呼,“三姐姐,二姐姐,四妹妹…” 迎春穿着一袭浅绿色的长裙,身量中等,鸭蛋脸,容貌美丽,微微抿着嘴,看着有些忧郁,沉默木纳。但一颦一笑,身上的气质展现出来的是:温柔可亲。 探春穿着浅土黄色的裙衫,身姿修长窈窕,俊眼明丽,顾盼神飞。少女的神采飞扬,气质出众。宛若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带着刺,有着“见之忘俗”的美丽。 她的美丽,绚烂而明丽,大气而明快,但又带着尖锐的“刺”,保护着她自己。这便是他的三姐姐贾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敏探春。仅次红楼三美的女子! 惜春穿着浅紫色的绸缎圆领褂子,年纪最小,出落的很美丽,精致俏丽的小美人,梳着少女的双辫,带着精美的镂花金簪.绣户侯门的少女气质浸润出来。 她明眸掠过时,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让人感受到她封闭、冰冷的内心世界。 看到贾环进来,惜春俏丽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目光随即落在贾环身侧晴雯拿着的盒子上。 探春欣喜的走上前,瞩目着贾环,喜悦的道:“三弟弟,你从姨娘那里过来了。你…” 探春伸手比划了一下,感觉贾环长得高了。轻轻的抿了抿嘴。上午在老太太处,有太多的话无法说。但是能看到弟弟归来,便是开心的,高兴的。 “一年多不见,三爷变化真大。三姑娘都不敢认了!”丫鬟们发出善意的哄笑声,冲淡久别重逢的惆怅。 看着眼前美丽、文采精华的女子,贾环其实有点想要拥抱她一下。在贾府内,他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他的亲姐姐,探春。能信任的人有一些,但能帮他的,只有探春。 不过,想归想,贾环没有与久别后的探春拥抱致意,这时代的礼节,毕竟是和现代不同的。 贾环笑一笑,对探春道:“离开府里有些时日,自然变化大。”说着话,将带回来的礼物,从晴雯手中拿过来,分给探春、迎春、惜春。 一行人又重新坐下来说话。翡翠也不催,笑吟吟的和贾环、晴雯打过招呼后,在屋内等着。 除开笔墨、吃食点心、穿着用度外,贾环给探春的礼物是一叠他筛选后的金陵简报。这可以让探春了解到外面的信息。 给迎春的是他在江南收罗的一些话本、故事书,让她打发时间。 给惜春的是一副他重金收购的明四家之一的仇英的代表作:《汉宫春晓图》以及他自己的人物素描画:名妓苏诗诗的画像。惜春除了喜好佛经,想要出家外,平时还爱好画画。 红楼原书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大观园中,那美不胜收的美景、人物,便是由她执笔。 贾环倒是很乐意惜春发展些自己的爱好,而不是封闭内心,想着出家逃避。实际上,又哪里有出家清净之地?逃避,只能接受生活的嘲讽啊! 迎春和惜春两人翻看了一会儿礼物,谢道:“让三弟弟(哥哥)费心了。”这些礼物,她们很喜欢。 惜春道:“三哥哥,你的礼物我期待了许久,果然没让我失望呢!” 贾环莞尔一笑,轻轻的点头。 说笑几句,闲聊着说起下午在黛玉屋里的见闻、趣事。探春笑道:“林姑父给林姐姐留了真多的书。林姐姐这会儿还在收拾。估计还有点忙。偏二哥哥还在一旁聒噪。林姐姐都差点恼了。我们见林姐姐实在忙,坐了一回就先回来了。” 三弟弟和林姐姐虽然回来了,但收拾房屋,派送礼物,估计还得几天的时间去处理。 侍书和翠墨几人都是掩嘴娇笑。宝二爷哟!围着林姑娘打转。说是打小一块儿玩大的,但什么心思,谁看不出来啊?宝二爷和林姑娘时好时吵。 迎春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惜春轻笑着拿起茶杯喝茶。 贾环眉头挑了挑,心中不悦。他现在再听到这样的消息,就不是看大脸宝的“笑话”的心态了。 他和林妹妹已经私定终身。谁会喜欢围着黛玉转的苍蝇? 第四百零一章 宝玉碰壁 临近春节,贾府内喧闹的声响遥遥的在夜色中传来。 鸳鸯站在住处的窗口边,目光穿过廊檐,再越过院子里的园林、奇石,看向黑沉沉的远方。 她手里拿着一封家书。这是晴雯下午送来三爷带回府里的礼物时,顺路捎给她的。 她是贾府的家生子,父母在南京看房子。哥哥金文翔现在老太太屋里的买办,嫂子是老太太屋里浆洗的头儿。她有今天,都是老太太的恩典,信重。一大家子都得了好差事,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但是看到信里,爹娘说身体不好,她却无法回金陵看一看,心中又岂能没有一点感伤?到底是生她,养她的人。 鸳鸯拿着手帕子,轻轻的擦着略显红肿的眼睛。 她约有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身姿高挑、修长,带着几点雀斑的鹅蛋俏脸上泪痕点点,有着俏丽的风姿。 夜色渐渐的深了。冬夜寒。隔壁传来翡翠起夜,和珍珠说话的声音。鸳鸯幽幽的叹口气,收敛了心中的情绪,转身到墙角衣柜边,将家信收起来。心里,对带信回来的三爷,微微有些感激。 难为三爷想着她。 她知道,如果不是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三爷怕是不会帮她带这封家信。阖府的丫鬟,多少人的父母在金陵?但是,人不都是这么着。她还是领三爷的情。 其实,她现在和三爷的关系还不错。否则,今天上午也不会悄然的帮他说句话。她心中对三爷很佩服、敬重的。 鸳鸯细细的想了一回,解衣上床休息。 … 鸳鸯因家书难眠之时,距离不远,贾母上房院落里黛玉处,睡在暖阁里的袭人亦是辗转难眠。 她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家书。今天晚上,三爷自卫府送信回来,将她叫到望月居里去。 谈的是她的前途、未来的问题。这让她如何能安心的睡觉? 她如今是林姑娘屋里的丫鬟了。 … 天蒙蒙亮,宝玉房里的大丫鬟茜雪呼着冷气自外头进来。昨晚守夜的不是她。她住在隔壁的厢房中。 见卧室里宝玉已经不在,茜雪讶然的问守夜的媚人,“宝二爷这就出去了?” 媚人是个身姿有些丰满的大丫鬟,正弯腰在床榻边铺床叠被,一脸的无奈,道:“可不是?一早起来就往林姑娘屋里去了。昨儿晚上回来还讪讪的。他献宝似的将北静王所赠鹡鸰香串转赠给林姑娘。林姑娘掷而不取,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 茜雪禁不住笑起来,道:“这倒是像林姑娘的脾气。二爷和林姑娘一块长大的,几时不吵反倒奇怪了。” 媚人也是一笑。她的性子不像袭人,平日并不规劝宝玉要读书、少爱红、赌咒、搞一些奇谈怪论。柔顺的很。和宝玉试过男女之事,很得宝玉的喜欢。 她有八台大轿的福气,却没有那个道理。宝二爷和林姑娘的事,不是她该费心的。 … 冬日的晨曦落在精美的屋檐下。宝玉兴冲冲的自自己的屋里赶到林黛玉的屋中。 心中一片火热。一年的思念,昨日片刻的相见,还惹了林妹妹不快,他如何能忍的住?大早上就过来了。 因三春年纪渐长,贾母嫌住处拥挤,将三春迁至东跨院后的抱厦厅中居住,独留了宝玉、黛玉住在身边。宝玉和黛玉的住处,只是左右隔壁挨着的。 当然,按照古代的建筑格局,有卧室、客厅、偏厅、暖阁、厢房。不是类似于现代公寓楼一样,转过门就是黛玉的住处。 宝玉刚进了客厅,就见袭人轻手轻脚的自卧室里出来,便笑道:“好姐姐,林妹妹还未起来?” 袭人原本就是他屋里的大丫鬟。是他派着跟着林妹妹去金陵服侍,如今在林妹妹屋里。 袭人穿着一身粉色的棉袄,外面套着精美镶紫边青色的掐牙背心。十七岁的年纪,身姿细长,白白净净,容貌姣好。见宝玉问,站住脚步,答道:“嗯。二爷过来了?” 宝玉笑着点点头,迈步就要往黛玉的卧室走去。 袭人脑子里响起贾环昨晚的嘱咐,下意识的伸手拦着贾宝玉,道:“二爷慢着。姑娘还没起来呢!” 宝玉不以为意的走了一步,道:“这有什么?我和林妹妹自小一块儿张大的。还同吃同住呢。” 袭人摇摇头,并没有让开道路,而是将宝玉堵在黛玉的卧室门口,道:“宝二爷,那是小时候的事,不当真。如今你和姑娘都大了。要避讳着些。” 宝玉脸色微微一变,看着袭人。 袭人没看宝玉的眼睛,低下头,柔声细语的劝道:“二爷,论理我一个奴才不该说的。只是,姑娘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 宝玉当即脸就唰的一下变得涨红,什么见林妹妹的喜悦之情都没了,手指着袭人,气的浑身直抖,怒道:“好,好。你好的很。林妹妹昨儿回来,身体劳累,要好好休息。我现在也不和你争。我下午再来问妹妹,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说完,气愤的甩袖离去。 他肺都快要气炸。 一个奴才,竟然蹭鼻子上脸的教训他,凭什么?还是往日他待她们太宽和了。她才有这个胆!岂有此理。 袭人呆呆的看着宝玉离开的背影,心中顿时有些凄苦,忍着泪,咬着嘴唇。 她到底是服侍了宝玉好几年。这情分,但这在宝玉心里有算什么?有多大的份量?她不过是劝他不要在林姑娘睡觉时进林姑娘的卧室,这有什么错?难道不应该吗? 她并非是单纯的听三爷的话,而是认同这样的观点:到底是,男女有别。 雪雁和沫儿两人自侧面的小厅里进来,手里拿着热水壶、毛巾,准备给黛玉送进去预备着。她们俩刚才看到宝玉和袭人起冲突,在小厅里没出来。 雪雁吐吐舌头,拿着热水壶、毛巾往黛玉的卧室走。啧啧,袭人姐姐还真敢说啊!宝二爷在府里有多得宠,她虽说是黛玉自扬州带来的丫鬟,却是深知的。 沫儿是裴姨娘的丫鬟,现在跟着黛玉,却是对着宝玉的背影轻声骂道:“呸,这宝玉真不要脸!都十三岁大的人了,我家姑娘睡着,他竟还想着往姑娘卧室里蹿。” … 上午时分,黛玉起来后,在屋里收拾着东西。回到贾府的第二天,她还在整理她的书籍。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紫鹃、袭人等人叫来,将些纸笔等物分送宝钗,贾环、迎春,宝玉等人。 下午时,阳光静谧。黛玉自贾母面前回来。正好袭人不在,紫鹃悄悄的将早晨时袭人将宝玉拦在门外的事对黛玉说了一遍,还有沫儿骂宝玉的话。 其实,宝玉对姑娘的好,对姑娘的心思,她明白。但她更倾向于三爷。袭人没做错呢。她要在,一样会拦着。 紫鹃轻笑道:“姑娘,我还真没看出来,袭人还真敢拦着宝二爷。” 黛玉正在书橱放置着书本,闻言蹙眉。宝玉的举动,令她心中不快。雍治十一年在江南时,环哥就给她提过醒。她当时就自省过:她虽说和宝玉一块儿张大,但与宝玉的接触,并无越礼之处。 黛玉细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头和袭人说一声。” 紫鹃抿嘴一笑,答应下来。 主仆俩正说着话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就传来丫鬟们问好的声音,“宝二爷!” “噢…”黛玉烦恼的轻抚额头,一缕青丝滑落。以前没觉得,她现在真觉得宝玉就是个话唠,聒噪的很。 紫鹃禁不住“噗嗤”娇笑,起身,准备去倒茶。 姑娘的烦恼,她自是明白。宝二爷陪着笑,说软话,款语温言,怎么恶语相向啊?不知道宝二爷要碰几次壁,才会不要来的这么殷勤? … 宝玉比起早上时换了一身衣服,外面套着精美白色的褂子,绣着图案,穿在他身上倍显的俊逸,又带着玉冠,十分爽利、俊朗的少年模样。进屋后,笑着和黛玉打招呼,坐下来说话。 仿佛,早上的不快,没有发生。 紫鹃上了茶,在一旁听着宝玉和黛玉闲聊。 黛玉一边整理着书籍,宝玉在一旁翻着书,顺便高谈阔论,点评几句,想要像以往那样逗黛玉发笑,说了一会,只是不见效果,林妹妹只是浅笑,并没有往日亲近之意,心中有点着急,露出个暖男般的笑容,道:“妹妹,家里修的省亲别墅,你还没去看过吧?不若我回了老太太,约了宝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我们先进去游玩一日,饱览胜景。” 黛玉一袭青色的长衫,气质婉约妩媚,如花似玉的少女,将手里的一册《李太白诗集》放到左手侧的书架中,不感兴趣的道:“什么园子,不都那样吗?” 宝玉笑一笑,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道:“好妹妹,那日老爷要试我的才情,带着我游了半日,如今牌匾都在,我素知妹妹高才,请妹妹帮我斧正。” 黛玉好笑的看宝玉一眼。自金陵回来,这一年多的时间,她不再是什么都不知道、养在深闺的少女了。眼界、见识,不可同日而语。宝玉的心思,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是在炫耀他的才情! 黛玉坐在书架边,细声吩咐道:“紫鹃,你帮我拿纸笔来。”等紫鹃取来后,提笔在纸上写下一首词,递给宝玉,清声道:“比这首词如何?” 宝玉接过来一看,上面开篇第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屏。”当即眼睛就直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黛玉看了宝玉一眼,继续整理她的书籍,细语道:“这是环哥写的。” 宝玉的目光从纸面上挪开,落在黛玉娇花照月般的容颜上,她的侧颜如此的美丽,但他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给重重的锤了一下。 就这么僵直着,仿佛给雷霆给劈中,三魂六魄已经去了大半。俄而,眼泪流下来。 林妹妹叫环老三“环哥”。 第四百零二章 大招,又见大招 宝玉哭起来,即便声音不大,但黛玉房中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黛玉话一出口,紫鹃就顿感不好。一声“环哥”,在姑娘来说,这只是日常习惯对三爷的称呼,听在宝玉耳中,怕是不亚于惊雷。果然,就见宝玉的呆病立即犯了,坐在那里流泪。 紫鹃微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手绞在一起。这事很棘手啊! 宝二爷是老太太、太太的命根子,往日和姑娘闹起来,没一会就会传遍府里。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今天这要是闹起来,该怎么说啊?别把姑娘和三爷的事给曝出来,那可就算完了。 黛玉正整理着书,听到身侧动静不对,扭头一看,见宝玉满脸的泪痕,正怔怔的看着她。顿时回过神来。 她只是想着将宝玉炫耀的心思打下去,随口一句,却不想在不经意间将她和环哥亲近的关系给透露出来。 黛玉禁不住微微蹙眉。这事很麻烦呢。但话已出口,再挽回,也是没可能的。她并不愿意去骗、哄宝玉。轻轻的起身,走到书桌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宝玉对她的心思,对她的好,她是知道的。她往日在府里,不也想着宝玉只和她一个人顽吗?但,她现在已经心有所属了! 那时好时坏,若即若离、懵懂、青涩的初恋环哥给她说的词,在她心中一若金陵城外的江水,悄然流逝。 她已经长大了啊! 黛玉心中悠悠的叹口气。再看宝玉,泪流满面。小时候在贾府,她和宝玉闹矛盾,宝玉哭起来,她多半也会哭。现在来看,当日是真有些幼稚了。 见黛玉起身远离自己,宝玉敏感的叫道:“林妹妹,从今以后你要远着我吗?妹妹自金陵回来,与环哥儿那样亲近,与我却这样生分,我心里难受的紧。” 一开口说话,让宝玉暂时的恢复了少许精神,滔滔不绝的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比不得环哥儿的才情、前途。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 谁知你这样不搭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 说着话,眼泪接着流下来。 一旁的紫鹃听的暗自咋舌,这话说的…已经是犯禁了。倒还真是宝二爷能说出的话。在府里肆无忌惮。 黛玉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恼。她对环哥的感情,难道是因为他的才情、前途吗?不满的道:“宝二哥,年底的日子,不要说这些信嘴的胡话、歪话。如今我们都大了呢。” 这疏远的态度令宝玉心再灰了三分,要知道,往日这些话就足以让林妹妹回嗔作喜。谁知道,林妹妹不再吃他这一套呢?急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正要再向黛玉分辨、剖析他的内心时,屋里的动静已经让外头的丫鬟听见。跟着宝玉过来的茜雪、麝月忙赶进来。 茜雪一看屋里的情形,拿手帕给宝玉擦脸,道:“好好的来顽,怎么就哭起来。” 宝玉见屋里人多起来,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一肚子的话憋着,黯然神伤。失魂落魄的带着茜雪、麝月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榻上沉默不语。心里的哀伤,如同潮水般,此起彼伏。 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句足以秒杀他的诗词。所以,他在林妹妹面前,只能承认才情不如环老三。但是,那声“环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有一个他不敢相信的答案。 … 宝玉就这样离开后,紫鹃心里悄然的松口气。宝二爷说话是露骨了些,没闹起来就是好事。阿弥陀佛。 这倒是意外之喜。 紫鹃给黛玉添了温茶,悄然的退出去。她自是看的出来姑娘心情不佳。多半还是为和三爷的事。 黛玉走到还有些凌乱,堆放在墙角的书箱处,拿出一副画,展开在书桌上。这是一副金陵冬日家中日常图。秋水般的美眸落在那少年的身影上。 … 晚饭后,贾府里掌起灯。 媚人从外间进来点了灯。茜雪、麝月、秋纹等几个丫鬟在门口冒下头,都留在外间,等着媚人劝说屋里这位爷的结果。 媚人推了推呆坐在床榻上的宝玉,躺在他身边,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幸而要祭祖,老太太事忙,没留意着。就你这样给老太太、太太看到,我们都要吃挂落。” 宝玉心里难受,正好有个贴心的人说话,握着媚人的手,道:“媚人,你们都要离开我吗?” 媚人奇道:“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无缘无故的,谁会愿意去外头。” 宝玉心里好受了些,道:“林妹妹叫环老三‘环哥’,我…”再有些话,即便是和他有关系的媚人,他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媚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自是明白宝玉要说什么,双手抱着宝玉的头,宽慰道:“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林姑老爷托孤给环三爷,林姑娘又和环三爷在金陵待了一年多,亲近些是自然的。林姑娘的婚事,只怕还是老太太做主。再说,环三爷都和宝姑娘订婚了。” 宝玉点点头。但一想到下午时林妹妹那清冷、疏远的神色,提起“环哥”两个字时的自然,他还是心如刀绞,灰心难受,叹道:“唉…” 媚人再劝道:“二爷,你起来吃点东西吧。我们都担心着。要我说,过几日,你和林姑娘相处的久了,再熟悉起来了,便会和往日在府里一样啊。三爷能有多少时间在家里呆着?” 宝玉想了想,起床吃了糖蒸酥酪、糖腌玫瑰卤子,又就着枫露茶下了几块菱粉糕,在媚人、茜雪的服侍下坐着灯下,煮酒读书。媚人等出去庆幸不提。 其实,宝玉是喜欢热闹的人,特别是喜欢美丽的女孩子围绕在他身边,以他为中心说笑。只是今天心情十分难受,便想一个人静静。 灯花在夜色中爆了下,夜深人静。 宝玉在檀木书桌边翻着《庄子》,心里想着林妹妹一颦一笑,想着她越发超逸的容颜、气质,心里的爱慕之情,不可抑制的涌起来。 想着,今天的情形,心口便痛起来。又想着媚人方才劝他的话。又想起宝姐姐和环老三订婚的事。这一年多以来,平日里和宝姐姐见面不说,他去梨香院和宝姐姐顽,总感觉有些隔阂。 又想起几年前,林妹妹才进府里时,宝姐姐刚到家中,那时,他每天是何等的开心。 正好看至《庄子》的《外篇?胠箧》,心有所感,提笔在纸上写道:“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 彼有所怨,则无参商之虞矣。我心何哀?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彼钗,玉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 将这一大段类似于泄愤的话写出来,宝玉心中总算好受些。掷笔睡觉。只是,这一晚上并没有睡得踏实。脑袋里始终不断的响起林妹妹自然而然的说出的那两个字:“环哥”。 第二天一早起来,从卧室的窗口看去,庭院里弥漫着白雾,遮住回廊和树枝。 宝玉坐在暖和的椅子上,由媚人、茜雪、麝月、秋纹四人服侍着梳洗,想了想,道:“茜雪,你去林妹妹那里一趟,就说我旧日里曾烦她帮我做个荷包,如今还算吗?” 他心里总不踏实,又抱着万一的希望。林妹妹难道不知道环老三和宝姐姐订婚的事? 环哥或许只是个称呼,并无其他的含义。 茜雪不明所以,在椅子后帮宝玉梳着头发,笑道:“二爷,你昨天恼了林姑娘,今天要我去问这话,她必定是不肯的。说不定还要恼我。再说了,林姑娘一年里都难得拿针线。” 宝玉笑了下,振奋的道:“你去问就是。” 茜雪笑着离开,换了媚人给宝玉梳洗。片刻后,梳洗完,丫鬟都退出去。媚人悄然的进来,对宝玉微微一笑。她自是知道宝玉的想法,道:“二爷还是不信我昨晚说的话呢。” 宝玉也笑。焦虑,又充满期待的在屋里等待着。他略有点信心。 这时,茜雪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进来,回道:“二爷,林姑娘说搬了几次家,旧日的针线已经找不着了。让二爷请其她姐妹帮忙做。” 宝玉一听,顿时就呆呆的,随后“呀”的一声,往后倒在媚人怀里,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流出。 唬的媚人、茜雪等人慌了神。扶宝玉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但似乎没有知觉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众丫鬟一时忙起来,又不敢造次去回贾母。先去外面请宝玉的奶妈李嬷嬷进来。 李嬷嬷进来后,先看看宝玉的情形,问宝玉的话宝玉也不回答,拿手在他脉门摸了摸,嘴唇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见宝玉没反应,“呀”的一声便搂着放声大哭起来,“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 宝玉屋里的丫鬟都哭起来。 消息随即就在贾府内传开。 第四百零三章 阖府关注 腊月二十七的上午,贾府上下都在忙着准备祭祖的事宜。贾环还在处理着归来的各种事务。 已经是回来的第三天,清理、打扫望月居、整理行李的事情,倒不需要他操心。晴雯、如意会帮他处理好。 回来后,他给卫家、沙先生家中送去礼物,书信,再登门拜访座师方望。方宗师在京城主持修书。又给闻道书院的叶先生等人去信,言道是已经回京,问及同学们的情况,马上就是春闱。 交好的勋贵子弟如冯紫英、卫若兰等人来请的酒一概都推到年后去。府里的琐事,政老爹把查账的事压着了,他暂时也不打算管其他的事情。要整顿贾府,等他中进士之后再说。不急在这一时。 二十七日的上午,贾环在族学里和骆讲郎闲聊着。瓦屋里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叠厚厚的邸报。聊了一会后,贾环往贾府内的李纨院而去。关于贾兰离开族学前往闻道书院读书的事情,他要给珠大嫂一个答复。 同样的上午,黛玉在屋里继续整理着书本,陪着前来探望她的宝钗闲话。紫鹃、袭人、香菱、莺儿都在一旁陪着。 正说话时,宝玉房里的丫鬟麝月自外面进来,满面泪痕,举止大异于平时。 宝钗惊讶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麝月哭道:“方才茜雪来问了,不知道林姑娘那话怎么了。宝二爷如今眼也直了,手也冷了,已经死了大半,还请林姑娘大发慈悲,去看看他罢。” 这话是有点刺耳。看来,宝玉屋里的人,都把原因归在黛玉身上。 黛玉蹙着眉头,贝齿微咬着嘴唇。去探望肯定是要去的。但,她并不觉得早晨拒绝宝玉是错的。 而黛玉屋里的人自是知道怎么回事。站在黛玉身侧的小丫鬟沫儿很是不忿的撅起嘴:这宝玉什么意思啊?使这么大的性子。合着要阖府的姑娘都围着你转才行啊?我们姑娘就不给你做荷包怎么了? 沫儿就要说话时,给紫鹃拉了一下。沫儿这小丫头不懂,紫鹃那会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自小就是贾府的奴仆,只是给贾母指来服侍黛玉。 宝二爷在府里是“天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昨天还以为事情过去,谁知道… 这下要遭了。 … 寒冬腊月,马上就是新年,再接着就是贵妃省亲。贾府上下喜气洋洋。 贾母七十多岁的人,人老了,便没什么瞌睡。一大早就起来。吃过早饭后,外面的雾也散了。在偏厅里和身边的大丫鬟鸳鸯说着话,询问祭祖的一些事。 祭祖之事,今年定在腊月二十八。领头的是贾敬、贾赦、贾政。办事的是贾蓉、贾琏。这些事,都来回过她,只是她记忆力不大好了,事情都是鸳鸯帮她记着。这会想起来,便问一问。 贾母的住处自是华丽富贵。偏厅之中雕梁画栋。又有字画、香炉、屏风等物点缀富贵气息。 冬日之时,烧着熏笼,花厅内很暖和。 鸳鸯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细心的将祭祖的一些事一一说给贾母听。正说着时,琥珀挑起门帘从外面快步进来,急促的道:“老祖宗,宝二爷的丫鬟来回,说宝二爷快不行了。” “什么?”贾母惊的从塌椅上站起来,脸上的怒色浮现,拍着扶手气道:“怎么回事?昨儿晚上没来吃饭,我还正要问呢?她们就这么照顾宝玉的?” 又一迭声的吩咐道:“鸳鸯,去拿斗篷来,快去,我要去看我的宝玉。” 随着贾母的吩咐、质问,贾母上房里顿时忙碌起来。鸡飞狗跳。 … 王夫人的东跨院里,王夫人还在应酬前来拜访贾府的诰命夫人,得了消息,大吃一惊,又仔细的问明情况,这才带着金钏儿、彩霞往贾母上房处赶去。 … 凤姐近日略感风寒,在家中休息。实际上,她是畏惧贾环是否会和她算账,将府内的事情都丢给林之孝家的去管。 做得多,错得多。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她家里那位爷,根本没有和环哥儿对抗的心气。 凤姐在屋里和出去逛了一圈(打听消息)的平儿说着话,听到丰儿进来说了这话,连忙换衣服,准备去看宝玉。 在镜子面前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好笑的道:“林姑娘这才回来几天,宝兄弟就生出事来。这日子还长着呢。天天有的没的整出些事情来。唉…,老太太发怒,苦得都是我们这些人。” 刚才事情的缘故已经传来了。好像是宝玉要黛玉帮他做一个荷包,但是黛玉拒绝了,结果就弄成这样。 平儿手里拿着梳子,娇俏的笑一笑。有些事,大家都知道。只是不说,或者故意说成两小无猜罢了。过了年去,宝二爷都有十三岁了。 … 贾府西路,李纨院。冬日融融。照射在庭院里的松柏间,拖出几许影子,印在院落的石板上。 自屋内看去,可以看到这充满了生活气息,悠闲、安静的画面。贾环笑一笑,古代的生活节奏确实比较缓慢,将手中茶杯放下,看向和他相对而坐着的秀美少妇。 “大嫂,你要送兰哥儿去闻道书院读书,这个忙我肯定是会帮的。当然,我个人的意见还是等兰哥儿大一两岁再说,太早了,照顾自己都难。” 贾兰今年也不过是十岁的年纪。太小的年纪,根本没有办法生活自理。 李纨拿尾指轻捋着鬓角的秀发。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婉柔的少妇韵味流泻。她今天穿着素雅的浅蓝色罩衫,身姿婀娜,秀美雅丽。这样美丽的女子,总会让人有些莫名的亲近感。 李纨明眸注视着贾环,坚持的道:“环兄弟,我可以搬到东庄镇上照顾兰儿,就是不知道他的学业是否跟的上。” 贾环无奈的一笑,点点头,“我上午去和骆先生聊了聊,兰哥儿的功课很不错。去闻道书院读书,可以跟的上进度。大嫂真的不考虑我的建议?” 其实,在族学里,让骆先生一人单独教授贾兰,可比去闻道书院吃大锅饭要强。当然,坏处也是有的,没有充分的竞争,怕贾兰骄傲。 李纨摇摇头,道:“不了。” 贾环便不再劝,道:“好吧。老太太那里,要是问我的意见,我会说同意。其他的事,大嫂自己还要费心。毕竟,我在老太太那里…”说着,贾环自嘲的笑起来。 他在贾母面前不受待见,贾兰读书的事,这要李纨自己去和贾母说。当然,作为贾府里的“学术权威”,如果被咨询意见,也不奇怪,他会支持李纨的意见。 李纨跟着笑起来,眉眼间有些轻松,半劝道:“环兄弟还是顺着老太太些。” 其实,她执意离开贾府,不单单是为儿子的学业,也有些趋利避害的想法。谁都看得出来,只要环叔中举,府内的格局,只怕会发生变化。她一个寡妇,无意卷入。 贾环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拿起茶杯喝茶。这时,素云小跑着从院子外进来,“奶奶,不好了,宝二爷因林姑娘的话发了癔症,掐人中都没用了。老太太、太太都赶去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李纨肯定是要去看看的。宝玉是老太太、太太的宝贝,她不去怎么行? 李纨歉意对贾环一笑,道:“环兄弟,我就不留你多坐了。” 贾环却是道:“大嫂,我跟你一起去。”别看他脸上神情不变,那是在李纨面前不好表露情绪。心中已经很不爽。他听的清清楚楚,事情和黛玉有关。 连素云都这么说,可想而知,贾母、王夫人会怎么责难黛玉。 狗——日的大脸宝,又开大! 这一次,不是摔玉,而是装死。 红楼原书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紫鹃假意和宝玉说黛玉要回苏州,宝玉的反应就很奇特: 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又有李嬷嬷用力掐他,掐的指印如许来深,竟也不觉疼。 看起来很严重,但是,接下来,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然后,屁事都没有。王太医诊断: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蔽,较诸痰迷似轻。 原书里,宝玉这病,有几分真的,几分装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然,贾环还是信他有几分病。毕竟,宝玉当时和黛玉都已经确定感情,处在恋爱的成熟阶段。发个病可以理解。 但是现在…,贾环只想说两个字:呵呵。 不就是开大,求关注吗?然后趁机撒娇提要求。 第四百零四章 责怪 贾宝玉发癔症,李纨院这里得到的消息比较晚。实际上,要论与贾母上房的距离,她这里比凤姐院要近得多。 李纨在贾府内很会做人,方方面面的关系处理的很好,贾府众人交口称赞,称她是大善人。但实际地位如何,贾府这些“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奴仆心中自有衡量。 再一个,李纨一贯是不惹是非、不管事、关起门来教儿子的性子,宝玉发病的事,贾府的丫鬟、媳妇、婆子们也没有想到在第一时间通知她。 贾环、李纨出了李纨居住的院落,顺着甬道往贾母上房去时,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已经到了宝玉的房中。 贾母上房是贾府西路一片院落的统称。宝玉、黛玉的住所都在这里。此时,宝玉的房中乱成一团,人群簇拥着坐在拔步床边梨花木椅上的贾母。 宝玉的丫鬟们都顾不得端茶倒水迎着不断前来的主子们。为首的媚人、茜雪、麝月、秋纹都一溜的站在墙根边,低着头,含着泪,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宝玉,宝玉…”贾母弯腰喊着,伸手在宝玉眼前晃了晃,见宝玉毫无反应,顿时老泪纵横,拍着腿道:“我的儿啊…”鸳鸯连忙扶着贾母。 贾母一哭,宝玉房中顿时响起一阵哭声。王夫人坐在床榻上垂泪,呜咽的哭着。金钏儿、彩霞两人站在一旁的床尾,小声陪哭。 拔步床上宝玉仰躺着,满脸呆滞,脸色有些发白的迹象。看起来很严重。 王熙凤对宝玉自然不可能有贾母、王夫人那样的宠爱,心里早有预判,问道:“可派人去请了常来府里走动的太医?” 她今天换了一身黑色的貂毛大衣,身姿修长苗条,贵气十足。额头带着精美的黑色抹额,凤眼丹唇,愈发显得粉光脂艳,风流妩媚,美艳动人。 问这一句,尽显她在贾府内的权势、地位。 房里人群中的一位管事娘子回了一声,“回二奶奶,已经派了人去太医院请王太医。” 这时,屋里汇聚的管事媳妇、丫鬟们一阵波动,纷纷往外让开,却是宝钗、黛玉两人带着丫鬟从黛玉房中过来。 见黛玉进来,贾母眼中尽显不悦,责怪道:“你们兄弟姐妹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有什么事情要拿话去说宝玉?没轻没重的,让宝玉变成这样?” 宝玉房里的丫鬟,话里话外将责任尽归在黛玉身上。贾母问话,自然是这么回的。 而黛玉在贾府之中,有一个说话尖酸刻薄的名声。贾母以为是黛玉“数落”宝玉的缘故。 贾母固然是疼爱她这个外孙女,这才从金陵吃苦回来没两三天呢。但是,外孙女在她心中又如何比得上她的嫡孙宝玉呢? 要宝玉打黛玉出气倒不至于,但责怪、训斥黛玉的话,说出来并没有任何障碍。 黛玉内心何其的敏感,委屈的泪珠顿时就从美丽的娇靥上滑落。想要分辨,却无从分辨起。 有些事情,没法说。 跟着来的袭人明白黛玉的心情。她服侍宝玉好几年,这个小爷什么心思,她能不清楚?但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然没有私下里爱慕、往来的道理。三爷写个才子佳人的小说,揭露出来,都要被府里“三堂会审”。老爷当时是说要打死他。宝玉和林姑娘的事情真要摊开来说,那就是地动山摇。 王夫人还哭着,看到黛玉,心情尤其的不满,责备道:“姑娘来府里之日我就说过,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如今真闹出事来,如何?” 王夫人的埋怨、冷意就这样袭向黛玉。风刀霜剑。只是,她作为宝玉的母亲,宝玉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都说黛玉的缘故引起的,谁也不能说她的不是。 靠近屋门口的几名媳妇、婆子再看黛玉的眼神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老太太当众责骂,太太心里有气,林姑娘日后在府里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黛玉啜泣的道:“舅母,我何曾沾惹他?”心中凄苦异常。寄人篱下的苦,远近亲疏之别,在此时展露的淋漓尽致。 她,有什么错? 还敢狡辩!王夫人眼睛中锐利的眼神扫过黛玉的脸庞,那酷似她小姑子(贾敏)的容颜,让她记起一些不大好的回忆,厌恶再增三分。 躺在床上的宝玉听到黛玉的声音,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侧身过来,道:“林妹妹,那荷包你就帮我做一个吧。” 宝玉哭出来,贾母、王夫人等人都放了一大半的心。发癔症只要缓过来就没事。王夫人哭着过去将宝玉抱在怀里,叫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一派慈母做派。宠溺至极。 说起荷包,满屋子人有一大半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王熙凤揣着明白装糊涂,帮着问道:“宝兄弟,荷包?什么荷包?” 宝玉哭着将事情说了一遍,“我烦林妹妹帮我做个荷包,妹妹不肯,不肯和我顽…” 众人将事情闹明白。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样的顽话。”看向哭泣着的黛玉,心里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重话,但说出的话,覆水难收。道:“好孩子,你平日里伶俐聪敏的,虽说针线拿得少,做个荷包也不费事,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何不先答应他。” 这能答应吗? 黛玉房里的丫鬟都知道怎么回事。当日回来之前,三爷带姑娘到苏州祭拜林姑老爷夫妻、裴姨娘时,可是将姑娘抱着的。 宝二爷烦姑娘做的荷包,不是荷包,而是一种试探。姑娘如何能答应?那成什么人了? 黛玉难受的流泪,美丽的眼睛红肿如桃,内心里抗拒,并不愿意顺着贾母的话答应。 这时,外头的丫鬟们、媳妇们又纷纷让开路来,邢夫人和薛姨妈前后脚进来。她们距离比较远,这会儿才过来。探问了一番后,才搞明白事情的缘故。 薛姨妈劝解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以为林姑娘自金陵回来,不再和他如往日亲近。 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一阵子。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贾母等点头。薛姨妈的和稀泥技巧还是很不错的。这是她行走在贾府中法宝。 屋里所有人都看向黛玉。事情既是你惹出来,那便解决一下吧。不就是做个荷包吗?女孩子家有谁不做针线活儿? 沉重的压力,在顷刻间,沉甸甸的堆积在黛玉身上。 黛玉委屈的哭着,除了眼泪,她也没有其他的东西来表示她的抗争。 要是在金陵,环哥肯定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甄三姑娘骂她的文章,环哥都会帮着她说话的。要是环哥在这里,她也不用受这样的委屈。 这时,外头的人进来回话: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过来看宝玉。 贾母道:“难为她们想着,让她们进来瞧瞧罢。” 宝玉正在王夫人怀里一边哭,一边看着黛玉,满怀期待的等待着她的答复。这时,听到个林字,在床上满床打滚,哭道:“叫她们出去。叫她们出去,除了林妹妹,谁都不许姓林。” 站在王熙凤身后的平儿心里哭笑不得。这撒娇的… 贾母对宝玉多么的溺爱,连声道:“好,打出去。我叫人将她打出去。没有人姓林。”又对屋内的众人道:“以后别叫林之孝家的过来,你们也别说‘林’字。好孩子们,你们听我这句话罢!” 满屋子的人,想笑又不敢笑,都齐声答应下来,“是,老太太。”声音整齐、响亮。 宝玉在床上打了滚,再装都不好装,坐起来,满脸泪痕的对黛玉哭道:“妹妹如今只和环哥儿亲近,连给我做个荷包也不愿意。 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 我如今若是有做错的地方,妹妹你告诉我一声,我改还不行吗?” 情真意切。然而,十三岁的小屁孩,却是不知道他这样闹起来,他固然是得到重视、满足,而对黛玉的伤害有多大。 黛玉低头哭泣着,并不回答宝玉的话。若是照往日的情分,她给宝玉做个荷包,自然是使得的。三姑娘、云妹妹都给宝玉做过东西:扇套、鞋子等。只是,宝玉要她做荷包的目的并不单纯。 她心里有个人儿:少年英姿,才华横溢,沉静随和,在父亲死后,细致入微的关心着她,照顾着她,保护着她。为她撑起未来生活的希望、亮色。 在姨娘死后的秋天里,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如同亘古不变的黑色长夜中,这些人又如何能理解他冲冠一怒、逾期不归、生死不知,她心中的挂念、焦虑,以及再见时发自内心的欣喜? 情不知其所以起,一往而深! 因而,她不愿意违背内心,答应宝玉的这个请求。 思绪很快,沉默的时间很短。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这一次并非是有人进来禀报,而是下人们在外面客厅里见礼的声音,“奴才见过三爷。” 贾环来了。 第四百零五章 环哥、强势 屋里的贾府众人目光都看向门口。心里都微微有些奇怪:环三爷怎么来了? 贾环根本不在后宅厮混,怎么来了?而且,宝玉发癔症,谁会去通知他呢? 一听到贾环来了,贾宝玉顿时又在床上打滚,大哭道:“叫他出去。叫他出去。我不要环老三进来。不许他和林妹妹顽。” 宝玉一哭闹,贾母、王夫人连忙都去哄他。 但是,贾环在贾家的地位,可以不是内官家林之孝家的能比的。别管贾环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是来探望宝玉,贾母和王夫人断然没有开口往外赶的道理。 底下的丫鬟、媳妇们也没有人应和宝玉的话,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为讨好宝二爷,拦着环三爷不让进,这很需要勇气的。 太太连陪房周瑞都没保住,老太太也没有保住心腹赖家,有这两个例子在前面,谁心里不掂量下自个的份量。 一二十秒的功夫,门口的丫鬟、媳妇们都是见礼、让开一条路,当先进来的珠大奶奶李纨,穿着素雅的浅蓝色的长衫,身姿婀娜,秀美雅丽。 后面进来的就是贾环。头戴唐巾,一袭青衫,身姿挺拔。读书人的装束,气度沉静。 见贾母、王夫人忙着哄宝玉,李纨便等着,没有贸然开口。 贾环一进来,目光便落在黛玉身上,见她哭得伤心,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心中顿时有些刺痛。林妹妹在金陵一年多,除了裴姨娘的事情外,何曾哭成这样? 再看看屋里的情形,大致上就明白怎么回事。看着在拔步床上撒娇的宝玉,眼神冷下来。 稳步走到黛玉身边,并列的站在一起。一句话没说,态度已经表现出来。 站在人群中,看着贾环笔直的背影,紫鹃忍不住轻拍了下胸口,心道:阿弥陀佛,谁做的好事,把三爷叫进来了。姑娘刚才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啊!这下好了。 黛玉正自伤身世低头哭得伤心。满屋子的人,没有人在乎她的想法,到底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这时,突然感觉到身边站着一个人,抬头去看时,错愕、惊讶的看着那熟悉的脸庞、身影,随即,难以言喻的惊喜在心底爆炸开。 贾环自回府后一直忙忙碌碌的,虽然每天打发晴雯来问候,但一直没有来见黛玉。再者,贾环从来不混贾府的内宅圈子,自搬到望月居之后,更是如此。 黛玉刚才在心里想着要是贾环在,定然却不会叫她受这份委屈,但心里其实也知道,贾环多半不在贾府,即便在贾府,大约也不可能留意到内宅的事。 但,贾环现在就在沉稳的站在她身边。沉静如山。她如何不惊讶、欢喜?如何不想着那温暖的怀抱,宽厚的肩膀。如何不想向他哭诉她的委屈? “环哥,呜…” 在瞬间,满屋子寂静,针落可闻。 黛玉这一声“环哥”叫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真是令人深思、遐思。众人的表情都很“精彩”,各不相同。 紫鹃、袭人两个都呆住,脑子一片空白:完了。 姑娘傻了,怎么能在这时、这样的称呼三爷?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没有怪黛玉失口。估计黛玉是见着他心情激荡,不管她多聪明、灵秀,到底是才十一二岁的少女啊。 即便他和黛玉关系在明面上被抖出来会很麻烦,但贾环又如何能不回应她的喊声,让她伤心、失望?扭头看着她秋水般的美眸,温和的对她点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别怕,有我呢。 宝玉正在床榻上闹腾的欢,实际上还是留意着林黛玉的动静。这时,不可名状的情绪从心底涌起来,蓦的坐起来,再看着和黛玉并肩站在一起的贾环两人十分熟悉、默契、眼神交流的模样,心底混合的情绪更是放大数倍,手指着他,愤恨的哭骂道:“环老三,你给我滚出去,出去!呜…,我不许你和林妹妹顽。” 贾环根本不理正“嚣张”、“得志”的贾宝玉,躬身向看过来的贾母、王夫人行礼,“孙儿见过祖母、母亲。” 贾环就站在黛玉身边,态度不言自明,外加黛玉一句“环哥”,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两人有私情的联想。自由恋爱,这在封建大家族里面是断然不被允许的。更何况,贾环还有婚约在身。 贾母一贯不喜欢贾环,态度疏离,此时,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按下心里的不快、疑惑。神色冷淡的点下头,“恩。环哥儿来了。”目光越过贾环,去看新进来的李纨。 李纨忙给贾母、王夫人见礼,说道:“我正在屋里向环兄弟询问兰儿去闻道书院读书的事情,听素云说宝兄弟病了,不知道什么情况,赶来看看。宝兄弟这会缓过来就是好事。” 这番话正好顺带着解释了贾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众人立时恍然。 不过正当这时也没人去探究李纨要将贾兰送出去读书的话头。此时屋里的核心焦点,还是宝二爷还要不要继续发病。但是,环三爷此刻进来,看样子是力挺林姑娘,这事怕不好收场。毕竟,谁都知道老太太有多么的疼宝二爷。 贾母对这个寡居的长孙媳妇还是很满意的,微微笑了笑,道:“你费心了。”又叹道:“不过是一个荷包的小事。唉…,两个小的,都是不省心的人儿。” 李纨听的没太明白。鸳鸯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说了一遍。鸳鸯在贾府里很低调,但是她的一张嘴,其实很厉害的,这在红楼原书第四十六回她骂她嫂子的话里体现的淋漓尽致。因而,当下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说的很清楚。 李纨温和的笑着点点头,站到一旁去。这事她不好发表意见。 贾环心里有推测,此时听明白是什么个情况,随即皱起眉头,冷眼看向宝玉,心中极度的不满。 林妹妹即没恶语相向,又没有冷脸绝情,只是疏远,如此温和的拒绝方式,你狗——日的就要开大招?闹的阖府皆知?即便是要挽回感情,也不是这么闹的吧?林妹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真是混账至极! 贾母、鸳鸯、李纨说话时,贾宝玉还在床上滚,叫嚷着要贾环出去,“你走,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你和林妹妹顽。”但此刻给贾环冷眼一扫,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躲在王夫人怀里。 贾环在江南是什么经历?带队抄家、权谋搏杀。这种浸润在身上的气势、血染的风采,一旦沉下脸来,宝玉一个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如何经受的住? 王夫人坐在床榻上,搂着“没有发病”的宝玉,不满的瞪着贾环,驱逐道:“环哥儿,你宝二哥这会儿哭出来,府里已经去请了太医。你要是没事,就先去忙吧。” 贾环拱拱手,“回母亲,我有事。”这是当场顶回去,态度激烈。 宝玉精美的卧室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喜欢看好戏的丫鬟、婆子们都是瞪大眼睛,兴奋的不行。而关心贾环的人自是担心不已。 紫鹃手心都冒汗,心惊胆战,但同时又觉得解气。三爷一来,就震慑的宝二爷不敢再闹了。 屋里一堆长辈,王熙凤即便位高权重,也是站着。凤眼一转,落在贾环身上。环哥儿上天了啊,这样作死!咯咯。王凤姐当然不会盼着贾环安然过关。贾环叫停她搞“权力中介”的生意,她对贾环一肚子意见。还担心贾环秋后算账。 贾环朗声道:“我受林姑父临终托孤,照顾林妹妹,如今宝二哥想强求林妹妹做一个荷包,我以为不妥。林妹妹不是家里的佣人,做与不做,都在她的选择。 家里才花了林姑父的遗产100万两白银修建园子,若是逼迫林妹妹做针线活儿,传去我们贾府也脸上无光。” “嚯…” 贾环开口就爆了一个猛料,满屋子的人一阵哗然,震惊无比。贾府修建贵妃省亲别墅,银子花的如同流水,这贾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知道,但银子从哪里来的,很多人就不清楚了。原来是林姑娘父亲的遗产。 又有很多人恍然记起来:贾环受黛玉的父亲托孤照顾她,帮着她说话,是有极其正当的立场的。甚至,这样的关系,黛玉叫一声“环哥”不是理所当然吗? 王夫人冷哼一声。她给贾环用言语坑了不止一回两回了,根本没有兴趣和贾环辩驳。 贾母微微皱眉。 贾宝玉有母亲的庇护,祖母的偏袒,胆气壮了不少,不满的哼道:“环老三,我如何敢强迫妹妹?只是请求妹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贾环冷然、强势的打断宝玉的话,“那我替林妹妹做主,这个荷包不做。” 贾宝玉立时就傻眼,忙看向黛玉。 黛玉这会儿不哭了,满脸泪痕还在,娇怯如花,点点头,细声道:“我听环哥的安排。”她才不做那什么捞子的荷包呢。 贾宝玉正要借着有病的由头再闹时,贾环再次压着宝玉,冷声道:“宝二哥,你演的差不多了就可以起来了。有病,没病,你当我们这些人都是瞎子吗?” 宝玉一愣,脸涨得通红。 贾环的话就像是揭开“皇帝的新装”,满屋子的人都是讪讪的。她们当然不瞎。只是,谁都不敢打包票说宝玉没病承担这个风险罢了。 跟着来的沫儿拉拉紫鹃的手,心里道:痛快!让你装! 说完后,贾环侧身对贾母行礼,正气凛然的道:“宝二哥如今老大不小了。和姑娘们顽闹,也该避讳些。否则,姑娘们的清誉何在?再者,宝二哥如此性情,一言不合就发病,贵妃若是知道,断然也是不依的。 我受林姑父重托,片刻不敢懈怠,若是言语有冲撞祖母的地方,还请祖母见谅。” 贾母冷笑道:“环哥儿,你好话歹话都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依我说,你宝二哥要是再有什么病痛,我唯你是问。” 第四百零六章 恐惧、快意 贾环压下宝玉后,突然的将攻击方向对准贾母,让屋中的人大惊之下,又有不少人为他担心。 而贾母冷笑着反讽,直言日后要唯贾环是问更是令屋内的气氛几乎凝滞起来。 站在床榻尾断的彩霞,目睹着这一切,只感觉心都提在嗓子眼。三爷固然厉害,可是这府里不得老太太说了算。连老爷都要听老太太的话。 站在人群中的紫鹃,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半天不敢呼出来。她身边是袭人,前面是香菱、莺儿,再往前一点是薛姨妈、宝姑娘。 三爷太疯狂了!竟然敢主动的说老太太的不是。她现在感觉的不是快意,而是恐惧。就像是从峰顶冲到山谷之下的惊恐。 紫鹃身边的袭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脸的木然,两只白手绞在一起。她和紫鹃担心的原因不同。若是三爷失势,她在贾府里怕是没好结果。 跟着贾环一起来的李纨心中摇头。她内心里固然是倾向于贾环的立场,但绝不会卷入到任何风波当中去。她孤儿寡母,承受不起。 环兄弟这为林姑娘说话,不惜顶撞老太太啊。胆子真大。林姑老爷倒是好眼力,选的好托孤人选。 黛玉亦是吃惊的抬头看着贾环。环哥这番话是连消带打,将前两天袭人把宝玉拦着不让进她卧室的事情都给说进去。只是,这么和外祖母当面冲突,风险太大。 环哥… 担忧的情绪在各人的心头浮起来,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贾母冷笑、反讽所带来的沉甸甸的压力压在贾环的肩头时,贾环就已经做出反应。 先行一礼,很标准的读书人礼节,贾环随即站直身体,朗声道:“我只对林妹妹负责。林姑父临终时托孤给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话语很平。态度很硬。寸步不让。 贾环根本就不畏惧贾母的压力,也不会陷入到贾母的言语套路、陷阱中。他凭什么对宝玉负责? 你说要我负责,我就要负责吗?搞笑! 贾环的逻辑是非常清晰的。他把话头转到贾母身上,语含暗讽,意指贾母太宠溺贾宝玉,当然不是脑残的想要作死。而是因为,他是要贾母表态结束这场闹剧。 只有贾母表态,大脸宝才闹不起来。他才可以为黛玉解开当前这个局面。 让贾母表态的理由,他已经列出来:第一,情理上。贾府修建省亲别墅用的是林黛玉父亲的遗产。这荷包,如果她不想做,贾府是不能逼迫的。否则,传出去,贾家的名声、面子还要不要? 贾老太,你还要宠着宝玉闹吗? 第二,贾元春的看法。贾元春早早的就被贾家送入皇宫。但在入宫之前,贾宝玉的启蒙教育是由她完成的。情若母子。 红楼原书写道: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 此刻,贾府后的省亲别墅里的牌匾、名字、对联都是宝玉题写的,就是要讨贾贵妃的欢心。否则,以贾府的权势、地位,还请不到诗词大家才题词吗? 更别说,家里还有个贾环,已经有数篇传世佳作。在周朝的文坛上声名鹊起。 如果贾元春知道宝玉如此的顽劣,十三岁了还在女儿队中混,一言不合就发病,她会怎么想? 红楼原书里,贾元春省亲时,小贾环恰好病了。至于是被生病,还是真生病,实在是值得商榷。然而,以贾环此时的地位,他绝对是够资格在省亲时和贾贵妃见面说两句话的。 贾老太,你信不信我找贾贵妃告状? … 贾母是什么人?活了七十多岁,人老成精。贾环的潜台词,她怎么可能听不懂? 但是,贾环要她结束“闹剧”,她就结束,这面子往哪儿放?所以,在表达不满之余,顺手敲打贾环。 然而,贾环现在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话说的很平,不算刺耳,但态度、意思是寸步不让。 贾母冷哼了一声,扭头不理贾环。 贾环现在在贾家的地位,和贾母的关系,总体而言,可以以“疏远”两个字来概括。要是细致的来分析的话,可以用很大的篇幅的叙述,诸如:原因、结果、家长、权术、制衡、博弈等。但如果简单来说,就是四个字:斗而不破。 这是贾环和贾母之间的关系,一种自然而然的调整。 贾母的优势在于她的长辈身份,贾环的优势在于他的年龄、潜力。双方的交锋限制在“斗而不破”这个层次:有斗争,但不会撕破脸。因为,撕破脸对双方而言,代价太大。 贾母要整贾环的话,手段多的很。比如,不吃饭,这足以逼着贾环跪下认错;比如给贾政说要搬回金陵去住;再比如,直接拿棍子抽贾环。但是,撕破脸,做完这些之后呢? 贾环有没有反制措施?肯定有。他同样有大把的手段让贾母这个晚年没办法安度。要知道,至尊的皇帝在晚年都得听人的摆布,何况一个老太太? 所以,贾环和贾母的交锋,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只能是讲道理(宅斗)。现在的情况是贾环道理讲的很明白,贾宝玉在无理取闹,贾母因而是冷哼一声,懒得理贾环。 要她宣布闹剧结束,她肯定是不干的。 没面子。 … 随着贾母的一声冷哼,屋里的场面僵持住。 如果现在是雍治八年,贾母的大秘书鸳鸯大概会出面训斥贾环几句:你不对宝二爷的健康负责,那你说什么宝二爷是装病?但是现在鸳鸯没有任何表示。因为,现在交锋的层级已经超过了她说话的余地。 环三爷现在在贾府里,是谁都能训斥两句的吗? 屋内紧张的气氛,突然间就这样消落下来,转变为僵持。很多看戏的人都还没回过神:环三爷这样明目张胆的“顶撞”老太太,为什么老太太只是点到为止呢? 想明白的人,则是感受到贾环如今的地位。这是一种具体的化的体现。贾府里,有多少人敢逆着贾母的意思的?大老爷算一个,还有吗?在贾母面前,有道理,没道理很重要吗? 现在,真正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站在屋内大厨不远处的王熙凤看看贾环挺拔、平静的侧影,心里郁闷的叹口气,将对贾环的不满、幸灾乐祸的情绪压下去。唉…,她以后还得捧着贾环。 贾环和贾母的交锋,她当然是看的明白的。一环扣一环,逻辑清晰,摆事实(威胁),讲道理(利益),很符合环哥儿的性子。他做事向来如此。 王熙凤想了一回,心里感叹着贾环如今的地位,顶撞了老太太一句,都没多大的事。啧啧…。这要在以前,真是难以想象。 她明丽的凤眼微动:她要不要出面打圆场,结束僵局。 当然,这就有可能得罪宝玉。得罪宝玉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她管理后宅,有时候需要借助于宝玉在老太太面前受宠、地位来处理一些事情。 王熙凤看的明白的事情,王夫人、薛姨妈等“江湖高手”自然也看得明白。李纨这样的明白人随后也反应过来。 事关贾环,黛玉的反应比平日要慢一怕。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但等到现在,屋内没有一个人说话时,她也回过神来。心里涌起一股解脱的感觉,还有事后的欣喜,以及流淌在心间那难以述说的甜蜜。 心情仿佛坐了一回过山车般的紫鹃这时也有点明白了。三爷没事。心里长长的松口气。 袭人在这方面比紫鹃擅长的多,心里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到底是三爷,看问题、形势,看的非常准。 床榻尾上,金钏儿好笑的、悄悄的,用绣鞋的脚尖踢了下好姐妹彩霞的脚。小浪蹄子,要表现的那么明显吗?仔细着给太太看到。她虽说想要给宝玉当姨娘,但宝二爷发病闹事,要林姑娘帮忙做荷包,是非对错,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 僵持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约片刻的功夫,外头一名管事娘子进来回道:“王太医来了。” “去请进来吧。”王熙凤应了声,吩咐着人去将王太医请进来。不管宝玉是不是装病,还是要瞧一瞧,老太太、太太才放心。心里倒是松口气:王太医来的好。正好把僵局给打破。 太医要进来,贾府的内眷,姑娘们就都准备回避一下。满屋子的女眷移动,金铃玉珮,叮当作响。 至此,宝玉发病这件事就算过去。结果,当然是这么糊弄着。难道还真要贾母开口说宝玉是在闹事不成?至于荷包,贾环刚才已经很强硬的顶回去了:林妹妹不做。 这时,一直在床榻上,王夫人怀里沉默着的宝玉突然哭闹道:“我不看太医,不看什么捞子的太医。叫他走。我有病我也不看。死了干净。我不看太医。” 矛盾直指贾环。因为,刚才贾环指责宝玉是装病。 宝玉今天闹这么一通,黛玉不松口,他不会去逼林妹妹,但是,他对贾环很不爽。他可是哥哥。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贾环身上。后遗症来了。 第四百零七章 贾政来了。 贾宝玉在床榻上手舞足蹈的翻滚、撒娇、哭闹,正准备离开还没下床的王夫人只得又重新转身来哄宝玉。 准备回避太医的邢夫人、薛姨妈、李纨、王熙凤、宝钗、黛玉等贾府女眷又都停下来。 贾母拄着拐杖站起来,一连声的道:“好,好。不看太医,不看太医。”宠溺之情,完全的表露出来。 屋里的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太医看肯定是要看的,但是得先把这个小爷哄住,不闹脾气。 当然,老太太、太太为了哄宝玉会给林姑娘压力,但是却不会在此时给三爷压力要他低头。哪怕宝玉是冲着三爷去的。因为,那是自讨没趣。 这时,王熙凤很会来事的吩咐身边的王兴媳妇道:“先去叫王太医略等片刻。” 王兴媳妇连忙去了。心里笑着摇头。老太太、太太这是把宝二爷宠得没边了。 贾环冷眼看着在床上翻滚,像小孩子耍赖一样的大脸宝,脸色平静。 太天真!这点压力,能把我怎么样? 屋里正闹着时,外面客厅里的单大良家的进来回道:“三位姑娘来了。” 说着话,就见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三人带着各自的丫鬟们一起进来看望宝玉。屋里似乎变得又拥挤了些。 宝玉见来了姐姐妹妹,人多起来,哭闹越发的肆(开)意(心)。 探春一身藕白色的裙衫,身姿修长,明眸皓齿,行走时顾盼神飞,她们三个来这里时已经得知大致的情况。这时,探春往前走一步,准备劝说宝玉。 贾环给了探春一个眼神,轻轻的摆手。 大脸宝撒欢,他确实奈何不了大脸宝。但是大脸宝现在还想要靠他纵横贾府内宅的技能来坑他,那是打错了算盘。现在不是雍治八年了! 同时看了探春一眼的还有此刻走到拔步床后侧的宝钗。今天所有的事情,她都看在眼中。 探春心里有些明白了,她的三弟弟不需要她帮忙解围,遂代表着三姐妹上前,和贾母、王夫人打了招呼,“见过老太太、太太。因听说二哥哥突然不好,我和二姐姐、四妹妹过来看望。” 又问道:“二哥哥,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常来府里走动的太医来看看。” 探春不问还好,一问,宝玉哭闹的更厉害,道:“我不要看太医,我不要看太医。”声音响亮。 贾母、王夫人又连声去哄宝玉。宝玉闹的正欢腾时,周瑞家的从外面进来通知道:“老爷来了。” 这句话就仿佛是灵丹妙药一般,立即将正在哭闹的宝玉的癔症给治愈了。 一瞬间,房间中,经历了由一种极其喧闹的状态到非常安静的状态的转变。原因自然是噪音源,大脸宝安静下来了。 宝玉是正仰躺在精美舒适的拔步床上,手挥在半空中乱舞,撒娇兼耍赖。等听明白“老爷来了”四个字时,陡然间反应过来,心里一个激灵,不再闹了,翻身,躲到王夫人怀里,乖巧的很,再没有一点贾府后宅里“混世魔王”的风采。 满屋子的人在极度的不适应的同时又都有些愕然。腊月底,京官们都放假。老爷自然是在家里。但,谁通知老爷的? 片刻的时间,一身玉色中年儒生装束的贾政快步从门口进来,脸色有些焦急,等看到宝玉正一脸泪痕的依偎在王夫人的怀中,脸色便微微放松下来。当即,先给贾母见礼,“儿子见过母亲。” 贾政躬身给贾母行礼,贾母身边、身后的女眷、丫鬟、媳妇们自是都连忙避开。 贾母拄着拐杖,侧身坐在床榻边,她是很喜欢她这个幼子的,点点头,不解的问道“老爷急匆匆的来有什么事吗?” 贾政给贾母问的微微一愣。他是得了通知说宝玉发病,才连忙赶进来的。他如今就剩下这一个嫡子了。 一直没说话的贾环,突然的拱手一礼,适时的插话:“父亲,我听说宝二哥发病,不知道轻重端底,派人去通知了父亲进来。” “嚯…” 满屋子的贾府下人微微发出一阵哗然声。原来是三爷干的“好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贾环在雍治八年,一系列的贾府斗争中,给贾府的奴仆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大太太邢夫人差点没笑出声来。果然是环哥儿的做派。她刚才看着宝玉撒娇,差点没恶心死。心里不痛快至极。但以她的地位自然不可能说什么。现在见到贾环把宝玉的严父给请过来,禁不住想要叫好。 老爷,能见得宝玉这样二五不着调的闹? 刷刷的数十双目光在瞬间落在贾环身上。 贾母和王夫人看着贾环,眼中冒火:贾环太过份了。这点府内的小事,需要惊动老爷吗? 王熙凤的目光则是有些敬畏:环哥儿什么时候通知老爷的。这张牌打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如果这样“阴险莫测”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她躲多过去吗? 李纨、宝钗、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并几个丫鬟们都是各自想笑。宝玉有多么怕老爷,这是阖府尽知的事情,就像老鼠怕见到猫一样。这不,安静下来了。 看贾环的目光意思各异,但是谁不能挑贾环的错。他通知贾政是很正常的事情。刚开始,报给各处的消息,可是情况紧急。只有李纨心里知道,贾环是有意惩处宝玉。因为,贾环和她一路同行过来的,路中间已经知道情况没那么紧急。 贾政还有点茫然,不知道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问贾环,“环哥儿,是什么回事?” 贾环脸色平静的开口解释道:“宝二哥因林妹妹不肯给他做一个荷包,因而发病,大家都来探望他。如今王太医就在外头,宝二哥却不肯治疗。老太太、太太正在哄他。” 寥寥几句话,看似公正的解释了情况,没说一句宝玉的过错,但是将宝玉的顽童形象给勾勒出来。再结合宝玉历年来搞的事、印象,贾政会不产生联想?他能忍受这样的宝玉? 要知道,贾政现在对宝玉是:爱之深,责之切,恨铁不成钢。只有等到他红楼十五年秋学政任满回来,仕途雄心消失,才会觉得宝玉这样的性情不错。 贾政脖子上的青筋就跳了几下,看向宝玉,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孽畜!就因为这一点小事,累老太太、你母亲为你担心受怕。真要出了事,看我怎么抽你。” 贾政心中已经认定宝玉是在无理取闹。 宝玉给贾政吓的一哆嗦,王夫人忙护着他,擦着刚才的眼泪道:“老爷别吓着宝玉。”宝玉缓这一缓,手指着贾环,气急败坏的道:“环老三,你胡说。”宝玉闹归闹,人还是很聪明的,他知道贾环在坑他。 贾环面无表情,冷眼以对。 没错。他确实是要惩处宝玉。在李纨院听到贾环闹事,他就推测到黛玉所承受的压力。黛玉承受压力、难过的哭泣,他心里难受!他不仅仅是黛玉的监护人… 又有那个男人能够忍受大脸宝这样搞事? 黛玉承受着极大的压力,硬撑着不肯松口给宝玉做荷包,对他情深意重,他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吗?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直! 大脸宝的失误,在于他开大的时间,错误的选择了贾政在家的时候。 大脸宝给林妹妹找的难受,他会找回来! … … 贾政心情不佳的瞪了宝玉一眼,就是他母亲把他宠成这个样子。,单论说话的可靠度,他当然更信贾环一些。对贾母道:“母亲,既然太医来了,就请太医进来看看。” 宝玉哪里敢和贾政对视,忙低下头,一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他父亲竟然不信他的话。环老三,那个黑了良心的混蛋,这是明目张胆的在坑他! 让太医进来诊治,这也是贾母的意思。贾母吩咐人去请王太医进来。贾母、贾政、贾环留在屋中,丫鬟、仆妇都在。内眷们都避进去。 王太医约五十多岁,背着药箱,装束干净、清爽,他是贾府里常来走动的太医,进来后,略做寒暄,就拿起安静的躺在床榻上的宝玉的手诊断了一回。然后起身道:“世兄这症乃是急痛迷心……,不妨事。吃几剂药就好了。” 贾母满头银发,身形微胖,富贵的老太太模样,扶着鸳鸯的手腕站起来,太医诊断的结论让她放下大半的心,脸上露出笑容,问道:“果真不妨?” 王太医道:“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 贾母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药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来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大堂。” 话是笑着说的,却尽显贾母的霸气、威风,贾府如今的权势、地位。太医院是朝廷的衙门,“十八罗汉”之一,它的大堂是什么人都能拆的吗? 王太医话没听明白,只听得贾母前面的话,叫宝玉给他磕头,连忙躬身笑着说:“不敢,不敢。”却没听到贾母笑着说要拆太医院的戏语。 这话应着贾母,惹得贾母和众人都笑起来。 气氛重新快活起来。王太医告辞出去后,自有人去服侍。内眷们又重新进来。贾母就有心打发贾政和贾环两人出去,前面的事,自然算是揭过,“既然无事了,政儿,你出去忙吧。”又不满的道:“把你这个好儿子也带出去。” 她对贾环今天的所作所为很不满。特别是贾环擅自将贾政请进来。 贾政皱眉,看向贾环。贾环现在在家里地位虽然高,但他是个儒家门徒,讲究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贾环若是惹贾母不悦,他还是要训斥贾环的。 贾环等的就是现在,朗声道:“父亲,既然王太医诊断宝二哥没什么大病,当着老太太、太太的面,我倒是有件事要回父亲。 读书明理。宝二哥每每有放诞、怪异之举,以我看来,还是圣人之言体会的不深。应当进入学堂读书。今家中族学已有良师,儿子恳请父亲督促宝二哥读书。” 贾宝玉生平有几件爱做的事,比如吃女子嘴唇上的胭脂(就是接吻),还有他自己说的:喜欢对美女意--,也有几件不爱做的事:比如不爱读书。 红楼原书中,贾政外出任学政,他搬进大观园后,除了四书,把其他的书都给烧了。 这时,宝玉听的贾环说要他去读书,当即就急了,从贾母的怀里跳出来,怒骂道:“环老三,你这个混账东西,黑了心的,胡说八道!” 环老三这个王八,告得好叼状。 读书这种事,值此科举盛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贾母和王夫人再怎么宠宝玉,也不能正面说:我的儿,你不用去读书,自有你的富贵前程。所以,固然是讨厌贾环,但现在并没开口打断他的话。 贾环理不都不理上跳下窜的贾宝玉。 大脸宝,好好准备享受我为你订制的族学套餐吧! 第四百零八章 当面打脸 京城的冬天清冷干燥,约上午十一点许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覆盖在宝玉卧室中。 除了宝玉怒骂贾环的声音外,再没有其他的杂音。贾环的沉默,那平静的面容下所蕴含的意志与决心,硬如磐石。与心浮气躁的宝玉相比,高下立判。 贾政轻轻的叹一口气,有些犹豫。 道理,当然是贾环说的那样。他当然希望顽劣的嫡子能够“改邪归正”。但是,他要是同意宝玉去族学读书,老太太,太太都会给他压力。这让他有些踌躇。 屋内人太多,地方小,除了贾母有座位外,其他人都是站着。站着王夫人身边的薛姨妈笑着开口道:“依我说,王太医是诊断宝玉没大病,但是去读书的事却不必着急。一则是让宝玉养养身子,二则是要时间给宝玉挑一位名师。” 屋内的众人都看向薛姨妈。宝钗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薛姨妈这话是向着宝玉的。女儿和贾环的婚事,她权衡之下同意了,但心里头对贾环未必没有看法。她还是心疼她儿子薛蟠挨打了。此时,是刻意偏向宝玉。 王夫人叹口气道:“妹妹这话说的是。宝玉自小就身体弱,我何曾不想他读书。珠儿14岁就中了秀才,我难道是不知道教育儿子的人?”说着话,“哀求”的看向贾政。 提起贾珠,贾政神情哀伤,意志动摇。 贾环见政老爹又开始犯糊涂,当即道:“父亲,朱子有言,少年易学老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又有前人诗曰:书到今生读已迟!宝二哥要读书,当惜取光阴,岂可待来日的道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这段话说到最后,贾环语气慷慨,以颜真卿的名句作结,气势高涨,掷地有金玉之声。 贾政禁不住点头。若非维持着威仪,他都想叫一声好。前有亚圣朱子的名言,告诫儒门弟子要珍惜时光去读书。后有颜真卿铿锵有力的名句。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他也是个好读书的人,这话说到他心坎里。 贾府的内眷,懂诗词的不少,不懂也不少,但是只看贾政的反应,大都明白贾环这番话的力量、能量。各自心中有些咂舌。三爷不愧是读书人! 贾环的话,薛姨妈和王夫人两个妇人的话,根本就无法抵挡。 贾环再道:“父亲,骆先生是宛平县学禀生,学问精深,我当日亦在他门下求学。教授童子,绰绰有余。宝二哥四书都没读通,如何教授他不得?”说着,看向宝玉,讥讽道:“宝二哥要我考一考你的四书水平吗?” 这就是当面打脸了。 宝玉刚才骂贾环骂得挺欢畅的,但这时再一次的涨的满脸通红,愤懑的道:“你…” 他哪里敢应战?他固然聪明,但连秀才都不是,在四书上的水平怎么可能是贾环的对手?贾环身上有着举人功名,马上就要参加礼部会试,博取进士功名。水准如何,不说自明。要是存心刁难,他马上就得出丑。 宝钗和探春对视一眼,轻轻的摇头。心里好笑又感叹。宝兄弟读书不少,但科举这上头,如何是环兄弟的对手?望尘莫及。当然,诗词才情,亦是不及。 迎春、惜春亦摇摇头,宝二哥和环三哥怎么比?那是全方面的碾压啊。 黛玉美眸瞥了贾母、王夫人身前的宝玉一眼,再看看贾环,低下头,一抹笑意飞快的从嘴角如同浮光掠影般的掠过。还是环哥厉害! 宝玉偃旗息鼓,无精打采的模样,贾环便不再理他。再将薛姨妈的“荒谬言论”驳斥,再下一城。 要不是看在宝姐姐的面子上,他现在当然不会对薛姨妈这么客气:只是迂回的反驳。岳母又如何? 贾环再对贾政道:“父亲,如今兰哥儿都知道上进,想要去闻道书院学习。东庄镇可比族学还远。族学近在咫尺,有何不可?” 贾环列出来的理由充分,条理清晰,将老太太、太太求情、施压的话头给堵住,贾政心里顿时也下定决心,捻须道:“嗯。我听闻族学的子弟读书日益精进,骆先生确实为良师、名师。”再板起脸,训斥宝玉道:“新春将近。年后你去族学读书。若是荒废学业,仔细你的皮。” 宝玉吓的一哆嗦,苦着脸行礼道:“是,父亲。”心中如同吃了黄莲子一般。他才不要去族学读书,这哪里有和姐姐妹妹、丫鬟们在家里玩耍愉快? 贾环洒然的晒笑一声,补一刀,“宝二哥,我提醒你一句,族学正月十八开学,开学就要考试。你正月里好好温书,不要考最后一名,丢我们荣国府的脸。” 一想起正月正玩乐的日子里还要温习书本,宝玉脸色再黄几分,恨恨的瞪贾环一眼,心情极度糟糕。 见贾政将宝玉出府读书的事情定下来。贾母也没说什么。一个是,贾环列的几个理由,一时间确实很难反驳。二个是,早前雍治九年,宝玉也曾出府读书,那时是和秦钟在一起。她也不是说一定不能接受。 贾母看了贾环一眼,淡淡的道:“既如此,今天都散了吧。宝玉跟着我摆饭。” 贾母一句话,众人方才发现,时光差不多将近中午了,纷纷向贾母告辞离开。 细心的人,能从贾母这句话里读出两层意思:第一,力挺宝玉,向贾环示威。贾母心里对贾环不满着呢。即便宝玉今天闹一通,看似不讲道理,一无所获。即便给贾政强压着要去读书,即便给贾环坑的不要不要,处在下风,但她还是宠爱着宝玉。 这是做个贾府里所有人看得。 第二,疏远黛玉。黛玉之前她在贾府里的惯例是跟着贾母吃饭,若是贾母不摆饭,则是跟着王夫人一起吃。这是贾府里最好的待遇。和宝玉同级。当然,黛玉若是生病不吃饭,那就另说。 黛玉住在贾母上房处,贾母现在摆饭却不叫她,心里怎么想的,贾府那些人还能不知道吗? 今天的事,贾母对黛玉是有些不满的。 一场大戏,就此落下帷幕。给贾府众人感受最深的当然是环三爷。他能主动逆着老太太的意思而没事。之前贾府众人的感觉有些虚无缥缈,没那么明显,现在算是明白了。 三爷,在贾府里,算是一个大码头。 今天之后,贾府里的人将重新审视、认识贾环。 … 贾母摆饭,论理王夫人是要在跟前伺候的。但是她心里有事,外加贾母心情不好,告罪了一声,和薛姨妈一起离开。彩霞、金钏儿连忙跟着。 宝钗看看有些失落,又有些难言轻松的黛玉,带着香菱、莺儿跟着她妈出去。 邢夫人也告辞离开,前往贾府东路去见贾赦,想要将今天的见闻告诉他。 李纨告辞后,出门来,看看已经跟着贾政一起往外面去的贾环的背影,心里叹口气。她今天要承环兄弟一个人情啊。 环兄弟今天将兰哥儿拿来举例子,相当于是抬举、吹捧起来了,又留了话头。她日后在老太太面前说要送兰儿去闻道书院读书,极易获得通过。 … 冬日清寒,正午的日头仿佛没有什么热度。 王熙凤带着平儿、丰儿走在贾府西路的大道上。往日跟着她的一大堆的办事媳妇,都跟着林之孝家的去了。她最近不“上班”。 王熙凤想了一回,笑道:“啧啧,环哥儿今天算是大展神威啊。平儿,你下午瞅个空,帮我将给二爷留的熊掌、鹿筋选几样给环哥儿送去。当面交给他。” 平儿会意的点头。她们奶奶这是怕了环三爷。为包揽诉讼的事先认个错。是死是活,请三爷给个话。 … 贾环跟着贾政往贾府二门外头走。贾政用餐,很少在内宅里。一方面是应酬多,另一方面,他不喜欢和王夫人一起用餐,宁愿在小妾赵姨娘处小酌几杯。 而贾环是居住在东北角的望月居。他可以单独开火,也可以在贾府内的厨房内吃大厨房。享受的是贾赦一级的待遇。他也不在内宅里吃午饭。 冬日之下,甬道两侧,贾府景致依旧。贾政自幼看惯,不以为意,道:“环哥儿,我怎么听人说你自江南回来,带了不少下人到府里。其中还有武人。” 贾环从容的一笑,道:“是有这事。江南风高浪急,林妹妹都差点遇刺。我回京时,路过扬州,沙先生从他的督抚标营中选了十人给我使用。一应银钱,开支,都有我负责。不走贾府中的公帐,不会有什么非议,父亲但可放心。” 贾环现在把贾政的脉还是把的比较准的。你别和政老爹说什么大道理。政老爹处事的第一原则,不能麻烦。他怕麻烦,喜欢清闲,清谈。 贾环现在就是告诉贾政:人是我养着的。不费贾府什么事。你不用管,一切照旧即可。 贾政就点点头,到了垂花门外的分叉路口,叮嘱道:“明天傍晚祭祖,你准备一下。” 贾环应了一声。从贾府中路绕回到东北角的望月居,此时晴雯、如意都已经在家中。 晴雯笑嘻嘻的迎着,“三爷,我都听说了呢。”她上午和如意在望月居里整理行李,准备过年。不出意外,今年的除夕,还是她们和三爷一起过。老太太设宴,是不会请三爷的。 贾环笑着摇头,道:“你啊,就是喜欢热闹。那你再去跑趟腿,问林妹妹中午吃什么?贾府里的菜肴,我这里都有。” 贾老太的疏远、拿捏,他是没所谓的。这点后勤保障工作,他完全可以为黛玉做好。就像金陵时一样。不过,就怕黛玉心里不大好受。他下午要去看看她。 晴雯翻个白眼,嘀咕道:“三爷,怎么又是我跑腿啊。” “咯咯…”如意清秀的一笑,给贾环端来餐前洗手的热水。 第四百零九章 午后 冬季正午,东跨院外的假山、园林中树篱稀疏,枯黄的冬色铺陈。 院内,正厅中,王夫人招待着薛姨妈、宝钗吃饭。丫鬟们在一旁侍奉着。 薛姨妈刚才向着宝玉说了一番话,王夫人的感官如何,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当然,很多事情不用说出来。餐桌上,王夫人与薛姨妈言谈正欢,气氛很融洽。 饭后吃过茶,薛姨妈带着宝钗保持离开。 王夫人在东跨院的正房里略作休息,翻着佛经,心中念头转动。正如她妹妹(薛姨妈)刚才在吃饭时所说的,她近来对贾环是有些“纵容”的。究其原因,是因为她还在观望、等待。 她哥哥(王子腾)对贾环在金陵的所作所为很不满,马上就是春节,正月里贾环必须得去王家拜年。届时,若是贾环没能过她哥哥那一关,贾环在贾府里的日子就别想这样舒坦了。 连本带息,她都要讨回来。 现在暂且忍耐着。王夫人轻轻的翻动了一页佛经。 … 邢夫人急匆匆的回到贾府东路的住处,派杏儿去留意着贾赦在何处高乐。 杏儿出去转了一圈,回道:“大老爷在吴姨奶奶屋里。” 邢夫人便再打发了个小丫鬟去请贾赦回来,在东院的正房里迎着,吩咐王善保家的带着仆妇们摆酒设宴。 服侍着贾赦坐下来后,邢夫人将上午后宅里发生的事情都给贾赦说一遍,舒爽的道:“老太太往日偏心那屋里,如今算是有个狠人可以治治这毛病。” 贾赦四五十岁的人,脸色有些灰暗,眼袋很重,看起来很显老态,喝着酒,冷笑道:“妇人之见!环哥儿如今有点出息,愈发的肆意,连老太太都敢顶,我看他还能得意几时。我和他的帐还没算呢。” 他和他的心腹门客们商量过,既然贾政要将矛盾压下来,他暂时也没胜算,先等等。 贾环这么喜欢作死。他总会等到机会的。不说远的,就正月里去王家拜年,贾环能不能过得了王子腾那一关就难说。 还有,正月十五日的元妃省亲。元妃和宝玉名为姐弟,情若母子。嘿嘿… 邢夫人却是一脸的懵逼。她实在有点搞不懂贾赦的思路。之前不是和环哥儿是盟友吗?怎么现在? … 回到梨香院中,宝钗陪着薛姨妈说了会话,就带着自己的丫鬟香菱、莺儿回住处。 娇媚、灵巧的丫鬟莺儿到了茶进来,看着姑娘美丽的容颜,欲言又止。刚才在宝二爷房里,她们太太偏向着宝玉说话,这令姑娘的立场很为难。三爷和姑娘订婚了啊。 香菱今日穿着褐色的对襟褂子,容貌精致,身姿纤柔婀娜,十四五岁的美少女,自有一股温柔、静谧的气质浸润在骨子里,美丽难言。 这时,她站在宝钗的座椅边,开口道:“姑娘,怪不得往日人人都说宝二爷是个难以亲近的人份,今天的事情出来,果然如此。林姑娘今天受了很多大的委屈?” 香菱的容貌自是一流的水准,眉眼间有些像秦可卿,气质温柔安静,位列红楼金陵十二钗副册第一。但她在学诗之前,给人的印象是有些呆呆的。此刻,她说的话,和宝钗正想的事,就差着十万八千里。 莺儿禁不住想笑,打趣道:“香菱,不是因为三爷派人把你母亲找着呢,你这就向着他说话。往日也没见你说三爷的好。” 贾府里的二爷有很多,如宝二爷、琏二爷、蔷二爷、芸二爷,但说三爷,基本是定指贾环。 香菱俏丽的脸蛋上顿时浮起一抹如若桃花盛开时的轻红色,分辨道:“我往日也没说三爷的坏话。” 三爷自金陵回来,确实带回了她母亲的消息,还有书信。这令她晚上在被窝里欢喜的哭了一晚上。她本名甄应莲。这些年的经历,自她记得的,一幕幕的在脑海放过。 往日的生活逆来顺受。而现在,那寂然的内心中,仿佛有一股清泉注入,让她开始有了一些期待。她内心里又如何不感激三爷呢? 宝钗听得莞尔一笑,姿容娴雅明丽,道:“好了,莺儿!别逗香菱了。再坐一会,我要去林妹妹那里顽。” 忽然间,她心中非常的想见见环兄弟,有太多的话想说,要说。下午,环兄弟一定会去林妹妹那里。 唉… … 午后的时光静谧。贾母上房处。吃过饭后,贾母让媚人、茜雪好好的跟着宝玉,让他去午睡。 这边消食后,回到卧室里,准备午休片刻。上午的事情有点费精神。 鸳鸯鹅蛋脸,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衫,身姿高挑,容貌俏丽,和琥珀、翡翠、珍珠细心的服侍着贾母到精美、宽敞的木床上休息。又给贾母盖好被子。 丫鬟们正要离开时,枕在枕头上的贾母喊住了鸳鸯,缓缓的问道:“鸳鸯,你说环哥儿和玉儿…是怎么回事?”她活了这七十多年,小儿女间的情意岂会看不出来?只是刚才并不是处理这件事的时机,现在这个念头又转到脑海里。 鸳鸯心里磕碜了一下,这个问题真是要命。若是某些事坐实了,三爷和林姑娘怕是都落不了好,身败名裂都有可能。 不过,鸳鸯也能感受到老太太此时心中的犹豫。随即就有些明白。一个是老太太对林姑娘还是有感情的,到底是最疼爱的外孙女,二个是三爷不好惹的,再者,他的前程也是贾家的前程。 还有,撕破脸,对老太太而言有什么好处?老太太现在问起来,怕还是在生三爷和林姑娘的气。 鸳鸯脑子里的思绪闪电般的转了一圈,想起三爷自金陵给她带回来的家信,心中有了决断,便笑着道:“老太太,三爷受林姑老爷托孤,他是个读书人,肯定是要做到。林姑娘在金陵受了三爷一年多的细心照顾,亲近、依赖是人之常情。 依婢子看,三爷和林姑娘的关系比别人亲厚些也是正常。三爷和宝姑娘早就订婚,琏二爷也去过扬州,林姑老爷、林姑娘怎么会不知道?” 这是隐晦的点一句原因。鸳鸯对贾母的了解多深,前面一大段话的铺垫,不过是为最后这句决定性的话做准备罢。 贾母想了想,笑呵呵的道:“你啊…,还小,不懂这些。”说着话,闭上眼睛休息。 话是如此说,其实是将这个话头给结束了。 … 腊月底的时光中总是充满着浓浓的年味。贾府明天傍晚祭祖,厨房午饭的菜单中,便是出现了年节时常见的菜。如牛、羊、猪、鹿、狍鱼等。 午饭过后,贾环在望月居里缓缓的散着步,晴雯、如意两人陪着。刚才黛玉那边要了几样小菜,几道荤菜:南小菜、火肉白菜汤、椒油莼齑酱、胭脂鹅脯、炖鸡蛋、白粳米煮的米饭。 贾环是让晴雯给黛玉说了:她屋里的一应吃食,日后都有望月居这边提供。丫鬟、婆子都将由望月居放月钱。如紫鹃、袭人等人就是吃双份:贾府一份,贾环这里一份,像沫儿等从金陵跟着回来的丫鬟就是一份,由贾环负担月钱。 这是要保证黛玉所处的环境,不会由着贾母对她疏远的态度而变差。心里向着贾母的,他会将其调走,余下的空缺,从望月居调人补充。这事找王熙凤就可以办成。 三人在屋里徜徉着,晴雯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就见平儿带着两个小丫鬟从外面进来,小丫鬟手上捧着食盒。 平儿笑着屈身给贾环行礼,道:“见过三爷。我正要找三爷,恰好三爷在家里。” 平儿穿着青缎面的对襟褂子,梳着高髻,佩戴花式的金簪,容貌清俊美丽。 她是通房丫鬟,算是贾琏的小妾,此时给贾环见礼算是给足面子。 贾环对平儿还是很欣赏的,这是个聪明善良的姑娘。用大脸宝的话说:这是一个极其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 此时见她行礼,姿态很低,便做个手势,道:“平儿姑娘不用如此客气。随意就好。” 平儿便是一笑,说明来意,“我们奶奶让我送了几样收罗的吃食给三爷。”说着话,让两个小丫鬟将食盒交给晴雯收起来。 又道:“奶奶说,等几日,二爷想要请三爷到家里吃酒。请三爷务必赏光。” 这话听着是有些怪的。贾环是什么人,微微沉吟着想了一会儿,大致上明白怎么回事。王熙凤在向他示好。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之前在金陵写信回来将胆大妄为的王凤姐严词训斥了一顿。 想明白后,贾环心里又觉得好笑。 凤姐大约还不知道她父亲,王大舅在他这里落了多大的人情。他是要领情回报的。王大舅命不久矣,这份人情落到凤姐身上,是要保证她不会落一个: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结局。 不过,贾环也不打算挑明了说。凤姐这人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畏威而不怀德。需要时时的敲打,不然就会整出幺蛾子来。 贾环道:“吃酒就算了。正月里大家都忙。正月十五贵妃要回来省亲,琏二嫂子要多担着事情,不要装病。”潜台词是:王熙凤是个好同志,我还是信任她的。 平儿听得心里松口气,明白三爷的态度了,微笑着道:“我回去就将三爷的话告诉我们奶奶。”说着,再笑谈几句,告辞离开。 贾环笑着点点头,目送平儿的离开,轻轻的叹口气。 他想起平儿的结局。在王熙凤死后,平儿带着巧姐躲过劫难,再被贾琏扶正。算是有一个好的结局。但是,尤二姐若是没死,以二姐那温柔的性情,肚子里的儿子,贾琏对她的喜爱,平儿怕是没什么机会。 怎么回报王大舅的人情。他心里是想法、计划。对王熙凤,贾环是看不上的。凤辣子美则美,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但是性格毒辣,智商不行。 所以,保她一个不死的结局即可。 贾环的想法,是在目前,她和贾琏对持的局面中帮贾琏加一个筹码:尤二姐。给王熙凤多找点事做,免得她整天闹幺蛾子。当然,贾环没什么兴趣去拉皮条。所以,得等等。 贾琏偷取尤二姐的事,是必然会发生的。这事,他不支持,不反对。但绝不会让王凤姐杀尤二姐。贾环这是拉偏架。想必,凤姐的余生,宅斗中要占很大的篇幅了。要搞事,怕是没什么精力咯。 只是,这样的计划,倒是有点对不住平儿姑娘了。 … 贾环笑一笑,看看时间,和如意说一声,带着晴雯去看黛玉。 第四百一十章 双姝 北方的冬季干冷,下午的阳光融融,但呼啸着拂过梧桐树稀疏的枝梢带着尖锐的寒意。 贾环拥着黛玉在窗前,听着呼号的北风,絮絮私语。丫鬟们自是都避开,在房外的暖阁里说笑。这让贾环有一种正在和林妹妹约会般的感觉。 黛玉穿着白底黄花的衣衫,身姿娇柔婀娜,依偎在贾环怀中。暗香阵阵。绝美无瑕的女孩,此刻梳着留海,眉尖若颦,面容精致,有着细腻的、柔婉的妩媚,钟灵毓秀,如花似玉。 贾环搂着黛玉柔软的细腰,软玉在怀,暗香扑鼻而来,低下头轻捋着她耳边的秀发,正好对着黛玉秋水般的美眸,眸光潋滟,明眸里潜藏的情意能将人融掉。 贾环的心脏不争气的跳了下,心里暗赞,随即又苦笑一声,黛玉比他还小啊,就已经是出落的如此美丽了,这简直是上天所钟爱的女儿,道:“妹妹,你在听我说的话吗?” 他刚才在和黛玉说如何处理贾母、王夫人等人关系的事情。贾母的疏远,不管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黛玉保持着晚辈的心态即可。不委屈自己,也不需要刻意的和贾母生分。 黛玉毕竟是贾母嫡亲的外孙女。贾环并不想黛玉的“社交圈”就只在他这里。这对黛玉的日常生活来说,并没什么好处。人都是要有几个朋友的。 黛玉俏脸微红,娇柔的道:“环哥,我没听呢。” 贾环无奈的笑一笑,也没再啰嗦,只是拥着黛玉。他和黛玉独处的时间有限,说那些废话,其实也蛮扫兴的。只是,他总得为黛玉筹划好。 屋子里静悄悄的,欢乐、甜蜜的小溪在两人心头流淌而过。宝玉今天这么大闹腾一通,反而,让他和黛玉的感情更进一步。两人,享受着这自回贾府后三四天以来难得的,独处、静谧的时光。 听着窗外的风声,贾环在她耳边轻声道:“妹妹,这里视线很狭窄啊,看不到外头的天地,倒是要安装上玻璃窗才好。还记得我们去年冬日去莫愁湖时看风景的情形吗?” 黛玉点头,细声道:“记得。”又抬头,浅笑着道:“环哥,哪有用玻璃当窗户的啊?你这是将我当着贾府里的大小姐来对待吗?” 玻璃窗户,落地玻璃窗当然是有的。既明亮,视线又好。不过,贾环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黛玉仿佛清晨薄雾里的玫瑰花瓣般的温润的红唇,微微有些愣神,黛玉如江南烟雨般的浅笑,在瞬间击中他的情思,终于是没有忍住,低头轻吻着她。 黛玉嘤咛一声,羞涩的闭上眼睛。 … … 贾环虽然有意将黛玉屋里的丫鬟、仆妇全都换成可靠的人,但是,现在还没有完成。因而,贾环和黛玉单独的相处,其实并没有多长的时间。 在下午三点多时,迎春、探春、惜春来访后,贾环略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开。 倒不是嫌姐姐妹妹们打扰他和黛玉的独处,他其实在年底还是很忙的。只是因为担心黛玉给贾母疏远不好受,下午特意来看她。这会有迎春、探春、惜春陪着黛玉顽笑、解闷,他便不再多坐。 晴雯和紫鹃的关系很好,又多了司棋、绣橘、翠墨、侍书、入画、彩屏几个丫鬟,留在黛玉处玩耍。 贾环笑笑,也不管晴雯,独自出了贾母上房处,往望月居而去。 望月居在贾府的东北角。贾母上房位于贾府西路,若是顺着甬道,过李纨院、凤姐院,从后面的角门(贾琏常走)出去就绕远了。 贾环的路线是自贾母上房处横穿回廊、园林,到贾府中路荣禧堂、东跨院后,再沿中路的甬道出一个角门,斜着几步路就是望月居、梨香院。 下午时分,又是寒冬腊月,贾府内的回廊、假山处都是静悄悄的,只剩下风声。黄叶铺在木质回廊外的地面上。细密的阳光落下来。 贾环脑海中还回味着林妹妹娇润的嘴唇极致又温润的触感,嘴角带着微笑,娇羞中的林妹妹有另一种妩媚的风情。突然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子的声音,“环兄弟…” 贾环回过神,就见回廊远端,宝钗穿着土黄色的精美斗篷,端庄明丽,正和带着香菱、莺儿往这边走来。 仿佛路遇。 贾环倒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宝钗,他回贾府后,和宝姐姐都是依靠晴雯、香菱传话,私下里一面都没有见。不意偶遇,可称邂逅。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贾环欣喜的迎上前几步,“宝姐姐,这么巧啊?” 随即,贾环心里突然的浮起很古怪的感觉。如果说他刚才和黛玉的独处是约会,而他现在和宝钗的相遇又算什么呢?宝姐姐是他的未婚妻。约会完,偶遇未婚妻? 贾环心中苦笑,该来的还是来了。自他在宝姐姐的感情之外,再接受林妹妹的感情,就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他贪心的想要拥有她们的感情,就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宝钗轻笑着点头,喜悦之意,从一双明丽而大的杏眼中不加掩饰的流泻出来。这对端庄、娴静的宝钗而言,非常罕见。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宝钗说道:“我刚从姨娘那儿出来,正准备去找林妹妹说话。环兄弟这是从林妹妹那里出来的吗?” 贾环点头,注目着宝姐姐雪白、明丽的容颜,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心魄。心情复杂的轻声道:“嗯。宝姐姐…”欲言又止。 香菱是有些呆的,她还想着向贾环道谢。只是,贾环和宝钗相遇之后,目光就没留意到旁人。香菱想插话都插不上。香菱呆,莺儿却是很灵巧,拉拉香菱的衣袖,道:“香菱,我去那边更衣,你陪我去。”拉着香菱离开,将空间留给姑娘和三爷。 宝钗红唇微启,“环兄弟…”千言万语的思念、话语,在一瞬间突然发现一字都难以说出口。卡壳时,白皙的俏脸微红。一阵寒风吹过,吹落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 秀发如云。盘着少女发髻,头带着一支金质的花簪,一支天蓝色的孔雀簪。浅黄色的圆领衣衫,白色的圆领与雪白的颈脖肌肤交辉相应,美丽得如同神女般。 贾环在突然间醒悟过来,宝钗今天是专门等着他的,只是这风大的…,宝姐姐…。 贾环上前,伸手将风吹落的,宝钗斗篷的帽子给她带上,他如今的个子比宝钗要高,抿抿嘴,温声道:“宝姐姐,这里风大。我去江南前给你说要去两年多,如今我提前回来了。” 大概这是第一次距离父兄之外的男子如此之近吧?宝钗没有拒绝贾环给她带上帽子,俏脸上红霞几缕,明丽无端,听着贾环的话,明眸注视着他,道:“嗯。我知道。” 眼睛是会说话的。贾环和宝钗说他提前回来了这样的废话,宝钗懂他的意思。 她想起被他的言语叩开的心扉。 如此美丽,如若解语花般的宝姐姐,贾环心里禁不住浮起愧疚的情绪。他对她的情意并没有变。他难以忘却,雍治八年时和她第一次在东跨院里的见面。 “宝姐姐,我记着正月二十一是你十五岁生日。” “哦。”宝钗嘴角禁不住掠过明丽的笑容,将目光移开,看向回廊外的假山、树林,娇羞的绯红再次爬上白腻的脸颊。 贾环心中苦笑。当他心中还有林妹妹的倩影时,他依旧无法拒绝被宝姐姐的美丽所感染。她们两人分享红楼第一美女的名头,不是没有道理的。各具特色。 寒风更冷,贾环和宝钗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多久,将宝钗送到回廊的尽头与香菱、莺儿汇合后,这才转身回望月居。 第四百一十一章 祭祖(上) 雍治十二年底,贾家定于腊月二十八傍晚祭祖。二十八日上午,贾蓉、贾琏就带着贾蔷、贾芸、贾琼,贾琛,贾璘几人到望月居请贾环去宁国府主持祭祖的事务。 贾家的祠堂位于宁国府的东面。贾家往年的祭祖都是由族长贾珍处理祭祖的各项事务。现在则是有族长贾蓉、贾琏两人处理。 贾环一早派人将学生江兴生叫来,在书房里聊着京城中碧雪膏生意的账目、利润。 碧雪膏的生意,京城中以贾蓉负责,往权贵府上销售。信丰记在四时坊的店面,原来是当铺,现在改作冰激凌销售。京城外的销售归林芝韵负责。贾蓉和林芝韵两处的账目早就交过来,贾环回来后一直没过问。今天才有空整理下他的收入。 得了长随蒋兴的禀告,贾环从书房里出来,在正厅里见贾蓉,贾琏等人。 约上午九点许,精美的正厅中略显清冷。小厮上了茶,便退出去。 听贾蓉说明来意,贾环就笑,“蓉哥儿,祭祖的事情,你和琏二哥负责即可,要我主持什么?” 贾蓉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锦色长衫,头戴褐色的帽子,容貌俊俏,笑呵呵的道:“环叔,侄儿早就吩咐人开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环叔不在府里便罢,既然在府里,傍晚祭祖有环叔去坐镇,我们才心里踏实。” 这马屁拍的! 贾环听的明白,其实没什么事要处理,就是贾蓉和贾琏叫他去宁国府坐镇,总领这个名义。想一想,便没有驳贾蓉、贾琏的面子。交代长随们了几句,跟着贾家的子弟一起步行前往宁国府。 贾蓉,贾琏都是中人之姿。但是,贾家除了贾赦、贾政能顶在台面上,代表贾家出面和别府里打交道的也就他们俩。贾环要主导贾府,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人都“换掉”。 再加上,贾蓉、贾琏都是比较听他的吩咐,贾环倒是不介意带着他们“玩”。 从望月居的正门出去,隔壁不远处就是梨香院的一处后门。荣国府北街对面的高墙是汝阳侯府,有一处侧门对着。几名仆人进出着。 贾蓉看看汝阳侯府,轻蔑的笑道:“汝阳侯府时常和我们贾家作对,只是连着卷入郑贵妃、赵贵人的事,声势大不如从前。如今贵妃在宫中,再看他怎么和我们家作对!” 贾蔷几人都笑。 贾环、贾蓉、贾琏、贾蔷一行人说笑着往东行时,恰巧碰到夜宿青楼归来的薛蟠从一辆精美的马车上下来。黄马在上午的阳光中打着响鼻,呼出白气。 薛蟠扶着身边清俊的小厮,晃着大脑袋,看到贾环时,眼睛眯起来,冷哼一声,清晰的传到贾环的耳朵中。再看向贾蓉、贾蔷,不爽的略过。他雍治八年刚来京城时,与贾蓉、贾蔷一起吃酒过,相处的很好。但自从贾珍死后,这几年贾环得势,这两个都成了乖乖孩子,很多事都不做了。 薛蟠再看到贾琏时,脸上露出点笑容,琏二爷做事还是很讲究的,虽然和他不是一路人,但关系还可以,道:“琏二哥…,这是往哪里去?” 薛蟠在心里点评贾府众人时,他也被贾府的众人在心中评价。比如:贾琏对薛大傻子是从心底看不上的,狗肉上不得席面,笑道:“往东府里去。文起又是宿柳眠花归来?” 薛蟠得意的笑了几声,炫耀道:“在教坊司胡同的成琪儿姑娘处睡了一夜。嘿嘿…”发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声之后,拱拱手,道:“我先回家了,改日再请琏二哥喝酒。” 贾琏点点头,与薛蟠道别。 贾蓉、贾蔷等从草字的贾府子弟,都是叫薛蟠薛大爷。但是,贾环都没开口和自己的大舅子打招呼,他们自是不会主动的和薛蟠交谈。谁都知道,三爷不待见薛大傻子,在大理寺的监牢里让人呆霸王抽的哭爹喊娘。 众人从北街绕到角门街,进了宁国府的西角门后,在宁国府的前院正厅里落座。贾蓉的长随寿儿,喜儿带人送茶上来。 贾琏喝着茶,晒笑道:“薛大傻子吹牛都不会吹。成琪儿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光禄寺少卿袁壕的相好,岂会看得上他?今年起,往日在礼部里关领的春祭银两由光禄寺负责,多少勋贵求着袁少卿?” 春祭银两是天子对勋贵世家的赏赐。但凡有爵位的人家都有。红楼原书第五十七回,贾珍说过这里面的情况:咱们那怕用一万银子供祖宗,到底不如这个又体面,又是沾恩锡福的。除咱们这样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儿家,若不仗着这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真正皇恩浩大,想的周到。 现在,宁国府的春祭银两由贾蓉领,荣国府的春祭银两是由贾琏领的。贾琏自是知道如今袁少卿炙手可热的程度。多少人求着成琪儿帮忙在袁少卿面前说句话?她怎么会有空陪薛蟠吃酒、睡觉? 他那年还是借着环兄弟的名头,才见过一次成琪儿。当然,以贾府现在的地位,他要见成琪儿肯定能见得到。只是,青楼里的,那有养的外室好? 贾蓉附和的鄙视薛蟠几句,“薛大爷如今越发的喜欢卖弄,实际却不得要领。咱们这四大家里,和他相好的,也没几个人。” 贾环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喝着茶,摆摆手,道:“薛文起宿醉未醒,不用管他。” 薛蟠肯定是酒没醒透彻。否则,怎么敢在他面前炸刺?还冷哼,想找抽吗? 贾环对薛蟠、薛姨妈是无所谓的态度,只是心里对宝姐姐有愧意。昨天,他和宝姐姐其实没说一会话,也没聊什么,但却令他回味、难忘。 贾芸、贾琼,贾琛,贾璘都笑,“这是自然。”三爷惩处,向来是很严厉的。薛蟠便是三爷未来的大舅子,但焉有不怕的道理? 众人正说笑间,外头一名小厮来回,“三爷,府里的太爷请你过去相见。” 府里的太爷,指的是贾蓉的爷爷,宁国府的原主人,贾家最高学历记录保持者,两榜进士出身的贾敬。 贾蓉、贾琏、贾蔷几人都面露诧异之色。敬太爷早就出家修道,整日里在城外的玄真观修道,不问世事。 时临祭祖,贾敬被贾蓉派人接回家中。他们这些贾府子弟惯例是要去求见的,但是贾敬都不见。 贾环也微微有些奇怪,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两府之内,并没有他需要畏惧的存在,起身,镇定的道:“行啊。” 第四百一十二章 祭祖(下) 贾敬住在宁国府东路一处安静的小院里居住,贾蓉拨了四个人服侍。小院环境幽雅,古树参天,似乎连年节的气氛都隔绝在外。 这会儿,贾蓉、贾蔷带着小厮,陪着贾环抵达小院。贾蓉在回廊门口通报了一声,里头的贾敬让贾环单独进去。 贾环推开厢房的门,进到屋子里。屋内布置的如同洁净,是一个静室。一名容貌清廋的老者穿着土色的道服坐在蒲团上打坐,头戴黑色的圆形道士帽。 他的形象和仙风道骨沾不上边,主要是脸颊消瘦的都凹下去。须发半白。当然,和西游记里面的妖道形象也沾不上边,因为他的眼神很空洞。 古代有一门学问叫着“看相”,讲究相由心生。曾国藩还曾写了一本书叫做《冰鉴》。这是用来识人的。有没有道理,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贾环前世今生加起来四十多年的阅历,见识过很多人,这时见到贾敬立即就有一个初步判断:贾敬今天不会找他的麻烦。贾珍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贾府的掌权者都是很清楚的。贾敬未必就不知道。 从一个人的精、气、神,可以看出很多东西。贾敬这样枯槁、苍老的状态,想找他的麻烦,恐怕也没有那个精力。 贾敬打量着眼前气质沉静的少年,赞许的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就是贾环?” 贾环躬身行礼,不卑不亢的道:“是的。晚辈见过太爷。”贾敬看他时,他思考着贾敬今天主动见他的目的。 红楼原书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对此人有一个大概的描述: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 从这段话分析,贾敬这个人似乎就是个人想求长生,出家修道。但是,再结合贾敬的身份看,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贾敬袭爵正二品的辅国将军,两榜进士出身。 科举之难,读书人都清楚。没有进取心,不下苦功,根本别想考中进士。这绝不是当道士的心态。儒家门徒,有修道的,但大多是在现实失意之后。 两榜进士出身,在科举盛世是何等的硬牌子?属于老虎班,遇缺即补。再加上宁荣两府的权势,贾敬的仕途可以预见是非常顺利的。他官当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修道? 还有一件事,贾惜春是贾敬的女儿,贾珍的庶妹。两人年龄相差何其之大,隔了约三十岁。由此可见,贾敬也并非什么清心寡欲的人。某些事,没少干。这样的一个人,为何要去修道? 贾环自己的推测,最大的可能只怕是和政治有关:贾敬在避祸。 本朝十几年前正好是有一场极其惨烈的政治风暴。山长、龙江先生都曾卷入其中:雍治天子政变夺位。 不知道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贾敬“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我如今已经是方外之人。繁文缛节的俗礼就不讲。今日是以科场前辈的身份面见后学末进,你不必拘礼,随意即可。” 贾环自然不会在贾敬这个假道士面前有拘谨的感觉,当即便站直身体,沉默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贾敬说话,中气不足,缓而轻声的说道:“我听蓉哥儿说明年即有恩科。你欲下场,准备的如何了?科场之事,场内、场外的功夫都很重要。你要留心。” 贾环心里一阵无语,贾敬明显是叫他在场外多花些功夫。只是,这样教科场后辈好吗?但也听得出来贾敬是善意,拱手道:“已经准备的差不多。晚生谢前辈教诲。” 见贾环并非是不知道变通的人,贾敬满意的道:“贾家如今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之势。贾府后进子弟以你最为出色,你日后行事,宜念祖宗创业不易。后辈子孙要善加珍惜。” 贾环有点明白贾敬叫他来的目的了,道:“谢太爷。” 贾敬这个人的性情还是很冷的。这一点从他对待子女贾珍、贾惜春就可以看的出来。很难说有人味儿。但是,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精英子弟、继承人,心里面有着很强的家族荣誉感。 贾敬今天叫他来,多半是这点荣誉感在心里作怪。要见一见他这个贾家未来的执掌者。 贾敬点点头,说了这几句话,似乎有点累了,闭上眼睛。 贾环悄然的退出来。外头阳光透过树冠落下来。贾蓉和贾蔷两人迎过来。贾蓉关切的问道:“环叔…,没事吧?” 贾环轻松的摆摆手,道:“没什么,和太爷随意的聊了几句科场的话题。” 贾蓉、贾蔷正咋舌时,小厮出来传话,“太爷叫蓉大爷进去。” 贾环笑一笑。这是交代贾蓉了。 其实,贾敬这个行将就木,且已经躲到道观里的前任族长、族老对他的认可、支持,并没有多大的用。贾蓉早就被他收服。只看此刻贾蓉、贾蔷的态度,就知道他在贾家子弟中的根基有多深。 现在的问题,只是明年二月的春闱大比而已!高中,即是海阔天空的局面。 … … 贾环上午出门,在宁府中与贾蓉、贾琏、贾蔷、贾芸、贾琼,贾琛,贾璘说话,闲谈。 时间临近傍晚时,宁国府的管家李华、李伟、刘超、张涛便过来候着,荣国府的管家、管事们也开始过来,准备着各项事宜。 已经是腊月二十八日,宁、荣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喜庆、红色的灯笼在夕阳的余烬中点亮,点的如同两条金龙一般。 随着时间临近,贾环等人也前往宁国府西边的祖祠。 祖祠是一座由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厅,台阶、回廊组成的院落。此时,空气中已有烛火、纸灰的上上下下的人等都是喜气洋洋,精神抖擞。 按照贾蓉给贾环的说法:今年贵妃刚在宫中得宠,家中不宜高调。还是照旧祭祖,只是等环叔归来,晚了些日子。若是明年,少不得在除夕的晚上祭祖,正好与宫中的赏赐,朝贺的时间连起来。 贾府祭祀祖先之盛况,红楼原书第五十三回,以薛宝琴的视角,有明确的描述,尽显贾府的繁盛、富贵: 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贾蓉)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如今站班的区别,只在于,从玉者,以贾琏为首。贾珍早几年前就挂了。贾琏之下便是宝玉,再往下便是贾环。这是按照年纪来排序,而非地位。 贾环在贾府有好几年,参加过几次祭祖,习以为常。以他的身份,只需要打酱油就好。这无关地位,只因为他是荣国府二房的庶子。 儒家礼法的核心内容之一:长幼有序。祭祀里很多事,政老爹都排不上号(嫡次子),除非是等贾赦挂了。 祭拜完先祖之后:众人围随着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 一道道的菜,经由外头传递进里面贾母手上去。长房的邢夫人在一旁协助。贾环站在班列之中。一边传菜,一边想着下午贾蔷向他转述的话:今晚的祭祖,贾蓉的妻子秦可卿告病,并未参加。真实原因则是贾蓉已经休妻。消息还捂着,只等年后再说。 这个消息是让贾环很有点无语的。贾蓉什么想法,他心里还是有数的。秦可卿给他说过贾蓉误会她和他的关系的事。但他和秦可卿一清二白的好吧? 贾环的脑海里禁不住浮起秦可卿娇媚动人的容颜。倒是有些明白前两天回府在贾母上房处见到她时,她为什么是一副憔悴的容颜。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贾环思绪飘飞时,里头上菜,点茶完毕,众人跪地祭拜: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琏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 等贾母在堂内拈香下拜后,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珮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祭祀完成后,立即便是除夕。当天,贾环跟着贾敬、贾赦、贾政等人依次向贾母行礼。行礼后在贾母上房里坐下来。等贾府子弟完成后,又有下人进来行礼,再便是放压岁钱。 而后,众人便散掉。 … … 除夕一过,便是新年的正月。贾环此时,要开始他的拜年行程。 第四百一十三章 见王子腾(上) 正月里说是早春,依旧是寒冬的模样。宁荣街上,车水马龙。自东边堵到西边。 贾元春在去年冬月晋位贵妃,贾府一跃而成为京中的顶级勋贵世家。交好的勋贵、亲戚、官员、门生,还有意欲攀附贾府的各色人等来往。各种礼物、好话,都像是不要钱般的涌过来。 门庭若市。 在贾府门房里当小头目的贾瑞体会了几分“宰相门前七品官”的滋味,收门房红包都收到手软。 正月初四上午,贾瑞和贾府的几名下人在向南大厅隔壁的耳房中休息、吹牛。 贾瑞在雍治十一年秋就在贾代儒的主持成亲,娶媳妇的银子还是贾环给的。孩子都已经快一岁。 四五人正聊着时,就见宝玉带着小厮茗烟四人向南大厅过去,准备进内仪门,入贾府后宅。 守在向南大厅外的几名奴仆都是奉承的围着宝玉说话,还有人讨宝玉随身的小物品,道:“宝二爷,这东西赏奴才吧?” 看着外面被奴仆团团围着的宝玉,神采俊逸,贾瑞讥讽道:“吴二几人瞎了眼。这府里,早晚是三爷当家。前几日的祭祖就是三爷做主。” 贾瑞站队,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他和爷爷贾代儒都受了环三爷的恩惠。 一名长脸下人笑道:“瑞大爷想的是。但老爷就只宝二爷这一个嫡子…” 一帮人笑谈着争论起来:三爷年底回府,势不可挡,现在府里最热门的话题,除了某些小道消息外,就是这个了。 … … 宝玉进了内仪门,过了荣禧堂,也没去东跨院找金钏儿等人玩,径直的回住处。 贾府的后宅里,所有的上房里都是连日的安排着酒,俱有王夫人、王熙凤出面招待。他不喜欢热闹。 媚人、茜雪迎着宝玉。早春时节,天气寒冷。而绛芸轩中烧着熏笼,精美的屋舍之中,温暖如春。宝玉进屋后,丫鬟们忙着给他换衣服。 明亮的落地衣镜前,宝玉张开双手,配合着丫鬟们。见宝玉闷闷不乐,茜雪抿嘴笑问道:“二爷不是出去陪着老爷会客吗?怎么回来这幅模样?” 宝玉刚才外出,见的是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他是四王八公中的实力派,叹道:“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语,有何可喜?刚才临走时,老爷又问我的功课,我岂有不闷的道理。” 都是环老三那个黑心的搞的鬼,要他去族学读书。老爷是何其在意脸面的人?他要是真在正月十个倒数第一,只怕会给老爷抽一通,不死也要脱层皮。 媚人站在宝玉身后,帮宝玉换了个型,温柔的道:“那二爷去找姑娘们顽笑,。兴许心情就好了。” 提起这个,宝玉更是郁闷,闷闷的躺到床上,“不去了。” 府里的姐妹,最出色的便是林妹妹、宝姐姐。可是她们都不和他亲近了。再者,三妹妹明显是向着环老三了。 媚人和茜雪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宝姑娘是三爷的未婚妻,三爷只要中进士,就要嫁过去。林姑娘摆明了和三爷亲近,临终托孤的呢。三姑娘自是向着她亲弟弟。如今府里这个局面,怕是把二爷给憋的慌。就这么治一治也好,免得整日在家里的红粉队中厮混。 宝玉年前在贾府里大闹一通,最直接的后果,府里的姑娘们对他都有所疏远。便是如香菱所说的:宝二爷真是个难以亲近的人。 宝玉在自己屋里和丫鬟们说话,将近午饭时,王夫人的大丫鬟玉钏儿来传信,“二爷,太太吩咐了,初六一起去舅老爷家中拜年。” “好。” 宝玉本来是躺在床上的,一下子做起来,精神陡然振奋起来。他虽然不大管外面的事情,但也听说了,舅老爷对贾环极为不喜。看你环老三初六怎么办? … … 通知宝玉的是玉钏儿,通知贾环的,则是彩霞。初春时节,寒风吹拂在贾府内园林的树梢上。 彩霞穿着紫红色的掐牙背心,走在东跨院门前往北的甬道上。天略微阴着。府内人来人往,宾客如云。她一个丫鬟并不显眼。心中想着金钏儿、彩云的取笑,又想着见三爷的悸动。或许,可以单独和三爷说句话。 彩霞自北出角门,几步路就进了望月居的后院。一个丫鬟正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晾衣服,连忙招呼道:“彩霞姐姐来了。如意姐姐她们在屋里呢。” 彩霞如今有十六七岁了,又是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贾环屋里的小丫鬟叫姐姐是应当。点点头,道了谢,往屋内而去。 贾环的卧室中,清秀的小姑娘如意正在拿笔记录着各处的礼单,归纳礼物。另有两个小丫鬟在一旁帮忙。晴雯又不见人影。彩霞羡慕的看着如意。读书、识字是很了不起的事。三爷屋里到底是与别处不同。 见彩霞进来,如意忙搁下笔起身,招呼彩霞落座,在铜炉子煨的水壶里倒杯热茶给彩霞,问道:“彩霞姐姐今天怎么有空来玩?”她自小便是跟着赵姨娘的,和彩霞也是熟识。 彩霞谢了如意,坐下来,轻声细语的道:“太太让我来给三爷传句话。初六下午一起去舅老爷家中拜年,晚上舅老爷那边会留饭。”见贾环不在,禁不住问道:“三爷不在吗?” 如意解释道:“三爷去东庄镇上给先生们拜年去了。明日上午才回。我会将话转述给三爷的。” “嗯。”彩霞难掩失落,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开。 三爷,还记得,给她的那个承诺吗? … … 过年时节,最多的便是各种年酒。薛家在京城中有房屋,但居住在贾府内。家中人丁稀少,也就薛姨妈一家三口。年节的礼节倒是少很多。 薛蟠这几日除了要去薛家的亲戚,便是要去皇商里的世交家中拜年吃酒。 正月初四的下午,薛蟠与王家的王承嗣、王伟在史家保龄候府上遇到。 保龄侯史鼐嫡次子的史智招呼着一干表兄在后院里吃酒、打牌、赌钱。丫鬟们在一旁伺候着。 抹着骨牌,薛蟠输了几十两银子,半醉的对下家的王承嗣道:“大表哥,我们约起了初六去你家里吃酒。嘿,贾环那小子也要去,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的给我出口气。” 在座的几人都是哈哈大笑。贾环在四大家族里不吃香的事,早就传遍各家的子弟耳中。不过,据说贾环在贾府内很威风。连贾府里的名人,琏二嫂子都要让他三分。 王承嗣三十多岁的年纪,微微胖,蓄着短须,这时矜持的笑一笑,道:“文起,亲戚间还是以和气为重。”话是这么说,他心底却是已经决定后日要给贾环一个难看。 他作为王家的嫡长子,对他父亲的想法略知一二。贾环在金陵搞事,将依附贾家、王家的贾雨村给打掉,弄得贾雨村贬谪安南,他父亲极为恼火。 第一,这打乱他父亲的安排。贾雨村的年纪,进士出身,能对王、贾两家的势力有极好的补充。 第二,他父亲向朝廷举荐过贾雨村,然而,贾雨村却犯了事,这令他父亲面子上很难看,极为难堪。工部左侍郎胡侍郎就曾当面嘲讽他父亲识人不明。 这个场子肯定是要找回来的。 … … 晨曦在山峰顶端浮现。少顷,东庄镇便沐浴在金红色的阳光中。 闻道书院内的教师生活区,院长叶鸿云送贾环前往北门。两名童子跟随着。彻夜的长谈,贾环、叶鸿云两人的精神都还不错。 北门的门口,负责咸亨商行的姚维、都弘两人早已经等候着。咸亨商行通过商铺、住宅的供应、买卖,包税的权力,牢牢的控制着东庄镇的行政权力,以及衍生而来的商业权力,缓慢而持续的膨胀、壮大。另一位负责人柳逸尘则是在京城的家中过年。他是大兴县人。 作为一个以教育展起来的集镇,常住人口将近十万人的东庄镇在春节里少了些往日的繁华、兴盛。集镇在清晨略显安静、清冷。往日消费的富家学子,前往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的香客都不见。 叶鸿云拍拍贾环的手背,感慨的道:“子玉回京,万事小心。事有不谐,先退一步,回书院来读书,等二月的春闱大比之后,局面便好了。”作为书院的院长,山长远在金陵,他即便不愿意,还是会了解到一些朝政信息。 书院的子弟,大部分还是归属于山长一系。而山长与何大学士交好。何大学士与王子腾、谢大学士不是一路人。 他不大看好贾环能过他舅舅王子腾那一关。政治面前,有时候亲情不算什么。 贾环沉静的笑一笑,道:“我知道。叶先生保重。” 辞别叶先生后,贾环在东庄镇上咸亨商行的总部和姚维、都弘吃过早饭,聊了聊,这才坐马车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返回京城贾府。 … … 正月初六的下午四点许,贾家、薛家的马车一起驶入位于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的王府中。 片刻后,正在前院里招待宾客的王承嗣等人便得知消息:贾环来拜年了。8 第四百一十四章 见王子腾(下) 贾史王薛四家,号称金陵四大家族。原因有两点:第一,四家的祖籍都在金陵。 第二,四家的先祖:贾府两个国公,史家的尚书令、保龄候,王家的都太尉统制县伯,薛家的紫薇舍人,这样的组合在南都金陵可以横着走,但是在京城,还不够看! 类比一下民国时期的四大家族就能明白。民国时的四大家族:蒋家的天下陈家的党,宋家的姐妹孔家的财。 所以,在帝都之中,想要称四大家族得是什么地位?第一,皇族;第二,后族;第三,党派负责人;第四,和前面几家联姻的大财团。 贾史王薛四家显然没达到这个高度,因而只能是金陵四大家族。 如今,贾史王薛四家的旗帜人物是王家的王子腾,官居从一品的九省统制,兼职军机章京。 正月初六这一天下午,四家的头面人物会齐在王家吃年酒。通政司右参议贾政、保龄侯史鼐都是带着家眷前来。薛家如今就剩呆霸王薛蟠顶着门面,他陪着薛姨妈、宝钗一起前来。 史家几人早早的就到了。得到贾环到来的消息,在王府前院的一处花厅中吃酒、看戏的史盛、史智都是“翘首以待”,等着的。据说,当日贾雨村被贬谪,王子腾回来后在书房中拍了桌子。 王承嗣、王伟等数名王家嫡系子弟则是赶往侧门处“接着”贾环,要给他一个难堪。 贾家、薛家的马车从王府的侧门驶入。贾政、贾环、贾宝玉、贾琏、薛蟠在此下车。而内眷的王夫人、凤姐、薛姨妈、宝钗则是直抵中路的内仪门处,进入王府后宅中。自有王子腾的正妻何夫人招待她们。 初六下午四点许,金红色夕阳斜斜欲坠的挂在空中。王府内的甬道上,宾客往来,热闹非凡。王家的管家接着贾政等人。 这会在门口边迎客的王子胜,他送进去一批客人后,正好出来接着贾政几人。寒暄几句后,王子胜上下打量着贾环,讥笑道:“你还有脸来我们王家?要不是我二哥有吩咐,我现在就把你轰走。” 王子胜年纪四十多岁,穿着一身华美的蓝衫,容貌普通,但很张扬,这会儿冷眼看着贾环。 贾环脸色平静,淡淡的看了王子胜一眼。王子胜这个人没什么能力。王子腾死后,就立即闹的六亲不和。他没兴趣和这样的人斗嘴。 “哈哈。”一旁的薛蟠晃着矮冬瓜般的大脑袋,噗的笑出声来。他心中很畅快。 贾宝玉今天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戴着束发银冠,玉面星眸,神彩飘逸,这时,大圆脸上微微一笑,嘲讽的看着贾环。他第一次觉得过年出来拜年也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贾政微微皱眉。王子胜这是没将他放在眼里。贾家此时的声势,未必就比王家差吧?贾环引荐给他的幕僚白师爷很快就得到他的信任。白师爷日前曾经建议他帮贾环解围,免得他内兄为难贾环。但他还没想好说辞。 王子胜冷哼一声,道:“这边请把。我二哥要见你。”指了一名管家,带着贾环前往王子腾的会客场所。 他二兄刚派人吩咐他:贾环到府后,立即带过来。 … … 贾环到王家之后,立即被安排跟着王家的管事前往院落深处面见王子腾时,王承嗣等人想要找他的麻烦,只能是作罢。 谁都没有想到王子腾会吩咐要在第一时间见到贾环。这是重视,或者是不满呢? … … 一路上飞檐廊柱,精美华贵,年节的喧嚣声渐渐的隔绝在院落、园林中。 贾环跟着王府的管家抵达王子腾的书房中。门外几名小厮安静的候着。通传了一声,就让贾环进去。 布置的精雅的书房中,王子腾正在书案后翻书,提神的香袅袅的燃烧着。王子腾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锦色的便服,身形微胖,气度森严,不怒自威。 这是一个从一品高官摆官架子后应有的气质。 见贾环进来,王子腾将书随意的丢在书案上,淡淡的扫了贾环一眼,将不满表露出来,讥讽的道:“人言贾子玉辩才无碍,我今日是很想听听你擅自妄为的理由。若是你不能说服我,今年二月份的会试,你就别参加了。” 作为参与军务的九省统制、军机章京,贾环的舅舅,他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书房中烧着木炭,温度很高,温暖如春,但气氛很冷,冷如寒冰! 四大家族中的人物,除了贾政,大概没有谁能承担的起王子腾的怒火。史家那个两个空头侯爷也不行。 王子腾说贾环辩才无碍,并非是胡说。贾环游说的能力是很强的。主要体现在雍治十一年为救山长张安博的奔走。他先后说服过乡试座师方望、王子腾、卫康。 而贾环在江南,能说动淮扬巡抚沙胜查抄郑大盐商,抄了数家在水灾中趁机并购土地、买卖人口的豪强,杀的人头滚滚,沙胜被淮扬缙绅讽刺是血染的官帽子。 贾环还说动龙江先生,将贾雨村添到倒卖金陵粮案有罪的名单中去,一举将他打掉。 这些事,过去这么久,王子腾身处朝廷中枢,自然能从各地官员上书的奏章中的蛛丝马迹中得到消息。评价贾环一句“辩才无碍”,毫无问题! 贾环身姿挺拔的站立着,仿佛没有感受到那凛冽的恶意,拱手作揖行礼,平稳的道:“我与贾雨村之间的龌蹉,想必舅舅有所耳闻。此人雍治七年来京是一个样子,彼时在金陵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事情紧急,金陵与京城相距太远,我未曾来得及请示舅舅,还请舅舅恕罪。”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瞎扯淡!派系的中生代人物的去留,什么时候轮得到贾环擅自做主、说话? 当然,贾环也把原因隐晦的点明了:他和贾雨村不对付,这是个人恩怨。 王子腾冷笑一声,冷冷的看着贾环,这个答案,他怎么可能满意?贾环今天要是说不出新花样来,别怪他不给贵妃面子。 贾环自是不会认为他这么一番话就可以说服王子腾。他这样说,只是表个态度,给一个双方都能下的来的台阶。并不是真的向王子腾请罪。现在,王子腾不愿意下来,他还得再推一把。 叶先生从政治派系的角度而言,担心王子腾突然的对他痛下杀手。但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无他,因为他的前途、潜力!他是姓贾的。王子腾要是出手将贾家的政治新星打下去,宫中的贵妃贾元春会怎么想?贾、王是姻亲,是政治盟友,但到底还是两个家族。 贾环从王子腾寥寥的几句话中就推测的出来:王子腾下杀手倒不至于,但是是真想要压他一年,磨一磨他的势头。毕竟,他给王子腾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脸面上的,政治安排上的。 然而,现在已经不是雍治十一年正月,他第一次来见王子腾的时候了!那时,是80级的大号欺负他10级的小号。他给王子腾敲打(虐)得冷汗淋漓。但现在,他有很多牌可以打。 贾环躬身行礼,道:“舅舅因何事如此看重贾雨村?现任金陵知府纪兴生与家父交好,我以曾面见,为官之正,远超贾雨村,能否填补贾雨村的空缺?” 说白了,就是因为贾雨村是两榜进士出身,履历足够,关键时候能够帮王子腾在朝廷里“卡位”。这是政治团体常见的套路。谁掌权,不在关键位置放上自己的小弟? 贾环要改变王子腾的看法,首先得帮他把这个窟窿补上。至于脸面?对政治动物而言,那是什么东西?如果他和你讲脸面,那一定是给他的利益不够,你没有满足他。 王子腾脸上冰冷的表情有点变化,讥笑道:“纪家数代都是高官门第,如何能为我四大家族所用?”纪家自成体系。 贾环从袖袋里拿出两封书信,上前两步,放在王子腾的书桌上,道:“林姑父临终之前,给了我三封书信。其中一封,便是给纪太守的。余下两封分别是刑部郎中(正五品)汤奇,翰林院侍讲(正六品)蔡宜。舅舅如果有意,我可以代为传话。” 林如海临终的书信,明显是给贾环铺路的。这是政治遗产。王子腾一点就透。而王子腾作为从一品的高官,在朝廷里是有资格当山头的。虽然,他现在依附于谢大学士。 王子腾扫了一眼书桌上的信的封皮,他这个位置,自然不会小家子气的拿起书信来检查真伪。有些惊讶的看看贾环。贾环这是真得林如海的喜欢啊!连政治遗产都交给他了。 王子腾拿起精美的白瓷碗,徐徐的喝了口汤,道:“我听说你在贾府里,因林如海之女的事,和老太太闹了一回,还借机生事为难宝玉。看来是有的?” 贾环坦然的点点头,他确实坑了大脸宝。族学套餐,他已经想好了。就等着教教大脸宝: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坦率的道:“我若金榜题名,自有一番天地、格局。贾府的未来是宝二哥的。” 他和王子腾没有血缘关系。王子腾在宝玉和他之间,选择谁,这是不用问的。而嫡庶之分,向来是深入人心,别看政老爹对他颇为倚重,有点言听计从的态势。但是贾家二房的家产、政治遗产,肯定都是宝玉的。这不用想。 贾环现在是亮明自己的态度:有些东西,你们很看重,但我并不在意。大脸宝的东西,就给他罢。我没兴趣。我要的,我会自己去奋斗!而且,会比贾宝玉混得更好。 这个态度,他估摸着正月十五还要对贾元春说一遍。 王子腾看了看贾环,脸色稍缓,眼神示意,道:“坐吧。” 京官向来是比地方官贵重。一个正五品的刑部郎中,一个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讲,比不了正三品的金陵知府,但足以消弭他对贾环的不满了。这两个位置运作一下,还是很有前途的。 贾环拱手道:“谢舅舅。卫尚书年后三月进京。舅舅若是有意,我亦可以在卫尚书面前说句话。” 他和卫弘有这个交情。 王子腾脸色微动,深深的看贾环一眼,眼神中掠过一丝惊奇。担任过一方布政使的户部尚书。正二品。若是他没在军机处当差,仅凭着九省统制这个职务,在户部尚书这样的文官大佬面前,说话能有几分份量? 此时,王子腾对贾环在文官体系中深厚的人脉算是有一定的认知。心里不得不感叹:这就是文官! 文官对文官,天然有一种亲近感。特别是像贾环这样注定要创国朝科举记录的后辈,再加上贾环本朝的诗词名家的名头,在文官面前更是加分。 “与卫司徒见面不急。日后看机会吧!” 王子腾摆摆手,拉了拉铃,让侍女进来给贾环上了杯热茶。 … … 贾环在书房里见王子腾时,史盛、史智、王伟、贾琏、薛蟠等表兄在王府前院风景雅致的院落中吃茶、说话、打牌。 眼看着厅外的夜色越发的浓郁,小厮们进来点了蜡烛。小儿手臂般粗的蜡烛点了两排,将厅内照的灯火通明。 然而,众人关心的事,还没有结果:贾环还在王子腾的书房中。 王承嗣去外面待客,给众表兄一催,借故到父亲书房的院落里去探消息。他本来没堵着贾环就是一肚子气。等回到这边待客的厅中时,满脸的抑郁。 薛蟠急不可耐的道:“大表哥,如何?” 王承嗣叹口气,神情很有点失落,还有点不解,闷闷的道:“家父刚让侍女给贾子玉上了茶。” “啊…”精美、雅致的厅中,四大家族的一干纨绔子弟都是惊诧无比。 贾琏不动神色的笑着喝茶:肤浅!幼稚!无知! 舅老爷的不满,以环兄弟那性格,都这么长时间,他怎么可能没有对策?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 … 王府的内宅上房中,王子腾的正妻何夫人并家中的女眷招待着来访的贾、史、薛家的亲戚。 房中,地面上铺着喜庆的红色地毯,正厅中放着三足的金珐琅大火盆。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 正面炕上铺新猩红毡,设着靠背引枕,搭着貂皮,何夫人居中而坐。下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 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宝钗、宝玉、王家女儿等人依次坐着。宝玉在外头坐了一会,就给何夫人叫进来。 何夫人看看自己的二女儿冬萍,对王夫人笑道:“宝玉如今一天大似一天,妹妹可曾看好谁家的女儿?” 这话说的宝玉心都提起来了。他心里只有林妹妹。虽然林妹妹不和他亲近了。但是,年后他会去向林妹妹道歉的。 王夫人就笑,“嗳哟,老太太天天将他带着身边养着。感觉小孩子似的。还早。冬萍可许了人家?” 何夫人点头,矜持的道:“前儿有媒人给保宁侯府上说亲。老爷还在考虑。” 说起这话,何夫人因问身边的丫鬟薇儿,“都这个点了,是不是该摆饭了?外头怎么没动静,别说我们请亲戚们吃酒,却饿着亲戚们了。”这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薇儿带着两个丫鬟出去了。 王熙凤穿着珊瑚红的袄子,身姿修长丰盈,明眸流转,掩嘴娇笑。她也在关心会面的结果。这可是关系着她以后怎么和贾环相处的问题。 王凤姐归结起来可以算个“聪明人”,想法很多,这两天一只没怎么睡好觉。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就是她这个状态。 薛姨妈看看娴静而坐的女儿,惆怅的叹口气。贾环和宝钗的婚事,就是宫里的贵妃作的煤,操办是她嫂子操办的。亲都订了,再反悔,是毁女儿的名声啊。 说笑了片刻,薇儿从外头回来,在何夫人面前小声回道:“太太,老爷在书房里和环三爷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这四个字,让笑意涟涟的上房中突然间仿佛是给人按了暂停键一样。画面定格。 一群“久经沙场”的贵妇们,忽而不知道此时该用什么表情了。怎么会这样? 贾宝玉错愕的张张嘴,下意识的去看宝钗。正好看到宝钗嘴角掠过的一丝极浅的笑意。 宝钗一袭素白色的衣衫,端庄如淑女,坐在椅子上,精致绝美的容颜在烛光中,明丽无端。 环兄弟就是环兄弟! … … 月明星稀。寒风萧瑟。 贾家的马车依次往西出秋叶胡同,返回四时坊中。贾环的马车掉在尾巴后。 他还在想和王子腾讨论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之间的矛盾、龌蹉的缘由。何大学士是想恢复明朝时的文官政治。 贾环对这个想法给予鼓励,但绝不赞同。以当今天子的个性,你和他谈:天下乃读书人的天下,圣天子垂拱而治,这和找抽没什么区别! 正思考着,外头传来钱槐的声音,“三爷,到府里,老爷让你去梦坡斋里见他。” 梦坡斋是贾政的小书房,恩,用来睡午觉的地方,贾环在书房中和贾政见面。 贾政对贾环怎么通过王子腾的一关很好奇。 贾环说了一遍后,道:“儿子近日读书,颇感心绪不宁,想请太太赏赐个丫鬟,服侍我读书。” 王夫人的心思,心里憋着的坏,他能不知道?但是,他现在过了王子腾这关了。该要点利息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彩霞到来 正月初六自王府里拜年回来,贾环的住处望月居的众人便明显的感觉到府里的气氛不同。? 晴雯时常在贾府各处里玩耍。她性子爽利,嘴巴利索,得理不饶人,但也有几个交好的朋友,如紫鹃、翡翠等人。处处的小丫鬟都是喊着她晴雯姐姐。三爷跟前的人呢! 雍治十三年的正月初六一过,府里的内管事们,都有喊她“晴雯姑娘”的。王熙凤派平儿强行的送了她两件新衣裳: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 另外则是,府里的管家、管事如单大良、吴兴登时时来请示,关于正月十五省亲诸事如何安排,如何处理等等琐事。 初八的下午,初春的寒风凛冽的掠过东跨院外稀疏的树枝。正房侧面的下房中,彩霞正在屋里收拾着自己的包裹:日常的用具、衣裳、胭脂等。 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鸾、彩凤、绣鸾、绣凤七个大丫鬟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边算是和好姐妹道别,一边也算是取笑她取乐。 内官家林之孝家的在正房里陪着王夫人等人吃茶,并不来管小丫头们的私房话。一会便是由她送彩霞到望月居。 金钏儿是个圆脸的大丫鬟,她已有十七八岁,身量中等,作为贾府的太太王夫人身边的席大丫鬟,穿着体面,一身大红猩猩毡的雪褂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笑嘻嘻的取笑道:“苦思数年,这不,终于得偿心愿。啧啧,小蹄子心里都乐开了花呢。” 几个丫鬟哄笑。三爷说话了,要太太屋里的丫鬟,服侍他读书。怎么要到彩霞?大家心里都数,彩霞心里一直念着三爷呢。凡是去给三爷传话都必定她去。话是老爷开口和太太说的。当时,彩鸾、彩凤可是在场。 彩霞满脸通红,系好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包裹,辩解道:“我哪有?我不过是去三爷屋里服侍。你们就拿我取乐?没羞没躁的!等金钏儿明儿成了姨奶奶,看你们怎么笑?” “好个小浪蹄子,你思春了,倒还攀扯我?”金钏儿和彩霞两人在床榻边笑闹起来,又道:“今日你走了,还不许我们笑你?日后端起姨奶奶的款儿,还不定认不认我们呢。” 彩云冷笑道:“这大脸面的姨奶奶,你们侍候着,我可不敢沾惹。”她心中有点嫉妒。她和三爷也是熟识的。三爷在府里,也是一块儿玩的。凭什么彩霞现在飞了高枝? 彩鸾、彩凤几个都是笑,跟着拿话“挤兑”彩霞。彩霞是又喜欢,又恼怒,又娇羞,又伤感的和几人斗嘴。只是,她一个人哪里说的赢金钏儿她们一堆人? 玉钏儿年纪小些,帮彩霞收拾好东西,笑道:“好了。你们别欺负老实人了。人家要赶着去做姨奶奶的呢。别耽搁时辰了。” 这话又是说的屋内的丫鬟们一阵好笑,前仰后合。房间里充满了银铃般悦耳的声音。 说笑了一回后,彩霞拿着包袱,跟着金钏儿、玉钏儿两人进到东跨院的正房中向王夫人辞行。 正房中,薛姨妈、王熙凤、周姨娘陪着王夫人说话。这两天的年酒忙的王夫人、王熙凤脚不沾地,下午这会儿才偷个空。 彩霞跪在地上磕了头。 王夫人神色淡淡,还是那副木纳的模样,公式化的“勉励”道:“你跟着我这么些年,素日是个好的,环哥儿如今开口,要丫鬟服侍他读书,我把你派过去。你日常要尽心。” 王夫人强忍着心里的不适,交代了一番场面话。读书什么的,那都是瞎扯。名头而已。不过是要她身边的丫鬟。贾环在警告她呢。这混账东西!偏偏她哥哥怎么就看重她这个庶子。 王夫人心里念头转着,倒是忘了,若不是初六时贾环成功的与王子腾修复关系,她打算怎么炮制贾环。 王熙凤一旁笑兮兮的看着彩霞跟着林之孝家的离开,心里倒是觉得找到贾环的“弱点”:这小子好色。 这才多大的年纪?宝姑娘、她身边跟着的香菱还不够眼馋的么?听说他在江南还和名妓不清不楚。 男人呐,都是一个德性。 王凤姐聪明归聪明,一时间没想到贾环是在警告王夫人这上面去。毕竟,这个答案太吓人。 … … 彩霞跟着林之孝家的一路到望月居。贾环正在屋里写写画画,做八股文。跑来献殷勤的单大良等人,他都打给贾琏、贾蓉去处理。 贾云春省亲,贾府里要忙碌的事情很多。后宅里,归王熙凤负责。贾环那天回答了平儿的问题,王熙凤又放开手脚,开始管内宅的事。府外,则是贾琏、贾蓉跑腿。 贾环没兴趣主导这件事,都是琐事而已。生在富贵乡中的贾琏、贾蓉比他更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他只需要做好与贾元春见面的准备即可。 彩霞和林之孝家的来之前,贾环上午刚去拜访了乡试的座师方望。 方宗师如今在京城里担任礼部尚书,主持编撰《皇周英华》,手下管着一帮翰林,庶吉士,中午留饭后,给贾环说起礼部会试的事。 明亮、暖和的小间中,方望随意的靠在椅子上,问道:“子玉近来可有温书?会试有没有把握?” 贾环回京后就特地上门拜访过方望,此时再来拜年。方望在京城、金陵、士林中都帮了他很大的忙。再者,乡试座师这个身份,在如今的科举体系中,这是相当硬的关系,他怎么可能不来走动? 贾环苦笑一声,道:“正月里琐事缠身,尚未读书。按照张先生的估计,我金榜题名或许有望,但是名次如何可能要靠运气。” 其实,按照贾环现在的年龄情况,如果这一科考的名次不好,完全可以等明年雍治十四年的会试。会试、殿试的名次直接影响着日后的仕途。 但是贾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这一科只要能取中就是好事。名次无法强求。运气好,碰到他合适的题目,可能就是高分,运气不好,那就只能中规中矩。 方望和贾环笑着谈了一会科举的事,道:“举业不过是敲门砖,跨过去,便无须理会。当然,圣人之言,我辈读书人要时时揣摩,学习,不可忘却。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通过科举的文人,说科举是敲门砖,这是相当大胆的说法。京城、北地,这种说法不会流行,倒是江南士风日渐狂暴,这样的说法很流行。方宗师这么说,是将贾环当自己人。否则,贾环说出去,方宗师少不了要给士林的鸿儒问难。 贾环当即起身,躬身行礼道:“谢老师教诲。” 如果方望只是日常的闲谈,这么说贾环一句,贾环这样的礼节,就显得过了。但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方宗师是什么人?士林的领袖,官居礼部尚书。这样清白的履历、地位,如果不出意外,他在今年的礼部会试中,至少是同考官的身份。担任主考官,收割一批进士,也不是不可能。 方宗师都说了:不可忘却。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什么意思,贾环难道会听不懂? 没有任何考试制度是绝对公平的,只能做到相对公平。比如科举,比如高考。而制度之外,就会有一些名堂。比如高考的加分,提前批等等。 而科举里面就有一种,叫做“约定门生”。就是主考官和士子在考试之前,就已经相互约定为师生。主考官看中士子将来的潜力。士子看中主考官的地位。明朝著名的唐伯虎科举舞弊案,其中就有一种说法,主考官程敏政泄题给唐伯虎,很有可能就是已经约定门生。 方望温和、赞赏的笑了笑。孺子可教也! … … 贾环在搜肠刮肚的写八股时,晴雯和如意两个笑嘻嘻的带着林之孝家的、彩霞到书房里。 贾环早早的给她们俩交过底。 贾环搁下笔,笑着起身,和林之孝家的聊几句,吩咐如意带彩霞去放包裹,算是完成彩霞的接收程序。 林之孝家的四十多岁,容貌普通,坐着椅子上喝茶,看看贾环身边侍立着的晴雯,十五六的姑娘,伶俐标致,自有神韵,笑着夸道:“晴雯如今出落的越的好了。” 又道:“三爷,按照府里的惯例,三爷身边可以再添一个丫鬟,侍奉起居、读书。” 这是做人情了。倒是难为林之孝家的,闷着不说话的性情,还做个。贾环笑着摆摆手,“我这里没什么惯例。现在这样就行。”他难道还正配四个贴身丫鬟不成? 估计贾府里都以为他要彩霞是收通房丫鬟、屋里人。和晴雯差不多。但他自己清楚怎么回事。 第一,他答应过彩霞的,将她要到屋里来。跟着王夫人,彩霞没个好结局。他是利用贾政暂时的对他的愧疚的心里,达成目的。但是收屋里人就算了。他没这个心。 第二,向王夫人讨点利息。 … … 林之孝家的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这时,彩霞安顿好了,进来和贾环见面。 “三爷…”彩霞只喊了一句,在贾环看过来时,就情不自禁的低下头,浑身燥的慌。脸、脖子都红透了。三爷兑现他南下的承诺了。 看着面前两米开外,十六七岁娇羞不已、情犊初开的少女,贾环莞尔一笑,这妮子想多了! 彩霞鹅蛋脸儿,肌肤白皙。中等身量,穿着水粉白的掐牙背心,微微有些丰盈。她如今的年纪,身体已经张开,胸前曲线饱满,衬得她身姿窈窕。容颜要逊晴雯一筹,但亦是很出挑的女孩子。 她性格老实,是属闷嘴葫芦的,一应事儿,心里有数。 彩霞是烈金钏儿跳井死后,王夫人屋里的席大丫鬟。为王夫人尽心尽职,最终因年纪大了,时常病,王夫人就将她放出去,给来旺吃喝嫖赌的儿子强霸,毁了一生。 林之孝那样不肯说话的人,都看不过眼,建议贾琏不要将彩霞配给来旺儿子。这事是王熙凤做的主。 这些美好的人儿,应该有一个好结局不是?就像彩霞、鸳鸯、迎春、惜春。他现在要改变她们的命运轨迹,很简单。何况,彩霞还曾经给他报信。 贾环温声道:“彩霞,我屋里也没什么事。左右不过是我吃饭、喝水的事。晴雯就时常到处逛。你先慢慢适应。有什么要求,可以给我说。” “恩。”彩霞小声应了,点点头。 贾环笑一笑,让彩霞先出去了。浇灭小妮子情思的话,今天她刚来,有点不好开口。改日再和她仔细的谈谈。8 第四百一十六章 芳园应赐大观名(上) 入夜的时分,贾母因宝玉在跟前玩笑,又有三春陪着,摆饭的点稍微晚了些。年节大家都很忙,但是贾母的年纪摆在那儿的,基本不见外客。反倒是清闲着。 灯火绰绰,仆妇,丫鬟们络绎不绝的上菜。 贾母看着八仙桌上的菜肴,忽而问鸳鸯,“玉儿呢?怎么没来我这儿用饭,可是又病了?” 鸳鸯微怔。她自是不敢回答实话。实话是:其一,林姑娘近来都是三爷派晴雯单独送的饭菜。花样翻新。她耳朵里还听婆子们多嘴:啧啧,真是官家小姐。 其二,贾府众人都知道老太太恼了林姑娘,有些事,便不那么周全了。像摆饭这种事,谁会不识趣的提起林姑娘呢? 鸳鸯笑道:“老祖宗,我这便去看看。” 贾母点点头。 鸳鸯一边出门,一边思索着这件事。忽而想起来:前两日,她给老太太说三爷重新得到舅老爷赏识时,老太太沉默了很久。 … … 早春的暮色笼罩在梨香院中。刚吃完饭,薛姨妈、薛蟠、宝钗在正厅中吃茶、说话。 同喜、同贵、香菱、莺儿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候着。 薛蟠眼睛往身姿纤柔、婀娜,气质安静的香菱身上一扫,心里就有些烦躁。贾环那个王八蛋!香菱本来应该是他的丫鬟。愤愤的道:“妈,我真是不明白舅舅为什么看重贾环那样的人?欺压长兄,表哥,在府里作威作福,那一样好?” 薛姨妈训斥道:“你管他那样好?管着你自己罢。每天像个没笼头的野马到处跑,也不做个正经事。环哥儿的事,你日后少说,少管。” 薛蟠给薛姨妈训的一蒙。这不对啊。往日里他抱怨两句贾环的不好,他妈并不说他的。便看向宝钗。 宝钗娴静的道:“哥哥,妈说你,你便听着。”她自是明白怎么回事。环兄弟正月初六拜年过了舅舅那一关。在贾府里的地位越发的稳固了。 其实,她妈态度改变,这样到免得她两头为难啊。 薛姨妈看着一脸呆滞的儿子。心里长叹口气。她看到的是贾环对她姐姐无声的警告。 … … 贾府东路,贾赦今晚难得的在正房里休息。邢夫人服侍着贾赦洗脸。丫鬟杏儿在一旁端着水盆。 邢夫人说着最近贾府里的话题,道:“老爷,你说这怪不怪?环哥儿怎么就又得了舅老爷的赏识?听说初六下午在书房里说了很久的话,还让人上了茶…” 这个消息,贾赦自然是早就知道的。贾赦粗暴的打断邢夫人的话,冷笑道:“你懂个屁?等几日贵妃回来省亲,届时看他怎么说…” 邢夫人一贯是怕贾赦怕的厉害,逆来顺受,这时给贾赦骂了,连忙赔笑道:“老爷说的是。” 贾赦不满的冷哼一声。心里极度的不痛快。 … … 初十上午的阳光给云层遮住。咸宜坊中的史府门口冷冷清清。空牌子的侯爵,若是没有实权,在京城这权力场中不算什么。史家一门两个侯爷,就是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 前院的一处偏厅中,保龄侯史鼐与忠靖侯史鼎两人相对而坐,喝着茶。厅中略显清冷、寒酸。 史鼐是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灰色的便服,身量中等,对弟弟说道:“我初六在王府吃酒…”说了个开头又停下来,想一想,道:“大姑娘年纪渐渐的大了,要给她找个人家了。” 大姑娘就是史湘云。她父亲是史家的长子。不过,早早的就亡故。而史湘云今年其实不过是十一岁多一点。 史鼎对这个提议并不反对,史家如今只剩下外头的风光,家里连针线活都是自家的女眷亲自做,沉吟着道:“二哥可有合适的人家?” 史鼐道:“贾府的贵妃正月十五要回来省亲。他们家的声势…。我听你嫂子说,初六时,王家的亲家太太(何夫人)还问起宝玉的婚事。说是还没有看中别家的女儿。” 贾府如今因为贵妃成为京中一流的世家。若是能将大姑娘嫁过去,史家的状况立即就可以改善。至少,以他和兄弟的两个侯爵的身份,要混点实权不难。 史鼎禁不住点头,琢磨着道:“二哥,这事不能当面提,城外清虚观的张道士,当日是做荣国公的替身入道观,可以请他帮忙向姑姑(贾母)提一提。” “嗯。”史鼐点点头。 … … 贾贵妃省亲,贾政上题本之后,批复的是正月十五日。自正月初八之后,就有宫中的太监出来看方向,指点省亲的细节: 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各处关防,挡围幙,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 十二日时,工部郎中杨建天与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使带着衙役前来四时坊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贵妃出行,净道是基本要求。又是正月中,街道上的无业游民,亦都要清理干净。 前文说过,按照儒家的礼仪,皇帝后宫之中,皇后一位,皇贵妃一位,往下就是两位贵妃。而通常来说,很少有妃子在活着的时候封皇贵妃。当今天子后位空悬多年。贾元春在宫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贾政升通政司右参议前在工部任员外郎,与杨郎中私交还不错,中午在家中设宴招待杨郎中。 贾环、贾琏、贾蓉则是招待北城兵马指挥司指挥(正六品),景田侯之孙裘良并西城兵马指挥司吴指挥、中城兵马指挥司指挥魏指挥三人。贾府位于京城西面,但是五城兵马司中只要能沾上边的都赶过来做事(奉承)。贾家如今的权势,谁不想捧着? 贾赦带着贾府的管家单大良、林之孝、张才等人督率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 至正月十四,迎接贵妃省亲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当晚,贾府上下所有人都没睡,等着贾元春的到来。 贾环是在前院里和贾赦、贾政、贾琏、贾蓉在一起,顺便帮着政老爹料理着一些琐事。居中调度,这种事对他而言,毫无难度。 贾环倒是有心回望月居睡一会儿。不过,贾府里灯火通明,四处喧嚣,想睡也睡不成。他抽空回去看了一眼,晴雯、如意、彩霞几个小妮子都是围在一起说话。晴雯还说黛玉都没睡。 这让贾环禁不住无奈的摇头。黛玉那身体,最好是不要熬夜。不过,贾母近日对黛玉很亲近。元春省亲,黛玉也不可能一个人去睡觉。 贾环从望月居回贾府中路向南大厅时,一路上,看到蜡烛都是一担担的往贾府后的省亲别墅里挑。所有的丫鬟、仆人们、贾家子弟都是兴高采烈的说着话,呈现着一种亢奋的状态。 到第二天正月十五的五更,贾政的长随李十儿进来提醒道:“老爷,到五更了。老太太等都已经准备去大门外候着的。” “恩。”贾政起身,对贾赦道:“大哥,我们也该动身了。” 贾赦点头,当先一步出了向南大厅。外头候着的贾府子弟如贾蔷、贾芸等立即都尾随的跟上。他们要到宁荣街西街的街门口去等候着。 贾府内外人等到此时,按照礼仪都安静下来,等候着。街头巷口全部用围幙挡严。贵妃的车架,要来时,直接从街口到荣国府正大门。 五更时分,月明星稀。初春春寒料峭。随着时间流走,东方既白,贾家子弟等的心焦。 贾环也是等的颇为无奈。不同于贾家子弟的兴奋、骄傲,他心里没多少高兴的心情。因为,此刻的繁华、兴盛,在他眼中,即是贾家的顶点,马上就要到来的是衰落。他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把握,一定能挽救贾府倾颓的命运。穿越者也不是万能的。政治,向来都是翻云覆雨之地! 正当贾府众人等的心焦时,先来传信的是贾元春身边的大太监陈赋言。在西街门外和贾政、贾赦打了招呼,径直的到荣国府正大门处去见贾母。 片刻后,就有消息从荣国府那边传来:贵妃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贾环来了这么久,对古代的计时还是明白的。心里大致换算了下:13:15,元妃用晚膳;14:30,元妃到宝灵宫拜佛;17:00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19:00,起身。 现在还是上午,这还早的很啊。 … … 相比于皇城内的宫殿,雍治天子更喜欢住在京城西郊景色幽雅秀丽的大明宫。 正月十五的傍晚,皇帝设宴招待即将回府省亲的三位贵妃:燕王之母周贵妃、双十年华的吴贵妃、贾贵妃。 早春的气息在大明宫后的正殿内外流转,时值傍晚,殿内灯火通明如白昼。太监、宫女环侍。 雍治皇帝四十多岁,身材白胖,穿着暗黑色的龙袍便服,绣着五爪金龙,与三位贵妃说着话。 有几个明眼人自是看得出来,吴贵妃和贾贵妃之间似乎不大和睦。原因,只是不说自明。贾贵妃出自吴贵妃宫中,而今却是身居贵妃之位,深得天子宠幸。 看着时间差不多,雍治皇帝笑道:“几位爱妃都去吧。” 周、吴、贾三位贵妃连忙都起身,行礼,告辞离去。九悟说早上起来,感觉没那么糟糕了。本以为今天也要废。先撸一发。谢谢支持我的书友。九悟拜谢!谢谢大家。 第四百一十七章 芳园应赐大观名(中) 正月十五晚,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元宵的节日气氛中。灯市繁华,流光溢彩如许,宝马香车不绝。 不管贾环是以何种心态来看待贾元春省亲之事,整部红楼之中,贾府最鼎盛、最辉煌的时刻终于是开始了。 约晚上九点许,当省亲别墅中都点明了蜡烛时,贵妃贾元春的车驾抵达宁荣街西街门口。先是十来个太监小跑着过来,一边跑一边拍手。等候着的贾府众人就安静下来,知道是来了。 少顷,就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步而来,在西街门口下了马。贾府的下人忙上前将马牵至帷幕之后。两个红衣太监西向而立。再片刻,又来一对骑马的红衣太监。 如此十对,都是面西而立。这才听到丝竹之声。贵妃的仪仗出现在贾府众人面前。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太监提着销金提炉,炉中焚着御香。再有值事太监若干,各自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品。 仪仗之后,便是八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而来。版舆是一种木制的轻便坐车。 贾环没来得及细看,就跟着身前的贾政、贾赦一起在路边跪下迎接。等候在此处的贾府子弟二十多人如贾琏、贾蓉等人,俱是跪下。 这时,跟着版舆后的几个太监快步上前,扶起贾政、贾赦。贾环等人直到贾元春的版舆过后才起来。跟着整个队伍往荣国府而去。一路上,来往的贾府小厮汇报着前面贾母等人迎接着贾元春的情况。 贾元春的车架先至暖阁处更衣,再入园内。按照事先定好的礼仪流程,贾政、贾赦、贾环等人要在省亲别墅的正厅拜见贾元春。所以,都是跟着贾元春的队伍进园。 夜色朦胧,一路上灯火通明。 贾环自腊月二十五回贾府,整天忙忙碌碌,还真没到省亲别墅中来逛过。一来是,省亲别墅并未启用,他不好独自进来观赏。二来,他觉得园林之美,大抵如此,前世里各种影视作品,图片没少看。 这时进了省亲别墅才现,与他想中的很有点差错。夜色之中的省亲别墅,经过装饰,美不胜收。 园子中的各处点上灯笼,香烛,处处灯光相映。又有扎起的假花,在灯光映射下,花彩缤纷。这还只是远观。 稍微走了两步就现,灯笼有各种不同的款式、质地。有水晶玻璃制作的风灯。这会儿的玻璃价值极高,奢华做派可见一般。当然,效果也是极好的:晚风徐徐,挂在树枝上的风灯,如同银花雪浪般在舞动。 还有各种精致盆景诸灯、匾灯等。夜色之中,牌坊高耸,桂殿兰宫,火树银花。 贾环禁不住轻声感叹道:“美景如斯啊!”这园子中再住进钟灵毓秀,各具特色的女儿们,难怪大脸宝在里面乐不思蜀。确实,当得起人间胜境之称。 一百万两白银即便被贪了部分,但是这样的投入,不过两三里长宽的园子,修建的堪比皇家园林。 贾蓉今天穿着四品爵明威将军的服饰,站在贾环身后,笑呵呵的奉承道:“环叔若有佳作,一会可以大显身手,给贵妃留下好印象。” 贾环就笑着摇头。贾蓉没搞清楚状况。哄贾元春开心的,只能是贾宝玉独占鳌头。他出风头干什么? 不过,他倒是挺好奇,等会大脸宝才思枯竭该怎么办?现在,一没有宝姐姐提醒“绿玉”、“绿蜡”的典故,二没林妹妹当枪手,写出“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这样的佳句,大脸宝怎么过关呢?这种事,想想,倒是引人笑。 这才叫才名累人啊!哈哈。 贾环和贾蓉说笑时,贾政的长随李十儿带着一名小太监小跑着过来传话,“贵妃说‘花溆’二字便妥,何必,‘蓼汀’?” 贾元春的队伍是坐船,经过人工河前往省亲别墅的正殿,这是最近的路线。她途径一个石港。贾宝玉当日“大观园试才题对额”,题名是“花溆蓼汀”。 贾政等贾府子弟的队伍是从左绕行人工河的岸边,前往正殿。贾政连忙道:“环哥儿,命人去改了。” 贾环自是不会亲自指挥人挪动匾额,吩咐了长随钱槐一声,命单大良派人撤掉两个字。 再走片刻,前头又传来消息,命将正殿的天仙宝境牌匾改为“省亲别墅”。 … … 贾府子弟中,贾宝玉一直是跟着贾母、王夫人一起。直到到省亲别墅的正殿门口,陈太监过来传达,让贾府的男子入内拜见贵妃时,才与队伍混在一起。 正式场合的排班,比如祭祖,比如此时,贾环的位置都是在贾琏、贾宝玉之后。而刚才那种,他是站在贾政、贾赦身后。贾府的子弟,谁敢站在他前面? 贾宝玉头戴玉冠,穿着精美的白色花纹棉袄,越显得是玉面星眸,人物出众。满脸的笑容。看到贾环,厌恶的板起脸,站在贾环前面,迈步往大殿里走。他现在是一句话都懒得和环老三这个黑心混账说。话不投机半句多。 贾环当然是懒得理会贾宝玉的小心思,大脸宝的悲哀就在于,他就算当恶人,也没多少水平。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贾环跟着队伍进入大殿中。贾元春的仪仗中有乐班。这时演奏着乐曲。月台之上,就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盛装美人端坐。 就几秒的时间,贾环视力再好,也看不清楚贾元春的真容。 两个礼仪太监引贾府众人跪拜,殿上昭容传谕,“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第一次面见,就此结束。接着是贾府的女眷入内行礼。这是行国礼。贾环等人等在外面的厢房中。 片刻结束后,贾元春坐省亲车架至贾母的正室。这是行家礼。贾元春要跪下来,贾母、王夫人都是跪下劝阻。这才见礼完毕。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几人都在里头,围着元春说话。另有丫鬟若干。 贾政、贾环等人到贾母正房外时,就听得里面哭声一片。大约是悲喜交加吧!贾政、贾宝玉脸上都有泪痕,很有些伤感。毕竟,自元春入宫之后,便没有再见过她。 贾赦倚老卖老的劝了贾政几句,“今日大喜,天子恩典贵妃省亲,二弟何故做女儿之态?”贾琏则是有点感慨。贾府的荣华富贵,全系贾元春一身。贾蓉是有点茫然,他心里正高兴着,今天这样的胜景,他一辈子都没见过,但见贾政悲戚,只能是脸上装着悲伤。 贾环则是心中平静,见证着贾府的兴盛,见证着贾元春心底的悲伤: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想当年,十二钗小聚于贾府,他都有些感触,现在是贾府最辉煌时,作为见证者,他反到很平静。大概是所处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吧。他即将执掌贾府。 这时,林之孝来回话,要招待贾元春带来的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贾环替代贾政作答,三言两语的安排好。都是安排在宁国府,和贾赦东边的院子。 贾环又带着单大良、张才给一应太监、宫娥人等奉上红包。贾环早早的就和贾政说过,由他接手和贾元春的联络,此时当然是要结交贾元春身边的人。中午时招待着吃过酒的陈太监,更是重点封了一封银子。 陈太监年纪约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白无须,就在酒桌上很熟络的收下红包,掂掂信封,心里有数,见贾环欲言又止,便笑着起身,到厢房外,笑呵呵的道:“咱家生平最佩服读书人。奈何读书人瞧不起咱家。贾孝廉是贵妃之弟,天下闻名的才子,若有差遣,咱家必定尽心办到。” 贾环对人际关系,有深刻的认识。太监,有各种传说,好人、坏人;忠诚的、妖孽的,不一而足。但仔细研究,就会现他们大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爱钱! 贾环微笑着道:“陈公公客气。我素日有些诗名,想要在今晚献诗于贵妃案前,博取贵妃赏识。只是没有门道,不知道陈公公能不能帮忙?” 写诗什么的,陈太监不懂,但是宫中的规矩,他是门清,脑子里一转就大致明白:争宠嘛!笑道:“这件事很容易,现在留在贵妃身边当差的小黎子是咱家的干儿子。我给他说一声即可。” 贾环笑着点头,拱手道:“如此有劳陈公公了。” … … 贾环办完事回来,刚进贾府中路的垂花门,早就等候着的平儿道:“三爷,贵妃正在游园。宝二爷引导。老太太,老爷他们都在跟着。这会儿怕是快到正殿了。” 贾环一看到容貌美丽、清俊的平儿,就知道是王熙凤的安排,点点头,道:“那我直接去正殿外等着酒宴开席吧。”王凤姐奉承起人来,还是很让人感到妥帖的! 平儿就是一笑,道:“那估计正好。”带着贾环顺着甬道往园子里而去。 贾环作为贾府的主事人之一,自然知道今天贵妃省亲的全部流程。这会儿,贾元春还在一一的游玩省亲别墅的各处景点,登楼步阁,涉水过山,游览眺望。省亲别墅中最出色的四处景点是: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稻香村。当然,现在还不叫这样的名字,等会会由贾元春改名。 之后的行程是至正殿中,大开酒宴,宴请贾府众人。宴请时,贾母等内眷相陪。贾府的男子则是在正殿外面的厢房中吃酒。 贾环现在便是直接到正殿的外厢中等候。 至于游览省亲别墅,他还有时间。贾元春省亲后,还要一段时间,贾宝玉等人才会搬到园子中。当然,美景虽好,游览的兴致主要还是取决于一起游览的人。 比如,他当日与大师兄等同学游览京城西郊的名山,比如与林妹妹、裴姨娘等人一起游览苏州太湖边的蟠香寺。 像贾元春此刻,带着阖府的女眷,共同欣赏美景,享受亲情,自然是兴致高涨。 对于是否住到省亲别墅中,贾环倒没这个想法。一则是礼法。他毕竟是行了冠礼,又要成亲的人。可不是贾宝玉那种十三岁还在卖萌的正太。 二则是,他日常有交际,深居在女儿国中,多有不便。但日后若是有机会,他倒不介意在他自己家的后院修建起这样漂亮的园林,与宝姐姐、林妹妹她们共居,闲暇之时享受嬉戏宴游之乐。 贾环一路遐思着,到正殿外的厢房还没坐一会,贾政、贾赦等人便进来。酒宴开始。 片刻后,鸳鸯带着小太监出来传话:贵妃将园中各处改名,又命旧有匾联俱不必摘去。另有诗一: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贾元春正式的给省亲别墅命名:大观园。 :访问网站 第四百一十八章 芳园应赐大观名(下) 大观园正殿外的厢房中,贾家的男子齐聚,近十张八仙桌摆开。贾府的管家、长随来回送着酒菜。 贾元春的诗句传进来,自是引得贾府众人一阵叫好声。贵妃作的诗,谁会说不好? 鉴赏点评贵妃的诗,没有人会在公开场合去做。贾政便问小太监和鸳鸯里面的情况。 小太监是个机灵人,笑道:“贵妃兴致正高,命府中的姑娘们作诗。一人一首。独独要贵府的宝二爷做四首。贵妃说:如此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 贾政听的捻须而笑。这一定是当刚才在贾母正房和元妃说话时,说明宝玉题匾额的事,引得元妃欢心。 儒家的礼法,讲究的是父子不同席。隔壁桌上,贾琏、贾蔷就看着贾环。贾府里多半都是些“大老粗”。和士林没什么接触。只听过贾环的名声,具体怎么回事都不清楚。真要论诗词,这里环兄弟才是大拿。 贾琏感受最深的是,他去教坊司里找乐子,不管哪家当红的姑娘,只要提到贾环的名字,绝对没有谁会说不知道的。都是一脸的仰慕、敬仰。 贾蔷现在偶尔跟着族学的骆先生混一混京城宛平县的文化圈。他有志于博取个秀才功名。当然不是靠自己考,而是靠环叔帮忙运作。环叔诗词名家的地位,他自是清楚的很。去年江南一行时,街头巷尾唱贾词,盛况空前。 贾环到没什么想法,安然而坐,喝着清冽的米酒。他今晚可没打算出风头。抄诗也要看场合的。他刚才给陈太监说,他想要献诗给贾元春博取赏识,只是个说法而已,他另有打算。 鸳鸯和小太监重新进去。小太监小黎子临走时还看了贾环一眼。他收到消息说贾府的三爷要献诗,他这会出来,怎么对方毫无反应呢? 热闹的酒宴继续。一杯酒后,鸳鸯手录的诗稿传到贾环这桌上。 贾环拿着手稿装模作样的品味。其实只是在做样子。贵妃的诗,你不看不行,看快了也不行。要认认真真走形式。他脑子里在想别的事。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这倒不是贾元春在吹嘘大观园的景致,确实当得起。小小的几里方圆内,汇聚园林、河流、荷塘、道观、农家、幽竹,清幽,富贵,种种气象、景点。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锡,就是“赏赐”的意思。要是按照贾环的用字习惯,会直接用“赐”字。 贾元春自叙:“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贾环从这句话思维发散,倒是想起件趣闻来:四春都擅长些什么?这要看她们各自的丫鬟名。 比如元春,她的大丫鬟名叫抱琴。她大约是擅长弹琴的。迎春的首席大丫鬟叫司棋。迎春在贾府中确实喜欢下围棋。安安静静的女子。探春的大丫鬟是:侍书。探春日后在大观园秋爽斋中的布局,确实显示出她爱好书法,碑帖。惜春的大丫鬟叫入画。惜春喜欢画画,人皆尽知。画得也还不错。 贾环装过样子后,便将诗稿递给贾琏。 … … 大观园正殿外觥筹交错,酣畅宴饮之时,正殿之中,亦是一阵欢声笑语。 外厢宴席用的是八仙桌,而正殿内,则是用的分餐制。一人一席,分列两侧。元春居高而坐,四个小太监侍奉着。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在下相陪。 再往下则是钗、黛、玉、迎、探、惜几人的席位。尤氏、李纨、凤姐、秦可卿则是亲自捧羹把盏。秦可卿本来是想照例请假不来,被尤氏劝说:钗、黛都非贾府血脉,不是一样的露面,她即便不是贾家的媳妇,参加又如何? 唯有宝玉愁眉苦脸的在咬笔头。贾元春最爱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浣葛山庄(稻香村)四处,命他作诗题咏。奈何,一气写四首诗,实在太考验诗才。 所以曹子建七步成诗,人称才高八斗,李太白斗酒诗百篇,谓之诗仙。这都不是普通人能干的活。 贾府有体面的丫鬟们亦得以在正殿中侍候。宝玉,姑娘们作诗之时,元春和贾母、王夫人等人的谈笑也在继续,时而有新鲜的热菜、家常菜、风味菜送进来。 站在黛玉身边的紫鹃就看得宝玉额头上冒汗,偷偷的一笑,对黛玉道:“姑娘要不要帮宝二爷做一首?看他费神的…”她对黛玉的心思只是明白的。她家的姑娘想要在今晚写诗时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但是,贵妃却只给了一人写一首诗的机会。 黛玉这时已经搁下笔,看了不远处的宝玉一眼,细声道:“你乱出什么馊主意呢?” 这几日和宝玉的关系略有改善,但她才不想惹麻烦上身。拒绝做一个荷包就闹出偌大的风波,帮着写一首诗,她是出风头了,天知道又闹出什么事来? 无故寻仇觅恨,有时似傻如狂。说的就宝玉。 贾宝玉沉思时,纨、钗、黛、迎、探、惜几人的诗都呈上给贾元春品评。贾元春看了一遍,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 再看看坐下与贾府姐妹说笑的薛宝钗,林黛玉,越发显得如花似玉,与众不同。 贾元春心里好笑。她的那位庶弟倒是好眼光,早早的就让她做媒,和宝钗定下婚事。不然,以宝钗这端庄、稳重的性子,和宝玉倒是极配的。她在宫中也放心。 至于黛玉,似有娇怯之症,并不在她考虑的之中。 宝玉愁思之时,宝钗、黛玉等人都是走过去看了看。回到座位边,探春微笑着轻声道:“二哥哥只怕是才思枯竭。宝姐姐要不要帮他看看?”长姐器重宝玉,她当然是看得出来的。若是宝玉写不出来,未免扫兴。但是,诗词之道,她是比不过宝姐姐和林姐姐的。 相比较而言,自是宝姐姐更好说话一些。 宝钗穿着浅黄色的外衫,端庄秀雅,肤白貌美,明丽无端,与黛玉相比,是另外一种风情,轻笑着摇头。 有些大局可以顾,有些大局不能顾。她当然是分的清楚的。她很清楚那个在寒风中帮她戴好帽子的少年与他嫡兄之间的“矛盾”。她的立场自是很清晰的。 宝钗和探春的关系处的很好,又知道探春为人精明,也没拿场面话糊弄她,指点道:“三妹妹要是有心,可以给宝兄弟列几首樊川文集的诗句以供参考。” 探春笑着点头。樊川文集就是杜牧的文集。词藻清丽,英发俊爽。她自是读过的。很应景。不会写,难道还不会背么?当下列了几首杜牧的名诗给宝玉开阔思路。 宝玉正愁的不行,见探春送来参考诗文,喜道:“好妹妹,还是你靠的住。” 探春禁不住轻笑,道:“谁让你素日得罪宝姐姐、林姐姐得罪很了。”她弟弟的成就、志向,不在于这贾府之内,也不在于和宝二哥争宠之上。与嫡兄不和,对三弟弟而言,不是好名声。 宝玉一边叫屈,一边提笔刷刷的写,“我何曾有?”得罪林妹妹是有的。得罪宝姐姐从何说起? 大脸宝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 … 正殿内诗词写完后,贾元春命探春另外用彩笺誊录出方才一共十数首诗,让太监传与外厢。 贾政、贾赦等人自是称颂不已。贾政时机的进献《归省颂》,让太监传到里面给贾元春。 贾环在座位上就是微微一笑,这《归省颂》怎么出来的,他和贾政的心腹幕僚白师爷聊过,自是清楚的很。内容大致有数:歌功颂德的文章。话说政老爹的三观还是很正的:忠君爱国。 读书人敬文字。就算贾环如今有诗词名家的身份,但是贾政的文字,断然没有让他修改的道理。 至于捉刀代笔之事,贾政是交给门客的,没找他。以他如今的古文水准,写一篇拍马屁的八股还是没难度的。八股文,本来就是训练读书人的应用文水平。 贾环浏览着抄录出来的诗词。李纨和三春的诗词都是普通、平常。宝钗和黛玉的较为出色。 宝钗写的:“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这是恭维元春的话了。与宝姐姐素日端庄、安分随时的性情极为贴合。十五岁的姑娘,写这样的句子就显得老成了些。 当然,要理解宝姐姐家里的情况:父亲早亡,哥哥薛霸王是不靠谱的货色,时常闹点事,比如杀个人什么的。有这个哥哥比没有还糟心,她要是不成熟、人情练达,日子都没法过。 黛玉写的:“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这是侧面描写贾府之兴盛,风采飘逸,字句怡人,很符合林妹妹的文风… 贾环正在品读,还没来得及看大脸宝的四首诗时,进去没一会的小太监小黎子出来传贾贵妃的赏赐给众人:琼酥金脍等物。 琼酥金脍,这往往可以代指名贵的食品。实际上,是两样东西。琼酥就是红楼原书第十九回:贾宝玉留给袭人的糖蒸酥酪。至于,脍,则是切得精细的肉。 当然,贵妃赏赐,自然不会是两样食品,赏赐几样,什么款式,都是有定制、规格的。 贾政等人谢恩过。 小黎子又道:“贵妃传贾环、贾兰觐见。” 外厢里贾府众人,刷刷的目光都看向贾环、贾兰。目光羡慕,又觉得理所当然。这是贾府目前来说,最有前途的两个读书人。贾府是勋贵世家,但爵位、荫官数量都是有限的。最终还是要靠科举出身的正途。 好在这是国朝,若是在明朝,后族、外戚是没有科举资格的。许多诗书礼乐之家,便不愿意嫁女儿给皇室。 贾兰十多岁的年纪,坐在贾政身侧,穿着深蓝色的长衫,小大人的模样,这时微微有些紧张的站起来,腿有点晃,看着贾环,“三叔…”到底还是小孩子。 贾环对贾兰微微点头,表情平静的站起来,拱手一礼,和气的对小太监道:“请这位公公带路。”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前途、潜力,贾元春回府省亲,不可能不见他。 … … 大观园的正殿,名曰大观楼,东面飞楼叫:缀锦阁,西面斜楼叫:含芳阁。 贾蔷在偏殿里吃了几杯酒,就到缀锦阁楼下等着。他管着大观园里的戏班子。十二个小旦女孩子、教习都是他从苏州买回来的。等着今晚演戏给贵妃看。 台下十年功,就等着今晚这一会子的表演。贾蔷眼睛不断瞄龄官,也给感染的有些焦躁。一个贾府的小厮过来楼下传递消息。贾蔷在台阶上一把把他拉住,问道:“里头情况如何?” 小厮道:“贵妃传三爷和兰哥儿进去了。” 贾蔷一听,拍着大腿道:“嗨,我把这一曲给忘了。”对身后的女孩子们,“都缓缓,都缓口气。我环叔进去见贵妃,肯定得一会。” 环叔,那实力,没事也能搞出事来。绝对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 … 正殿之中,丝竹悦耳。贾环、贾兰再次步入。这一次,正殿中的排场就没刚才行国礼时那么足了。 高居于月台之上的贾元春身边只有几个小太监服侍着。往下是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尤氏、王熙凤、李纨三个在月台这边照应着。秦可卿往下照顾着府里的姑娘们: 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宝玉都在。另有各自的大丫鬟跟着。言笑晏晏。气氛和谐。 贾环带着贾兰步行上前行礼。心里倒是想起晴雯来。这热闹的场合她肯定喜欢。可惜自己不在殿中,她是混不进来的。 “臣弟贾环见过贵妃…”贾环刚才已经随着贾府的众人行过跪礼,这时算家宴,只是躬身作揖行礼。 贾兰照猫画虎,跟着贾环一起行礼。月台下的李纨,看着自己半大孩子的儿子,心中涌起一阵柔情。 正在正殿中吃酒的贾府众多女眷目光都落在贾环的身上。这享受的是明星、大角出场的待遇。但这没办法,以贾环如今的地位,他说话,你心里不仔细的掂量? 月台上,贾元春穿着贵妃服饰的黄袍,低头看着身量微高,气度沉稳,神情沉静的少年,满意的点点头,这便是贾家之龙! 不管她如何的宠爱宝玉,但是心里明白,宝玉日后的前途绝对比不上她这个庶弟。 不是才情,科举的问题。而是贾环此刻在文官圈中的地位。他的老师都是些什么人?礼部尚书、淮扬巡抚、南京礼部尚书。这样的机遇,宝玉即便现在去科举,又能遇到么? 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享国日久,天下承平,文官治国啊!当今天子都能感受到文官集团的压力。她这个贵妃的封号,就是几经波折。因为,按照儒家的礼仪,天子只允许有两位贵妃,绝非现在的三位。这是正统的文官所不能接受的。 儒家礼法,约束的不仅仅是文官,还有天子。 贾环要是知道贾元春此刻的想法,就会明白正月初六的晚上王子腾为什么和他大谈特谈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之间的矛盾。实在是两边的矛盾有点尖锐了。 贾元春伸手虚扶,温声道:“家宴之时,环弟无须多礼。”眼神温润,态度亲切。 贾环起身,这算是第一次看清楚贾元春的真容:约二十岁的一个古装美人,杏目桃腮、娴雅沉静,花容月貌,光采照人。一身黄袍,更添她身上的雍容华贵之气。 这便是国朝的贵妃。天子后宫中唯三的存在! 官场上,不管什么风,吹天子的枕头风绝对是属于顶级招数之一。纵观历史,明朝文官和太监集团斗来斗去,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太监是皇帝面前的人。否则,以文官的厚黑、智商,都是些读过书的老流氓,公公们抗得住? 而能力斗文官的公公们,在得宠的后妃面前,那是弱鸡一般的存在。 但,贾环现在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面见“大佬”战战兢兢的感觉。倒不是他笃定贾元春不会“干掉”他,而是因为,他对贾元春性情的分析、解构。 贾元春能坐上贵妃之位,得到天子的宠幸,容貌、气质、谈吐、才华,俱是一流。后宫斗争的技能点,大约也是点了的。这不用想,天下最肮脏的地方只有两个:妓院、皇宫。当然,元春最后还是政治斗争失败而亡。 贾元春的红楼梦曲《恨无常》中有一句,泄露了她的性情: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需要知道一点,玩政治,进了这个圈子,就绝对没有抽身退步这种说法。想要在退下去之后还能安然无恙,不能天真的把希望寄托在政治对手的节操上。 要学前明首辅徐阶,他退下去,扶上去的首辅是他的学生,张居正。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否则的话,有大把的例子:夏言老先生就是下台后被干掉的。高拱老先生晚景凄凉。 所以,面对不具备太多厚黑特性、斗争思维的元春,贾环其实并不畏惧她。 而是有一点面见熟知的美人,知道她结局不好时的伤感、感叹、亲近。他其实还是要承元妃的人情不是?他和宝姐姐的婚事,幸亏是元妃出面做媒。 贾元春温言勉励贾环几句,“今年恩科定于二月十八,环弟要多加温习功课,不宜沉溺于嬉戏宴游之乐。我知环弟有治事之能。少年英才。然而,家中诸事,亦不要理会,全力准备会试。” 说完这句,看着贾母、王夫人等人。 贾母、王夫人等人自是表态。贾环都一一应下来。 贾元春雍容的一笑,将目光落在贾兰身上,和贾兰说了几句话。贾兰一一对答。 按照正常的顺序,接下来就该是贾环、贾兰谢恩退出去了。贾环虽说是不畏惧元春,但这不代表元春一点手段都没有。敲打贾环的招数,已经在无言中进行。 试问,贾环最出名的是什么?首先可以吹嘘的,他自身的,是他的诗词才名。而今天写诗的环节,元春独独中意、抬举宝玉,却不要贾环作诗,这不是敲打是什么? 上位者的敲打,往往是这样的点到即止。如果你自己不能体会,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贾环什么人?他当然是能体会得到的。但是,贾元春不主动提起他和宝玉的定位问题,他也不能强行的去和元春解释。人情世故如此。 贾环躬身行礼,道:“臣弟有诗一首,献与贵妃品读。”从袖袋中拿出一封早写好的书笺。 瞬间,大观楼的正殿之中就剩下元春从宫中带来的班子在演奏乐曲。 贾母、王夫人等人都是脸色一变。环哥儿这是极为不识趣的表现。破坏了今晚的省亲,这是很大的罪过。他担不起的。 贾元春脸色微变。 早就等候了多时的小黎子,立即明白过来,三两步就将贾环的书笺拿过来,呈给贾元春。 贾环微微一笑。 贾元春要见他,是想看看贾府下一代的领军人物是什么样的。而他也要见贾元春啊!他要避免的是贾府的权力根基被断。这关系到他的博弈布局。他要保住贾元春在宫中的地位。 后宫深幽。天知道,元春省亲之后,他还有没有与元春见面的机会。有些事,他不得不说。 … … 贾元春目光死死的盯着案几上的书笺。心中泛起惊涛巨浪。 她不是在看贾环的诗。诗是佳句:“…明月多应在故乡。欲向海天寻月去,五更飞梦渡鲲洋。”但是,诗下面那句话,才叫她震惊: 臣弟闻,甄家贩运私盐之利尽归太子,天子不知。 但凡是要花钱的太子,多半都没好事。贾元春在宫中很多年了,有些事情还是明白的。禁不住惊诧的看下贾环。贾环从容、平静的对贾贵妃点一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江湖传言,贾环公报私仇,带队将郑家给抄了,要说甄家参与贩运私盐的秘密,他绝对是知道的。而天子向甄家索要亏空,就是以为甄家有贩运私盐的利润在手中。 贾元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提笔,将贾环的诗抄录下来,压着心中的情绪,露出一个笑容,递给身边的太监,“传给众人看看。吾弟之才,公卿之量也!” 原本,自是给贾元春收起来。这要是泄露出去,会产生一场极大的政治风波。废太子,是动摇国本的事。 贾元春这句极高的赞誉的话,让贾母、王夫人等人惊讶莫名。怎么局面又给贾环重新带回来了?贾环的诗有这么好?不过,她们整日宅斗,养气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喜怒不露于言表。 贾府的众多女眷都是脸上一轻。关心贾环的人,亦是很多。气氛又重新活过来。 贾环再行礼,带着贾兰拜别贾元春,步履轻快的离开正殿。 时,雍治十三年正月十六日零点。 第四百一十九章 好像忘了什么 贾元春于丑正三刻(凌晨2:45分)启程自贾府回宫,结束省亲之行。这贾府百年世族自祖宗创下基业后最辉煌的一幕终于徐徐的落下帷幕。而余音不绝。 贾环当时带着贾兰离开后,回到大观楼外的厢房还没坐一会儿,贾环新写的《月夜感怀》自殿内传出来:金陵夜渡无月光,明月多应在故乡。欲向海天寻月去,五更飞梦渡鲲洋。 厢房中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不管识不识字,看不看得懂,贾府的族老、子弟、管家、下人全部都在喝彩。 贵妃的诗,大家要叫好,三爷的诗,大家更要叫好。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县官不如现管啊! 还有一层意思:衷心拥护! 贾家的两个头面人物,贾政是不管事务的,族人、下人他都懒得管。大老爷贾赦,贪婪、昏庸、暴力、好色,这是公认的。族中子弟,并没有从他这里落到什么好处。 而环三爷不同啊,多少上进的贾家子弟指着他吃饭?样板工程就是贾代儒、贾瑞爷孙。贾蓉都在碧雪膏生意中获利。贾琏在贾环指点下做着蜂窝煤、胭脂的生意。 当然,花无白日红,人无百样好。贾环也曾指使贾蓉(族长)在贾家族内清理了一批人。贾家在京城八房,有些人对贾环是有怨言的。但,今天这样的场合,这些人自然是来不的。 外厢中的掌声之热烈,让贾赦极为不满的皱起眉头。 贾政惯例般的赞了两句。他写诗水平不高,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这首诗在正月结束前,一定会传遍京城。这不同于前面大女儿等人的诗句。闺阁文字,不便传扬。贾环便不同,他是士人。至于他所钟爱的宝玉,做的那四首诗和这是比不了的。 … … 贾环的诗词传播是余音之一。还有几样。 其一,贾环、贾兰退出后,贾元春、贾母等人都开始听戏。唱的最好的便是小旦龄官,得了贵妃的彩头。一下子便成了宁荣两府内的名人。办事的贾蔷在随后也得到了贾政等人的夸奖:这银子花的不错。 其二,贾元春对贾环的赞誉极高,看着是因为诗词而称赞,但是类似于“吾弟有公卿之才”这样的意思传到贾史王薛四家,传到与贾府交好的四王八公府中,传到贾府的门生故旧,世交耳中,意义可就大了。 当天晚上贾府中人对这句话的感受并不深刻。贾环在贾府什么地位,有什么能力、手段、前途,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贵妃夸的理所应当。 而在外人看来呢?这是元妃钦点了贾府未来的旗手。公卿,这都是什么位置? 这句话传出去的结果是:邀请贾环去吃酒的请柬在望月居里叠起来。比他中举时还夸张几分。 那时候,大家看中的是小贾将来的潜力,最年轻的举人嘛!现在,马上就是会试,贾环崛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前景明朗。再不结交、投资,可就晚了。 … … 正月十六元妃省亲结束后,贾府上下人等都给累趴下了,力倦神疲,缓了两三天才算缓过来。收拾大观园中的陈设等物,都是交给凤姐办理。 期间,政老爹还得了今上赏赐的内帑彩缎金银等物。 十八日下午,天阴,小雨。 晴雯、如意两人在屋里整理着贾环的行李。贾环最近给各种请柬搞得不胜其烦:连北静王水溶都专程派心腹大管家来下帖子,请他过去吃酒、听戏。 像交好的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韩奇等人年底时就和他约好时间吃酒。 要讲人情,贾府这种门第,有大把的人情往来。贾环敬谢不敏。他准备在会试开始前的这段日子里住到闻道书院去潜心读书。一个人,不管站在什么位置,一点要搞清楚自己的根基所在。 而他的根基就是,二月的会试一定要金榜题名。名次是越高越好。国朝虽然没有“非翰林不得入阁”这种规矩,但京官比地方官好升迁,这是客观规律。 晴雯、如意两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贾环坐在圆桌边翻着当日省亲贾元春赏赐给他的东西:御制新书二部,宝墨二匣,金,银爵各二只。 彩霞站在一旁,给贾环添着温茶。 对彩霞这个小妮子,贾环还是很信任的。不过,他屋里确实没多少事。有一个细心的如意就能让晴雯闲下来。彩霞在王夫人屋里很忙,到他这里就像失业了一样。 晴雯麻利的收拾着贾环的衣衫,随口问道:“三爷,你真要去东庄镇上啊,过几日就是宝姑娘生日。” 贾环就笑,“这还假的了?”随即,想着宝钗十五岁的生日,又有点惆怅。 生日礼物他当然是早就用心准备好。主要是他和宝姐姐未婚,不好见面、说话。 这要是后世里,这个生日,他自是会好好的给宝姐姐庆祝。但现在,就别想了。当然,贾母会按照如今的习俗给宝姐姐庆祝:摆酒、唱戏。 正说着话时,香菱从门外走进来,一身精美的暗红色斗篷上还沾着雨,温柔安静的少女。在这个小雨的下午,明净如花。 “三爷…,你忙着呢?”香菱走进来,温声给贾环打着招呼。她是来拿三爷给她家姑娘的生日礼物的。 贾环微笑着点下头,他总感觉香菱的神韵难以形容,这会感觉更加的明显。大约,有点类似于璞玉那种感觉。精华欲掩料应难啊!香菱在学诗之前有些呆呆的。但是,日后在诗书浸润下,写出这样的句子,又是何等的女儿神采! 贾环道:“如意,你去书房里把我的画卷拿过来。香菱,你稍等一会。” 彩霞笑着给香菱倒了茶,将她沾雨的斗篷要来挂着。她们丫鬟们私下里闲聊。府里是最有几个好的人儿。一个是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好体面模样儿,都说像主子奶奶。再就是香菱。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她不上。 “嗯。”香菱里面穿着件蓝色的棉袄,春寒料峭,在墙壁边的椅子处落座。三爷私下里很随和,待她也好,她自是很闲适、放松。母亲的事情,她还没谢三爷呢。 贾环看着香菱的容颜,脑子里总感觉,他明天若是离开贾府,似乎有件事落下了,没有做。 倒和宝姐姐没关系。宝姐姐的事,他心里很上心。一时半会愣是想不起来。 贾环盯着香菱看这么一会,把香菱看得满面生霞,俏生生的低下头,白皙的颈脖子都红透了。心里有着难言的感觉忽明忽暗的浮起来。 她自是很清楚她的未来。她家姑娘要嫁给三爷,而她肯定是要跟着过去的。换言之,她将来会是三爷的通房丫头。 薛大爷看她的眼光像狼,好像恨不得一口把她给吞了。三爷的目光如春风,柔和、温润,但却将她看得坐立不安,想要逃跑。只是腿是软的。 彩霞倒是有点羡慕香菱。不过,香菱是真的好。跟着薛大爷,府里没有人不说是辱没了她。跟着三爷,才是登对的。 晴雯看得想笑。自家三爷什么性子,她还是清楚的。不是好色、无礼的人。估摸着有什么事,便没有出声。 这个尴尬的局面,在香菱的下巴都快要低的点到她胸口时,随着如意拿着画轴进来才打破。“三爷,拿到了呢。” 香菱如释重负的接过画轴,逃跑似的快步离开,连斗篷、和贾环道别都忘记。搞得如意一头雾水,在晴雯笑嘻嘻的解说中,才搞清楚怎么回事。屋里随即传出欢快的笑声。 贾环闹个乌龙,也有点囧,好在是香菱,也没麻烦。他的思路给打断,还是没想起他忘了什么事。 看过红楼的人都知道:香菱的容貌、气质,有点像秦可卿。 第四百二十章 在春雨中出发 当日晚饭时,小雨微歇。史湘云给贾母派人接到贾府里来玩几天,住在黛玉处。 晚饭后,贾环给贾母派人叫过去。贾环还以为是和史湘云见面。 他明日一早要去东庄镇读书的事,他早给贾母、贾政说了。没办法,即便他和贾母相看两厌,出门近一个月,他还是要给贾府后宅里言语一声。这是礼节问题。 到了贾母上房处,贾环才知道不是。雨后有些湿润,明亮的灯火驱散着初春的寒意。 贾母坐在花厅的正中,王夫人、邢夫人都在,还有李纨、贾兰,王熙凤。丫鬟、仆妇们在一旁服侍。 府里的姑娘和宝玉都不在这里。看样子是和史湘云一起去玩耍去了。 贾母神情有点感慨,见贾环进来,点点头,道:“环哥儿,你珠大嫂要将兰哥儿送到那什么捞子的书院里去读书。你是怎么想的?那日就提起过话头,我没细问。” 这是询问贾府读书专家的意见。 王夫人有点悲伤,接一句,道:“兰哥儿这点年纪,去了那什么镇上读书,能照顾得了自己?”她对已亡故的长子贾珠是真爱。对长媳、长孙,亦有一份感情在里头。李纨这个儿媳也让她省心。当然,平日里,她的视线都在宝玉身上。 贾环看向李纨。 李纨一身素雅的青衫褂子,秀雅的少妇,身姿婀娜,看着少年老成的儿子,脸上带着不舍的泪痕,对贾环轻轻的点头。 贾环早就和李纨说好的,见她此时并没有在贾府亲情牌的“攻势”下改变想法,便支持道:“回祖母,兰哥儿的学问、功课,我在年底就和骆先生谈过。很出色。可以去闻道书院里与北直隶各地的精英童生拼杀。这对环哥儿未来的成长亦有好处。兰哥儿读书还很有天分的。” 又对王夫人行一礼,道:“母亲,我在东庄镇上有房屋。要是担心兰哥儿在书院里无法照顾自己,可以住在镇上,拨两个老成、妥当的人跟着照料他。我这段时间在东庄镇,也会帮他适应一二。大嫂要是担心、想念兰哥儿的话,每月可以去镇上小住几日,探望他。” 在族学有族学的好,在书院有书院的好。这是个选择问题。李纨作为贾兰的母亲要坚持,他还是愿意帮这个忙,为贾兰读书铺路。 当然,贾府不可能让自己寡居的儿媳在外面居住,那成什么了?小住几日当然可以。 贾环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给说的清楚、透彻。贾母叹口气,“也罢。”对李纨道:“你也是个命苦的,既然你要送兰哥儿去读书,那便去吧。有他三叔照应着,不会出大问题。” 不管贾母喜不喜欢贾环,她还是要承认贾环的能力的。 贾母身边的鸳鸯微微一笑。老太太记性不好了,她是记得清楚,东庄镇是三爷赈灾时建的,在镇上说话只怕比家里还好使。兰哥儿去,确实不会有问题。 王夫人也点头,读书的事,贾环说好,贾府里谁能说不好?叮嘱贾环道:“兰哥儿还是个小孩,去镇上,你千万小心看顾着。选那些人去,你和凤姐儿、你嫂子商量。” 贾环点点头。 事情谈完,贾环也不留下来,干净利落的告辞出去。贾母、王夫人对他和颜悦色,看着转换自如,其实还有很有些突兀。原因,贾环当然清楚:贾元春的话! 贾元春是说要他不管府内外的事,贾母、王夫人难道还敢真不让他管?那只是因为元春勉励他好好读书,不要分心,不是说不让他管事。 再者,贾元春这样当面的亲近、赞誉,可比王子腾那种转弯抹角传回来的赏识更具备冲击性。贾母、王夫人就算有什么想法、心思,怕是得压下来。 贾环刚带着晴雯到院中的回廊,王熙凤、李纨、贾兰跟着告辞出来,追上贾环,落实贾兰出府读书的事。 要派人,首先是要李纨派她信的过的人,再一个就是王熙凤作为府内的管事奶奶调配。外派人去镇上,耗费贾府公中的银子,这就需要外头的爷们同意。这就是贾环的事。他当然能做主。 王熙凤身穿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头戴白色抹额,粉光脂艳,明媚动人的美少妇,笑道:“环兄弟,这回廊里的风吹的难受,我们去珠嫂子的院子里商量。” 就她的估计,珠大嫂怕是要派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去照顾兰哥儿。 贾环就笑,“行啊。”话说,王凤姐做事还是很得力的。怪不得王夫人喜欢用她。这两日省亲的善后事宜,王熙凤累得不轻,还没有怨言。 雨后的夜色,贾府轩丽的园林宛若沐浴在朦胧的雾中。贾环一行人刚走过几座院子,迎面就见史湘云、黛玉、三春各自带着丫鬟过来。 人还没到面前,就听得史湘云爽朗的笑声,“环哥儿,我们正要去找你顽呢!林姐姐说你明日大早就要出发去东庄镇,可是见着我来了,你就要走?” 贾环会心的一笑。这个心直口快的姑娘。 他有许久没有见史湘云了。去年年度带着黛玉回贾府,贾府上下都忙着省亲的事。他正月里去史家拜年,并没有去后宅。贾母今天才把史湘云接过来。这是近两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史湘云已经十一岁的姑娘,个子已然显得高挑,俏丽的小美人,肌肤雪腻,身姿优美。红楼原书中曾经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身姿:鹤势螂形。这是很好的身材。 贾环停下脚步,莞尔道:“那倒没有。我再不走,就要给拖到酒场上去战斗了。你是不赶巧。” 贾环这解释的太直白。史湘云咯咯娇笑,也不恼。一行人打过招呼后,互相说明去处。贾环先跟着去李纨院商量事情。黛玉、湘云、探春她们先去望月居玩耍、等候。 看着府里的姑娘们,王熙凤倒是一笑,道:“嗳哟,怎么今儿没见宝兄弟跟着你们呢?” 黛玉禁不住看贾环一眼,妩媚之情,能把人酥到骨子里,笑答道:“凤嫂子,宝二爷如今还在屋里读书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 贾环微微一笑。他都差点忘了。今天是正月十八,贾府族学开学的日子。大脸宝要开始“享受”为他定制的族学套餐了。这事,他早给江兴生交代好。 说笑在路口分开。黛玉她们往贾府中路走。贾环几人则是撑伞顺着贾府西路的甬道直走去李纨院中。 看着一行人姑娘们的倩影,贾环笑一笑。他想起两件事。林妹妹马上要满十二岁了。正月十五元宵元妃省亲,是金陵十二钗齐聚,唯独差史湘云。当然,巧姐还小。 思路转到这里,贾环突然想起来,他离开贾府前,忘了什么事。秦可卿的事啊! … … 李纨院中,庭院里的松柏沾着雨。屋里收拾的干净。 贾环和王熙凤都是办事很利索的人。李纨要调派贾兰的母王嬷嬷、贾兰的长随桂树、宝树,她的贴身丫鬟碧月跟着去东庄镇。 王熙凤再做一个人情,道:“还得两个粗使的人,烧火洗衣做饭。” 贾环点头。银子走贾府公中的帐。看着是: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其实是,李纨是他的寡嫂,他要是出银子供贾兰的开销,平添许多事端。 谈妥之后,王熙凤笑吟吟的带着平儿、丰儿等人离开。 堂屋里,李纨屈身行礼,向贾环道谢,她声音还有哽咽,糯软的道:“谢环叔的支持。”江南水乡韵味流泻出来。她从贾兰这儿论,确实可以称呼贾环叔叔。 贾兰也跟着行礼,“谢三叔。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不负三叔的厚望。”小正太还有点沉浸在贾环夸他读书好的情绪中。 贾环笑着摆摆手,“是别辜负你娘的期望。你先去收拾把,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我和你娘说句话。” 贾兰听话的离开。 李纨的贴身丫鬟素云、碧月跟着出去。堂屋在夜色中略显静谧。贾环的目光落到李纨身上。很漂亮的女子。贾兰出府读书,想必高中之日,李纨也不会熬得身体亏空而死亡吧! 贾环道:“我有件事要请大嫂帮忙。” 李纨略微有些惊讶,心就有些提起来,她是个怕事的人,但贾环刚帮了忙,她岂能推辞?这不是做人的道理,便应承下来,“环叔你有事吩咐。就怕我帮不什么忙。” 贾环苦笑着叹口气。确实有点发苦。贾蓉休妻的事,他年底祭祖的时候就听贾蔷说了。什么意思,他当然懂。元宵的晚上倒是见到秦可卿了。他忙着计算与元春见面的事。 他和秦可卿的私交还是不错的。这个漂亮的尤物大美人,心里想想,是不犯法的。一起聊个天,喝杯茶,也很惬意。但,现在,贾蓉怕他怕的要死,把休书都给秦可卿了。这事,怎么整? 他犹豫的很。要是和薇薇相好之前,他很有点情场猛将的气势:若是美人情重,我如何能辜负?但现在,他体会得最深的是:生怕情多累美人。 贾环沉默了好一会,道:“要请大嫂帮我向蓉哥媳妇带句话:凡事不要往极端里想,我都知道,一切等我会试之后再说。” 现在,一切以会试为重。儿女情长的事,且压后吧! 李纨一愣,心情古怪又复杂,又有些惶恐,听环叔这口气,和蓉哥媳妇关系匪浅,这事闹出来是大事啊。但是,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我记着了。” 贾环点点头,告辞离开,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真要论关系,秦可卿其实和王熙凤关系最好。但这事,他当然不可能和王熙凤说。晴雯、如意她们几个大丫鬟目标太明显了。倒是,李纨,和秦可卿关系还谈得来,他也信得过。 … … 正月十九日,贾环带着如意,并几个服侍的老妈子,再带上贾兰一行,出阜成门、金光门西行,往东庄镇而去。 一路上,春雨绵绵。 第四百二十一章 宝钗生日 贾环离开贾府,走的极为潇洒。贾府里很多人在中午都没反应过来,听着聊天,才恍然发现:哦,原来三爷已经离开府里去镇上读书。 就像是元妃省亲的大高——潮结束,所遗留的尾声的一个句号。贾府里,本来慵懒、疲倦的日子恢复到平静的日常,有着一天一天的循环感。 直到二十一日,薛宝钗的生日。 红楼原书中,贾母要替宝钗做这个十五岁的生日,出资二十两,叫给凤姐置办:酒席、听戏。王夫人、王熙凤、黛玉等人也有随份子钱。 而现在情况略有不同,宝钗作为贾环的未婚妻,以贾环在贾府中的地位,贵妃当日钦点的贾家旗帜,三爷有能力、有大义名分。宝钗及笄之年,这个生日,就些不同了。 大办倒没有,就在贾母内院中搭了一个家常小巧的戏台,定了京城勋贵各府中有名的戏班名家,唱昆曲。再在贾母上房中排了几席家宴酒席。 不过,酒席之丰盛,戏班曲艺之精湛,都是一流的水准。这可不是二十多两银子能办的事。至少100两银子。贾母、王夫人心里都有数,但两人都没说什么。 二十一日晚,春雨淅沥。雨雾弥漫在檐角。 宝钗、黛玉、史湘云等人都汇聚在东跨院后抱厦厅惜春的房里玩耍、说笑。烛火明亮,丫鬟们环绕着。 这样的好去处,宝玉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混在队伍中。时不时的高谈阔论,逗的姑娘、丫鬟们发笑。 惜春在书桌后,将贾环赠予给她的画卷拿出来给姐姐妹妹们赏玩。仇十洲的画,很不错。还有三哥哥自己画的一副美人图,很独特。黛玉、宝钗、湘云都在书桌边。 迎春、探春、宝玉在椅子上坐着喝茶。 湘云咯咯笑道:“爱哥哥,你这几日上学,怎么一点进益都没有?还是喜欢杜撰这些奇谈怪论。林姐姐来时,你就杜撰了个‘颦儿’出来。三哥哥就不这样。” 湘云说话,二,经常咬舌说成了“爱”。一句爱哥哥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 … 紫鹃、晴雯、袭人三个在人群的外围说悄悄话。三人都听得笑起来。紫鹃笑道:“史大姑娘这个音怕是改不了。”又问袭人,“那你怎么回答的?” 袭人并非贾府的家生子,而是买进来的丫鬟。前两日,袭人的哥哥花自芳接袭人回家吃年茶,去了一天,言语中有将袭人赎身,接回去的意思。 紫鹃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姑娘屋里,雪雁和沫儿都是小孩子模样,当不得大事。只有袭人还能替她分担。袭人要走了,可不得了。偏偏三爷现在去东庄镇读书了。 袭人叹道:“我能怎么答的?当日原是家里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也没有不叫卖让爹娘饿死的道理。如今幸而卖到府里,吃穿不愁,也不朝大幕骂,家里都好,赎我回去有能做什么?” 紫鹃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不走就是最好了。” 袭人给紫鹃说的一笑。她在府里待遇很好,没有走的打算。再说,她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啊!她身上压着三爷给的任务呢。 想到这儿,袭人禁不住想起年前那日三爷将她叫去说的话,“袭人,要论照顾人,服侍人,这府里你是可以排的上号的。不过,林妹妹和紫鹃感情深。日常,你给紫鹃打个下手。 这内宅里,各种糟心事不少。这方面,紫鹃就不及你。我将林妹妹那里的这些事都交给你。日后自有你的好处、前程。 我会给你挑个体面的人家下嫁。当然,你要有你喜欢的人也随你。嫁妆,我给你出。只一条,林妹妹屋里的事,你要上心。有什么事,大胆的处理,我给你撑腰。” 贾环说这番话时,倒是想起袭人的判词: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这个世道,女子嫁人是最重要的一次选择,他给袭人的就是这个报酬、承诺。 宅斗、厚黑,这些事,紫鹃肯定是没袭人精通、拿手。袭人在原书中把晴雯给坑的不要不要。有袭人在黛玉屋里坐镇,风刀霜剑严相逼这种事,在下人这个层面,估计要少很多,袭人办事还是很有一套的。 袭人如今,做姨奶奶什么的,自是不想了。宝二爷厌着她。三爷身边,多少人盯着姨娘的位置?排都排不到她。日后,能有个好去处,她心底也愿意。没谁想一辈子都服侍人的? 她的任务有两条,第一,拦着宝二爷在姑娘睡觉、不方便时往姑娘屋里冲。第二,就是处理姑娘屋里的杂事。压着那些乱七八糟,嚼舌头的人。 … … 紫鹃、袭人、晴雯几个说话时,宝玉听史湘云夸贾环,心里就不自在,辩解道:“云妹妹,环哥儿怎么不杜撰,他写文章杜撰的多了去。京城里早两年不有他的十首组诗流传吗?乱七八糟的,还有岭南两个字,他哪里去过?他生下来就在京城呢。哪里去过南边?” 宝玉说贾环不好,林黛玉听的很不高兴,不满的道:“宝二哥,没去过,难道还不许从书上看过?”声音很有质感,如同清箫般悦耳动听。即便她在生气,听在耳朵里亦是很舒服的。 宝玉气势一妥,讪讪的笑一笑,“妹妹还生我的气呢?”他当然知道问题症结在哪儿。 宝钗抿嘴一笑,道:“宝兄弟,诗为心声。不过,亦可有想象的地方。比如,李太白做宫怨诗,难道他是女儿身不成?” 她这是帮贾环说话了。 宝玉脸色就黑了三分。如今,连一向公正的宝姐姐都向着环老三说话呢。心里感觉挺没意思的。可是要他就这么离去,又觉得舍不得。府里出色的女孩子都在这儿呢。 史湘云咯咯娇笑,扶着惜春的肩膀看好戏。惜春娇俏的小美人模样,微微一笑。湘云笑着“指点”道:“二哥哥,不怪宝姐姐不帮你说话,你给宝姐姐的生日礼物,没有用心准备。” 姐妹们给宝姐姐的生日礼物都是常见的:或是书、笔,或是自己的针线活儿。宝玉的礼物是惯例随的。 她却是看过三哥哥给宝姐姐送的礼物:一副炭笔素描的宝姐姐立于假山中的画,惟肖惟妙。题跋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雍治十三年正月作,贺宝姐姐及笄之年生辰。弟贾环。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八个字,看着是宝姐姐金锁上刻的吉利话,仔细品一下就明白别中深意。都订婚了呢。不怪宝姐姐帮环哥儿说话。 宝钗笑嗔道:“云妹妹又胡说了。我何曾是这样的人?那有收礼还嫌弃的理?”想起那副画,内心里有难言的灼热感。因为,那是环兄弟的想象之作。她的容貌、身影,刻在他的脑海里,否则如何能那样的像? 史湘云还没说话,黛玉明眸流转,神态狡黠,插一句,“那宝姐姐素日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呢?我竟然不知道?” 三人相互讽刺着取笑。探春亦加几句,屋里的气氛,快活而又热闹。唯独宝玉郁郁寡欢。 没意思! 是真没意思!还不如他和丫鬟们顽呢。 第四百二十二章 族学套餐 夜里小雨未停,宝钗、黛玉等人都散去。宝玉亦跟着黛玉一起回房。只是,黛玉不大吃他的逗趣,事事有自己的看法,时时可见贾环的一些观点、理念。 宝玉闷闷不乐的回到屋子里,想着今日之事,心中越发的难受。叫新上来的一个丫鬟四儿剪灯读书。 媚人、茜雪几个都是一头雾水。正月十八日,族学第一天上学就是考试,宝二爷考了个中上,还得了老爷的夸奖,有这么必要拼命的读书。二爷不是不喜欢四书五经的吗? 她们俩当然不知道:贾宝玉看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本《南华经》,通俗叫法:《庄子》。 宝玉心浮气躁的翻着庄子,眼中过着“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汎若不系之舟”,“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字句。 再想着今天下午听戏时宝钗推荐的《鲁智深醉闹五台山》里面的一支《寄生草》: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句话在脑海里翻腾着,宝玉眼泪就掉下来。如今,府里的姐姐妹妹们都不大和他亲近了。宝姐姐如此,林妹妹如此。这情况,看得身边服侍的丫鬟四儿一脸的蒙圈。好在,她知道宝二爷往日就是这么个性情,便在一旁安静的候着。 宝玉哭过后,提笔写了一个偈句: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心里又觉得意思没说尽,再写了一支曲子《寄生草》: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写完之后,宝玉自己念了一遍,才觉得心头的一口闷气发泄出来,又觉得自己写的还不错,环老三那俗人肯定写不出来的,便自得的上床睡觉。 … 第二天一早,媚人过来叫宝玉起床,梳洗,吃饭,上学。外面大雨倾盆,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栏上。 宝玉一看这雨,加上心情不大好,道:“我今儿不去了。媚人,你打发人去和茗烟说一声,叫他跟着李贵一起去族学帮我向骆先生请个假。” 媚人的性子,可不是袭人,她没劝宝玉,“好啊。”趴在床头和宝玉笑闹,捂着他的手,“那二爷你先起来呀。没得让我们挨老太太、太太的骂。” 秋纹和麝月在门口冒下头,看着场面就都偷笑退出去。 … 贾府族学,位于荣国府南街中,周围街巷,居住的都是贾家的子弟、族人。 由六间新起的红砖青瓦大屋和青砖黑瓦旧屋组成的院子,再栽种着松、柏、枣、竹等树木。 早春之时,暴雨倾盆,天地间的绿色都少了些意趣。然而,学堂之中,传来郎朗的读书声: 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三冬今足用,谁笑腹空虚。自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正是乡间、私塾里常见的蒙童课业中郎朗上口的神童诗。八十多名学生,年纪大的有十几岁,年纪小的刚刚蒙学,都在认真的朗读,声调抑扬顿挫… 族学讲师骆宏短须小眼睛,身量中等,快四十岁的年纪,神情严厉的在学堂课桌间来回踱步。 贾家的族学,随着贾环去江南,下人里面的培训班早就不办了。但是,开始对所有的贾家人,包括下人的适龄子弟招生,进行小学教育。甚至,和贾家沾亲带故的人家的孩子也收。 族学提供饮食,足额的银钱补足。毕竟十几岁的孩子在古代算是劳动力了。但是,有一条,要考试。旬日一小考,一月一中考,三月一大考,半年一终考。优着奖,劣者罚。采取末位淘汰制度。每年总有那么一些被淘汰出去的童子。 族学规则,人手手抄一册,违者最严厉的便是开除。 大课之外,又根据进度不同分数个小班。族学的老师除了骆宏,还有张四水、柳逸尘。今年正月开学,在乡下老家躲风头,闲的无聊的刘国山也来当了个小学教师。当年的国子监生案的影响差不多快要消失了。 课程有:四书、诗经、算术、钱粮、管理、经商、体育等。 骆宏迈步往门口走去,脸色不悦,他已经看到外头是贾宝玉的两个长随在冒头。别影响他上课。 骆宏路过秦钟的课桌边时,秦钟给吓的微微一个小哆嗦。他胆子比较小。他家中如今就剩他一个人,老父都给他气死了。他和水月寺的智能偷欢给老父撞到。他又羞又愧,大病了一场,但因学校要求每日跑圈锻炼身体,他倒是撑过来。 骆宏走到教室外,四十五度角斜了一眼,昂着头不说话。李贵和茗烟两人陪着笑。别说什么豪门贵仆的屁话,眼前的骆先生是秀才相公。有功名的读书人。他们俩即便是宝二爷的跟班,又算哪根葱? 茗烟笑呵呵的道:“骆先生,宝二爷今日病着了,特派我来向您老请个假。” 骆宏板着脸,伸出手,“把家长签过字的请假条拿来。” 茗烟一愣,“啥?”族学,还有着规矩?宝二爷偷懒不想读书,敢找老爷签押?嫌命长了不成? 骆宏冷哼一声,厌恶的挥挥手,“你们走吧。别影响我教学。”他自是懒得和两个奴仆废话。这还是他因为国子监生案,脾气改了些。换作以前,他不骂人才怪? 贾环已经委托江兴生给他送了一封信。有些事,他心里有数。所以,开学考试照旧。不能一开始就坑,针对的意味太明显。 回到课堂中,骆宏将讲案放到讲桌上,道:“今天我们讲授诗经。”他的本经是诗经。 … 宝玉在贾府内得了茗烟传进来的口信,琢磨了一下,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的。族学,毕竟是环老三的地盘。当初环老三就没安什么好心。 宝玉想了想,去贾母面前讨了个话。 贾母自是安慰了他一番。在贾老太看来,宝玉有点小病,不上学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贾环要敢闹幺蛾子,她也不是吃干饭的。 但是,贾环的套路,贾母自是想不到。 时间,便这么一晃而过。宝玉恢复了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学节奏。 正月底,族学考试。贾宝玉的考试成绩略有下滑。贾府里除了猜灯谜,倒没有别的事。今年这个年,实在是过的有点忙。都在休息。 二月十日,族学考试。贾宝玉考试成绩滑到他所在的小班的中下,二十三名童子,排十六名。 … 这天下午,贾政沐休,在外书房中和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清谈。白师爷不在,他是实务派,自然不跟着混这个圈子。 贾政现在除了必要的应酬,基本都是在家中和清客们闲谈。话说,政老爹如今是国丈,有多少“必要”的应酬?都是别人上杆子来求他。 日子逍遥、惬意。一如往年。唯一的区别在于,他在笃定的等着升官。 正聊着前朝旧事时,外头的长随李十儿进来回报道:“老爷,族学的骆先生来了。” 贾政微微一愣,随即道:“快请。” 一屋子清客都赶忙站起来。这倒不是因为贾政的缘故,而是童生、读书人面对生员的一种自卑。 骆宏一身澜衫,拱手给贾政行了一礼,说明来意,“贾老爷,令郎在族学中考试中成绩下滑严重。这是成绩单。在下身为师长,教书育人,亦有一份责任。特来与贾老爷沟通,务必要使令郎重回正轨。” 贾政、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等人肃然起敬。程日兴道:“骆相公如此负责,真乃师长楷模。” 贾政忙接过骆宏递来的成绩单,看着上面的百分成绩,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下。两个字在脑海里冒出来:孽畜! 当然,我们都知道有个词叫做“家访”。 骆宏和贾政谈了小半个时辰,详细的了解一遍情况,又说了家长要注意什么的,一番话,告辞前道:“二月十五日晚上,针对这次考试成绩,族学里要请各学生的家长齐聚,谈一谈。还请贾老爷赏光出席。” 贾政要说喜不喜欢宝玉,那是毋庸置疑的,经常抽宝玉,只是恨铁不成钢,骆先生上门来,要他去参加什么聚会,研讨教育之法。为宝玉,他当然是愿意费一些时间去的。 当然,我们都知道有个词叫“家长会。” 一般而言,只要老师祭出这两样法宝,再皮实的熊孩子都得歇菜。除非他不怕他老子。 … 宝玉对某些事情是一无所知的。贾府里平静如水。大概有点波动的就是,看了好日子,准备于二月二十二日将宝玉、姑娘们搬到大观园中去居住。 这是贾元春的吩咐。元春因编撰大观园题咏,想起大观园的景致,怕贾政敬谨封锁,不敢使人进去骚扰,倒是荒废好园子。派夏守忠来传谕,让宝玉、姑娘们搬进去住。 这天下午,二月十八日的会试日近。贾府中有一股别样的焦躁气氛。贾宝玉自是从宝钗、黛玉等人的身上感受到。感觉非常没意思,在抱厦厅外的花枝下,带着麝月、四儿陪着探春的大丫鬟侍书、翠墨研磨制作胭脂。 春日正好。宝玉兴致正好的时候,鸳鸯和晴雯路过,停下来说几句话。鸳鸯道:“二爷又在淘汰胭脂?” 晴雯比鸳鸯还要出色,标致。但宝玉是不敢沾晴雯的,他吃过亏。起身笑着对鸳鸯道:“好姐姐,总不及你嘴上的好。将你嘴上的胭脂赏给我吃了吧。” 鸳鸯就笑,拒绝道:“这也是能吃的?” 宝玉如何肯依,正说笑时,金钏儿快步小跑而来,“二爷,老爷在太太屋里,正找你呢。说要拿棍子抽你。” 宝玉一下子给唬的!脸色瞬间变得卡白。至于吃胭脂什么的,自是都给忘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精髓所在 贾府中路,东跨院中。贾政正在屋里生气,时而严厉的喝问道:“那孽畜找到没有?找来见我。看我不抽死他。” 贾政脸上阴云密布,随身服侍的丫鬟们如彩云、玉钏儿、彩凤等战战兢兢,都躲到外面去。屋内气氛压抑。 王夫人坐在炕上,看贾政气成这样,哭着道:“老爷有话要教训宝玉,慢慢的说,气着自己身子岂不是罪过。” 儒家的礼法:夫为妻纲。不管王夫人是多么厉害的角色、人物,贾政发怒,她要劝,也只能放低身段,绕着弯劝。 红楼原书里,王熙凤把贾琏捉奸在床,贾琏还敢撒泼,拿剑撵着王熙凤到处跑。这要在现代,简直不可想象。此时男子,女子的地位大抵如此。 贾政怒声呛着夫人,“我早就被他气得快要死了。还有什么罪过不罪过。他听我一句话?我叫他去读书,他倒好,正月十八日开学,这一月里来,去了学校几次?” 王夫人呜咽的哭着,心里回过神来,原来是为读书的事。心里倒是放了一大半的心。那年不为这事闹几回? 三春居住的抱厦厅就在东跨院后面,距离并不远。片刻后,贾宝玉就跟着金钏儿到东跨院正房里。 宝玉小心翼翼,磨磨蹭蹭的从门口进来,小声道:“母亲,我来了…”父亲气呼呼的坐在桌边,母亲在炕上哭。看这情况,心里顿时发苦。只能寄希望于茜雪早点赶到老太太屋里。 “孽畜!”看着宝玉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贾政气就不打一去来,心里的旧账、新帐一起翻起来,愤怒的将手边精美小桌上的茶杯拿起来,砸在宝玉脚下。 这对一贯儒雅,讲究世家公子哥体面的政老爹来说,极其罕见。但,谁知道他在族学家长会上是什么心情? 他昨晚回来,夜色已深,在书房里歇息的。一大早去上朝,中午给户部侍郎赵侍郎请去吃酒。下午在公房中批了公文,到现在才有空回府进来,宣泄他心中的怒火。 宝玉吓的一哆嗦,往后躲了一步,然后如同鹌鹑样的低着头。看得王夫人一阵心疼。 “孽畜,你还有脸来见我?你读的什么书,考那么一点分数,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燥的慌!”贾政咆哮的拍着桌子,实在太气了。他贵为贾府之主,嫡子的成绩竟然是中下,他昨晚在族学的瓦屋里,老脸都丢尽。 再想想即将参加礼部会试的庶子,贾政心火更盛,起身去找棍子抽宝玉。 把宝玉给吓的两股战战。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父亲要抽他,他难道还敢跑不成? 贾政、王夫人起居的地方,要找根棍子还是很难的。王夫人一边哭,一边劝。贾政还没来得及打宝玉,贾母的大丫鬟琥珀一路快跑的过来传话,“老爷,老太太叫你和宝二爷去里面进回话。” 等宝玉的大丫鬟茜雪去通知,早晚了。王夫人早偷偷的派人去通知贾母了。 贾政余怒为消,沉着脸,带着王夫人、贾宝玉,赵姨娘、周姨娘并丫鬟们,一行人往贾母上房而去。 … … 贾母午睡刚起来,就听得丫鬟回报说老爷要打宝玉,把她给气的,急的,连忙派了琥珀去传话。这时,正在正厅里顺气、等待。 鸳鸯一边帮依靠在塌椅上的贾母轻拍着背,一边说着话,“老祖宗,老爷不过是一时气急,太太在面前呢。宝二爷不会有事的。” 她就走开一会,跟着晴雯去望月居吃杯茶,哪里想着就发生这样的事情?老爷的暴怒似乎来的太突然。贾府内宅里,对外面族学发生的事情基本都不怎么了解。 贾母点点头,叹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就闹这样。” 一盏茶的功夫后,贾政带着妻妾、宝玉、丫鬟进来。翡翠静悄悄的给王夫人上座。屋子里静悄悄的。贾政先给贾母行礼,道:“母亲派人叫儿子来所谓何事?” 贾政心里怒气未消,说话还有点硬。 贾母不满的顿着拐杖,道:“你要教育儿子,我管得了你?你是他老子。我就问问你,你父亲当然是怎么管教你们兄弟两个的?” 贾政郁闷的不行,道:“母亲这话儿子如何受的起。宝玉已经到了不管教不行的地步了。他去族学读书一个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三次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差。” 贾母这时搞明白怎么回事,看着幼子,不耐烦的打断道:“成绩不好就要挨打,你小时候要挨多少打?” 贾母这话说的一屋子的丫鬟、陪房、仆妇们想笑又不敢笑。在贾府里上了年纪的下人都知道:政老爷读书,其实不大行。 贾母招手道:“宝玉,到我这里来。宝玉,这样聪明的孩子,只是去族学的时间还短罢了。你逼着他念书,都快把个好孩子逼出病来。”宝玉喜不自胜的依偎到贾母怀里。贾母慈爱的摩挲着宝玉的脸,再对贾政道:“你在外头忙,里头的事不知道。宝玉生个小病,我和你媳妇都没给你说。” 宝玉因病请假的事,她知道嘛! 贾政一阵无语,看着被母亲宠溺的宝玉,叹口气,他现在也不说自己丢脸的话了,道:“母亲,宝玉连西胡同里的贾菌都考不过。” 满屋子寂静。 连正在摩挲、宠爱宝玉的贾母手上的动作都给停了。眼睛有着哭后红肿的王夫人本来木纳、平静的脸上微微带着欣慰的笑,这时也凝滞着。 这一幕,倒是让在旁边看戏的赵姨娘差点没笑出声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贾菌是荣国府的近派重孙,一说名字,满屋子人都知道。他由寡母娄氏抚养,年纪和贾兰同岁。两人关系是极好的。贾兰如今去跟着贾环去东庄镇上读书。 宝玉在贾府内眷里面一贯有着“聪明”的名头。他确实也很聪明。也讨人喜欢。但是,突然间,贾府内眷被告知:喏,宝玉比不上隔壁那孩子。这就很尴尬了!冲击有点大。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满屋子人安静下来。 贾菌的寡母娄氏是个上得台面的人。往日,贾母要开家宴,荣国府这边血缘近的贾家别房的女眷或畏惧或者自卑,都不愿意来。独娄氏会前来,不卑不亢。宝玉的成绩不如贾菌,贾母和娄氏见着面,这可就没什么脸面了。 人都是这样的。眼不见心不烦。但眼下有个偶尔能见面的,这能不正视问题吗?能装得了鸵鸟?能关起门来自吹自擂? 贾政重点提贾菌,自是族学里的骆先生拿来对比差生和优秀的例子。而贾府里面的门道,族学的骆宏哪里知道?都是贾环提点的。 贾母长长的叹口气,“唉…” 贾母叹气,宝玉就有点慌了神。他现在是真有点燥的慌。脸都红了。成绩没什么用,但至少要给祖母、母亲挣脸面。这道理,他懂。 贾母沉吟了一会,问贾政,“你想怎么教育宝玉?” 见着贾母,贾政就知道打不成儿子。这时心里火也消了点,毕竟他小时候很少挨打,道:“只要宝玉从今以后,每日都去族学好好读书罢。再有过错,两罪并罚。跟着他的小厮,每人要打四十大板。挑唆着宝玉偷懒。” 贾政的意思是:禁止宝玉迟到早退,无故旷课请假。 贾母点点头,这是可以接受的,道:“嗯。今日就罢了。宝玉留在我这里。明日开始,好好读书。”宝玉虽然没考好,她脸上无光,但到底还是宠着宝玉的。 贾政叹口气,退出去。 贾政走后,宝玉忙不迭的向贾母、王夫人保证好好读书。这才把贾母、王夫人哄的高兴起来。闹了片刻后,宝玉主动提出去屋里读书。王夫人还有事,便带着赵姨娘、周姨娘等人一起走了。 窗外,阳光寂静。 贾母坐在塌椅上,眯着眼睛,对鸳鸯道:“都是环哥儿搞的事。幸好是我在家里。不然宝玉又要挨他老子一顿打。那年不也是,挑唆着,这人心啊…” 她现在忘了刚才贾政说宝玉成绩不如贾菌带来的不快、冲击。语气很不满。后面一句压在喉咙里没说出来:人心一旦坏了,再有能力,也不是个好东西。 鸳鸯只好是顺着贾母的话说。 窗外微风徐徐。屋内,声音絮絮。贾政的怒气,宝玉的成绩,一场风波就此告一段落。贾政要打宝玉,给贾母拦下来才是正常的。政老爹是孝子嘛! 看似虎头蛇尾。然而,贾老太又怎么搞得懂贾环的套路? 对一个人的摧残,肉--体上不是最高级的,而是在精神上摧残他,限制他的自由。 贾宝玉并不喜欢四书五经,而是喜欢看杂书。但是,贾环现在是强迫他去族学里读四书五经,还要认真读。不然,考试名次不行。还得被家访,被开家长会。 贾宝玉喜欢在内宅里厮混,喜欢和美女一起玩,但贾环现在让他没这个时间。大脸宝,每天都得去族学里呆着。跟打卡上班一样。画地为牢。 这才是族学套餐的精髓所在。这才能让贾环心里感觉到,给林妹妹出了一口恶气。当然,大脸宝要是能给贾政狠狠的抽一顿,那就更完美了。 自二月十六日后,贾宝玉就和往日悠闲的生活说拜拜了,“享受”着贾环给他定制的族学套餐,欲--仙--欲--死。每天下午下学回来,去贾母面前露面,连去缠林妹妹的时间都没有。吃饭回来继续在灯下背书。 贾家族学,旬日一小考,一月一中考,三月一大考,半年一终考。学习压力很大的哦! 第四百二十四章 会试之前(一) 族学套餐的事,贾环丢给学生江兴生就没管了,正月十九日下午带着如意、贾兰等人抵达东庄镇。 贾环在东庄镇北前坊中有院子。十五间房子组成的小院,足够他们一行人的居住。 院落的卫生,钱槐早就带人来打扫过。只需要去镇上买米面、蔬菜、鱼肉,就可以开火。铺盖都是柜子里现存的。还有带着的。 如意主内,安排着放置行李、书籍、贾兰等人的住宿。贾环则是去书院里拜访叶先生、老师,同学。一连几日,都是忙的不可开交。 至于贾兰进入书院读书的事,贾环一封手书给书院的招生办就办妥。现在负责闻道书院招生办的是原来一起赈灾留在书院里的同学。 过了正月十五元宵,东庄镇上就逐渐的热闹起来,士子们陆续的返回书院。小胖兄罗向阳回来的比较早,他在书院开学就回来了。贾环回来第一天就见着他了。 到二月上旬,贾环便见到了回来的大师兄公孙亮,还有一脸幸福模样的庞泽。他媳妇怀孕了,在老家休养。这次会试,闻道书院就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参加。 庞泽,乔如松,许英朗等人都是参加今年八月份的乡试。二月初距离八月份也就大半年的时间了。 这两年书院里又陆续出了二十几个生员。还留在书院的有十几个,贾环等人还一起在书生食府里吃了顿酒。不是北直隶的生员不值钱,实在是闻道书院的规模正在逐步的扩大,教育产业化。 贾环每天早上起来去书院里树林里晨读,回来吃过早饭再去书院新建的图书馆(名叫:藏书馆)中读书,研习八股。至晚方回。吃过饭后,或者是与公孙亮、罗君子闲谈、切磋学问,或是向叶先生、何先生等人请教。 时间便在这读书的日子中飞快的流逝。 二月上旬,贾环、公孙亮、罗君子三人约着一起去礼部办理了报名手续。之后,距离二月十八日的会试时间已经不远了。 十六日下午,书院大街的咸亨商行总部隔壁的茶楼上,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几人惬意的围坐在茶桌边,欣赏着街景,远眺东庄镇,妙峰山。 明日大家就准备前往京城,准备会试。住宿自是由咸亨商行安排。无需费心。 午后的书院大街南段,略显幽静。梧桐树叶在阳光中微微摇动,春风拂面而来。 公孙亮一身白色的儒衫,面若冠玉,丰神俊朗。婚后身上的气质略有沉淀,更显得温润如玉,笑道:“这日光正舒服。最是一年春好处啊!贾师弟,可有新作?” 几人的茶桌在茶楼二楼窗边,视线极好,又有春季温润的阳光落下来。几个分别装着黄豆、油炸花生米、豆腐、皮蛋的瓷器餐碟泛着清光。咸亨商行能烧制瓷器,东庄镇这里瓷器使用的很普遍。 贾环和公孙亮很熟,翻个白眼,倚在木椅上,道:“大师兄,都快考试了,哪里还有什么新作?” 罗向阳还是小胖子的模样,微微一笑。大家的水平,其实都差不多。中,应该是可以中的。就看名次。子玉是第一次,这对他和公孙师兄而言,是第二次了。 贾环中举后,压了一次会试。 许英朗和乔如松的私交好,性子活泼,这时,吃一粒花生米,笑呵呵的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份情报要说给大家听听。关于这次会试,最受瞩目的几名士子…” 庞泽大鼻短须,插话道:“科举强盛的地区就那几个。南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湖广。最有实力的士子多半就是出自这些地方。” 许英朗就笑,“正是。常州府宜兴才子周慎行,雍治十年南直隶乡试第七,时年十八岁。他并没有参加十一年的会试。这一科恩科方才下场。弱冠之年,名满京华。” 书院的同学,因为距离京城实在太近,惯例是要到考试开始前才会出发前往京城里。而,这就缺少了与各地士子相互了解、交流的机会。考前的文会,基本都没参加。 他父亲许澄翰林出身,官居詹事府左中允,在军机处办事,因而知道这些资料。 贾环微笑着喝口茶,点点头。 许英朗再道:“翁宗道,时年二十六岁,福建候官县人。他二十岁就过了福建乡试,还做一任学官教谕,此次来京,在文会中大放异彩。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盛赞他经义水平。” “另有华亭才子唐道宾,黄冈才子萧梦祯,上虞才子王鑛,永丰才子范锡爵等人,都是声名鹊起。得到士林称颂。” 昔日的包打听,络腮胡子的易俊杰不满的晃晃头,道:“许兄,难道没有子玉的名字?”他是贾环的死党。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大笑。贾环自己也笑起来。 许英朗笑着解释道:“这还真没有。子玉名满天下,关注度很高。但是今科春闱大比,要说中会元、状元,子玉真不是热门人选。”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书院的同学们其实心中都有数。要说以他们的水准,要在会试中夺魁,甚至三鼎甲,想都别想。全国那么多读书人呢。 公孙亮道:“昔有曹孟德煮酒论英雄,今有我们煮茶论士子。这次下场,我们全力以赴就是,名次自有考官们去定。” 说起考官,众人都聊起来。 这次会试的两名主考官便是大学士刘飞白、礼部尚书方望。以刘大学士为正总裁,方宗师为副总裁。 … … 随意的闲谈一直到傍晚时,众人才起身,各自告辞。大家如今的住处各不一样。如大师兄、罗君子就住在书院内,贾环、许英朗、乔如松等人住在书院外。 住在书院内的,方向也不一样。如易俊杰等人,出茶楼往南走,从书院正门进入会更快一些。而大师兄公孙亮等人则是从书院南门进入新校区。 贾环、公孙亮、罗君子、庞泽从书院大街斜着进入北前坊,悠闲、惬意的在夕阳中往书院南门而去。贾环的住处就在南门附近。他们则是进入新校区的宿舍中。这是大考前的心境。看似放松、平静,其实是在调整状态。 北前坊的巷子都是四通八达的街道,道中居民往来,炊烟袅袅。 路边,一名身材壮实的士子正在挥拳殴打一名瘦高的士子。读书人打读书人,十几名居民在强力围观,无人上前拉架。只是嘴里喊,“两位相公别打了。镇上的护卫队一会就来了。” 瘦高的士子被按在地上打,已经是鼻青脸肿,叫道:“我不是生员。诸位不要胡闹称呼。我是童生。” 身材壮实,衣着寒酸的士子停了手,不爽的道:“我是举人老爷。” 本来贾环几人已经走过去了。虽说,东庄镇上,他们掌控这一切。但这种小事,他们几个是不会管的。治安,归镇上的护卫队管。 等听到壮实的士子自称是举人,举人打童生,罗君子有点看不过眼,道:“斯文扫地。”他正义感还是很足的。 贾环就笑,“暴力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嘛。”扬声道:“在下贾环,未请教老兄名讳。” 第四百二十五章 出发,出发 人的名,树的影。 贾环这个名字,要说在大周境内家喻户晓,那有点扯淡,但在周朝的士林之内,绝得称得上闻名遐迩。 贾环在江南这一年多,共有三首传世名篇级的诗词流传:明月几时有、红藕香残玉簟秋、人生若只如初见。 传世名篇,就是有这样的传播、广告力度。 正在“打架”的两名士子对视一眼,各自整理了衣冠,走到青砖路边站立的四名士子面前,对着年纪最小的青年作揖行礼,自报姓名:“在下鹿邑童生商彧。” “在下鹿邑举人朱鸿飞。” 看着面前一个高瘦、一个壮实的士子,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庞泽几人都是一阵无语。 庞泽问道:“你二人既然是同乡,在他乡之地,为何斗殴呢?须不知,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乐事?” 朱鸿飞便是壮实的士子,身量中等,服饰寒酸,愤愤的瞪身边的瘦高个同乡,恨声道:“你问他。” 商彧瘦瘦高高的个子,给打的鼻青脸肿,脸颊上青一块、乌一块,模样有点呆呆的,道:“在下自家乡而来报考闻道书院。在东庄镇上听人说交10两银子即可进入书院。我正好还差一些银子,在镇上偶遇朱兄,便问他借银子。昨日将银子交给那人后,便再也找不到那人。” 朱鸿飞冷哼一声,“商彧,我身上每一分银子都是我老娘从地里刨出来的。不像你家经商来得容易。你想要贪我的银子,也不要用这等拙劣的借口。” 商彧中气不足的辩解道:“我并没有…”这倒霉孩子给打的有点虚弱。 贾环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这位商同学九成九是碰到黑中介了。摆摆手,制止两人的争吵,快刀斩乱麻的道:“商小友借了朱朋友多少银子?” 商彧道:“2两5钱银子。” 贾环身上没有小额的银子,从庞泽那里拿了碎银子给朱鸿飞,道:“他被骗的银子,自有东庄镇护卫队去追回,只是恐怕要费些时日。我替商小友先偿还朱朋友的银子。他日相逢,再与朱朋友酌酒细谈。” 贾环对这场争端的倾向性是很明显的,但是话说的很圆润。 朱鸿飞心里倒没有多少不舒服,毕竟银子给他拿回来了,拱手道:“在下久闻贾朋友大名,今日时机不对,改日再痛饮。诸位,告辞。”他刚和老乡产生纠纷,也没心情与贾环等人吃酒。 事情解决,围观的路人便逐步的散去。瘦高的童生商彧忙向贾环几人道谢。 东庄镇护卫队的队长石旷带着五名队员匆匆赶过来。一水的黑色制服,带着袖框,提着木棍,识别度很高。见贾环、公孙亮、罗向阳都在,连忙过来行礼。这三位才是镇上真正的大人物。咸亨商行的掌柜、董事们都是听他们的。 贾环将商彧交给石旷,说明情况,吩咐道:“务必追回银钱。” 石旷保证道:“贾副使放心,我一定追查到人,拿回银钱。” 贾环就笑,“我那个副使职位早就还给朝廷。”摆摆手,和同学们一起往书院的南门走去。 一个小插曲,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处理完。春天的夕阳在天际燃烧着。喻示着明天的好天气。 罗向阳脸色有点不好看。闻道书院的招生工作,之前是他负责的。闻道书院确实有免考试的招生途径。但那不是区区十两银子就能办得的。 针对富户大族的子弟,闻道书院收费标准是200两银子免试入学。 这当然是贾环的主意。和美国常青藤等私立大学学的:富豪子弟,只要父母捐钱给学校,成绩都是浮云,直接入学。这每年都是有名额的。 庞泽道:“长文不必如此。世情、实务如此。否则,书院哪里有银子来供应寒门子弟?东庄镇这里也难以发展起来。只要清理那些骗人的…”说着看向贾环。 贾环补一句,“中介”。 “嗯,只要清理那些骗人的中介即可。”庞泽拍拍罗向阳的肩膀,他在实务上很有见地。 罗向阳心中释怀,苦笑着点点头,“交给他们去办吧。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去京师了。” 会试在即。 … … 天下闻名的教坊司位于京城内城东,几条胡同在天黑之后边逐渐的热闹起来。 贾琏因在京城中经营蜂窝煤、胭脂,手头余钱不少,今晚在勾栏胡同的凝云姑娘处宴请相熟的朋友喝花酒。 精美的楼阁二楼中,贾琏、冯紫英、裘良、史盛、三等伯石光珠之子石友仁、马尚之子马伯宗,侯孝康之子候翀围着八仙桌而坐,谈笑、吃酒。身边各有一个漂亮的美人相陪。 头牌姑娘凝云姑娘自是坐在贾琏身边,奉承着琏二爷。贾琏将来注定是要袭爵,来往的都是勋贵府上的继承人。 如今,贾贵妃在后宫之中正得宠,勋贵势力格局变化。以贾家、北静王为首的四王八公,及其相交的一些勋贵世家,这个体系的力量大增。 像汝阳侯、襄阳侯这些在太宗时期分封的第二批勋贵势力就消停了许多,不再蹦跶。 至于,当朝的大事,与勋贵们相关的就是天子在追查历年的拖欠,不少勋贵人家闹了笑话。 当然,今天贾府琏二爷请客,谈的便不是这些八卦。也不谈谁谁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趣闻。而是改谈即将进行的礼部会试。这是三年一度的读书人的盛会、大考。 因为,贾贵妃亲口称赞贾家的庶子,如今名满天下的贾环,“吾弟有公卿之才”。这什么意思,大家能不明白? 冯紫英一身玉色长衫,容貌俊朗,搂着身边的美人,笑着道:“贾兄弟最是绝情,我早和他约好正月里吃酒,他却径直去了书院。” 石光珠也道:“我何尝不是?” 凝云姑娘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瓜子脸,秀丽姣好,笑吟吟的:“贾先生身负重望,当然要以读书为重。” 几名勋贵子弟都是很给面子的笑起来。不是给名妓凝云面子,而是给贾环面子。 贾琏容貌英俊,锦衣玉带,王孙公子的装束,拿着折扇一指众人,谈笑风生,“别说你们家,水王爷亲自派大管家来下帖子,环兄弟都没理会。”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释然一笑,与贾琏举杯共饮。 贾琏一口喝完,凛冽的酒液入喉,十分舒爽。环兄弟是个清醒人、明白人,知道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 今日已经是十六日晚,十八日就是会试。不知道环兄弟回京城没有? 即便没回,应该也快了。 … … 东庄镇在夜色中渐渐的归于平静。即便是京城西郊的明珠,每日吞吐大量的银钱、货物,但夜晚的娱乐活动非常匮乏。 这和咸亨商行的控制有关。禁止青楼、私寮、赌场进入东庄镇中。这些产业,在临近的十里开外的龙泉镇中十分兴盛。 贾环吃过晚饭后,在卧室里安静的看着书。大考将近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了。作为一名曾经的学霸,在临考时如何调整心情,是很熟练的事情。 这个时候,不要想,考完高中之后,我会如何的风光。也不要想,考完落榜之时,如何的凄凉、悲伤。什么都不要想。脑子里安安静静的一遍一遍的过着知识点就行。 雍治十三年,乙卯科恩科,礼部会试时间是二月十八日开始第一场,二十一日第二场,二十四日第三场。每场的考试内容与乡试相同。重首场,重四书五经题。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的行程是明天二月十七日上午至京城贡院青云街左近的一处旅舍住宿。二月十八日凌晨入场。住宿问题,咸亨商行早就安排好。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在屋里细心的帮贾环准备着考篮。笔墨纸砚,吃食,被子。二月里是仲春,但夜里、清晨还是要防寒。扭头见贾环放下书,不好意思的道:“三爷,是不是我弄得响吵到你了?” 贾环笑着摆摆手,“和你没关系。”起身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到了杯茶,轻轻的抿一口。 他来东庄镇上读书,只一个月的时间。晴雯便没有跟着来。只有如意跟着他。彩霞,他自是没带。 这时,门口一个仆妇进来回道:“三爷,如意姑娘,镇上林掌柜派雨儿姑娘送东西来。” 镇上林掌柜就是林芝韵。 贾环轻轻的点头,“让她进来吧。” 说着话,就见一个身子娇小、俏丽的丫鬟提着食盒进来,巧笑倩兮的进来,一袭藕荷色的裙子,驾轻就熟的将食盒放在桌子,道:“贾公子,这时我家姑娘亲手做的抹茶绿豆糕,味道极好,你可以带进考场里去吃。” 雨儿看着身姿娇小玲珑,大约只有1米5几的样子,但她今年实际上已经十六岁。肌肤白皙,眉眼如画,精致的五官很有立体感。很美丽的少女。 据说林芝韵从人牙自手中买下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小美人胚子。 贾环看着至少能给八十五分的雨儿,好笑的道:“你家姑娘不是这么吩咐的吧?”他在金陵和林芝韵有书信往来。来东庄镇上,也去她家里和她一起吃过顿饭。 她心底的想法,还是要夺回林家的祖产,这少不了和晋商派系冲突。当日,低价买走林家生意铺子、资产的吕承基便是晋商。这一点,贾环是支持她的。在扬州,贾环查抄郑家,早就把晋商群体给得罪了。据他的了解,贾家争夺贵妃之位时,晋商和汝阳侯有些牵扯。 林芝韵的性情,他还是了解的:她是御姐的性子。即便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她也不会说将她的点心带到考场里去吃。吃坏肚子,谁负责? 雨儿娇俏的吐吐舌头,道:“小贾老爷果然目光如炬。” 贾环笑着摇头,收下点心,打发雨儿离开,继续温书。 … … 十七日上午,朝霞万丈,给东庄镇上披上红妆。东庄镇上中心路口处,几辆马车等候多时。 闻道书院北门,叶鸿云、何经业、书院的讲郎,同学,送着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这一次,书院只有三人应考,就没有赴乡试时的大场面了。 公孙亮精神饱满,神态轻松,看看师长、同学,笑道:“贾师弟,这可比十一年时,送行我和罗君子人多。”他心态很放松。 贾环就笑,“我们是否名登黄甲,不看送行的人数啊。”这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叶鸿云将近四十岁,一身灰袍,形容清廋,温和的一笑,道:“子玉、文约、长文都是我书院之俊杰,一时之选。今日去京师与天下士子争锋,望一路顺风,盼雁塔留名。我等静候佳音。”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躬身行礼,道:“谢先生吉言。”又再次对来送的人们拱手作揖,“谢诸位师长、同学相送”这才登车出发,前往京城。 丹霞似锦,连绵的青山尽染。雍治十三年的礼部会试,就要开始了。 … … 东庄镇的路口,书生食府二楼,两道人影伫立,目送着三辆马车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消失在灿烂的云霞中。 雨儿叹口气,道:“姑娘,你为什么不下去送贾公子?” 身姿高挑、婀娜的女郎,金红的晨光照映着她的容颜,清丽如许。她微微摇头,心中祝福着少年高中。 第四百二十六章 会试开始! 一场会试,天下瞩目! 举人是缙绅阶层、统治阶级,享受免税、见官不拜等等特权。而进士,则是天下读书人中精英,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仕途资格,是在不久将来,牧守一方,施展个人抱负的开始。 儒家士大夫的理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每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心中,又岂会没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雍治十三年,二月十八日会试开始的时间已经传至大周的疆域:南北直隶,十三承宣布政司。海内外所共知,在临近考试的时间里,士人们纷纷将目光转向会试。 而对举人们而言,十年辛苦涉风尘,昔日龌龊不足夸。只为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金陵。秦淮河边的大功坊张府中,寂寥的灯火在夜色中跳跃。张安博在灯下读书,峨冠博带,问着进来的长子,“几点了?” 金陵风波已散,张承剑又重新胖起来,道:“父亲,亥时三刻了。你该睡下了。”再几个时辰,京城里参与会试的士子就要入场了。 张安博摇摇头,叹道:“我不知道子玉回京后准备的怎么样了。担心他啊。” 他那个弟子,性情是非常沉稳的,不可能出现学问倒退的情况。正常发挥,中,肯定是能中的。他想贾环考的更好一些。若是,没有这场恩科,等到明年再考就好了。 张承剑安慰道:“父亲,国朝并无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子玉只要取中,以他的年纪、能力,贾贵妃的支持,总能走出一条路子来。” 张安博哑然失笑,“你啊…” 官场最是风云莫测的地方,子玉在权谋上能力出众,但谁能保证一辈子都能赢。他宦海多年,多少英才折戟?所以,这会试,还是要尽可能的考好,高中。 … … 自贾珍死后,尤氏便将宁国府的正房让出来,给贾蓉、秦可卿居住。而贾蓉和秦可卿的关系早就破裂,贾蓉好几年没来正房里过。 雍治十三年,二月十八日,凌晨二更时,宁国府的正房中,依旧是灯火明亮。 夜里,春寒阵阵。秦可卿依靠在精美的床榻上,身下垫着枕头,娥眉不展。娇媚动人的美人发愁,亦是美丽无端,另有一番风韵流泻。 丫鬟宝珠尽心的服侍着,在床榻边端着茶碗。 秦可卿心里还在反复的琢磨着贾环委托西府珠大嫂带过来的话,感受着其中的暖意:凡事不要往极端里想,我都知道,一切等我会试之后再说。 这几句话,是她近来能在宁国府里待下去的勇气所在。当天晚上,她和宝珠抱头痛哭了一场。 秦可卿是个一句话都要想三天的人,心思细腻,何况于这样鼓舞她的话?此时,又在心中细想了一回,轻声问道:“宝珠,环叔该起床了吧?” 贾环会试,贾府上下,谁不关注?会试的地点,时间,流程,宁国府、荣国府两府中人人都能说上几句。 宝珠熬到现在,脸色也是疲倦,打着哈欠,笑道:“奶奶,三爷是何等妥当的人啊?岂能有不中的道理?” 秦可卿给自己的丫鬟说的一笑,心情稍好,双手合十,虔诚而又声音温柔的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环叔,那样的好人高中。” 宝珠亦是在心中默念,真心的祝福。 若是三爷落榜,她们奶奶不知道又要吃多少苦啊!三爷高中,她们奶奶的处境才会越好。 … … 四更的时分,客栈外就听到微微的响动。客栈里清幽的院落厢房中,贾环还在平静的睡眠中。凌晨1点至3点,这本就是人最疲倦的时间段。 隔壁厢房里,大师兄公孙亮辗转反侧。他平日里是个很潇洒的人,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但科场下场,他经常会出现莫名的失误。这是他和罗君子第二次参加会试。 公孙亮倒不是担心学问,他、子玉、长文三人的经义水平如何,都是心中有数的。他是想着科场里的事情。别又遇到些杂七杂八的事。 据说,遇到臭号,估计今科就白来了。还有,清明前后,估计很容易下雨,要是考舍漏雨,又是麻烦事。雨落到卷面上,卷子就是蓝卷,不会被录取。 诸如此类种种。想着,公孙亮便爬起来,拿火石点了灯,检查自己的考篮,准备物资、工作。他是信贾环的话,运气坏,说明是准备工作没有做细致。考试,这是可控的。 听着左右隔壁屋里两道平稳的呼吸声,公孙亮在桌子边,一声苦笑。 … … 五更时分(凌晨三点至五点),客栈的掌柜带着伙计前来提醒,拍着门道:“贾老爷,该起床出发了。”又依次拍着公孙亮、罗向阳的厢房。客栈就在内城中,距离贡院不远。贾环他们并不需要早起。 贾环醒后,穿好衣服,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去客栈的大厅中与大师兄、罗君子一起吃过早饭。另有十几个举人也是住在这间客栈中,相互间拱拱手,简单的问候一声。考试在即,亦没有人有太多的谈兴。 座中一名胖乎乎的举人,打量了贾环几眼,拱拱手,微微一笑,“在下黄冈士子萧梦祯。” 闻道书院的三人组很好认。贾环的年纪,不满十三岁的少年,全天下独一个。想不认出来都难。公孙亮二十二岁,面若冠玉,丰神俊朗,气度温润。这样的出色的男子,吸引女子的目光相当正常,而对士子们而言,一眼就会认出来。 贾环神情沉静的回了一礼,道:“宛平贾环。”荣国府位于京城西城,隶属于京师宛平县。 吃过饭后,客栈外听着的马车已经等着。马儿在凌晨的微风中打着响鼻。众人带着奴仆,将行李搬到马车中,顶着月色,往贡院而去。距离贡院越近,人潮便越拥挤。 各处高呼声不断。贡院入场分不同的入口。北直隶的举人都是分配在一处排队。贾环三人也因此而遇到不少同年:乡试亚元石赋,汝阳侯的胖儿子赵星辰,与闻道书院交好的士子上官昶等。 上官昶一张国字脸,相貌英俊,消息灵通,感慨的对公孙亮道:“三位同年真是沉的住气。京城中早就文会满天飞,天天有人出名,独你们还在山脚下读书。喏,那便是今科状元的大热门翁宗道,字兆震。” 这边几人排队交谈时,侧面的一处人群涌动、喧闹,引得众人纷纷眺望,火把下就看到一个神态谦和的二十多岁士子与好友们缓步而来。 公孙亮顶着黑眼圈,点头赞道:“果然是人物出众。” 一起的北直隶乡试亚元、行情看跌的石赋冷哼一声,道:“谁是状元,还说不定呢。” 众人都是笑着摇头。石朋友还是欠点火候。 说着话,很快就是搜检入场。搜检入场后,过了龙门,在文昌槐前,贾环扛着行李,与大师兄、罗君子道别,“大师兄,罗君子,我们就此别过。预祝我们考试顺利。” 三人的考棚号不在一处。 罗君子小肚子微凸,背着行李,也道:“子玉,大师兄,我往这边去了。” 半刻钟后,贾环抵达自己的考房。按照前辈们教授的经验,首先是检查考房的情况,打扫,布置一番。 等忙完这些后,天色已经大亮。贾环静坐在狭窄的考房中,等待考试开考。忽然见,有些思绪飘飞。 想当年,他和罗君子一起府试时,何等的意气风发。罗君子要取头名。而今,分别之时,大家都很沉稳。会试的压力,确实非常大。没有乡试解元之才,放豪言,只会让人耻笑。 但是,既然是一时的人才,尖子生,谁会愿意在这样一场“高考”中陪跑?谁不没有高中之心? 不说状元,至少要进二甲前十吧?这有资格,参与馆选庶吉士,进入翰林院,成为士林华选,读书人精英中的精英。 休言少年非英才,夜夜龙泉壁上鸣! 贾环情绪飘飞时,考场正中的明远楼处响起云板声。考试开始。贾环拆开试卷。第一场,考三天,共7道四书五经题。随即,第一题映入眼帘。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贾环的呼吸骤然一紧。 第四百二十七章 破题 京师贡院中,中央是明远楼,考官俱是云集于此。北面为至公堂。考生位于东西两侧。 京师贡院最多可容纳2万人考试,国朝文教之盛,可见一般。不过,今科的礼部会试并没有每个考舍都坐满考生。约3千人的举人分布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考场区域中。 贡院内的考舍都是砖瓦结构,构筑成一个个的巷子,巷子里是隔断间。贾环此刻就是位于“地”字号考舍区域中。场中不时的有号兵来回巡弋。 会试的搜检比乡试要松散,毕竟是一群举人老爷,相当于半个官身,要留几分情面。 考试开始不久,明远楼中,此处会试的正副主考官:排名第三的大学士刘飞白,礼部尚书,天下文坛领袖方望,并十八房同考官都在楼中闲谈。 十八房同考官,大部分是由士林华选的翰林充任,科道言官数人,六部官员数人。 书吏、杂役们在一旁侍奉着。 居中而坐的主考官刘飞白今年五十多岁,中等身量,圆脸长须,神态温和。他是雍治六年从户部尚书任上,加衔大学士,入值军机处。 见众人都是三三两两的左右攀谈着,刘大学士抿一口茶,开口道:“老夫奉皇命主持今科会试,听闻这次士子中不乏才俊。在京中有名中便有十几人。待今日之后,希望能有几份可堪入目的卷子。” 便有人道:“刘枢臣何必担忧?稍晚,必定会有好卷子令我等一睹为快。” 翰林院编修梅和歌罗列道:“我在翰林院中对一些晚辈名字亦有所耳闻。比如:宜兴周慎行、候官翁宗道、华亭唐道宾、黄冈萧梦祯、永丰范锡爵等人。” 有人附和的笑道:“正是。” 众多考官都是在二月初接到朝廷的任命,就住到贡院中,这是为了避嫌。不过,大部分人都还是听说刘大学士赞赏候官士子翁宗道的事情。 明远楼中气氛轻松。考试历来都是学生辛苦、紧张,从来没有监考官和阅卷官紧张的道理。 翰林院侍讲蔡宜道:“贾环此子亦是不错的。”他是林如海的至交,虽然贾环还没有来拜访他,但金陵的事传到京城中,他对贾环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若论名气,贾环无疑是这一科士子中最大的。但是论经义水平,没有人会认为他是顶尖的。一干考官都是笑着看向方望。 刘飞白捻须一笑,问道:“望溪以为如何?” 古人,平辈相交,多称呼表字。而若是有号,则称号,不称字。方望,字凤九,号望溪。他是贾环的乡试座师,同时也是他一力推举贾环,打破国朝压制神童的惯例。 方望五十多岁,容貌清瘦,衣着简素,坦然的道:“国家科举取士,是以经义来取,务求公平、无私。我对我那弟子能否通过会试都拿不准。更遑论其他?” 方望这是表明态度,他并不会为贾环争取什么。能否通过会试,全看贾环自己的水平。 当然,方宗师这话是费而不惠。因为,会试是糊名制。他想争取,也没什么好争取的。也因为如此,众考官才敢在这里公开讨论士子水平的优劣,名气,而不用担心给别人指责舞弊、不公。 众人都是笑着恭维了方宗师几句。心中,倒是认可方望的说法。那位天下闻名的神童、诗词名家,能不能通过会试还在两可之间,名次就先别想了。 科举考试,有小三关,大三关的说法。小三关,便是童生试的三次考试:县试、府试、院试。通过之后,便是生员。 大三关指的是:乡试、会试、殿试。会试一般都在二月,谓之春闱大比。录取比率比乡试三十比一要高一些,约为十比一。举人们只有通过会试之后,才有资格参与殿试。 但由于自宋朝以后,殿试便不再往下刷人,因而成为排名考试。状元、榜眼、探花,二甲,三甲就是在殿试上决定。 这样一来,会试,实际上成为读书人在科举路上的最后一道淘汰的关卡。一过,便是鱼跃龙门。 熟悉贾环文章、经义水平的人,如张安博、叶鸿云等人,都不会担心他的会试是否能通过。不熟悉的人,才会有这样那样的看法。山长等人担心的是贾环名次。会试的头名称会元,其余的排名,似乎不重要。因为,殿试还要再考一次。 但是,熟悉科场潜规则的读书人都明白,绝对没有掉在会试末尾的士子能在殿试中进入前十。 会试的成绩,于殿试而言,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 … 京城贡院中答题开始,士子们笔走龙蛇。 会试,一共三场,每一场考三天。第一场考四书五经,共有三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一共七篇八股文。 在看到第一道题目之后,贾环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将目光看向第二道题目: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 这是出自大学的一句。后面是: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这是一道小题。 贾环接着看第三题。 是的,科举考试,非常的看重第一场第一题。基本上这一道题就拿下太多的分数。 贾环之所以,不先写第一题,不是考试习惯什么的,喜欢把所有的题目都看完再做答。而是,因为,他胸有成竹! 路过贾环考舍的一名军士,打量了气定神闲的贾环两眼,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来判断:小贾老爷多半很有把握。 贾环的名声、年纪,很容易将他与其他考生区分开。这名军士,也知道贾环。 在科举考场之中,最装逼的办法,是吃好、喝好、睡好,最后才是考好。这其实有点浪了。真正的监考过的人都明白:气定神闲的考生,才是最有把握的,多半会拿高分。看他们答题,那种游刃有余的节奏,都是一种享受。 贾环落笔。从第二道题目开始答起。 … … 雍治十三年二月十八日下午,贾府的园林沐浴在和熙的春光中。鸟语花香。 贾母上房中,三春、黛玉陪着贾母顽笑。鸳鸯、琥珀、司棋、紫鹃、侍书等人侍候着。 至于宝玉,自是苦逼在族学中读书。 不知道说一个什么话题,贾府的众位姑娘都是言笑晏晏,一时间屋内如同姹紫嫣红的花圃。黛玉拿着团扇,掩嘴而笑,神情妩媚动人,别有韵味。 看着娇花似玉般的外孙女,贾母禁不住叹口气,偏偏玉儿自江南回来后和宝玉不亲近了,因问道:“玉儿,环哥儿是今天考试吧?” 黛玉点头,细声答道:“是的,老祖宗。”她这两天心里很焦虑。环哥越早高中,成为进士,她和环哥的事才越早有着落呢。 贾母点点头,沉吟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探春明眸一转,看向窗外的美景,她祖母提起这个话题,她心中倒是也担心起来。 科举的事,谁敢说一定中呢?三弟弟啊! … … 梨香院中,宝钗在她卧室的书桌前写字。这两天,她告了病,没在贾府里各处走动。 她说是身上的热症犯了,心中其实明白不是。她是担心着心里的少年。唯恐,眉宇间流露出关心给别人察觉、笑话,索性便在家里呆着。 下午时,便在书桌前写字静心,平复着心情。 正写字时,娇媚可爱的大丫鬟莺儿进来倒茶,香菱安静的跟在她后面。莺儿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姑娘,我听同喜说奶奶在太太那边串门,说起三爷的考试,听说外头都不看好三爷呢。” 宝钗头上挽着少女高髻,秀发上插着一只精美的金钗,额前留着刘海,明丽难言,姿容绝美。听了莺儿的话,提笔停顿了下,正色道:“别人乱嚼舌头,你不要学。” 莺儿娇俏的吐吐舌头。 香菱插话,道:“姑娘,我觉得是外头瞎说。他们见不得三爷好呢。”她穿着暗红色的衣衫,安安静静的模样,眉间一粒红痣,明净如花。说的话,似乎理所当然。 宝钗轻笑着摇摇头,想了一会,心中还是难以释怀。 她确实担心着环兄弟。可是又帮不上什么忙。一切,要等结果出来。 … … 同一时间,瑰丽的大观园中,王熙凤带着平儿,丰儿,林之孝家的指挥着贾府的下人收拾各处的屋子。二月二十二日,宝玉、府里的姑娘们就准备搬进来了。 在一处楼阁的树荫下歇着,王熙凤吹着风,笑孜孜的问平儿,“我们那位爷呢?又不见人影,没去贡院?” 平儿笑着答道:“奶奶,三爷早就传了话下来,不许府里去打扰他。他考试时向来是不回府里。都是等结果出来后才回。” 王熙凤佯怒道:“嗳哟,你个小蹄子蒙我呢。我可是知道会试考完十天后出结果。难道环兄弟这次考完会不回吗?”该备着的东西,还是得备着。 平儿、丰儿几人都是笑。 林之孝家的其实知道内幕。大老爷对三爷有意见,有些不好的风声都是他放出来的。琏二爷呢,不想干这事,找了个借口躲出去了。 … … 考舍之外的事情,贾环一无所知。此时,他心中,舍考试之外,别无他物。 十九日上午,他终于答完其他的六道八股题,开始在草稿上准备份量最重的第一道四书题。语出论语。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贾环的笔,在纸面上落下,字迹工整,第一句破题: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第四百二十八章 考完 在写下破题第一句之后,贾环脑中的文字如同喷泉般涌出来,字字落在纸面。题目,他早就在给方宗师拜年的时候就拿到了。这是他反复修改后的文章。 八股,格式固定,短小精悍。要一字字的抠,搜藏挂肚才能写出一篇花团锦簇的好文章。而在三天的时间内写七篇八股,这对考生的文思是极大的考验。 贾环现在就是占了知道题目的先手。他在二月里有足够的时间来雕琢他的第一篇、份量最重的八股文。 当然,他对他这篇文章的质量,也有信心。 破题句,语出宋代大文豪苏轼的名篇《潮州韩文公庙碑》。韩文公,便是指的文起八代之衰的唐朝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韩愈。韩愈死后从祀孔庙,在儒家地位很高。 故而,有此句称赞: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苏轼的这篇雄文,贾环拿来化用,从普通人可以成为别人的老师说起,代圣人立言。阐述自己的观点。 笔尖在纸面上游走,端正的颜体字一个,一个的浮现出来。写完最后一个字,贾环心中一阵痛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生所学,尽诉纸上。 寒窗苦读数载,所谓何事? 为的是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这场考试,就是改变命运的考试! 看着稿纸上的文章,贾环再逐字逐句的推敲了一遍,略作休息后,从考袋里拿出试卷,认真的眷写。 空中,春天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十点钟许的位置。 … … 十九日晚上,贾环交卷,出了考场,在客栈里睡了一天。 二十一日凌晨,再次与公孙亮、罗向阳、上官昶等人一起入场。第二场考五经一题,并试诏、判、表、诰一题,还有一篇策问。 科举考试,最重四书五经。会试的第一场,基本就定下来一个考生的成绩、前途。第二场,第三场的重要性,甚至连乡试都不如。 但是,也没有人会在这两场考试中作死,都是按部就班的答题。对于历经多次考试厮杀,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考生来说,诏、判、表、诰,这都只是基本功。 二十四日,贾环再度入场。会试第三场,考五篇策问。 二十五日下午,约两三点许,天空中下着小雨,贾环交了试卷,提着考篮、行礼在江南贡院的龙门等着放告。五十人为一排,人数够了,就会放出龙门。 看着一排排街巷般的考舍,在小雨中显得斑驳、陈旧,仿佛历经历史的沧桑。贾环一边想着国朝衮衮诸公为何不修缮贡院,一边感叹:如果不出意外,他此生不用再来这里了。 当然,以考官的身份例外。 龙门处,有二十多名士子聚集着,场面热闹。这是今科会试的最后一场,已经交卷了,就算担心成绩,也是十天后了。感受大约与高考之后差不多。 贾环因为来京城来得晚,没有与同科的举人们来往。听着天南地北的方言,并没有过去攀谈。这时,就见到今科状元的大热门周慎行过来。 顿时,十几名南直隶的考生都围过去说话。周慎行来自常州府,二十岁的年纪,容貌普通,见众人问他考的如何,很沉稳的道:“策问只是寻常的题目。正常发挥。” 有士子恭维道:“玉绳贤弟谦虚了,今科状元舍你其谁?” 周慎行自信的笑了笑,再谦让的道:“状元要殿试才角逐出来,现在还只是会试。言之过早。言之过早。再者,今科有不少实力很强的同年。候官翁宗道就很受刘大学士赏识。” “诶…,周兄这话就不对。刘总裁越赏识翁朋友,恐怕越要避嫌吧?前明唐伯虎殷鉴不远。再说,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除去开国之时,会元何时掉出过前十?” 一干南直隶的考生谈笑风生时,贾环听的莞尔一笑。考的如何,他心里有数。 他这样的成年人,考后的放松当然不会肆意,只是有一种释然后的微微放松。毕竟,会试成绩出来后,还有殿试呢。 他现在是稳着,绝不会让自己倒在黎明前,他向来是一个拒绝在生活中发生狗血剧情的人。在殿试的结果出来,想来,他不会真正的放松。 龙门汇聚了五十人后,看门的军士看了看,大开龙门。 贾环在小雨中步出,返回居住的二月客栈。 … … 会试的第一场考试于二月二十日结束,此时,约3千份士子的卷子就有已经收录完毕,送弥封所。弥封时,注明南卷,中卷,北卷。再加盖知贡举关防、弥封官关防。 弥封好的试卷,送誊录所,由书手誊录。誊录好的朱卷再送至对读所,核对考生的墨卷和朱卷无误后,加盖戳记。再送外收掌官,再送内收掌官,再送给各房考官。 因为,这样一系列复杂的程序,即便在考生们考第二场时阅卷工作已经启动,但2名主考官,18房房官,要阅卷,定名次,还需要时间。 会试放榜,惯例是在第三场考完的十天后,也就是三月初八。而后半个月后举办殿试,即三月二十三日殿试。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扬州城中,巡抚署衙后衙,沙胜与幕僚何师爷、何元龙几人在喝茶、闲谈。 时至春耕时分,淮扬地区的灾民们已经得到妥善的安置。招募流民、开垦土地、登记户籍这些事情都已经有固定的流程。无须沙抚台额外的关注。 春风徐徐的抚过院内的榕树树梢。已经是仲春时节,江南风光正好,草长莺飞,江花胜火。 明亮的敞轩中,沙胜几人随意的而坐。童子奉上精美的茶,糕点,瓜果。 何师爷跟着沙胜比较久了,又是老相识,见沙胜在椅中似有所思,道:“抚台不用担心。子玉的学习能力,经义水平在书院时都是极好的。此次会试,定然是能中的。他是读书的年纪迟了。否则,还要令天下人震惊。” 何师爷原来是闻道书院的讲郎,他有资格这样说。当然,赞誉的有点高。但沙胜幕府中的几名幕僚都只是笑着喝茶,觉得正常。贾子玉治事,权谋、意志,他们都是见识过的。 沙胜无奈的一笑,摆摆手,“我不是担心这个。子玉的能力,我还是信的过的。只是…子玉以十三岁不到的年纪参加会试,天下瞩目。这么多目光落在他身上,恐怕会有些事端。” 沙胜原本是清贵的提学官,对人心、谋算,都只是流于表面的认识,而来扬州之后,便迅速的成长起来。 会试,是公平的。但同样,也是有黑幕的。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微微一愣。 何元龙抿了口茶,宽慰东主,“车到山前必有路。京城之中,子玉并非毫无根基。” 他是懂沙抚台的意思的。试想,天下的人都在关注这么年轻的举人应试,都知道子玉会试通过后就是一片坦途,就是前程似锦,就是未来公卿一流的人物 那么,子玉的敌人们呢?会让他安安稳稳的过会试、殿试,蜕化成龙? 贾府之盛,未必就没有敌人。金陵粮案这一批人,未必就没有同年、同乡、好友? … … 会试之后,京城里教坊司的生意便好起来。京城中的各大酒楼如醉仙楼、三元酒楼、太和楼、同福酒楼亦是每日宴饮不断。 贾环确实如平儿预料的那样,一如考试的惯例,并没有返回贾府,而是留在客栈中,或是休息,或是与大师兄、罗君子等人一起参加文会。只派了长随钱槐送信给府里,报了一声平安、考试完毕。 他对贾府,还是很难有归属感。在前途没有明朗时,他更宁愿在府外居住。 当然,现在贾府有很多牵挂着他的人儿,但他并不想将考试后等待结果的焦虑情绪带给她们。一切,等考试结果出来再说。 北直隶的士子聚会,再又是南直隶的士子聚会,同乡会,同省高官、士子联谊。士子中意欲扩大影响力的人物做东…等等。贾环作为本朝的诗词名家,名满天下,士子们邀约不断。 但科举终究是要靠文章说话。正所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言汉唐。在贾环拒绝作诗之后,他便不是宴会上的焦点,而只是点缀。几乎没有人认为他能以十三岁不到的年纪中进士。 贾环的性子,很沉稳,他相信他有足够的实力,但绝不会去和人辩驳什么。等会试成绩出来,他们就知道了。时光,便在这挑挑拣拣、有选择的宴会的中流逝。 贡院之中,阅卷也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 … … 贡院的至公堂后,阅卷已经将近尾声。众多阅卷官都在抓紧时间。而里面的小厅中传来争吵声。 翰林院编修梅和歌正在和翰林院侍讲蔡宜就一份卷子争执不下:是黜落还是录取。 同僚们都在看在。主考官刘飞白并没有表态,慢慢的喝着茶。方望看了看梅和歌,欲言又止,终究是忍下来。因为,梅翰林要黜落的卷子,很有可能是贾环的卷子。 “都被吵了,给我看看。”工部左侍郎胡侍郎拿过卷子看了看,有点明白气氛诡异的原因。 五经题,答得都是《诗经》。本朝的神童贾环,治诗经,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在乡试的卷子,礼部和翰林院不少人都看过。 胡侍郎有将近六十岁,这个年纪在侍郎位置上,绝对算不上年轻,只能说是中庸。胡侍郎微微皱眉,沉吟了片刻,对大学士刘飞白道:“刘枢臣,这份卷子文理疏略,用字空浮,理当黜落。” 梅和歌微微一笑。他笃定胡侍郎的意见会和他相同。因为,他们同属与谢大学士门下。 刘飞白看向方望,询问道:“望溪的意见呢?” 方望板着脸道:“我不干涉房官阅卷。”有些事,他已经做了。但是贾环要写不好卷子,他能如何? 这份卷子,他看过,第一篇文章算很不错的。后面则是有些乏味。说空洞亦可,说四平八稳亦可。在房官主观判断下,黜落和录取,是两可之间。 刘飞白笑着点点头,对蔡宜道:“既然大家都不认可,这份卷子就且放下吧。” 蔡宜叹口气,拱手答应下来。到底是十三岁的进士太惹眼,众人都想压下来。 第四百二十九章 看榜 三月五日,四更时分,本司胡同中歌舞、丝竹之声不断,正是一天生意最好的时候。 京中美人,号称天下第一名妓的苏诗诗转了几个酒场,返回自己的绣楼后面喘口气。双十年华的美人,带着金钗、玉坠、环佩等饰物,清丽娴静。 此时,她毫无形象的倚在椅子中。但更显的真实、美丽。 丫鬟丹儿忙端茶倒水,服侍着,微微撅嘴道:“姑娘,我打听了。贾三爷怕是考不中呢。来往的举人老爷语气都很可恶。” 苏诗诗禁不住一笑,“好了。”抿口茶,随即心中又觉得烦闷起来。江南往事,历历在目。可他回京这么久,却没来找她。 他若是高中,以贾府的门第,她怕是连入门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她又怎么能盼他不中呢? … … 三月七日中午,军机处内中午吃饭时间,军机大臣、章京、书吏们纷纷从文渊阁、直诰敕房中出来,经过月门,往角落里的一处庭院而去。 军机处中为了防止火灾,禁止做饭,所有人都需要外出吃饭。大学士亦不例外。 朝廷首揆谢大学士和军机章京王子腾安步当车的往“食堂”走去,一边边走,一边说着话。旁人都很识趣的绕开,或者缀后。 谢大学士六十多岁,一身绯袍,老者模样,笑着道:“安世,再过一日,会试结果就要出来了。” 王子腾有点莫名其妙,平稳而毫无营养的答道:“是啊。刘枢臣为国选材,辛苦了这大半个月了。” 谢旋微微一笑,道:“刘临川倒是好运气。我听闻这一科有不少有才气的士子。哦?令外甥今科也参加了会试?” 时人喜欢以籍贯称呼宰辅。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籍贯江西临川。明朝才子汤显祖便是临川人。因而,刘大学士也被人称刘临川。正如谢大学士被称为谢福清。 在文官体系当中,老师和弟子的关系,属于极其牢固的关系。天地君亲师。会试座师和士子之间,便是这种关系。所以,谢大学士会开玩笑的说刘大学士好运气。 “是的。”王子腾倒不惊讶谢旋知道贾环的名字,贾环的名字早就在宰辅大臣见传过。不是以诗词之名,而是当年他营救他的老师张安博的事情。 谢旋笑一笑,道:“他还不满十三岁吧?年纪有点小啊!”说着,话题一转,“天子经筵日讲官空缺,我打算推荐翰林院侍讲蔡宜。” 国朝的翰林、庶吉士虽然没有明朝时的“储相”之称,但作为士林华选、天子近臣,地位还是非常高的。而经筵日讲官,则是距离天子更近一步。 天子上课学习有经筵日讲。主要由翰林、詹事等出任讲官。经筵逢二、八进行,由殿阁大学士、朝廷九卿、翰林词臣、科道代表和勋贵代表出席侍讲,非常隆重。 由此可见经筵日讲官地位。实际是为帝王师。 王子腾愣了下,随即有些明白了,拱手道:“谢首揆。” 如果说,一位殿阁大学士要影响乡试结果,那是相当有难度的。但是,一名大学士想要影响会试的结果,还是有可能的。所以,很多有关系的读书人是把乡试视为科举的生死关。 而如果一位大学士想要阻止某个士子登第,这个可能有多大?谢大学士用他的行动表明:百分之百。 … … 傍晚散衙后,王子腾回到府中,与妻子何夫人一起用晚膳,饭后喝茶时,随口说起这件事。 夜色笼罩在屋舍、庭院、街巷中。屋里点着灯。 何夫人有点奇怪丈夫清闲,问道:“老爷近日不忙?” 王子腾坐在椅子上,吃着茶,道:“近日国家伦才大典,朝廷都以此事为中心。”停顿了一下,道:“贾府的环哥儿今科也下场了。他这次有点难。” 对于贾环被压制这一科,他的态度是:乐见其成。毕竟,一个桀骜不驯,颇有逐渐的外甥,并不被他掌握。但,顾忌到宫中贵妃的脸面,以及他在四大家族的地位,敲打可以,若是毁掉贾环的前程则绝对不行。 谢大学士任大学士有十二年,深得今上信任,在朝廷中根基牢固,他要驳贵妃的面子,贵妃恐怕也是无可奈何。此次出手,他心里并没有特别的不舒服。 谢大学士补偿给他的利益太丰厚。 何夫人不以为意的笑道:“嗳哟,老爷,他才多大点?不中不是很正常吗?我听人说,宫里的贵妃夸奖他有公卿之才,这说的是以后呢。” 王子腾笑了笑,喝着茶,没说话。 消息,随即在不经意间传出去。随后,王家、史家、薛家、贾家的子弟都知道了。 … … 周承明制,太子居于东宫。通常,也会用东宫来指代太子。 三月七日晚上,东宫某处宫殿中,灯光明亮,一身明黄色服饰的男子正在灯下读书。 宫殿中,焚烧着檀香,香味袅绕。四周寂静无声。 只有一名老太监在太子面前服侍。平常记载太子起居的太监并不在此。 “如何?” “都办妥了。” 太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老太监便退了出去。他知道太子为何恨贾家那小子。一年数十万银子的生意说断就断,谁不恨? 据说,太子妃都对那边儿有意见。 … … 贡院里灯火通明,三月八日清晨或者上午放榜,三月七日晚上,贡院里的考官们都是熬通宵。 距离城东南贡院不远处的教坊司中,更是喧闹非凡。名妓晓雪的绣楼中,七八名勋贵子弟大呼小叫,兴高采烈的说着话。除了晓雪,还有几名姑娘陪着吃酒。 酒桌摆在了临窗的位置。仲春的夜晚,舒适、惬意,暖风吹拂进来。今晚请客吃酒的是王家的大公子王承嗣,王伟、史盛、史智兄弟,薛蟠等人都在。 王承嗣三十多岁的人,他在正月里憋着一口气要给贾环一个难堪,但是最终贾环和他父亲相谈甚欢,这让王大公子心里如何肯服气?而今,他却是等到一个嘲讽贾环的机会。 王承嗣举杯道:“各位兄弟,今天我们在此宴饮,等待着会试的结果。我已经安排妥当,贡院那里的结果出来后就会送来。来,让我们预祝环哥儿高中!” “干杯!哈哈。” 众人轰然举杯,饮胜。其中,薛蟠薛大傻子的声音叫的最大。薛姨妈对他说的话,他都当耳边风。 说是预祝贾环高中,具体怎么回事,谁不知道啊?舅老爷明确的说了:贾环会试考不中。他们聚集在此,就是一边喝花酒,一边等着看贾环出丑。 至于,贾家的子弟,都是贾环的支持者,消息传过去就行。是没有人会自讨没趣去通知贾琏等人来喝花酒的。 会试结果出榜的流程是这样的,由贡院里讲结果写出来,送到礼部,加盖礼部大印,然后张贴在礼部外。礼部外公布的时间一般在清晨或者上午。 看榜的人都会云集在礼部外。 但是,这是正常的流程,还有不正常的流程。因为,清晨就要用,贡院里面实际上从半夜三更就开始写榜了。 半夜时,所有的考官,监考官汇聚在贡院的大堂中,届时,会把所有取中试卷的眷卷和原卷都搬到大堂上。然后按照试卷名次,一一拆开糊名、核对。校对后,由书手将名字些在会试榜上。 拆开一个名字,核对一遍试卷,再往会试榜上写一个名字。这样的流程当然快不了,这是一通宵的事。然后,就有些人能够在名字写上榜之后,将消息传递出贡院来。以此换取银钱。 王承嗣是京师土著,他还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和贡院那边的地头蛇接洽上,等着以最快的速度,提前知道消息。 “喝!” 王承嗣带着四大家族的年轻子弟,举杯共饮,兴致勃勃。身边的美人们早就是衣衫凌乱。酒桌上,美酒佳肴陈列。 夜色之中,贡院里已经开始填榜了。惯例是从最后一名开始。消息在小半个时辰内传到王承嗣等人所在燕然馆。有人扯着嗓子在楼下喊,“喜报,喜报,第三百名,北直隶宛平赵星辰。” “麻痹的,怎么会是赵胖子?有黑幕。绝对有黑幕。那小子会试前天天斗鸡走狗,怎么可能中?”有人大骂道。都是勋贵子弟,傻子都知道贾史王薛四家和汝阳侯那边不对付。 薛蟠失望的晃晃脑袋,他才不管那么多,对王承嗣举起酒杯,“大表哥,我们喝一杯!” 王承嗣沉着脸点点头,“文起,不要着急,这才开始。” 因为,贾环是属于北直隶的考生。王承嗣吩咐贡院那边的人只将北直隶的中式的消息传递过来。又过了许久,又有人在楼底下扯着喉咙喊,“喜报,喜报,第二百三十六名,北直隶宛平罗向阳。” 燕然馆的二楼,顿时一阵欢呼声。 王承嗣春风满面,站起来,邀饮,大笑道:“来,来,来,诸位,让我们预祝环哥儿高中!” 王伟、史盛、史智,薛蟠大笑着举杯。都两百多名了。每过去一个排名,贾环那小子取中的可能性就越低一分。 他们如何不喜? … … 众所周知,古代的信息传递是非常困难、缓慢的。比如,王承嗣等人在本司胡同里的燕然馆喝花酒等消息,在贡院里的榜单添写出来的第一时间,他们就知道。 但这并不意味着,居住在京城的约3千多名举人、考生就知道了结果。事实上,京城里和王承嗣一样想要提前知道结果的人不少,都花了钱的。但结果对大部分考生而言,还是秘密。 按照会试结果的潜规则,在贡院打开,结果往礼部送去去,里面的快腿报喜人就已经往士子们居住的地方去报喜,提前讨取赏钱。 因而,看会试的结果,有两种方式。第一种,就是等在住处。只要中了,一定会有报子前来报喜。他们是吃这碗饭的。第二种,在礼部外等候着。张榜出来,挤进去看就是了。 三月初八,晨光熹微。二月客栈的大厅中,陆续的有士子起床,前来等候着。掌柜的赶紧安排小儿上米粥、包子、馒头、油条、鸡蛋、茶水等早点。 大师兄公孙亮顶着一对黑眼圈,患得患失的在大厅中来回踱步。此时,逐渐的汇聚在二月客栈的有几十人。二月客栈这边住了有十几名举人,主要来自湖广、北直隶、河北几地。其余独居、散居的士子都往这里汇聚。 罗向阳、石赋、上官昶、黄冈士子萧梦祯等人都在场。众人都是在二月客栈这里等候。而没有前往礼部看榜。 约早上六点时分左右,第一批的报子呼啸着往这边而过。应试的考生,基本住在城东贡院、棋盘街这附近一块。消息随即传来,第三百名北直隶宛平赵星辰。 开始了!客栈内的气氛渐渐的紧张起来。 石赋对乡试的同年们吐糟道:“赵星辰怎么可能上榜?”雍治十年北直隶乡试,石赋考取亚元。但雍治十一年的春闱大比,有许多同年已经考中。 比如,曾经不被人看好的老举人北直隶乡试解元许轩,当年他勇夺状元。所以,今年这一科,同年并不多。 再接着又有消息传来:第二百四十二名,河北鹿邑朱鸿飞。还是无关人等。客栈的几十名考生在期待之后,又放松下来,接着继续紧张。 公孙亮和罗向阳对视了一眼,难掩惊奇。这不就是他们从书院出发前在镇上碰到那位殴打同乡童生的壮实举人吗?随即,两人又反应过来,“子玉呢?” 贾环此时,并不在客栈大厅中。 公孙亮苦笑一声,“别是太紧张,不想出来罢。嗨…”贾环坚强的意志,他当然是知道的。但他同样知道这一场会试对贾环的压力。只能胜,不许败。换做他,他现在只怕还要紧张三分。 罗向阳亦是苦笑,“大师兄,我也紧张的很。”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报喜:“捷报北直隶宛平老爷,罗讳向阳,高中乙卯会试第二百三十六名!” 罗向阳当即就呆住。脸上的苦笑表情还没收敛,就这么定格。 “好!”当下客栈里的考生们一起喝彩,都向罗向阳拱手道喜:“恭喜,恭喜,”这是开门红。 罗向阳还勉强保持着风度,但是脸上的笑容很僵硬。公孙亮用力的拍拍罗向阳的肩膀,深深的吸一口气。应该快到了。 萧梦祯胖脸上很落寞,摇摇的拱手道:“恭喜罗兄。”论名气,他还再罗向阳之上,为何他的喜报还没有到?在这一瞬间,萧梦祯已经忘记,越是考得好,报喜的消息应该越是后来。 看榜,等待结果,就是这样的紧张、刺激。 二月客栈里,第一个消息传来的喧嚣过后,又慢慢的安静下来。堂中没有喧闹,没有大呼小叫,众考生三三两两的,或坐着,或站着,或小声议论,期盼的看着客栈外。 第四百三十章 结果 天色渐渐的亮了,朝阳在地平线上跃起。京城,这座巨城,慢慢的恢复着活力。 报喜的报子们抓紧时间向士子们所聚集的各处客栈、茶馆、各省的会馆、青楼、酒楼中报喜。 二月客栈中,在一阵的平静之后,又迎来报子,这一次是湖广的一名士子中了。 中式的士子得意的大笑。四周,恭喜声一片。在此时,中式的人如何能不宣泄自己的喜悦之情? 在客栈的恭喜声还没有落下时,客栈门外又传来一名报子的大叫声,“喜报,喜报,捷报北直隶密云老爷公孙讳亮,高中乙卯会试第一百九十七名。” “好。” 听到中式的消息,公孙亮这样旷达的人,都忍不住用力的拍了下桌子,“嚯”的站起来,纵情的大笑。哈哈,哈哈。 白首为功名!白首为功名!他自小读书,终于是在今天将这科举之路走到尽头,打通。 和公孙亮相熟的上官昶愕然的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青年,这是高兴坏了啊,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恭喜道:“公孙兄,恭喜中式。”他还要等接下来的消息。 罗向阳知道什么情况,心里为好友感到高兴。要说科举之难,大师兄是品尝过其中的酸甜苦辣。拱手道:“公孙师兄,恭喜中式。” 二月客栈的大厅中,又是一片恭喜之声。来自湖广、北直隶、河北几地纷纷出言恭贺。 拿赏钱、喜钱打发走报子,客栈里又慢慢的恢复平静,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陆续、交替的上演着中式后的热闹、安静,人生的喜乐、悲伤。 汇聚在二月客栈里的举人约有五十多人。中式举人在截止第十名时,一共中了有十二人。南直隶、北直隶向来是国朝的科举强地。 “福建候官翁宗道,第十名。”这是隔壁二十米外的客栈传回来的消息。 二月客栈内,渐渐的安静下来。不少士子都是黯然的离开,或者回到客栈后面休息。在场的士子,名气最大的是黄冈萧梦祯。但是,他的名字到现在还没出现。 希望不大了。 坐在大厅八仙桌板凳边的萧梦祯手已经抖起来。胖乎乎的脸上是近乎绝望,又带着一线说不明的希望。 公孙亮和罗向阳还没有走,两人喜悦之余,脸色微微的沉下来。因为,贾环的名字还没有出现。 罗向阳担忧的道:“大师兄,这…” 他们三个人的经义水平是差不多的。这些天,他们在书院里切磋经义、文章,心里都是有数的。甚至因为子玉去江南跟着山长学习了一年多,反倒还要强一些。但是,子玉的文章再强,也不可能多出这一百多名去,现在只剩下前九名的名字未曾揭晓。 希望,非常的渺茫了。 而贾环是他们书院体系的核心人物,执掌牛耳。若是不中,这个体系还能稳的住吗? 公孙亮艰涩的吞了口口水,道:“长文,要是子玉今科不中,他的处境会很难。” 他很清楚贾环的情况。贾环的崛起,向前,势必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而今科不中式,那反馈回来的压力会令人崩溃。 罗向阳回头看了看客栈后面,贾环还在后面没有出来。压住了心里去找贾环的冲动,和公孙亮相对着长叹一口气,一筹莫展。连他们自己中式的喜悦,都冲淡不少。 … … 二月客栈隔壁不远的一间客栈中,数十名士子纷纷向拿下第十名的翁宗道贺喜。 这个名次,已经非常高,具备冲击状元的资格。 “翁兄,恭喜,恭喜。” “兆震,咱们闽省的士子就看你了。闽省已经多年没有出过状元了。” “是极。是极。” 翁宗道二十六岁的年纪,神态谦和的一一回应好友、同乡、同年们的善意,拱手道:“多谢诸位朋友。殿试,在下勉力而为。” 性格再谦和的人,在中式之时,都忍不住神采飞扬啊!此时,是人生最为辉煌、难忘的一幕。 周围一片加好、加油声。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这时,有消息灵通的人士打听到最新的消息,赶紧过来说道:“第七名南直隶华亭唐道宾,第三名,江西永丰范锡爵,第二名南直隶宜兴周慎行。” 这次参加会试的考生中,有哪些出名的,哪些经义文章过硬的,其实很多人心中有数。当然,心里未必服气。文无第一。 听着最新的结果,翁宗道奇怪的道:“宜兴周玉绳只得第二?那何人是会元?” 有人附和道:“是啊。周玉绳、唐元徽,范元驭与翁兄齐名,竟然都不是会元。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会元会是何人?” 这事确实很令人感到惊讶。几个考前的大热门竟然都没有不是会元! … … 在京城中的目光都投向今天出来的会试的结果时,贾府里也不例外。 清晨的晨光中,薛宝钗早早的就起来,梳洗,装扮,一反常态的在自己的屋中缓缓踱步、安静的徘徊。 莺儿看着自家姑娘的反应,想笑又不敢笑。这可不是顽的。姑娘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说出来姑娘可是要恼的。 三爷在京城里参加会试,会试完之后,只派人回府传了几句话,言道:考试已完,十日后出结果。姑娘这里是如意来说的。今天便是放榜的日子。 三爷要是中了,金榜题名,必定会在年内与姑娘完婚。姑娘心里这时必定是:因为关心三爷而担心,同时也为婚事而焦虑。 三爷,风流才子的名声,早就府里传遍。 香菱静静的站在房间的椅子边,明净、温柔的少女,看着宝钗的背影,忽而开口道:“姑娘,三爷一定能中的。那些人是见不得三爷好。” 昨晚深夜,薛大爷进来说,说舅老爷亲口说三爷中不了,然后便外出喝酒。很多人都信了,她不信。 香菱是有些呆的。但是呆香菱说出来的话,在此时反倒更令人有些信服啊。 兴许是受香菱的话的感染,薛宝钗禁不住抿嘴轻笑,有着明雅,秀丽的少女神韵,点点头,轻声道:“嗯。” … … 贾母上房处,黛玉房中。天色已经大亮,忧心了一晚上没睡的黛玉在凌晨时才合眼,略睡了一会就起来。 紫鹃帮黛玉梳着秀发。菱花镜中,黛玉脸颊微红,看着气色不佳。紫鹃埋怨道:“我叫姑娘昨晚早些歇息,姑娘偏不听。你看,这下可好?别又像往年那样病了。去年回来还没病过呢。” 黛玉细声道:“好姐姐,那里一下子就会病?我睡不着能如何?”昨晚宝姐姐派人来说:舅老爷亲口说环哥中不了,她心里急着。 袭人拿了药材炖的鸡汤进来。黛玉在金陵怎么个护理流程,她们这些丫鬟都是清楚的。有三爷撑着,姑娘这里的汤药、食材,都是往望月居那边拿。 黛玉喝了鸡汤,起身道:“我去老太太跟前。”若是有结果,府里定然是老太太那里最先得知。 … …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王熙凤清晨起来,见贾琏不在家,问平儿,“我们那位爷呢?” 平儿道:“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礼部替三爷看榜。”其实,是躲事。三爷要是不中,这府里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昨晚就有消息传进府里来了。 王熙凤若有所思的托着香腮笑一笑,“嗯。”吃过早饭后,照常出门处理贾府内宅事务。脑子里琢磨着一套套的说辞。 … … 贾母上房处,宝玉房中。 贾宝玉起了个早,媚人和茜雪服侍着他穿衣服。宝玉昨天睡的早,没听到府里的消息,媚人便说了一遍,给宝玉打着辫子,道:“环三爷中不中,其实和二爷不相干呢。” 贾宝玉冷笑道:“环老三那个黑心的不中最好。省得他天天在府里嚣张跋扈。哼,四书五经也没什么难的,等我日后去考个进士,看他羞不羞愧,敢不敢在我面前拿大?” … … 贾府里有人担忧,有人欢喜,有人高兴,有人发愁。这些都只是京城里关注会试结果的一部分。 在礼部衙门前的会试结果张榜贴出来,人潮如涌的挤在榜前,更是上演出种种人生大剧。 二月客栈中,气氛有些萧瑟、凋零。不少士子都已经纷纷散去,皇榜不中,无脸见人。客厅中,胖胖的萧梦祯已经哭出来。无人劝他。科场之疼,只有自己才有体会啊! 这时,外头一个报子高叫着跑进来,“喜报,喜报。捷报北直隶宛平老爷贾讳环,高中乙卯会试第一名。” “啊…” “什么?” “好!” 在一瞬间,各种语气词,惊叹词在二月客栈的大厅轰然爆发开来,就像是一潭平静的水面突然的涌起三丈高的巨浪般,令人震惊,赞叹。 会元,竟然是会元!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公孙亮,他激动的大声喊了一句“好!”心里不断的念叨道:贾师弟,你牛逼大了啊! 接下来,还留下来的十几名士子,掌柜,伙计都是纷纷鼓掌、叫好、喝彩,此起彼伏,声音犹如雷鸣,响彻二月客栈。 报子一脸的茫然,看了一圈,貌似贾会元不在场。罗向阳苦笑一声,拿喜钱给报子,“拿着吧。贾会元在屋里。” 公孙亮带着一干人等,兴冲冲的往客栈后面快步走去,跨过门槛,兴奋的高声叫道:“贾师弟,快出来。贾师弟,你是会元!” 与此同时,礼部外的八字墙上,会试结果已经张贴出来。所有人都看到榜上头名,工工整整的写着两个字:贾环! 会元贾环。 第四百三十一章 会元 二月客栈的轰动,让距离不远的、翁宗道等人汇聚的客栈里的士子纷纷瞩目,显然会元在那边。 一会儿,消息传过来,北直隶宛平贾环取中会元。 客栈中一片哗然。 “怎么会是他?” “这怎么可能?” “嗨,竟然是贾子玉会试夺魁。” 贾环贾子玉,天下的读书人谁没听过他的名声?本朝的诗词名家。这是诗词造诣可以比肩明朝前后七子的人物。天下闻名的神童。然而,诗词和文章,这是两个领域的事情啊! 汇聚在翁宗道身边的一堆士子都有点蒙圈。太出乎意料。 翁宗道失神了一会,失笑道:“真是没想到。没想到。诸位,可愿随我一到去恭贺新鲜出炉的会元?” 当下就有人道:“同去,同去。” 距离不远,不过几十米开外而已,愿意去的人不少。会元,国朝科举兴盛后,从未掉出过前十。最差也是二甲前七,妥妥的庶吉士。 当然,没有中式的举人是不会去的。伤心都来不及,那会有心情搞交际? … … 二月客栈后面幽静的小院中,贾环头天晚上喝了酒,一梦好觉睡到天明。他笃定他可以通过会试,成为中式举人,索性便喝了点小酒,好好睡觉。 考生通过礼部会试后,不叫贡士,那是贵大清的土鳖叫法。我大明的叫法是:中式举人。周随明制。 贾环刚刚起来套好外面的直裰,擦了把脸,就听到大师兄公孙亮的喊声:贾师弟,你是会元! 会元! 贾环脑子嗡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感袭来。手里的毛巾落在水盆里。然后,水盆被他的手打了下,就这么落在地面上,“咣当”一声,溅了一地的水。 公孙亮带着十几名士子,掌柜,伙计进来,刚好看到贾环这幅狼狈的模样。 贾环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三十多岁的人了啊!当年高考查分都没这样失态啊!然而,太出乎意料。确实是太高兴了。以他雍治7年冬来到红楼世界里,直到现在,他才可以说,是真正的、稍微的可以松口气了。 周朝科举的事情,他自是都了解的清楚。除了开国定鼎后的一段时间内,科举不规范外,等到世宗朝时,会元从来没有在殿试上落出十名开外。 因为,会元是会试主考官点的第一名,殿试上,皇帝也要给大学士们面子。会员最低的名次是二甲第七,这个名次足以保证他馆选进入翰林院。也就是:庶吉士。 翰林词臣是士林华选,天子近臣,清流中的清流,纵然没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不能称为储相,但是其政治地位,也绝非一般官员可比。 他这一场辛苦、奋斗,到此时,总算是拿到一个不错的结果。而成为庶吉士,他在贾府的话语权将得到增强,他执掌贾府的阻力会变的很小,他在雍治十三年拿到话语权,带领贾家规避命运的航道,成功率大增。 如此,如何能不激动、兴奋、开心?如何能不觉得可以喘口气,歇息歇息? 纵然他意志如铁,但谁不喜欢过平静、安逸、富足、体面的生活? “贾师弟,哈哈,哈哈,恭喜,恭喜!”贾师弟一看就是高兴得傻了,公孙亮用力的拍着贾环的肩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由衷的感到高兴。 罗向阳等人纷纷向贾环道贺。石赋、上官昶此时已经离开。而等到最后,当会元揭开是贾环时,萧梦祯反到停止了哭泣,跟着众人进来向贾环贺喜一声。 无数的赞誉、贺喜声扑面而来,贾环以一种失神的状态应酬着,直到翁宗道等人过来道喜,他的状态依旧是如此,嘴里道:“谢谢,谢谢。”眼神难有焦距。 翁宗道懂这个少年此时的心情,谦和的笑一笑,向四周做个团揖,道:“后天晚在下在醉仙楼做东,请贾会元和诸位同年一定要到场。” 定下了邀约,这才告辞离开。 一番热闹后,众人散去。只留公孙亮、罗向阳还在贾环屋里。此时,距离贾环得知自己是会元的消息过去大半时辰,贾环的心神才稍微好一点,吐出一口气,道:“大师兄,罗君子,我们一起去礼部看榜。” 公孙亮坐在椅子上自顾的喝着茶,大笑道:“贾师弟,名次都已经出来,断然不可能出错,还去礼部干什么?倒是你趁着神智恢复,赶紧写诗。” 这话打趣的罗向阳,贾环都笑起来。神智不清算什么?当年范进中举都疯了,挨了一巴掌才清醒过来。 贾环笑道:“我这会那有什么精神作诗?无非是,十二街前楼阁上,卷帘谁不看神仙;再有,青云已是酬恩处,莫惜芳时醉酒杯。或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确实没作诗的精神。他还在想,怎么就中了会元?过会试,他是有把握的。真当他这几年的书白读了吗?拿到首题还过不了,那就太差劲了。他心中略微有一个猜测。当然,心里的猜测并不影响他此时的心情。 “哈哈。”公孙亮和罗向阳都是大笑。子玉,这是高兴坏了。很难得见他如此。子玉兴致正好,他们何必扫兴? 两人起身,陪着贾环一起出了二月客栈,往正阳门附近的礼部而去。 … … 贾环三人一起出门时,贾环的两个长随钱槐、胡小四正在飞快的往这里赶来。 会试的结果已经传到贾府中。贾府上下震动,连忙将两人给派出来跟着贾环。现在当然不可能催贾环回府。环三爷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贾环这些年参加科举考试,从来不要长随跟着。他不喜欢将他的考试和贾府挂钩起来,徒费精神,他更愿意和同学在一起。说到底,是他心中对贾府并没有归属感。 “快!快!”胡小四一边跑,一边催着同伴钱槐,时不时的还抽空像傻子一样的大笑,“哈哈,哈哈。” 惹的路人围观。 钱槐猛翻白眼,在温暖的春日中,快速的往二月客栈赶去。 … … 在正阳们附近的礼部外,当会榜贴出来时,人头汹涌,声浪嘈杂。 而人群外,一棵绿意盎然的柳树下,贾琏锦衣玉袍,手拿折扇,正慢慢悠悠的派心腹小厮兴儿、昭儿,往里头挤进去看榜。 昨晚,就得知消息环哥儿中不了。他来这里虚应故事。免得看府里的一些丑态。他琏二爷是个讲究人。 过了一会,就见兴儿狂喜的从里面挤出来,“二爷,二爷,中了,中了,大喜,大喜。” 贾琏一脸的懵逼,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中了?” 兴儿刚从人群里挤出来,气喘吁吁,扶着膝盖,道:“三爷中了。三爷是会试第一名。” 贾琏愣了半响,知道昭儿也挤出来,确认这个消息,这才吐一个字,“草。”随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玛德,快去,快去,通知府里。你们都去。” 说完,又是一阵“放荡”的大笑。惹得路过的士子看过来。一人道:“未请教这位兄台是?” 兴儿、昭儿两人已经去牵马,准备往贾府里赶去报信。 贾琏也不管面前的士子是什么意思,拱手一礼,道:“在下的兄弟贾环,恭居今科会试头名。”语气,自然而然的有一些傲然。 那士子愣了下,随即道喜一声,“恭喜”。旁边又听到贾会元的哥哥在此,又有一些人过来攀谈。贾环还没到礼部前,贾琏倒是先享受了一把会元哥哥的待遇。 这是会元啊!虽说不是状元,不用说什么文曲星下凡,但会元也是天下读书人中的第一名! … … 贾府里的消息,并不是贾琏通知的。他得知消息太晚了。消息是薛蟠带回贾府的。 时间倒回一段时间。当天晚上,王承嗣在本司胡同的燕然馆请客,请王伟、史盛、史智兄弟,薛蟠等四大家族的子弟喝花酒,看贾环的笑话。 每当报子前来汇报一次北直隶考生中式的信息,王承嗣、薛蟠等人都是大声欢呼。因为,名次越高,这就意味着贾环中式的概率越低。 这种“盛况”一直持续到天明时分,有人在楼下喊道:“喜报,喜报,第一名,北直隶宛平贾环。” 然后,名妓晓雪姑娘的绣楼二楼中,就是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用网络语言可以这样描述:三月初八的清晨,有一种日了狗般的感觉笼罩在王承嗣、薛蟠等人的身上。数不清的***在众人的心头呼啸而过,留下的是,蛋疼和忧伤。 足足有好几秒,没有一个人说话。随后,各种咒骂、不相信、气愤的话语喷出来。绣楼中的气氛,仿佛火药给点燃,爆炸了一样。 一旁陪客的晓雪姑娘莫名其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坐着的都是贾先生的仇人呢!但貌似,都是贾先生的表兄吧? 王承嗣愤怒的将桌子一掀,“玛德,还吃个毛。都回去。”这脸丢大发了! 会过帐,王家、史家、薛家的子弟气急败坏、灰溜溜的离开。王承嗣让薛蟠将消息带回贾府里去。 玛德,会元呢!这份量,他还是掂量的清楚。 … … 其实,在燕然馆的众人听到消息的早一刻,贡院至公堂的大堂里,主考官刘飞白、方望,以及各阅卷的房官,看着拆开弥封的卷子,一脸的震惊。都有些蒙圈。 因为,会元的试卷拆开来,竟然是贾环写的卷子。这…,让人情何以堪? 之前几日,梅翰林力主黜落一份答的诗经题的试卷,众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不想本朝的神童贾环在今科会试过关。对此,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默许。 然而,此时… 书吏、杂役们都看着官员们,等着他们的决定。明烛在从大厅外透进来的晨光中跳跃了一下,闪现着各种神情不一的脸。方宗师的脸上带着压不住的笑容。 胡侍郎仗着资格老,从刘飞白手中要来试卷,再次核对,一扫卷面,难掩震惊。 除了受到众多考官一致好评的第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破题一句,就足以胜过今科3千考生: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下面也写的花团锦簇。 这样的文章不给好评,不给圈,根本说不过去。刘大学士当时就是赞不绝口,力推第一。 而让胡侍郎头皮发麻的是下面。众所周知,会试第一场考7道题目,最看中第一题的八股。7道题目中,三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五经是士子的“选修课”: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每个士子治其中的一经,谓之本经。 在场所有考官都知道贾环治《诗经》。然而,这份卷子中,全部答的是《春秋》题。 贾环的老师,闻道书院的山长,天下名儒,张安博,治春秋。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三千人中第一仙 会试的结果,在春光融融的上午里传遍整个京城。如同绚烂的烟花般绽放,夺目无比。就如同高考一样,此时,京城是属于读书人的。 士子们的欢呼、失落,都在礼部门前、客栈里、酒楼、茶馆、青楼、会馆中呈现。 贡院里的考官们各自回府;宫中、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翰林院、五军都督府等衙门里关注、议论、点评; 贾环与公孙亮、罗向阳一起到在礼部门前看榜。此前,在柳树下接受恭维的贾琏已经返回贾府。二月客栈里,钱槐、胡小四两人一人等候,一人到礼部来找贾环。 贾府中,不管内心里怎么想,此时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毫无疑问,宁荣街口可以准备再树一座进士牌坊了,夸耀人前:诗礼簪缨之族,并非虚词。 一幕幕的画卷在京城中展现。仿佛一曲乐曲演奏到高——潮,正在将这种影响力扩散开来。 通政司署衙,贾政坐在自己的公房中,一个上午都在不间断的接受同僚、下属进来道贺。但凡自认有点脸面的老吏,佐贰官都前来向政老爹贺喜。这是贾政第二次享受到众人追捧的感觉。第一次是贾元春封贵妃时。 公房中正热闹时,一名小吏从外面进来,笑着行礼,“贾大人,恭喜、恭喜。俞纳言请贾大人过去一趟,有事相询。” 纳言是通政使的别称。俞纳言便是外朝九卿之一、通政司通政使(正三品)俞子澄。凡朝廷大政、大狱及会推文武大臣,通政使皆参与讨论。 贾政对屋里还坐在喝茶、说着喜庆话的刘知事道:“俞大人相招,本官要出去一趟。” 来访的刘知事识趣的笑着起身,“贾大人自去办正事。下官改日再来听贾大人教诲。” 贾政和气的送走访客,跟着小吏出了公房,穿过大厅,往里面的走廊里走去,进了里面的一间上房。 通政使俞子澄正在屋子里喝茶,见贾政进来,起身相迎,礼节、面子给的十足,随和的道:“近日天子关注西域通商之事,陕边若有奏章报上来,存周多加留意。” 贾政微怔后,点头道:“是,俞大人。”政老爹气质儒雅,一副世家公子哥的范儿,但为官的风格,有点木纳。 俞子澄就是一笑,道:“我听闻令郎是今科会元。果真是人中之龙。礼部门前传回令郎诗作一首,写的意气风发,文字激扬。 诗曰:三千人中第一仙,花如罗绮柳如烟,时人勿讶登科早,月里嫦娥爱少年。” 贾政禁不住露出苦笑。他那个庶子性情是非常沉稳的,现在连“三千人中第一仙”,“月里嫦娥爱少年”这样的诗句都敢写出来,看来是中了会元,欢喜过头了。 贾政拱手道:“俞大人过誉了。小儿兴奋无状,失礼了。” 俞子澄哈哈一笑,宽慰道:“少年登科,理该写出这样锐气张扬的诗句。存周不可苛责。”心道:贾存周这个人颇为无趣。奈何他有好家世,好女儿,好儿子啊! 贾贵妃册封时,他作为文官,自是不会对贾政“趋炎附势”。那会坏名声的。但贾环中了会元,他恭喜贾政几句,却是没有任何问题。 俞子澄和贾政聊了一会,就让贾政出去了。 贾政出了俞通政使的房间,明亮、幽静的日光照射在回廊中,贾政一时间有些恍惚、感叹。通政使的示好,他能不明白?贾环那首《及第后》在脑子里一字字的过了一遍,令他禁不住莞尔。 他读书不成,他儿子却考了全国第一。他心里难道不高兴么?只是,不善于表达。 … … 三月八日上午,世袭一等将军贾赦难得的出现在五军都督府里,与贾府交好的南安郡王、永昌驸马、庆国公、临安伯几人拉着贾赦要他请客吃酒、看戏。 都督府的小厅中,永昌驸马道:“恩候莫要推辞。贵府的环哥儿今科高中会元,将来前途无量。这顿酒,你肯定是躲不了的。我们要求不高,只在你府上请我们吃酒看戏就行。” 贾赦,字恩候。 话都说到这份上,贾赦还有什么话说?只得苦笑着应承下来,团团作揖,道:“好,等我那侄儿殿试完后,我和我二弟定会下帖子宴请诸位。” 等永昌驸马、南安郡王等人走后,贾赦的脸色逐渐的阴沉下来,恨声骂道:“他妈的!” 他昨晚听到消息说:舅老爷(王子腾)说贾环中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贾赦此时的心情极度的恶劣。 贾环连续的通过三关:缓和与王子腾的关系,得到贾元春的赏识,会试取中,这样的势头,让他都感觉压不住贾环了,这如何不让他恼怒呢? 他窥测的那笔银子(林黛玉家的)还没从贾环手里要过来! … … 皇城后——宫中,会试结果出来的冲击力要小得多。毕竟,这是两个不相干的体系。 但是,凤藻宫中,贾元春一早就派人出去留意着结果。 华美的宫殿中,宫娥、太监们都在陪着元妃等待。时值阳春三月,凤藻宫里的花园百花盛开,姹紫嫣红。 贾元春在廊檐下,弯腰给月季花浇着水。身穿月白色的宫装,花容月貌,光采照人。她此时正思绪飘飞,想起省亲别墅里美景,此时应当是落英缤纷,桃红柳绿吧?又想着贾环的会试。若是她的三弟成长起来,她肩头的担子也要轻些哟。 这时,大太监陈赋言快步从宫外进来,小跑着到元春面前,喜气洋洋的大叫道:“娘娘,大喜,大喜。贾三爷中了今科的会元。贾三爷还做了一首诗。” 又拿抑扬顿挫的调子念道:“三千人中第一仙,花如罗绮柳如烟,时人勿讶登科早,月里嫦娥爱少年。” 贾元春愣了下,手里的水壶掉在地上。随即,反应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快情绪冲上来,笑颜逐开,言简意赅的道:“赏!” … …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在礼部门前看榜,与同年、士子们笑谈了一回。贾环应景的丢了一首诗出去。中午时,三人到醉仙楼里痛饮。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一番酒后,中式、会元的喜悦才算开始慢慢的在心底飘散、逸出。成为中式举人后,还有事情要做。他们的科举之路,还没有真正的收尾。 约定了明天上午一起去拜座师、房师后,贾环与两位好友道别,带着已经找来的长随钱槐、胡小四步行回贾府。 公孙亮、罗向阳则是回二月客栈休息。他们俩昨晚没睡好。这时倦意也涌上来了。 贾环本来的想法是,在殿试之前都不打算回贾府,因为,考试没有完。他不仅要过会试,拿到进士资格,还要在殿试上考一个好名次。回贾府只会分心。 然而,现在他中了会元,只要不作死,殿试答卷不太差,保底的成绩都有二甲第七名。他便改变了这个想法。毕竟,贾府中,还有为他牵肠挂肚的人:宝钗、黛玉、晴雯、如意… 还没到西街口,就看到自己家的侧门门口人头攒动,马车堵塞,鞭炮齐鸣。有府中子弟、来道喜的族人,亲朋好友等。 贾环带着长随绕到荣国府北街进望月居,管家元伯、自金陵跟随着来的军士们、另外两个长随蒋兴、归趣、族学里帮忙的张四水、柳逸尘、刘国山纷纷道喜。 贾环在前院里应酬了一番后,这才回到后院。晴雯、如意、彩霞早就在客厅里等着的,齐齐的屈身行福礼,贺喜道:“恭喜三爷得中会元!”十五六岁的三个大丫鬟,声音娇脆,容貌、气质各具特色。 晴雯穿着葱绿色的掐牙背心,灵巧、妩媚;如意穿着淡粉色的掐牙背心,清秀、娇美;彩霞是穿着暗红色的掐牙背心,白皙、丰盈。看着赏心悦目。 这一看就是商量好的。贾环禁不住笑起来,一手挽着晴雯、一手挽着如意,往卧室里走去,自嘲的道:“一大早知道结果后,全都是恭喜声,让我静一会罢!” 取中会元欣喜的情绪,再怎么高涨,在这时,都过去几个时辰,在心中慢慢的沉淀下来,只剩下喜悦之后的疲倦了。 当然,话是这么说,贾环还是精神头十足的陪着三个大丫鬟在屋里闲话,享受着她们的服侍:洗脸、吃茶。和自己的丫鬟说话自是很舒适、放松的状态。 正聊着时,外面小丫鬟来传话,“三爷,老爷派人来叫你去前头见他。”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政老爹今天下午不去署衙上班么?随即反应过来,八成是在家里待客。回来是看到一堆人来贾府里贺喜。“哦,我知道了,马上去。” 刚答应一声,就见身姿高挑的鸳鸯带着两个小丫鬟转进来,好笑的道:“嗳哟,我的三爷,你还坐的住?你刚回府,老太太、太太们就知道了。都在老太太屋里等着你过去呢” 贾政和贾母的“邀请”撞车了。 贾环知道这恰恰是他中会元之后贾府里应该有的姿态。意料之中!怎么选,不言自明。起身,笑道:“鸳鸯姐姐,我才回来没一会呢。走吧。”带着丫鬟,和鸳鸯一起,前往贾母上房处。 此时,贾母上房中,十分热闹。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姐、何夫人、保龄侯夫人、忠靖侯夫人都在,正谈笑、闲聊,等着贾环过去。 当然,内眷们心情各不相同。 第四百三十三章 势压贾府 到贾母上房后,满屋子都是贵妇人,珠光宝气,金钗玉珮,体面的丫鬟、陪房们环侍在周围。 王熙凤正在屋里说笑,逗的贾母、薛姨妈等人发笑。见到贾环进来,笑道:“嗳哟,环兄弟,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可就没词儿让老祖宗开心呢。可见老祖宗心中还是疼孙子多些。我们这些孙媳妇可怜的。” 贾母笑的缺牙都露出来,道:“好你个猴儿,当着这么多亲家太太的面编排我。我往日哪里不疼你了?”说着话,面带微笑的看向贾环。 气氛给王熙凤烘托的极其的融洽、和谐。 贾环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贾母、王夫人,对他的看法肯定还是存在的。但是,他中了会元,大势已成。双方维持着表面的和睦罢了。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当然,现在主动维持和睦表象的是贾母和王夫人。这就是差别。“胜利”的天枰已经微妙的在向他倾斜。 贾环躬身给贾母、王夫人行礼,“孙儿见过祖母、母亲。”贾环的原则一向是能不跪就不跪。今天这个场合,也没人会来找他的碴。 贾母笑呵呵的点点头,满意的打量着贾环,道:“你中会元的事,府里都知道了。是你薛大哥带回来的消息。” 王夫人还是木纳的表情,“嗯”了一声,道:“先见过亲家太太们吧。” 四大家族的内眷,贾环基本都是见过的。年年都会去王子腾家里拜年。今天这儿,贾史王薛四家的内眷都是齐了。贾环依次的一一见过薛姨妈、何夫人等人,再转向王夫人,躬身一礼,“儿子见过姨娘。” 赵姨娘今天在场,就站在王夫人身后。今天这样的大场合,她也想参加。这时,兴奋的道:“好,好,环哥儿,好样的。哈哈。哈哈。”笑的声音有点尖锐、破嗓子。 赵姨娘是兴奋的有点语无伦次。但是,在场的丫鬟、陪房没有人会取笑她。何夫人、薛姨妈等人都是脸带笑容,很给面子。都知道她是贾环的生母。 贾母也不深究赵姨娘失礼会丢贾府的脸,从身边鸳鸯手中拿过茶杯,喝了一口茶。倒是,王夫人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深深的不满。随即,收敛了情绪。 贾环温和的笑一笑,对赵姨娘点点头,安抚着她激动的情绪。母凭子贵。他辛苦这一场读书,也不算白读。倒是要让政老爹赶紧升官,好给赵姨娘挣个朝廷诰命。 贾环这才转向贾母。 看着厅中的少年,贾母心生感慨,微笑着感叹道:“环哥儿,你读书,如今算有所成了。贾家日后若是能出一个九卿、大学士级别的高官,我即便现在死了,也有脸见贾家的列祖列宗咯。” 尤氏、凤姐、李纨几人忙附和,又劝贾母,“老太太欢喜归欢喜,不可说不吉利的话。” 何夫人、薛姨妈等人跟着劝贾母。 贾母从善如流,笑呵呵的拄着拐杖,道:“好,好。我不说。说喜事。太太亲自说罢。”她不好插手。 王夫人点头,看看薛姨妈,再看看贾环,平静的道:“环哥儿,你如今及第,殿试之后,你和宝姑娘的婚事,就可以看一个好日子了。” 这件婚事,是宫中贵妃作的媒。何夫人是操办人。今天,她来这里,就是和王夫人、薛姨妈说这件事。做个见证。史家的两个侯爷夫人也是见证。 一屋子人立即向贾环道喜。场面变得喧哗又热闹。“环哥儿,恭喜,恭喜。”,“恭喜,三爷。” 薛姨妈脸上带着笑,心里怎么想的,这就不好说了。不过,站在薛姨妈身后的香菱,唰的一下,明净、俏丽的脸蛋上变得绯红,滚烫的,如同火烧。 三爷和姑娘成亲,她肯定是要跟着过去的。一个多月前,给三爷看得低下头,心里那股难言的情绪又浮起来。燥的慌。 薛姨妈有时候来贾府里,喜欢带香菱。因为,香菱是好模样,好性情。 古时的婚姻,要三书六礼。流程怎么走,都是父母、长辈处理。贾环不管。他只知道他殿试之后,只要金榜题名,必定会和宝姐姐完婚。意料之中的事,但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以他沉稳的性格,内心里还是禁不住心潮起伏。 王熙凤看着贾环,咯咯娇笑道:“环兄弟,这可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啊。”又道:“府里商量过了。园子里,往你望月居那边开了一个角门,一则是方便宝姑娘出入,二则是,你有空,可以去园子里逛逛,和姐姐妹妹说话。” 这又是一层隐性的福利待遇:允许贾环自由的出入大观园。除了宝玉,贾府的男子就几乎不进大观园。比如,贾琏就从不进去。倒不是男女之防,在贾府自家的内宅里走,哪里需要避讳什么? 而是因为,大观园是给元妃建的,元妃的谕令只有宝玉和姑娘们住进去。 这是表示贾府默许贾环可以享受大观园的美景(福利)。如今,只是差一个住处罢了。但联想到他若是和宝钗成亲,定然是住在蘅芜苑中。 贾环微笑着拱拱手,道:“谢凤嫂子。” 王凤姐就笑,“嗳哟,环兄弟,你和我这样客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不是府里的媳妇呢?” 一屋子人就都大笑起来。正笑着,外头传话,宫里的元妃派太监来赏赐,贺喜三爷中会元。接着,又是一阵热闹。 … … 站在贾母身侧的鸳鸯心安的看着眼前和睦的场面,心中感慨无限:要是一直都这样和气该多好?但,她心里的理智提醒着她,这只是表象。 要知道,老太太前不久还和她抱怨:那年不也是?挑唆着,这人心啊…。后面没说出来的话,恐怕会很吓人。 老太太心里对三爷,还是有意见的。特别是一旦涉及宝二爷的事。只是,现在给压着了。 当然,由此可见三爷的厉害之处。 … … 贾母上房的正房外,彩霞没有跟着贾环进去,而是留在外面。正巧玉钏儿在外头暖阁里,两人坐在窗边说话。 玉钏儿笑嘻嘻的道:“嗳,我们的姨奶奶来了,我给您请安。” 彩霞俏脸一红,推了玉钏儿一把,嗔道:“就你会作怪。我哪里是什么姨奶奶?你说的那个在里头呢。” 玉钏儿咯咯娇笑。她知道彩霞是是她姐姐金钏儿和宝玉的事。 说笑了几句,彩霞悄悄的问道:“今早三爷中了会元的消息传回来,太太…”她是王夫人屋里出来的丫鬟,很清楚自家府里的太太对三爷的态度。 玉钏儿在彩霞耳边小声道:“太太什么反应,你猜不到啊?”她和彩霞关系很好。这事又不是机密的事。便说了。 彩霞听的就有点犯愁。 玉钏儿好笑的推彩霞一把,指指正发出笑声的厅里,道:“要你操心什么呀?你家三爷厉害着呢。” 太太心里就算有不满又如何,还不是得压着?维持着表面的和气。 … … 贾环从内宅里出来,又去外头的梦坡斋里见贾政。 贾政会客进来,脸上还带着些笑,见贾环已经等了一会,将书桌上的一块和田玉制作的玉佩给贾环,告诫道:“你这次考的不错。但,满招损,谦受益。以后,切记不可得意忘形,写那些肆意张扬的诗句。” 旁边倒茶进来的李十儿羡慕的看着那块玉佩,这是老爷的心爱之物,至少价值千金。如今,却是赏给三爷了。 贾环一阵无语。稳重归稳重,但是该得意的是不得意,这岂不是装逼装成了忍者神龟?这人生有什么意思? 当然,贾环也不会去反驳贾政。他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和贾政把关系搞僵,接过玉佩,拱手一礼,敷衍的道:“儿子记着了。” 贾环和贾政说了几句没有营养的话,便告辞出来。先去族学骆先生那里坐了坐。再回到府里,先给宝钗写了封书信,让晴雯帮他送到梨香院去。 封建礼法所限,他现在和宝姐姐根本没法见面。但,现在婚礼的日期都已经确定的,传两封书信,不算事吧? 之后,往大观园里而去。二月二十二日,黛玉、探春等人就都搬到大观园中去了。宝钗是在梨香院、蘅芜苑两头住。以住梨香院为主。 第四百三十四章 在这春风沉醉的午后 按照红楼原书的描述,贾府修建大观园,是将薛姨妈、宝钗居住的梨香院包含进去。薛家众人移居贾环现在住的位置。梨香院用于给龄官等十二个小旦、戏班子居住、练习。 第十八回的原文是: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 而如今,贾环住在望月居没挪位置,贾府里并没有如梨香院这样合适的十来间,又朝北开着的门的院落给薛家等人居住,因而,大观园的西南角这里要少点地方。 戏班子都住在榆荫堂中。 贾环出望月居,绕行几步,才能从大观园向西开的角门进入。宝钗出入大观园,亦要走此路线。 下午时,大观园沐浴在午后的春光中。春天的气息弥漫在精美、别致的楼榭台阁、荷塘、园林里。园中景致,美不胜收。万紫千红、鸟语花香。 栊翠庵中,一名带发修行的女尼在大殿中坐着下午的功课,梵音阵阵,木鱼敲响。大殿的牌匾则是元妃题写的:苦海慈航。 突然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的欢呼、鞭炮声。气质飘逸出尘的女尼微微蹙眉,停了功课,从蒲团上起来,问外头进来的小女尼,“什么事情,如此喧哗?” 女尼站起来后,就见她身姿高挑,穿着简朴、黑白相间色的道服,长发如云,身段婀娜。容貌清纯秀美,气质纯净空灵。十八岁的年纪,在这美好的时光中,灿若春华。 小女尼明显佛心不够坚定,神情兴奋,雀跃的道:“妙玉法师,贾府里的三爷高中今科会元,宫中贵妃赏赐东西下来。他家里外头正在放鞭炮庆祝。好响亮的烟花。” 妙玉一甩衣袖,冷声道:“些许俗务,扰我清修。”转身回了自己的禅房。 … … 汇聚在潇湘馆中顽笑的宝钗、黛玉、宝玉、迎春、探春、惜春几人亦听到外面的鞭炮声。跟着各自姑娘的丫鬟都不解的看向外面。 黛玉坐在临窗的木椅上,嫣然浅笑,细声问紫鹃:“已经热闹过一阵子,怎么又放鞭炮?” 环哥高中会元的消息,她上午在老太太房里得知。当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愉悦之情从心底冲起来,到现在还弥漫不去,令她一天都是笑意涟涟。 “我去看看…”紫鹃笑着应了一声,去外面打探消息。 宝玉坐着看迎春、惜春下棋,看着窗边下一脸笑意、妩媚无端的林妹妹,心中很有些吃味。他如何不知道:林妹妹这是在为环老三感到高兴呢。 宝玉语气酸酸的道:“环哥儿太显摆了些。既便中了会元,又何必如此张扬?还写一首什么‘三千人中第一仙’的句子。” 这话说的满屋子人都哄笑起来。某些意味太明显了。宝玉身份虽然尊贵,又受贾母、王夫人宠爱,但玩笑起来,并不会恼。 宝玉的两个大丫鬟媚人,茜雪两人脸上都有些不好意思。宝二爷这话说的!早上出门时还说:四书五经也没什么难的,等我日后去考个进士,看他羞不羞愧,敢不敢在我面前拿大? 这会环三爷中了会元,全天下读书人中的第一名,这话可收不回去呢。 宝钗拿着团扇,娴雅的轻笑着。额前的刘海,倍添她秀丽的神女神韵。她虽然坐在这里和姐妹顽笑,但心思早就不在这里。脑海里想着某个少年,为他感到高兴、自豪。钦佩他的成绩。想着他的神情、他的话… “我突然的想为宝姐姐吟诵一遍《蒹葭》。宝姐姐,我们的婚事不会有变故。等着我!” “宝姐姐,这里风大。我去江南前给你说要去两年多,如今我提前回来了。” “宝姐姐,我记着正月二十一是你十五岁生日。” 想着送给她十五岁生日的那副画作,惟肖惟妙。她的身影、容貌铭刻在他的脑海里。 想着画上的题跋: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雍治十三年正月作,贺宝姐姐及笄之年生辰。弟贾环。 不离不弃… 然而,按照礼法,未婚男女不可见面。她又如何能去见他呢?反倒不及颦儿方便。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宝钗心中遐思。早上她哥哥将消息带回来时,她心中担忧的情绪全部释放,欢喜难言。 探春穿着一袭葱绿色的外衫,顾盼神飞,笑道:“二哥哥,等你中了会元,你就不这样想了。说不定,作出来的诗还要自得呢。” 迎春、惜春两人都是笑。 宝玉讪笑。他今天去族学里上学,但是骆先生等贾环中会元的消息传来,就勉励了同学一番,然后放假。他才有时间、空暇来园子里和姐妹们顽。只是,感觉不大合拍。但要他走,他是舍不得的。 黛玉现在心情极好,见宝玉酸溜溜的嫉妒环哥,明眸一转,狡黠的轻笑,清声道:“我倒是听说某人豪言日后取进士如探囊取物,却是有道四书题目要问上一问…” 黛玉说话,宝玉立即来了精神,道:“妹妹有什么问题,只管提出来,我近日读书,略有所得,正要实验一番。” 但黛玉的问题还没说出来时,就见紫鹃带着两个小丫鬟笑盈盈的从门外进来,满脸喜色,对宝钗道:“宝姑娘,大喜,大喜。” 说的一屋子人都满头雾水。 宝钗莞尔一笑,道:“环兄弟中会元,怎么你说我大喜,这有什么说道?” 紫鹃站在厅中,笑吟吟的环视一周,对府里的姑娘们道:“刚才的鞭炮是因为宫里的贵妃赏赐三爷东西,府里庆贺。我去打听消息,还有一事。太太在老太太屋里,和姨妈说,要将三爷和宝姑娘的成亲日子定下来。太太们都在老太太屋里做见证。” “呀…” 宝钗微怔,随即,白腻如玉的俏脸上顿时就布满红霞,美丽无端。心里,泛着涟漪。成亲的日子… 探春、迎春、惜春笑吟吟的向宝钗贺喜,“恭喜宝姐姐。确实是大喜。”丫鬟们跟着凑趣。宝姑娘素日凛然不可侵犯,令人敬重,但这大的喜事,在面前如何能不说一声恭喜? 宝钗敌不过一帮子人半恭喜半取笑,红霞如烧,明**人,起身告辞道:“不和你们顽笑了。我想起件事,先回家去。”说着,对黛玉点点头,带着一脸笑意的莺儿离开潇湘馆。 身后,一屋子人都是喜气洋洋。 只是,黛玉有些沉默。有些事,即便知道,可是陡然亲耳听说到,还是会觉得心口里疼。 宝玉郁闷的喝茶。没意思,很没意思。 … … 宝钗从潇湘馆出来,往西行,经秋爽斋(探春)再往北行,过稻香村(李纨),紫菱洲(迎春),再往西行,准备出西角门,绕行至梨香院。 一路上,春光明媚。三月初,仲春时节,风过树梢,落英缤纷。 莺儿跟在宝钗后面,主仆两人无话。宝钗一般是沉默寡言。莺儿忽而喊道:“姑娘。” 宝钗脑子里全是“成亲”的事,甜蜜而又羞涩,神思不属,根本没听到莺儿在喊她。 莺儿好笑又无奈的拉了下宝钗的裙角,“姑娘,三爷在前面呢…” 宝钗这才回过神,就见园中洁净的青砖大道上,一株绿叶轻舞的柳树下,一名身量颇高的少年,正含笑而立。唐巾直裰,气度沉稳。正是贾环。心里仿佛有火焰腾了一下,灼热难言。 贾环从角门绕进来,倒没想到正好遇到要出大观园的宝钗。他本以为宝钗在梨香院里。还让晴雯送信过去了。这真是意外。心里欣喜情绪浮起来。 因为,前面二十几米远的,端庄、娴雅,正娇羞,美丽无端的女子,将会是他的妻子。人生之快,无过如此。得中会元,再见“娇妻”。 贾环往前走了几步,道:“宝姐姐…”打完招呼后,突然发现,有很多话要说,比如,感情,婚事,思念,想法,却又发现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情之一字,又怎么能用只言片语表达的清? 宝钗明眸看着贾环的眼睛,千言万语,不过一眼诉清。再挪开看向旁边的园林,俏脸上红霞更盛,微微低头。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看着娴雅、明丽的神女变成娇羞、秀丽的女孩子,贾环突然明白过来,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用说,其实就这么一起相对着站一会儿,便是极好的。在这春风沉醉的午后… 莺儿看的无语,往旁边站远了点。姑娘心里怎么想的她能不知道?相思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呆呆的香菱都知道。可见面,一句话都不曾说。 过了一会儿,贾环打破沉默,情绪轻快莫名,说道:“我以为姐姐在梨香院里,派晴雯给你送信了。” 宝钗轻声道:“恩。早上知道环兄弟中会元的消息,便到园子里来闲逛,刚才在潇湘馆和姐妹们顽笑。” 贾环笑着点头,指了指宝钗的额前,“头发有点乱了。” 宝钗扭头回来看贾环,娴雅的轻笑一笑,玉指轻捋着秀发,解释道:“啊…,刚才走的快了些,给风吹乱了。” 还要再聊时,这时,甬道上远远的走来几个婆子、丫鬟。宝钗心底的羞涩压过情意,语气略快的道:“我回去看你的信。你去见颦儿吧。”带着莺儿离开。 贾环目送宝钗远去的倩影,美丽动人。在阳光中,影子斜照。心中情绪难言:愧疚与释然混合,轻快与爱慕同在。 宝姐姐啊! … … 贾政的门生,顺天府通判(正六品)傅试在贾府里帮着贾政招待客人,至傍晚时,才回到家中。北城外的一座三进的小院。 到后院里,正巧妹妹傅秋芳在和他夫人说话,傅试一边喝茶一边感叹的对妹妹道:“我那老师家如今越发的兴盛,环世兄中了会元。唉,我是想差了,早知道将你嫁给他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会元啊!贾府会不重视?据说,不久要和薛家的嫡女成亲。 傅秋芳年逾二十,才貌俱全,如今已经是老姑娘了,无语的道:“哥哥,我又并非嫁不出去?你只想着他家的权势、兴旺,不想要担多大的风险。如今他家里有贵妃,又再出一个这么厉害的读书人,这样的外戚能落的了好?” 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 傅试一怔。 第四百三十五章 见与不见。 雍治十三年,三月八日之后,乙卯科会试的结果开始向京城外传去。而对于士子们来说,这并非科举的终点。还有定于三月二十三日的殿试。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中式举人们首先要做的是拜座师、房师。然后,是结交同年。 初九的上午,贾环和公孙亮、罗向阳约好一起去拜会座师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刘飞白。 小时雍坊里刘府的侧门外,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乙卯科会试共录取300名举人。每个人都要来拜会座师,而且,有的人还不止来一趟,自然如此。 闻道书院的三人组一出现,立即就引得士子们瞩目。今科会元是天下闻名的神童贾环,不满十三岁,只看贾环那青涩的面庞,就知道是此人。 当下刷刷的目光看过来。一名尖嘴的士子出列,拱手道:“在下永丰范锡爵,见过三位同年。” 贾环三人回礼,“见过范同年。”公孙亮一身白衣,风姿翩翩,爽朗的笑道:“范兄名列第三,理当的老师看中,为何在此排队?” 公孙亮人物出众,温润如玉,说话坦率。范锡爵心中禁不住对闻道书院三人升起好感,又看看沉稳站着的贾环,倒没有像传闻中的那般志得意满啊。苦笑道:“你们去门官哪儿就知道。我昨日就来投贴,今天才得拜见老师。” 中式的三百名举人,大部分都属于官场新丁。这就像初到一个公司的新人一样,心中忐忑,需要开始拓展自己的人脉和关系网。而拜座师,就是组建关系网的第一步。 很多人来的比较早。贾环三人,昨天上午高兴了一回,中午喝酒,下午自然来不成。今天上午过来,不算早,也不算晚。并无什么差错。 公孙亮“哦”了一声。 三人在门外,对门官拱拱手,自保了家门,送上拜帖,“今科中式举人贾环前来拜访,不知道老大人是否有空?” 门官是名六十多岁的老者,笑眯-眯的看了看贾环,收下帖子,在手里的名册上填下贾环的名字,道:“前面拜访我家老爷的人数太多,老朽将贾朋友排在大后日上午。还请贾朋友到时候再过来。” 又对公孙亮、罗向阳道:“你二人明天下午就可过来。”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面面相觑,看那名册上确实密密麻麻的写着名字,但是三人同时来,为什么贾环要排到大后日去?这不是却别对待么? 人群中的士子,有些人看贾环的眼神就有些变了:刘大学士不待见新科会元啊!这又是为什么? 贾环三人结束和老门官的对话,转道一起去拜访副考官方望。 副考官在科场上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既不像主考官那样具有一锤定音的权力,也不像同考官那样负责各房的阅卷工作。这是二把手的通常处境。 贾环三人到方宗师家中时,拜访的士子并不多。方宗师固然是天下文宗,但昨天刚从贡院里出来,也没有打开大门迎客的道理。辛苦大半月,得休息下。当然,学生来拜访,还是会接待。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恰好又是方望任北直隶乡试主考官录取的士子,关系更近一层。 在门房里略等了会后,方府的仆人引着贾环三人到府内一处敞轩中。方望正在敞轩中怡然自得的喝茶、写字。园林中鲜花绽放,景致很好。 方望穿着简单的玉色袍服,六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清瘦,笑着伸手示意,随意落座,“子玉来了。”又对公孙亮、罗向阳,满意的笑了笑,“闻道书院果然是人中之杰啊。” “见过老师。” 贾环三人落座后,闲话了一会,告辞离开。三人在门口分开各自去拜访各自的房师。贾环没有立即去拜自己的房师翰林编修魏原质。而是再入方府见方望。 他貌似没有得罪过刘大学士,甚至,他和卫弘、卫康交好,在刘大学士面前留的印象应该不错啊。为什么刘大学士不待见他?这个问题,还是要先搞清楚为妙。给一个殿阁大学士惦记着,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方望对贾环重新回来,赞许的点点头,俯身在书案上泼墨挥毫,不待贾环开口,笑道:“子玉知不知道你这次会试有多么凶险?”法不传六耳。这时,就他和贾环两人,说话自是非常的直接。 贾环苦笑一声,拱手道:“请老师指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朝廷多少人对他有意见?这是利益冲突使然。所以,他这次会试直接改答春秋题。应该有不少人给他涮了。 方望搁了毛笔,走出书案,在椅子上坐下,叹道:“梅翰林要黜落一份疑似你的卷子,工部胡侍郎赞同,还有几名房官赞同。刘大学士亦不反对。你想想当时的情况。我看那份卷子水准在两可之间,都不好说话,幸好不是你的卷子。” 这一点,他对贾环的机灵、文章是非常满意的。很适合混云橘波诡的官场。不枉他提前透露题目。 贾环愣了下。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考场中的内幕。愤怒,倒不至于。敌人,用什么手段,都不奇怪。围剿,这只是小儿科。 将在刘大学士门口受到区别对待的事情说了说,道:“我并无得罪刘大学士之处。” 方望禁不住哈哈大笑,“看来刘临川还是有几分廉耻之心啊。”见贾环不解,说道:“刘临川有压你的心思。国朝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但你的卷子在糊名时,他可是赞不绝口。破题两句,实在写的太好。他拖着不见你,对你而言是好事。” 贾环是什么人,一点就明白方望的话,背后一层冷汗冒出来。如果,刚才在刘大学士府上,他要是得到刘大学士的接见(事实上,会元拜访,一般会插队,随到随见座师),那该是多么恐怖的事情?一位大学士对你笑里藏刀啊! 刘大学士这个疏远的做派,其实反而是表示他对自己没有想法,不会针对他。 见贾环明白,方望欣慰的一笑,勉励道:“会试已经过了。那些人想针对你都没办法。殿试好好的考,我记得你是很擅长事务。今科殿试,天子会亲自出题。肯定会与实务有关。令尊在通政司。你多加留意。殿试拿下状元,来翰林院跟我修书。” 他正在负责《皇周英华》的修撰工作。以天子的心愿,非五年十年之功不可。现在,礼部的部务都是由左侍郎彭仕鄂负责。 这是玩笑加勉励加提示的话了。会元进翰林院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而政老爹在通政司,他要看最近的朝廷邸报,不要太容易。 贾环笑着道:“谢老师吉言。” … … 贾环拜会座师、房师后,便是与同年们交游,吃酒。 三月十一日晚,一顶小轿进入小时雍坊谢大学士府中。片刻后,一间静室中,谢大学士和前来的梅翰林见面。 谢大学士脸色阴沉着,缓缓的道:“宗贯,此事如何办成这样?”他这次的损失有点大。补给了王子腾一个经庭日讲官。却没有将那个少年压下来。 更重要的是,要想人莫知,除非己末为。他还会因此而得罪了贾家的贵妃。怕到是不怕,但没有达成目的,终归心里不舒服。金陵陈家那件事,他对贾环还是很有些看法。 梅翰林,名和歌,字宗贯。此时,额头上有些冒汗,嘴里发苦,将贡院里开卷的情况介绍了一遍,道:“老师,我后来拆卷看过,黜落的是黄冈士子萧梦祯。谁又想到他会改答春秋题。” 你为什么就想不到? 谢大学士很点无语。无怪乎,他的学生都走向高位,唯独梅宗贯三十多岁的人,儿子都大了,还在当老翰林。这办事的能力,还是很欠缺啊。 … … 下午散衙时分,户部员外郎卫康刚到家中,就给刘大学士派家仆招到府中。 刘飞白让卫康陪着他小酌。傍晚时分,春雨如丝。 刘飞白抿了口绍兴黄酒,道:“令尊何时到京城?”卫康的父亲卫弘年前就接到朝廷的谕令,接任户部尚书。当时,金陵还有手尾交接,现在应该是启程来京了。 卫康三十多岁,容貌清朗、俊逸,道:“家父日前曾派人送信来,算算日子,应该快到通州了。” 刘飞白点点头,“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天子对军机处排在第二的何大学士有些不满。否则,今科的会试,就不应该是由他来担任主考官。而是应该让何大学士来。 这才是平衡首揆谢大学士的帝王术。 户部尚书,贵为九卿之一,卫弘早点来京,可以让他增加实力。只怕殿试之后,就会有朝政风波。 刘飞白感慨了一句,转移话题,微笑着道:“贞白,听闻你与贾环此子交好?嘿,我昨日见过他了,此子的心性…,他将很多人都摆了一道。” 当下,两人聊起会试的事情来。 … … 贾府连日的喜庆气氛,让荣国府北街对面的汝阳侯府都能感受到。这是令汝阳侯赵豫心里很不爽的。 三月十四日的晚上,赵豫将儿子赵星辰叫到自己的书房中,家仆在书房四周散开,防着锦衣卫的密探。 书房中烛光明亮。 汝阳侯赵豫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态略显肥胖,白白净净,穿着宽松的锦袍,眼神阴鸷,叮嘱儿子道:“贾环既然通过了会试,还取中会元,这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声势造起来。” 赵星辰继承了他父亲的基因,同样是一个白胖子,自信的笑着,眼睛眯着,道:“父亲但可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三月十五日,京城来参加会试还没有离京的士子中便开始流传着一则流言:今科会元贾环,是靠着方望泄题,才拿到会元。 同时与流言相佐证的是,贾环在年前、年后两次拜访方望。完全有可能拿到题目。而方望恰恰是这次的副考官,参与出题。 这则消息,不断的挑逗着落榜士子们的神经。十三岁不到的会元,如何能服众? 第四百三十六张 风起于青萍之末 三月八日会试结果放榜,大约三千多名参与会试的士子录取三百人。在这几天的功夫内,落榜的士子们并都没有立即离开京城。还有许多人滞留在京师。 在落地士子间流传的流言,就像是潜藏在湖面下的暗流,缓慢而汹涌的酝酿着。表面上可见些许端倪,但暂时的还没有爆发出来。 三月十六日晚,贾环按照原定计划,在醉仙楼宴请今科中式的北直隶籍同年,计有三十多人,并若干在这两天有交情的中式举人。比如:福建翁宗道、江西范锡爵等人。 醉仙楼的二楼被贾环包下来,几十名中式举人饮酒谈笑、吟诗做赋。美酒佳肴摆设在数张八仙桌上,二楼角落里另有八名教坊司的歌姬演奏曲乐,丝竹悦耳。 都是今科取中的中式举人,即将的新科进士,未来的朝廷官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抵如此。酒桌上的气氛自是奋发激昂,意气风发。 靠近栏杆处的桌位,范锡爵的一名好友,看着二楼的胜景,感慨的道:“啧啧,果然是大手笔,听闻贾子玉出身荣国府,果然是富贵公子做派。” 醉仙楼在京城中属于高档酒楼,他们这才五十多人,就包下整个酒楼的二楼,这得多少银子? 范锡爵时年二十七岁,脸颊消瘦,下颚突出,显得嘴有些尖,好笑的道:“越兄,好酒、好菜、好地方,还满足不了你?安心喝你的酒吧。我等交友,看性情,非看出身。” 被称作越兄的士子笑着点头,看着居中正在与人谈笑的少年,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十三岁不到的会元啊!这是前明神童辈出的年代,都没有的。 醉仙楼是京城中有名的文化酒楼。文人聚会时常在此。贾环等人包下二楼谈笑,不免有些引人注目。但今科的中式举人在此宴饮,并没有“闲杂人等”智商下线前来找茬,送给贾环装逼打脸的机会。 宴饮至晚上十点多,士子们开始告辞,贾环一一相送到楼下。正是春季,夜空中星辰明亮,晚风徐徐如醉。 贾环拱一拱手,送别翁宗道等几名福建士子,道:“诸兄回程一路顺利。待他日殿试再会。” 翁宗道等人都道:“贾兄留步。” 翁宗道和贾环要熟一些,落后了一步,语气温和的劝道:“近日有些流言,贾贤弟不要放在心上。吾辈读书人,科名之事,总是流言蜚语缠身。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贾环有点蒙圈,他不知道翁宗道说的什么事,他这两日酒宴、邀约不断,当下含煳的道:“谢翁兄支持。” 翁宗道笑一笑,拱手告辞,消失在夜色中。 贾环送完同年,让长随钱槐留下来会账,又派胡小四护送喝醉的罗君子坐马车到贾府望月居。他和公孙亮两人步行往贾府而去。罗君子平日里读书,参加酒宴较少,酒量没有他们两好。 春季的晚上,与友人步行在京城街头,看深夜里街巷中灯火点点,很是闲适。 公孙亮还是一身白衫,酒后的脸上有些发红,身姿修长,举止洒脱,说了两句闲话,话锋一转,道:“子玉,我今天上午经过上官昶。他在京城中消息很灵通。有个消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贾环今天喝的有六七分醉,就笑,“大师兄,什么消息,这么慎重?” 公孙亮便笑起来,也是,不用如此慎重,道:“你今科取中会元,有些落榜的人很不服气,正在搞串联。说你和方宗师串通泄题云云。有些话说的很难听。殿试在即,你不要那些人的受到影响。” 贾环禁不住哈哈一笑。别说那些人心里阴暗,还猜的挺准的。但他心里并没有多少畏惧的情绪。 真要说搞舆论、散播流言,以他的水准,还真没说需要怕谁。 制造流言的人挺有意思的。攻击他到没什么,但方先生在士林中是什么地位?文宗!几个落第的士子想要败坏他的名声,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再者,方先生还是现任的礼部尚书,朝廷命官。诽谤正二品的朝廷命官,有那么容易? “谢大师兄提醒。我知道了。” 京城中的街巷对第一次来京的浙江士子王而言有点复杂、陌生。 午后时分,在宽敞、幽静的胡同里走着,王有点不耐烦。要不是前面自称汝阳侯赵家家仆的男子一路陪着笑,他早就拂袖而去。 位于城南崇文门外大街左近的一处小酒肆里,王见到了正主,今科中式举人北直隶宛平赵星辰,汝阳侯之子。王臭着脸,拱拱手,“赵朋友鬼鬼祟祟的约在下前来,有何见教?” 赵星辰一身天蓝色士子长衫,头戴唐巾,胖乎乎的,拿着玉质的折扇,正在品茶。 他刚见完另一名比较有名气的落第士子湖广黄冈萧梦祯。脸上带着笑,伸手示意,“王朋友请坐。在下约王朋友到此,是有几句心腹之话要谈。实在情非得已,见谅,见谅。” 王脸色稍缓,坐在四方桌边,“赵朋友有话就直说吧。本人洗耳恭听。” 赵星辰将折扇敲在手上,笑呵呵的道:“好,我最喜欢爽快人。我手上有确切的证据,今科会元贾环是得了副考官方望溪泄题,才拿了第一。王朋友可愿意领着落第的士子们前往礼部要个说法?” 说话的同时,赵星辰从袖袋里拿出一叠银票,轻轻的推在王的面前。微笑着点一点头,以示鼓励。 王扫了一眼银票数额,唿吸顿时有点急促。不过他也不傻,看向赵星辰,“赵朋友,为何要针对贾环?” 赵星辰摇了摇折扇,高深莫测的一笑,“有些事情,王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身为读书人,往礼部要个说法,向大人们陈情,并不要实际的结果。这并无风险。” “只是讨要一个说法?” “不错。” 王咬一咬牙,对赵星辰拱拱手,将三千两银票都收入到自己的袖口中,转身就走离开小酒肆。 看着王的背影,汝阳侯府的家仆小声道:“少爷,这样就行?他不会拿了银子不办事吧?” 赵星辰纨绔归纨绔,办事还是有一套的。不然也不会混到中式举人这个程度。晒笑着拿扇子戳戳家仆的胸口,“有那么好的事?嘿嘿,看人不能只看脸。” 别看王来的时候黑着脸,却收了银子。而前面的萧梦祯那胖子,笑的一脸的和气,一听要搞事,立即就缩了。 “走吧!” 赵星辰起身,带着家仆离开。该他做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剩下的事情就不归他管。(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 黑云压城 还有几天便是殿试了。 相比于会试而言,殿试对中式举人们而言谈不上什么压力。毕竟殿试不会再黜落考生,只是排名考试。如果非要说有压力,也有一点:届时,中式举人们要在皇帝和庙堂诸公眼皮子底下写文章,心理素质不好的,可能还真写不出东西来。 贾环对自己的心里素质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在临考前的几天,他还是在家中认真的研读近期的朝廷邸报——找政老爹拿的。天子以策取士。殿试考两道策问题目。 会元固然是不会掉到十名开外去,但提前揣摩,能争上游,他还是要争取。 要知道,前十名也是有区别的。三鼎甲,可以直接成为翰林。后面的七名则参与馆选庶吉士。而庶吉士只有三年的任期,要是发展的不好,就得离开翰林院。 再者,三鼎甲中,状元是直接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则是授正七品的编修。 现阶段,任何一点在起跑线(开局)上的优势,都是贾环所需要的。 贾环在家中埋首邸报、考前猜题、摹写策问时,湖面下的暗流越来越汹涌了。如同嗜血的野兽,即将露出锋利、狰狞的獠牙。 … … 正月之后,便是礼部会试。近日雍治天子便一直在皇城中,没有去他喜爱的大明宫居住。 十八日傍晚,雍治皇帝在文华殿中处理完政务后,带着总管太监许彦,往景仁宫吴贵妃住处而去。一群太监、宫女尾随着。 雍治皇帝后宫中,此时最得宠的是贾贵妃。此前,分别得宠的是已故的皇后,生下燕王的周贵妃,吴贵妃。然而,皇帝也不会天天都去贾贵妃的凤藻宫。 景仁宫中,吴贵妃等人迎着雍治皇帝。叙礼后,吴贵妃笑吟吟的与雍治皇帝在宫殿的书案前写字、作画。 吴贵妃此时不过二十多岁,绸缎般的青丝挽成一个美人髻,容颜如玉,五官精致的如同雕刻,穿着蓝白色的褂长裙。身上自有一股雅致的书卷气。风华出众的大美人。 难怪能在贾元春之前得到雍治皇帝的宠爱。 明媚的大美人在眼前笑语晏晏,雍治皇帝劳累了一天,顿时感觉心情极佳,随意的画了两笔画,和吴贵妃闲聊。 吴贵妃一边研墨,一边应答,忽而展颜一笑,道:“臣妾倒是有件喜事,忘了告诉陛下。今科会元贾环,是元春妹妹的弟弟。听说,她前几日喜不自胜,赏了好些东西回去。唉…,我那弟弟读书,不及贾会元一半。我是想求陛下赏赐他一个状元,都没机会。” 雍治皇帝是名四十三的中年人,常年养尊处优,身材白胖,这时仰头大笑,随后,宠溺的拥着吴贵妃的细腰,道:“那等爱妃的弟弟成了中式举人,朕便点他做状元…” 吴贵妃连忙娇笑道:“臣妾不过一句玩笑话。国家抡才大典,岂是我能的置喙…” 吴贵妃给贾元春上完眼药,立即在天子怀中撒娇。 雍治皇帝一边哄着吴贵妃,眼中闪过的一丝精光。 宫中最受宠的贵妃,外朝有一个在军机处办事的舅舅,再有一个状元的弟弟.... … … 夜色,笼罩着天空,如若浓稠的墨汁浸染。 京城内城中,都察院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家中。已经是夜深人静时分,书房里还亮着灯。 赵俊博正在笔不加点的书写着明天上朝的奏章。这是一封弹劾礼部尚书方望与其弟子贾环私下相授,泄露考题的奏章。 越写,心中越发的兴奋。 他曾任京师宛平县县令,贾环是他钦点过的县试童生。他与贾环的老师张安博是熟识,与贾环的忘年交龙江先生是熟识,与荣国府亦是熟识。 但,这并不是阻止他弹劾方望、贾环的理由。他能从一介不起眼的御史,成为如今科道中“一呼百应”的红人,靠的就是弹劾当朝大佬。这两三年,倒在他弹奏下的勋贵、文官不少。 这是他的为官之道。 别看现在他不过是正七品的御史。但影响力很大。而且,科道言官,任满外放之时,往往是官升七级。 良久,写完奏章之后,赵俊博吹干墨迹,脸上露出笑容。此弹奏一上,又是他的一笔功绩。 脑海中不由的想起今天散朝之后,詹事府右谕德尹言信给他说的话:“赵兄身负清流之望,为人方正,难道能忍受这等污垢龌蹉之事?国家抡才大典,岂能容忍泄题这样的事情?前明有唐伯虎之事,殷鉴不远。” 赵俊博笑一笑。 本朝的詹事府官职是用来供词臣升迁,但同时亦负责太子的教育。 唐伯虎科举舞弊案啊…,难道只是罢黜一个南直隶解元,一个才子吗?跟着下台的,可是还有一个有望入阁的礼部右侍郎程敏政。 当然,不管大佬们是怎么想的,怎么安排的,他只要拿到他的“利益”即可。 御史,可以风闻奏事。更别说,今天已经有数十名落第士子到礼部衙前要一个说法。 … … 三月十九日上午,天子与庙堂诸公在文华殿中议事,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当场弹劾礼部尚书方望泄题给今科的会元贾环,奏请朝廷彻查此事。 方望虽说身为礼部尚书,但主要职务是修书,平时并不在文华殿中参与议事。反倒是在翰林院中居多。代替方望来议事的是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 正主不在,赵俊博的弹劾仿佛是一炮打在空气中,但是,在文华殿中议事都是些什么人? 大学士、九卿、各部侍郎、科道言官、握有实权的超品勋贵、翰林词臣。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风波要来了。很多人都是心中一凛。 赵俊博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大炮”。但凡,他出手弹劾,必定是要掀起一场“巨浪”。作为一个没有派系的御史,他往往被各方推到明面斗争的第一线,作为一种舆论的风向、信号。 文华殿中,各方的人马顿时争吵、辩论起来。赵御史是风闻奏事,没有实据。而在场的会试主考官刘大学士表示:他不知道有泄题的事。查与不查的意见僵持不下。 雍治皇帝并没有当场表态,而是说了一句“知道了”,奏章留中不发。 留中不发,就是将奏章留在宫中,不回应、不处理。这是属于皇帝的独门神功。它即可是同意的态度,它也可以是不同意的态度。具体就要看大臣们对皇帝心意的猜测。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雍治皇帝登基十三年,玩这一手,是玩的非常溜的。 当天上午散朝之后,消息传出,中外震动。 … … 从文华殿出来,北静王水溶满脸的焦急,都来不急和一等伯牛继宗、王子腾等人商议什么。众目睽睽,需要避嫌。谁敢公然的拉帮结派?即便是公认的一派,也要避讳。 当下出了东华门,水溶就叫来自己的一个长随,语气急促的道:“你快去通政司通知贾府的政老爷,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弹劾贾环会试与方宗师串通舞弊。快去。” “是,王爷。”长随应了一声,撒腿狂奔而去。 水溶站在马车边,看着自己长随的背影,眉头紧锁。贾环贾子玉这个会元,不仅仅是贾家的,贾史王薛四家的,他们四王八公这个勋贵派系、集团,也是非常乐于见到贾环夺得状元。贾环走的是文官路线不假,但他姓贾。这便足够了。 然而,如今,竟然有人要断绝他的仕途——明朝的唐伯虎科举舞弊案,水王爷如何不知道?很明显,只要查实,甚至不用查实,只要朝廷按照这个思路去处理,贾环这辈子的仕途就毁了。贬到边远地区做一个小吏,背着舞弊的污名,仕途还有何前途可言? 水溶刚才在文华殿上很帮贾环说了几句话,但是科举之事,勋贵集团发言权有限。给吏部宋天官一句话给呛回来:“科名之事,阁下还免开尊口的好。” … … 顺着宫中的道路回到诰敕房中,王子腾表情平静,但是心中沉甸甸的。 他是在家中给夫人说,贾环今科取中不了。这引发了贾史王薛四家中一连串的误判,而第二天上午,他便给贾环的成绩(会元)打脸了。很没面子的。 他确实拿贾环的前程与谢大学士做了交易。让新“收服”的翰林院侍讲蔡宜进位日讲官。 但是,但是,这并不表明,他愿意看到已经成为会元的贾环仕途断绝,也无法容忍别人如此肆意的攻击贾环。满朝的官员谁不知道贾环是他的外甥? 然而,眼前的局势确实一片混沌,朦胧。究竟是谁在指使赵俊博出面弹劾? 王子腾翻了翻庑房里的公案上的公文,拿起一本奏章,前往西边文渊阁谢大学士的房间中。 文渊阁位于军机处庭院的北端,门窗朝南开,五开间的宽度,间中有六间公房。向阳的,光线最好的一间,便是朝廷领班军机大臣,首揆谢大学士的房间。 外头的中书舍人通报了一声,谢旋让王子腾进来,什么寒暄的话都不说,摆摆手,淡然的道:“此事非老夫所为。”他要压贾环是真的,但是别人凭本事考中了,他不会去污蔑。执掌帝国中枢十三年,这点政治格调,他还是有的。 作为朝廷的宰辅,他面对自己的属下,直言不讳。气度非凡。 王子腾愕然,然后苦笑一声,行礼道:“谢首揆相告。”虽然排除了谢大学士,但心里的压力却陡然又大起来。未知,往往是恐惧的。一个从一品的九省统制、军机章京,还远远说不上无惧派系斗争。 谢大学士又道:“奏章放我这儿吧。” 王子腾点头,告辞离开。心情沉重。他那个外甥因为金陵陈家的事,得罪了谢大学士,他想向谢大学士求助,都没法开口。看来,他得吃下这个亏了。 … … 文华殿中如此“劲爆”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朝廷内外:军机处、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六科、顺天府等京中官衙,五军都督府,京营,王公勋贵,议论纷纷。 讥笑、谩骂者有之,担忧者有之,好事探疑者有之。在这场即将开始,暂时晦涩不明的中,毫无疑问的是,有两个人是风暴点:方望、贾环。 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坐轿子回到礼部中,表情平静如水。 相熟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前来打听消息,彭侍郎都打发回去,道:“我们礼部主持会试,理该由我们审查。但没有审问自家尚书的理。诸位等朝廷的处理结果。” 这样一番公允的话,让礼部的官员们不管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都熄灭了。 午后,一名老吏员神色慌张的跑进来汇报道:“彭大人,外头又来了几百名落第的士子。要就会试舞弊的事讨要一个说法。” 彭仕鄂不满的道:“如此慌张成何体统?”起身,“走吧。” 老吏员有点懵。昨天来了几十个落第士子,他悄悄来禀告。彭大人不见。怎么今天来了几百名落第士子,彭大人是毫无不犹豫的往外面走呢? 真的,不用像昨天那样推给朱郎中处理? 第四百三十八章 黑夜獠牙 京城中轴线上的承天门到正阳门之间,分布着大量的官衙。除了三法司,军机处几个少数衙门外,号称“十八罗汉”的其余朝廷官衙都在此地。礼部也在此处。 三月十九日下午,上虞落第士子王鑛再一次带着联络来的落第考生浩浩荡荡的堵在礼部衙门前。 王鑛往后望了望,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昨天跟着他来的只有几十人,而今天就来了几百人。这浩大的声势,一呼百应的场面,何其的令人着迷。或许,这便是权力的滋味。 跟着王鑛一起来的落第士子们群情激奋,此起彼伏的诉说着心中的愤懑和不满。 “王兄,昨日我等人少,只得见一个郎中,今日定要讨一个说法。” “不错,不错。” “有的人凭借着家世好,关系硬,竟然在天下瞩目的礼部会试作弊,何其不公?朝廷如何能不管?” “听闻今天上午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已经上书弹劾,诸位朋友,我们讨要一个说法,一定可以有结果。” 守在礼部门口的两名小吏战战兢兢的看着大门外,半米处汹涌的士子人群,腿肚子有点发抖。这真要这些读书人冲进来,他们挨打都没地方说理去。 礼部衙门右侧几十米开外,五六名锦衣卫校尉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监视着汇聚在礼部衙门前的数百名士子。 这种群——体——性——事件,以国朝锦衣卫之活跃(猖獗),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要不是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毛大人,没有敲诈、勒索平民、读书人的嗜好,他们这些校尉都准备上前拿人了。 毛指挥使最喜欢敲诈、勒索富商,其次是奉皇命抄官员的家。据说教坊司里有几个当红的姑娘,当年就是毛大人亲手送进去的。 … … 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自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往大门走去,这“惊动”了很多礼部的官员。 礼部的众官员在不理解彭侍郎为什么在此时出头的同时,又觉得钦佩。毕竟,此时,在礼部主事的便是彭侍郎,他能出面解决衙门被落第士子堵住的问题,还是很有担当的。 彭仕鄂站在礼部署衙的门口,板着脸,道:“本官是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请你们选出五名领头的士子入内说话。” 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王鑛带着四名好友,进入礼部,在一处公房中,和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请愿,表达述求:“我辈寒窗苦读十年,竟然被人作弊取中会元,此事朝廷不追究贾环、方宗伯的责任,我等心中愤懑实在难以平息。” 聊了几句了解当前的情况,又问了王鑛等人的姓名,籍贯,打了几句官腔,彭仕鄂这才回应道:“事涉礼部尚书方凤九,本官将据实上奏朝廷。相信朝廷定会给出一个让你们满意的答复。你等士子,要安守本分,不可再生事。否则,本官定不轻饶。” 礼部管的就是读书人的事情,彭侍郎这句话绝不算是威胁,而是他确实有能力办到。 王鑛背上顿时出了一层细密冷汗。方才在礼部衙门口的志得意满的感觉从心中溃散,取而代之的是玩火的恐惧感。他想起汝阳侯之子赵星辰的交待:只要掀起声势,并不一定需要得到结果。 “差点自误了。” 半个时辰后,王鑛等人从礼部衙门出来,围着礼部衙门的数百名士子渐渐的散去。 等在不远处,监视着的几名锦衣卫校尉都是晒笑。为首的千户冷哼一声,道:“算你们这些酸文人识相。走,回报毛大人去。” 读书人围住礼部衙门,声势浩大的消息,随即在京城中传开。引起各方的关注和注意,可以预见,作为会试的承办部门,负责礼部事务的左侍郎彭仕鄂即将上书朝廷。 正三品的侍郎上书,所引起的风波,受到的关注度,自是比当红御史还要大,还要犀利。 起于在落第士子中间的流言,如同微末、细小的风波,终于在酝酿、蓄势之后,爆发开来,形成一股惊涛骇浪,扑向贾环。 席卷在其中的,还有礼部尚书方望。 雍治十三年的暮春之季,当贾环登临上会元的顶峰之时,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之时,在旅途中微微停歇、休息之时,京城的局势就向是狰狞的巨兽,在黑暗中张开獠牙,刺过来了。 … … 时间向前调几个时辰。 当文华殿里的内容传到翰林院中时,正在公房中检查翰林修撰们交上来的《皇周英华》的文稿的方宗师气得怒吼一声,拍着桌子破口大骂道:“竖子!安敢污蔑老夫?真不当人子!” 这一声怒吼,让正准备进去上交文稿的魏翰林等人掉头就走。这个时候,谁敢进去触方宗师的霉头。 魏翰林等人多半以为方望骂的是御史赵俊博,还有人认为方望骂的是挑头闹事的落第士子。 但在房间里骂人的方宗师。骂的是他心中怀疑的幕后操盘人选: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 他到京城来担任礼部尚书,阻挡了彭仕鄂的上升官路。两人很不对盘。其次,彭仕鄂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与他在文坛上亦有冲突。 翰林,是士林华选,是国朝士子们争相崇拜、模仿的对象。天然的,可以引领士林的文风、文学观点。最出名的如明朝中期时的台阁体诗词。 当热,这促使了明朝前、后七子的古文运动。代表者便是李梦阳、王世贞(传闻中,金瓶梅的作者)等人。 雍治朝里,翰苑里的文风,与方望在金陵所提倡的“自由、叙趣、言情”的文风大不相同。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便是翰苑文风的倡导者。 方望骂了一会,平息愤怒之后,开始伏案写信。搞舆论批判,他这个文坛盟主,不是摆设。 书信,一方面是给金陵的好友,另一方面则是给京城中的大儒、名士。 … … 当方望在翰林院骂人时,距离不远的通政司里,贾政接到北静王水溶派人送来的口信,当场,身体就明显的晃了一下,他如何能接受儿子是靠作弊才取中会元的事实? “你去回水王爷,多谢告知。贾政感激不尽。” 贾政让人赏了北静王长随赏钱,也没和上官请假,径直的带着长随李十儿等人返回贾府。刚下轿子,就怒喝道:“去叫环哥儿来书房里见我。”说着,甩袖进了梦坡斋。 他在前院的书房里,常年有养着的清客等在那里,他和贾环要谈的事情,只能到梦坡斋中去谈。 贾环十九日上午,在望月居中研究殿试策问。如意和彩霞两个大丫鬟时不时的进来添水。 将近午饭时分,接到李十儿的通知,便放下邸报、稿纸,吩咐刚从大观园里逛了回来的晴雯道:“晴雯,让李妈妈准备午饭,我去去就回。” 晴雯笑嘻嘻的应道:“知道啦,三爷。”灵巧、俏丽的少女。转身去往望月居的厨房。 贾环和政老爹现在关系处理的好可以,但贾环并不认为他和政老爹有多少话要谈,谈正事,三言两语就可以谈完。吩咐了晴雯一句后,往贾府内横穿,出垂花门,向南大厅,至梦坡斋中。 贾政正焦虑的在小书房中来回踱步,香炉内焚烧的檀香,精美的乌木书案上的香茗,都难以消弭他心中的焦躁。 若不是顾忌着父子关系,长幼之序,他现在都想亲自去望月居中质问贾环。而不是在这里等着贾环来见他。 贾政在梦坡斋中走了n圈后,转身就见贾环进来,挥手让侍奉着的小厮们都出去,压着性子,严厉的问道:“今天文华殿上小朝会,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弹劾你与礼部尚书,会试副主考官方凤九串通,他泄题给你,才使得你取中今科会元。可有此事?” 以贾政的性情,他在心中其实已经有八分相信了外面的流言,无风不起浪啊。但是,事涉贾环,这个庶子经常给他一些意料不到的结果、答案。所以,这时语气虽然严厉,但没有上来就是一句“孽子”。 贾政的话,就让贾环的脑子里像挨了一道霹雳般,几乎停滞运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他感受到危险、寒意在逼近。这是,他继书院水灾、裴姨娘遇刺之后,又一次感受灭顶之灾的凶险气息。 看着贾环的模样,贾政气不打一处来,恼怒的道:“孽畜,你还真是和方凤九串通了啊…….” “停…”贾环飞快的打断了贾政的话,斩钉截铁的道:“父亲有所误会了。儿子绝对没有和方先生串通,提前拿到题目。这是有人在污蔑我。事实上,两三天前,京城中就有类似的流言,翁兆震和大师兄都曾给我说过,我没有重视,不想对方竟然有能力让御史出面弹劾。” 贾政见贾环说的笃定,心里顿时也有些动摇起来政老爹的性情,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物,疑惑的道:“此话当真?” 贾环睁着眼睛说瞎话,语气坚定的道:“千真万确!三人成虎的道理,父亲应该懂。何况,京师里有近2700名落第的士子?”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思索现在的局面是怎么回事,也不是想对策的时候,现在首先是要稳住贾政。如果连自己的父亲都怀疑自己的话,那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贾政愣愣的看了贾环一会,见贾环不像撒谎,立时喟然长叹,“环哥儿,我是信你的。奈何现在御史都在天子面前弹劾你。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袖手空谈有万言,临机决断无一事。政老爹便是这样的清谈客。 贾环沉声道:“父亲,先发动人脉、人手打探消息。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三十九章 谁? 梦坡斋中,贾环“稳”住了贾政,请贾政动用贾府的资源、人脉帮他打听京城中的消息。随后,他回到了望月居。 此时,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大半。精美的院落中,晴雯、如意、彩霞三个大丫鬟还眼巴巴的在正厅里等着他吃饭。餐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了。去之前,他还吩咐晴雯摆饭来着,谁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的消息? 晴雯本来有些不高兴,坐着生闷气,但见贾环沉吟着进来,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气顿时消了几分,起身脆声道:“三爷,我去让李妈妈热下饭菜。” 贾环摆摆手,道:“你们自己吃,我去书房里。等会送一份饭菜给我。”从正厅里去了书房。 晴雯、如意、彩霞对视一眼,心中微沉:三爷这是遇到事了。随后的下午,她们得知了消息的始末。 … 书房中,暮春之季的眼光从精美的窗栏上透进来,庭院里,鸟语花香。 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坐在书桌前,提笔,列出各种思路,梳理着,沉思着。 每逢大事要有静气。 骤然听到贾政告诉他御史在天子面前弹劾他与方先生串通舞弊的消息,他心里异常震惊,就像是凭空挨了一道霹雳。因为,这是事实!他确实从方先生手中拿到会试的首题了。 但要说这事泄露出去绝无可能。再结合翁宗道、大师兄给他说的落第士子中的流言的事。显然是有人在针对他。 情况,已经非常的危急了! 贾政推测说他的会元可能没了。这绝对是没有认识到当前局面的凶险。如果对方是有备而来,既然已经动用御史,在天子面前弹劾,所追求的结果,绝对不仅仅是撸掉他的会员。而是,要毁掉他的政治生命。模板,自是明朝的唐伯虎科举舞弊案。 这才是他感到肃杀、寒意、危险、汗毛竖起来的缘故。一旦,他无法进入官场,还如何扭转贾家的结局、命运?命运航程的终点将是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将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他所奋斗至此的成绩、地位,不过是一场水中花、镜中月的幻影。 因而,这事对他而言,应对不当,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压力,已经沉重的足以让书房里的空气凝滞起来。贾环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但,依旧沉着,推敲着局面。几十年的人生阅,以及坚强的意志,让他现在还能稳的住。 越是情况紧急,越是要抓住主要的矛盾,这样才能解决问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然后,可以待敌,可以制利害! 傍晚时分,自贾府的人脉、资源打探来的消息,源源不断的汇聚到望月居中,贾环对当前局势的把握,思路逐渐的清晰起来。 第一,这几日流言散播在落地士子中间。落第士子在浙——江上虞王的带领下,分别于昨天、今天到礼部去讨要一个说法,而且声势越来越大。昨天不过几十人,今天已经是数百人。 那么,明天呢?后天呢?朝廷要不要采取措施? 第二,科道言官中的旗帜性人物赵俊博上书弹劾,而且是在天子面前弹劾。攻击力十足。可以预见,在赵御史的带动下,奏章已经如纸片般飞向通政司。 话题性十足。中外瞩目。 第三,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接待王,表示会上书朝廷,给士子们要一个满意的答复。 至此,图穷匕见! 京师的政治斗争,层级远高于一乡一县,一府一省之地,大半的斗争,开始都起源于微小、不相干的事件,而表现出来的就是各种“流言”。换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词语,就叫做“制造舆论”。 区别只在于,新世纪的表现形式是在报纸、电视、网站、微薄、微信上。而周朝,流言在京城各地流传。 戏法人人都会变。舆论人人都会制造。但是效果各不相同。而如果能让京城各衙门、府邸、茶楼、青楼、府学、国子监等地流传的流言,走到朝堂的程序中。这就是一次成功的“变戏法”。就表示,斗争大幕徐徐的拉开。 这才是国朝九卿、大学士这个层级的斗争手法。 贾环反复的看着纸面上,自己罗列出来的事件脉络,禁不住苦笑一声,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朦胧夜色中的庭院。 整件事都tm的看起来是针对方先生的啊!而他,仿佛就像是被顺带着,搂草打兔子的产物。 … 这正是两三天前,京城中有流言出现时,他并没有重视的原因。 只要听一听流言的内容,就知道多么的不靠谱,不合理。流言是将他和方先生捆绑在一起的。而一个正二品的朝廷高官,礼部尚书,国朝文坛盟主,天子专门从金陵请来京城修书的方先生,会被这样的流言搞掉? 扯淡! 在周朝的政坛上,大佬们谁身上的弹章,累加起来没有几人高?等闲事而已。明朝有位首辅刘吉外号叫做“刘棉花”。原因是,棉花耐弹,因此得名。 在国朝的科场上混,如翁宗道说的,只要你考的好,名列前茅,那一次,没有人说怪话?人不招嫉是庸才! 京城里的流言,八卦,花边新闻,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作为今科的会元,他的关注度并不低。他不可能每一个涉及到自己的流言都去重视。 因而,逻辑是非常简单的,方先生没有事,他就没有事。这个逻辑反过来还可以这样说:方先生有事,他就肯定有事。 而现在,方先生有事了! 整件事的脉络连接起来,一环扣一环,层层推动,已经走到了朝廷程序这一级,獠牙展露、浪高三丈。方先生的政治对手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走到了台前。 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的矛盾,贾环根本就不需要证据,就可以得出结论。 但是… … 重视一件事,和不重视一件事,得出来的结论是不同的。 贾环并不认为,整件事仅仅只是针对方先生的,他同时也应该是幕后黑手狩猎的目标。 整件事,看起来是由他的流言而起,目标对准方先生,但是,再往深里想一层呢? 会不会是,因为要终结他的政治生涯,所以需要先干掉方先生呢? 别忘了,他在会试中,很多人都想压他。他还特意选择答春秋题。在京城里,他不缺乏根基,同样的也不缺乏敌人。 他不理解的是:在会试里压他,付出的代价多小?而打掉方宗师,一个正二品的尚书,还是受到天子倚重办事的人,从而再终结他。这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以为“亏本的生意没人做”的,会试结束,他的心态就很放松。因为,身为会元他已经算是冲天而上,不可能再被压制住。但现在现实告诉他,就有人,这么恨他。 那么,幕后的黑手是谁,已经唿之欲出! 当然,目前这样的大场面、凶险局势,恐怕不是一方所成的。可能是早就勾结在一起的,也可能有人看到利益,从而暗中推动。 在京城这个最高的权力场中,你永远不要指望吃瓜群众真的只是在吃瓜。他们随时可能下场,参与博弈。 想到这里,贾环的思路已经豁然开朗。回到书桌前,提笔疾书。 夜色,渐渐的深了。 … 关于贾环在会试中可能舞弊,被御史弹劾的消息,如同枯草原上迅勐的火势,飞速的蔓延开来。 在京城,在贾府中… 在贾环没有通过会试,贾府里的人们:如贾母、王夫人、凤姐、贾赦等是一种态度,而等贾环高中会试第一名,贾府里的人们又是另外一种态度。 现在,又是一种截然相反的消息在贾府传开:贾环的前程就此玩完。贾府的主子们反倒是很安静。在贾府下人们沸腾的议论着时,谁都没有表态。 发生在贾环身上的事情,时常风这样吹,又时而风那样吹,现在贾府的主子们都变的谨慎起来,不再轻易的表露情绪。除了宝玉,在里幸灾乐祸、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相比于,探春、黛玉、宝钗、秦可卿、尤氏、迎春、惜春、贾蔷、贾蓉、贾芸等人知道消息的焦虑不安。有时候,不表态,其实也是一种表态。 探春和黛玉两人一大早前后带着贴身大丫鬟到望月居中找贾环时,香菱早早的就给宝钗打发来等着了。她离贾环这里近。贾环并不在望月居中。如意道:“三爷一早就出门了。婢子没问他去那里。” 探春、黛玉两人都是急得跺脚,但是却难以拿出办法来。等到中午不见贾环回来,只得叮嘱三个大丫鬟道:“有三弟弟(环哥)的消息让晴雯进园子通知我一声。”无奈的告辞离开。 … 三月二十日,随着昨天下午礼部左侍郎彭仕鄂上书要求彻查乙卯科礼部会试时,朝中的科道言官们纷纷开始上书,要求彻查。 通政司里,弹片如潮。大门处,不时的有官员前来投递奏章。 科举,是朝廷抡才大典,为国选才。任何一个有良知,有正义感的官员都不会坐视舞弊案发生而无动于衷。 通政司很快就将如浪潮般的奏章转交到军机处。(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爆发 奏章如潮。京城里最近的朝政焦点都围绕着一个可能的科举舞弊案上。科道、京官、侍郎等等都上书要求严查此事,群情汹涌:如果查实,要严惩,以儆效尤,保证国家取士的公平;如果查无实据,则还方尚书、贾会元一个清白。 严查,严查,严查… 京城的局势,从一个细微、不起眼的暗流,演变成的如同滔滔江水般的洪流,舆论已经是一边倒。 二十一日,军机处文渊阁中四名大学士:谢旋、何朔、刘飞白、韩冕汇聚相商后,以谢大学士的意见为准,在礼部左侍郎彭仕鄂的奏章上票拟:宜严查,明示内外,以释众情。 奏章送入宫中后,当天下午,雍治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许彦将奏章发还,上面天子朱笔亲批了一个字:准。 朝廷上下,所有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消息传出后,爆发出来。乙卯科舞弊案,就此达到一个高——潮。局面,也因此变得不可收拾! … 三法司,都察院中。 临近散衙时分,左都御史殷鹏接到朝廷的谕令,对来公房里的左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三人,缓缓的道:“方望溪,天下文宗,素有人望。贾子玉,虽然年幼,却是本朝的诗词名家。本院决定发驾贴,传方望溪与贾子玉明日到院中问询此事。” 今天下午,天子批复,令都察院审问方望、贾环,彻查是否有舞弊之事,现在还不到散衙之时,短短一两个时辰,谕令就到了都察院,要说背后没有推手,谁信? 殷大中丞和贾环在京城中有过一面之缘,对数年前贾环“以诗换酒”,顷刻间做了十首诗的才华,很是赞赏。当时,他珍藏的十瓶葡萄酒都给了贾环。而贾环自金陵传到京城的数篇佳作,他亦是非常的欣赏。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的状况,他这样的高度,自是看得很明白。满朝官员群情汹涌。御史、给事中纷纷上书。但这并不大代表贾环真的就是舞弊。官场上,每一个官员的举动,背后都有其深刻的政治逻辑。 政坛上,往往会有一些很荒谬的事情,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有在水落石出时,才令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比如此事,背后未必没有谢大学士推波助澜。以谢大学士的根基鼓动数百名官员上书还不容易?别忘了,有先前赵俊博、彭仕鄂搞出来的大声势。 真以为,朝廷中有那么多正义感十足且无脑子的官员?只是,斗争需要声势而已。旗号,口号,都是打出来给别人看的、说给别人听的,并不是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因此,在合理的范围内,他还是会给予方望、贾环方便。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两人安排“后事”了。 都察院中以左都御史为尊,雅称大中丞。外朝七卿之一。位高权重。都察院的业务,相互间并不是垂直的关系,每个御史都是独——立的个体。但是,右都御史现在是云贵总督齐驰的加衔,他并不在都察院中。右副都御史亦是加衔。 在影响力上,左都御史殷鹏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是压得住场子的。 左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三人都是同意道:“自是依大中丞。” 天子令都察院彻查乙卯科科举舞弊案,正常的流程当然是都察院行文,派人去把方望和贾环两个抓到都察院里关起来审。而现在殷大中丞的意思:发一个帖子,请方望和贾环明天自己到都察院“报道”。 被抓,和被请去问话,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待遇。这是相当给面子的做法。 … 贾环在家里接到都御史的驾贴时,已经是晚上时分。他正呆在贾政的书房中。 贾政的清客们此时自然都被打发走。只留了一个心腹幕僚白师爷在。 精雅、通透的书房中,看着叠着书籍的书桌上都察院左都御史殷鹏的驾贴,贾政头皮有点发麻。 都察院,客气是客气,但他今天在通政司中可是知道端底的。天子下旨,要求严查舞弊一事。这件事,中外瞩目。 贾环坐在椅子上,神情平静的喝着茶,沉默不语。 白师爷看看沉稳的贾环,再看看焦躁,一脸灰色的贾政,心里叹口气。很显然,该动用贾贵妃这张底牌了。但他新来乍到,不好提这个建议。但他相信以贾环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 贾政想了一会,道:“你今晚不暗中去见方望溪?”如果他这个庶子没有舞弊,那这样的风波,很明显是冲着方望去的。只要方望不倒,贾环就没事。 贾环摇摇头,“不去。以免授人口实。”暗中这种话就不要提了。贾府、方府只怕早就给锦衣卫盯着的。 文坛盟主,如果遭遇到天子的谕令,估计没有几个人会出头帮方先生说话的吧! 贾环回答的太干脆,贾政气结的手指着贾环道:“你…”又郁闷的叹口气,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去见你舅舅。” 贾政有点吃不准贾环什么情况。看他那么平静,说胸有成竹吧,也有可能。但他又不给自己说“没事了”这样的准话。 再一想,说不定是装的。这大的事,他一个小举人,能有什么手段?他的老师,就剩方望在京城。而且现在看起来自身难保。 不管怎么说,贾政还是想保住贾环这个会元。毕竟是贾府未来的希望啊!而且是看得见,马上就可以兑现一部分潜力的那种。 贾环点点头,离开回到望月居。 白师爷离开前劝贾政,道:“东翁不必焦虑。世兄才智高绝,必定有破局之法。” 贾政长长的叹口气,“唉…,但愿吧。”送走心腹幕僚白师爷后,坐马车出门,前往王子腾府上。 … 暮春之际,晚风徐徐。庭院里的池塘边虫鸣幽幽,如奏曲调。 王子腾带着妹夫贾政趁着皎洁的月色,在园林的甬道上散步。小厮们远远的跟着,并不打扰到两人谈话。 “内兄,此事…。我已经问过那个孽子,他并没有和方望溪串通舞弊。这件事情上,他完全是受到了方望溪的牵连。礼部彭侍郎之心,路人皆知。” “存周,科举舞弊案,三两天就勐然的爆发出来,现在局势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了。我一个军机章京,九省统制,亦是没有能力挽回的。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啊!” 王子腾望着天上的明月,感慨的说道。现在站在到台面上的仅仅是礼部左侍郎彭仕鄂。但,他的直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彭侍郎一个人搞不出这么大的场面。 王子腾和贾政的想法是不同的。 贾政想要保贾环。而对王子腾而言,这只是一个面子问题而已满朝官员都知道贾环是他的外甥。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动物,面子,在利益面前的衡量,并不值钱。 现在这个局面,他死保贾环,要消耗太多利益。不值得。 约半个时辰后,贾政失落的、唉声叹气的离开王府。(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准卿所奏 三月二十一日,京城中,明月高悬。然而,一样的夜色,却有不一样的心情。 贾政往王子腾府上求援无果,无奈的返回贾府。消息在深沉的夜色中逐渐的传开。贾环卷入科举舞弊案,这么大的事情,宁、荣两府内的主子、姑娘们,不可能这么早就休息。 焦虑、担忧的情绪在两府中弥漫。贾家的权势,根基在元妃、王子腾,不在贾环。但贾环却是贾家下一代的领军人物,旗手。并且,以贾环此时在贾家的地位,他若是失去前途,会影响到府中一大批人的利益。 更有关心他的人们:宝钗在夜灯下的沉思,黛玉在床榻上辗转难眠,探春在月色下的徘徊,秦可卿在宁国府正房的卧室里低头不语,忧伤与担心在心中混合…。然而,情绪是无法影响当前局势的。在忐忑不安的长夜中,时间缓缓的流逝。这种情绪,也随之在缓慢的放大,变得浓郁。 一街之隔的汝阳侯府中,没有彻夜酒宴、戏班的喧闹,没有宾客如云的场面,没有豪商上门的阿谀奉承,但汝阳侯的奴仆、小厮、丫鬟、仆妇们都觉察到主子赵豫高兴的心情,就差说出来而已。连一贯喜欢在夜里外出逛青楼、饮酒作乐的赵星辰都在自己的院子里。时而有笑声传来。 天子的谕令已经下达,明令由都察院彻查。明日就是审查的开始。贾府未来之星的殿试(二十三日),必定是黄了。他的未来可以预见。 汝阳侯府里的憋着的,只展露了一点点的愉快,是在大胜之前内敛的低调。仿佛,蹲在黑夜里狩猎的猛兽,在眯起眼睛,对着濒死的猎物,露出森寒、快意的微笑。 在京城更为遥远一点的地方,住满宰辅大臣的小时雍坊中,谢府中,门前的灯笼在深夜里的风中飘荡。门房里的两个门子打着哈欠。府内,谢旋的书房中,他正在深夜里读书。身影倒影在窗纸上。 读书是假的,独自在书房里思索朝政的局势走向才是真的。一个礼部尚书的位置,足以引起大学士这个级别的人物的兴趣了。更深入的想一步,科举舞弊案,有没有涉及到刘临川呢?或者更多的人呢?他作为领班军机大臣,要怎么做? 朝廷的首揆,看待问题又是另外的一个角度。 小时雍坊至所以深受宰辅大臣们的喜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距离皇宫非常近。出入方便。深夜之时,太子东宫中。 某处灯火通明的宫殿中,寂静无人,只剩身穿明黄色华贵便服的太子坐在书案后面。一名老太监在一旁小声汇报着什么。随后,宫殿里传来一阵大笑声,“哈哈,哈哈!”笑声中透着酣畅淋漓、肆意张扬的情绪。 某人毁了他的钱袋子,他便要砸了某人的前程。这很公平,不是吗? … … 夜色渐渐的又浓转薄,天渐渐的亮了。殿试前的最后一天,三月二十二日到来。而京城中的各种情绪则是长到了极致。担心的,焦虑的,或者快意的,痛快的。官员、士绅、大儒、名士、中式举人、监生、落第士子、府学秀才等等,目光都汇聚到都察院中。 贾环和方望先后坐马车早早的抵达,审讯是分开进行的。在审过方望之后,贾环便被带到大堂中。数名御史、锦衣卫、吏员分列在大堂中。 负责主审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殷鹏问道:“贾环,有御史上书,言说你在今科礼部会试中,从副考官方望手中提前拿到考题,所以得中会元,有无此事?” “并没有。” “你在腊月底、正月初两次去拜访方望,这不合理吧?” “晚辈年底自金陵远道而回,而方先生早些时,从金陵到京城。我回到京城,自是会去拜访他。再者,我是方先生的弟子,正月里去他府上拜年是人之常情。” “那你又如何解释数百名落第士子众口一词的指认你舞弊呢?” 审问,并非只有左都御史殷鹏,都察院里的左副都御史韩伯安亦在大堂中。 殷大中丞问讯到此处,韩伯安心里就是笑一笑。问的太敷衍了。殷大中丞的倾向性可想而知。当然,这件案子本身并不在贾环是否舞弊,是否从方望手中拿到题目,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堂上的政治博弈,这才是决定案情走向的关键。 乙卯科科举舞弊案,是天子御批的案子,今天锦衣卫也派人来旁听。只是来人的级别有点高,略显不正常,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毛指挥使笑眯——眯的打量着贾环。因为这少年到现在为止,侃侃而谈,并无一点拘束。要是在镇抚司里,能让他这么轻松?什么样的证词拿不到? 贾环并不知道副审,陪审的两位大员正在想什么,听到殷大中丞的问题,心里悄然的松口气:问的好啊!当即答道:“回大中丞的话,我家与汝阳侯赵豫不对付,时有龌蹉。我与其子赵星辰关系不佳,一定是他在士子中造谣,中伤于我。望大中丞明察。” 贾环这番话,答的是有点孩子气的。堂上有几名御史、吏员都笑出声来。贾环的意思是:我和我邻居关系不好,所以他派人造谣、污蔑我。这简直是搞笑。这能把责任推脱掉吗? 一名御史嘲讽道:“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天下闻名的神童,不过如此。” 殷鹏有些失望。 贾环没有理会身侧方向嘲讽他的御史,再道:“明日便是殿试。朝廷还现在没有结论,晚辈还是清白之身。我想要参加明日的殿试。请大中丞成全。” 又是几声嗤笑声。 殷鹏眼睛眯了一下,没有当场回答,摆摆手,让人把贾环带下去了。 随后,殷鹏带着都察院的初审结果,前往西苑。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来的时候带来了天子的口谕,要第一时间知道审问的结果。天子上午驾临西苑,正带着杨妃在皇家园林里垂钓。 … … 在殷鹏前往西苑时,都察院的审查结果,很快就在京城中传开。这场受人瞩目的审问,从一开始,就按照大部分既定的设想进行贾环拒不认罪。 从流言在落地士子中传播,到群情汹涌,上礼部衙门讨要一个说法。从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开炮,到科道言官上书,百官纷纷上书,弹章如潮。 潜藏在暗中的阴谋,在极短的时间内,在推手的推动下,猛烈的爆发出来,如同滔滔江水般的大势一般,而这一切,在天子下令彻查时,达到高——潮。 而今在都察院的这一场审讯,正是高——潮之后稍缓的余波,谁都知道,下一个让人兴奋,让人情绪紧张的时刻,将是朝堂的大佬们就此案如何处理讨论时。那时,这场将礼部尚书卷入的政治风波将会揭开他神秘的面纱,让人最终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在此刻,“吃瓜群众”们所需要做的是等待。等待时间走过,等待下一个爆发点的来临。 京城中,很多人都在笑贾环。初审的结果,并无出奇之处。唯有两点,第一,贾环说汝阳侯一家害他。第二,他想要参加殿试。这真是痴心妄想。 基本上,关注此事的官员、士绅、大儒、名士、中式举人、监生、落第士子、府学秀才在听到都察院的初审结果时,都是这样的看法。还想殿试啊?包括跟着殷鹏一起去西苑面圣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 都察院位于京城内城西,西长安街过来便是,往东走便是小时雍坊,再往前就是皇家园林西苑。 暮春初夏,西苑中的楼阁、台榭隐在绿树清波之中。步入其中,心旷神怡。 天子御驾在涵元殿。一路上都有太监导引,道路两旁风景优美。殷鹏和毛鲲抵达后,等候天子召见。时值午后时分。殷鹏进入殿中后,发现谢大学士、何大学士随驾在此。将审问情况都如实的汇报一遍后,殷鹏奏道:“陛下,北直隶中式举人贾环请求参加明日的殿试,臣请圣裁。” 谢旋忍不住皱眉,训斥道:“荒唐!帮伦,贾环一个待罪之身,如何能参与殿试?等查明此案后,再做处置。”这就是首揆之威。 站在一旁的建极殿大学士何朔当即讥讽道:“玉石好不通人情,等查明此案后,殿试早就结束,还处置什么?”某些人的心思,他看得还是很分明的。 何大学士一直都在军机处支持贾环,但他的话语权、份量,并不足以改变谢旋的看法。自前明首辅权重以来,其余辅臣,很少有人能挑战首辅的权威。周朝亦是如此。 谢旋不满的道:“高远不要隐私非公。我知道你与张安博交好,贾环便是张安博的得意弟子。但国法无情,岂是儿戏?” 坐在精美大殿里摆放的书案后的雍治皇帝,脸色平静的看着两位大学士唇枪舌剑的争论,这时,轻轻的抬手制止了两人,对左都御史殷鹏道:“准卿所奏!” 瞬间,涵元殿寂静无声。 大学士,都御史,锦衣卫指挥使,太监总管,陪侍的翰林,全部都是目瞪口呆。甚至,一直在竭力维护贾环的何大学士都是如此。 如果,所有人的耳朵没有听错的话,天子的意思是允许贾环参与明天的殿试。 这代表着什么?这风,又是往哪个方向吹? 第四百四十二章 乱云飞渡仍从容 涵元殿中,在短暂的时间内鸦雀无声。 雍治皇帝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几名大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天子的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谢大学士,何大学士、殷鹏等人都是政坛上一路搏杀出来的高手,失神的时间并不长。谢大学士、何大学士、殷鹏躬身领命,“是,陛下。” 很显然,肯定有谁左右了天子的看法。否则,不可能天子在前日下旨彻查,在今天又改变想法。而结合贾环的背景,答案是呼之欲出的。贾贵妃! 谢大学士心中一凛。他是不是小看了宫中那个小女孩了?对谢大学士而言,不过二十岁的贾元春只能算孙女辈。她竟然有如此手段,这样的局面都可以说动天子? 何大学士一直在力争,但是在大势面前,他知道,改变结果的概率不大。现在,局势逆转,他心中微微一暖。他很看好贾环。并非是,谢旋说的师生关系,谢玉石只是个阿谀媚上的名利之徒。他是为国家选材。贾环表现出的治事之能:京西水灾,扬州盐法改革,淮扬赈灾,金陵粮案。他能不惜才? 而左都御史殷鹏心中此时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贾环提出想要参加殿试,他为什么会特意在天子面前提出来?要知道,按照程序,他可以直接否决。 除了对贾环的赞赏之外,还因为昨天晚上,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当年的同年、此时的好友卫弘来拜访他了。谈的是贾环的案子。卫弘希望他帮贾环在殿试上说句话。 他说了。而效果,竟然出乎意料。 毫无疑问,贾环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并没有束手待擒,而是做出了针对性的反击。贾贵妃说动了天子。 毛鲲有点愣。他心里还在想着把那个少年弄到北镇抚司里,怎么炮制,保证让那小子开口。结果,现在天子竟然允许贾环参加殿试?这意味着什么还不明显吗? 他想起下属汇报这两天贾环的活动轨迹。去了一趟贾家的族学,再去二月客栈见了他的两个好友,公孙亮、罗向阳。然后便一直待在贾府中。就这样就能把局面翻转过来? 这里面,必定有锦衣卫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雍治皇帝再道:“今天的些许小事,便由谢卿处理。毛鲲留下来,你们都去吧。” 几名大臣告辞出去后,雍治皇帝吩咐自己的心腹爱将,“去查一下京城里关于此次科举的流言。” 毛鲲连忙领命:“是,陛下。” … … 二月二十二日下午,当“吃瓜群众”们还在等待时间缓慢的走过,等待着看一场“大戏”时,一个始料不及的消息自西苑中传出:天子允许贾环参加明天的殿试。 京城关注着乙卯科科举舞弊案的人都是一脸的懵逼。怎么会这样?高——潮来了,爆点来了,但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样。 如果说天子下令审查方望、贾环,彻查舞弊案,是要严惩的信号。那么,这则消息,就是明示:贾环不会受舞弊案的影响。否则,还参加什么殿试? 顺理成章的,贾环没有事,礼部尚书方望也没有事。方宗师没有,那彭侍郎恐怕就会有点事。 这剧情反转…。就像是十二级的暴风,将还在津津乐道,说着所谓“大势滔滔”的人,吹的晕头转向。不知所以。所谓的“群情汹涌”的态势,被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温度迅的下降。雍治皇帝已经用十三年的时间证明:谁敢和他对着干,让他一时不痛快,他就让谁一辈子不痛快。今上登基的早些年间,抄家杀头、流放的大臣不在少数。 天子金口一开,准备了大量的“炮弹”,准备收割利益的官员们,都开始转向,重新思考自己的立场、定位。可以预见,在今晚,有很多奏章都将重写。 局势,已经向着贾环、方望两人非常有利的情况展。 … … 夕阳在天边摇摇欲坠。都察院内的牢房中,贾环抱膝坐在陈旧的稻草上,靠着墙壁,看着牢房的光线变弱、变黑。 这是都察院内给下狱大臣的牢房。以贾环的身份本来是不可能得到这么优厚的待遇。但殷大中丞的偏向性,都察院的小吏们自是看的出来。安排的地方不算差。 四周一片寂静。铁栏紧锁,狭小的牢房,限制着自由。 贾环还在安静的等待。该做的事情,他已经做了,现在就等着结果。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结果如何,他很难打包票。这也是他昨晚没有给政老爹一句准话的原因。 天算不算高,人心最高。不到那个时候,得到结果,他哪里敢说“没事”这个两个字? 当然,某些人也不要以为剧本就非得按照他们设定的方向走。想的太美了! 一个人被关在空寂的牢房中,这狭小的天地,憋闷,难受。贾环心中也有很多负面情绪:懊悔、自责、愤懑、畏惧、担忧等。只是,在用坚强的意志压着。他自生活中磨砺出来的意志,自小受父亲的教导、影响,让他不是一个轻易屈服的人。 贾环又看了一遍牢房的环境。几年前,他教训薛蟠,倒是去过大理寺里的牢房。没想到现在他也进来了。突然间,倒是想起几句古文来: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 想到这儿,贾环苦笑一声。凡事做最坏的打算,争取最好的结果。希望,大师兄、罗君子,卫神童他们能给力一点吧。现在就gg,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脚步声从远端传来,片刻后就见牢房的班头和一名小吏快步过来,小吏笑呵呵的道:“贾孝廉,大中丞请你出去说话。” 贾环一愣。连夜提审?随即,猛然的反应过来。心中有一个大致的推测。跟着小吏到左都御史殷鹏的公房中。房间内点着灯,殷鹏正等在公案后。 殷鹏上下打量了贾环一会儿:很年轻的脸庞,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浅蓝色直裰,很标准的读书人装束。看着朝气蓬勃、英姿勃,又气度沉稳。 你能相信这样的少年,有手段影响天子的决断?果然是江山带有人才出啊! 殷鹏赞许的捻须一笑,道:“贾子玉,天子谕令,允许你参加明日的殿试。你且回府休息,准备明日的考试。舞弊案一事,尚未结案,你需要随传随到。” 贾环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随后,一股喜悦的情绪从心底冲到脑子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谢大中丞关照!” 殷鹏笑着摆一摆手,温声道:“去吧。”京城中流传的那些话还真不是吹牛:气度恢弘,才华横溢;性情沉稳,足智多谋。 … … 贾环从都察院出来,出门就见到公孙亮、罗向阳、卫阳、柳逸尘、张四水、上官昶、石赋、朱鸿飞几人等在门外。 “贾师弟!”公孙亮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欣喜的情绪,上前,用力的拍拍贾环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他心中,始终将年纪小的贾环当做弟弟。 看着头上沾着草屑的贾环,罗向阳咧嘴一笑,突然的有点想流泪。这次的局势,真是太凶险。流言骤起,局势突变。完全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上官昶性子要活泼些,洒然的笑道:“子玉,你这可是都察院一日游啊!出来就好。” 贾环有些意外。 公孙亮解释道:“上官兄,石兄、朱兄帮着在落第士子间说赵星辰因和你家的恩怨,嫉妒你,所以造谣、污蔑你的事。” 石赋哼一声,酷酷的道:“他狗日的赵星辰,会试前走鸡斗狗,逛青楼、喝花酒,他还有脸说你作弊。他会试第三百名,他要没作弊,我跟他姓。” “哈哈。”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笑。 朱鸿飞耿直的道:“贾朋友的性情,一看就不是作弊的人,那帮小人,心怀怨恨,嫉妒。”他在东庄镇上和贾环有一面之缘。他的性子嫉恶如仇。听闻公孙亮、罗向阳等人在揭露事情的真相,针对贾环的流言是:汝阳侯之子赵星辰基于个人恩怨造谣,主动前来帮忙。 贾环作揖行礼,感激的道:“谢诸位君子相助。在下铭感五内。” 同时,心里升起一丝对大师兄的惭愧。因为,他只是猜测汝阳侯赵豫、赵星辰在此次事件中没有起到好作用(当然,这个猜测,就是事实的真相,贾环还不知道)。而大师兄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其实,这只是一种斗争的策略。 要知道,士子们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去礼部告他的状,这很重要。 如果是因为,质疑他的文章水平,这对京城中的士子们,对礼部,对朝廷上的人来说,这是正常的流程。大家都怀疑你,那就查一下吧。 而如果是贾家的对头汝阳侯、赵星辰利用此事造谣,“兴风作浪”,打击敌人,这又是另外一种感官。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跟着王鑛闹出的落第士子,会认为,他们是被利用了。 大抵上,大家的感受是: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智商。 贾环委托大师兄、罗君子在士子中散播消息,揭露赵星辰虚伪的面貌,同时,阻止人手准备去礼部请愿,要求彻查赵星辰的会试是否舞弊。营造出一种党争的氛围(现在还没来得及去礼部,贾环编的流言还需要几天的时间酝酿)。 对于正常的斗争手法来说,应该是流言先酵,再由官面上的人物进行配合、策动,然后上升到庙堂诸公,天子面前。太子策划的针对贾环的这次行动就是一次完美的体现。 但是,贾环是有办法,把话迅的传到天子耳朵里去的。 贾环在族学里,让贾蔷带了书信给贾蓉,令贾蓉往宫中传口信给元春,在皇帝面前说话,不需要说其他,只说:汝阳侯与我家有旧怨,陷害我弟弟。 从天子的角度而言,他并不在乎事情到底是谁对谁错,而只在乎结果。同时,每个天子都有自己的政治特点。 比如:崇祯皇帝,他非常反感廷臣结党。当年弱势的廷臣温体仁就利用这一点将强大的对手,东林党党魁钱谦益给干掉了。具体过程,可见明史,堪称权术一流的手段。 再比如:成化天子,不喜欢人搞事,他喜欢当宅男。他的原则就是:谁搞事,他就收拾谁。对错什么的,谁关心? 在这样一场高等级的政治斗争中把正二品的礼部尚书方望给卷进去了,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有多少朝臣上了弹章,也不是什么大势,正义、公理。都不是!统统都不是! 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天子的看法。 贾环没有接触过雍治皇帝,但是强势的皇帝,通常都有一个特点:绝对不喜欢给人当枪使。 汝阳侯,够资格拿天子当枪使吗?答案不言自明。贾环让贾元春传递给天子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信息:喏,有人将你当猴遛呢。 所以,雍治皇帝会改口,允许让他参加殿试。 当然,今上并非昏君,真要查出来贾环和方望舞弊,肯定还是会重惩,以儆效尤。然而,贾环和方望是什么人?都是老油条,怎么可能自乱阵脚?再加上都察院问的潦潦草草,审问的结果,自是两人没有串通,清清白白。当然,这是后话。 … … 夕阳下,一行人走出礼部衙门所在的胡同。气氛欣喜、高兴、热烈。 卫阳回头看一看,笑着道:“子玉,可有新诗,一写此时心中的郁闷。”卫弘那边,自然是卫阳去说的。柳逸尘和张四水知道卫府的地址。 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指着路边的一颗松树道:“只得了两句: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殿试之前的这场风波,是意料之外的。但,他可以理解某人要打压他的急迫心情。 在生活中,没有人是天生带着主角光环的!难道只允许你设计别人,不允许别人用阴谋诡计对付你?如果有,那只是罢。 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他算无遗策,而在于他有错误就能改,而且不会犯第二次。主席在他的神之战,四渡赤水战役中,几次误判、误断,但这无损四渡赤水辉煌,无损于主席的军事家之名。 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他能规避、躲避风雨、明枪暗箭,而在于他能够在风雨、刀剑中汲取养分,从小树,成长为参天大树,任你风吹雨打而不倒。 当然,这些都是鸡汤、一些感触,贾环现在内心里的想法,还是很直接的:太子殿下,我们殿试之后见。 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直。 有仇不报非君子!8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夜色里的余波 “好诗,好诗啊…” 西城,咸宜坊,卫府的正房中,新近到京城的卫弘,听了孙儿卫阳带回来,贾环在礼部巷子口写的两句诗: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开怀大笑,赞不绝口。 局面已经给贾环翻过来,卫家里的气氛很轻松。卫弘很看好贾环。 好一个:乱云飞渡仍从容!激起听者的汹涌澎湃之激情、临危不惧之遐想。 已经是晚上,户部员外郎卫康今天在家,他容貌清朗、俊逸,风姿出众,仔细的品了这两句诗,笑着道:“父亲,我依旧能从这两句诗里感受到少年应有的锐气、朝气。” 卫弘一身浅灰色的便服,哈哈大笑,“子玉陡逢变故,顺利过关。然而,才气不减。”确实是心智坚定的人物。他最看好贾环的就是这一点:意志!能成大事者,必然都有着坚定的意志。 卫弘问下首坐着的俊美少年卫阳卫神童,“子玉除了感谢,可还有其他的话告知?” 卫阳摇头,道:“随行的有其他帮忙的士子,子玉并未多说什么。我们到贾府后喝一杯茶,就告辞离开。”想了想,道:“爷爷,我有点看不懂。” 好友贾环能继续参加殿试,这意味着贾环卷入的科举舞弊案,并无大事。他心中自是高兴的。但,这戏法是怎么变的? 而,幕后黑手明知道贾环的姐姐是宫中正得宠的贵妃,近乎随时可以给天子吹枕头风,怎么还要污蔑、攻击他呢?这能起到作用。 卫弘、卫康两个老江湖都是笑起来。卫弘笑着对儿子点点头。卫康莞尔一笑,剖析道:“阳儿,虽然这场较量的背后主使者没有浮出水面,但有两点可以肯定。 第一,汝阳侯是在帮人做事(贾环说汝阳侯和贾家有旧怨,所以造他的谣,卫弘等人都相信)。他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爵,如何敢造谣,将礼部尚书卷进去? 第二,贾子玉能被释放,肯定是贾贵妃在天子面前说了话,影响到天子的判断。 整个权术的关键就在这里。今上英明神武,绝不是耳朵根子软的人。所以,汝阳侯极其背后之人,只要营造出舆论、大势,再加上朝堂上的权力博弈,贾贵妃的话(枕头风),能对天子有多大的影响力? 但是,现在贾贵妃的话偏偏就生效了。这说明,她找到很特别的切入点,改变了天子的想法。这也是我和你爷爷比较好奇的地方。她怎么说服天子的? 当然,贾子玉安排闻道书院的朋友,帮他鼓动舆论。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天子固然听了贾贵妃的话,但肯定会下令调查、求证。否则,今天的处理结果就不是让贾环参加殿试,而应该是直接宣布贾环无罪。” 很显然,卫家父子都是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敲出众多信息的明眼人,斗争水平、技术高超。 卫阳听到恍然大悟。心里对“乱云飞渡仍从容”这句诗,理解的更深三分。因为,贾环身在都察院的狱中,但却是整件事的操盘手。“从容”二字,很应景啊!令他钦佩。 卫弘满意的笑一笑,他对长孙还是很满意的,捻须而笑,道:“这事就算是翻篇了。就看子玉明天殿试的成绩。他要是得中状元,注定将会名留青史!” 明天的殿试,确实引人遐想! … … 贾环被都察院放回家的消息,在夜色中如同湖面的水纹,逐次的传开。这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但与今天下午传开的消息,共振。给关注此事的人们,带去震撼。 翻转过来的局势,余波不止。 方望府上,今天上午流着眼泪将老父送到都察院的两位方公子,听到下人汇报的消息:“大爷,二爷,贾孝廉却是已经出了都察院。” 顿时,两人都是喜极而泣,宣泄情绪。贾子玉已经出来,想必父亲定然也不会有事了。 方府中压抑的气氛,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消失。 … … 月色皎洁。如水的月光流泻在皇宫的秦砖汉瓦,紫柱金梁上。精美、奢华的宫殿中,雍治皇帝和杨妃用过晚膳后,坐在一起说话。 殿中内设座椅、屏风、熏炉、烛台。茶香袅袅。 杨妃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美丽少妇,气质端庄、优雅。穿着湖水绿的长裙,珠圆玉润。显然是经历过婚姻和身体的浇灌。一颦一动都透着皇家礼仪的风范。有着一股尤物般迷人的风韵。 杨妃原是雍治皇帝兄长的妻子。 雍治皇帝四十多岁,白胖的模样,坐在主位的椅子上,品一口茶,叹道:“爱妃,为何人心如此啊?” 他今天下午接到左都御史殷鹏的汇报,心情很不好。只是当时没有表现出来,将国事都丢给了谢旋处理,带着杨妃回宫中散心。原因自是因为元妃弟弟贾环的案子所折射出来的东西。 殷鹏明确的汇报:审讯时,贾环说汝阳侯与他家有旧怨,因而污蔑他,搞起如此大的声势。这和元妃告诉他的话一模一样。 而吴贵妃之前还曾在他面前说过一些话。她和贾贵妃的关系不睦,他能不知道?唉,若说后宫中没有纷争的,让他感到纯净的人儿,便只有杨妃了。 雍治皇帝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杨妃也不好接口,温柔的宽慰道:“陛下身居天下至尊之位,身边有纷纷扰扰的事情,不也正常。陛下何必介意?” 雍治皇帝再叹一口气,点点头。 周随明制。但周朝的外戚可以参与朝政,可以科举,一如汉唐之时。外戚之祸,他不得不防。 然而,天子履至尊而制*,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加四海。他不可能为一个中式举人花多大的心思。不过是“因势利导”这四个字。现在,他固然是允许贾环参与明天的殿试,但是名次… 另外,汝阳侯的胆子也太大!以私怨而挑起朝争,玩一箭双雕。朝政,他不管。但是,他看起来很蠢吗?是一个可以被臣下利用的皇帝吗?有些人,实在是太放肆了! 卫弘、卫康看得出来的事,雍治皇帝自然也看得出来。国朝承平日久,文官治国。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爵敢攻讦文官中的士林领袖? … … 夜色有些深了。二十二日的晚上,东宫之中,亦收到了贾环即将参加明天殿试的消息。 太子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久久不语。这心理落差有点大。以为运筹帷幄,决胜于朝堂之中。但,现在呢? 他心里充满了挫折感。 这世界上,有几个仇,是很大的。杀父之恨,夺妻之仇。外加,财路被砸。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他在私盐上通过甄家每年获益数十万白银,但这个财路给姓贾的小子给断了。他心里不恨?如何能不报复?这次会试,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但,现在失败了。 太子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雍治皇帝的嫡次子,在他反省、郁闷、不爽、发怒之时,书房华美的两扇木门突然被推开,太子抬起头,眼睛红着,心中的情绪猛烈的爆发出来,怒道:“滚!给我滚出去!” 端着莲子羹进来的太子妃甄氏尴尬的站在门口,进退都不是。尔后深深的吸一口气,道:“殿下…,妾身…” 太子这是也看清楚来的他的妻子,勉强的笑了下,“我不知道是静儿你来了。”他和太子妃的夫妻关系还是非常融洽的。 甄静儿心里轻轻的叹口气,将莲子羹送到太子的书案上。作为枕边人,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局势已经是如此,该想想怎么善后、摆脱嫌疑了。 她对太子的事情都知道,但无力插手什么。贾环,这个少年,似乎,很厉害!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东风、西风 在太子妃甄氏思索日后对贾环是不是要谨慎些时毕竟,贾贵妃的权术水平如此之高,这必须要计算进去。 京城西城,四时坊,贾府一街之隔的汝阳侯府中,气氛有点惨淡。全然没有前几日的欢快、兴奋、暗爽。 一间静室之中,汝阳侯赵豫正在与冒着风险而来的詹事府右谕德(从五品)尹言见面。 国朝的詹事府官职用来给翰林词臣升迁,但同时,具有教授太子知识的职责。 换言之,尹言给太子授过课。关系,不言自明。 静室里布置的典雅,灯光明亮。门外,赵星辰守候着。汝阳侯赵豫略微有些胖,额头上有些冒汗,问道:“尹翰林,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贾环被放回府,允许参加明日殿试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现在如何是好? 此次谋划科举舞弊案,多方一起策动,算的上是布下天罗地网,然而,贾环现在却逃脱了。赵豫现在还只是觉得贾环难缠,不知道雍治皇帝的想法。如果知道,他的表情肯定会很精彩。 尹言哀叹一声,道:“汝阳侯觉得我今天能去见太子殿下吗?我连彭侍郎那里都没去。” 汝阳侯闻言一愣,随即苦笑,有些明白了。他也不是傻的。尹言晚上冒风险过来,就是要他切割和太子的关系。外面现在传言,他与贾府不对付,所以造贾环的谣。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牵扯到太子身上。 这,大概就是谋划失败的代价吧! … … 大时雍坊中,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府中。彭仕鄂的书房里一片漆黑。 他正在书房中沉思。 贾环没有事,礼部尚书方望就不会有事。方望不会有事,他就会有事。 虽然,他是小心翼翼,在表面上是接到落第士子的陈情才上书,但是庙堂衮衮诸公又不是眼瞎,他想要顶替方望的位置的想法,又不是秘密。 是的,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汝阳侯、尹言等人(等人的意思,包括在舆情发酵后,下场的吃瓜群众,比如,谢大学士)合作,主导了这次朝争。但是,证据,很重要吗? 就像乙卯科科举舞弊案一样,谁有证据证明贾环和方望串通?没有。但那又如何?前明唐伯虎科举舞弊案,不是一样的没有证据,照样废掉了一个礼部右侍郎,一个前途无限的才子、解元。 天子突然改口,他心里已经意识到天子对这件事的看法。倾向性很明显。那么,他的结局,恐怕不会太好。 彭侍郎此时,再没有几日前的意气风发,雄心勃勃。 … … 依旧是夜晚,还是相同的夜晚,不同的心情。只不过,区别在于,二十一日晚上,是贾环的敌人们兴奋、期待,亲近的人们担忧、焦虑。而二十二日的晚上,局势已经非常明朗。现在轮到贾环的敌人们唉声叹气,考虑未来、后果了! 或许,我们可以说,有一种快意、锐利的情绪,正缓缓的流淌在夜色之中。现在是东风压倒西风! 当然,对中立者而言,又是另外一种体会。 小时雍坊中,秋叶胡同,王府。 王子腾作为军机章京,身处帝国中枢,自是第一时间知道天子允许贾环参加明日殿试的消息。一个下午,他都显得有点沉默。 当然,身为朝廷重臣,没有谁会嘻嘻哈哈,都是很稳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没有谁看出端倪。这点养气、表面功夫,王子腾还是有的。 晚上和夫人一起吃过饭后,王子腾便到了他常用的敞轩中,池塘对面的楼上,丝竹奏响。 他喝着上好的雨前龙井,思绪万千。他不看好贾环,甚至面对妹夫贾政的求援,放弃贾环,但却没想到贾环能够在这样劣势的局面下翻盘。 至于元妃的因素,他考虑过,汝阳侯和背后那帮人没考虑么?显然也是考虑了。但贾环偏偏将这张牌打到了极致。 那么,现在他要如何处理和贾环的关系呢?裂痕,已经产生。 王子腾轻轻的叹一口气。他在这一波朝政中,输的有点惨啊!先给人剥了脸皮,再和一个前途无量,贾府未来的旗手产生裂痕。 现在的策略,就是装糊涂,对裂痕视而不见,看日后的变化。若贾环继续展翅高飞,鹏程万里,那他就要设法修补。若贾环前途有限,或者再遭遇风波被打压下去,那么就是如此了。 … … 贾环在夜色中回到望月居里,招待大师兄、罗君子、卫神童、上官昶、石赋、朱鸿飞喝一杯热茶后,众人纷纷告辞。明天就是殿试了,要留时间给贾环准备,公孙亮等人自己也要准备。 贾环在门口送走最后离开公孙亮,转身回到府中,长随钱槐、胡小四几人都是喜形于色,跟在贾环身后。老管家元伯感慨万分的说了贾环几句。 实在是,这次局势真是太凶险了。虽说三爷在一天之内翻盘,但他还是心神未定。若是三爷有个好歹,他们,姑娘(林黛玉),可都怎么办啊? 贾环知道元伯是好意,陪着老人家说了一会话,这才回到后院。后院里,晴雯、如意、彩霞三个大丫鬟都已经泪流满面。 “都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回来吗?”贾环一一的抱着晴雯、如意,犹豫的一下,也抱了一下彩霞。 晴雯一身翠绿色的掐牙背心,十五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容貌标致,哭着道:“三爷,你早上走后,我就没忍住。” 贾环爱怜的将晴雯抱在怀中国,伸手抚着她俏丽脸蛋的上的泪痕,她是真吓坏了,温声道:“没事了。晴雯,不哭啊。我明天还要去殿试呢。” 在屋子里和三个大丫鬟说着话,听着她们宣泄喜极而泣的情绪,贾环心中暖暖的。忽而,晴雯擦着眼泪道:“三爷,我差点忘了。我去通知林姑娘,她昨天一整夜都没睡。” 如意补充道:“宝姑娘派香菱在这里等了一天。” 贾环苦笑一声,点点头。美人情重,让她们担心了。吩咐如意道:“如意,你帮我去宝姐姐那里说一声吧。” 贾环回府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贾府。贾环给贾政叫去在荣禧堂中和贾赦、贾蓉、贾琏谈了一个多时辰。贾环的前途,现在对贾府而言,就是贾府的前途、未来。他的事情,已经够的上资格,在贾府的政治活动场所:荣禧堂中讨论。 贾环从荣禧堂出来,便先去了赵姨娘处。安抚了赵姨娘一会儿,还没回到望月居,鸳鸯带着小丫鬟在路上守着他,笑着道:“三爷,这么大的事,你不去老太太面前报一声平安?” 鸳鸯的话是说的很漂亮的。贾环知道这是贾母在场面上表示亲近,派鸳鸯来请他。跟着鸳鸯去了一趟贾母上房,正好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都在,一并聊了一会,告辞出来。回到望月居里,就见一个黛玉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衫,站立在屋中。 听到脚步声,黛玉转身,情不自禁的喊道:“环哥…”绝美的容颜上,两行清泪滑落。 第四百四十五章 我心悠悠 红楼原书里,曾有诗一首来称赞黛玉之美:颦儿容貌世应稀,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颦儿容貌世应稀! 今年二月十二日,她已经年满十二岁。正在将她风流、妩媚的绝美神韵展露出来,美丽的炫目! 如花似玉的少女。在这三月底暮春初夏的夜幕中,一声清涕,泪流两行。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贾环的心灵,在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小手紧紧的给抓住。走上前,怜惜的将黛玉拥抱在怀中,“颦儿,没事了。” “呜…”黛玉在贾环怀中低声啜泣,将这几日担忧的情绪都给发泄出来。 贾环的屋子门口,跟着黛玉从大观园潇湘馆过来的紫鹃、袭人两个在门口冒头,对视一眼,又悄悄的离开。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左右了。贾环在窗前拥着黛玉,轻声说着话。黛玉仰着头,皎洁的月光轻柔的落在黛玉精致的小脸上,如同美玉般。美丽无端。 “环哥,你要是被流放到偏远的山区里当小吏,我陪你去。” 黛玉的眼泪、情意、细声的话语、体贴的关心,让贾环自都察院出来后一直有些飘忽的心情终于彻底的放松下来。 一天之内,局面反转。然而,这看着轻松。实际上消耗了他多少精力?他伏案一夜,预案都不知道准备了多少种。而这还不能保证,他一定能脱身。 还需要殷大中丞的配合,还需要考虑天子的反应。诸如此类。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来解释: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但历史却是由大人物来推动的。 身处在关键位置上的大人物的每一个不同的念头、决断、选择,都将使得整件事情的走向、结果截然不同。 现在,他从漩涡中脱身。 “颦儿,不会的。我们会在这繁华的京城里留下来。我们会在一起。”贾环低头在黛玉光洁的额头上温柔的吻了一口。怀中的少女,俏脸顿时变得粉红,娇羞婉转的低下头,妩媚难言。 佳人在夜色中宛若娇艳的芙蓉。贾环拥着黛玉,时间悄然的流逝。心情舒缓、放松、飞扬。 是啊,京城这个国朝的最高权力舞台,变化莫测,刀光剑影,防不胜防,很是凶险。但他会留下来。相信,他也会有足够的能力留下来。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关注他的人多,树大招风。得考虑建立一个关于情报分析的部门。别人的设局、阴谋、针对,这不可避免。即便贵为天子,一样会被人设计。但,可以过滤一些“小”麻烦,做好应对预案。 至于,汝阳侯、太子等人的敌视,这帐总要算回来的。政治,是一门充满了妥协的斗争艺术。但,贾环并没有和他们妥协的想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一切,都等到殿试之后吧! 一个冢中枯骨般的太子,他并不需要畏惧。只不给这个衰仔,拉下去垫背就好。 … … 月亮轻快的在夜空里的云层中穿梭,清辉如许。夜色渐渐的深了。贾环派人将黛玉送回到大观园潇湘馆中。此时,贾府里各处派到望月居来探望、关心贾环的丫鬟们在留下礼物、口讯,和贾环说了一会话后,各自离开。 贾府里的动静、波澜,逐渐的平静下来。大的局面上,重新由紧张、焦虑的情绪,变回轻松、释然、喜悦、期待。 贾环的会元并没有被朝廷剥夺,这是可以可喜的。而明天就是殿试了。会元,按照惯例是不会跌出前十。贾环必将会是一个朝野瞩目的庶吉士,甚至翰林。这是令人期待的。 大局如此。贾府的众人,直观的感受着京师气候的变幻莫测。当然也有一些人有些细微的情绪。比如贾赦,他夜里在小妾房中郁闷的发泄。比如,王夫人,她夜里在贾政面前念叨:大姑娘(贾元春)如今越发向着环哥儿,宝玉以后怎么办? 然而,这些已经不是贾府的大局了。人心向背,并非几句话就可以说的清楚。 梨香院中,宝钗香腮微红,如染胭脂,瑰丽无比。在精美的案几边看着香菱带回来的信笺,上面是贾环飘逸的柳体:让姐姐担忧,我心难安。我意欲见姐姐一面。然,相见何难?唯以片语相寄。他日共剪西窗之烛,再话今时明月。 唐代诗人李商隐在旅途之中给妻子写了一首诗,千古名句。夜雨寄北: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写尽对妻子的思念,以及在想象着与妻子共处时的幸福、悠然时光。 宝钗饱览诗书,才情出众。贾环一句“他日共剪西窗之烛”,这其中的意思,思念,如何不让宝钗情思涌起? 共享着红楼第一美女的两个女孩,在贾环心中的地位是相当的。陡逢大变,局势波折,宝钗、黛玉各自担忧。他对林妹妹,是安慰、呵护、怜惜;对宝姐姐,是愧疚、敬重、爱慕。 … … 宁国府正房中,明烛在夜色燃烧。秦可卿听着宝珠带回的话,“给你们奶奶说,谢谢关心。我这里没事了。呃…,要她保重身体,少思多动,不要抑郁、消沉。再等我一段时间,殿试后,我会解决她的问题。” 宝珠说完,见自家的奶奶脸上露着沉思,笑着劝道:“奶奶,三爷说这话时,神情很温和。他说能解决,一定可以的。” 秦可卿顿时满脸绯红,娇媚如花,尤——物般的少妇风情流泻,啐道:“乱嚼舌头的小蹄子,还不快去端热水来?我要洗脸睡觉了。” 环叔关心的话,让她心里感到很温暖,很亲近。她并非是一个很有主见的性子,她日后到底怎么办,想来想去,黯然神伤。但她信任环叔。宝珠,这丫头,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环叔说要她等着他,难道会是别的意思?环叔虽说很沉稳,做的是大事,是两府里的当家人,说话算数,可他才多大点年纪?比她弟弟还小呢。 宝珠和秦可卿是生死与共的主仆情分,秦可卿骂她,她并不怕,嘻嘻一笑,转身出去了。 就蓉大爷那性子,怕三爷怕的要死,肯定不会收回休书的。奶奶难道回秦家之后,再由三爷帮衬去嫁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家吗?再碰到蓉大爷父子这样的人怎么办?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还不如离府别居,上头有三爷照应着,下头有弟弟秦钟撑着。这辈子岂不是稳当? … … 秋爽斋中,探春在廊檐下徘徊,等了许久,就见大丫鬟侍书回来,便问,“三弟弟情况怎么样?” 见自家姑娘等的急,侍书忙回道:“姑娘,三爷好着呢,心情很好。出都察院还做了两句诗: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我和林姑娘、紫鹃、袭人、晴雯一起回园子里的,让姑娘等久了。” 探春是何其灵敏的人儿,她对黛玉和贾环的事心知肚明,以她的推测,宝姐姐估计也是知道,见弟弟还有心情写这样从容、豪迈的诗,就放下心来,笑着道:“你知道我久等了,还不早点回。走吧,休息了。” 稻香村里,李纨独自在灯下做着针线活,想着已经去东庄镇上的儿子贾兰。不知道住不住的习惯,吃的怎么样,瘦了没有?这时,外头响起小丫鬟们说话的声音,李纨抬头,就见素云从外面进来。 素云手里提着个盒子,喜笑颜开的道:“奶奶,给三爷的礼物送到了。三爷回了礼。望月居里刚才真热闹。我跟着林姑娘她们一起回来的。” 李纨也有些受到素云高兴的情绪感染,可以想象今晚府里的喜庆,环兄弟是会元呢!明天就是殿试。笑着点头,道:“搁着吧。惟愿环兄弟明日取一个好名次。日后兰儿有他照应。路途顺畅些。” 素云笑吟吟的道:“奶奶,那是呢。现在府里都说三爷明天要中状元!” 李纨微微有些失神,这么年轻的状元啊?想着,都觉得是个传奇一样。温婉的一笑,秀美雅丽。 … …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平儿从望月居里回来,发现刚才还在家里的琏二爷不在了,二奶奶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王熙凤穿着家居的淡粉色褂子,酥——胸丰盈挺拔,美少——妇的风韵流泻。只是,卸了妆后,没有人前那般的粉光脂艳,明媚动人。见平儿回来,道:“可都送去了?” 平儿点头,答道:“嗯,三爷道了谢。回了礼。我搁在外头了。” 王熙凤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不满的道:“我们那位爷,比东府里的蓉哥儿、蔷哥儿都比不了。现在好了,日后在环哥儿面前,只怕他两个更受看中。” 她刚和贾琏吵了一架。贾琏便出门出去了。她怪贾琏在贾环落难时,不肯去贾环面前说话,倒是给贾蓉、贾蔷抢了先。听说,通知宫里贵妃的事,是贾蓉办的。 贾琏呛她,说她这几日不也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吗?把她给气的! 平儿劝了几句,安抚着自家奶奶有些慌张的情绪。因为,这一回,可是测出了很多人的真面貌。而三爷下手一贯是很黑的。但,就她的看法,三爷未必会对自己的两个主子怎么样。当然,裂痕是不可避免的了。 … … 半夜三更,即便是春夏之交,还是有点难受。贾府仪门处的门房中,连续几天给打发来看守夜的贾瑞正在和一个门子说话,吹牛,兴高采烈,“玛德,单大良那个狗东西,平时看不出来,现在看出来了。知道劳资是三爷的人,还敢整劳资。呸,什么玩意!明天他要敢再安排劳资守夜,劳资就敢闹出来。看琏二爷怎么说?” 贾府外头的琐事,都是贾琏和几个大管家商量着办。 门子便笑,“瑞大爷这是想家里的媳妇了。” 提起妻子,贾瑞一脸笑意,笑骂道:“给劳资滚蛋!” … … 雍治十三年,恩科殿试在三月二十三日进行。在这之前,即便京城里、朝堂中,都在关注贾环、方望的科举舞弊案,但准备工作并没有耽搁。 选读卷官、拟题、天子定题、印卷这些程序都已经有条不紊的准备好。 需得额外说一句。殿试名义上是天子以策取士,即天子是主考官,所以,一干辅助取士的大臣叫读卷官。不能叫阅卷官,也不能叫考官。天子最大嘛!谁敢与天子平齐? 当然,众所周知,天子这个主考官是名义上的,他只看最后由读卷官圈选出来的、成绩最好的十份试卷,定下三鼎甲的名次。 读卷官的人数各朝都有变化。国朝定为:一共十四人。入选读卷官的条件非常简单:非宰辅、九卿不可。地位不到想都别想。正三品的侍郎都得靠边站。 当然,詹事府、翰林院的堂上官也可以入选。所谓,堂上官,比如:詹事府詹事、少詹事、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侍讲学士、侍读学士。翰林是士林华选,饱学之士,在科举上,还是很有地位的。 二十三日的黎明前,贾环带着两个长随,从望月居乘坐马车,前往长安左门。 乙卯科殿试要开始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殿试(上) 会试结束后,十天出成绩,再过半个月殿试。而今天便是殿试之时!值此之时,朝野内外瞩目。未来的宰辅大学士、六部九卿,都有可能在这些人中产生。 晨光熹微之时,长安左门处,在礼部官员们的“吆喝”下,300名新科中式举人,按照名次,依次排列开,等待进入皇城中,参加殿试。 晨风习习,吹拂着士子们的衣袍。晨曦落在众士子的身上,带着金红的色彩。朝气蓬勃,又带着万丈豪情。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身为会元的贾环,便是站在整个队列的首位,领袖群伦。这是会元应有的待遇、荣誉。 贾环的身形在一众士子并不显矮,只是脸庞青稚。负责维持秩序的礼部官员都好奇的打量贾环几眼,若非皇命在身,只怕要上前攀谈几句。实在是太出名了! 礼部尚书方宗伯现在还在都察院的监牢里。而礼部实际主事人彭侍郎恐怕时日无多。昨天傍晚,此子还在礼部的巷子口吟诵了两句诗,今天一早已经传开。听者动容、心潮彭拜。当真是不负明朝诗词名家之名。 站在贾环身后的是南直隶宜兴周慎行,随后是江西永丰范锡爵。再有南直隶华亭唐道宾,福建候官翁宗道等人。公孙亮、罗向阳、朱鸿飞等在队伍中。同样深陷作弊流言,第三百名的赵星辰吊在队伍的末尾。神情略显萎靡。 气氛肃穆,并无人说话。 但贾环相信,此刻士子们的心情并不是如此。多半还是以激动、兴奋为主。 殿试有压力,但压力并不大啊。殿试作为排名考试,会试成绩出来后,大家心中其实大致都有数。排名会有变动,但变动不大。比如:三甲的想进二甲前列,就很难。进一甲,想都别想。 再等片刻,时辰已到。礼部官员导引着整个中式举人的队伍,沿着御街前行。御街即时二十一世纪的长安街。走不了几步,便是皇城正门承天门外。 礼部官员没有停下来,贾环却是微微放缓了脚步。抬头望着巍峨、朱红色的承天门,即便以贾环的沉稳、理智,心中也不由的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怀。 二十一世纪时,这是国家的象征之地。他来看过升旗仪式、阅兵仪式。遥想着伟人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那是何等的豪迈!以及民族尊严、气节。 而有些人,头上的辫子剪了。但是,心里的辫子还没有剪掉。 走在贾环身后的周慎行,正值弱冠之年,意气风发,见贾环放缓脚步,禁不住道:“贾兄,可以快行几步否?前面的朱郎中过金水桥了。” 贾环并没有回头,答道:“在下略有所感。见谅,见谅。”加快了脚步,过金水河入承天门,进入皇城中。再北行,连续的穿过端门、午门,真正的进入皇宫大内。 午门正对着的便是奉天门。这是天子常朝御门听政之处。满朝文武大臣便是在此时上朝。比如:政老爹天天早晨在此处“吹风”。当然,很多京官想吹风而不得。正五品才有上朝的资格。当然,翰林和科道言官不受此品级限制。这是国朝延续明朝以小制大的官场精髓。 中式举人的队伍在内五龙桥南停留,重新整队。忙活了一阵子的礼部朱郎中,正准备领着众人过桥,见贾环驻足,一副感叹的样子,以为他为壮丽的宫阙所惊叹,笑问道:“贾朋友心有何感,可有诗篇?” 这句话瞬间就将前面听到的几个中式举人的胃口吊起来。贾环的诗词,国朝闻名。 贾环来故宫参观过几次,自然不会被一路上红砖金瓦的宫殿、雄浑巍峨的门楼所震惊。他不是菜鸟啊。见朱郎中问诗,答道:“我是感慨此门叫奉天门。” 奉天门、皇极门,这才是我大明的叫法。而奉天门改太和门,这是伪清制也! 幸好,他所处的时代是汉人王朝:大周,而不是辫子朝!那是一个想要做奴才而不得的时代。何其的可悲?今到此处,得见此门,汉风犹在,如何能不感慨? 贾环这个感慨,搞得朱郎中、周慎行、范锡爵、唐道宾几人都是莫名其妙。也确实莫名其妙,他们没有文明毁灭之痛啊。但是,贾环知道。郑和碑上写的何等的自信、飞扬,尽显大国风采,如日中天:皇明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轶汉唐…, 谁能想到两百多年后,文明被野蛮而征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血性的读书人,硬骨头的读书人被杀光。剩下的,都是一群奴颜婢膝的狗奴才。修明史,而极尽污蔑之能。 而周朝,并没有。士风尚在,血性犹存。 … 朱郎中一笑而过,带着队伍过内五龙桥,穿昭德门到奉天殿外的广场之上。 奉天殿是皇宫里的三大殿之一,只有一些重大的场合、礼仪才会用到。殿试便是在这里举行。 去过故宫的人都知道,奉天殿外的丹陛几层,重重叠叠。此时殿中,雍治皇帝已经升座,文武百官在中式举人们到来之前已经完成见礼。这时,赞礼官上前,宣中式举人上前拜见皇帝。 考生是不用进奉天殿中,就在丹陛上拜见天子。按照礼部规定的动作完成。三拜之后起身,然后再在已经摆好书案的丹墀上考试。此时,再有礼部官员将题目下发。 贾环在书案内坐下,打开试卷,共策问题一道。制曰:朕惟君人者,必有功德,以被天下阙其一不可….子诸生饱经饫史,以待问必有灼然之见,其详着于篇,朕将亲览焉。 洋洋洒洒三百余字的文言,贾环提炼之后,考题的中心意思是:皇周定鼎中原百五十年,国力强大,然而西域为曾宾服。近来西域商路受到袭扰。问诸生以何策而收西域。 这是一道集合军事、文化、商业、外交的策问。 贾环早就得了方望的提示,翻看邸报,知道雍治皇帝最近关心西域之事。天子之功,不过是文治武功两件事。雍治天子,大规模的修书,追查各地拖欠,兴修水利,这便是文治。事情进展顺利。将目光转向武功,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 殿试的流程,考一天,读卷一天,放榜一天。士子们有一天的时间来答题。而奉天殿中的天子和朝廷文武百官,当然不会在殿中等一天。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子和文武百官都离开奉天殿中。 十四位读卷官,则是都汇聚在左顺门的东阁里。前面说过,读卷官都是宰辅重臣。属于日理万机的人物。但朝政大事,殿试绝对算的上,故而都在这里等着。 临近中午时,便有写的快的士子交卷。当着考生的面,收卷官弥封试卷,盖上关防,然后拿到东阁之中。注意,为什么殿试,不会出现名次大幅度的改动? 按理说,卷子都被煳名了啊。不等于重考一次?但是,要知道,卷子被煳名,收卷官的嘴可没被封上,他难道不会告诉东阁里面的宰辅重臣们,这是谁的卷子吗? 黑不黑?黑!真特么的黑。你告到天子面前去都没用。这是殿试潜规则。 谢大学士居首,他是朝廷首揆,这次殿试便是他负责。见到读卷官进来,笑着问身边的同僚,“诸位以为今科谁有状元之姿?”(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七章 殿试(中一) 当年明朝唐伯虎舞弊案,程敏政任会试主考官,看到两份卷子,脱口而出,说这是唐伯虎的卷子,由此瓜田李下,辩驳不清。 但是,此时,谢旋这么问东阁里的宰辅、重臣们,谁有当状元的潜力,这并不犯忌讳。因为,状元最终是由皇帝来定,他们这些读卷官定不了。 东阁里的另外十三位读卷官分别是:大学士何朔、刘飞白、韩润,吏部尚书宋溥、户部尚书卫弘、刑部尚书华墨、工部尚书白璋、左都御史殷鹏、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大理寺卿赵鸿云、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曾缙、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讲学士许澄、翰林院侍讲学士蔡宜。 其实,够资格接谢大学士这句话的,只有三个大学士,外加一个吏部尚书宋溥宋天官。其余的人地位都差的太远。 何大学士并没有答话,坐在椅子上。他不屑于回答谢玉石这试探性的问题。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场。 在座的都是帝国执政阶层的核心官员,不是大学士就是尚书,最差的也是翰林学士、天子近臣。所以,这个场合,大家都很放得开,不用顾什么体面。该起哄就起哄。 何大学士冷着一张脸,不接话茬,一帮人就等着看笑话。当然,刑部尚书华墨、大理寺卿赵鸿云、许澄、蔡宜除外,他们都是谢大学士一系的人马。 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性情醇和,缓和气氛,捧场的道:“今科会试,最出众者不过三五子。譬如:贾环、周慎行、范锡爵、唐道宾、翁宗道几人。” 排在最末的韩大学士立即很耿直的道:“贾环不行。他身上的嫌疑还没有洗干净,但无可能做状元。三鼎甲都不行。否则,一旦后续查出他舞弊,朝廷颜面何在?” 这话说的一干大臣们点头,“这是正理。” 卫弘、殷鹏、蔡宜三人想帮贾环说几句好话都没法。贾环的好友许英朗的父亲许澄闭口不言,他在文渊阁里当差,向来是稳重、不多言事。 这时,收卷官上前,将卷子奉给谢大学士,笑着道:“这是宜兴士子周慎行的卷子。” 殿试里面,可不只是收卷官说士子的名字这一条潜规则。要知道,三百名士子,有的是有名气、才华,有的是大学士们的关系户,再加上交卷顺序的先后,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 就比如现在,收卷官将知名士子周慎行的卷子给谢大学士定调子,那么,后面的卷子,高于这个水平的,或者低于这个水平的,就一目了然。不会出现类似于竞技运动比赛中,出场顺序先后影响到裁判打分的情况。 谢大学士拿过卷子看了看,微笑着点点头,“果然名不虚传。”提笔画了一个圈(表示:一等),然后递给何大学士。 这就是传说中的定调子。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殿试的阅卷,是由读卷官们交叉看卷。士子卷子得到圈越多,排名就越高。最终,定下前十,交由天子选出三鼎甲(前三名)。 … 当东阁里的读卷官们挥洒谈笑,轻松阅卷之时,贾环还在奉天殿外奋笔疾书。 殿试并不要求八股文那样严格的格式。骈体、散文都可以。主要是将自己的观点表述清楚。 贾环的文风,当然是议论文体。首先是亮出观点,再举证、论证、结论。周朝要控制西域,有长短两策。短时间的看,可以参照汉唐时期,设都护府,驻军,并加以文化、商业等手段羁绊,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长远来看,就要仿照天朝。在驻军的同时,要设建设兵团,大开发、大移民。这也是华夏,得以从黄河流域发展壮大,占据中原九州的办法: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移风易俗。百年之后,那里自然就是汉土:说汉语,用汉字,穿汉服、行汉礼。 这两步是相辅相成,先有短期计划,才有长期计划。贾环观点说的直白点很简单:西域不服,揍他!揍完了,再改造他。 文不加点的写完之后,贾环检查了一遍,再眷写到试卷上。他多了一遍草稿的步骤,所以,纵然是写的快,交卷的时间属于中间部分。收卷官在东面的昭德门,贾环交卷后,便再过内五龙桥,午门、端门、承天门、金水桥、长安左门,出了皇城。 西长安街上,店铺、茶馆、酒楼不少,贾环在一家茶馆里等到先后交卷出来的大师兄、罗君子。 下午时分,初夏的阳光微热。茶馆里略显喧闹。罗君子一身澜衫,腆着小肚子,喝茶吃着点心,连声叹气,哀叹道:“唉,我读经书都嫌时间不够,那里有时间读史书?这题答的太差。二甲无望。”二甲和三甲,在官场上的起点也是不一样的。 后出来的公孙亮倒是一脸的轻松,大口喝着茶解渴,兴致勃勃的问贾环,“贾师弟,你考的如何?状元可有希望?治事可是你的强项。” 贾环自家知道自家的事,苦笑道:“大师兄,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去准备文集,准备馆选庶吉士吧!” 这和他考试没什么关系。殿试的规矩是何其的蛋疼。谢大学士摆明了不待见他,把调子一定,他的名次还能高到哪里去? 公孙亮想想也是,拍拍贾环的肩膀,哈哈一笑,“子玉不必气馁,以你的文名,馆选绝无问题。” 馆选庶吉士,也是比较松散的规矩。由礼部主持,士子上交平时的文章、诗词。以贾环的诗词水准,定然能入选。礼部尚书方望,预估殿试之后就会被天子放出来。 考试完之后,虽然成绩还没出来,但大家的心情都还是很放松。贾环三人在茶馆了片刻,就准备会望月居里吃晚饭、聚餐。贾环从科举舞弊案中脱身,因为马上就是殿试,还没来得及庆贺。 三人出来时,恰好碰到翁宗道一行福建的中式举人,两拨人笑着打了声招呼,错身而过。 看着贾环三人离开的背影,一名福建士子笑着道:“翁兄,贾子玉此人怎么从漩涡里脱身的?” 翁宗道谦和的笑一笑,摆摆手,道:“本来就是莫须有的事。走吧!”他知道友人的意思。贾环是他竞争状元的对手。但他对自己的文章、策问有信心。 第四百四十八章 殿试(中二) 贾环回到贾府中,派了长随去请卫阳、许英朗,又派人去请骆先生、刘国山、张四水、柳逸尘、贾蔷。贾蔷有心混文士圈,他自是愿意提携他一二。 贾环正要回里屋里见见晴雯她们时,被散衙回来的政老爹派人叫到书房里。 书房陈设精雅,富贵之气浸润。已经是傍晚,早就点了蜡烛、灯笼,光线明亮。香炉、字画、木椅、案几陈列。 贾政换了一身白色儒衫,正在和五六名清客坐着谈笑,一壶酒,几碟菜,在此起彼伏的恭维声中,书房里氛围极好。 贾环从科举舞弊案中顺利脱身,宫中的贵妃展露实力,令人忌惮。贾府现在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作为贾府的当家人,贾政怎么可能会心情不好? 见贾环进来,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几人都是笑着起身,招呼道:“环世兄来了。今日殿试,环世兄当是文思如涌,只待天子御笔钦点第一,成就国朝最年轻的状元。” 马屁话,其实人人都爱听的。只是,进来就是一通马屁,贾环略尴尬,做个团揖,然后给贾政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嗯。”贾政站在书案前,满意的捻须,看着贾环,问道:“环哥儿,你今日考的如何?” 贾环一阵无语。一听这话,他就知道政老爹还真指望他中状元。谁让他之前找贾政借了近期的邸报研读呢? 他倒不是妄自菲薄,策问答案,他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殿试不是只看试卷水准的。谢大学士那一关,他过不了。 雍治皇帝那一关,他只怕同样也过不了。元妃在宫中受宠,四大家族里又有王子腾在军机处当差,简在帝心,雍治皇帝不大可能再给他一个状元。 这无关他的文章水平,也无关贾元春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而是,一个正常水准的皇帝,都会知道要防着外戚坐大。 要知道,历史上很有几个朝代,最后都是由外戚终结。比如:王莽篡夺西汉、隋文帝杨坚取代北周。 贾环拱手,答道:“考的一般。我打算准备馆选庶吉士的事宜。”话也只能这么说了。 贾政微怔,心里期待感顿时降了一个档次,庶吉士哪里能和状元比?十三岁不到的状元,注定是要青史留名的。有点意兴阑珊的道:“能成为庶吉士也不错。你去吧!”挥手将贾环打发出去。 … … 三月二十三日的夜晚。夜色渐渐加深。皇宫的东阁之中,读卷官们正在阅卷。 殿试流程,说是给一天的时间阅卷。但读卷官们可不会等到二十四日再阅完。三百份卷子,十四名读卷官,加紧的话,今天凌晨里就可以完成。 早点完事,早点轻松。明天休息一天,二十五日让天子圈定三鼎甲,就可以放榜了。 时间缓缓的流走,东阁中,明烛高照,满屋的绯袍大员们,圈圈叉叉(想歪的人自己去面壁)的批改完所有的试卷,走到最后的程序,敲定本次殿试的前十。 前文说过,东阁里,现在都是帝国执政阶层的核心官员,不是大学士就是尚书。庙堂诸公们都很放得开,不讲套话,该吵就吵,该起哄就起哄。 此时,就是如此的状况。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两人当面争的面红脖子粗。为谁是第一名,争执不下。其他的宰辅、大臣们,大部分都在一旁充当吃瓜群众。 谢旋六十多岁的人,拿着贾环的试卷,怒喷何大学士,道:“此子的卷子,你认真看过没有。观点精辟,论证的充分,师法前朝,有迹可循,此良法也!如何不是第一?” 何朔寸步不让,拿着翁宗道的卷子,道:“吾辈治国,当求中正平和。治大国如烹小鲜。岂可轻言兵戈之事?此非圣人之道。翁宗道的卷子,才是正理。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一干吃瓜群众,看得饶有兴趣,又飞快的思索着当前的局面。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写错。力挺贾环排第一的是谢大学士。贬低贾环的则是何大学士。 要知道,谢大学士,之前连会试都不想让贾环过。乙卯科会试舞弊案,能在朝堂中有那么大的声势,在座的诸位,即便没有证据,但都心里有数:这和谢大学士脱不干系。 但是,他现在在力推贾环。 而何大学士在舞弊案中一直都在为贾环说话。他和贾环的渊源非常深。谢大学士都在天子面前攻击他因私废公。贾环的老师张安博与何大学士交好。张安博能在闲居十年后复出,就是何大学士力推,这是什么样的交情? 但是,他现在却推选翁宗道,贬低贾环。 这样的场面,就像谢大学士和何大学士两人分别抢了对方的台词,极其的怪异。 不过,在座的宰辅、大臣们都是官场老鸟,什么场面没见识过?任何奇怪的,看似荒诞的官场事件,背后都有着其政治逻辑。 虽然有的人暂时看不透,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戏看的津津有味。日后,也是一个谈资啊! 何大学士把圣人的话都搬出来。看好贾环那份卷子的韩大学士助拳道:“高远,你不要做意气之争。贾环这份卷子,理当第一。你看,有八个圈(一等)。而你手中的卷子,有一个△。” 韩大学士是就事论事。他虽然在白天很耿直的说过,贾环身上的嫌疑还洗清,不配进入前三。但是贾环的卷子,不给第一,根本就说不过去。 早在会试之前就看好翁宗道的大学士刘飞白呛了一句,斜睨道:“谁知道是不是某人故意给了个二等?” 他这是在为他的弟子争取。他是翁宗道的会试座师。名分在会试结束后定下来。作为会试的主考官,300名中式举人都是他的弟子,但他不可能都照顾到,而是优先关照他看得入眼的士子。 东阁之中,顿时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最后谢大学士拿出首揆的权威,强压道:“老夫身为领班军机大臣,就这么定了。贾环排在第一。照此呈报天子。散会。” 第四百四十九章 殿试(下) 二十四日的凌晨,随着谢大学士的强压,东阁之中的阅卷工作就此结束。? ? 紧接着,殿试的不规范之处又再次展露出来,十四位读卷官分别优哉游哉的回府休息。这在乡试、会试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东阁里争执的一幕,自是随后在朝野内外传开。 殿试,向来是受到极其受关注,不仅仅是官员、士子,平民、商人等阶层一样关注。说一句“朝野瞩目”毫不为过。这一点,可以大致的类比后世的高考状元。 当然,关注度,要往再上提几个级别。因为,高考状元,一般是一省的第一名。而殿试这里可是全国第一。并且,殿试,大约等同于高考+公务员考试+高级公务员选拔。 在这样的关注度下,殿试的一切消息,都传播的很快。 朝堂、士林的舆论对贾环被读卷官们暂列殿试第一,有两种主流的看法。第一,贾环身上会试作弊的嫌疑还没洗干净,若定为状元,有些不妥。 当然,这一类观点之外,还是一种观点:这恰恰证明,贾环身上所谓嫌疑,将会被洗脱。他可是天子亲口允许参与殿试的。 第二,对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以来,即将出现一名神童级别的状元,热议不止。 周随明制。但周朝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恰恰相反,士林流行压制神童。这是汲取前明的权相的教训。明朝著名的权相,基本都是神童。比如:杨廷和、严嵩、张居正。 若贾环成为状元,是否意味着国朝对神童的看法会有所改变呢?这是否又喻示:本朝的诗词名家贾环,会在日后执掌帝国中枢,权倾天下呢? 这两个看法,都是具有相当有话题性的,因而在京城中流传的最广。而在众多趣闻、流言、笑谈中,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在东阁里争执,相互乱串台词,亦同样很受关注,有多个版本的解读。 京师中,不乏明眼人、聪明人,但最终究竟如何,还是要等殿试结果出来后揭晓。 … … 二十四日,便在各种流言中度过。只要是考试,什么时候少得了流言?区别只在于流言的大小而已。 二十五日上午,三百名中式举人齐聚在长安左门外等着殿试放榜。这个榜,就是俗称的“皇榜”、“金榜”。 此时,天子已经御文华殿,听取读卷官们的汇报,亲自确定三鼎甲的名次后,就会放榜。这一回可就没有报录的人。皇宫重地,谁进得去? 三百名中式举人,天然的按照同乡的关系分布,再分别扎堆。殿试并不往黜落士子,只是成绩好坏而已。在场的士子们都是兴致颇高,相互交际、寒暄。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到长安左门后,很自然的与北直隶的同乡士子们混在一起。 “贾兄,恭喜,恭喜!”同乡的士子见面便先道喜。京城里正在传的流言,谁没听过?朝廷揆亲自推荐,暂定第一,贾环被天子点为状元的概率很大。 贾环心里苦笑,降调子道:“谢诸位吉言。在下不敢奢望。”昨天流言传的满天飞。贾环现在的心情,其实是无奈当中带点小期待。理智告诉他,状元肯定不可能,但情感上,他还是愿意遐想一下。状元荣耀啊! 贾环这样说,同乡的士子只当他谦虚,哈哈一笑,转而聊起其他的话题。有人道:“听说今科朝廷不打算馆选庶吉士?那除了三鼎甲入翰林院外,我等岂不是没有希望。” 这则消息也是近日京城的流言之一。众人纷纷聊起来。 贾环插一句,道:“极有可能是真的。”他前晚在望月居听许英朗说起过。基本已经定了。 不过,他心里这会儿倒并太担心。其一,不管谢大学士怎么想的。这一关算过了。到天子面前,状元怕是不可能了,但榜眼、探花应该可以吧? 其二,再退一步,最差的情况,他是第十名。国朝并无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若今年不馆选庶吉士,他这个名次,估计会从六部进入仕途。这和翰林、庶吉士、御史、六科给事中肯定不能比,但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这时,南直隶知名的士子,同样进入前十的周慎行带着两个好友过来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后,贺喜道:“贾朋友年不满十三岁,若能取中今科状元,当可青史留名。我辈羡慕啊。可喜可贺。恩荣宴后,贾朋友要专门请我们喝一杯才行。” 周慎行二十岁的年纪,一到京城,立即就名满京华,名声大噪。这样一个意气风的士子,放低姿态前来道喜,确实让人感觉很舒服。 贾环周围的北直隶士子们都起哄,“贾兄足以入青史,不请客吃酒如何说的过去?” 不远处的,江西士子范锡爵等人看着人群正中、如同众星拱月般的贾环,笑着摇头。这羡慕不来啊。贾朋友有很大概率殿试夺魁。 河北士子的圈中,与贾环有交情的朱鸿飞,羡慕的看着贾环那边的热闹、风光,眼中羡慕。大丈夫,谁不想扬名立万? 福建士子那边,翁宗道和有人都看过来。昨天凌晨读卷的情况早就传遍。翁宗道与贾环的竞争关系很明显。 有人晒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有些人就急不可耐的庆祝起来?” 翁宗道谦和的道:“诶,魏兄,不要这么说,都是同年。”心里轻轻的叹口气,看向皇城中。第一啊!贾兄固然出色,他的才华又何尝差呢? … … 长安左门,众士子相互交际时,文华殿里,雍治天子高居在宝座中,看着进殿来的十四名读卷官。 众人拜见天子后,领班军机大臣谢旋上前,在御前的木案上拿起一份还糊名的卷子,开始读卷。 到这会儿,糊名的卷子和没糊名的卷子并有多大的区别,一众读卷官们都是心知肚明。 京城里都传遍的事情,以国朝锦衣卫的活跃,读卷官们拟定的前十名的名单,雍治皇帝自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份卷子便是贾妃的弟弟贾环的。 在雍治皇帝的印象中,贾环的标签,先是贾元春的弟弟,然后才是别的。 谢大学士抑扬顿挫的读着两三千字的试卷。雍治皇帝并没有急着表态。身为天子,已经御极十三年的天子,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贯彻自己的意志。 谢大学士读完贾环的卷子,就退下。然后,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上前,依旧是从御前的木案上,取排在第二的试卷,当众读卷。这是翁宗道的卷子。 接下来,再便是刘大学士读第三名周慎行的卷子。至此,整个天子在殿试里遴选三甲的过场便是走完。 但是,何大学士在读完翁宗道的卷子后,并没有立即退下,而是向雍治皇帝奏道:“臣以为,此卷比方才那一份卷子更佳,所用之策更符合朝廷的实际情况。奏请陛下圣裁。” 虽然,谢大学士昨天凌晨在东阁里“耍流氓”,动用领班军机大臣的权威,强压着出了这样一个前十的排名,但是,你得承认,他确实有资格“耍流氓”。这是规则所允许的。 而此时,何大学士竟然在文华殿里“耍流氓”,公认的推翻之前的结论名义上是所有读卷官共同确认的排序结果,那么,这是坏了规矩。 当然,我们依旧得承认,“次辅”有资格在文华殿上“耍流氓”。何大学士就排在第二读卷,难道你能让他不说话? 当即就有人出列,表示异议,对天子奏道:“何朔反复无常,大言不惭,策问如何是国策?御前欺君。理当论罪。”说话的是刑部尚书华墨。他是谢大学士一系。 大理寺卿赵鸿云亦出列奏道:“何朔心有私利,言辞诡辩,偷换概念。罔顾大局。臣以为理应逐出殿试。”他也是谢大学士一系。 武英殿大学士韩润看不过眼,出列道:“何高远不过是呈述已见,西域之策,非殿试而决也。今日理当先为国选材,再论其他。我以为卷为优。” 韩大学士虽然是帮何大学士说话,但还是亮明观点支持贾环。国朝要收服西域,当用贾环之策。用其策略,却不点状元,这不是让后辈耻笑他们这些宰辅都是有眼无珠之人? 又有两三人出列,赞同韩润的观点,其中包括话语权很重的吏部天官宋溥。 文华殿内,形势近乎一边倒。看似贾环占优,但与贾环有旧的户部尚书卫弘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贾环当这个风口上的状元,绝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会试舞弊之事,虽然贾环最终会没事,但在法理上,贾环身上还背着嫌疑,这个状元注定会受到舆论的攻击。名声上不好听。 其次,因金陵户部粮案,他亲自为贾环报功,叙功要官加一级。若为状元,入翰林院,授从六品翰林修撰,官加一级,则为正六品的词臣。 这应该给什么官职?翰林侍讲、翰林侍读。翰林院最高的职位也不过是正五品的掌院学士。还差一级就可以进位侍讲学士,就是如今读卷官蔡宜的位置。这让翰林院内的词臣们怎么想? 再者,十三岁不到的正六品词臣,日后会走到什么位置?熬资历,都能熬出一个侍郎、尚书来。这基本可以套用前明的权臣辅模板了。天子心中会怎么想? 谢大学士,还是没安好心啊。这是捧杀! 站在队伍最末尾的许澄依旧是沉默着,但心中微微有些沉重。他同样看得出来,贾环当这个状元,没什么好处。 当今天子英明神武,不可能不防外戚坐大。心中定是倾向于不点贾环为状元。 第一,如今的形势,大半的重臣都赞成,如果天子圣心独断,满朝上下都会知道天子要压贾环。贾环日后的日子不好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第二,若天子依照现在文华殿中重臣们的意见选定贾环为状元,心中必定忌惮日盛。当今天子不过四十多岁,可以预见,贾环日后恐有不测之祸。 这就是阳谋。 他的恩主谢旋,能屹立朝堂多年不倒,自有过人之处。 … … 班列之中,谢大学士并没有亲自下场攻击何朔,只是站着不语,眼中有冷笑、讥讽之色。他定下来的调子,不是那么容易就给何大学士突破的!耍流氓也不行! 排名第三的大学士刘飞白郁闷的不一言,这情况,简直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还能说什么? 何大学士站在御前,半天都没有开口,按理他是要自辩的。不过他无动于衷,等所有赞同贾环为第一的人都说完之后,何大学士晒笑一声:做事,不可靠人多的! 何朔面向天子行礼,声音铿锵有力的道:“臣手中的卷子,其人相貌堂堂,仪表出众,足可显我朝威仪。而贾环,年不满十三,容貌平平。若为状元,只怕天下人、四方诸国,都要以为我大周无人。” 说着,再转向文华殿中的诸位读卷官,道:“诸公以为呢?” 文华殿中,刚才还在言辞凿凿,气势汹汹的宰辅、大臣们,都是哑口无言!气势全无。 吏部尚书宋溥惊讶的看看何大学士,想一想,只能颓然败退。这个理由很强大!他推举贾环为状元,倒不是附和谢大学士。而是,他赞同对西域用兵。 宋天官这个中立派的想法和韩大学士其实类似。用其策,却不酬其功,怎么说的过去?要知道,史笔如刀!他们都是注定会名留史书的人。 这个场面,令卫弘都差点想拍着手叫好。好理由。真是一个好理由! 何大学士的话说简单点很明白:翁宗道长的比贾环帅,所以该他当状元。 状元要看脸,这听起来像个笑话。但在这个时代,还真不是。反而是一句实话。大实话! 状元是朝廷脸面。天下瞩目,四夷关注。长相,必须要对得起观众。对不起观众,丢的上朝廷的脸。所以,长得帅,不一定能当状元。但状元大部分都很帅。 贾环一个青嫩少年,和二十六岁的翁宗道比容貌,这不用比了吧? 因而,此时此刻,文华殿中,满朝诸公,无话可说。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 刘大学士脸上表情鲜活起来,有点带笑的样子。他得承认,何朔此人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不愧是朝堂文臣中的领袖人物。 何大学士就此扳回一局。 坐在宝座上的雍治皇帝见气候差不多,符合他的心意,便定下来,道:“如此,以翁宗道为第一。”再道:“刘卿继续读卷。” 天子金口一开,所有的纷争就此消失。何大学士回到位列中。刘飞白领命上前,继续读第三名周慎行。刘大学士养气功夫还是不错的,表情严肃的读卷。但读起卷子来,抑扬顿挫。结果是,文华殿里的大臣们都听出来,他心情很好。 卫弘禁不住莞尔一笑。许澄心里也放下心来。何大学士将局面扳回,现在这种情况下,对贾环是很有不错的。即不用站在风口,又不用承受其他额外的压力。 刘大学士读卷完成后,行了一礼,退下去。至此,整个殿试的形式就算走完。天子定了翁宗道为状元,贾环排第二为榜眼,周慎行为探花。 文华殿里的大臣如白璋、殷鹏、俞子澄等都准备离场。乙卯科恩科的殿试终于是结束了。可谓“好戏”连连。就刚才殿中的这一幕,就是很不错的剧啊!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宝座上的雍治皇帝说道:“宋溥,你接着读卷。” 文华殿中,氛围陡然一紧。谢大学士心中一喜,而何大学士、卫弘、许澄心里都是一苦。 因为,天子的意思是他还要再选一下三鼎甲的人选。没有会认为这是冲着第三名的周慎行去的。矛头,直指贾环! 雍治皇帝这是明着告诉文华殿里的大臣们:朕要压一压贾环此子的仕途,绝不允许明朝时的权臣出现在国朝。8 第四百五十章 高手之高高手 所谓权臣,说的不是谢大学士这样的领班军机大臣,即便他已经当了十二年的领班军机大臣。树大根深。但他还算不上权臣。 他与权臣的区别是很简单的:雍治皇帝定下来的事,谢大学士就无法反抗。有意见也得执行。 国朝继承了明朝的政治制度,但又在明朝制度上做了改动:取消内阁,设南书房、军机处分管行政和军事。以六部为办事机构。这使得君主集权达到了巅峰。 不过,时值今日,历史变迁。南书房已经裁撤,只留下军机处。但军机处与明朝内阁的地位、权利还是有差距,只是秉承上意办差而已。 这一点,从天子对军机处大学士们的称呼可以看出来,称“卿”,还是臣下。而明朝的天子对内阁大学士称“先生”。这是显然的尊称。 所以,以何大学士为首的一些文臣,一直希望恢复明朝时的文官政治:以文官治国,圣天子垂拱而治。天子是权力的来源和国家的象征。但行政权、事权,则归内阁、六部。以此架构,来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 否则,天下事,尽系天子一人,国运如何能长久?天子总有倦政时。后来的天子亦不免有昏君。 因而,在周朝这样的政治制度之下,想要出现明朝时期的强势首辅(权臣),非常困难。 明朝的强势首辅是什么样的呢? 张居正说:我非相,乃摄也。这句话不用解释了吧?太岳相公活着的时候,是非常牛逼的。日月为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他和李太后不得不说的故事时常见诸于各类隐秘流传的话本、小黄——文中。当然,这并不损害他的政治形象。功在社稷,罪在其身。 大明唯一相,张居正之后再无张居正! 稍微弱一点的首辅版本:杨廷和老先生。三朝元老,说一不二。正德帝后,嘉靖皇帝都是他选的。在嘉靖皇帝继位之前,帝位空悬的一段时间里,明帝国便是他当家作主。 再弱一点的版本:有三杨、李东阳、夏言、严嵩、徐阶、高拱等人。详细事迹可见史书。 周朝制度如此,但贾环的出现,则有可能打破之前的惯例。他的身份是勋贵世家、外戚。但同时以科举文臣出仕。集合了勋贵集团、文官集团两个对立集团的双重身份。 同时,还要留意他的年龄。若是他在雍治天子死前,成为元老重臣,则必然在下一朝成为权臣强势首辅。皇帝通常命都不长,若再为下一位天子的帝师,和张居正相差不远。若再嫁其女与天子,则与王莽、隋文帝杨坚可以类似矣! 皇帝都是多疑的政治动物。特别是在涉及皇权、皇位这种事情上,再废的皇帝都会在意。但凡有一丝苗头、一丝可能,都会引起皇帝的警惕。 雍治皇帝现在的做法,就是亮明他的态度:绝不允许!这几天京城中的议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信息传达的非常准确、明白。 吏部尚书宋溥只愣了一会:他是中立派,看好贾环的策论,但天子如此表态,他自不会为贾环说话。领命上前读卷,声音厚重。这是第四名唐道宾的卷子。 文华殿中,初夏的阳光照射进来。约巳时了。位列于大臣们两班最后的许澄目不斜视的听着宋天官读卷,心中长叹一口气。 所谓,时也,势也,命也,一也。 他还是低估了今上的意志啊。贾环是否取状元,已经上升到一定的政治高度,成为风向标事件,在这样的形势下,天子断然出手。传递出明确的政治信号:不允许有权臣的出现。 而本来,天子要传递压贾环的信号,只需要否决贾环的状元即可。但何大学士将局面改观后,否决贾环的状元已经起不到传递信号的效果,现在天子是要否决贾环的三鼎甲排名。这… 他刚才还在为何大学士的手段叫好,现在只能说,天子因势利导,技高一筹。贾环的处境,很难了。今科不选庶吉士,就算是二甲第一名,也进不了翰林院。 而以贾环的年纪,又进不了次一等的科道,只能从六部入仕。事务官,向来是事多功劳少。这并非一个好的养望、升官之地。还不如去地方作出政绩。 … … 就在许翰林在思索、比较着贾环前途、去处的优劣时。宋天官读卷完成,随后,行礼退下去。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卫弘从队列中闪出来,奏道:“臣在金陵,与贾环有所交集。此子乃国朝诗词名家,文采风流,与名妓唱和,有数首传世佳。如:人生若只如初见等句,当是时,江南之地,皆唱贾词。其离开金陵时,秦淮河上名妓相送,歌彻长江,传为一时佳话。故而,臣斗胆奏请陛下点其为探花,玉成一桩美事。” 文华殿中的众大佬们顿时都看向卫弘,若有所思。更有人晒笑,卫尚书昏了头吧?这能当理由? 众所周知,三鼎甲第三名为探花。另外,探花还有一重意思:在名妓中受到追捧,与名妓诗词唱和的风流才子,可谓之:探花。 当然,够这个资格的人很少,柳永,可以算一个。杜牧要是不当官,也可以算一个。 本朝的贾环,确实也可以算一个。他的精品美人词,天下闻名。名妓追捧,愿意倒贴而不得,他年纪太小了。自江南流传而来的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知多少女子闻之泪流。 雍治皇帝微微一愣,看着他新任的户部尚书。这个理由很…新颖啊!贾环的诗词,他的后妃之中,有不少喜爱的。他的文学素养很高,能诗能画,自是也读过。贾词确实有很高的艺术成就。 在一众大臣还有发愣的时候,何大学士对卫弘的意图心领神会,当即出列,奏道:“臣附议。昔日唐玄宗赐李太白以金牌,宋仁宗令柳屯田(柳永)奉旨填词,何如陛下赐贾环以探花?此举定是千古佳话。” 何大学士一句“千古佳话”,满殿的大臣们顿时都反应过来:卫子衡(卫弘)果然能干。不愧是能从地方进京的封疆大吏。 这切入点,绝对是挠到了天子的痒处!高手啊! 因为翁宗道一事,刘飞白对何大学士投桃报李,出列道:“臣附议。” 排名第四的大学士韩润亦出列,笑着道:“臣附议。贾环年纪尚有,不若让他跟着方宗师去修书好了,亦不算朝廷浪费人才。” 当此之时,四个大学士,有三个大学士出言赞同。而首揆谢大学士,刚刚还把贾环夸成花,要推他做状元,这时难道还能改口骂贾环不成? 这样的情况,贾环中探花,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军机处全体赞同啊!谢大学士不反对,和赞同有什么区别? 这时,宋天官也站出来,“臣以为此为美事。臣请圣裁。” 剩下的读卷官们都是齐齐的躬身,朗声道:“臣等请圣裁。” 雍治皇帝哈哈一笑,愉快的道:“准卿等所奏。” … … 见天子确定下来,卫弘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能帮贾环的就是这么多了。 保住三鼎甲的名次。名次再低,贾环的前途就没那么光明了。今科不馆选庶吉士啊。不过,当今天子在位之时,贾环恐怕都得低调做人。 … … 许澄心中亦松了口气。如果,这样有才华的少年陨落,总是很令人唏嘘的。好在形势给卫尚书拉回来。不过,自此之后,卫尚书在朝堂的影响力将会大增! 当然,户部尚书本来就是排在吏部尚书之后。 出现这样反转的结果,逻辑是非常清晰的:当今天子好名! 特别是近年来,表现的愈发明显,对宰辅大臣的惩罚,都是以罢官为主,以免有刻薄寡恩之议。和早期御极之时,杀得人头滚滚,大相径庭。 另有:修书之事。满朝文武,只要是明眼人,都是心知肚明。当然,揣摩上意是死罪,没有人会公开谈论。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而何大学士的话也说的好,将卫弘未尽之意都说透。 第一,李太白,柳三变都是有诗词文名的人,但是都没有得到朝廷的重用,蹉跎一生。当然,诗词和治事是两回事。不受重用很正常。 何大学士这样对天子上奏,其实是对天子表明:臣等已经明白圣意:不允许出现权臣。那么,就放贾环做个诗人吧!给他一个探花的名义,多好听?比前朝那两位皇帝的做法,好听多了。 韩大学士,说让贾环去修书,补充的恰到好处。很多翰林,都是一辈子的老翰林。特别是去修书的。修书成功,论功行赏的,那都是主编、总裁、副总裁等人。而不是底下干活的翰林。 慢慢熬吧你。 第二,天子既然知道他的意志已经传递下去,那么,赏赐贾环一个探花,有何不可?探花,可没有状元那样具有象征意义。事实上,天子本来的想法,就是不点状元而已。至于,贾环是不是三鼎甲,天子未必在意。 满殿大臣都是如此凑趣,天子当然是顺水推舟,定一桩千古佳话。 … … 当即,文华殿中的名次定下来。谢大学士就命人出去放榜。朝议至此就结束,不过刚才韩大学士提起方望的事情,庙堂诸公没有散去,还要继续商议此事。 第四百五十一章 落幕。 宫中文华殿中,关于殿试,跌宕起伏的大戏终于落幕。庙堂诸公绝对算的上见识多广,都是纵横政坛几十年的风云人物,但从来没见过如此曲折、离奇的御前读卷。 要不是还在御前,早就交头接耳,感叹起来。 前有谢旋用阳谋,后有何朔以相貌为由反转,再有天子表露无需权臣之意,接着是卫弘以探花游说。圣心大悦。 当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堪称教科书般的另类朝争。 … … 等候在宫外长安左门处的士子们,贾环等人还在一边闲聊、说笑,一边等待着消息。约下午一点时,长安左门里,一队锦衣卫簇拥着几个制敕房的小官出来。金榜来了。 当然现在这并非正式的金榜。正式的金榜要等金殿传胪之后,才会昭告天下。今天只是提前告诉考生名次,让考生心里有数,做好金殿传胪的准备。比如:状元要代表今科士子上谢恩疏。 士子们都围过来,为首的制敕房小官手捧着帖子,朗声念道:“一甲第一名,翁宗道,福建候官县…” “啊…” 围着等候消息的士子们顿时一阵哗然。第一名,竟然不是贾环?而是第二名的翁宗道! 其实,会元不是状元,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昨天到今天京城里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近乎所有人都以为贾环是状元,这太出乎意料了。连首揆的推荐都不行? 靠近贾环的周慎行悄然的挪开两步。 制敕房的小官继续念道:“一甲第二名,周慎行,南直隶宜兴县。一甲第三名,贾环,北直隶宛平县。”一甲念完之后,他停顿了一下。此时,旁边的士子们已经交头接耳: 贾环是探花。 制敕房的小官环顾了一圈,等再继续念道:“二甲第一名,唐道宾,南直隶华亭县。二甲第二名…”二甲名次念完之后,小官再一气将三甲的名次念完。然后,便走人。 长安左门外在瞬间一片沸腾,变得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喧闹。要知道,现场看榜的不仅仅是00名进士,还有各自带着奴仆、长随,还有知道今天殿试放榜,过来看热闹的人们。 殿试结果出来后,礼部会试的结果就是过去式了。贾环身为探花,身边依旧聚集着大批的士子。刚才有点松散的人群、圈子又围拢过来。如此年轻的探花,一样是前途无量啊! 方才挪开几步的周慎行又回了几步,笑吟吟的抱拳道:“贾兄,恭喜。恭喜。” 对身边微妙的一些变化,贾环心中淡然,微笑着拱手道:“同样恭喜周兄。” 站在贾环身边的罗向阳将周慎行的表现看在眼中,心里将对他的评价调低了几个档次。此人不可以为友! 这时,福建士子聚拢的那边,翁宗道身边的一名好友高声嘲讽道:“某人在殿试结果未出之前,以状元自居,而今如何?在下问一句,羞不羞愧?” 翁宗道身边的有几人对贾环压住了他们朋友的风头很不满,现在可不是一个很好的反击机会? 公孙亮一身白衣,丰神俊朗,反唇相讥:“不知道阁下身居一甲第几名?” 人群中顿时一阵哄笑。贾环和翁宗道两边的士子各自出言,争吵起来。 别看贾环只得了探花,但是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贾环入仕后要叙功,官加一级,也就是说,和状元一样,是授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还要算贾环的年龄因素。除了名声外,还真不能说贾环这个探花份量比状元差多少。 一个十三岁不到的探花,一个二十六岁的状元,同样的起点,各自的发展如何?在场的士子,各有各的看法。 再一个,吵的如此激烈。还有地域上的因素。福建的士子率先嘲讽北直隶乙卯科士子中的旗帜人物贾环,北直隶的士子如何能忍,当然是出声维护贾环。 双方吵的正热闹时,赵星辰忍不住插一句,讽刺道:“我看贾探花身上舞弊的嫌疑还没有洗干净吧!所以丢掉了状元。”第三百名的赵星辰这两日心情不好,所以在队伍里显得沉默。这时见仇家贾环被人攻击,忍不住站出来嘲讽。 这两日一直在为贾环说话、奔走的朱鸿飞愤怒的跳出来,振臂高呼道:“清者自清。贾兄才华高绝,有治事之能,策问必定是精彩绝伦。但他是如何从第一名变成第三名的?不知道当初舞弊的流言是那些小人放出来的?今日得利之人,未必没有份参与。” “嚯!”在场的士子都是在起哄。这话意有所指啊! 更有一些人因为这句话,心中倾向于贾环。确实,贾环的卷子说不定就是第一,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改成第三。 “哼…”翁宗道的脸立即就黑了。因为朱鸿飞的话不吝于是在骂他是小人。他涵养、脾气再好,也不能忍。再看贾环时,眼神就有些淡了。谁都知道,朱鸿飞与贾环交好。 贾环能说什么?现在这情况,他当然不可能说帮他说话的朱鸿飞的不是。没有这样的道理,说自己人的不是。本来争吵也是福建士子那边挑起来的。他和翁宗道的交情只怕就到此为止。 殿试结果已经出来,士子们争吵不过是过嘴瘾。正吵的欢时,这是又是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一名礼部官员出来。礼部朱郎中快步出了城门,大声道:“谁是北直隶赵星辰。” “是我。”有些白胖的赵星辰在人群中高声应了一句,不明所以。 朱郎中一挥手,“拿下!”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即上前将一脸懵逼的赵星辰给扣住。在长安左门这里吵的热闹的今科进士们,都惊愕停下来。这什么情况? 朱郎中展开手中的帖子,读道:“北直隶宛平县人赵星辰涉嫌在会试中舞弊,天子令下狱审问。以礼部会试第三百零一名石赋补上。” 朱郎中带着锦衣卫,将赵星辰扣着往礼部走。赵星辰嘴里还在大喊,“我没有舞弊,我没有舞弊。舞弊的是贾环,是他啊。一定是搞错了。” 贾环和赵星辰的恩怨,这两天京城里的流言都说的明白。当即,就有人晒笑道:“赵朋友临下狱之前,还不忘造谣啊!” 这话说的众士子哈哈大笑,然后各自散去。 争吵归争吵,但除了贾环、翁宗道亲近的朋友外,很少有人会代入到当事人的角色中,现在殿试结果已经出来,自是各自闪人。明日便是后续的各种仪式。 殿试已经结束了! … … 三月底,已经是初夏。京城里有些暑气,下午阳光炽烈,行人避光而走。 贾环、公孙亮两人坐马车前往上官昶、石赋所住的客栈贺喜。赵星辰被拿下,石赋成了最直接的受益者。二十二晚,贾环从都察院中出来,石赋亦曾来迎接。 石赋为人傲慢,但他曾帮忙。这样的好消息,贾环自是要去为他道喜。这是做人的道理。 罗君子因殿试成绩不好,心情不佳,和几名士子一起返回城东的二月客栈中。 贾府里赶来的华美马车中,放着冰块,温度凉爽。马车舒缓的走着。殿试,结束了。 朝廷关于舞弊案到底什么样一个态度,这些还不知道。贾环究竟因何变成探花,同样不清楚。不过,下午时分,关于舞弊案的消息就传出来。 天子与宰辅、重臣们在文华殿中商议后,宣布了乙卯科科举舞弊案的处罚结果:贾环、方望无罪。审查汝阳侯之子赵星辰。 锦衣卫调查发现,赵星辰在会试开始前确实还在喝花酒,斗狗,赛马、赌钱,能中第三百名,颇为蹊跷。 当然,真正的原因,在日后随着贾贵妃的话传出来,一众大臣才明白:汝阳侯想要利用天子(溜猴),因此而得罪天子。 … … 客栈里得到消息的石赋狂喜、大笑。本来要拉着贾环、公孙亮等人喝酒,得到贾环的提醒,赶紧去礼部,先把进士资格落实了再说。明天就要上金銮殿面见天子了。 傍晚时分,贾环从二月客栈返回贾府。卫阳已经等了一会儿,带来文华殿中读卷的详细情况。卫尚书当然不可能做了好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听卫阳说明御前读卷的情况,贾环沉吟着。他欠卫弘一个大人情啊!今天的形势确实很凶险。 卫阳见贾环沉思,宽慰道:“子玉,即便丢掉状元,你以探花身份进入翰林院,同样前途光明。修书便修书罢。你年纪还小,蛰伏、沉寂几年,未尝是坏事。” 按照他爷爷的说法,只要当今就天子在位,贾环就得低调点。但是,贾环的年纪,必定能熬得过当今天子的。 贾环回过神,淡然的笑一笑,道:“元皓,我并不是担心这个啊。” 他这个探花,并不比状元差多少。当然,状元是文魁天下,万众瞩目。他与状元失之交臂,不矫情的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遗憾?但,谢大学士推荐他为第一,没安好心。是准备捧杀他。 不当这个状元,首先,他在舆论上是免于被攻击。没有人会认为他这个探花名不副实吧?认为他这个功名有污点吧?而成为状元,则未必。 当然,坏处也有一点:他官场起步,少了一级。否则,以正六品词臣入仕,那真是要算火箭干部,准备上天了。 至于,给雍治皇帝安排去修书。他还真没当回事。 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叫做:老司机遇到新问题。他自己经常给搞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天子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他难道就会那么老实啊?要以发展、变化的眼光看待问题! 再一个,他纠正贾府的命运,其实并不需要自身有多大的权势,这本来就不可能的。他的年纪,再高的起点,在这一两年内又能升到哪里去? 所以,一开始,他的计划就不是靠他自身的权势,而是靠他自身的影响力来实现。 词臣在国朝不是储相,但说是高级干部的后备人选,还是够格的。他要主导贾府内外,影响贾元春、贾政的决定,一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身份,足矣! 卫阳有点错愕于贾环的答案。 贾环就笑,并不解释,留卫阳吃酒,又去请骆先生、张四水、柳逸尘、刘国山一起。他总不能说:我在想怎么还你爷爷的人情。官场,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第四百五十二章 我的同学,不同的选择 殿试的结果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京城。朝野内外瞩目。殿试,是国家大事。这是士子们应有的待遇。 另有,随之传播的还有汝阳侯之子赵星辰被下狱,礼部尚书方望、今科探花贾环无罪的消息。令人发笑的是赵星辰在长安左门前被带走时还在大叫:贾环作弊。 无关人等,笑过之后就忘记。而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件事恐怕不算完。 方望和贾环没有事,就代表着有些人会有事。赵星辰被审问,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事情还在发酵中。只是,现在的舆论焦点和视线都在新科进士们身上。 京城之中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要知道:科举并非殿试之后就完了。还有一系列朝廷举办的各种仪式。登科及第,不仅仅是进士们个人的喜事,亦是朝廷的喜事。 正所谓:鹿鸣之宴,宾兴之盛典也。琼林之宴,使造之殊恩也。我朝名恩荣宴,特异於是。称贺致词曰: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称贺,则又非常礼之可比也。 三月二十六日,殿试结果出来的第二天,雍治十三年殿试的新科进士们前往国子监,领取进士巾服。 进士巾服和生员巾服不同。进士巾,如今乌纱帽之制顶微平,展角阔寸余,长五寸许,系以垂带,皂纱为之。 进士服,深色蓝罗袍。缘以青罗,袖广而不杀。革带青鞓,饰以黑角,垂挞尾于后。 手上拿的是:槐木笏 二十七日,新科进士们身穿进士巾服,列队而入奉天殿中,朝拜觐见天子。当日殿试时,一众考生都是在殿外拜天子应试,而今,登堂入室。 礼毕,以礼部官捧金榜在前,新科进士尾随其后,鼓乐随之。沿御街出长安左门,张贴金榜,供万民观看。再以顺天府伞盖送状元骑马归第。谓之:游街夸官。 抛绣球给状元的故事,就在这一步发生。京城之中的百万民众,沿街观看、追捧、喝彩。更有官宦、富贵人家在街道二楼定下位置,等着状元与新科进士们的队伍走过。贾府众人、内眷、姑娘们,亦在东长安街的酒楼上观赏着进士队伍们游街而过。贾环以探花之名,位列第三。以他的年纪,行走在队伍之中,相当的惹眼,出众。 这一天,新科进士们的待遇,堪比天皇巨星。 二十八日,天子赐宴于礼部,这就是恩荣宴。也叫琼林宴。之后几天,新科进士们在鸿胪寺学习礼仪,四月初三,300名进士于奉天门前参加朝会,并谢恩。 次日,新科进士集体前往国子监谒孔子庙,然后正式换上官服,表示脱离平民身份,成为官员。 按照惯例,礼部奏请命工部在国子监立进士碑,所有新科进士都将留名在此。唐朝时,进士及第,要在雁塔题名。之后的朝代,都是在国子监立碑留名。 在这一系列荣耀、喜庆的仪式之后,每个进士心中几乎都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触,有报国的热血在沸腾: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此时,便是整个科举的终点了。在这条充满着荆棘、荣耀、理想的道路上,他们终于走到了尽头。往昔的种种,读书所带来的荣耀,都已经是过去式。接下来,便是新的生活了。 … … 四月五日的上午,初夏的蝉鸣幽幽,烈日照在树梢上,绿荫满庭院。 贾环在屋里看着案几上铺开的从六品官服,心中感慨难言。从雍治八年起,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这一路拼杀过来,终于结束。 读书改变命运。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若是没有科举这条路,他如何能在这短短的几年之内,从一文不名、地位低下的庶子一飞冲天,成为士林清流? 但要说做八股文,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从今而后,写到想吐的八股文,他不用再费心了。就此解脱。 然而,当长久以来在心头的束缚被挣脱后,在科场上的一幕幕,刻苦读书的一幕幕,就这么在眼前漂浮而过。 此时,在这科举的桎梏被挣脱时,在应试教育通关后,他的心情有些复杂:释然、轻松之余,有一些怅然若失。 有一点矫情。大约,这边是《围城》里所揭示的心理吧! 贾环失笑的摇头,收回心神。 晴雯、如意、彩霞三个大丫鬟围在长条案几边看着青袍官服,都是喜滋滋的模样。 见贾环摇头,晴雯明眸看着贾环,笑嘻嘻的道:“三爷,要不你再穿着给我们看看,我看改的合身没有?”三爷穿上官服,那气度,啧啧… 贾环屋里的针线活,都是由晴雯掌总。这是她的强项。 如意抿着嘴笑,清秀如许。眼睛瞄着贾环,丝毫不掩饰她的期盼。 彩霞也跟着“起哄”,笑着道:“三爷,你穿官服的样子,很平时不同呢!”她在贾环这里渐渐的久了,也慢慢的放的开。她只是性子老实,不是喜欢沉默。 贾环能不明白三个大丫鬟的心思?好笑的道:“我又不是模特,专门穿官服给你们看啊。日子还长着呢。”话说,温柔乡是英雄冢。给自己屋里三个小美人这样爱慕的捧着,还真是…很爽啊。 四人正说笑着,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回道:“三爷,外头传话进来,说公孙公子和罗公子来了。” “恩。”贾环应了一声,跟着小丫鬟到望月居的前院里去见大师兄和罗君子。 上午的日头微微有些燥,天气干热。小厅里布置着冰块,凉气阵阵。大师兄公孙亮一身白袍,见贾环进来,笑道:“贾师弟,还是你这里舒服啊。” 和大师兄,罗君子打个招呼后,贾环就笑,“等你和罗君子在京城中置业,夏季的冰块就有我来提供。保管和现在一样舒适。”他经营着冰激凌的生意,制冰很简单。 赚钱,不就是让自己过的更舒服些么?他早建议大师兄和罗君子在京城中置办宅子。以便于日后在京中往来。老住酒店(客栈),并不是个事。 公孙亮洒脱的一笑。以他和贾环的关系,几个冰块值当什么?略微一沉吟,说道:“怕是用不上了。我和罗君子准备返回闻道书院。” 一直有些郁郁寡欢的罗向阳,补充道:“所以,我们是来向子玉你辞行的。今天下午我们便回返回书院。” 贾环一愣,拿着茶杯的手就这么顿在空中。 殿试结束后,对今科进士而言,接下来是三个月的观政期(实习期),这是给进士们用来调整心态的。骤然从百姓变成官员,很多人还没有适应这样的转变。 结束观政期之后,便是选官。朝廷的程序是这样,但往往是在某个衙门观政,其实就是决定了去某个衙门,这是官场通行潜规则。所以,要运作,现在就的开始“跑步前进”了。 选官的重要性,这是毋庸置疑。对一名进士而言,留在京中当官,和外放一个知县,同等条件下,待遇、命运,绝对是天差地别。这个参看天朝的京官和地方公务员就明白。 同样的,选官也有惯例、定规。一甲前三,也就是三鼎甲,直接进入翰林院,成为前途光明的翰苑词臣,连实习期都免了。譬如贾环,他是不用去运作什么的。他过两天直接去翰林院报到就行了。 同样免去实习期的,还有庶吉士。当然,今科没有馆选庶吉士。否则,时间就在最近。通常是有礼部主持,将二甲、三甲进士中出色的人物选拔进翰林院,为国家储备人才。 除此之外,二甲进士选官,规矩是这样的:在京城中,可选为六部主事(正六品);去地方,可以直接成为知州(从五品)。 三甲进士选官,在京城中,只能选为诸寺、监、司官员;去地方,只能担任知县、推官。 前文说过,京官比地方官贵重。地方官中,主官比佐贰官贵重。京官之中,除科道、翰林外,六部比诸寺、监、司贵重。六部之中,又以吏部最重。 官场层级,便是这样一层层的展现出来。 大师兄和罗君子两人都是三甲,今科没有馆选庶吉士,将最后一道改变命运的门给关上。他们的去处确实很难令人满意。但到底是官身。虽说选官难,但国朝选官,并没有唐宋时期之难,而且进士是属于老虎班,遇缺即补。根本不用等多久。 “大师兄,罗君子,这…”贾环沉默了一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科场上,一路走来,他见过太多的人掉队。但,他们三个是闻道书院最优秀的人杰啊。 公孙亮呵呵一笑,潇洒的道:“贾师弟,你不必劝我。你看,你一个会元名头,就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来,下狱论罪。何况于官场之中利益交织。 我是受不了这样尔虞我诈的生活。我是准备辞官,回闻道书院协助叶先生办学。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他的志趣,不在官场之上,而在于读书。贾环近期一连串的遭遇,更令他有些心灰意懒。坚定他自己的意趣。 大师兄吟诵的抑扬顿挫、意兴飞扬,可以看到,科举通关,不入官场,他身上仿佛多了某种神采!正所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想着大师兄读书的资质,科场的霉运,贾环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师兄的路,书院体系内,大家对他的期待。他是知道的。山长是想大师兄继承其在学问的本领。而将官场的期许、人脉放在他身上。大师兄走的大儒之路。他走的是宰辅之路。 “大师兄,嫂子能同意吗?” 大师兄的妻子是贾环会试的房师魏翰林魏原质的女儿。魏翰林与山长等人交好。 国朝说到底是个官本位的社会,一个官身,说不要就不要,很潇洒,很洒脱,但就怕后宅不宁。 公孙亮自信的道:“你嫂子知书达理,与我意趣相投,她会同意的。贾师弟,我意已决。”他和妻子的感情很好,“你还是劝劝罗君子吧。他打算明年再考会试。” 罗向阳穿着蓝色的进士服,微胖,小肚子凸着,禁不住一笑,没好气的翻个白眼,道:“公孙师兄,我也是‘我意已决’。” 小厅中沉重的气氛顿时稍微轻松了些。 罗君子对贾环道:“子玉,不用劝我。君子之道: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若入仕途,岂可为小吏,沉沦下僚,蹉跎人生。我不取三鼎甲,宁愿终身不仕。” 贾环仿佛有看到了在书院里见到那个小胖子,绰号君子。在书院里如若旭日东升之势,志向远大。儒士者,有兼济天下之心怀。岂可仅仅是做官? 这便是他的同学!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有各自不同的选择! 人生,不能仅仅只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不能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还应有理想、梦想、志向。他尊重他们的选择。 贾环心中慷慨,起身道:“我为两位兄长践行。” 第四百五十三章 婚期既定 在初夏下午的烈日中,贾环于西城门口,送别了远去的大师兄、罗君子。看着马车遥遥远去,心中涌起落寞之感,又有无限的感慨。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一为浮云意,一志在功名。挥手从兹去,萧萧斑马鸣。 来送行的卫阳、许英朗、刘国山、张四水、柳逸尘几人都是沉默不语,目送着马车远去。大师兄和罗君子的选择,给众人的触动都很大。 … 送别友人后,贾环并没有立即前往翰林院报到,而是罕见的在贾府中悠闲度日。 此时,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还是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贾环没兴趣将自己送上门去给彭侍郎整。他在等方先生出狱。 据说,方先生在都察院里闹脾气:“我不出去。朝廷说我无罪,我就没有罪名吗?还是要查清楚为好。我泄题嘛!”怨气非同一般。身为礼部尚书,士林领袖,给庙堂诸公一个难堪,还是有资格的。 刘国山、柳逸尘、张四水几人组建了一个情报分析机构。招了几个闻道书院的童生分析邸报、打探京城中的消息。重点是关于贾环的消息。现在还是星星之火的状态,并没有大的作用,但假以时日,定会起到大作用。 贾环人虽然在贾府里放松,但偶尔有同年朱鸿飞、石赋上门拜访,又有上官昶等交好的士子来访,贾蓉、贾蔷、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时不时的来走动,他的消息很灵通。 各种关于赵星辰舞弊的案子的消息传来。此时,他已经从礼部转到了刑部。问题似乎变得有些严重了。形势还在酝酿中。 四月七日下午,已经有酷暑的气息。贾环在屋里和前来玩耍的香菱说话。他和宝姐姐之间的沟通,基本靠香菱传话。这蛋疼的封建礼教规定。 “香菱,我上午让晴雯给宝姐姐送的蓝莓碧雪膏,宝姐姐吃的如何?” 贾环笑着喝口茶,看着香菱安静的吃信丰号最近推出的“冰激凌”,心里有些难言的感觉。看一个容颜如花的明净少女小口、安静的吃着甜品,确实是一种极佳的视觉享受。 香菱今天穿着淡粉色的长衫,容貌标致,眉间的红痣倍添她难画的神韵,十五六岁的年纪,青春色彩正浓。心思纯净的如同白纸。想着她坎坷的身世,让人心生爱惜。 香菱拿着冰激凌,明眸看着贾环,道:“姑娘说:谢环兄弟,挺好吃的。”忽而见,心中有些娇羞的感觉涌起。三爷待她和别人不同。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府里已经有传言,三爷和姑娘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她昨日和莺儿在蘅芜苑陪着姑娘时,说起这个话题,姑娘脸都红透了,却没有反驳。而她呢?要陪嫁的。 贾环笑着点点头,指指香菱的嘴角,“有奶油。” 二月二十二日,贾府的姑娘们和宝玉便住进大观园中。此时,园子里很热闹。这两日,宝钗便是在大观园中居住,贾环不想扫她的兴,去园子里逛的少。 当然,殿试结果出来后的这些天,他和黛玉、探春、迎春、惜春、李纨都见过。 大观园中尼姑庵里的妙玉,金陵十二钗之一,他从门前过,并没有进去游览。一个过度洁癖症患者,他想着就算了。交往什么的,还是只有大脸宝那种肯在女人身上花功夫的人才谈的来。 香菱俏脸微红,有一种难言的少女妩媚感,拿洁白的手帕擦了嘴,还傻傻的问贾环:“三爷,干净了吗?” 贾环禁不住失笑。喂,这种无言的诱惑很要命的啊。香菱哟…。等她跟着宝姐姐到他屋里来,倒是真要让她早点学诗。早点见到那个钟灵毓秀的诗国女儿。 正说笑着,彩霞跟在鸳鸯后面进来。鸳鸯身姿高挑、修长,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衫,肌肤白皙,笑道:“嗳哟,香菱也在。我真好要问你,你们姑娘在哪里?三爷,老太太找你去面前回话。” 香菱起身给鸳鸯打个招呼,道:“我们姑娘这会应该去三姑娘那里了。” 和鸳鸯寒暄了几句,贾环好奇的道:“鸳鸯姐姐,回什么话?” 温柔可亲的笑容在鸳鸯俏丽的鹅蛋脸上绽放开,催促道:“三爷只管快去,去了就知道、” 贾环越发的奇怪。以鸳鸯的口齿,说话都是说的非常明白的。这样藏头露尾的话,很少见。起身,带着彩霞前往贾母上房。 … 初夏之时,大观园中风景优美:花光柳影,鸟语溪声。 黛玉午睡起来,去找姐妹们顽笑、解闷,到秋爽斋中,听丫鬟们说探春几人都在怡红院中,便带着紫鹃往怡红院中而来。 刚进门,就见几个丫鬟正在舀水给画眉洗澡。几个丫鬟齐声问好道:“林姑娘来了。” 如今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三爷正宠着林姑娘。连宝二爷惹林姑娘不快,都要吃排头。她们那里敢怠慢?三爷现在是探花了。比以前更厉害。 黛玉便点一点头,听的屋里有笑声,便走进屋里。精美、华贵的怡红院正房中,李纨、王熙凤、宝钗、探春、迎春、惜春都在,正在听宝玉说笑。 黛玉好奇的笑着道:“今儿齐全,这是谁下的帖子啊?” 见黛玉进来,宝玉更来了精神,笑道:“好妹妹,你快坐吧。这大热天的,累你走一趟。我不过是装病请假。”他今天装病逃学,正好大家都来看他。 黛玉莫名其妙,她根本就不知道宝玉今天装病,她上午还在潇湘馆里看环哥给她画的她的全身像呢。前两日环哥有瑕时,在潇湘馆里给她画的。不过,她何其聪明,宝玉一说就明白前因后果。含糊的“嗯”了一声。 宝玉一迭声的吩咐媚人、茜雪给黛玉端茶送座,笑说道:“妹妹,我们自二月仲春搬进这园子里来,至此已经是夏时,我写了两首佳作,请妹妹看看。” 众人都是笑。 宝玉对黛玉那点心思,她们自是都知道。这并不仅仅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不过,都看的明白,只怕没什么结果。黛玉心里的人,住在望月居中。 探春笑着将手里的诗稿递给黛玉,打趣道:“这是二哥哥近日的心血之作。林姐姐快给他一个评语,免得他老要我们夸他。” 黛玉接过诗稿,就见上面写到:春夜即事。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再一首,夏夜即事: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黛玉在读诗时,王熙凤笑着道:“宝兄弟见林姑娘,都把我们给忘了。你们要评诗且缓一会儿,我一会就走。正有诗找林姑娘呢。”说着,对黛玉道:“前儿送给你的新茶,尝了可还好?”眼角余光瞥过端庄、娴雅的宝钗。 她是真有事找黛玉。前儿,听说贾芸那个混账东西,说她唆使琏二爷派贾芹管理家庙里和尚、尼姑,将这事捅到贾环面前去了。听说,贾环极度不满,准备撤了贾芹。 管理家庙多大点子事?贾芹求到她面前来了。她就在她家里的爷们面前说了一声。想当初,贵妃省亲时,贾环还要她放手做事,这是当她是夜壶啊,用完就扔。 她想请黛玉帮她缓和几句。其实,请宝钗说更好。但是宝钗看着话少,却很精明,她倒不好在宝钗面前开这个口。黛玉性子孤傲,但这两句话,怕还是肯帮她说的。 王熙凤自嘲的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李纨一身素色的衣衫,身姿婀娜,曲线起伏,秀雅的少妇风情流泻,对宝钗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我们又哪里评诗了?” 探春喜欢黛玉的诗风,推许她的才情。李纨却喜欢宝钗的诗风,以她为诸姐妹第一。 宝钗微笑着点头,端庄的闺秀韵味,道:“不过是我们姐妹顽笑的话。” 黛玉没理会一脸渴望的宝玉,先回答王熙凤的话,道:“嗯,新茶吃的还好。” 王熙凤正待说话时,外头王夫人身边的丫鬟金钏儿、玉钏儿进来道:“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姑娘们出去呢。” 一干人便匆匆说了几句话,收了话头,都往贾母处而去。 宝玉借故生病,懒洋洋的没出去。 … 贾环抵达贾母上房处时,就见贾母、王夫人、何夫人、薛姨妈都在,气氛很好,便先行了礼。 殿试结果当天,贾母又派鸳鸯来请他过去说话。到现在,表面关系维持的很融洽。 贾母坐在居中的塌椅上,拄着拐杖,满头银发,很有福气的老太太模样,笑呵呵的道:“环哥儿,舅太太来了,事情商议的差不多。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说叫你过来听一下。” 贾环心里微微一动,明白是什么事了。 贾母看向王夫人,王夫人难得的笑着道:“环哥儿,我与舅太太、姨妈商量好了,你和宝丫头的婚事,定的日子近了,赶不及,诸事未妥当。便定在六月二十八日。” 这是咨询贾环的意见的意思。 贾环对日期到没什么意见,他总不能说:我希望过两日就和宝姐姐成亲吧?拱手道:“谢母亲和舅太太操持。”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其实,他和宝姐姐的感情、默契,未必就到了可以现代社会里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宝姐姐那大家闺秀的端庄性子,再和她继续深入的谈恋爱,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和她成亲之后,才有继续感情升温的可能。 当然,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下,他和宝姐姐这样的感情,在婚前是很少见的。确实也可以算的上水到渠成。 即便心里知道他中进士之后,便是迎娶宝钗之时,但贾环在亲口同意婚期后,心中还是禁不住升起期待、喜悦的感触。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王夫人与何夫人便都笑起来。 消息,随后在贾府内传开。在贾环之前,自大观园里出来见过何夫人的宝钗、李纨、探春等人才明白何夫人今天突然来贾府是为了什么事。 贾府之内,一片欢腾,上下喜气洋洋,到处都是恭喜之声。 第四百五十四章 有些话 殿试已过,贾环得中探花,即将进入仕途,成为清贵的翰苑词臣。贾环这个翰林修撰(从六品),可不是贾赦一个空头世袭一等将军(正一品)能比的。也不是贾政的通政司右参议(正五品)能比的。词臣,就是如此的清贵。 以贾环如今在贾府里的地位,贾母、王夫人对他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心里怎么想的且不论,至少表面上很融洽。 因而,贾环和薛宝钗的婚事定在两个多月后的六月二十八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贾府。接着,再传向四大家族,贾府的门生、故旧、世交府上。但凡听到消息的人都会恭喜几句。 即便是薛蟠傍晚回梨香院吃饭时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冷笑、骂人、发癫,而是沉默半响。 他倒不是要对贾环服软,而是因为要嫁的是他妹妹。当然,薛霸王内心里还很怕贾环的,嘴上不肯服贾环。但是,他能说妹妹这门亲事不好?这点良心他还是有的,不会去搅黄妹妹的好事。 贾环现在是什么前途、地位,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已经超越了嫡庶之分的界限。 薛蟠吃了饭,对母亲和妹妹道:“妈、妹妹,你们坐吧。我回屋里了。”说着,抬脚就回去闷头睡觉。他还在伤心贾环把香菱给抢去了的事。 梨香院的正厅中,烛光明亮,桌椅、画幅、对联、条桌、钟等陈设雅致。初夏的夜里,微风习习,蛙鸣阵阵传来。 坐在椅子上吃茶的薛姨妈没好气的道:“这个孽障,你大喜的事,他也不知道恭喜一声。”语气虽然责怪,但是难掩宠爱。薛蟠自幼丧父,给教育成如今的骄横跋扈、荒淫无耻的呆霸王模样,薛姨妈的宠爱是很重要的因素。 如果要说薛姨妈此时的心情,大约和她姐姐(王夫人)差不多: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贾母或许还真为贾府后辈出了个人才,有几分真心的高兴。王夫人心里就是:贾环越出色,她越猜忌、疑虑以及小心。要知道,贾环隐晦的警告过王夫人:他把彩霞从王夫人身边要走了。只要不牵扯到宝玉,王夫人现在对贾环不会“搞事”。有智商的人,不可能给打了好几遍脸之后,还不吸取教训。 至于,薛姨妈,她是很不喜欢贾环对她儿子下重手啊,但是她能怎么办?现在都要变成她女婿了。她姐姐是嫡母都压不住,她岳母能压的住? 她心里早没别的想法。准备重新调整和贾环的关系。她日后未必没有求她这个姑爷的时候。 薛宝钗穿着一身粉白色的衣衫,梳着少女高髻,头戴金钗、凤簪,明雅、秀丽的大家闺秀。肌肤雪白,身姿丰盈,在明烛的照射下,宛若神女, 宝钗体贴的道:“妈,哥哥一向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你不要骂他了。” 薛姨妈感叹的道:“我的儿,还是你贴心。不是你,我这些年要多操多少心。”又道:“你和环哥儿的婚期既然定下来,针线活儿可都做好?” 古代女子出嫁,嫁衣都是需要自己缝制。也有母亲和丫鬟帮忙制作的。薛姨妈是怕女儿的针线没做完,所以问一声。 黛玉是常年不拿针线,只拿笔。她一个荷包要做半年。宝钗固然要好一些,但她一样的要读书、写字,还要帮衬薛姨妈处理家务,外头店面上的事,针线上头的时间,比其他姑娘自是少些。 即便是母亲问,宝钗还是俏脸微红,羞涩的低下头,轻声道:“妈,都缝的差不多了。” 薛姨妈就愣了下,随即明白女儿的心思。又感慨又是笑。心里终于接受一个事实:她女儿长大了,将要出嫁。 … … 宝钗神情羞涩的和薛姨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莺儿和香菱两人跟着进来。莺儿站在和宝钗说话,笑着道:“姑娘,我今儿还和府里的丫鬟们说起三爷接绣球的事呢。都说三爷对姑娘一片真心。” 那天夸官游街,新科状元接了好几个绣球。不少女子从街上的二楼中丢绣球砸三爷,三爷一个都没接。 这个时代,你要是敢接了人家姑娘的绣球、信物,不上门提亲,信不信人家姑娘死给你看?贾环那天是挨了好几下,有几个小娘子秀色可餐,但他没接绣球。 宝钗白皙、秀丽的俏脸上浮起明艳的红霞,嗔道:“就你话多,还不去倒茶来吃?” 环兄弟对她是不是一片真心,她心中能不清楚? 莺儿笑嘻嘻的去倒茶。香菱看得就有点想笑。宝钗吩咐道:“香菱,去把我那件嫁衣拿出来,我还有个针脚没缝好。” 宝钗的东西,香菱作为她的丫鬟自是知道,转身去墙角的大柜子中,将崭新、鲜红的红妆取出来,放在铺着柔软桌布的方桌上。看着这鲜艳的大红色,她心里为她家的姑娘高兴。 三爷人很好,有能干。姑娘也是极好的。成亲后,肯定会琴瑟和谐。 宝钗说是要做针线,其实并没有立即去拿扳指、针,而是站在桌子前,遐思飘飞。她和环兄弟的婚期定了。 其实,自订婚之日起,她便在准备着新婚的嫁衣。她相信环兄弟即便是去江南,一定会如约的返回京城来娶她。金榜题名,便是履行婚约时。 他给她写过《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但,她并不想做水中中央的伊人,而只是想做依附在乔木上的丝萝。 他去江南前给她说过:宝姐姐,我们的婚事不会有变故。等着我!。 她如何会不放心?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她如何忘却,第一次的相见,那黄昏之时?她如何忘却,那一声声的宝姐姐,看到她时,失神的爱慕眼神?她如何忘却,自江南传回来的:明月几时有,兼怀宝钗,她听到时的心情?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 她又如何忘却,那一副惟肖惟妙,作为她十五岁生日礼物送给她的那张画,印在他脑海中,她的身影。 她怎能不情思涌起?他日共剪西窗之烛,再话今时明月。 而今天,婚期定下来了。对婚后的生活的期待、遐想,对他的情意,在此刻间,填满心间。 环兄弟啊,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但心里想着的。 … … 贾府里,梨香院与望月居不过几步路,数十米的距离。一夜明月,两人相看。 四月八日的上午,贾环去赵姨娘小院里去见赵姨娘。从礼法上,他的婚事,由嫡母王夫人决定、操办。但感情上,他还是要亲口去赵姨娘说这件事。 第四百五十五章 还在等待的初夏。 干燥的阳光斜斜的从院子里的树梢透下来。贾环带着如意、彩霞到赵姨娘的小院时,春雨、夏荷两个丫鬟正在带着人在晾晒被子。 两人笑道:“三爷来了呢。”说着话,领着贾环到屋里。赵姨娘正在和一个传得花里胡哨,有些妖气的中年妇女在说话,两人正说的眉飞色舞。 赵姨娘见丫鬟连禀报一声都不说就进来了,很是不满,见是贾环跟着进来,心里的火消了些,但还有正说的兴起被打断的郁闷,道:“环哥儿来了。”又喊小鹊、小吉祥进来倒茶。 有外人在,贾环沉稳的点点头。 那中年妇女便起身,笑道:“姨奶奶千万记得,保管有效。”说着,笑吟吟的走了。 贾环心中疑惑,问道:“娘,这是谁?往日并没有见她来府里走动?” 赵姨娘不耐烦的道:“是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常来府里走动。你见得少,自然忘了。我往日都是托她在菩萨面前供银子。” 贾环眼睛眯了一下,心中极度的反感。他虽然经历了最不可解释的事情:穿越,但在本质上,他还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对搞那些什么香油、供奉很不感冒。 红楼原书里,马道婆和赵姨娘倒是做了件“大事”,给宝玉、王熙凤下蛊:扎纸人诅咒,学术名称厌胜之术。当然,书中有些神话色彩。现在,有没有效果另说。 不过,这种巫术历来都会出现在皇宫斗争当中,可谓“源远流长”。民间确实是有这些做派。 贾环和赵姨娘说了和宝钗婚事的事,又说了两句闲话,便告辞出来,在院子里吩咐从出来的小鹊道:“小鹊,你把我娘看着些,她若是再和马道婆偷偷的说话,你留意着。” 他不喜欢马道婆这样的神棍,但是贾母、王夫人等人未必不信,还是宝玉的挂名干娘,常来贾府里的走动。他是要把这些鬼魅魍魉都给清理一遍了,搞得家里乌烟瘴气。 不过,他这会儿还没功夫来理顺贾府里的事情。他现在等在贾府里,其实是在关注着赵星辰舞弊案子出结果,还有朝廷给方先生一个交代。贸然挑起内宅斗争,并不合适。 还得等等。 小鹊忙点头,应下来,“三爷,你放心呢。”赵姨娘的银钱,小鹊都有数。 对于小鹊同志的告密技能,贾环还是放心的,笑着点点头,去大观园里见黛玉、探春。 前两天,贾芸告诉他,王熙凤通过贾琏把贾芹派出去管贾府的家庙铁槛寺里的和尚、尼姑。他心中很是不满。王凤姐就是欠敲打,过两天就得意忘形。 贾环心中嘱意让他的三姐姐探春来管理大观园。缩小王熙凤的权限。贾芹那边,他自是会和贾政说,将其撤掉。 话说,殿试之后,他主导贾府之后,贾府里确实需要好好的梳理一下啊。等他在翰林院的工作稳定下来后吧!要再好好的搞一搞整风运动。 … … 大太监陈赋言小跑着从凤藻宫外进来,脸上喜气洋洋。贾贵妃正在园圃里浇花解闷,见自己宫里的大总管过来,笑着道:“都送去了。” 陈太监跪地道:“回贵妃娘娘,赏赐都送到了。” 贾府的贾环和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的嫡女成亲,婚期定在今年六月二十八日。贵妃派他带着赏赐去庆贺。这是明面上的理由,私下里,则是为贾环摆脱会试舞弊的漩涡,得中探花而庆贺。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贾元春微微一笑,一笑倾城。她的庶弟的确是有九卿之才啊。从宫外贾蓉带进来的话,让她得以说服天子。这件事的影响很大。连她舅舅都专门让母亲进宫探望时带话:非是当时不救贾环,实在是无从救起,只有贵妃能影响天子的看法。 有些事情,她也不想非要一清二楚。难得糊涂。 会试污蔑她弟弟贾环的流言,有那几方,现在基本都浮出水面。第一,和家里有旧怨的汝阳侯。他受谁指使,还没说。 第二,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惦记着礼部尚书的位置,攻击方望。 第三,宫中的吴贵妃。她自得到天子的恩宠之后,与吴贵妃的关系就变的势同水火。听说,吴贵妃曾经在天子面前下眼药。 想着宫中的事,元春将手里水壶放下,洗了手,回自己的房间里稍作休息,一边走,一边问着自己的丫鬟抱琴,“可知陛下在哪里传膳?” 抱琴犹豫了下,低声道:“娘娘,陛下上午带着杨妃前往大明宫避暑了。” 娴雅沉静、花容月貌的贾元春微怔,停下脚步,脸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她心中在想什么。 抱琴再补充一句,道:“只带了杨妃几人,周贵妃、吴贵妃都在宫中。” 许久之后,贾元春缓缓的点点头,脚步微微有些沉重。 … … 同一时间,景仁宫中,吴贵妃坐在华美的床榻上吃着荔枝,听着亲近的太监、宫女逗趣,喜笑颜开。时不时的掩嘴轻笑,“咯咯,咯咯。”书卷气息十足。 天子带着杨妃前往大明宫避暑,她作为贵妃并没有随行,这本是一件极其郁闷的事情,但她心中却很舒坦。因为,所谓的宫中正得宠的贵妃贾氏同样没有随行。 她和贾贵妃的矛盾很深。贾贵妃出自她的宫中,求到她的门路上,却从她这里夺走了天子的宠爱。她如何不恨? 宫中现在有三个贵妃,都曾是天子最宠爱的妃子,冠极一时。但当今天子并非什么专情的人。三千佳丽中,所谓最得宠的妃子,就没有谁能长时间的受到宠爱。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贾氏感受到失宠的滋味了。 哼,贵妃之威?天子宠爱你时,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是对的。为弟弟说话,那叫心中有亲情。当天子不宠爱你时,什么都不好。这时候,为弟弟说话,就叫后宫干政。 … … 刑部大牢中,被审问了十几天的赵星辰终于扛不住了。审讯的不仅有刑部的高手,还有锦衣卫参与。他现在是问什么,说什么。 “我确实舞弊了。我父亲求了谢大学士,花了五千两银子,保我一个进士资格。具体操办的是梅翰林。” “你父亲为何要污蔑贾环与方宗伯作弊?”潜台词是很明显的,汝阳侯惹得起礼部尚书方望?开什么玩笑?没有兵权的勋贵,怎么敢惹文官? “我家和贾家有旧怨。造贾环的谣,很正常。至于捎带上方宗伯,是因为我父亲和礼部左侍郎彭侍郎有旧。彭侍郎对方尚书的位置很热心。” 很快,赵星辰重新给关回了监牢中。案卷很快就整理出来,第二天呈送到大明宫。锦衣卫的报告,当天晚上就交上去。天子最近在大明宫中避暑。 第四百五十六章 惩罚结果 位于京城西郊得大明宫绿树环绕,山水成趣,在初夏的上午中,清幽难言。 大明宫正殿为勤政殿,四周是围绕着的150多处皇家园林。正殿前设有军机处、六部诸值房。 四月初九得上午,天子御勤政殿,召见随行的四位军机大臣,问询对赵星辰在会试中舞弊一事的处理方案。太监总管许彦、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刑部尚书华墨俱在。 富丽堂皇的殿宇中,天子在居中得龙椅上而坐,俯视着群臣。脸色微微有些疲倦。昨晚和杨妃一起,折腾的有些晚。 谢大学士被卷入此案中,此刻一言不发,将刑部得奏本交给何大学士手中。赵星辰交代的是事实,他因为要压贾环,交代门生梅和歌处理,顺路做了汝阳侯这一笔生意。 五千两银子。 何大学士心里过了一遍情况,向雍治皇帝奏道:“臣以为此事乃是国朝定鼎以来的科举大丑闻。恳请陛下严查上下人等、治罪,决不可姑息。” 雍治皇帝没有做声,而是看向刘飞白。看情况是何大学士的回答不满意。 对于文官体系而言,必须要维护科举的神圣性。保证其公平、公正。减少外力干扰。 要知道,明朝的成化天子连封几个官,都被文官集团抵制,认为这是传奉官。等成化天子死后,便将这些官员从朝堂上一扫而空。论罪夺官,或者问斩。 谢大学士脸色平静,心里不以为然的同时又有些怒气。对宰辅而言,每科会试安排几个自己人的名额,这是潜规则范围内的事。虽然被爆出来很伤名声。 何高远的做法,是在借题发挥,趁机攻讦他。 谢大学士心里将汝阳侯父子给骂的半死。竖子不足与谋! 刘飞白出列,弯腰行礼,对天子奏道:“臣以为,赵星辰被审讯后胡乱攀咬,宜加严惩。其余之事,则非臣可以置喙。臣请圣裁。” 他的意思是,把下面的人处理就可以了,不必追究到谢大学士这一层级。当然,到底追不追究要看天子的意思。所谓:圣心独幄。 刑部尚书华墨,欲言又止。刘大学士的话,对他是有利的。毕竟,他是谢相的门人。但是刘大学士质疑刑部审讯结果的正确性,这就有点伤。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冷哼了一声。他是天子的心腹,并不畏惧文官。要扳倒一个大学士,仅仅是靠科举舞弊,这怎么可能?国朝还不是文官的天下。 周朝的政治格局中,文官、勋贵是两个派系。锦衣卫则是天子耳目,作为监视者存在。 雍治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看了谢旋一眼,充满了威严。尔后,裁决道:“汝阳侯赵豫为其子行贿翰林梅和歌,降爵一等,罚俸十年。追夺其子赵星辰出身以来文字。三代禁止科举。 翰林梅和歌交有司论罪。罢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许其回乡养老。 加礼部尚书方望为太子太傅。” 宣布完后,雍治皇帝再道:“何卿,西域之事,由你负责。” 何大学士领命道:“臣遵旨。” 军机大臣作为天子的近臣,对天子雄心壮志非常很清楚。文治之后,天子准备追求武功。要做大周的中兴之主。 而现在,天子将西域之事交给了何朔,谢大学士就有点灰头灰脸。这是一种无言的敲打。 勤政殿里的群臣奏对结束后,雍治皇帝去了后宫。四位大学士则是出大殿,往殿外的军机处朝房而去。初夏的日光炽烈,廊檐下的路面干燥,热浪铺面而来。 谢大学士六十多岁的人,穿着绯红色的官袍,看了一眼他的副手,冷哼一声,“高远,你倒是好手段!”甩袖当先一步而走。 何大学士面无表情,“老夫就事论事。”等了一会,这才迈步。 这是矛盾即将表面化了。刘大学士心里苦笑,和韩大学士跟在后面。 刘大学士刚刚和了稀泥,看着符合天子的心意,但他在天子心中却没有加分。否则,西域之事就该是他负责了。加分的反而是何高远。天子需要人来制衡谢大学士。 会试舞弊,说不严重,但还是在天子心中减分了。而何高远就是看到这样的机会,直接攻讦谢福清。 … … 雍治天子起身回了后面宫殿中,带着太监们前往杨妃所在的清夏斋。大明宫历经多朝的修缮,建造的美轮美奂。美景处处。 顺着杨柳依依的湖岸大路到山脚下凉爽的清夏斋中,杨妃身穿白色的绣花长裙,纤腰楚楚,气质动人。一头青丝挽起。玉脸精致无瑕,带着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容。自屋中迎出来,行走间环佩铿锵,麝兰馥郁。近三十岁的美丽少妇,冰清玉润,有着一股尤物般动人的风情。 “陛下…”杨妃先屈身行礼,再和雍治皇帝说话,她并没有往皇帝身上凑,而是保持着距离,一个明明浑身都透着美丽与诱——惑的成熟大美人,却是气质端庄、雍容,这构成了一种很独特的神韵,“陛下自外头回来,可要吃一碗消暑的汤?” “也好。”雍治皇帝心里很妥帖,笑着挽住杨妃的手臂,往清夏斋中走。放下心中的国事。 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谢旋担任领班军机大臣的时间太长了。于政事有所懈怠。何朔并不得他的喜欢,但确实能任事。刘飞白之才,收成、调和朝政有余,但要进取,恐怕难以驾驭。韩润性情耿介,经常犯言直谏,非领班之才。 雍治皇帝心里也是反复的思忖。只有,在杨妃这里,才能得到些许的安宁。 宫女、太监们自是散开。还有人去拿消暑的冰镇绿豆汤。雍治皇帝和杨妃坐到案几前。 “爱妃在朕来之前,是在作画吗?” 杨妃温婉的低头,娇软的道:“不是。这是昨日还未画完的。陛下昨晚太威猛,臣妾……今天起的晚了。” “哈哈,哈哈…”雍治皇帝顿时大笑,这种闺房情趣,令他心情极度畅快。大手一挥,让随侍的太监、宫女都退下去。 说起来,这十三年,出了当初图新鲜那段日子,他还没有好好的宠过他这个嫂子。 … … 四月上旬即将过去。京城步入夏季中。而此时,关于赵星辰舞弊各方的处罚的结果已经传开。 一场小雨垂落着墙头,纤柔的细草顺着雨水的方向,庭院里的池塘中,微风吹拂着回旋的落花。 正对着池塘的敞轩中,汝阳侯赵豫呆呆的坐着,在短短的十几日时间内由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瘦的形销骨立。 几名侍女隔断时间进来换一壶茶,便悄无声息的退下去。 汝阳侯府完了。 国朝勋贵的爵位,功臣获封,由高至低,依次为王、公、候、伯、子。混到子爵就没什么前途了。而他现在被削爵一级,变成汝阳伯,等他死后,他儿子就只能继承子爵。 祖宗功业,出生入死的给子孙挣下的家业给他败了啊! 他心中如何能不苦? 詹事府右谕德尹言给他带了太子的承诺:等孤登基之后,定会给卿恢复爵位。 但,这能有用吗?他虽然暗中让儿子如此交代,并不涉及太子,但天子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察觉?礼部尚书方望加太子太傅(从一品)。这恐怕就是一个信号:太子欠管教。 当然,太子太傅是虚衔,并不是真的让方望管教太子。否则,直接加少傅衔安抚方望即可。 当今天子英明神武,太子只有等天子死后登基,其他的想法,想都不要想。那么,这起码就是二三十年的时间,那时候,汝阳侯府,谁还记得? … … 微雨、落日、晚霞。礼部侍郎彭仕鄂在友人的送行下,骑着毛驴,孤身上路。 天子允许他保留官身待遇,告老还乡。虽然他不过五十岁,就被告老还乡,这很讽刺。但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他还有何话可说? 政治,不就是成王败寇吗? 彭仕鄂回头,看着落日中巍峨的京城,再也回不来了。 输给一个少年,他心中岂能无憾? 有些事,不用说,贾贵妃即便出身世族,但有些权术,她一个女流之辈怎么懂?武则天能当皇帝,那是她早就在帮高宗处理政务了。谓之:双圣。 … … 皇宫,东宫中。 太子虽然已经成年,但儒学教育,还在继续。四月十一日的上午,又是一阵暴雨。天阴沉着。 詹事府右谕德尹言给天子在殿中授课。此时别无旁人。只听的雷声阵阵。 太子宁溥,二十多岁的青年,在亲近的老师面前,终于露出此刻虚弱的内心情绪,坐在殿中书案的后面,有些惊惶的道:“尹先生…,我…,父皇一定是知道了。” 尹言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青色的官袍,温和的道:“殿下,殿下乃明君,将来的九五至尊,要沉得住气。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宁溥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尹言再道:“我走之后,还请殿下善加保重。” “先生,你要走?”宁溥惊讶的张大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尹言点点头,道:“我去地方上为殿下寻找一些人才。京城之中,难以网罗。” 尹言又安抚了太子几句,告辞出了东宫。太子的一言一行都有官员和太监两方面记录,汇报给天子。他和太子单独说话的时间不宜太长。 他出身于翰苑,正统的文官出身,但他与何大学士的看法不同。文官之治,依靠当今天子,和权术斗争是实现不了的。他将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 而今,他必须得离开东宫了。这样可以免于被天子算账。天子不动太子是有已故的皇后的情分在。而他,就是商鞅杀掉的秦太子老师的角色。这样的情况,他还如何留在京城中? 尹言走了。在轰鸣的雷声中,暴雨如期而至。大雨倾盘,天色晦暗。太子宁溥的心中,一如这天空,阴暗,沉重。 他试图迈出一小步,但残酷的现实给了他冰冷的一击。砸掉了他钱袋子的贾环不仅没事,反而他损失惨重。 “贾环贾子玉…”宁溥口中缓缓的念着,咬牙切齿。 第四百五十七章 暴雨、入职 四月十一日,酝酿了数个时辰的暴雨如同爆炒的豆子般落下来,气势磅礴。 至此时,起于汝阳侯赵豫的谣言,席卷京城、会试,终于于此落下帷幕。关于各方的处罚结果都出来。 当日下午,贾环在暴雨中,在都察院前接了他的乡试座师方望出狱。在天子加恩太子太傅的情况下,方先生不可能还留在狱中不出来。那就由对庙堂诸公的不满,变成了对天子不满。而会元舞弊案一事,自是由都察院结案:污蔑之事! 方先生已经出来,彭侍郎离去,他准备明天去翰林院报道,开启新的征途。 而京城中这场围绕着科举的风波,就像是昔日一个个的政治风波一样,渐渐的溃散、消失。数十年,这样的事情,在京城中时常上演。所谓,京城风华。 风雨如晦。 所表露出来的有,太子殿下流露出来的“雄心”、焦灼、不安、对权力的渴望,以及他的部分实力。还有,庙堂之上,大学士们之间微妙的关系。 还有,天子的雄心壮志,他的文治武功之路,正在推行中。几年可以奏效,则未可知。还有,天子后宫的格局,还有勋贵和文臣的关系,新旧勋贵之间的派系,还有锦衣卫的活跃…. 诸如此类种种,都如同一副辽阔的画卷,开始向贾环展露出一角,徐徐的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时间,时间,还是缺时间。在成为翰林修撰(正六品)后,已经是鲲鹏之展翅,即将扶摇九万里。但还没有真正到天高任鸟飞之时。贾府的未来,还是如疑云般,不确定,偏向于毁灭。 易,乾卦:潜龙勿用、见龙在田、或跃在渊。 … … 京城的风云、大事,关注的人,自是会从邸报、书信中关注,不关注的人依旧是过着自己的生活。当今天下,正值盛世,即便京城中的米价上浮至7钱银子一石,但百姓的日子依旧是过得下去,有滋有味。 京杭大运河的终点,通州,一艘中等规模的船只靠岸。便有仆人拿着兵部的勘合去驿站中。随后,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带着美妾、家人、奴仆住进驿站中。 驿站的小官随即过来拜见,住进通州这边驿站的是皇家远亲、前朝宰辅之子、天子面前的红人、如今的钦差、翰林编修(正七品)宁儒。 将驿站的官员打发出去后,天色已经逐渐的晚了。宁儒吩咐自己的长子,道:“今天现在通州住一晚,休息休息,明天到京城。你去外面把最新的邸报找来。” 长子应了一声,将邸报送进来后,再告辞离开。宁儒打开报纸,读着最近的信息,随后抚掌大笑,“哈哈,子玉贤弟果然了得。” 这时候的邸报就和天朝的新闻联播一样: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龙江先生在京城中有至交好友来信,说起贾环中会元又卷入舞弊案中一事。 龙江先生虽然在京城中放浪形骸,纵情花丛很多年,但是政治能力并没有丢掉。从早几天前的公布殿试结果的邸报上的蛛丝马迹中,立即推测出贾环摆脱了漩涡。 “老爷何事这么高兴?”龙江先生的美妾笑着拿过邸报,看了一会,道:“老爷,贾子玉只是中探花,又不是状元,你因何如此高兴?” 龙江先生笑道:“他这个低调的探花,可比高调的状元好。万一有人编个顺口溜,比如:贾不贾,状元郎,考前拜师送礼忙;勋贵国戚神童子,千古一人看贾郎。则陛下心中会怎么想?” 龙江先生的美妾哑口无言,随即笑一笑。这就是秦汉时期盛行的谶言了。 龙江先生喝了口茶,心中感慨,一眨眼,自金陵一别,这才几月的功夫,子玉贤弟就已经和他一般的官职了。后生可畏啊! … … 当龙江先生抵达通州时,教坊司的本司胡同中,天子的心腹袁壕正在相好的名妓成琪儿绣楼中搂着美人吃酒。 夜色之中,丝竹、欢笑、热闹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来。夜场的氛围极佳。毕竟是国朝最有名的胭粉之地之一。 成琪儿时年约二十一二岁,正是要准备退出欢场的年纪,服侍着袁壕吃酒,心中郁郁寡欢。袁壕还没有娶妻,但却又不松口纳她入门。她如何高兴的起来。 成琪儿随口的说着话题,“奴家听闻贾先生得中探花,胡同里的姐妹们都是欢呼雀跃,都说名至实归。怎么最近几日并没有见他前来教坊司,莫非他舞弊的事还没有问题?” 贾家往宫**应蜂窝煤,走的就是光禄寺少卿袁壕的门路。这些事,归光禄寺管。是由她牵的线。 袁壕四十多岁的年纪,笑着摇头,“舞弊的事情早就有定案。他现在刚入仕途,要低调点。”说着,喝了一杯酒,看着绣楼外的夜景,若有所思。 他是两榜进士出身,但是官场的前十几年都混的很差,最终是靠揣摩天子之意,成为正五品的光禄寺少卿,天子眼前的红人。去年贾贵妃封妃,便是由他在朝中上书,形成声势。让天子得偿所愿。 他当然,也没少被科道言官弹劾?但那有如何,好官我自为之。此次京城中的两个科举舞弊案:贾环、赵星辰,他都秉承上意上书:纵贾环,严赵星辰。 而今,宫中似乎有迹象显示,贾贵妃失宠在即,现在天子独宠杨妃。但是,他的看法和主流的看法不同。天子宠杨妃不假,但是贾贵妃年龄尚小,且贵妃之号仍在,这还不能断定失宠。 吴贵妃同理。像周贵妃那种,年老色衰才叫失宠。即便育有燕王,但天子仅嫡子就有三人:太子,晋王,楚王三人。另有皇子九人。燕王太不起眼了罢。 这件事,他暂时还看的清。而朝政之上,他却是看不清了。天子欲得西域,如此重大的事情却由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主导,那么置谢相于何地? 他要不要弹劾谢大学士呢?天子心中对谢大学士又是如何想的呢?朝廷的首揆将会由谁接替呢?朝局扑朔迷离啊! 所以,他今晚才会到成琪儿这里放松。 … … 四月十二日,暴雨停歇。空气中透着清新、凉爽的夏季味道。窗外庭院里的绿树上,青翠欲滴。 房间明亮的落地衣镜前,彩霞帮贾环梳着头发,晴雯、如意两人叽叽喳喳的在一旁说着话,评论着贾环身穿青色的从六品官袍,笑意涟涟。 “好了,三爷。”彩霞帮贾环梳理好头发,退开几步,欣赏着镜子的青年。三爷穿官袍很不同。四爪龙蟒金绣的青色官袍,鹭鸶补子,再戴上乌纱帽,可不就是官老爷。 贾环好笑的摇头,在客厅里吃过早饭,便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前往皇城脚下的翰林院。 先从西江米巷到棋盘街,再往东至翰林院。贾环早就在吏部领过官服、牙牌,到翰林院门前,在门子处验过后便进入。并没有传说中的门子拦着不让进,或者狗眼看人低的事情发生。 当今天下,如此年轻的翰林,也只有贾环。殿试的金榜、结果已经传遍天下。天下谁人不识君? 一名小吏领着贾环前往登瀛门后的西堂,拜见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曾缙。 掌院学士彭仕鄂罢职,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萧学士并不在翰林院中。此时,翰林院以曾学士为尊。 曾缙年约四十多岁,容貌普通,矮圆脸,身量中等。他亦是殿试的读卷官之一,亲眼见证了当日读卷时的一波三折。见贾环进来,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道:“蔡伯宗今日在院中,便由他和魏宗贯带你去见诸位同僚。玉堂之中,俱是天下俊杰,唯独以子玉年纪最幼,名声最盛,他日宴饮,定要多做几篇文章。” 皇妃的弟弟,礼部尚书的弟子,百年世族贾家的子弟,曾缙脑子又没抽,和贾环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当然是和颜悦色的说话。要知道,翰林一贯是眼睛朝天。这是科举名次带来的荣耀、地位。也被社会、官场认可。 玉堂是翰林院的雅称。蔡宜,字伯宗。魏翰林,字宗贯。 “学士抬爱,下官何敢献丑?谢学士安排。”贾环道谢之后,在小吏的带领下前往蔡宜的公廨。 简而言之,先找领导报道。领导让人带他入职。 小吏带着贾环出门,走两步就是蔡宜的公房。翰林院中,以翰林学士最大,谓之,掌院学士。其下是侍读学士二人、侍讲学士二人。两位侍读学士就是吏部右侍郎萧学士和曾缙。两位侍讲学士则是蔡宜和许澄。 在掌院学士空缺的情况下,萧学士、许澄都不在翰林院中,蔡宜是翰林院的二把手。 公房之中,正对着门的书桌后坐着一位将近四十岁的翰林,容貌俊逸,脸上带着微笑,道:“子玉今日才来?”笑容和语气中都透着亲切。 贾环心中微微一暖,行礼道:“晚生见过蔡前辈。”读书人之间因为科场的关系,可以以前后辈相称。 贾环当日将林如海遗留给他的书信给王子腾看,其中便是原翰林院侍讲,现在的翰林院侍讲学士蔡宜(从五品),刑部郎中(正五品)汤奇。 贾环是想用引荐此二人,抵消王子腾口袋里贾雨村被贬后留下的空缺。显然,蔡宜和王子腾接上线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蔡宜。再加上如今的金陵知府纪兴生,便是林如海的三位至交好友。 小吏上前道:“曾学士让小的带贾大夫前来,让大人与魏大人带贾大夫见过同僚。” “本官知道了。”蔡宜点点头,挥手让小吏出去,道:“我明晚在家中略备薄酒,望子玉前来。”公私不同。他很想问问好友孤女的情况,但此时是公房中。 贾环连忙答应下来,“蔡前辈相邀,晚辈定当前往。” “嗯。走吧。”蔡宜笑一笑,起身带着贾环出了公房,带贾环入职。 第四百五十九章 被鄙视了。 翰林的入职,和现代社会的公司入职并不相同。 公司入职先向文员提交体检报告,离职介绍信,然后填下各种表格,包括工资卡等信息。再拿到工作用的各种账号、电脑。认识上下级同事。随后,一边熟悉一边开展工作。 如果是像贾环这样刚从学校毕业(科举完成)出来的菜鸟,还要交户口迁移证,党组织关系介绍信,四六级证书,大学的毕业证、学位证等。 而贾环此时作为周朝的官员,吏部就相当于是人事部(组织部),他已经登记,拿到官服和牙牌,此时到翰林院入职,首先是祭拜至圣先师。 贾环在翰林院的前堂右廊围门中的圣人祠向孔子像行四拜礼,再前往昌黎祠上香。所谓昌黎祠,就是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唐代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政治家。前文说过,他在儒家的地位很高。苏轼为他写的庙碑: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贾环的会试首题八股,就是化用这一句。当然,本时空中,并没有苏大文豪。 祭拜两人之后,蔡宜、魏原质带着贾环穿过登瀛门到后堂。后堂西边为讲读厅,东边为检讨厅。 检讨厅中摆放着三十多张书桌、公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这便是翰林编修、翰林修撰、庶吉士们的办公之地。 这三个职位,数量都没有定额。但翰林一科(三年)才三人,馆选庶吉士在国朝最多的一次也不过二十多人,而且并非每科都会馆选。再加上升官的、贬官的,翰苑词臣数量之少,也是可以预见。 与此刻在检讨厅中的翰林们叙礼。翰林们并不都一直在检讨厅中,去处有随侍在天子身边、入直军机处、出使为钦差、修书、教授太子等事务。 此刻,乙卯科的状元翁宗道,榜眼周慎行都在此。见过同僚,安排好座位之后,入职流程并没有完。接着,便是隶属于检讨厅内的属吏上堂来拜见。 注意一点,翰林修撰或者翰林编修,都是官员。他们是可以使唤翰林院的属吏的。 属吏分为四等:吏员、书手、堂班(差役)、门皂。纷纷上前来拜见贾环贾老爷。雅称:大夫。 见到这等壮观的场面,周慎行对身边的翁宗道感叹道:“早知道是这样,我等也该晚几日来院中。” 翁宗道因为朱鸿飞在长安左门前喊了一嗓子,和贾环友尽。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愿意听周慎行的调拨去针对贾环,沉稳的笑一笑,没说话。 见礼毕,蔡宜指派一名堂班专门为贾环服务。主要职责是端茶倒水跑腿,并不是秘书。翰林本来个个都是笔杆子。贾环和姓白的书办聊了几句,便打发他下去。 至此,整个入职流程才算走完。 … 检讨厅内热闹了一番后,便恢复平静。翰林们都各自有事。没事也得装出有事的样子。这是混日子的必备技能。 贾环的位置在检讨厅后面的几排。光线明亮。坐在制式的长条书桌边,贾环磨墨写字。心中一片平静。 这便是他进入仕途的开始了。 一整天贾环都没有事。因为他的上级还没来:方宗师还在家里休息。翰林词臣是天子近臣,对朝堂上的消息都很灵通。天子让贾环跟着方望修书,这时候谁还会给他派工作? 将近傍晚时分,翰林院散衙。新来的翰林翁、周二人早已经参加过翰林院的“迎新”酒宴。贾环来的晚,自然没有。否则,单独为他一个人举办酒宴,会显得很特别。 而翰林院中不少人的看法,都认为贾环在雍治朝,就不要想别的事情,老老实实坐板凳了。虽然,他如今非常的年轻。 金红色的夕阳在皇城城墙头悠悠的而走。当贾环以为他入仕的第一天将会这么平静的过去时,刚到翰林院门口,就被一名差役告知,“贾老爷,魏大人在前面棋盘街的‘叶开十里香’茶楼里等您。” “行,我知道了。”贾环让长随钱槐赏了差役几钱银子,往正阳门里的棋盘街而去。正散衙时分,各衙门的官员都开始“下班”,人流密集。 京城里有几大闹市: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内市和崇文门。正阳门和大周门之间的棋盘街便是京城中黄金地段,类似于后世的步行街、商业bd、大型美食购物广场。 叶开十里香茶楼位于棋盘街的东段,五间开的大茶楼,古香古色。还有各种玩意儿听:戏曲、评书、大鼓等。 贾环在临窗的位置见到魏翰林。魏翰林是他的会试房师,同时是大师兄公孙亮的岳父,关系亲近。 贾环走近,在魏翰林一脸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下坐下来,问道:“不知道魏先生找我有何事?” 魏翰林一口气憋了一天,这时道:“文约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辞官不做,跑回闻到书院里?”他女儿在女婿的老家密云县侍奉公母。方望下狱,他身为《皇周英华》的纂修官,每日忙的脚不沾地,还没来及和女婿沟通。 他选好友张安博(忘年交)的大弟子公孙亮为婿,就是看中此子的潜力,没想到女婿却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径直辞官不做,回书院教书。岂有此理! 现在逮着贾环,可算是逮着人了。贾环和公孙亮的关系,他当然深知。 贾环楞了下,随即想明白缘故,心中苦笑,给大师兄擦屁股,先给魏翰林倒茶,道:“魏先生,大师兄志趣不在仕途上。我与大师兄情同手足,日后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魏翰林极度不满的哼了一声,鄙视道:“你有个屁的前程。老老实实的修五年书吧。还不一定修的成。”说完,拂袖而去。 茶楼的小二看看离开的老翰林,一穷二白,再看看贾环,佩饰精美,便没有出声。 贾环无语,喝了口茶。这是被魏翰林鄙视了吧? 他现在的年纪进翰林院,就算熬也能把雍治皇帝熬死。凭什么说他没前途?何况他根本没打算熬的。有功难道可以不赏么?再者,无非就是个天子的感官问题,难道还“刷”不过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工作、修书、官路 在翰林院入职之初的日子过的很快,单调而枯燥。辰入酉罢。即早上七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而贾环正好静下心来思索他当前的处境、接下来的走向。 周随明制。因雍治天子最近在西郊的大明宫中避暑。逢三六九举行的常朝改为初一、十五朝参。 按照朝廷的制度,正在三个月内的观政进士可以免去常朝。不过,贾环、翁宗道、周慎行三人是直接进入翰林院,免去实习期,因而参与常朝。 四月十五日,大明宫正殿勤政殿中举行常朝,御使、鸿胪寺负责常朝的礼仪。 自明成化年间以来,常朝早就已经被架空,不具备议事功能,只能算仪式。 贾环资历最浅、年龄最小,站在殿中翰林词臣方阵的最后,看着礼部尚书方望上本谢恩天子加方宗师为太子太傅(从一),这是安抚,亦是恩典、荣耀。 常朝之后,四月十八日,下午时分,贾环在京城中的翰林院内堂讲读厅里的一处公房中见到了方宗师。 方宗师坐在书案之后,还是清廋的老者模样,正在提笔圈阅稿。吏员将贾环带到后就退了出去。贾环打量了一下屋子,房间不大,约二十来个平米,里面堆满了书。就知道方先生这是在认真的修书。 方望忙完手中的事,这才放下书卷,微笑道:“子玉,来了,坐。”语气欣然。很多事,他和贾环都是心照不宣的。像赵星辰那种人,心里素质太差,什么都交代出来。这能落得了好? 等差役上了茶,方望笑着呷一口茶,问道:“子玉这几日在玉堂之中,感觉如何?” 玉堂是翰林院的别称。 贾环在方望面前很轻松,并没有面前一大员的压迫感,坐在交椅上,道:“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就是常朝太苦。”常朝通常是要求凌晨三点到长安左门处。他今天去西郊的大明宫参加常朝,也是起了个大早。这完全打断了他的作息习惯。 他暂时手头无事,又不用参与同僚们的交游事实上,除了蔡宜、魏翰林,暂时也没人找他喝酒吃饭。贾环要坐冷板凳的事,翰林院都知道。 这些天他在工作悠闲之余,连续的拜见了蔡宜,聊了聊黛玉在贾府里的近况。又参加了回京城的龙江先生组织的酒宴。龙江先生近来已经不再放浪形骸。否则,按照他的做法,回京之后的酒宴,必然是人荟萃,名妓云集。哪里会是冷清的在家中摆了几桌酒,请朋友赴宴吃酒。 再分别参加了四王八公中的南安郡王府,东平郡王府,西宁郡王府、一等子柳芳,三威镇将军陈瑞,三威远将军马尚,一等子侯孝康,三等伯石光珠。 他中探花之后,这些贾家的世交多次下帖子来请。他既然顺利的入职,便与各家开始走动。这几家都是没有兵权、实职的勋贵,走动起来,并没有太多需要避讳的地方。 贾环要在雍治朝坐冷板凳,这已经是京城中都知道消息,但是,他这么年轻的从六翰林修撰,前途还是有的。当然,门庭若市就不要想了,来往的都是世交、故旧。 “哈哈。”方望仰头大笑,对贾环这个回答很满意。现在就是需要贾环这个低调、闲适的心态,免得给天子惦记上。不要像初入官场的菜鸟,急着作出成绩,越出成绩,天子现在印象越深。 方望闲话了两句,给贾环介绍修书的情况,道:“当年明朝永乐天子以翰林院大学士解缙为总裁,编修永乐大典,历时六年完成。参与编撰人数2169人。此书现存在南京翰林院中有一套。 明弘治天子以徐溥、刘健修撰《大明会典》,历时五年完成,孝宗死,而未颁行,正德、嘉靖、万历三朝均编修此书。工程浩大。乃研究明史,史家必读之书。 本朝在世祖时,由国朝唯一的三元,朝廷宰辅林季同为总裁官,编写的《大周全书》。圣上对皇周英华一书的要求,既要有永乐大典之全,又要区别于《大周全书》,同时还要兼顾《大明会典》这样的权威性。” 老夫无意与宰辅之位,书成之日,就是告老还乡,回金陵之时。暂定以翰林院之力,计7年之功,来完成此书。子玉这几年就安心的跟着我修书。” 从方望的角度来说,他在京城中修书7年,当然是可以保护弟子7年。当然,汝阳侯(太子)、彭仕鄂联手造谣导致他和贾环都入狱,这只是个意外。 贾环起身,答应道:“好的,先生。” 他心中怎么想的,他并没有对方望说。毕竟,方先生是一片好意。他并无意在翰林院中蛰伏七年之久。官场之路怎么走,他有自己的计划。当然,在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之时,暂时还是要低调一点。 方望和贾环聊了一会儿,给贾环派了任务:在半年的时间内,通读《大周全书》。方宗师并没有将贾环当做修书的主力,派的任务很轻松。他这个弟子,擅长的是实务和权谋,而不是修书。这一点,方望很清楚。 贾环领到工作任务后,便在翰林院的书阁借出《大周全书》的前两卷,在自己的书案上浏览。因方望重新回来修书,翰林院中变得热闹起来。 检讨厅中,人来人往,贾环并不关注,心中沉思着。 方先生派给他的事情很轻松,这很对他的胃口。他并没有将精力投入到修书中的想法。可以预见,七年之后,皇周英华成书,他亦不会被雍治皇帝加官。 他的翰林之路,最普(苦)通(逼)的走法是这样的:首先,担任翰林院修撰九年后考满。看清楚,是九年。然后,谋求升詹事府的左右中允(正六)。 再看看翰林院侍读,侍讲有无空缺,补入。累迁侍讲学士(从五),侍读学士,兼任六部侍郎,准备入阁。 走到正六后,后面这段路,每一步,都需要竞争、运作、功劳、机遇、运气。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完。以他的年纪,熬资历到兼任侍郎,活的久点,六部尚书可期。再往后,是否进入军机处,就不是年龄能决定的了。 这样的一条官场之路,崎岖而费时,贾环怎么可能愿意?他要走的是宰辅之路。 贾环笑一笑,喝了口茶。看着手中的《大周全书》,思路转到除揣摩天子修书的意图上。 雍治皇帝的要求,说简单的点、透彻一点,其实就是要求方宗师修书替他夺位洗白。 洗白的手法,就是在要求《皇周英华》如同《大明会典》一般,成为权威性的史书、史料,然后在史书中携带私货,把某些地方给修改掉。 试想,后世如果将《皇周英华》当做研究周朝的详实史料,书里说雍治皇帝是被迫政变夺位,后世的学者会不会受到影响?答案是必然。 这种宣传的套路贾环见得多了。比如,后世里有某位知名的女记者拍了一部关于雾霾的片子,里面就是大量的携带私货。 雾霾当然是要治的。这是共识。而某人却在其纪录片中宣扬“去工业化”的理念。不要钢铁。那么,试问别人的军舰、飞机来了,你怎么办?用人命去堆?抗日战争时期的苦头还没吃够是?人,能抵抗的了钢铁洪流? 所以,稍微有点常识的人会关注到那部纪录片末尾的致谢名单里有:福特基金会。搜一下,就明白,这家基金会是干什么的。拿了别人的钱,就要帮别人说话。仅此而已。 贾环对雍治天子如何夺位,细节并不清楚。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只知道,其弑兄,诛杀了当时的太子一系,兵变夺位,逼如今的太上皇退位。 夺位这种事,隋炀帝杨广干过。唐太宗李世民干过。太平公主、唐玄宗干过。赵老二干过。永乐天子干过。所以,在历史的角度而言,雍治皇帝这么做,不算什么出奇的事。 但是,贾环并没有从这个方面刷天子好感度的想法。在正统的官来说,夺位,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他日后还是要混官圈子的。 … … 四月十八日,下午五点许,散衙之时,坐在贾环侧面的周慎行邀请道:“贾兄,今日有在都察院实习的同年在醉仙楼宴饮,你可要一起前往?” 这种邀请哪里有什么诚意可言。贾环看看和周慎行同行的翁宗道,微笑着摇摇头,道:“我有点事情。改日!”拿着两卷《大周全书》,独自离开翰林院,返回贾府。 入职这几天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隔膜出现在他和众多翰林之间。但,贾环并不在意。这是人之常情。还是魏翰林鄙视他的那句话:你有个屁的前程。 他呢,也乐于当一个小透明。 当然,有些事可以开始了。 贾环回到贾府望月居后,吩咐长随钱槐,道:“去把琏二哥、蓉哥儿、蔷哥儿、芸哥儿叫来。晚上在我这里摆饭。” 常申凯校长有一句至理名言:攘外必先安内。既然,他的翰林工作清闲、稳定,那么,是时候夺取贾府的主导权了。 第四百六十章 整风运动(上) 望月居位于荣国府的北向。有十余间屋子,环境清幽,正门与荣国府北街相通。 因贾府修建大观园,宁国府与荣国府之间的角门街给占去小半,贾蓉、贾蔷带着小厮从角门里进入荣国府,直通西边,再绕到北面,至望月居。 此时,贾琏、贾芸早已经抵达,正在前院的正厅里陪着贾环喝茶。见人到齐,贾环便吩咐元伯在敞轩里摆饭。 晚风徐徐,吹拂着庭院里的树叶。天空着散着淡青色的夜幕。敞轩中烧着驱蚊的香,明亮的蜡烛点了两排。小厮、管家们在轩外以此候着。 八仙桌上陈设着贾府里常有的菜:火肉白菜汤、椒油莼齑酱、燕窝火熏煨豆腐,更有扬州风味的菜:糟鸭子、酥鸡、狮子头。这是贾环自金陵带回来的厨子所制作,原汁原味。 另有:清淡小菜、瓜果若干。酒是贾府里常饮用的惠泉酒,清冽入喉。 贾琏、贾蓉几人虽然都知道贾环不会无故请他们吃酒,但酒桌气氛还是轻松。这主要是贾环长久以来给贾府众人的信心。天大的事,贾环没慌,他们怕什么? 贾蔷更是提起酒壶给贾环斟酒,笑呵呵的道:“环叔,昨儿宝二叔在族学里豪言,说今年要是童生试,他定要连过三关,取一个秀才回来。” 贾琏微微一笑。他是持中的立场。贾蓉则是不加掩饰的晒笑道:“宝二叔说笑了罢。秀才有那么容易取中?大宗师又不是我们家的。” 贾环摆摆手,他不屑于用言语去嘲笑贾宝玉,对贾蔷道:“今年是乡试年。你管理大观园里的戏班子不要太上心,没事翻翻书,跟着骆先生多结交士林的朋友,明年二月下场试一试。” 他早就许贾蔷一个秀才功名。但是,当前的形式下,并非帮贾蔷搞舞弊的好时机。 贾蔷讪讪的一笑,又喜上眉梢,“环叔…,我听你的,一定认真读书。” 贾环笑着摇头。没接话茬。贾蔷和龄官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他心里有数。 再一起吃了一杯酒,贾环环视四人,说明请几人吃饭的缘由,道:“我前儿听芸哥儿说琏二哥派了贾芹管理家庙的和尚、尼姑。贾芹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办不成事。要撤下来。 我们家里,传承至今,已经是百年世族。族中的子弟、家里的奴仆难免有一些害群之马,有几个不孝子弟,好逸恶劳、好吃懒做之辈。我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把你们找来,是和你们说一声:要好好的清理门户、整顿这股歪风邪气。” 贾环话说的很平稳,仿佛家常闲话。但是,贾琏、贾蓉、贾蔷、贾芸都是心中一凛。用环叔的话来说:要搞整风运动了。 贾琏给贾环批评的有点灰头灰脸,冷着脸喝酒,不置可否。自贾环会试之后,他和贾环的关系就有点裂痕。 贾蓉、贾蔷则是积极回应,“行,环叔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上一回,贾府的大清洗,发生在赖家倒台之后。此后,贾府里的奴仆再没有所谓的赖大爷这样的称呼。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贾蓉知道这是增加自己的话语权的机会。他现在说话,宁国府内,绝对没有人敢阴奉阳违。当然,环叔说话,比他更好使。 贾芸将整风视为贾家里刮骨疗伤的手段,贾府这个庞然大物,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他到底是贾家的子弟,看着家族一天天的衰败下去,心有所感。这时,欣然的道:“我听环叔的。” 红楼原书里,贾芸这时候还在找舅舅“不是人”借钱,准备贿赂王熙凤,谋求大观园里的一个栽花种树的差事。最后,还是街坊倪二借了他五十多两银子。又因为此事,与宝玉房里的丫鬟,林之孝的女儿小红暗通曲款。 现在,自然是处境大不相同。贾芸出身于族学,现在负责着贾府在外面的一些生意:崇文门外南北货店、药材铺、铁铺、布匹店。在贾府中很有份量。 当然,这是贾环重用他的缘故。贾家的子弟中,成器点的就是贾蔷、贾芸而已。其余的几个苗子,年纪尚小。 贾环点点头,“整风这件事,我晚一点去回老爷。” 又对贾琏道:“凤嫂子这事做的很出格。任命管理人事,要慎重,所得非人,麻烦很多。请琏二哥帮我说一声,让凤嫂子自己去向太太提出来,将大观园的管理权限,交给珠大嫂和我三姐姐。” 这是惩罚和敲打了。 贾琏不悦的道:“我知道了。”他比贾环年纪大,但是贾环说话,他只有听着的份。 … … 一顿饭吃完,贾琏、贾蓉、贾蔷、贾芸都告辞离开。贾环回到后院的书房里,将雍治七年、雍治十一年写下的计划拿出来翻阅,看着之前制定的计划,感慨之外,亦有一点成就感。 来到红楼世界里,首要目标是要摆脱贾府里抄家杀头的命运,再谈其他。 而今,他已经实现了这个目标之下的第一个“小目标”:科举通关,顺利取得官身。 那么,接下来,第二步,他就该取得贾府的主导权。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他成为翰林词臣,已经具备执掌贾府的条件。他先要掌握贾府内外的权力,执掌贾府,才能使得这艘破船摆脱败亡、覆灭的命运。 红楼原书中,贾元春死于宫斗:虎兕相逢大梦归;王子腾随即被赐死一剂药吃死了,这谁信?这是贾府败亡的关键。 以那位衰仔模样的太子,造反肯定不是雍治皇帝的对手。贾环一直推测贾府因为甄家的原因卷入到太子的立场当中,皇权争夺,所以败亡。 现在贾家和甄家在他的主导下已经做了一个彻底的切割,命运其实已经出现了不大不小的偏差,剩下的,就是他要将贾府悲剧的结局彻底的扭转过来。 大约,太子被废,在随后的政局洗牌中,只要贾府不倒,他就可以断定他来到红楼世界里的首要目标(求生存)算是完成。 而这一天大概不远了。 贾环正思考着时,清秀的大丫鬟如意进来添茶,柔声道:“三爷,夜深了呢。你还不休息吗?” 贾环这时才发现已经快深夜十一点了,微笑道:“走吧!”吹灭蜡烛,挽着如意的手臂,出了书房。 … … 贾琏从望月居出来,往他常走的角门回到贾府西路的家中。凤姐、平儿都在屋里。 王熙凤此时已经卸妆,穿着贴身的白色中衣在屋里纳凉,胸前的双峰饱满挺拔,撑起一个美妙的弧度,充满了妩媚风流的少妇韵味,笑吟吟的道:“哎哟,我们爷这是从哪里回来,黑着一张脸。” 贾琏的心情是不爽又无奈,以贾环的势头,他自是知道,迟早有那么一天,贾环会执掌贾府。若是贾环客客气气的和他说话,他如何不能接受?但贾环几乎是强压着他做事,这让他心里很不痛快。 贾琏没好气的道:“还能从哪里回来?环哥儿请我去吃酒,你又不是不知道?环哥儿说了,叫你自己去和太太说,请珠大嫂和三姑娘管园子里的事。” 他手里有银子,如今在王熙凤面前说话,也是敢炸刺的。当然,还没翻过天去。他手段不如王熙凤。 王熙凤眨了下凤眼,冷笑道:“凭什么?” 贾琏不耐烦的道:“自是因为贾芹的事。环哥儿对他不满意,要换了他。环哥儿最近要整风。” 王熙凤虎虎的气势就有点泄了。因为,外头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几分把握一定没事?按理说也是不该管的。就像贾环现在要插手大观园内的事,必须要她自己去说。 她那天本来是要请黛玉帮她说话的。这几天茶是给黛玉送去了。但话还没说出口。 王熙凤想了一回,道:“既然如此,那我去如实的回太太吧。太太答不答应,就不是我能管的了的。”王凤姐的心眼自然比贾琏多。 解决这件事,王熙凤心情略好,又问道:“整风?这是个什么词儿?环哥儿要干什么啊?老爷能由的他这么乱来?” 贾琏没理会王熙凤,径直去洗澡。他并没有看清楚贾环的整体思路。今天吃酒,更像是提前内部通气。开不开始的了,他不大看好,但鉴于贾环一贯的表现,他还是先当它可以开始吧。 … … 四月二十日傍晚,贾环散衙回来,前往贾政的外书房见贾政,说整风这件事。 第四百六十一章 整风运动(中)-准备 贾政的外书房中常年“驻扎”着他养的清客。所谓清客,就是清谈客耳。 贾环到的时候,詹光、山子野、单聘仁几人正在和贾政清谈。 “世兄来了。”几人纷纷和贾环打了招呼。现在么,环世兄的“环”字当然是省略掉。然后,众人识趣的退出去。 贾政站在一副新搜罗来挂起来的字画下,一身玉色儒衫,风度儒雅,手持酒杯。一副很飘逸的样子。但知道他的人都清楚:政老爹热衷仕途。贾政喝了口酒,缓声道:“环哥儿,你这会儿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他对这个已经中了探花的庶子还是很满意的。当然,身为儒家门徒,他自认是严父,当然不会随意的就夸儿子。 “儿子见过父亲。”贾环躬身行礼,贾政为他卷入会试舞弊的事去求王子腾,他是知道的,道:“前几天琏二哥回了父亲,让族里的贾芹去管理家庙。现在寺里给他搞的乌烟瘴气,窝娼聚赌。有人投诉到我面前来。儿子已经派人了解过,确有此事,因而请父亲免了此人的差事,好好查一查他。另外再选人去管理家庙。” 贾环说着话,递了一份调查情况给贾政。这并非他伪造的。贾芹的事,他派人去铁槛寺去探听下就都有了。只能说,这小子太嚣张,上任没几天,就开始搞名堂:作威作福,窝娼聚赌。 贾芹有这个作派根本不稀奇。铁槛寺在京城之外,天地皇帝远嘛!贾环虽然让贾蓉以贾家族长的身份,整顿过贾府的子弟,但是根本不可能根治贾家子弟的作风。处罚了一批五毒俱全之辈,但贾芹属于漏网之鱼。 人在未得志之前,往往没有做坏事的资本,而非本性是好的。 王夫人的陪房周瑞的女婿冷子兴曾经对贾雨村说荣国府的事: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像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这番话是六年前说的。贾府现在的情况,比这还要差几分。特别是几个月前的元宵,元妃省亲,更是将贾府日常的花销开支扩大几成。花团锦簇的局面之下,是银子花的如同流水。上下都是不肯收手。 贾政对贾环还是很信任的,摆摆手,没去接贾环递来的材料,皱着眉头,道:“族中子弟竟然有如此不肖之徒?我近年来疏于家中事务。低下的人越发肆意妄为。” 云淡风轻的世家子弟派头。贾政再想一想,道:“环哥儿,这件事交给你处理。” 贾环点点头。意料之中,政老爹一贯是怕麻烦。他能解决麻烦,政老爹自然会把事情交给他去做。 而调查贾芹就是整个整风运动的开始! 扩大化,这种套路,他很熟的。 贾环现在和贾政的关系处的还可以,算融洽,但相互间并没什么话题可以聊。当即,便拱拱手,正准备告辞离开时,贾政却是叫住贾环,“环哥儿,你母亲前些日子去探望了宫里的贵妃。贵妃说宫中一切都好。” 贾环听着这话,心里无语的补了一句:这是说给你们听的,怕你们担忧? 宫禁之内的事,都属于天子的隐——私。擅自泄露、打探都是死罪。当然,这是针对天子的个人情况而言的。像贾府这样的外戚,和贵妃的大太监交好,不算错事。 贾环虽然没有从陈太监那里听到什么消息,但是对贾元春的处境还是有猜测、了解的。 红楼原书第二十八回,借袭人之口说了一番话:昨儿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 五月端午节前,贾元春派人出来,让贾府里的帮她打三天的平安醮。所谓,平安醮。很明显,原书中此时贾元春已经感受到失**的迹象了。当然,她还能使唤得动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证明贵妃的地位还在。宫里的太监,特别是这种大太监,看风向办事。 而现在的实际情况是,天子如今正在独**杨妃天子三个贵妃都没带,只带了杨妃到大明宫中避暑。已经独占天子一年多**爱的贾贵妃正在逐渐的失**。 贾环脑海里正想着元春怎么安抚王夫人的,就见贾政没往下说,而是看着他,心里恍然明白过来:贾政是在问他,年底他给说的,会升官的事准不准。 贾环心里一阵无语:政老爹是官迷啊!反而,根本没有留意到危险在靠近。政治敏感度不高。这完全符合政老爹的一贯形象。 贾环道:“父亲,今年之内,你必然会有机会接触实务。”虽说如今贾家的局面被改了很多,他的仕途甚至都被天子压着。但贾政出任学政一事,恐怕不会有大的变故。 国朝一省的大宗师、提学官,都是以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及副使、佥事兼任各省提督学道。佥事为正五,副使为正四,按察使是正三。 贾政如今是正五的通政司右参议,出任学政,在级上是可以的。几乎就在天子一念之间的事。 天子压他是正常的,因为他这个年纪的翰林,很容易让人想到明朝的权臣。国朝无褒扬神童之风气,就是为了防止权臣出现。但,天子不可能去压贾政。 这还是年龄和能力的问题。贾政如此家世,四十多岁还只是混到个正五的闲职,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贾环对贾政出任学政之事,有九分的把握,不会偏离原有的轨迹。当然,雍治皇帝心里对此事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他就不清楚了。 贾政给贾环说破心事,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喝口酒,掩饰着道:“都是为国效力。” 贾环并没有去笑贾政言不由衷,告辞离开。 … … 贾环在二十日傍晚征得贾政的同意,准备开始贾府整风运动时,王熙凤在十九日的午后,瞅空在贾母面前给王夫人回话:“太太,环兄弟说我事务繁忙,叫我别管园子里的事,让珠大嫂和三姑娘管。哎哟,我倒是乐的轻省,只怕是累着三姑娘。” 夏日午后幽静。贾府如今万事顺利。后宅之中,除了宅斗的事之外,基本都是很祥和、愉快的气氛。 因如今宝玉、黛玉、李纨、探春等人都搬进了大观园中居住,来回有几里的路程。贾母面前承欢的孙儿、孙女们就少了。不过是吃饭时聚着。 宝钗为人处事,滴水不漏,时常过来贾母面前坐坐。红楼原书,宝玉撵她走的时候,说: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呢,你抹骨牌去罢。由此可见一斑。此时,她便在场。薛姨妈、邢夫人、李纨亦在。 贾母咧着嘴笑,指着王熙凤道:“这猴儿…”她人老成精,当然看的清楚。 贾府内宅,管家的事情,名义上是已经交到王夫人手中了。所以王熙凤是向王夫人请示。贾母叫做“荣养”了。当然,谁都知道贾母在府里是最大的。又当然,王夫人正在不断的架空贾母,压缩她的影响力。 王夫人一身名贵的江南绸缎面子的淡金色衣衫,表情略显木讷,坐在木椅上。身边赵姨娘、周姨娘,大丫鬟们金钏儿、彩云跟着。此时,便问道:“环哥儿几时说的?” 王熙凤笑吟吟的道:“昨儿晚上让琏二爷带话进来说的。” 王熙凤刚才的一番话是说的非常圆滑的。当然,也暗藏着挑拨。内宅的事务,是王夫人的地盘,她说了算,贾环插手,王夫人心里怎么想?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清楚,太太心里对贾环是什么态度?这便是王熙凤的心机、手段。她是不愿意给贾环削权的。不过,王凤姐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王夫人便点点头,道:“既然环哥儿这样说,就让三丫头先管起来。她到底是年幼,怕压不住园子里的媳妇、丫鬟们,让你珠大嫂帮衬着些。” 王熙凤顿时就有点傻眼。这…什么情况? 王夫人不理王熙凤的反应,接着道:“过两日是舅太太的生日,你给园子里的姑娘们都说一声,准备着一起过府去给舅太太庆贺。” 凤姐给王夫人这样闪一下,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贾母圆了一下场,重新起一个话头,问邢夫人,“大老爷今日可好些?”这两天贾赦病了。说是感冒。至于,到底是什么病,这就谁也不知道了。 场面这才重新恢复过来。 薛宝钗在一旁旁观,心里好笑。环兄弟在敲打凤嫂子呢。说是让珠大嫂和三姑娘管园子,其实这会大家都知道环兄弟是推探丫头掌权。 凤嫂子没看明白。不说环兄弟此时在府里的地位,探丫头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她姨妈(王夫人)怎么会介意?如果,环兄弟让她管园子里的事,那她姨妈只怕就要恼了。 想着,宝钗俏脸微红。因为,她将是环兄弟的妻子。 贾环如果是推薛宝钗掌握贾府内宅权力,那就是推动媳妇和嫡母夺权。王夫人不发怒才怪。这和庶子要夺嫡支没什么差别。但是,探春则不同。探春是贾府的姑娘,她日后是要出嫁的。这点事,王夫人还是肯对贾环让步的。 … … 四月二十一日,何夫人生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内眷,王子腾的门生故旧,至交好友的内眷、晚辈都是上门庆贺。 贾环跟着走了一遭,并无别话可说。四大家族内说话算数的夫人们,他都见过。 傍晚上时,贾环交代了贾蓉、贾蔷、贾芸一番事,往大观园里去看黛玉,正好路遇着李纨、探春带着丫鬟,提着灯笼去见他。刚好在路上遇到。 夏季晚上七点许,天地间的酷暑还没有完全的消散。李纨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身姿的曲线起伏,无限美好,一股迷人的少妇风情流泻。白皙的额头上戴着抹额,二十七岁的寡居美人,浑身都透着成熟的女人韵味。 李纨轻笑着道:“嗳哟,恰好在路上碰到环叔了。我和三丫头还说去望月居找你呢。你可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呢。” 李纨是**,衣着装扮偏素,她不能穿颜色斑斓的漂亮衣服。否则,会被礼法所不容。探春穿着一袭浅绿色的绣花长裙,俊眼修眉,风采精华。 所谓的:俊眼修眉,就是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眉宇间有一股勃勃的英气。用四个来形容:顾盼神飞。 风采精华,则是她自身的修养、气质,不像黛玉那样满腹诗书气自华,也不像宝钗那样的端庄、明丽的神女气质,而是一种飞扬的风采,却又不低俗、恶俗、跋扈,自是百年世族浸润出来的小姐风范。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见之忘俗。 探春早就从贾环处得到口风,这时也笑道:“三弟弟,可不是么?我和大嫂子心中都没有底。” 贾环就笑,“我对三姐姐有信心嘛!” 所谓的宅斗,亦是要谋定而后动。这件事,他违背探春的意愿,将她管理大观园的时间提前了两年,更重要的是,他在测试王夫人的反应。结果,令他满意。 王凤姐,当然是掉坑里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整风运动(下) 四月下旬,贾府里,风渐渐的挂刮起来了。 起因大约是源于环三爷派人去城外的铁栏寺里将贾芹给抓回来,据说,那小子当时是在尼姑**上给如狼似虎的兵士抓起来。环三爷从扬州带回的黄总旗等十人都是好手。 贾芹窝娼聚赌的罪名落实。这不是什么罪名,不会送官府,但是肯定不适合管家庙了。寺庙里搞这些藏污纳垢的事情,如何对得起祖宗? 宁国府里四个大管家李华、李伟、刘超、张涛四月二十二日下午聚在一起吃酒,席间哀声叹气。 据蓉大爷的口风,三爷要在两府、族中整风。他们这些官家没赶上好时候啊!想当年赖大、赖升当总管时多威风?连蔷哥儿都要叫一声赖大爷。现在,想都别想,还要小心给三爷惦记上,导致洗牌出局啊。 荣国府内,单大良、林之孝、吴兴登、张才四人在管事处里坐着,面面相觑。外头,贾芸正在指挥人手搭建台子。听说环三爷要召集阖府上下的人等讲话。 四个管家内心里怎么想的,自有他们自己知道。单大良心中恐惧,环三爷早就说要查修建大观园的帐,而今开始了。林之孝八风不动,他没犯三爷的规矩。吴兴登惴惴不安。他是管银钱的,底子不干净。张才心中冷笑,他背靠着大老爷贾赦。三爷要做的事,若是惹着大老爷了,那就对不起,他肯定听大老爷的话。 约一米高的台子渐渐的成型,夕阳已经是斜斜欲坠。贾瑞帮着力气搬了水缸在台前,回到家里,爷爷贾代儒唉声叹气,“环三爷杀气太重,不是君子之道,何苦闹得合族不得安宁?” 贾瑞好笑的道:“爷爷,三爷做事,还要你教的?他可是探花。”笑着摇头,坐下来吃饭。媳妇盛了饭过来。 夜色中,住在廊下的娄氏,点着灯,督促着儿子贾菌读书。如今族学里除了补助,还有奖学金,她儿子争气,拿了二等奖学金,一月2两银子。否则,晚上她这样的人家,哪里用的起油灯。 “这两天安心学习,什么事都不要管,知道吗?” “知道了,娘。” … … 同一时间,贾琼,贾琛,贾璘等几个宁国府这边近支的贾家子弟聚在一起吃酒,都是苦笑不已。 贾琼叹道:“三爷如今仕途不顺,时间大把,拿我们折腾。” 几人都是大笑。 贾琛道:“也怪贾芹那小子太作死,尼玛上任不到两个月就搞起那些事情来。” “明天看着。” 他们这些亲近贾蓉的子弟倒没什么可怕的。三爷做事,向来很有水准。 … … 东跨院隔壁的赵姨娘小院中,灯火绰绰。暖阁中,如意正在和赵姨娘的大丫鬟小鹊说话,“若是那马道婆再来,你派人通知三爷。” 小鹊点头,“放心,我知道。” 如意抿嘴笑一笑,模样清秀。她这样的丫鬟,都也感觉到了府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 … 望月居里,贾环写了一封便签,交给前来传话的香菱。宝姐姐在担心会不会出事。 “香菱,你去。”贾环回过信后,温和的笑一笑,将看起来呆呆的美少女香菱给打发回蘅芜苑。 然后,坐在书桌前,修改着明天发言的稿。 这一次整风运动,他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以贾芹之事为契机,彻查贾府上下在修建大观园中的帐,要杜绝浪费、贪——腐,立下一个新的办事规矩: 日后,办事费,只能是总数的十分之一。绝不能高出。 像红楼原书里,大观园里移栽树木,凤姐批给贾芸300两,但实际上只要50两。 第二,彻底的清理马道婆之流。佛教可以信,但是这种骗灯油钱,搞厌胜之术的鬼魅魍魉都要清理。 … … 四月二十四日,沐修之日。 上午时分,宁荣两府上下五六百人陆续的前往荣国府东角门的管事处。管事处门前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一个约1米高的木板高台,上面摆着长条桌。 台下则摆着椅子、凳子等。后面来的奴仆,没有身份的都只能在廊下,外围,走道上站着。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光是荣国府,阖府就有一千人。两府刨除后宅里丫鬟、仆妇、婆子、还有今天正在各处当值的下人,基本都来了。 气氛略显严肃,没有人会以为今天是在搭台唱戏。风声早就传出来:三爷要整风。关于“整风”这个词,能理解的人不多,但都知道不会是好事。 约上午八点许,贾环、贾琏、贾蓉、贾蔷、贾芸从荣国府前院里的一处院落中出来,带着长随、小厮过来。贾环、贾琏、贾蓉带着几人上了高台,坐下来后,场面迅速的安静下来。 贾环轻轻的点了一下桌面,开始今天的演讲。借助于水缸的扩音效果,他的声音让台下的贾府子弟、管家、管事、小头目、奴仆都听的清清楚楚。 “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我是想要讲一点关于我们贾府的作风的问题。 什么作风问题?集中起来说,就是有两点。第一,贪——污、浪费。第二,宗派主义。 为什么现在要讲这个问题?因为,这是关系大家吃饭的大事。府里每年的收入是固定的。大老爷、老爷、蓉哥儿的俸禄,宫里的赏赐,地租。外加,近两年在外头的一些铺子。而支出,每年却是逐年的增加。 入不敷出,会怎么样?我不讲,大家心里也知道。” 场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附和的笑声。贾环的演讲,尽量是用口语。而一个名满天下的探花,府里的男主子,用这样的明白话来演讲,对贾府众人而言,还是挺有冲击力、吸引力的。可以听的进去的。 贾环接着道:“关于贪——污、浪费的问题,我们要怎么解决?要列一个计划,要用多少,实际用多少,都要审核。办事情的经费,从今天以后,只允许控制在一成。 有的人,心里未免想,我不这样办,你能怎么办?这就是第二个问题,宗派主义。讲究划圈子,捞地盘。谁是谁的人。要我说,这样不行…. 我们反对贪——污、浪费,反对宗派主义。对以前犯下的错误,要揭发,不讲情面。要勇于批评和自我批评。我们的目的,不是要把人整死,而是为了像医生一样,为了救人。 任何犯错误的人,只要他达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愿意老老实实、真真正正的改正,我们就要欢迎他,把他的毛病治好,使得他变成一个好同志。 对那些拒不悔改的,屡教不改的,认识和行动没有统一的人,要坚决打击。从严、从重、从快。 任何一个地方的人、团体,大致上都由三部分组成:比较积极的、中间状态、比较落后的。所以,我们要团结积极分子,提高中间分子,争取落后分子。 关于整风的问题,由我主持,具体的工作由你们蓉大爷、琏二爷来负责。你们的问题,可以找他们。” 贾环的演讲结束,并没有响起掌声。不是他讲的不好,而是现在不流行掌声。只有一些支持他的人在下面叫好,稀稀朗朗,不成声势。大部分人都在沉思。 不过,贾环并不在意,他已经把要说的话说清楚了。到时候,他动手清人,勿谓言之不预。 总体上来说,主要三点。第一,成立以他、贾家族长贾蓉、荣国府的继承人贾琏为首的小组,来主持贾府的整风运动。 第二,鼓励贾家的奴仆们相互揭发,把贪污的银子吐出来。吐不出来的,就要接受惩罚。人,只要活着,总是可以创造价值的。劳动产生价值。 第三,对于个别人、顽固份子,要坚决整治,绝不手下留情。 四月二十三日,夏日炎炎。位于荣国府管理处外的贾府众人却是心头刮过一阵凉风,出一身冷汗。谁能保证自己不被别人举报?都是知根知底的啊。 贾府里的一场清查、整风运动,就此展开。 … … “哈哈,这都是写什么狗屁东西?” 当天晚上,锦衣卫指挥使毛鲲的府上,毛鲲看着手下千户整理出来的档,纵声大笑。 不得不笑。国朝的诗词名家,今科的探花,翰苑词臣,科道清流,写出这样的口语化章,下里巴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啊!传出去,京城都要轰动。 国朝锦衣卫设锦衣卫指挥使一人(正三),指挥同知二人,指挥佥事二人,镇抚使二人。北镇抚司对外,名诏狱。南镇抚司对锦衣卫内部。下设十四个千户所。锦衣卫,人数少时,一千余人,人数多时,达四五万人。负责侍卫仪仗、侦缉、廷杖。 雍治朝的锦衣卫十分活跃,规模可想而知。 周朝在锦衣卫上面,并没有如同明朝,随意的将锦衣卫的官职封给功臣的后代。故而都是实职。 跟着毛指挥使比较久的一名千户笑道:“大人,话虽然直白了些,道理还是很正确的。我看他很可能搞成。” 毛鲲点点头,他作为情报头子,贾探花搞的这个名堂能不能,他还是判断的出来的,道:“管他呢。只要不清理到我们的人身上就行。” “大人,那这份稿呢?” 毛鲲嘿嘿一笑,道:“传出去。我是真想看看,今科的探花怎么丢脸啊。” … … 贾环直白的演讲稿,随着锦衣卫在暗中推动,很快就传播开。并引起轰动。连在大明宫中避暑的雍治皇帝都知道,哈哈一笑。 时人反应不一。有的人支持,有的反对。 但是,这些,都无法影响到贾府内。整风,如火如荼的展开了。贾环、贾琏、贾蓉、贾蔷、贾芸、汪兴生等人组成的小组,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的信息。结果,自是触目惊心。 贾府的铺张浪费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人浮于事。并且,将这个叫做“公侯气派”,简直扯淡至极。很有必要裁撤掉一批人。 四月二十八日,傍晚时分,贾环刚回到府里,准备将他手头整理出来的材料,治家的方案拿给贾政看时,贾政的小厮李十儿来请道:“三爷,老爷、大老爷,在荣禧堂里等着你。” 第四百六十三章 项庄舞剑 贾环刚回到望月居,就给贾政派长随叫到荣禧堂,等在望月居后院里的小鹊急得跳脚:马道婆今天又来了,给了东西给姨奶奶。姨奶奶要做的事情若是给发现,就是个死。 同一时间,荣国府前院西边的一处院落里,临时充作贾府整风运动领导小组驻地的房间中,几张条桌、书案摆着。屋中到处摆放着记录的表格,资料、信息。 族学出身的七名青年们忙碌着,充作书吏。当初数十人的培训班毕业生,经历了松花蛋的商业案例,经历了在贾府各处产业的实习,经历了赖大等人的打压,现在挑选出这7名尤其出色的青年。他们足以胜任整风运动的文案工作。 贾蔷一身浅蓝色的长衫,头戴唐巾,读书人装束,越发显得风流俊俏。此时,身为整风运动决策人员的一员,他在房间的空地处来回踱着步子,心中充满了不安的情绪。 他已经得到消息,环叔刚才给叫到荣禧堂中去议事。 最近,下面举报来的信息已经越来越多的涉及到管家层面:关于张才、单大良在修建大观园中贪——污的线索非常多。预计是大老爷要发难了。因为,修建大观园中贪——污最多的,阖府上下都知道,是大老爷贾赦。 而一旦环叔没有抵抗的住大老爷的压力,那么,这场轰轰烈烈、引人瞩目的整风运动就会失败。他近日外出吃酒,外头的人都听说过,据说是因为环叔那篇演讲稿传遍了整个京城。 他又怎么会愿意整风失败呢? 贾蔷焦躁的走出房间,将自己的小厮叫过来,吩咐道:“你去荣禧堂外候着,有消息赶紧回来通知我。” … … 荣禧堂是贾府正中的五间开正房。贾环到的时候,外面的廊柱、庭院候着贾赦、贾政、贾琏、贾蓉几人的小厮外加单大良几个管家。暮色之中,十几人安静的站在外头。 见贾环过来,一众管家、小厮都是笑着打个招呼,“给三爷问好。” 贾环点点头,穿过“书赐荣国公贾源”的门匾,步入荣禧堂中。 荣禧堂是贾府日常重大议事和政治性社交的场所。轩昂壮丽。正面大紫檀雕螭案上,放置着一座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上面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此时,贾政、贾赦、贾蓉、贾琏已经在座。明亮的蜡烛,点了两排,将荣禧堂内照的灯火通明。 贾赦斜了贾环一眼,鼻孔里冷哼一声,拿着茶杯缓缓的喝茶。 贾环没理会贾赦表现出来的敌视态度,拱手向贾政行礼,“儿子见过父亲。”事实上,他去年年底回贾府,就已经和贾赦撕破脸了。他执掌贾府内外权力最大的障碍,就是贾赦。 贾政微微点头,不咸不淡的道:“环哥儿来了。”他对贾环有点意见。府里搞这么大的声势,天天你举报我,我举报你,搞的乌七八糟。不被他所喜。他喜欢清静。 而且,他在通政司里,听到同僚们谈论这件事。在世交的亲朋故旧来往时,亦常被人提起贾环的那篇演讲文稿,询问他府上怎么回事。物议沸腾,令他脸上无光。哪里有苛待下人的道理?他们贾府可是有乐善好施,宽待下人的名声。 再一个,他去年年底就和大哥、儿子说了,不准相互查账。而现在,他的庶子借机在查大观园的帐。他大哥都闹到他面前来,这让他心中不大痛快。 贾蓉和贾琏都站起来,道:“环叔,环兄弟。” 贾琏虽然心中很不满贾环不尊重他这个兄长,又因为贾环卷入会试舞弊时疏远贾环,关系出现裂痕,但是,这次整风运动,贾环给了他一个位置,将他与贾蓉(族长)并举,推在荣国府继承人的位置上,这让他心中服气了些。 贾环点点头,坐下来。小厮进来到了茶,退下去。 贾政便开口问道:“环哥儿,最近府里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在查贾芹的事吗?怎么演变成这样?搞得沸沸扬扬。京城尽知。” 贾赦在一旁讥笑道:“还能怎么回事?仕途不如意,在翰林院里闲的慌,到府里来折腾。搞‘顺我者,逆我者亡’这一套。很威风嘛!眼睛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怨气很大。 贾环还是不理贾赦。贾赦其实说的不全对。党同伐异,是他在执掌贾府内外权力中,必须要做的事情。他还搞了一个套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开展整风运动的原因,自是因为贾府已经到不整不行的阶段了。整个府里的人、事都在空耗、空转,造成极大的浪费。最终就是贾府入不敷出,只剩一个空壳子。 红楼原书第七十二回,贾琏找鸳鸯借钱: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 这是红楼十五年秋的事情。若是,贾府再不加整顿,就必将是如此模样:左支右绌。连几千两银子的现金流都没有。可悲、可叹。 整风的目的:彻查贾府上下在修建大观园中的帐,追回账款。要杜绝浪费、贪——腐。立下一个新的办事规矩。 整风有整风的目的。同时,整风也会牵扯出贾赦来。因为,谁都知道,贾赦在修建大观园中贪的最多。 为了避免贾府以后被罗织罪名,抄家、流放、杀头,贾环是必须要压制住贾府里的猪队友,禁止他们搞事。猪队友中,现在还没被他压制的只剩贾赦。 借着整风运动,贾环要将贾府内外的权力都给收上来,要夺取贾府的主导权,最大的障碍也是贾赦。 贾赦在发泄对贾环的不满时,哪里想到贾环本来就是存心要找他的麻烦?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贾环对贾政道:“父亲,贾芹的事情,我已经查完。他认罪,并愿意悔改。我将他发配到香山脚下的庄子里去种两年的地。劳动改造。然而,经由贾芹牵扯出来的府内的状况,触目惊心,儿子不得不查,不敢不查。” 贾环将手里由整风运动领导小组整理出来的资料递给贾政,“这是下人们揭露出来的府里的真实情况,令人毛骨悚然。儿子今晚正是要回父亲。 府里的收入,大致有五条途径。第一,父亲、大伯俸禄,每年合计约有3000两银子。第二,贵妃娘娘的赏赐,一年约总计一百金,折合白银1000两。第三,天子腊月春祭的恩赏。这个一条不多,但到底是体面。第四,地租。年成好时,府里是一年2万银子。东府里,一年1万两银子。第五,府里置办的各种店铺、生意。但是,我们家原不是做生意的人家。府里的生意、店铺,合计每年只赚约1000两银子(损耗很严重)。 收入总计:两万四千两(2.4万)。 而支出呢?府内各色人等,此时计有1103人。每月的月例银子,总计约8500两银子。再有每日的吃、穿、用度支出,历年的统计数据还没出来。去年单这一项必要的支出为6千两。 再有,各色杂事,办事费用。维护大观园的费用。据粗略估计,去年计耗费4500两银子。 还有,赏赐、采购、节日、寿宴、世交故旧的人情往来,计有1万两。 折算下来,平常来算,一年都要亏5千两银子。若是荒年,地租还要减半(只得1万两收入)。再这么下去,不管府里多厚的家底,都要败光。” 贾环“情真意切”的说完,后面的话都不说了,就这么看着贾政。 贾政此时脸色已经变了,手掌用力的扶着楠木交椅。心中对贾环的不满,则是消失。 他虽然当家,但是不知道柴米之贵。听贾环这数据一罗列,心中已经是非常的惊骇。情况竟然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没钱会怎么样,这是谁都能想明白的事情。 需要说明一点,贾环说的数据,是贾府公中的银子,并非个人的私库、私房钱。比如,贾母一个人的私房钱,就有8万两。王熙凤的私房钱,抄家时,有六七万两。王夫人,预估不会比王熙凤差多少。再有贾赦、贾政、包括贾环,都不差钱用。贾赦买一个小妾,就丢了800两银子进去。 这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美国。国家债台高筑,公务员的工资都发不出去,甚至停摆了一段时间。但要说美国人穷,这还真不是。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题在于,谁会拿自己的钱,贴贾府的公中用度? 具有这种高尚情操的人,还真是比较少。凤毛麟角。 这个责任,贾政作为贾府的当家人,他必须要背。关键是,他背不背的起来!就算他和王夫人的家私有个8万两,一年亏5千两,不算灾年情况,也就16年的事。 那时,他不过六十多岁,还活着,难道眼看着贾府散伙? 第四百六十四章 终极一招 贾政深情阴晴不定,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的时,贾赦冷哼一声,讽刺道:“环哥儿,你不要夸大其词。哪里就到这样了?你不是挺会做生意的吗?府里的生意,你都可以管起来。” 贾环面无表情的看了贾赦一眼,顶回去,“大伯,我是个读书人!” “噗嗤——”陪在末位坐着的贾蓉心里差点没笑出声来,这话顶的大老爷要难受死。 国朝的情况,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下的。虽然,江南那边有儒商兴起。但,京城、北地这边,还是这样的看法。环叔作为清贵的翰林当然不适合去经商。 贾赦一口气就憋在喉咙里,恨恨的瞪着贾环。他思维有盲点,忘了这一茬。 贾琏心里叹口气,都为他老子感到难受。环哥儿的嘴炮在府里,要算数一数二的了。 贾环和贾赦吵这么一个回合,令贾政心中不舒服,中断思路,表情凝重的问贾环:“环哥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贾环习惯性的拱手一礼,答道:“父亲,无非是开源节流四个字。我们家里的仆人,家生子,这几代的生息、繁衍,人口众多。该清退的清退、该放出去的放出去。 其次,是办事的时候,不能贪——污。办事的经费,最多只能拿一成,拿多了,就要处罚。之前,贪——污的银子,要吐回来,补回到公中。特别是修建园子的费用,若是都拿回来,公中的银子就尽有了。” 贾赦见贾环公然的当面挑唆贾政查他的帐,当即就不满的喝道:“好小子,你要查谁?” 贾环不为所动,接着对贾政道:“父亲,据查,张才、单大良两家子合起来贪——污了近两万两银子。这两个人一定是要查一查的,仿照赖家的旧例。” 贾蓉、贾琏两人在整风运动领导小组里,对张才、单大良两家的贪——污情况、数目都心理有数。而贾政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事,当即就震惊了。 贾环对贾政的心思还是把握的很精准的。贾政的想法,归结起来就是“家和万事兴”。他不可能和贾赦起冲突。不可能让庶子去查长兄的账目,这闹出去,就丢脸丢大了。 但是,贾环建议查家里的下人、管家,这对贾政而言,就没什么心理障碍了。 贾政气愤的拍了下楠木交椅的扶手,狠的道:“好。我待下人还是太宽厚了。导致家里出现这样的事情。吃主子的,拿主子的。从今而后,是要好好的整顿、整顿。环哥儿,你放手查。” 贾赦给贾环晾在一边,这时截住贾政的话,狠话道:“二弟,不准查。否则,你别怪我丑话说在前面。” 贾赦虽然贪暴、好色,但至少点了几点宅斗技能,不像贾政完全不通实务。 贾环的套路很简单,他要查的四管家张才是贾赦的心腹,大管家单大良最近为了自保,投靠了贾赦。如果贾赦现在保不住这两个人,可以说,日后,他在贾府里说话,只要和贾环意见相冲突,绝对不会有人听他的。 贾政为难的看兄长一眼,试图讲道理,劝道:“大哥,环哥儿刚才列的数据,你不是没听到。何苦…”在政老爹看来,除了各房的小厮、丫鬟,其余的人等都是贾府的人。他大哥为两个管家和他闹矛盾,有点不讲道理。 贾赦很粗暴的打断贾政的话,冷笑道:“二弟,我才是嫡长子吧?你先让你儿子交代清楚林妹夫的账目。” 贾政还没说话,贾环在一旁助拳,再顶贾赦一句,“大伯,做人不可太贪心。林姑父让琏二哥带了一百万两白银给家里,作为林妹妹的使用,如何不够?我这里的二十万两白银,是林妹妹的私房钱。 再者,大伯即便是想要,我这里也是没有的。宫里的贵妃要用度,上下需要打点,这笔银子,我投到宫里去了。” 这是贾环和贾政早就商量好的说辞。 贾赦给气的脸都变青,胸口起伏,呼呼的喘着粗气。这又是一个狗屁、扯淡、糊弄人、但让他无可奈何的理由。他不可能去找太监们对账。贾环说多少,就是多少。 贾政看看兄长贾赦,便训斥贾环,道:“长辈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再对贾赦道:“大哥,林妹夫就剩下一个独女在府上,委托给环哥儿照顾。都退一步吧。” 贾政糊涂归糊涂,还是很清楚,修建园子,贪——污的大头,就是他的兄长得了。贾环去年刚回来时,两个人就为这事针锋相对,撕破脸。他不打算查贾赦的帐,也不打算让贾赦查贾环的帐。但是,现在下人的帐,他想查。 贾赦冷着一张老脸,冷笑道:“我倒是想退一步,奈何,你们父子两个逼到我头上来?”说着,又骂贾琏,“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坐在哪里挺尸。” 贾琏给骂的脸都灰了,极其狼狈,从椅子上站起来,讪笑道:“老爷,环哥儿,要不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单大良、张才到底是给府里做事,把他们叫过来申饬了一顿,留点脸面。” 局面,顿时就僵硬着。贾政有些为难的沉吟,难以决断。 贾蓉还是一脸平静的坐着,其实是在看戏。这时候,内心里摇头,感叹。无怪乎,环叔并不倚重琏二叔,关键时候靠不住。当然,琏二叔也有他的难处,他到底是大老爷的亲儿子,没道理不帮亲老子说话。 贾环刚才给贾政装样子训了一句,正坐下来喝茶,实话说,别看这会儿场面很激烈,但是他心中并不紧张。 他和贾赦联手,要动贾府的格局,需要耗费精神,仔细谋划才能成功。但他和贾府的当家人贾政联合,要动贾府的格局(贾赦),就很简单。 这时,翻开他的底牌。他既然主动找贾赦的麻烦,要压制贾赦,当然是有准备。没准备,他搞如此声势巨大的整风运动,把火往贾赦身上烧? 贾环再一次不顾贾政刚刚的“训斥”,冷幽幽的插了一句,“大伯,不是我逼你。而是你太贪心的捞银子了。你屡次派琏二哥去平安州公干,拜会平安节度使,侄儿想问一句,办的什么事?” 荣禧堂内,因为贾环这一句,陡然的就安静下来。在瞬间,听得到蜡烛燃烧的声音,还有荣禧堂外遥遥传来的夏季声响:蝉声、蛙声、虫叫、人声。 贾政惊诧的看着兄长,半响说不出话来。他是真的给刺激到了。 贾赦本来是给贾环“调戏”的火冒三丈,正喘着粗气,还骂贾琏,指桑骂槐。这时,收了声。贾琏脸皮都僵硬了,额头上冒着冷汗。 看戏的贾蓉此时也是坐直身体,目瞪口呆。 不怪贾府的男主子们有这样大的反应。因为,平安州地处北境边关。距离京城一千多里。京中的勋贵,结交外地的节度使,特别是边境上的节度使,你想干什么?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是:造反! 这是要抄家杀头,夷三族的罪名啊!贾府何至于到造反的地步?但是,皇帝会听你解释吗?开什么玩笑。 国朝的官制,节度使是虚衔。比如:贾环的老师张安博就曾授从二品的淮扬节度使虚职。比如,宁国府已经故去的长辈贾代化、王子腾就曾任京营节度使。 这也是个虚衔,作为拱卫京城的核心力量,京营十二营的大权掌握在文官手中。当然,天子会派太监做监军。 平安州章知州(从五品)加节度使衔,基本是在州中,军政一把抓,说话算数。和这样的人物结交,非常的危险。若是给锦衣卫查到,报给天子,立即就是大祸临头。 这事给贾环捅出来,贾赦在贾政等人面前能有什么底气?这是把家族往死里带的节奏。 贾政看着贾赦,缓缓的,很认真的问道:“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给贾环捅出来了,这事不说清楚不行。贾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二弟,不是有商人要和北边草原上的部族做药材、毛皮生意。要通过章知州。我参了一股。” 贾环晒笑一声,道:“大伯,不要避重就轻。就我所知,铁器向来是边境走私商品中的大头。朝廷是禁止走私铁器到草原上的吧?”他在提醒贾政。 贾政便盯着贾赦。事关家族的前途,自己的身家性命,贾政哪里敢糊涂? 贾赦喟然的长叹一声,道:“罢了,我保证不再参与。家里的下人,你要查便查吧。”说着,起身离开荣禧堂。 他认怂。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贾赦当然不会放弃北边的生意,那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但是,他弟弟确实能压得住他。单大良、张才就都丢出去吧。真逼得他弟弟,捅出这事,麻烦就大了。 贾政也不愿意过份的逼他兄长,见贾赦做了保证,就放下此事,吩咐贾环三人,道:“环哥儿,你把府里的事处理好。该查就查。” “是,父亲。” 贾政说完,长长的叹口气,心事重重的先出了荣禧堂。议事结束。 贾琏对贾环讪讪的一笑,毫无疑问,他今天在环兄弟面前又丢分了。只是,他去平安州的事十分隐秘,环兄弟怎么知道的? 贾环点一点头,先出了荣禧堂。他就知道贾琏是这个尿性:关键时候靠不住。他很多时候,更愿意重用内心里畏惧他的贾蓉。 贾赦的话,他是不大信的。以贾赦贪婪的性格,一本万利的边贸、走私生意,贾赦愿意丢手、不干?扯淡吧。 贾府衰败的根本原因是: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贾元春、王子腾在政治博弈中失败。但其他原因同样不可忽视。其中有一条就是:贾赦结交平安州节度使。 猪队友啊! 但是,贾环现在无法。只能是将贾赦压制住。不让他搞事。正儿八经的,其实还是**消灭,一劳永逸。但是,这种事,他不能干。贾赦无故的出事,贾母不得和他拼命才怪。 走出荣禧堂,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月明星稀。外头的小厮正在各自跟着主子散去。等候在外头的荣国府四大管家:单大良、林之孝、吴兴登、张才都还在。 “三爷…”几人在荣禧堂外和贾环打着招呼。 贾环指着单大良、张才,道:“捆起来。”8 第四百六十五章 小小贾府 此时,约是晚上八点许。荣禧堂外的甬道大路直通贾府正门,十几个小厮们、管家们此刻都散在院落外。夜色之下,光线黯淡。 贾环突然翻脸,轻描淡写的下令,令荣禧堂外的贾府奴仆们鸦雀无声。贾蓉的小厮寿儿,喜儿,贾琏的小厮昭儿、兴儿、隆儿,贾蔷的小厮泉儿等都是一副懵逼的模样。 很多人没搞明白状况:怎么三爷出来就下令抓人,这是什么情况?但,贾环的长随胡小四和钱槐两个立即动手去抓单大良、张才。而,跟着贾环身后走出来的贾琏、贾蓉并不出声。 这时,很多人反应过来了:三爷,刚刚在荣禧堂中大获全胜! 同时,心里惨叫一声:妈呀,整风运动的要动真格了。连大管家、四管家都要捆起来,其他的人,能免的了处罚?自求多福吧! 单大良一脸死灰色,并不反抗,给押着跪在贾环面前。他心中早有预感。又有些后悔。悔不该听儿子的挑拨啊,老老实实的做事多好?又有些不忿:大老爷,真tm的窝囊。 单大良的儿子单群跟着贾蔷下了一趟江南,购买乐师、教习、唱戏的小姑娘,没捞到好处,回来之后,满腹牢骚,鼓动单大良在修建大观园的过程中捞银子。 因投靠贾赦,才被提拔起来的四管家张才就没有单大良那么老实,拼命的挣扎,叫道:“三爷,你这样苛待府里的下人,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府里上上下下,谁没在园子的工程上捞银子?你只处罚我,只我是大老爷的人。你如何服众?我不服。” 张才大叫着,不肯屈服。一旁的小厮们,管家们心里都有点同情他。因为,他说出了这次整风运动的本质:三爷,在收权。凡是,不是三爷的人,都跑不了。查账什么的,只是个由头罢了。 贾环斜了张才一眼,哂笑一声,吩咐林之孝,“把他们两个押下去,好生看着。明天让芸哥儿审问。贪了府里多少银子,都要吐出来。通知蔷哥儿,带人去他们家里把账目、资产都封了。” 林之孝一身青衣小帽,管家装束,四十多岁的人,毕恭毕敬的道:“是,三爷。” 吴兴登有点胖,站在一旁,表情僵硬的赔笑,额头上冒着冷汗。三爷,这是抄家的意思啊。 贾环沉静的点点头,往贾府里走。 张才所谓的“服众”,这是何其的可笑?主席在他的文章里面讲的很清楚:任何有群众的地方,大致都有比较积极的、中间状态的和比较落后的三部分人。 那么,转换到贾府此时的情况:贾府的下人中,有比较靠近他的,中间状态的和敌视他的,这三种人。故而,要团结“自己人”,争取“中间人”,干掉“敌对人”。 所以,张才们会发现,他们才是少数人。他根本就没有搞清一件事:沉默的大多数! 贾府里的“整风运动”,只是一个极其弱化、小的版本。时间很短。是一种简单、粗暴的“喊看齐”。要说相互检举这种办法,当年武则天就用的非常娴熟。所以,读史书,可以明兴亡衰替之道理。 贾环现在只是牛刀小试,断然没有不成功的道理。今晚之后,整风的大浪潮,再无阻力,将席卷贾府! 小小贾府,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历,几声抽泣。蚍蜉撼树谈何易。 多少事,从来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 … “环叔、环叔…” 贾环心中感慨,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却是贾蓉追着跟上来,笑呵呵的搓搓手,略显局促的道:“环叔,我送送你。” 他估计他这辈子都很难忘记刚才那一幕。吓的啊。万一哪天环叔突然的指着他,说:“捆起来!”他不得尿裤子啊!当然,他内心中,亦是非常的羡慕刚才环叔那种风采:云淡风轻,随手一指,反对的人,都是土鸡瓦狗尔! 这才是老爷们应该有的风范啊。他、他父亲,这辈子都没到这个高度。 贾环好笑的看看贾蓉,道:“走吧。” 贾环的住处在贾府北面的望月居,他从荣禧堂这边的甬道,直接穿过角门,就是的。而因为,修建大观园,荣国府北街,绕到宁国府,就远了些。 贾蓉语气透着亲近的意思。令贾环哭笑不得。贾蓉这小子有八成的概率,已经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是,他是大魔王吗? 贾蓉带着小厮,跟着贾环穿过角门,到望月居,然后告辞离开,“环叔,那我先走了。整风的事,现在是理顺了。该罚的罚,该清的清。不费什么事了。” 贾环点点头,看了眼皎洁的月色,道:“行,我就不留你吃饭了。蓉哥儿,你媳妇的事…,呃,算了,改天再说吧。” 刚想起这件事来。他给秦可卿承诺,等他考试结束之后,就解决她的事情。现在是拖了她几天。挺不好意思的。他和秦可卿的交情还是很不错的。 但是,怎么处理,还是要看秦可卿那个尤物大美人自己的意思。暂时,还是先不问贾蓉什么。 贾环自是不会矫情的说,他对秦可卿没好感。秦可卿那种温柔、娇媚、尤物般的大美人,很少有男人能抵挡的了她的魅力。但是,男人么,只是心里想一想,没有行动,这便不是犯错误。 现在,他已经压制住贾赦。虽然于将来来说,还有隐患贾赦有很大的概率,不会停止和平安州章知州的来往。但,总体而言,他执掌贾府内外的权力,已成定局。 接下来,就是带领着贾府,规避即将到来的废太子的政治洗牌。度过这个关口,他就算是解脱了。不用再为求生存而发愁。可以享受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届时,娇妻美妾,日子优哉优哉啊。想想都令人期待。 而现在,在这个间隙时间之内,确实可以抽空见见秦可卿了。解决她在宁国府内,尴尬的处境。 … … 贾环将贾蓉打发走,刚回头后院里,一进门,就见小鹊已经等着在客厅里打转,如意、彩霞两个陪着。晴雯看样子去了黛玉那边。 贾环现在和黛玉住的有点远。照顾她,不像在金陵时那样方便,而贾环回到京城之后,也比较忙。所以,每天都会让晴雯去黛玉屋里看看。黛玉有什么琐事、要求、想法,都可以及时的处理。 见贾环进来,小鹊顿时松口气,急忙道:“三爷,你可算是回来了。马道婆今天又来姨奶奶屋里了。你快去看看。” 赵姨娘和马道婆的事,贾环心里有数,从容的笑一笑,做个手势,示意小鹊稍安勿躁,道:“小鹊,不要怕。不要急。我们先吃了晚饭再去,好吧?” 他从翰林院散衙回来就给贾政叫到荣禧堂去,现在才出来啊。肚子都饿的咕咕叫。 今天晚上,贾政要是有心情去赵姨娘那儿,那才叫见了鬼。他吃了饭再过去,一样可以处理赵姨娘的事。 彩霞给贾环说的噗嗤的掩嘴娇笑,眼眸流波,并不掩饰她的情意。白皙、俏丽的小美人风情流泻。三爷说话,确实很容易令人心安。道:“三爷,我去厨房吩咐摆饭。” 小鹊也给贾环说的一笑,心中稍缓,点头道:“嗯。” 如意跟着彩霞一起去厨房,端了饭菜回来,摆在饭桌上,有:冷盘、热炒、烧烤、汤羹、甜品、青菜六道菜。够四个人吃。 又派了一个小丫头去赵姨娘小院里说了一声,告知小鹊在这儿。以及贾环等会要去看她。 厨房里留着火,贾环几人并没有等晴雯,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放松的晚饭。贾环这才带着如意、小鹊两人往南穿过角门,顺着贾府里的甬道,过荣禧堂、东跨院到赵姨娘小院中。 第四百六十六章 执掌内外 小院中有着冰块带来的清幽凉意。屋内烧着驱蚊香,纱窗、门帘阻拦着蚊虫。 赵姨娘倚靠在塌椅上,几个丫鬟在身边侍候着,捧着甜品、茶、毛巾、手帕等物。 小鹊挑起门帘,贾环从外面进来。 赵姨娘晚饭时喝了点酒,脸颊有点红,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眉飞色舞,一看就知道她心情极好,“环哥儿来了。” 贾环见赵姨娘这一副慵懒、享受的做派,有些好笑,道:“嗯,有些话和娘说。” 小吉祥等三个丫鬟见状,连忙都跟着小鹊、如意一起离开屋子里。 赵姨娘懒洋洋的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描着红漆的高几上,道:“什么事啊,环哥儿?” 贾环平静的道:“关于马道婆的事。娘这是要咒谁死呢?”赵姨娘和马道婆的交易,贾环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马道婆,这些鬼魅魍魉是时候清理出贾府了。 赵姨娘给贾环说的愣了下,随即气的从塌椅上坐起来,对着外面高声骂道:“小鹊,你个小蹄子,竟然偷听主子的事,你给我滚进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赵姨娘骂人,贾环禁不住皱眉,摆手道:“娘,不关小鹊的事。我吩咐的。那马道婆是什么好人不成?只会哄你的银子,你要去菩萨面前上供,自己找了大寺庙,灵验的菩萨烧香,何必假手于她?” 又再劝道:“我如今读书出头了,你又何苦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闹出来,你能落得了好?不管谁家里头出这样的事,下场都是论死。” 赵姨娘当然不会怕贾环吓她,贾环在别人面前再威风,在她眼中终究是她儿子,不以为然的道:“环哥儿,你别说这话。我还不是为你好。我图什么。那一个没了,你岂不是名正言顺?” “…” 贾环无语的摸着自己的额头。他是知道赵姨娘和马道婆一起背着人嘀咕,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八成和红楼原书一样,扎小纸人诅咒宝玉、王熙凤。但,这个理由,还是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赵姨娘这脑回路…。真是智商捉急。眼界啊!赵姨娘同志! 他要贾家二房的继承权干什么!贾府的继承权是贾琏的。贾琏才是将来继承荣国府祖传爵位的人。宝玉在贾府的地位重,这和贾母的宠爱,贾政是贾府的当家人有关。 宝玉死了,他有什么好处?和贾母、贾政、王夫人去搞“父慈子孝”这一套?有病吧! 宝玉在贾府的地位根本不算什么。他将来在仕途上走的更远,这些都只是些小孩子过家家的层次。 贾环见和赵姨娘一副“我有理,你傻逼”的样子,知道说不通道理,站起来,佯装的说道:“也好。你不听我的意见。那我现在去老太太,太太面前说一声,就说你要咒死宝玉。你看你落个什么下场吧。” 贾环当然还是在吓赵姨娘。其实,他现在的身份,要整马道婆轻而易举。但是,没有了马道婆,还有张道婆、李道婆。 之所以,等到现在,一个是因为,他在整风之前,需要测试下王夫人的态度。马道婆是宝玉的寄名干娘,算是有一层名分。其二,他是要绝了赵姨娘搞事、作死的心思。 这话把赵姨娘给说急了,“嚯”的站起来,指着贾环,瞪着眼睛怒骂道:“你这个没造化的种子,蛆心孽障。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是为你好,你还不领情…”说着话,郁闷的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头哭起来。 扎纸人,咒宝玉,这种事被人发现了,赵姨娘心里怎么可能不慌?只是因为来说的是她自己的儿子,她有点“犯浑”,不在意,还想说道说道,表个功。 但事情的后果,她还是知道的。所以即便是骂贾环,也不敢赌气叫贾环去“告密”。不然的话,她就是再受老爷的宠爱,怕也不会给府里留下的。 看着哭得“伤心”的赵姨娘,贾环好笑的摇头。等了约半个小时,感觉差不多了,才说道:“娘,我不去外头说这事。你也别哭了。把东西拿给我吧。这事就算完了。到此为止。” “果真?”赵姨娘拉开被子,一骨碌坐起来,看着贾环,问道。 她是哭给贾环看的,不是真哭,模仿的对象是贾母。但凡,老太太不满意老爷做的事,只要一哭,老爷就得跪下来认错。只是,她哭起来,好像效果并不好。 贾环点点头。 赵姨娘对贾环的话还是很信的。这是贾环的信誉招牌。当即,穿着绣鞋从床上下来,走到柜子里面,将藏起来的一个纸人并五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表情讪讪的,递给贾环。马道婆教给她的法子,是要在纸人上写宝玉的年庚八字,并掖在宝玉的床上才能生效,她还没来得及实施,就给贾环找上门来。 红楼原书里,赵姨娘要咒宝玉、王熙凤两人。现在,王熙凤可不敢欺负赵姨娘,时不时还得捧着、哄着,赵姨娘便没想咒她,只咒宝玉一个人。 贾环就将这些东西在蜡烛上烧的干干净净,再道:“娘,你以后别在搞这些不着调的事了。” 赵姨娘本来觉得大事可成,见贾环连东西都烧了,又给贾环吓了一回,心情沮丧的道:“不搞了,不搞了。你自己以后的事,自己折腾吧。” “嗯。”贾环再安抚道:“娘,你以后的日子,吃好、喝好、睡好、玩好。不自在了,找人陪你抹骨牌。或者,给太太说一声,去外头的寺庙逛逛、上香。这还谁拦着你不成? 这是一句实话。他现在的地位,赵姨娘要外出上香什么的,王夫人不可能不同意。外头,配个马车给赵姨娘,那些管家会觉得赵姨娘找事?只怕是赶紧去办。 赵姨娘给贾环说的又有点兴奋、向往起来。她如今女儿、儿子都大了,特别是环哥儿的地位,她要外出,好像还真不难。 贾环陪着赵姨娘说了一阵话,又说要找马道婆帮赵姨娘把银子要回来,算是将赵姨娘哄的眉开眼笑,她喜欢银子。再让小鹊进来给赵姨娘倒茶,没让赵姨娘为难她。 夜色渐渐的深了。气温下降着。贾环告辞出来,带着等在外边的如意,一起往望月居里走。 夜中寂静。贾府里各处,有几点灯火。遥遥的有值事的屋子里说话的声音传来。 贾环心中轻松。在小鹊看来很严重的事,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他明天去回贾母、王夫人一声,就算是解决了一个麻烦事。赵姨娘除了这事,也闹不出什么大的麻烦事来。免除他的“后顾之忧”。 “三爷,我刚去看了我们以前住的瓦屋,还空着呢。”如意仰着清秀的小脸,对贾环说道。 “哦…”贾环笑一笑,停下来,轻轻的捏了下小丫头的脸蛋,滑腻弹软,“如意,我们终究是要向前走的啊。” 眷念固然是眷念。不过,他对这样的事看的开一些。一路走来,从赵姨娘小院隔壁的三间瓦屋搬出来,到望月居,他还要再搬家的啊。 六月底,他和宝姐姐成亲,望月居的房屋,会有些不够用。再将来,林妹妹肯定也是要在身边的,加起来的人口,日后还是要换一个地方。 如意娇嗔一眼,十五岁的少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还是想念六年前在瓦屋里的日子。那时,地方小,日子平静而温馨。 … 贾府的整风运动,在四月二十九日,达到一个高——潮,新的阶段。二十八日晚,还在荣国府内整风运动领导小组里担忧的贾蔷得到小厮泉儿的回报,松了一口气,又立即带着人去查封了单大良、张才两家的资产。 这则消息在夜里,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的传遍贾府、贾家、宁荣街。阖府、合族震慑。又倒下了一个大管家。还顺带有一个大老爷的心腹,四管家张才。 二十九日,经过这几天的酝酿,整风领导小组开始公布一些人的处罚结果。荣国府中,各色人等总计有1103人。宁国府中,计有986人。此次,两府共开除了78名屡教不改,怠慢工作的家仆。 所谓的开除,就是将奴仆的身份收回,给予自由身,放出去,推到社会里,自生自灭。而且,基本是连坐。但凡有这样的人家,不管是贾府内外的工作都要调整,放到不重要的职位上去。 另外,如单大良、张才、贾芹等计有153人,打发到香山脚下种地。再有,一些犯了轻微错误的人,分成当众检讨、当众责打,不在这里提及。 宁国府里历年来的“大爷”之一:焦大,此次亦受到冲击,被安置在宁国府外的一处瓦屋内生活,每月发养老金3两银子,允许他在宁国府里吃饭。不给他派事。贾环给出的新概念,五保户: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 这是相当高的待遇,并不亏待他作为宁国府的功臣。包吃包住之外,还要拿3两银子一个月。袭人这样的一等大丫鬟、职位高且体面,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一个中等庄户人家(刘姥姥家),一年也就有20两银子的耗费。一个秀才,在京城中坐馆的费用,最定格的,一年不过40两。平均水平是20两。贾家的族老,贾代儒一年的养老费用,贾环给定下来的,一年也只给了40两。 但,焦大再想要接触到宁国府里的主子、机密事,那是不可能的。贾府整风的事宜,京城皆知。这个结果出来,很多人还是要赞一声:贾环厚待贾家功臣。 但是,个中的道理,贾蓉听贾环说过一嘴,“很多时候,给一个人很多钱,并不是好事,相反,他反而会过的很潦倒。当然,我们家里还是要给他托个底。五保。” 贾环对焦大,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贾环的整风,并不针对荣国府的后宅。王夫人退了一步:他清洗了王夫人在贾府外头的势力,不能再逼一步,动她的基本盘。当然,宁国府的后宅,贾环没什么顾忌,委任尤氏和贾蓉负责,狠狠的整顿了一番。 荣国府内,亦是受到波及。事情,贾环是交给王熙凤去做的。王凤姐最喜欢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 两府的处罚结果,公布的很快。如同快刀斩了乱麻一般。如同横扫落叶的秋风一般。如清扫一切的浪潮一般,汹涌而来。 二十九日,贾府上下,就已经处在这种剧烈的浪潮之中。贾家上下整肃。人人办事用心,不再推诿、偷懒。据说,陆续的还要公布一批处罚结果。 而且,环三爷说:时间长了,队伍就站不整齐,有的人站歪了。我们就要喊整齐:向左看齐,向右看齐,向中间看齐。整风,日后,视情况,还要进行。 … 四月三十日的上午。贾环沐修。吃过早饭之后,前往贾母上房处,给贾母、王夫人说了马道婆的事。 “这等无德之辈,竟然骗我姨娘500多两银子。出了追回银子外,我是建议,不允许她再来府上走动。” 驱逐马道婆,对现在的贾环来说,不算大事。贾环当日用王熙凤测试王夫人的态度,其实大半是为了整风的事。 贾母一身富贵老太婆的装束,有些胖,坐在椅子上,这时道:“哎哟,我竟还信了她。前些日还舍了五斤油给她,让她给宝玉祈福。” 鸳鸯笑着接着贾母的话说,“那马道婆常在各处府上走动,又有官府给的文蝶,谁想到她是这么个人?”这话说的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几人一片附和。不只是贾府受骗了啊! 鸳鸯又道:“叫我说,三爷,这事也别闹到官府里去。各府里的面子上不好看。只找马道婆把银子追回来就是。” 贾环笑着点头。他知道这是贾母的意思。 王夫人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她信佛,但是不信马道婆,对凤姐道:“那就吩咐下去,不许她再到两府里来。” 凤姐笑吟吟的应下来。她前两天给贾环敲了一记闷棍:剥夺了管大观园的权限。不过,又给贾环安排着处理内宅里一些涉及到整风的人、事,很得志。 琏二奶奶威风凛凛,风头又盖了琏二爷一头。这里面,未尝没有敲打贾琏的意思。 王夫人再对贾环,脸上略微有些笑意,说道:“环哥儿,贵妃二十八日就打发人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就是明天了。这事情,你要安排好。” 红楼原书里,是要贾珍领着贾府的子弟去清虚观跪香拜佛贾赦、贾政是长辈,这事当然不去并侍奉着贾母、王夫人等人到清虚观。 现在,自然是要贾环全权负责、领头!他不是贾家的族长,胜似族长。 贾环起身,回道:“母亲,我会安排好。” 第四百六十七章 打醮清虚观(上) 王夫人让贾环安排明天贾府上下出行去清虚观的事宜。贾环当然不会亲力亲为,跑去处理这些琐事。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贾环从贾母上房出来后,顺路去了整风小组的院落里,吩咐贾蓉、贾蔷、贾芸三个把这件事领了。 贾府的内眷自有王熙凤招呼,跟着贾母、王夫人等人走。外头只需要马车,饮食、住宿,并到清虚观的防护措施即可。 所谓的防护措施,就是清场,不许外人看到贾府内眷、夫人、小姐们的容貌。京城之中,不可能出现刺杀,搞个火铳打一的事。 另外,贾蓉几人还要负责把两府里近支子弟召集起来,跟着一起去。这派人通知:贾琼,贾琛,贾璘,贾琏、贾琮、贾菖,贾菱,贾菌,贾芝、贾萍等人一声就完了。 贾环交代完这些事,便自去休息:带着大丫鬟晴雯、彩霞去大观园里找探春、黛玉说话。近来,探春、李纨管着园子里的事,比往日要忙碌几分。 … … 贾蓉、贾蔷、贾芸三人接了任务,先派人去请贾琏,将宁国府的管家李华、李伟并荣国府的管家林之孝叫来。 李华是府里的老人,道:“几位爷不用费心,出行的事,两府里都是有惯例,我们是办老的差,不会出去,自要知道要去的人数就成。” 贾蓉就笑:“听环叔那口气,似乎后头的老太太、太太、姑娘们都要去,我还得去回我母亲一声,看要不要去老太太身边侍候。” 既然有成例在,几人商量一声,就各自忙活开。整风的事情,还没有完结,他们还在处理各处的人事,规矩。 … … 同一时间,史府之中。上午的阳光炽烈。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兄弟聚在一起商量着事情。 面前的小桌上搁着绿豆汤。夏季之时,若是喝一碗冰镇的绿豆汤,自然是极其舒坦、惬意的,消暑。但史家两位当家人面前的这碗绿豆汤没有冰过。 因为,史家现在只剩下空壳子了。用不起冰。家里的针线活都是府里的夫人、姑娘们自己做的。 “唉…,我不能啊!愧对祖宗。”保龄侯史鼐长叹一口气,“这样下去不行啊。少不得还是要去求王安世(王子腾)啊。要谋一个实职才好。” 史鼎和兄长的关系其实并不融洽。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但一些事情,两人还是会坐下来商量,道:“大哥这想法没错,就看清虚观里的张老道能不能说动姑母(贾母)。” 史家准备将大姑娘史湘云嫁给贾宝玉。贾宝玉是贾贵妃的弟弟。情若母子。 史鼐拍着椅子扶手叹道:“不管能不能说服,先要把态度做出来。我才好去开口。” … … 五月初一,这天上午,贾府的后宅阖府出动。管家们早就安排好,车马轿子,在荣国府门前排开,展开长长的队伍。当真是车辆纷纷,人马簇簇。 片刻后,贾母出来,独坐一乘八人大轿,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凤姐、薛姨妈、尤氏各坐一乘四人轿子。 姑娘们、丫鬟们则是坐马车。宝钗、黛玉两人一起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这并非是因为贾环的关系,而是因为她们俩算贾府的客人。贾府三艳,一起坐一辆朱轮华盖车。 赵姨娘带着小鹊、小吉祥独坐一辆普通的马车。她如今的地位不同,也想要跟着去见识见识。当然,上香这种事,轮不到她。她毕竟只是姨娘的身份。 贾母的丫鬟鸳鸯、翡翠、胡波、珍珠,宝钗的丫鬟莺儿、香菱、杏,黛玉的丫鬟紫鹃、袭人、雪雁、沫儿,迎春的丫鬟司棋、绣桔,探春的丫头待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贾环的丫鬟晴雯、如意、彩霞。 然后,还有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彩云,李纨的丫鬟素云,王熙凤的丫鬟平儿、丰儿、小红,薛姨妈的丫鬟同喜、同贵,尤氏的丫鬟银蝶儿,邢夫人的丫鬟杏儿。 再有,****抱着贾琏、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另坐一辆车。 当此之时,宁荣街上,轿子,车马、队伍满满的排开。前头的执事队伍跟着贾环、贾琏、贾蓉、贾蔷等人的马后面开始移动,贾母的轿子都走出去老远,这边队伍尾巴上的丫鬟们还没上车,还在那里闹。 这个说:“我不同你在一处”,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说笑不绝。 宝玉骑着白马,在贾母轿前引导。街上人都站在两边。贾府当前的鼎盛、权势、荣华、富贵,可见一斑。 … … 贾环的枣红马在整个队伍的最前端,缓缓的小碎步哒哒的走着。黄总旗带着十个护卫跟着。贾家十几个子弟骑着马,跟在贾环身后。 贾环骑在枣红马上,回头看着贾府的车队,心中略有些无奈。太招摇了!贾府现在是看着光鲜,内地里可就未必。比如这次去给贾元春祈福,就是她即将失的征兆。贾府的权势根基已经在动摇了。 但他又不能拦着不让贾府的内眷出门? 贾府的队伍缓缓前行,前头的钱槐、胡小四、管家李华等人早已经去京城内城西边的正门阜成门、外城的金光门处打点,准备安排贾府的队伍过去。免得造成交通拥堵。 清虚观在京城西郊外,出城数里就是,并不远,是京城中一处知名的道观。贾府里常去烧香拜佛。 到了清虚观门口,张道士带着一干徒子徒孙穿着道士法衣等在路边。先拜见了,贾环翻身下马。后面的贾府子弟纷纷下马,早有小厮、管事过来牵马。 张道士上前来见礼,见为首的是一个少年郎,贾蓉、贾琏两个反而站在后面,顿时想起传闻,口宣道号,“无量寿佛,小道见过环三爷。”张道士形容清廋,身量中等,年龄不知,仙风道骨的模样,穿着道士的法衣,到有几分玄妙的感觉, 贾环只看他这样大的年纪,心中就有数,估计就是清虚观的观主,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张道士常在两府里走动,但贾环往日里并不参与贾府的日常,又不常在贾府里,时至今日,才执掌贾府内外。这算是第一次见到他。 贾蓉在一旁笑着介绍道:“环叔,张道士常在两府里走动。先皇曾经御口亲呼‘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 道录司,就是掌管天下道教的司务,隶属于礼部。看不出来,他还是道——教领袖之一。不知道这大周朝有没有什么正一教,龙虎教之类的。 贾环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就笑,“张神仙客气了。这几日倒是叨扰观中,若有不当的地方,还请海涵。”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入乡随俗了。 贾环话说的客气,张道士不敢真的应这话,笑呵呵的道:“三爷这话说的小道要无地之容。如何敢?这边请。”又客气了几句,安排人领着贾府的爷们去观中休息。 看着贾环等人进去,张道士还要带着徒子徒孙在观外等着贾母到来,心中觉得贾环礼节周到,性情沉稳,神采内敛,难怪能执掌贾府的权力。 … … 夏季酷暑,清虚观依山而建,一路上绿树成荫,略显清亮。 贾环、贾蓉、贾琏、贾蔷、贾芸等人在观中一名小道士的带领下到客殿中喝茶,休息。 片刻后,就听得外面钟鸣鼓响,是贾母的队伍到了。贾府的男子和内眷并不一起。他们都是坐着没动,喝茶、说笑。 贾环翻看管事提交上来的记录,看到宝钗和黛玉共乘一辆马车,嘴角禁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大爷的,这是谁安排的?真特么的不懂事啊! 贾环一想两人在一起“说笑”的那场面,头都要大了。简直是灾难般的场景啊。红楼原书里,直到第四十二回,宝钗指出黛玉看牡丹亭、西厢记的事,黛玉感受到宝钗的诚意,两人才冰释前嫌。 而在此之前,宝钗和黛玉两人没少相互讽刺、互坑。那是,换着花样来。 宝钗扑彩蝶到滴翠亭,碰到小红和坠儿说私密的话,她说她是追着黛玉来的。唬的两个丫鬟以为话给黛玉听去了。坑的黛玉不要不要。 宝玉挨打,黛玉讥讽宝钗,“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这是用言语往宝钗心口来一刀。 红楼原书里,贾宝玉一门心思喜欢黛玉,那就无所谓了,他反正只在乎黛玉的感受。宝钗惹的他不自在,他就赶宝钗走。 但,问题是,他现在,要偏向那一个?两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是相当的啊。 宝姐姐知道他和林妹妹的事,她那么聪慧的女孩。而林妹妹自是知道他和宝姐姐的婚事,马上就要结婚了呢。要说担心,肯定是担心黛玉。宅斗这种事,她哪里是宝姐姐的对手?但他心中,对宝姐姐,是愧疚着的。两个人,他都挂念着。 总之,此时贾环的心情就是两个字:我日! … … 贾瑞递了名单上来,见贾环半天没说话,以为他差事没办好,顿时就有点慌,道:“三爷,我请教过江兴生,按照族学里出行的记录表来的。” 要统筹安排事情,肯定是要形成字记录,不是谁都有王熙凤那样的能耐。这份安排乘坐车队的记录就是如此来的。 最近贾府整风,很多人都被扫下去。作为贾环的坚定拥护者,贾瑞已经从一个小头目,提到了管事的职位上。贾府下人里的管理职位等级:头目、管事、管家。 “不关你的事。”贾环摆摆手,将书记录还给贾瑞。心里叹口气。这时,外头突然骚动起来,一连串的人在大声喊:“拿,拿,拿,打,打,打。” “这是怎么了?”一屋子正在说笑,懒散的喝茶的贾府子弟都是好奇的说道。贾琮、贾蔷两个年龄小一些,还站起。 贾环为首,只得从偏殿中出来,见贾母等人已经进了清虚观的正殿,顺着走廊进去,一问,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还在正殿里面,冲撞了贾母、王夫人等人。 王熙凤穿着橙色的褂子,头戴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珠光宝气的少妇。胸口的曲线饱满、挺拔,身姿窈窕,明媚动人。她正扶着贾母。你们一定不知道这个大美女刚才是怎么骂小道士的。相当的狂野、粗暴。极具王凤姐的言语特色。 贾母扶着王熙凤的手臂,富贵的老太太装束,吩咐道:“环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 “是,祖母。”贾环答应下来,带着小道士出来,让贾府的人带小道士去吃果子。 闹出动静,贾蓉、贾琏、贾蔷、贾芸几人都出来。听贾环说了情况,都是一笑。 清虚观是依山而建的,这边大殿里出来,往后,就是往山腰上的殿宇走。贾环、贾蓉等人这边也远远的看得到贾母等人的依仗、队伍。贾环想了想,就在台阶上问道:“管家在哪里?” 这时,台阶下面,站着的贾府的小厮们,一起大喝道:“叫管家!”训练有素。充当贾环的“扩音器”。 贾府这样的大场面出动,怎么跟着人,怎么站位,都是有讲究的。这是百年世族的底蕴。所谓的礼仪,就在这些地方。李华、李伟等人都是安排的好好的。 贾环站在台阶上,心中一阵无语。按他的想法,找个小厮跑腿去外头把人叫进来就是。没想到,贾府的“规矩”是这样的:直接吼。这威风的啊!他还是第一次享受。 在道观二门外,墙角下躲着太阳的林之孝连忙一手整理着帽子跑过来,到贾环面前,恭敬的道:“三爷,你吩咐。” 贾环如今是两府的执事人,他喊管家,当然是林之孝来应答。林之孝的资历,也比宁国府的大管家李华等人要深一些。 贾环就点点头。别人的敬畏是一回事,但谁会整天的展示自己的权威?那等同于炫耀,和一个高调的。他自是不会那么肤浅。便温声道:“林管家,人来的有点多,你派人去守着二层门上同两边的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另外,太太、小姐们都在里面,不许人再进去冲撞了。” 林之孝答道:“是,三爷,我这就去办。”说着,转身去安排。 ; 第四百六十八章 打醮清虚观(下) 清虚观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庭院里古木参天,松柏森森。走廊上的雕刻着精美的人物、花卉图案。富丽堂皇。 贾府今天过来打醮,整个观中没有其他游人、香客。一派幽静、庄严的气氛。 贾环吩咐完林之孝,又和贾蓉、贾蔷等人回到偏殿里坐下。 偏殿中陈设比较空旷,摆着桌椅,贾环坐在居中的位上,喝口茶,和贾府的子弟说笑。这里的贾府子弟,他基本都认识,有接触。 说话间,话题便不自觉的转移到当前的贾府整风运动上。目前清洗了一批人,提拔了一批人,府内的风气有根本性的好转。但是,这个状态能维持多久呢? 和贾环一起喝过酒的贾琼道:“三爷,这风头一刮过,就怕没几年大家又还是原来的样子。” 贾琛笑道:“所以,要像三爷说的,过段时间,还要整风。” 贾琮、贾菌,贾芝几个年纪小,听的不大懂,其他几人脸色有些古怪。 贾环笑着摆摆手,道:“隔几年来一次这样的刮骨疗伤也不行,伤元气。重点还是在制度建设。第一,齐家如治军,要赏罚分明。 第二,要建立监察机制。我们这个整风小组,过段时间工作做完,也不要撤了,改名纠风办。要把那些不好的习气,在苗头阶段就纠正过来。要让下面有投诉的渠道。 第三,要明确贾家的弟子规,仆人守则,这些都要形成书面的文字。日日讲,月月讲,年年讲。潜移默化的影响。” 这个算企业文化的范畴,没事给那帮人灌几碗鸡汤。这有助于整个群体的稳定。 任何一个团队,思想建设工作都是第一位的。 “第四,要努力提高贾府的识字率。这才是诗书翰墨之族的做派,族学,公中近来宽裕了,要准备扩建。另外,要建一个大礼堂,用于开会。” 贾环说完,贾府的一干子弟都笑起来。环三爷的话,仔细的琢磨,就会现很有道理的。行之有效的。 众人正热闹的讨论着这四条方案时,这时,张道士进来,赔笑着道:“打扰爷们说话了。”对贾环道:“论理我不必别人,应该在里头伺候,只是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来了。请爷的示下。恐老太太问,或要随喜那里,我只在这里伺候罢了。” 几面的功夫,张道士已经熟络的将对贾环的称呼由“环三爷”、“三爷”改成了“爷”。一副自家人的做派。 贾环看了张道士一眼,微笑着喝口茶,并不回答。别看张道士说的好听,他一听就知道张道士要找贾母说事情。 贾蓉倒是怕贾环出差错,解释道:“环叔,张道士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府里的奶奶、小姐,他都是见过的。并无妨。” 贾环就点点头。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贾蓉的。 贾蓉见贾环点头,就笑道:“张神仙,咱们自家人,你却说这话来?再多说,我们几个晚辈把你这胡子都拔了。快跟着我环叔进去吧。” … … 清虚观的正殿后面有两座楼,布置的精美、富丽堂皇。夏季之时,十分凉爽。王熙凤早早的就说要来清虚观的楼上看戏。 贾母等人游玩了一圈,此时已经回到正殿,准备去楼中看戏。贾环带着张道士过来。贾环先进去回了贾母一声。贾母就道:“环哥儿,你快搀他进来。” 张道士先给贾母等人请安,“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奶奶小姐纳福?” 贾母、王夫人等都回了一声。 寒暄了几句,张道士将话题转到宝玉身上,道:“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 贾母笑呵呵的道:“当日真不在家。”叫了宝玉过来。 宝玉上前两步问好,“张爷爷,近来可好?” “好,好。”张道士连连点头,就将宝玉抱住了,很是夸了几句,又感慨的道:“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说着话,眼泪就流下来。 宝玉和荣国公贾代善(贾母的丈夫,贾家第二代)的容貌很像。这是贾府里都知道的事情。贾母异常的宠爱贾宝玉,未必没有这个因素在里面。 贾环站在一旁,相当无语。这演技,拿个奥斯卡小金人没什么问题。他没兴趣看张道士表演,眼睛余光打量着这三清正殿。在一旁打酱油。至于,宝钗、黛玉几人,美则美矣,但他是没法看的。众目睽睽之下啊。 贾母给张道士这句话勾起思念之情,满脸泪痕的道:“可不是?我这些儿子、孙子,就只有玉儿最像他爷爷。” 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连忙劝解住贾母。 张道士又呵呵一笑,说道:“小道前日里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正值豆蔻年华,模样好,人又聪明。根基家当,与府里也配的上。我寻思着哥儿如今年纪大了,也该寻亲。只是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样想,不敢造次。等得了老太太的示下,才好开口向人说。” 这话说出来,大殿里就有点安静了。 站在贾母身边的宝玉,脸都沉下来。他只喜欢林妹妹,如何肯娶他人? 王夫人脸色平静。她儿子的婚事,当然得她说了算。老太太说了不算。至于贾环,她内心里可并没有将贾环当做她儿子。 站在后头的姑娘们,都是笑吟吟的往宝钗脸上瞟。这里就宝钗终身大事落定了,六月二十八就要嫁给贾环。 宝钗俏脸微红,她固然是大气、端庄的性情,这么多人盯着她,她也扛不住啊!偏偏这场合又不能走。眼角的余光,瞄了一身青衫、身姿挺拔的贾环一眼。心中有娇羞、柔软的情绪浮起来。 贾环就站在张道士旁边,诧异的看了张道士一眼,原来这个道士是要为人向宝玉提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貌似,张道士帮忙说亲的是史湘云吧?云妹妹哪里是豆蔻年华的年纪?真是扯淡。神棍,果然都是大忽悠啊。 这里面,其实有个问题,宝玉的婚事,究竟是谁说了算?贾母和王夫人日后的宅斗、开撕,有大半的原因在这里。不过,他现在是脱于此,并不在意贾母和王夫人撕逼。 不过,他倒是要挺王夫人一把,绝对不能让宝玉娶黛玉。这件事,大脸宝,想都不要想。当然,自黛玉回来之后,贾母撮合宝、黛婚姻的念头,并不强烈。 贾母沉吟着,内心里衡量了一会,道:“上回有个和尚说,宝玉这孩子不适宜早娶。且等几年。为这个,他兄弟的婚事都越到他前面去了。喏…”笑着指指贾环,又回头指指宝钗。 一屋子人就都笑起来。有几个外向些的媳妇、婆子,又自认有点脸面的,都讨好的道,“是要恭喜三爷和宝姑娘,好日子都定下来。我们还没当面道喜呢。今日正好说了。” 贾母这个答案,让王夫人右手食指的关节微松。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张道士心里无奈的叹口气,史家那边的嘱托,他是没办法了。便岔过这个话题。要了宝玉身上的玉,拿出去给徒子徒孙看,随后又送了一盘礼物进来: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有事事如意,或有岁岁平安,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共有三五十件。 宝玉都收起来。贾母等人便至东楼,等着开戏。丫鬟们在西楼。贾环上去报戏名,然后申表,焚钱粮,开戏。 忙完之后,贾环退出来,心里满满的糟点。因为,第一出戏叫《白蛇记》,说的是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的故事。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一个叫白素贞的白蛇。 话说,白蛇传不是早就该出来来了么?不过,桃花扇、长生殿这两个昆剧中的巅峰之作,竟然没有在周朝出现。白蛇传没出来,到也算正常。 … … 贾元春命贾府是打三天的平安醮。王熙凤是捣鼓着贾府的内眷过来看戏。第一天,众人自是都过来了。 比如,贾环,他明天就不会再来。打醮有用,皇帝的后宫还争宠干什么? 上午出门,临近中午时到。看戏之时,有各种吃食。这会已经是下午,贾环、贾蓉、贾琏等人在外头吃过饭后,就等着晚上回去。 变故,在楼中悄然生。 … … 贾母和尤氏说了两句话,笑呵呵的道:“我不过是来随便逛逛,倒是让你累了一天。” 贾母一向不看重尤氏。因为尤氏是贾珍的填房,并非原配正妻。这里的差别是很大的。看看邢夫人的情况就明白,续弦的正妻和原配正妻是两个概念。 贾母这话说的非常的虚情假意。尤氏昨天就得了贾蓉的通知,今天早上一起跟着过来的,她现在才给尤氏说这话。 尤氏笑着道:“原我们侍奉老太太也是应该的。” 贾母就问,“蓉哥媳妇呢?我好些日子没看她了。自打正月十五,贵妃省亲后,我就没见着她。她现在倒是越的怠慢了,几个月都不来看我这老太婆。” 贾母对尤氏不行,但是对秦可卿是非常喜欢的。推许秦可卿是重孙媳妇中的第一人。夸她: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是个极妥当的人。 尤氏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不好看。这话,怎么说? 王熙凤、李纨两个神情微变。她们是知道内情的。李纨因为帮贾环向秦可卿传了话,所以知道。而王熙凤和秦可卿则是闺蜜好友。去东府里看秦可卿时,知道的情况。 李纨心里倒没什么想法。无非就是贾蓉以无子为由休妻的事。而秦氏和环叔关系比较好。 王熙凤则是心里冷笑。她可是知道前因后果的。说的直白点,就是贾蓉那个没气性的,怕贾环怕的连老婆都要让出来。至于,贾环和秦可卿是不是清白的,她看未必。贾环风流才子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呢。 尤氏勉强的笑道:“蓉哥媳妇近日病了。”8 第四百六十九章 可卿之事(上) 贾母活这七十多岁,早就是人老成精,尤氏的话哪里能瞒得住她,顿了下拐杖,冷笑道:“珍哥媳妇,你糊弄我是吧?到底怎么回事?” 贾母扭头吩咐身边的鸳鸯,“去把环哥儿和蓉哥儿叫进来。” 尤氏有苦说不出,欲言又止,终究是心里叹口气,什么都没说。她在宁国府内的权势,并不是来自于已经死去的贾珍,而是来自于贾环。这当口,她怎么敢在老太太面前把秦氏的事说出来?宁愿是惹老太太的嫌罢! 鸳鸯带着个小丫鬟出了东楼去叫外头的贾环、贾蓉进来。 这边楼中,邢夫人假惺惺的道:“珍哥媳妇,你媳妇是病还是不好,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必定是有什么缘故吧。” 这也就是邢夫人这种人在这个时候去踩尤氏一脚,很没有格调。像王夫人、薛姨妈都没说话。 王熙凤倒是喜欢干这种落井下石的事,但是她知道原委的,反而没说。李纨和尤氏的关系尚可,这时和凤姐是同样的缘故,不好说话。 尤氏给燥的满脸通红,站起来,低着头看脚尖,不吱声。 贾母冷哼一声,十分看不惯尤氏的做派。这让她有一种权威被冒犯的感觉。两府之内,竟然有人敢不搭理她。简直是岂有此理! 贾母自是不知道尤氏心里的权衡,更倾向于贾环。 … … 贾环、贾蓉、贾蔷、贾琏、贾芸十几个贾府的子弟在清虚观的偏殿里面休息、说话。都在等着下午酉时回城里去。道观这边,终究是没什么乐趣。 这时,守在那边楼下的小厮过来传话,说贾母叫贾环、贾蓉两个进去。 贾环和贾蓉两个一头雾水的到东边楼下,和鸳鸯在楼下先碰着头。鸳鸯鸭蛋脸儿,身姿高挑,脖子的处的肌肤白腻、柔滑如玉,模样温柔可亲。腮边有着淡淡的雀斑。这无损于她的美丽。 她今天穿着件青缎子掐牙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越发的显得身段姣好,腰细臀翘。二十岁的女孩子的美丽身姿,在下午的阳光中展露,青春、靓丽。 贾环跟着鸳鸯上楼,前头有着淡淡的女孩子的香味,问道:“鸳鸯姐姐,老太太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 鸳鸯走在贾环前面一格木质的楼梯上,侧身抿嘴一笑,轻声道:“三爷,老太太问蓉大奶奶的事。问珍大奶奶,她没说。” 鸳鸯和贾环的私交还是不错的。差不多算朋友交情。当然,即便没有交情,以贾环如今在贾府里的地位,这种小事,鸳鸯还是会提前透露的。在鸳鸯看来,这事,必定是贾蓉的锅。 贾环嘴里有点呲牙,他上午还愁着宝姐姐和林妹妹共乘一车的事,这会儿贾母又突然问秦可卿的事,真是日了狗的一天啊。话说,打醮不应该是很轻松的吗? 贾蓉跟着贾环身后,向上仰视着。从他的角度,他就看到鸳鸯浑圆、挺翘的柔臀曲线在眼前摇摆。那股子青涩、半熟的女人韵味,顿时让他有些心火上涌。想着,过两天端午节,一定要请尤二姐、尤三姐到府上过节。 脑子里,正转着这些事情时,再听到鸳鸯的话,心里立即一磕碜,满腔的火都给消了。他自决定休妻,这一顿骂,无论如何都是跑不了的。他有心里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忐忑、郁闷。 精美、方正的楼阁中,以贾母为中心,贾府的内眷们各自散坐。每人面前都是榻椅、桌几。桌几上摆着各色时令的瓜果:黄瓜、香瓜、哈密瓜、西瓜、梨子等。 随侍的丫鬟、婆子们,各自捧着托盘、茶杯、毛巾、冰镇的解暑汤等物。 此时,贾府的内眷都在楼中,宝钗、黛玉、贾府三艳亦在。 贾环和贾蓉两人进来,内眷们都是纷纷站起来,除了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以外。一时间,楼中环佩铿锵,叮当作响。 见礼之后,贾母道:“蓉哥儿,你媳妇到底怎么回事?这长时间都不来看我这老太婆?” 贾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样,穿着精美蓝色便服,硬着头皮答道:“回老太太,我与秦氏成婚这些年,她一无所出。我正月后,就给了她一封休书…” 下面的话,贾蓉没说,他也没机会说。贾母只楞了一下,等听明白贾蓉的话,顿时怒气勃勃,扬起拐棍劈头盖脸的往贾蓉打过去,高声骂道:“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老子给你娶门亲事很容易?这大的事情,你不言语一声,就擅自做主。你当你老子不在了,就没人管得了你?秦氏哪一点不好?你要找这个由头?是她拦着不让你娶妾了?你找她来!我问问她!” 贾母着实给气着了,一口气猛骂贾蓉。她的这个重孙媳妇多好的人儿,她是多么的中意!这混账小子竟然敢私下里休妻。简直欠收拾。 贾蓉给贾母打的抱头鼠窜,又不敢在贾母气消之前,跑到楼下去,嘴里只喊,“疼,疼。”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祭告天地、祖宗、父母。遍邀宾客,仪式隆重。正妻,对一个封建主义社会的家庭来说,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 固然是有七出之条:无子。但是,这对正妻有年龄规定的。唐律:妻年五十以上无子,听立庶以长。律法解释就是,女子四十九岁之前没有孩子,不适用这一条。 而随着“一夫一妻多妾”制度的成熟,很少,很少,有人会以这一条去休妻。时下,哪个妻子会不给丈夫娶妾?不怕担一个嫉妒之名吗?以王夫人的心计、手腕,贾政同样有小妾、庶出的儿女:贾环、贾探春。以王熙凤对丈夫感情之独占,还是要有平儿作为通房丫鬟打掩护。 所以,贾蓉以“无子”为由休妻是说不通的。贾母就直接说他是找借口。这两年,贾蓉和秦可卿关系不大和睦的事,贾母亦有所耳闻。 王熙凤看不起贾蓉,忙扶着颤巍巍的,气的胸口起伏的贾母,帮腔道:“秦氏多贤惠的人,怎么可能拦着蓉哥儿不让娶妾?蓉哥儿,你说是吧?” 贾蓉跌坐在地上,哀求的道:“婶娘……”我的娘啊,这时候,你就帮着说句好话吧! 贾母狠打了贾蓉几下,犹自不解气,还骂。王夫人、薛姨妈几人连忙劝,“该怎么处置,老太太说下话来,他敢不听?环哥儿在这儿的。老太太别气着自个。” 贾母便迁怒的问贾环,“环哥儿,如今两府里头的事都是你管着的。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贾母盛怒之下,直接说出事实。宁、荣两府的大权,按道理,轮都轮不到贾环。但事实就是,整风之后,两府之事归贾环执掌。阖府,阖族,对此默认、承认。 贾环心里叹口气,道:“我知道。老太太先别气着身体。蓉哥儿和秦氏的事、矛盾,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是问问秦氏的意见。若是,她还愿意做贾家的媳妇,我让蓉哥儿给她赔礼、道歉。” 贾环对贾蓉休妻的目的、心思,很清楚。这是怕他给怕的。这件事,他的态度还是很明确的:看秦可卿自己的想法。愿意过,就过下去。不愿意,就和贾蓉散伙。 他和秦可卿的私交很不错,愿意支持她的想法。 他和秦可卿的关系迄今为止,还是清清白白的。他不否认他对秦可卿的好感。男人么,对她这样美丽动人、国色天资的尤物大美人想一想,有好感,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只要你不付诸行动,做出格的事情,便没什么。 像大脸宝那样,在秦可卿的床上午睡,偷偷的来一发,这就是相当的猥琐了。而如大仲马贾珍这样的,对自己的儿媳扒灰、强来,更是要批判。 他不可能因为对秦可卿的好感,就用他的权势、力量,去拆散秦可卿的家庭、婚姻,将她“收入囊中”。做人,还是要有点底线,有点格调。 贾环这话,说的贾母气略微消了些,道:“她怎么会不愿意?都是让蓉哥儿这混账小子给气的!你去安排人接她来,我当面给她赔礼、道歉。” 贾母还是很中意秦可卿的。 贾环略微一沉吟,点点头,“嗯。” 他是想着这两天处理下秦可卿的事。但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机会和秦可卿谈过,不知道她的想法。在她见贾母之前,他还是要和秦可卿私下见一面,问一问她真实的想法。现在去接秦可卿过来,他大概能有几分钟和秦可卿说话的时间。足够了。 贾环正要去安排,这时,楼下的管事媳妇小快步上楼来回道:“老太太、太太、三爷,冯将军家里有人来了。冯小将军也来了。”冯小将军就是冯紫英。 这一打岔,贾母顿时有些后悔今天出门兴师动众,也恍然的想起:把家事搞到道观里来处理不好,“唉,又不是正经的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就想不到这礼上,没的惊动了人。” 便对贾环道:“方才的事,回府里再说。你去忙吧!”又对贾宝玉道:“既然冯府上如此盛情,你也出去陪客。” 这一桩事,暂时告一段落。贾环带着贾宝玉、贾蓉两个下去招待冯紫英。 第四百七十章 可卿之事(中) 冯家的两个管家娘子自去上楼.贾环让小道士在偏殿隔壁安排了一处静室,招待着前来的冯紫英吃茶。 贾蓉结结实实的挨了贾母几下,先自去涂跌打药。至于,环叔的话,他要是真信了,他就是大傻逼! 贾琏、贾蔷、贾芸、贾宝玉在静室里,陪着冯紫英吃茶。 冯紫英容貌俊朗,一身白色箭袖,骑着马过来的,人物出众,英姿勃勃,笑着对贾环道:“因听着贵府在此打醮,家母派人过来送礼。我听着环兄弟在这里,过来凑个热闹。” 贾环中了探花后,去冯府里吃过一次酒。但是,这不够。他家还要继续和贾环结交。殿试上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京城官场中,都知道当今要压贾环的仕途。但是,此时不烧冷灶,更待何时? 贾家里的男子,容貌基本都很英俊。比如,贾琏,二十几岁,唇红齿白的公子哥,英俊潇洒,带着点纨绔气质。贾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样。 贾蔷则是还贾蓉要俊俏几分,神似奶油小生、小鲜肉。贾芸则是:生有一张容长脸儿,长挑身材,甚是斯清秀。独独贾环容貌普通、年龄最小。但,此时,静室之中,几人都是以贾环为中心。 男人,不是靠脸吃饭的。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道:“冯兄有心了。近来府里有些事情要处理,和冯兄、卫兄、陈兄几人少聚。见谅,见谅。” 冯紫英哈哈一笑。贾府整风的事,京中都知道。贾环那篇稿太引人注目,具有极强的个人语言风格。他看过,讲的…真他-娘——的到位、透彻。 这等手段,不愧是“恰同学少年”时主持京西水灾的领袖,不愧是天下闻名的神童,风姿无双;不愧是能在金陵粮案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贾环要是他的庶弟,他也得跪。甘拜下风! 真要让他说,这种治事之能,更胜贾环名扬天下的诗才,如倚天之剑,谁可与之争锋?据说,朝中大学士,都有暗中嘉许者。说他有治国之才。 当日,贾贵妃省亲赞誉贾环的话早就传遍京城:吾弟有公卿之才(不是元春的原话)。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冯紫英笑完,道:“理解。理解。我和宝兄弟倒是常见。前几日还在家中,令内兄(薛蟠),宝兄弟几人一起吃酒。宝兄弟的一红豆曲,唱的极佳。” 贾宝玉坐在一旁,正在绣着金丝的衣袖之中把玩他刚刚从张道士送来的一盘法器中捡得的金麒麟。听宝姐姐说,云妹妹有一个。他心里不免有些遐(y)思(y)。 这时,听得冯紫英夸他,贾宝玉矜持的笑起来,道:“我唱的倒还好。只是薛大哥唱的太过。” 别人还没明白过来,贾琏先是一笑,将手中扇子一叠,在手中一敲,笑吟吟的道:“这事倒是定要听个详细。反正下午正无事着。” 薛大傻子上不了台盘,不通女人情调,偏偏还要装懂。他们一帮子弟吃花酒,从来都不叫他。想必,那天薛蟠定是闹了笑话。正好听一听解闷。 冯紫英说话是很有讲究的。他夸宝玉。心里知道,贾环不会在意。这点事都计较的话,那贾环的格局就太小。也不值得冯府继续投资下去。 冯紫英微笑着看贾环。贾环和薛宝钗马上要成亲的事,和贾府交好的府上,都已经收到请柬。当然,他知道贾环不会介意拿薛蟠打趣。贾环亲手把薛蟠送到大理寺的监狱里去,他们这些世家子弟都知道 贾环一听“红豆曲”三个字就知道怎么回事,薛蟠在那场酒上,唱出了他的“成名作”啊!这时,见贾琏这样说,他当然不会扫大家的兴,就笑,“那就请冯兄说说。” 薛蟠的成名作: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蹿出个大马猴。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女儿乐,一根往里戳。 曲子叫哼哼韵: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 红楼原书,寥寥几笔,当真是写尽薛蟠的无知、丑态、不学无术、不以丑行为耻,反以为荣。 冯紫英绘声绘色的给众人讲着那天的事。贾环平静的听着,听到冯紫英口里说出蒋玉菡、袭人的事,心中微微一动,眼睛往贾宝玉身上看了一眼。 他现在倒真觉得大脸宝有龙阳之癖的倾向。先和秦钟传点绯闻,接着和蒋玉菡互换汗巾子(腰带)。真是有点恶心。 蒋玉菡就是琪官,忠顺亲王府上唱小旦,天下闻名,算是戏曲行当里的名角。小旦,是女角色。民国大师梅兰芳就是唱青衣、花旦。技艺精湛。男子唱女角色,这在梨园行当并非什么稀奇的事。 但是,宝玉怎么做的呢?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那里去…” 袭人的判词里面: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就是喻示着袭人日后会嫁给蒋玉菡。 贾环对袭人的将来,早给她承诺好的,让她挑夫婿,他送嫁妆。现在,袭人是不是会嫁再给蒋玉菡,那就再说了。 袭人这个“宅斗小能手”现在在林妹妹屋里,作用非常大。让丫鬟们、下人们不敢在黛玉面前搞事、嚼蛆。紫鹃对黛玉忠心是忠心,这方面的能力到底还是要差一些。 贾环想了想,思路转到忠顺亲王身上。红楼原书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打,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忠顺亲王派长史到贾府来找宝玉要琪官。 贾环并不关心宝玉过两天会不会再挨打。政老爹要抽大脸宝,那是喜闻乐见。不抽大脸宝了,他也无所谓。他如今执掌贾府内外事宜,想要收拾大脸宝并不难。 贾环关心的是,忠顺亲王的长史到贾府里说的话: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连宝玉身上系着琪官的腰带都知道,可见其对贾府的渗透之严重。 这件事,如芒在背,细思极恐。贾环如今执掌贾府,绝对是不能容忍被人渗透成筛子。 时至今日,贾环对周朝朝廷的大佬都已经知道个大概,包括皇室、勋贵中的厉害人物。 忠顺亲王是雍治天子的亲叔叔。雍治天子政变夺位时,并没有干掉他。不过,另一位亲王,忠义亲王,看封号就知道他对太上皇的拥护,在雍治天子登基数年后,被剪除了。 国朝的皇族,除了天子信任的吴王(远支,没有皇位继承权),往下数,就是顺亲王。另外,皇子之中,以太子、晋王,楚王三人势力最大。 这样的一个权贵,对贾府的恶意很大啊!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顺亲王对贾府抱有敌意的原因,贾环现在还不知道。 但,需要警惕,认真对待。 … … 贾环的脑子里想了一回,冯紫英说那天酒席的事也到尾声。 几人正说笑时,外头有人来报,户部赵侍郎派人送礼。赵侍郎的二公子领头。 冯紫英就笑,“我与赵二不熟,环兄弟自去招待他。”他在京城中交游广阔,但是户部侍郎的公子,层次比他高一些,没和赵二公子结交过。 贾琏带着贾琏出去招待。赵二公子也是打听到贾环今天在这里,特意借着送礼的由头过来结交。都知道贾环的仕途会被天子压着,但他年轻啊。再比如:户部尚书卫弘和贾环私交匪浅。 接下来,又有贾府的远亲近友,世交过来送礼:贾史王薛,八公府上,临安伯、永昌驸马、乐善郡王、锦乡侯、景田侯、陈府(也俊),卫府(若兰)、川宁侯,寿山伯。 不少府上,除了派女管事来送礼,还有家里的少爷、公子过来,与贾环见面,结交。贾环执掌贾府,对外的影响力,慢慢的上来。他在清虚观这里,贾府的世交们,会派人过来。 一下午的时间便很快过去。随后,贾府庞大的队伍,在下午五点许,在清虚观门口摆开,启程返回京城中。 闹出偌大的动静来,贾母回府之后,就表示不再去了。王熙凤倒是兴致勃勃,准备接下来两天还去看戏。借着府里的整风,她心情正好着呢。 贾母吩咐摆饭,又道:“来人,去请蓉哥媳妇来。” … … 夕阳在天际边烧着红云。酷暑的炎热微消。淡淡的暮色笼罩在宁国府的清幽、轩峻的园林中。 宁国府东侧的一间小院中,贾环迈步进去,一道优美的倩影正焦虑的等待着。 “环叔,你可算来了…”秦可卿美目落在贾环身上,欣喜的走上前两步,又忙停下来。 秦可卿的大丫鬟宝珠笑着给贾环行礼,“婢子见过三爷。” 贾环笑一笑,对两人点点头,“嗯。” 他早就派如意回宁国府提前通知了秦可卿,他要和秦可卿先见一面。刚才贾府的内眷进后宅之后,他跟着尤氏到宁国府来。 夏季的虫儿,在傍晚时孜孜不倦的鸣叫,倍添幽静。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可卿之事(下) “秦氏,坐下来说吧!” 贾环做个手势,扫了一眼客厅,和秦可卿坐下来说话。贾母等会就要派人来请秦可卿,时间紧急,但他和秦可卿说几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 宝珠站到隔壁的卧室里去。将客厅的空间留给贾环和秦可卿。 宁国府的这间小院,是当初贾环回府给贾珍挂祭时,秦可卿安排他暂住的院子。客厅里摆设基本没变。居中一张八仙桌,几张梨花木交椅。条桌、桌几、花樽、字画若干。 当时,秦可卿心头的大石头卸去(贾珍已死),心情极佳,以宁国府的女主人、蓉大奶奶的身份招待他,安排的饮食、起居、用度都是极其的用心,全是贾府里的一等待遇。 而也正是那天晚上,秦可卿带着宝珠,悄悄的来谢他,给贾蓉看到,所以误会。 在八仙桌边坐定后,贾环道:“我原本是打算近日解决你的问题的。不料今天你婆婆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想起你,因问起你来。我要在你见老太太之前见见你,问问你的真实想法。不管你是选择留下来,还是选择与贾蓉和离,我都支持你的想法。” 语言这种东西是很苍白的。贾母要留秦可卿,秦可卿在贾母面前说的话未必是她的真心话。他当然是要知道她内心里的真实想法,才好处理。 淡淡的暮色从大开的两扇窗户外浸软进来。四周幽静,略显空旷。秦可卿穿着一件海棠红的长褂,身姿纤巧婀娜,神情温柔,清水般的明眸看着贾环,细声细语的道:“环叔,老太太是要留我?” 她下午得到环叔的丫鬟如意的通知时,问了几句情况。以她的性情,自是已经在心里想了好几遍。 贾环一眼就看得出秦可卿的犹豫,“嗯。你要是选择留下来,我去和贾蓉说,保管他不敢再冷落你。” 有些话,不是他说了,贾蓉就会相信。没有人是木偶。但如果,秦可卿还是愿意留在贾府里,他还是会费工夫,让贾蓉相信他和秦可卿是清白。 他和秦可卿的私交虽好,但别人夫妻的事,他怎么插嘴?清者自清。难道,他要反复的在贾蓉面前说:我和你老婆是清白的!这,不和傻逼一样么? 直到他去年年底回来,祭祖时,贾蔷告诉他贾蓉已经休妻,这才是将这件事挑破,提出来,需要处理了。但,他一直忙着科举的事,直到此时,才算是清闲下来,准备处理。 贾母今天突然问起来,是将这个过程推前了几日。当然,曝光之后,贾蓉和秦可卿的压力很大。要是悄然的处理,要好的多。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呀。 “若是,你不愿意留下来,想和贾蓉和离,也行。你父亲虽然去世了。你兄弟还在。你去秦家里住着,生活、用度不用担心,我给你安排好。日后,或是,嫁人,或是其他。你再想一想。这我就不好给你建议。” 贾环把话说的很透彻。从国朝的社会习俗来看,秦可卿若是独居,门前是非多。不过,她有个弟弟秦钟,能顶门梁,倒也没太大的麻烦。他帮衬着秦钟就行。 当然,最好还是嫁人。不过呢,一则是秦可卿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未必愿意再嫁;二则,二婚很难找到好人家。所以,他不好给秦可卿建议。 “环叔…”秦可卿情不自禁的轻喊一声。环叔对她的关心,她岂能感受不到? 秦可卿并非是很有主见的性格。她遇事想的多,但要她决断,她思来想去,难以决定。此时,她便是犹豫着。 她嫁到贾府里来这么多年,突然的要离开,回到对她而言已经完全是陌生环境的秦家,她很害怕。而,留下来,和贾蓉这样的男人继续过日子,她内心里又如何愿意? 不过,环叔说,不会再让贾蓉冷落她,这又… 秦可卿沉思着时,一直在卧室里偷听的宝珠忍不住进来说道:“奶奶,蓉大爷那性子,怕三爷怕的要死。三爷的话,他就算听了,也没个真心对你。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出去嫁人嫁的不好,是才离虎穴,又入狼窝。要我说,还不如离府别居。上头有三爷照应着,下头有秦少爷(钟)撑着,这辈子都稳当,岂不是自在?” 宝珠和秦可卿是同生共死的情分,她心急火撩的跑进客厅来插话,很不合规矩,但贾环和秦可卿都没有训斥她。 不过,宝珠的话,让秦可卿心中有了决断。宝珠说的是孩子气的话。她知道什么啊?女人,这一辈子没个男人依靠,怎么行?既然如此,她捏着鼻子,和贾蓉凑合着过罢。 留在宁国府里,至少还有环叔照看她。她的生活,总不会有什么大风险、大差错。还是,稳当的。其余的事,她一个女人,命不好,能怎么办? 秦可卿站起来,侧身对丫鬟宝珠轻声嗔道:“我和环叔说话,哪里要你来多嘴?你先出去吧。”将宝珠打发出去,从八仙桌边走出来,盈盈的下拜,感激的道:“环叔,一直以来都是承你照顾。侄儿媳妇敏感五内。下辈子投生,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 说到最后几个字,想着她这四五年来的遭遇,禁不住悲从心起,声音哽咽。 “诶,你这是干什么?”见秦可卿跪着,贾环连忙起身,双手将她扶起来,道:“古语说,施大恩,如结大仇。你再这么说,你的事以后我都不敢管了。” “环叔,那我不说…”秦可卿略微用力的抓住贾环的衣袖。仰头看着贾环,已经是满脸泪痕。要是环叔再不管她的事,她都不知道她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她没有信心。 梨花带雨的秦可卿,柔弱的令人心生怜惜。贾环温和的笑了下,问道:“你决定了?” 秦可卿还抓着贾环的衣袖,点点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从心底涌起,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哭泣的哽咽道:“环叔…,我…” 秦可卿不说,贾环也知道她的答案是什么。心中感慨良多,伸手轻轻的将她搂着,让她在他的肩头痛哭,释放情绪。 文天祥说:辛苦遭逢起一经。他和秦可卿的接触,起源于那日在李纨院中的相见,他忍不住隐晦的提醒了秦可卿一句。秦可卿的结局确实很悲惨。 他并非什么圣母心的人。每个人的命,都需要自己去挣!但,当面言语提醒一声,他还是会做的,这不费什么事。他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 而后秦可卿求他:环叔,救我。形势一步步的变化,直至他干掉贾珍。如今,这件事,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她继续在宁国府里当蓉大奶奶,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贾环如今的身高,和秦可卿平齐。任由着秦可卿在他肩头哭泣。他心里对秦可卿这个娇媚的尤物大美人有好感,但当然不会在她心情不佳的时候吃她的豆腐。 然而,夏季的衣服是很薄的。秦可卿一袭长衫,身姿婀娜,纤巧。二十二岁的大美人,正值她人生里最美好的年华,峰峦起伏,柳腰柔臀。温香软玉一般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服传来。香气满怀。让贾环禁不住想起远在江南等着他的林千薇。已经尝过美人滋味的他,和童子时,差别是很大的。气血涌动。 秦可卿并非第一次在贾环面前哭泣,哭的很轻松、痛快,将心中的委屈、无奈、缱绻都哭出来。突然间,她感受到贾环的反应,顶着她的,一下子给愣住。 宝珠曾经打趣她:说环叔要她等着。当然这是开玩笑。她弟弟都比环叔大一岁,她从来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过,但是,现在呢?环叔对她的关心、爱护,她岂会感受不到? 一直以来,有一个问题,她回避的并没有去想过:环叔,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可卿脑子里的想法,在极短的时间闪过。贾环尴尬的后撤了一步,他过线了。贾环和秦可卿分开,狼狈的解释道:“可卿,抱歉。呃…,我很就没那个。总之,很抱歉。” 秦可卿哭的梨花带雨,白皙圆润的脸蛋满是泪痕,这时是,泪水止住,娇靥上红霞满面,白腻的颈脖上,一片绯红,如烧。滚烫,滚烫的。 秦可卿脑子里一片乱麻,成了浆糊。因为,贾环在失口之下,喊她的小名:可卿。他的心思,怎么想的,还用问吗?秦可卿回过神,娇柔羞涩的转身疾走,类似于逃跑。 贾环不知道秦可卿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见她愣了几秒钟,满脸绯红,妩媚动人,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快步往外走。顿时反应过来。他又不是小白,当然明白秦可卿误会了。但他又不可能在宁国府里去追着秦可卿,只得喊一句,“可卿,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喊完之后,贾环恍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女子的小名,一般是只有父母、丈夫才能叫的。他是情急之下,用了最顺口的称呼。秦氏、蓉哥媳妇这两个称呼,很别扭。 秦可卿走的很快。片刻之后,宁国府的小院里,就变得一片寂静。夜色已经完全的笼罩下来。 贾环苦笑一声,这事给闹的,完全脱离了轨道。往南面的甬道出了宁国府的垂花门,再出宁国府,回望月居。 … … 五月初一晚上,贾母上房里传出消息:贾蓉与秦可卿和离。 贾母、王夫人、王熙凤、薛姨妈几人苦劝不住,只得同意秦可卿和离、出家修行。但是,贾母到底是深爱秦可卿,并没有让她远行去香山上的皇家道观栖霞观,而是,就在大观园中。挨着妙玉的栊翠庵后有一间达摩庵,收拾出来,供秦可卿修行。 当日,贾元春省亲时,这里都是有尼姑、和尚。后来收拾园子,除了妙玉,将这里的人等都派去家庙铁槛寺。贾芹管事的差事,就是由此而来。 消息随即传便整个贾家。贾蓉有着族长的身份。休妻是整个家族的大事,热议不止。 外面的热议,贾蓉并不在乎,在宁国府中,宴请着接过来过端午节的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 秦可卿要带发修行,宝珠自是跟着去。主仆两个,清清冷冷的收拾着东西去了。 宝珠不知道她们奶奶怎么做出这个决定,一个劲的夸她这个决定是对的。 秦可卿坐在庵中卧室里的床榻上,娇羞满面。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丫鬟,无法说出她改变主意的原因。 … … 贾环在望月居里得知消息,只能是一声长叹。 他说是让秦可卿自己选择未来的道路,他都支持。但是,他那样的反应,叫秦可卿心里怎么想?信他说的话才有鬼啊!事实胜于雄辩。行动高过语言。 她心里只怕会认为:他已经给出答案…… a 第四百七十二章 文章之争 秦可卿与贾蓉数年的婚姻在雍治十三年的五月初,就此结束。宁荣两府上下人等都在热议此事。 在这样的浪潮之中,没有人注意到王夫人在五月初二清晨的和贾政提起宝玉的婚事的事。她极其的不满贾母对宝玉婚事的干涉。而贾政还想着贾环给他的保证,接触实务(升官)。他的意见是,晚几年成亲无妨,且先看着。 王夫人对这个试探的结果还是满意的。她还有时间,来争夺贾府后宅中权力。 另外,五月初一打醮结束之后,清虚观的张道士派了人给史家报信。史家两个侯爷史鼐、史鼎听后都只能是长叹一声,他们姑母拒绝了。这便没法。史鼐还是在端午节时,去了王子腾家中,想要谋求一个差事。 五月初三是薛蟠的生日,他宴请宝玉、冯紫英等人。贾环自是给呆霸王漏掉。 端午节后,贾环处理好贾府的事宜。第一,整风运动收尾,他“夺取”了贾府的内外大权。 第二,秦可卿的事,被贾母察觉后,以她和离、出家修行,而暂时告一段落。 … … 雍治十三年,五月初八。贾环在晨光中悠哉悠哉的从贾府出门,重新回到翰林院中“上班”,开始朝七晚五的生活。 五月前后这几天,他专程向方先生请了假。他本来就不是修书的主力。这段时间的任务还是在看书,熟悉本朝的史料。 上午时分,贾环在检讨厅中坐定后,和同僚们照过面。周慎行还是笑呵呵的和贾环聊几句,“贾兄那份演讲文稿当真是…哈…有趣至极。”锦衣卫出面传播,自是传的到处都是。 见周围的同僚都是竖起耳朵,贾环看似随意的笑道:“只不过是游戏文字而已。说给府里的下人们听的。” 检讨厅中仿佛有些敌意渐渐的淡下来。原本要指责贾环败坏翰苑文风的翰林们都熄了开口的想法。游戏文字这种事,谁没干过呢?别说讲这种大白话,就是讲个黄段子,也属正常。 贾环应付了同年周慎行几句,便起身出了检讨厅,去西边的讲读厅方先生的公房中销假。 到门口,听的里面有争论之声。贾环略等了等,随即给方望叫进去。不大的公房中,陈设着书案、座椅。墙角、书橱上到处堆着书,散发着书香。 魏翰林也在里面,扭头看了贾环一眼,对方望告辞:“下官先告退。这一段历史,还请总裁大人好好斟酌。”为尊者讳,这是许可的。但,正人君子,绝不乱编历史。 方望头疼的挥挥手,让魏翰林先走,吩咐小吏给贾环看座、倒茶,笑叹道:“好一个魏宗贯,执拗如牛。”又问贾环,“他似乎对你也有所不满?” 刚才魏翰林在和他争论世祖朝的一段公案。国朝唯一的三元,朝廷宰辅林季同,据说当年为殿试读卷官时,打压了后辈、后来世宗朝的宰辅杨泰和,为的是独享国朝唯一的三元的荣耀。 他的意思是将此事写入《皇周英华》中,贬低林季同。用意当然是测试一众修书的翰林们的态度。因为皇周英华回头还要给雍治皇帝夺位洗白。然而,魏翰林执意不从,让他很头疼。这“官司”日后还有的打。 贾环无奈的一笑,说明原委,“方先生,魏修撰是公孙师兄的岳父,他对我不劝说公孙师兄重返仕途很不满。” 魏翰林当了这些年的老翰林,又被人填到《皇周英华》这个大坑里,至少还要耗费六七年的时间,他这辈子的仕途搞成这样,不是没有原因的。性格决定命运! 方望仰头大笑,枯瘦的右手在木椅扶手上连拍几下,“哈哈。人各有志,岂可强求!” 和贾环闲聊了几句,销假。从书案边镇纸压着的一个便签。贾环上前,接过来。 方望讥笑道:“这是国朝的大儒傅伯龙给我的信,说你在京城中流传的那篇文章,大白话,极其的粗俗,要我督促你用心读书、写字。嘿,他口气倒是大的很。” 傅伯龙说这样的话,听起来是相当刺耳的。贾环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白话文和文言文之争。他的那份演讲文稿,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江南之地,报纸作为新兴产业已经蓬勃的发展,遍地开花。最大的报纸,当然是南京国子监所创办的《金陵简报》。 江南的经济发达,有大量的市民阶层。这是报刊兴起的关键。英国被誉为报纸的国度,它在工业革命之后,市民阶层人数大量的增加,报纸因而得以兴起。 江南的报纸,现在已经传到京城来。办报的主流,是白话文。贾环在创刊之初,定下来的调子,就是以白话文写作。当日,不听话的监生都给打发到偏远山区当教谕。 贾环想一想,缓声道:“所谓文章大道之争,不过是小道。以实用为准。写给府中下人听的,自是要通俗易懂。欧阳文正公修史,都力求简洁、通俗。写给读书人看的,自是要有文采。” 方望微笑着捻须,赞同的点头,道:“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明朝前后七子提倡古文运动,打破馆阁体的制约。国朝的文坛,延续的是晚明的文风。但是,自由过了头,没有天才横溢的人物,写不出唐周(宋)时期的好文章。 因而,国朝翰苑文风再起,要求用典、雅致、精炼、流畅。确实出了不少精品文章。这几十年的代表者,就是他的对头,前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 而作为国朝的文坛宗师,他提倡的是:自由、叙趣、言情。古文运动是没有错的。关键不在于模仿古人,而在于“文为心声”,要写出自己的感情来。 白话文,比他的观点,更加的激进。但,他作为文坛宗师,愿意看到一种新的文风运行。或者,这是未来文章的方向也未可知。 方望这是引用杜甫的诗句,嘲笑傅伯龙、彭仕鄂等人。当年初唐四杰的诗体,改革两汉以来的赋、古风、长体,改为绝句。多少人嘲笑?但是,现在人呢?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和现在有人在维护古文,一口拒绝白话,是何等的相似?不得不说,方宗师确实是个性情中人。他并不是赞同写白话文。而是在大儒的指责和弟子的观点之间,他鼎力支持自己的弟子。 贾环笑道:“先生所言极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语言特色。去芜存菁,留下来的,就是合理的。正所谓:文章体制本天生,只让通才有性情。模周(宋)规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须争。” 贾环并不愿意参与、或者挑起文言文和白话文的争端。他并没有兴趣来一次消弱版的新文化运动。存在即合理。吵来吵去有什么用?报纸,自然的会将白话文推广开。 方望听的立时酣畅的大笑,道:“哈哈,子玉,好诗。再念一遍,我写下来。”说着话,提起笔来,将贾环这首诗录下来。 模周(宋)规唐并非一定是对的,或者错的。用什么文体写不重要,重要的是写文章的人。只让通才有性情啊。 这首诗的用词、气度,让人感觉到一种叫做才华的东西,在笔尖满满的溢出来。 方望录完诗句后,心情大好,不屑的道:“傅伯龙此人好为人师,教授过太子,自诩为帝王师。文章之道,哪里论的到他来废话?就是彼辈这种人太多,所以文学奖一事,迟迟无法落实。” 大儒,并非一定就是文章大家,同时,私德一样有亏。比如,儒家的亚圣朱熹,他的诗词、文章如何能和苏轼比?但他确实是大儒。私德上,朱熹还娶了两个漂亮的尼姑做小妾。还有诸如严蕊、扒灰等故事流传。但,这并不影响朱熹作为儒家亚圣的地位。 文坛上的事,贾环作为晚辈后进,不好点评。难怪他早给方宗师提了文学奖的事,迟迟不见下文。又想:倒没想到傅伯龙是太子宁溥的老师。 方望喝口茶,道:“你那标点符号的事情,我打算推广开。至少,皇周英华这部书里会使用。”又道:“你婚期就在下月底。再过两日,我给你放一个长假。” 贾环婚礼的请柬,自是早就送给方宗师。当然,没有刚请完端午的假,借着又请婚假的道理,还要略等几日。 贾环谢过方宗师,告辞离开。那篇整风所用的文稿,被传的京城到处都是。文坛上的事,他是不打算管的。这种“斗争”,是方宗师的战斗地图。 他现在的情况。仕途蛰伏、无事。刷士林名声,非他的志趣所在。执掌贾府内外之后,压制着一干猪队友们不要作死。当然,还有个贾赦的隐患、小尾巴。 接下来,就是安静的在黑暗中,等着太子作死。带着贾府,在这惊涛骇浪的政治风波中安然无恙。 那么,现在,他该成亲了。 … … 五月十日,贾环前往小时雍坊何大学士府上送结婚的请柬。他有点小事要提醒何大学士一声。毕竟,殿试上,何大学士对他很爱护。 第四百七十三章 文官领袖 国朝的大学士设置一直都是明朝“四殿两阁”的格局,分别在分管军政的南书房、军机处办差。只是,随着时间的变迁,军机处和南书房的地位职责一直都在变化。大学士,并非总是在满员状态(六位)。以雍治朝而言,现在就只剩下四位大学士,在军机处协管全**政大权。 大学士们的地位,依次往下,分别是:中极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位居朝堂大臣中第二位,是文官的领袖。山东新泰县人。字,高远。时年六十一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属于强力的政治人物。 贾环抵达位于小时雍坊何府时,何府门口车水马龙。拜访者极多。若是论含金量,远高于贾府门前。贾环将帖子递给门官,说明来意,“这位老伯请了,在下欲见何相,亲手赠送婚礼请柬。” 贾环在京城之中,算是一个名人。但此刻他身穿便服,一副读书人的装束,并没有引起等候在何府门前众人的注意。不过,何府的门官自是知道贾环的,将帖子收了,道:“贾探花且稍等片刻,我家老爷正在会客。” 说着,将贾环引到门房之内等待,自去禀报。片刻后,何朔的次子过来陪贾环说话。 时值午后,书房中,幽静、雅致。庭院里的花香袭人。 何朔正在和来访的大力士左少卿梁锡交谈。他今日没有在大明宫中办事,因而早早的回府休息。 梁锡来向何大学士汇报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科举舞弊案之事的处罚结果。天子御口亲断,定下了主要官员的罪责,但一些小虾米,则是要三法司还要处置。明天,此案的奏章就要上报给军机处。 梁锡劝说道:“何相,梅和歌乃是谢大学士的学,此次舞弊案后,未必没有谢大学士的授意。赵星辰的证词,可以拿到。” 梁锡的意思是通过梅翰林的事,攀扯到谢大学士。儿子可以坑爹,学也可以坑老师嘛!何大学士与谢大学士之间的矛盾已经有些明显。他作为何大学士一系的官员,当然想拔掉对手。 何朔六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微笑着摆摆手,道:“梅和歌是什么结果?” 梁锡心里无奈的叹口气,简明的道:“贬哈密卫所一小官。”这个惩罚相当重。边塞之地,清贫苦寒。朝廷有征西域之意,哈密卫将是前线之地。 何朔点点头,抿了一口消暑的茶汤。 贾环并非第一次来到何府之上,他当年给山长张安博领着来过。每年过年,他都会上门投贴拜年。当然,得不到接见,很正常。宰辅门第,非同小可。 贾环与何朔的次子聊了一会,将他自己婚礼的请柬送到,就准备告辞了。 他倒是想提醒下何大学士,但是见不到人,他亦无法。转述,肯定是不靠谱的。他只能相信,每一个宰辅,能做到这样的位置,都不是庸人。 正准备走时,给何朔派人请到他的书房中相见。 气派、精致的书房中,一名六十出头的老者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便服,正坐在窗边下的椅子处饮茶,神态宁和。这便是国朝文官的领袖何大学士。 何大学士微笑着道:“本来是不打算见子玉的。听说子玉是上门来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不见一见你,就不大像话了。届时,老夫会派及参加。” 他维护贾环,并不需要贾环的感谢。他是为国选材。但,贾环上门来邀请他去参加其婚礼,这个亲近的态度就让他感到很舒服了。因而,临时决定见一见贾环。 及就是何二少的表字。 这话说的!贾环现,但凡庙堂大佬,说话都是很透彻的。因为他并没有与之对等的地位。大佬们无须顾忌他的看法、心情。拱手道:“学谢过何前辈。” 学士出身翰苑,贾环自称晚辈、学都是可以的。称其前辈,更显亲近之意。当然,前辈、晚辈,这都是读书人之间的称呼。 何大学士点点头,嘉许道:“嗯,你那份给你府里下人说的文稿,非常不错。以小见大,将来公卿之位,对你而言,只是等闲。”他对贾环的评价很高。 同样的一份文稿,有的人看的文言和白话之争,有的人看的是治国之才。 何大学士又勉励道:“听闻你最近跟着方望溪一起修书。年轻人要沉得住气,坐得了冷板凳。前明李东阳,少年得志,却沉寂翰苑十几年,最终却柄国十八年。清节不渝,天下敬仰。谥:文正。” 中国之历史,自谥号确定以来,谥“文正”,是时人对文臣的历史功绩最高的褒扬,盖棺定论。这和二十一世纪,领导人辞世时,官媒讣告里勇的定语一样。这是最定格的用语。 谥号“文正”的名臣,非常少。比如:范文正公(范仲淹)、曾文正公(曾国藩)。 贾环心里苦笑:李东阳,又是一个神童、“权臣”的模板啊。他现在还真有点避讳给人这样称赞。 他给雍治天子打压,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前面,有这样的一些牛人们在做榜样、模板。比如:李东阳、杨廷和、张居正。 贾环躬身行礼,谢道:“学省的。”又提醒道:“何相为士林之望,宜将保重。学尝闻有钓鱼之法,望前辈慎之。”何大学士是文官集团的领袖。说他是士林之望,并非虚言。 贾环这几句话,其实是说的不怎么得体的,有点冒失。但是,将他的担心、提醒的意思表达出来了。 何大学士看了贾环一眼,微微一笑,端茶喝了一口。 贾环便趁机告辞出来。出何府,小时雍坊,在盛夏的下午三点许,炙热的街道中,贾环回头看了一眼坊中繁盛,心中叹口气。 他这几天想明白一件事:雍治皇帝,若是要让政老爹担任一省的学政,有极大的概率是在钓鱼。 不用说,文官集团肯定会集体反对这个任命。没有人会容忍一个勋贵出身的官员,担任一省大宗师这样的职务。连科场都没下过的人,怎么点士子当秀才?这不是搞笑吗? 这是对科举规则,粗暴、公然的践踏。是对科举出身的官员一种蔑视,是对其优越感的一种强力打压。 那么,文官集团的力量,就将全部的暴露在天子面前。数年之后,以当今天子的手腕,恐怕会将文官集团清理大,将文官集团所谓的政治理念,扫到垃圾堆里去。 不是科举出身的官员,就归属于文官政治集团当中。比如清朝,政局稳定之后,一样的科举取士,为什么没有形成文官集团?明朝的初年,一样没有这种概念。 根本的,还是要认可文官政治的理念: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当然,国朝文官政治还在起步阶段,理念要弱一点:文官当国,王朝兴衰不可系于天子一人。 贾环身为文官集团的一员,当然是希望这个集团继续存在。但,他不知道何大学士听进去没有。若是没有,他后面几年的日子,怕是就难过了。 而且,若是何大学士在斗争失势,他在领导贾家在政治博弈中,也要全面的考虑这个素潜在的风险。 贾环从何府出来时,大儒傅伯龙正在东宫里,与太子讲经。话题,还是贾环最近引爆京城舆论的那份文稿。 第四百七十四章 武勋集团 华美的偏殿里,太子居庭中,坐在乌檀木书案之后。大儒傅伯龙面对着太子,站在约两米开外讲经。 傅伯龙是一名将近七十岁的老者,精神健旺。身材高大,长须花白。蓝色的衣袍宽大、飘飘。他和太子的话题正好由经义延伸到“贾府整风文稿”上。 傅伯龙道:“殿下,臣以为此子有治国之才,不可不重用。” 太子宁溥顿时脸色微微阴沉下来。谆谆教导他的老师尹言已经调离京城,任湖广黄州府知府。翰林外放,只升一级,等同被贬。一连串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宁溥冷哼一声,道:“太师,此人心思阴沉、为人狡诈。这篇文稿里通篇都是阴谋。都是雕虫小技。君子之道,以德服人。” 傅伯龙官加太子太师(从一品),属于虚衔。看了看自己的学生,心里叹口气,道:“殿下的话没错。不过,朝廷有征西域之意,贾环曾经提出治理西域之策,如此人才,不用可惜。” 宁溥愣了下,这才明白过来。心里,默默的重复了一句:此子有治国之才,不可不重用。 … … 贾环的翰林生涯很轻松。五月十二日,便再一次拿到方宗师和新晋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曾缙批准的长假:请假三个月,结婚。这个假期并不算长。若是身在外地的新科进士,请假半年回家成亲的都有。当然,前提是官位先落实了。 当日,傍晚时分,贾环去房师魏翰林府中送请柬。魏府的老仆将贾环领到略显寒暄的正厅中。 翰林的日子都过的很清苦。举债度日的大有人在。居大不易。那些晋商把持的票号、银号里面就有一门生意,专门是给官员放债,谓之:官债。翰林们算是优质的借贷群体。 贾环在厅中坐了没一会儿,魏翰林就出来,听贾环说明来意,接了贾环的婚礼请柬,不满的道:“你现在固然是在坐冷板凳,但也不能如此自暴自弃?动辄请假。仕途之路,不进则退。” 贾环知道魏翰林是什么脾气,没说话。他当前的任务,并不是升官。翰林词臣,是天子近臣。当今天子不喜欢你,你怎么升的上去?还有年龄的问题,低调的蛰伏几年才是正选。 魏翰林见他的心血、经验之谈贾环并不听,哼了一声,问道:“你妻家姓薛?开国之时,紫薇舍人薛公之后?” 贾环不知道魏翰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道:“是的。魏先生。” 魏翰林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薛家的情况,将贾环打发走。搞的贾环一头雾水。要说,要全家去哈密卫吃沙子的梅翰林定了薛家的女儿薛宝琴做儿媳。还能扯上点关系。魏翰林这什么意思?他儿子、女儿的年纪都不合适吧? … … 贾环离开魏府之后,坐马车前往北静王府中。 北静王水溶的一名长辈今天做寿,他宴请交好的勋贵世家晚上赴宴。贾府和北静王府一向交好,在四王八公这一批勋贵内,比别家都要亲近的多。贾家之中,贾政、贾环两人接到邀请。 贾环的马车到北静王府门口,侧门里车马来往,锣鼓喧天,正是喜庆之时。 四王八公中,这四王,封的都是异姓王,传承之今。周朝开国之时,以北静王功高。因而,水溶年纪轻轻继承王爵,却在老牌的勋贵中颇有地位。因而,水溶虽然并不掌握兵权、实职,但在廷议时,也能说上几句话。 贾环卷入乙卯科会试舞弊案时,水溶就曾经帮着说了话。只是给吏部宋天官给堵回去。 要明白,勋贵们的爵位虽然尊贵,属于超品,但这只能保证家族的荣华富贵,并不能保证家族的权势、话语权。只有得了实缺,或者有皇帝的青睐,这才有权势。 四王之中,权势其下的便是南安郡王。东平郡王和西宁郡王权势都要差很多。所以,虽然北静王只邀请了相好的世交,但北静王府今天的热闹,这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贾环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府内。而后,给水家的一名近支子弟迎着到一处客厅吃酒中。这并非贾环第一次来北静王府。他与四王八公之家的子弟、亲戚,都是见过的。酒席之中的种种无须赘述。 四王八公可以是一个狭义的概念:四个王爷、八位国公。也可以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开国定鼎时,册封的一批武勋。虽然,时至今日,时过境迁,这一批武勋之内,势力增涨、山头都有很多变化。但大体上可以代称。 如今旧武勋集团的领军人物,实际上是掌握了兵权的镇国公之孙一等伯牛继宗,官居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说话有份量的,如缮国公之孙三等伯石光珠。贾家,也是在元春封贵妃之后,才重新恢复其一流勋贵的地位。 除开四王八公之外,周朝还有一批在太宗时期册封的勋贵,可以称之为太宗勋贵,与开国的一批旧勋贵之间并不大和睦。还有,一批在这些年陆续封的近十个爵位。 约晚上九点许,盛夏的酷暑逐渐的消散。精美的花厅之中,还在觥筹交错。明烛高照,酒令与笑声不断。 贾环早就借故离席,在花厅隔壁的一处房间休息。他正在思索着他文官集团如何避免给天子钓鱼执法的事时,一名青衣小厮进来汇报道:“贾探花,我家王爷请你去书房说话。” 贾环点点头,跟着水家的小厮穿厅过堂,前往北静王水溶的书房。书房外的庭院、走廊下,数名精壮的小厮、奴仆守着。都是安安静静,挺胸收肚,有一股凝重的气氛。 书房中灯火绰绰。“进来。”里头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贾环颇有些奇怪,北静王水溶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多岁。走进书房中,就见大不的书房中,坐着几名男子在议事。 北静王水溶穿着白色的便服,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居中而坐。旁边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皮肤黝黑。面圆耳大,鼻直口方,很有上位者的威势。贾政一身精美的湖蓝色儒衫,坐在椅子中。再往下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矮胖矮胖的,没说话,脸上带着三分笑。 贾环中了今科探花,这些日子自是早就和四王八公之中各家的执掌者见过,只是关系远近的问题。 中年男子,便是如今旧勋贵集团的领军人物,国朝武将之中的大佬,左都督、一等伯牛继宗。三十多岁的男子是都督佥事、三等伯石光珠。 贾环眼睛一过,心中凛然,这是四王八公集团中的一批核心人物,从容的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又道:“贾环见过水王爷、牛世伯、石世叔。” 水溶微笑着点点头,道:“环世兄,今日大明宫中议事,兵部高司马向天子推荐你去西域效力。天子之意未知。你那份关于西域的策论,庙堂诸公都很认可。” 第四百七十五章 王府论策 北静王的意思:兵部尚书高国对提议,让他前往西域军前效力。但是,他并不通军事。朝廷征伐西域,调他去西域干什么?再一个,目前贾家的危机还没有解除,他怎么敢随意离京? 贾环心中一突。 大司马,是兵部尚书的雅称。贾雨村要是没有被贾环“干掉”的话,日后,就会由王子腾保荐到这个位置上。当然,现在他只能在安南的地面上混了。 如今周朝是文官和武勋集团并立。兵部尚书,此时就是个后勤部长加武器商。类似于后世的总后、总装的合集。武官的任命、升迁权力,都在五军都督府。 而明朝文官集团鼎盛之时,兵部管理着武官升迁。兵部尚书至少算是国防部长。权力或者还要更大一点。 水溶笑一笑,继续道:“高司马的意思是让你做随军,参赞军机。你在你们府里整风的那篇文稿,高司马很赞赏。说你治家如治军,有大才。 朝廷意欲征伐西域,此事由何大学士负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的意思是调你在后方组织粮草运筹。毕竟,金陵粮案时,你已经表现出统筹之才。卫司徒附议。 西域之事,事关重大,天子暂时还没有决定,对你参与西域之事未置可否,过几日还需要再议。” 水溶说完,对贾政点点头。贾政沉吟着问道:“环哥儿,你自己的想法呢?” 牛继宗、石光珠两人目光炯炯的看着贾环。 贾环算是明白他怎么给北静王叫来参加这样高级别的“会议”。他怕是被卷入到一场风波中了。脑子高的运转着。 先,他肯定不能在近一两年内离京。不看着太子那个衰仔垮台,他就不会放心的离京。如此巨大的**中,他实在不信任贾府的猪队友们。 其次,兵部高司马他,怕是没安着什么好心吧!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用的词越好,听在别人耳朵里就越刺耳。特别是在对他有成见的天子面前说。 兵凶战危,他不会给人在军前干掉吧?乱军之中,死一个翰林算什么?一场小战斗就可以掩盖过去。明朝名将李如松,就是死在一场规模不大的追击战中。他要是不死,镇在辽东,我大清那帮蛮族想要兴起就是做梦。 庙堂之上,一切不合理的行为背后必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何大学士明显是借机力。若是拿下西域,他参与其中,朝廷想不升他的官都不行。赏罚有度。当然,何大学士对他还是很爱护的,让他留在后方,统筹粮草,当运粮官。 他现在站在这里,应该是一个机会。然而,旧武勋集团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如何能获利,又不被“卷进去”呢? 他现在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 贾环心中权衡了一下,回绝道:“我并无军事才干,去西域起不了什么作用。” 牛继宗冷哼一声,对石光珠道:“如何?我就说文人没有卵子。只会动嘴。”说着,不理石光珠的苦笑,对贾环道:“本来你要是想去,我们还是想着在粮道上放一个自己人。免得给文官误事,克扣将士们的粮草。你既然不想去,那便罢了。” 贾环给牛继宗当面骂,并没有动怒,沉静的站着。他不说话,并不代表着他认为牛继宗是武将,所谓的性子粗鲁,就可以原谅。 贾政微微皱眉。政老爹的性子,谦恭厚道。说白了,就是不会言语交锋。贾贵妃的亲爹,不需要怕左都督。他此时不满,但一时间没想着词开口反驳牛继宗。 水溶苦笑一声,劝道:“牛世伯,子玉年纪尚小,不想去边塞军中,亦是可以理解的。”说着,又对贾环道:“高司马与彭仕鄂有旧,他未必是好意。我们自家的子弟,断不会送到阵前去博军功。牛世伯心里有数。” 水溶一边劝了一句,顿了顿,道:“子玉,征讨西域的军功,必定会造就一批武将。我们是想要拿下的。若是给魏其候、襄阳侯那边主导就糟糕。子玉你在殿试策论中,只写了两三千字,未免有不尽之意,还请你在此说一说平西域之策。” 国朝出战,要设总兵官或都督。文官负责后勤,隶属其下。前线战事更是由武将决定。北静王的意思,就是要争总兵官或者都督的位置。 魏其候、襄阳侯就是太宗时期册封的新勋贵。魏其候,官任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军头之二。与左都督牛继宗不和。文官集团内部有派系,武勋集团内部同样有派系。正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虽然,武将和文官不对付。但左都督牛继宗、北静王等人并没有将何大学士换下去的想法。何大学士全权负责西域事务,是天子亲自定下来的。 贾环这个时候,并没有撂挑子,道:“水王爷有何问题,我自会知无不言。” 他很清楚他的“优势”所在。出身于勋贵世家,却以科举文官进入仕途。这样的双重身份,有助于他在将来走到更高的位置。很多时候,能走到宰辅的高位,往往不是取决于支持你的人有多少,而是取决于反对你的人有多少! 这个时候,贾环自然不会自绝于“组织”。 水溶满意的点点头,开始询问。牛继宗、石光珠时而插几句。 贾环在殿试的策论里提出长短两策,相辅相成。他们关心的主要是短时间内的策略。军略,贾环是不懂的。但是,要论前的眼光,以军事、文化、商业的综合手法搞征服、殖民,当世无人能出他。这是穿越众的知识优势。 时间渐渐的流走。北静王、牛继宗、石光珠三人不时的点头。贾政对这些是完全不通的。北静王其实是懂不懂,但感觉贾环讲的非常玄妙。牛继宗、石光珠则是很满意。 一个时辰后,贾环讲完,坐在椅子上喝着水润喉,道:“水王爷若是真想与魏其候、襄阳侯争夺出战的主导权,可以挑动他们弹劾何大学士。” 贾环当然不是坑对他关爱有加的何大学士。很多话,只能点到即止。北静王他们要是领会不到,他也没办法。 一句话说完,贾环又灌了一口茶。 随后,房间内,慢慢的变得静悄悄的。北静王、牛继宗两人最先回过味来。 牛继宗挑起大拇指,道:“小子,你够阴!”这句话,不知道该算是夸奖,还是贬低。 但,牛都督是不大可能再随意的当面骂贾环了。他能做到左都督位置上,军头二人之一。不是蠢材。当然,他一个一等伯、世交长辈,也不可能给贾环道歉。 第四百七十六章 御前会议 五月十二日晚,贾环在北静王府说过平定西域之策后,便开始自己悠闲的度假生涯:三个月的婚假。 .更新最快他将于六月二十八日结婚,已经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婚礼的各项事务,并不需要他操心,自有贾府中人操办。 以四王八公为代表的旧武勋集团想要与魏其候为首的新勋贵集团争夺出征西域的总兵官一职,他只负责出主意。能不能办到,那就要看北静王、牛继宗等人的本事。 五月十五日,雍治皇帝在大明宫勤政殿中召集朝廷文武重臣议事。计有:四位大学士,六部尚书,左都御使,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两个都督同知,北静王,成国公,顺亲王。 酷暑之际,烈日照耀着勤政殿外环绕枝叶茂密的参天大树。而殿中清幽、凉爽。 雍治皇帝高居在御座之上,环视着殿中两班站立的文武大臣,将一本奏章丢在地上,冷声道:“魏其候、襄阳侯以为何卿不适合总揽西域之事。简直荒谬!此事不许再多言。” 站在右侧中的武将序列中的魏其候、襄阳侯两人顿时额头上就有点冒汗,眼角的余光愤怒的盯着前面黑的牛继宗。貌似,他们给这王八羔子给耍了。说好的天子要换何大学士呢? 牛继宗面无表情,心里只乐。 天子亲口定下何大学士负责西域之事。满朝皆知。但是,何大学士立场鲜明的维护贾环,焉知天子没有想法?要让魏其候等人猜测天子心里有换人的想法,不算太难的事。 雍治皇帝说完,令群臣再议西域之事。调子自然是定下来的,要派兵出征西域。撮尔小国,冒犯天使,杀戮汉民,隔绝商路,还有没有王法(想不想混)? 何朔出列,道:“陛下,调五万大军前往西域,需要先筹集粮草。夏粮还未入库,需耗时三月,臣请遣使先出使西域,宣扬王化,问责小国。勿让四方小国说我天朝不教而诛。” 这话说的是很大气的,很符合雍治皇帝的胃口。当然,核心意思是派人先去西域摸摸各国的情况、反应,拖延时间,为兵马调动、粮草筹集赢得时间。 雍治皇帝点点头。 当即,兵部尚书高国对从文官队列里闪出来,奏道:“臣闻贾探花文采风流,诗词之名传扬海外,四方传唱,又定有平西域之策,可为天使。” 一帮文武大臣顿时就笑而不语。高尚书这是和贾环“扛”上了啊。没完没了在天子面前推荐。 北静王水溶就准备开口替贾环辞掉,这时,何朔还站在殿中没回班列中,脸上的青气一闪而过,朗声奏道:“高国对揣测圣心,其罪当诛。” 嚯! 何大学士这话把一群“看热闹”的大臣们给吓一跳。兵部尚书高国对脸色便沉下来。大学士地位超群,位列宰辅。像谢大学士连担任京营提督(兵权)的左都御史殷鹏都是直接当面训斥。 高尚书此时要是与何大学士争辩,多少是有些底气不足。他是受人之托,结果,何大学士直接要把他“干掉”。这让他心中除了不满之外,还有退缩之意。 雍治天子看了何大学士一眼,并没有追究高国对揣测他心思的责任,说道:“再拟。” 谢大学士走出来,道:“臣以为翰林宁儒风仪出众,擅长交际。他担任钦差,处理金陵粮案一事,又展露出治事之能。可为天使。” 宁儒,就是龙江先生。他回京之后立即就官升一级,任翰林修撰(从六品)。 雍治皇帝点点头,“可。”同意了这个人选。 接下来,天子又圈定了以左都督牛继宗任总兵官率兵出征,调京营四万人,调九镇精兵一万,征讨西域,号称十万大军。又有各种出征的事务、人选,都大致的定了下来。 一个半时辰后,君臣议事结束。四名大学士和文武重臣们都纷纷离开勤政殿。 殿前的广场之上,何大学士站定,等着后面的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都督同知襄阳侯上来,板着脸,训斥道:“尔等武官,由国家供养,理当忠于王事,勤加操练,研究战胜之法。参与攻讦、党争,成何体统?” 魏其候、襄阳侯两人给训的有点灰头灰脸。但,又无可奈何。 宰辅之威是一回事;另外,征战西域之事,由何大学士负责。总兵官虽然给牛继宗拿走了,但他们一系的武官也要参与西域征战。他们现在哪里敢当面得罪何大学士。 何大学士冷着脸,一甩衣袖,去了殿左侧的军机处朝房中。魏其候、襄阳侯两个站在烈日下,目送何大学士远处。牛继宗、北静王两人看的微微一笑。笑容里嘲讽的意味,不言自明。 不远处,谢大学士正在和忠顺亲王两人缓缓的踱步而来。看着被训斥的魏其候、襄阳侯,笑道:“何高远当真是威风啊!” 顺亲王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红色的亲王制式保和冠服,中等身材的胖老头,眼睛狭长,微笑道:“天子欲用其才干,魏其候何能与之争锋?” 谢旋微微点头,道:“西域小国,朝廷天兵一道,都只能是俯首称臣。何高远这番功劳很大啊,有名相之风。可惜,他和陛下不是一条心啊。” 顺亲王眼睛闪了闪,笑而不语。也是,他日后有机会还是要和今上说一声,何朔此人虽然有才干,但是万万不可为领班军机大臣、朝廷首揆。 何大学士的政治理念,朝堂上人皆尽知。这一次,又是执意护着贾府的那个小子。 嘿! … 朝议结束之后,龙江先生就收到消息他即将出使西域,十六日晚上,邀请贾环到他府上做客。自重新被起复之后,龙江先生就结束了他日日笙歌的放荡生活。 位于京城城东的宁府,奢华的府邸中某处院落的厅中,明烛燃烧,驱散着雨后的黑夜。一炉好香点燃,厅中有着微甜、清新的味道。八仙桌上,置着小菜、美酒。 龙江先生四十多岁的年纪,头戴唐巾,一身玉色的文士长衫,,容貌俊朗,兼顾英俊与沧桑,举起酒杯给贾环斟酒,“子玉贤弟,为兄此去西域,实在没底,还请子玉贤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满朝都知道贾环的平定西域之策很得庙堂诸公乃至天子的欣赏,宁儒出使西域,自然是先要找贾环了解朝廷策略的详情。 贾环就笑,“理当如此。” 龙江先生是前朝宰辅之子,此时又得天子看重,他的消息门道比贾环要多得多。对昨天勤政殿上的交锋,大部分都知道,当即和贾环聊起来。 贾环听完之后,想了想,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我的看法,兄长此去,无须甄别西域那些胡人是否忠心向我大周。大军一到,俱为齑粉。若有不服的,就杀到他服。 兄长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当然,西域诸国中有人敢切断商路,背后恐怕大国势力支撑。兄长最好能打听清楚,若有危险,也来自于此。” 贾环的眼光自是超越同时代的人,他知道世界地图啊。西域的事情,要不就是北面的国家崛起,要不就是西亚的国家崛起了。比如:唐朝恒罗斯之战;比如:左宗棠抬着棺材出征。 宁儒沉吟了一会,苦笑道:“我往日读史书,想着班超之勇,现在看来,我还是差一些啊。此去还是惜身保命为主罢。” 说完公事,再说私事。宁儒道:“贾贤弟,你那份文稿,以及在贵府里的整风,在京城之中,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你这段日子总在休假,或许还没怎么体会的到。不过,经过昨天的庙堂议事,应该是没事了。” 文言文和白话文的争议,自然是方宗师大杀特杀的地图。而治国之才,这给何大学士帮他拦着的。风波到此消弭。贾环心里有数,谢过龙江先生的关心,问道:“天下大儒傅伯龙这个人怎么样?” 宁儒哂笑一声,道:“学问自然是好的。但,自号为帝师,不过是一俗人罢了。”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他在金陵提醒过贾环,小心太子。相信,以贾环的脑子,知道这次被兵部高尚书屡屡推荐,是什么缘故。 贾环轻轻的点头。 … 盛夏之际,艳阳高照。行人都是汗流侠背。京城南城外,官道上杨柳依依。 一辆简陋的牛车载着货物等在路边,青年,老妪等候着。十里长亭中,两名文士正在话别。 “唉…”魏翰林长叹一口气,举杯敬了即将去哈密卫卫所任职的梅翰林,“梅兄出去,多加保重,若有什么难处,可写书信前来京中。” 他和梅翰林在翰林院里坐了多年的冷板凳,私交很好。 梅翰林梅和歌面黄肌瘦,神情萧索,一口将酒喝了,摇摇头,的道:“不用。此地一别,此生与魏兄再无相见之日。望魏兄高升,不负平生之志。” 魏翰林又叹一口气。 梅翰林沉默了一会,道:“拜托魏兄之事,还请上心。我家既贬谪边塞,不必苦了故人之女。” 魏翰林点点头,“梅兄,放心。” 再说一会话,两人在亭中作别,泪洒长亭,古道。魏翰林目送着简陋的牛车载着一家五口消失在官道上。 第四百七十七章 浮生偷闲 朝廷征讨西域的大略出来之后,朝中暂无大事。而京城之中,贾环那篇白话文的演讲文稿所带来的冲击,已然慢慢的消散。士林、名妓间、文会上的最新新闻是方望对大儒傅伯龙的抨击。同时,流传开的还有贾环的那首《论诗》: 文章体制本天生,只让通才有性情。模周(宋)规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须争。 赞誉极多。一种才华满满的要溢出来的感觉。 在等待成亲的日子前,贾环的日子就比较清闲了。每日写字、看书、派香菱和宝姐姐鸿雁传书,或者去潇湘馆林妹妹处坐一坐,偶有亲昵。再与迎春、探春、惜春顽笑。 三姐姐探春与李纨负责着大观园里的事,每天上午要议事半天,余下来的才是自由时间。 这天上午,贾环起来,正在书房里写字,让如意在一旁侍候着。清秀的小姑娘站在书案边看贾环练字。她已经识的许多字。写信、读报都不成问题。 没多时,香菱从蘅芜苑过来送信。她一身水白色的长衫,温柔、安静。十六岁的姑娘,亭亭玉立,令人心生好感。贾环便停下笔来。裁开宝钗的信笺。都是日常的闲暇小事。比如:昨日又于何处做了何事。但平淡之中,才见真趣。 留香菱吃了饭,至午间时,一个小丫鬟进来回报:“三爷,史大姑娘来了。老太太请你过去相见呢。”以贾环如今的地位,贾母有事也会叫他过去,见见面。当然,晨昏定省,这就算了。 “走吧。”贾环笑一笑,放下毛笔,带着如意、香菱出了望月居,进角门,穿过贾府中路,到贾母上房处。刚到贾母花厅的门口,正好听到史湘云爽朗的娇笑声。 琥珀笑着挑起门帘,贾环就带着如意、香菱两个进去。屋子里,贾母、王夫人、宝钗、黛玉、贾府三艳、宝玉都在。都在说笑着。青年姊妹间经月不见,一旦相逢,其亲密自不必细说。貌似是在说史湘云的趣事。 史湘云穿着水粉色的长裙,身姿高挑,肌肤雪腻,身姿优美。众人相互见礼后,她笑着道:“环哥儿,你如今越发的名气大了。我昨儿还听家里的叔叔们说起你。” 贾环固然是威势日重,但史湘云的性子,还是拿他当朋友。还是雍治七年、八年,贾府里的那个少年。 贾环就笑,语气轻松的道:“云妹妹这算是夸奖我罢!多谢,多谢。”他现在叫史湘云一声“云妹妹”,自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这话说的屋里的众人都笑起来。 宝钗明眸落在贾环身上,含笑着挪开。她不好意思看的太久。鸿雁传书,哪里抵得过见面的美好。撇过眼神,就看到黛玉正抿嘴一笑。显然,是给她看到。 贾环来之前,贾母这边已经说了好一会话。这时差不多到了尾声。史湘云拿出个手帕来,里面是四个绛纹戒指,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 袭人曾经服侍过史湘云一段时间,史湘云和她关系极好。 宝玉和史湘云说嘴。贾环听着金钏儿的名字,转头瞄了一眼王夫人的身边,跟着的是彩云、玉钏儿。心里恍然惊觉,烈金钏儿投井的事,差不多就在最近吧!但他早早的就叮嘱过彩霞:让金钏儿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他。 他最近并不算忙,这件事应该略有变动,暂时还没有发生。 一时间,话说完,贾母让史湘云去各处走动。奶妈、丫鬟们跟着。众人也纷纷告辞。到庭院里,下午的阳光顺着疏离的树叶落下来。形成斑斓的图案。 贾环沉吟着道:“我有几句话和云妹妹说,一会在三姐姐处等你。”袭人在潇湘馆里,史湘云等会最后肯定是去那里看她。但他这时当然不能说在潇湘馆里等史湘云。宝姐姐在呢。 史湘云去王熙凤、李纨等各处拜访,将丫鬟、奶妈都给遣散,只带着贴身的大丫鬟翠缕跟着。 贾环则是带着丫鬟去探春的屋子里说话。黛玉和三春自是一起。倒是宝钗不好意思,找个借口,往梨香院去看薛姨妈。 史湘云来,最高兴的便是宝玉。如今府里的姐姐妹妹们都是和环老三亲近,和他有些生分。只云妹妹对他还是如旧。有贾环在,宝玉心里再想跟着黛玉,也觉得没意思,林妹妹眼睛、话题只跟着环老三的。他看着心疼。先回了怡红院。 秋爽斋的庭院中,种植着芭蕉、梧桐,此时盛夏,绿色正好,枝叶茂密。 贾环和一众姐妹说笑着进到正厅里。秋爽斋的三间屋子,并不曾间隔开。陈设典雅、华丽大方。 当厅的是花梨大理石大案,墙角窗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挂着米蒂的一副《烟雨图》真迹,旁边是颜真卿的一副对联,是摹本,书曰: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贾环的毛笔书法到现在已经有几分功底,他毕竟是下了科场的人,又是翰林,一笔字要是见不得人,怎么可能?指着颜真卿的摹本,笑道:“改日我给三姐姐收罗一副颜鲁公的真迹挂着。” 米蒂的画到还好,不过两三千两银子。颜真卿的笔墨真迹,那可就珍贵了。当然,听说书法里最珍贵的《兰亭集序》真迹在唐太宗的墓中。 探春抿嘴一笑,顾盼神飞,道:“你搜罗来了,我也舍不得挂在厅中。” 传承千年的书轴,需要保养,她哪里会大大咧咧的挂出来。 探春让侍书、翠墨两人带着丫鬟们给贾环和姐妹们倒茶,招待大家坐下来,问道:“三弟弟,你找云妹妹说什么话?” 贾环道:“我是听说云妹妹看好人家了。想要问一声是谁家里。” 史湘云已经订婚。刚才在贾母上房处,王夫人亲口说的: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不出意外,就是卫若兰家里。 唉…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他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但史湘云的婚姻,他怎么说话? 当日,在清虚观打醮,张道士给史湘云说媒,说的是宝玉,贾母没同意。 真要他说,史湘云嫁给宝玉,未必是什么好事。大脸宝是个深坑啊! 探春性子落落大方,如今又管着事,消息灵通,笑道:“我道什么事。这我知道。听说是府里经常来往的卫家。” 惜春穿着浅紫色的裙子,出落的很美丽,精致俏丽的小美人,绣户侯门的少女气质浸润出来。她年纪小,脸皮薄,明眸圆睁,娇嗔道:“三哥哥,你如今怎么尽关心这些事来?” 在未婚的少女们面前说谁谁的婚事,这个是不大妥当的。 贾环莞尔一笑,惜春近来气质上的变化令他感到高兴,道:“偶尔一问。倒是二姐姐的婚事,我现在就得关心着。”说着话,指着一旁温柔笑着的迎春。 迎春“呀”了一声,满脸通红,心里慌乱之余,忽而有些安心下来。她的年纪,快到了要出嫁的。她近来的心事,亦有这方面的担忧。 贾环喝着茶,含笑不语。他倒不是故意让迎春发囧,而是他想起一个合适的人来:薛蝌!孙绍祖这个中山狼就不要想他二姐姐了。门都没有。 薛蝌这小子今年应该就会带着妹妹来京城贾府里。为的是和梅翰林之子完婚。当然,他现在是找不到人了。除非追着梅翰林一家去哈密卫。 这事,他还的盯着贾赦一些。五千两银子,他出的起。但最好能拿到贾赦几个把柄,让这老小子就范。毕竟,迎春的婚姻,还是要贾赦说话。 至于有过一面之缘的邢岫烟,这个,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他肯定是先紧着自己的姐姐好。 黛玉清声笑着,团扇掩嘴,道:“环哥,你是自己的婚事要来,所以在我们面前说罢。” 贾环就是一笑,目光落在越发出众的黛玉身上。大家正说笑着,忽而香菱快步前来,道:“三爷,我们奶奶叫你去梨香院。有事让你出面处理。” ; 第四百七十八章 飞燕、杨妃(上) 梨香院一间雅致的偏厅中,魏翰林端正的坐等着,喝着凤髓茶。茶是好茶,清香飘逸。他心中却是很不耐烦。他公务繁忙,而薛家半天却没一个人出来招待。 后院里头,薛姨妈和宝钗两人同样正焦急的等待着。薛家在京城之中的故旧,除了贾史王薛四家,就都是皇商一流的人物。何时与翰林有旧?薛蟠此时并不在家中,即便在家中,薛姨妈也不放心由他出面接待一位清贵的翰林。 一个是儿子性情不稳妥,一个是两者的身份地位相差太远。 贾政还在衙门里坐衙,薛姨妈赶紧派了香菱去请贾环来。这才是身份对等的人物,足可以待客。 贾环从秋爽斋里过来,到梨香院里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他身上都有些汗,天气炎热。 梨香院后院厅中,陈设精美。阳光给拦着窗外,窗户下的半桌上的瓷器泛着光泽。清幽、阴凉之气,浸润而出。 宝钗见贾环进来,站起来,就要避开。 薛姨妈忙阻止道:“嗳哟,我的儿,这都什么时候?不必避讳着了。”再笑着对贾环道:“环哥儿,却是有个姓魏的翰林上门来,不知道有何事,要你帮着招待一二。” “魏先生?”贾环心中奇怪。翰林就那么些人,他虽然在翰林院没正经“上过班”,人名都还是知道的。姓魏的翰林,那只有他的房师,大师兄的岳父。 “姨妈不必着急,我去前头见一见魏先生。”婚还结,贾环当然不用改口,应下来,再对宝钗点一点头,示意她安心,到前院里见魏翰林。 薛家的仆人将贾环带到偏厅中。贾环笑着行礼,“魏先生…” 魏翰林不爽的抱怨道:“怎么这么慢才出来?”他根本就不奇怪是贾环代表薛家出面招待他。毕竟薛家就住在贾府里。而且,贾环请了婚假在家。 贾环露出一个苦笑。好在他知道魏翰林的脾气,并不以为意。 魏翰林拿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梅翰林给薛家故人的书信。他儿子与薛家之女定有婚约。如今,他被贬往哈密卫,说不必苦了故人之女。要退了这门亲事。婚书在我手中,等薛家子来京,我亲自给他。先来给薛家说一声。” 魏翰林脾气很臭,性格执拗,但办事还是很妥帖的。他即便信的过贾环,还是会亲手将婚书交给薛蝌手中。 贾环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梅翰林要退掉薛蝌的妹妹薛宝琴的婚约。薛蝌算是薛蟠的堂弟。接了书信,道:“魏先生,我知道了。我一会给薛姨妈说明情况。” “嗯。”魏翰林把事情说完,并不多留,告辞离开。 贾环送魏翰林出门,再回到后院里,将梅翰林的书信给薛姨妈,将情况给薛姨妈说了说。 说起来,古代的婚姻,女子嫁人的年纪都比较早。薛宝琴比宝钗小,在今年就要嫁人。红楼十三年秋,薛蝌就要带着薛宝琴进京完婚。再比如,史湘云今年十一岁多就订婚。 此时宝钗已经避开,不在客厅中。 薛姨妈一身褐色的常服褂子,富家太太的装束,四十多岁,坐在名贵的梨花木交椅上沉吟了一会,道:“环哥儿,这事我知道了。且看看什么时候带信回金陵罢。” 又叹道:“我这侄女也是没福的。她父亲那年在京中将她许给梅翰林之子。第二年就去世。如今母亲有痰症。家道中衰。上头有一个哥哥,这婚约解除,一时间又哪里去挑好的?” 贾环对薛姨妈这种轻飘飘的感慨没什么感觉。她有几分真心,很难说的。 再者,据红楼原书的描述,薛宝琴非常漂亮,兼之能诗文。贾母就曾想将其配给宝玉。薛宝琴要挑,怕是还有选择的余地吧! 同喜进来给贾环倒茶。薛姨妈笑道:“环哥儿,今天多亏你出面待客。你大哥,唉…,就不提他了。”吩咐同喜,“去将今年新到的凤髓茶,拿一块给环哥儿。”又留贾环吃饭。 贾环帮薛家出面招待下客人,是他地位使然,这时便道:“姨妈留饭,本该是要留下来的。只是还有些事,改日再领。”他和薛姨妈关系一般。当即,拿着凤髓茶回望月居。 凤髓茶,当然不是凤髓,而是一种名贵的茶,又名青凤髓。正所谓: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产地,福建省建安县。最早见于唐李肇的《国史补》。明代徐应秋在《玉芝堂谈荟》中也说:“建安之青(凤)髓……此唐宋时产茶地名也。” 苏轼有词云:老龙团,真风髓,点将来免毫盏里。霎时滋味舌头回。清代黄葆真在《增补事类统编?饮食部?茶》中说:“蝉膏、凤髓,分八饼之浓香。” 贾环在这里生活了六七年,又是贾府这样的世家之族,对茶叶,略有了解。走在青石板上,两边树荫浓密,午后静悄悄的只有蝉鸣。 风俗贵茶,其名品众多。建安青凤髓,皆品第之最著者也。 贾环看看手里油纸包着的一块茶,心情不错。他给薛姨妈想起来帮忙出面待客,薛姨妈认为他能拿的了主意。正是他执掌贾府内外的一种权利体现。 … … 却说秋爽斋中,贾环给香菱叫走,黛玉和三春们说了一会儿话,便散了。 史湘云先到凤姐处,再往李宫裁的稻香村,又去怡红院,再来秋爽斋。听的探春说贾环给薛姨妈叫出去待客,又听探春说了刚才的原委,俏脸微红,和探春说了会话,去潇湘馆里看袭人。 黛玉从秋爽斋里出来,因贾环给叫到薛家去待客,心中略感闷闷的。一路上,登山渡水,过树穿花,到四月底时她卖花冢处,看着隆起的小土包。 黛玉一袭精美的白底黄花的衣衫,身姿娇柔婀娜。容貌绝美的少女。她在这幽静、美丽的绿树、花丛间蹲下来,轻轻的拍拍土包,想着:也不知道里头花化了没有?又想起那日所做的《葬花吟》来: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心中的情思、忧愁涌起来,禁不住轻声吟诵道:“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若是给环哥听到我写这样的诗句,怕是又要说我不保重身体。要罚我锻炼。”黛玉吟诵了一回,想着心底的男子。他要成亲了啊。心中情思萦逗,缠绵固结。叹口气,站起来,自言自语的道。 忽而,背后给人拍一下。黛玉给吓的一跳,回头就见香菱笑嘻嘻的站着,长出口气,道:“你个傻丫头,唬我这么一跳好的。你这是从哪里来?” 香菱嘻嘻笑着提起手中的油纸包的小包,“喏,我们姑娘让我给姑娘送茶来,要我亲自交到姑娘手里。我到处没找着姑娘,听的有人在这里吟诗,猜着是姑娘。过来一瞧,还真是!” 黛玉的诗才,在闺阁之中,自是有名的。听闻,她还曾以笔名“潇湘妃子”在报纸上发表过诗词、文章。香菱心里羡慕的不得了。家里的三爷可不就是诗词名家么? 黛玉轻轻的一笑,绣花鞋踩在鹅暖石路上,道:“宝姐姐费心了。” “好姑娘,我们走罢。回家去坐着。”香菱说着,拉着黛玉的手往潇湘馆里而去。 香菱的性情,温柔、安静。但是呢,会有一些呆、憨。她是极愿意和黛玉亲近的。 … … 第二天上午,贾环没在屋里写字、读书娱情,带着晴雯、如意往潇湘馆而去。他昨天晚上听晴雯说黛玉心情不佳。 原因么,贾环不用猜都知道。 大观园中风景最好的几处便是: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稻香村。其中,潇湘馆位于在大观园的南面正门左侧。 贾环三人是在西北面的角门进园子里,顺着甬道往东直走,过园中戏班子所在的榆荫堂,隔着墙可以看到外头的梨香院,直走到迎春的紫菱洲。 再往南直行。沿途过惜春的暖香坞、李纨的稻香村、探春的秋爽斋。往东过至黛玉的潇湘馆。潇湘馆院落外室一带粉恒,院内千百竿翠竹掩。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夏季清晨七点多,天地间的凉气还未完全的消散。微风吹过,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正所谓: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 贾环到时,黛玉已经起来。贾环给她定的作息时间是早睡早起。以规律的生活,符合养生之道。至于什么赖头和尚“见不得眼泪”那种鬼话,那是唬人、装逼的。按照中医理论:忧伤肺、思伤脾。这才是根结所在。 黛玉在金陵里按照御医的方子,调养了一年多。再加上贾环知道的一些现代养生知识,她的身体,自是比红楼原书中好很多。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落在贾环身上,眸光潋滟,精致如玉的俏脸上露出喜悦的浅笑,让贾环落座,紫鹃倒茶,好奇的道:“环哥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我这里?” 贾环微微一笑,道:“新写了一首词,想着和妹妹一起品鉴。” 黛玉美丽无瑕的瓜子脸上闪过一抹绯红的云霞。环哥说的“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其实是说:想她了,所以早上过来看她。 第四百七十九章 飞燕、杨妃(下) 黛玉娇羞的神情无疑是极美的。不过,屋子里还有丫鬟在,贾环费力的挪开视线。 这时,大小丫鬟们笑着上前来问好。贾环问袭人、紫鹃,“近日林妹妹的饮食、起居如何?” 紫鹃穿着青色的掐牙背心,笑吟吟的回答。袭人偶尔补充几句。雪雁、沫儿在一旁听着。 贾环听完之后,心里过了一遍,便放下心来。叮嘱了紫鹃、袭人几句。再吃了几口茶,贾环和黛玉到窗下的书案处写字。丫鬟们都识趣的退下去。 当是时,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书橱上满是书。林如海给黛玉留了非常多的书,都从金陵带回来了。 淡淡的少女幽香在身边萦绕,无限美好的感觉在心中浮起。贾环看着案几上的诗稿,看着抬头的三个字《葬花吟》,心中微微一惊。按道理来说,这首代表着黛玉巅峰的诗作,是不应该出现的! 比如: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比如这一句: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这种哀婉、凄苦、悲亡之音,断然是不应该出现的。他给予黛玉的生活、保障、稳定,早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怎么,命运的轨迹还是要如此吗? 贾环的素养,自是不会乱翻黛玉的东西。黛玉微微慌乱的将诗稿收起来,带着轻柔妩媚的娇嗔道:“环哥…,你不许看。”诗为心声。这差不多算黛玉的日记。 贾环温和的一笑,怜惜的道:“好,我不看。”心中微疼。 这时,廊下的鹦鹉不知道怎么给人逗起来,先学着黛玉的音调长叹一声,接着念道:“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鹦鹉学舌。 蓦然的冲淡了贾环心中微微伤感的情绪,莞尔一笑,道:“颦儿,你不让我看,可我现在只需要去逗你的鹦鹉就能知道。” 这只鹦鹉算是拆了黛玉的台。 给鹦鹉拆台,黛玉自己也笑起来,一身夏季的水绿色长裙,掩嘴一笑,风姿妩媚,如花似玉,明眸微嗔,道:“它往日挺安静的,偏偏这时来念一句,想是外头的丫鬟淘气,惹着它说话了。环哥,你不许去逗它。” 声若清箫,语气娇柔。 贾环就是一笑,叫外头的丫鬟端一盆清水进来,洗过手,擦干。在黛玉的书案上铺开精美的熟宣纸,提起她的羊毫湖笔,微微偏头,看着身边美丽、妩媚、娇艳如花、身世凄苦的少女,轻声道:“ 颦儿,人固有一死。纵然是英雄盖世,天之骄子,到头来也是一捧黄土。纵然是风华绝代,倾城倾国,到头来也是红粉骷髅。我们在这尘世中挣扎,经历各种苦难、折磨。而挣扎,恰恰是说明我们还活着,曾经活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面对艰难困苦,我们无须悲观。人定胜天。与天斗,其乐无穷。我是有一句诗,要写给你看:为由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贾环说着,笔尖流走,在宣纸上,用标准的颜体,写下这句主席的豪迈、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诗词。 看着纸面上的诗词,再看看身姿挺拔而立的男子,黛玉心中感触,明眸流波。感受着他坚定如磐石的意志,慷慨、豁达的心胸、男儿气魄。 她想起金陵那漫漫的秋日长夜。想起,他如同阳光般在父亲死后照射在她心田之中,带来温暖。她想起之前贾环在京中流传的诗句: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她对环哥的感情,并非是他的才华的吸引。他最好的诗词,是兼怀宝钗,是“红藕香残玉簟秋”,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她喜欢的,是他如同厚重、高远的山峰一样,刺破黑夜,给她撑起带着一片五彩斑斓的天空。 “环哥,我…”黛玉轻声呢喃,轻轻的依偎在贾环身边。 贾环搁下毛笔,搂着黛玉,温香软玉,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哑然失笑。他又如何要求黛玉去相信、实践“人定胜天”。不过,确实希望她乐观、坚强,不再做悲苦之词。 … …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听的外头传来史湘云咯咯的娇笑声,“林姐姐这鹦鹉如今也雅了。” 贾环和黛玉分开。片刻后,就见史湘云带着翠缕进来,后头跟着紫鹃、袭人、晴雯、如意。笑声飘荡。一股豪爽、活泼、快乐的神韵扑面而来,这也就是史湘云了。 史湘云带着笑声走近,道:“环哥儿、林姐姐,你们到底是在品什么好诗词,好让我也瞧一瞧。” 黛玉脸上还有些微微的红霞,细声让丫鬟倒茶。 史湘云绕到书案右边来。看着纸上的一句,品味了一会,道:“环哥儿,这倒是符合你的性情。不符合林姐姐的文风。” 贾环提起笔,笑道:“你林姐姐感伤春天花红残落,有长诗一首。我这里有一句诗。”说着话,在纸上写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黛玉在贾环的左侧,微怔。心中细品。这一句,倒是含着规劝、诉说、情思。更护花。一想,心中就有些痴了。 而湘云的解读,自是另外一层意思,笑吟吟的道:“环哥儿,你这一句诗,挺有意思的。别出心裁。只是,还要补全全诗才好。” 贾环微微一笑,道:“我于雍治十二年冬,携林妹妹离开金陵回京,与故友辞别,途中有感。诗曰: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贾环这么补全,意思就全变了。林黛玉禁不住一笑,如同芙蓉花开,惊艳难言。 史湘云拍手笑道:“嗳哟,环哥儿,这只怕又是一首千古佳作。自从今而后,我们几个,谁敢在你面前作诗啊?日后若是有诗会,一定不请你来。” 这话说的贾环、黛玉、众丫鬟们都是笑起来。 贾环昨天本来是要和史湘云说卫若兰的婚事不行,卫若兰是个短命鬼。但想着史湘云对她自己的婚姻也做不了主,说了,不过徒增她的伤感。这时,遇着史湘云,便没说。 几人说笑一会儿,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的出来,园子里清幽,一起去黛玉当日葬花的花冢去走一走,然后打算去探春屋里坐一坐。 … … 宝钗昨天因梅翰林退婚之事,和母亲聊了一回,晚上在梨香院里休息,一早进到大观园里来。 路上遇着管家媳妇,知道姐妹们都在一块。一路往稻香村而来,在柳堤上遇着众人,和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凤姐并巧姐、香菱与众丫鬟在园内玩耍。 一时间,大家说起黛玉、史湘云怎么还不来。迎春好笑的道:“林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还睡觉不成?” 宝钗笑着道:“你们等着,我去闹了她来。”一路上往潇湘馆而来。走在潇湘馆院落外,见丫鬟们来往,就知道黛玉已经起来。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宝钗就不进去了,忽而看到路边的花丛中有一对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 宝钗看得心喜,想要将蝴蝶扑来玩耍,从袖中取出扇子来,将沉香木制作的精美扇子展开,手拿着,轻缓的走到花丛边,先去一扇。 不料,那对蝴蝶很是灵活,迎风就往草地那边飞。宝钗连忙蹑手蹑脚的跟着去。草地不比花丛,宝钗这一次是从上往下扑,将要蝴蝶给扑住。 她今天鹅黄色的裙衫,圆脸杏眼,容貌丰美,雪白莹润。本是端庄、娴雅的神女一般,这几下,就如同是一个明丽、俏皮、活泼的少女在玩耍。 宝钗这一下,还是没有将蝴蝶扑住。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引的宝钗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 滴翠亭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宝钗扑的累了,就不想再抓这一对蝴蝶。在曲桥迎风吹着,树荫之下十分舒服。 宝钗正要回去时,听得身后假山那边一阵爽朗的笑声,就见贾环穿着一身玉色的长衫当先转出来,面带微笑,笑容里有一些戏虐的意味,喊道:“宝姐姐…” 远远的隔着长廊,约二十几米的距离,宝钗看着贾环的笑,那还不知道她扑蝴蝶的样子给贾环看去了。心中是欢喜的。正所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雪白的俏脸上是羞涩的。贾环喊她,她那好意思过去和他说话?她点点头,就准备从滴翠亭那头离开。接着就见黛玉、湘云,还有几个丫鬟从假山后出来。众人一起喊她。宝钗倒不好走了,走过来,和众人说话。 贾环笑着问,道:“姐姐抓着那对蝴蝶没有?” 他当然不会像大脸宝那么傻乎乎的,直接将宝钗比作杨贵妃。杨贵妃美则美矣,但是,评价不好!红颜祸水。唐玄宗丢了江山,别人记了杨贵妃一笔。 话说,宝钗扑蝴蝶,所展露出来的少女心性,他还怎么的没有见过,自有一番迷人的美丽。说起来,宝姐姐,今天不过是十五岁,正是及笈之年。 贾环这是有点调侃的意思,宝钗天天和贾环通信,倒不会因为这点事生气,道:“哪里抓着了?”转移话题,问道:“环兄弟,你们这是自哪里来?” 一时间,众人说笑起来。贾环知道宝钗的心思,不好意思在婚前和他见面,借口有事,先告辞离开,出了大观园。 只是,脑海里,总想着,宝姐姐一身鹅黄色的裙衫,弯腰去扑蝴蝶的那一幕。 刚回梨香院,就见彩霞急匆匆的过来,“三爷,太太将金钏儿姐姐撵出去了。” 第四百八十章 烈金钏 “不要急,慢慢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昨天还听云妹妹说要送戒指给她的。” 贾环奇怪的问彩霞,带着彩霞往里屋走。夏季炎热,他从大观园里晒着太阳出来,更愿意在有冰块的里屋里坐一会。 彩霞白净的鹅蛋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跟在贾环身后,道:“昨天傍晚的事。太太假寐,宝二爷吃她嘴上的胭脂,给太太察觉了,当场打了她一巴掌。昨晚就给撵出去。今天玉钏儿得空才来给我说。三爷,你一定要救救她。” 彩霞和金钏儿的关系自然是极好的。她人虽然是个老实的性格,但心里很敞亮。以金钏儿的性格,就这么样着的给太太赶出去,极有可能会寻死。 贾环无语的摇头。他早让彩霞提醒过金钏儿,别让宝玉随意的亲吻她(美其名曰:吃她嘴上的胭脂),她就是不肯听,想着做宝玉的姨娘。大脸宝那个怂货呢,向来是只管撩妹,不管负责的。 大脸宝,在本质上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 这事,说起来,也是封建礼教杀人。金钏儿自己在被王夫人撵出去的时候也说:“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 要是搁在现代社会,这算个事么?不就是勾引富二代+官二代接吻嘛!多少所谓的校花、女神,干的不是这种活?又不是尖叫“我要给你生猴子”。 背了一个勾引爷们,下作娼妇的名头,金钏儿肯定是见不了人的。礼教杀人。贾环让彩霞提醒过她多次,她不听,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咎由自取。 但是,烈金钏儿以死抗争,证明她的清白接个吻什么的,真不是像王夫人定性的那样: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不然,红楼原书里,袭人那算什么行为? 宝玉干这种烂事少了?史湘云都直言他有“爱红”的毛病。 这件事的本质在于,袭人是王夫人默认、挑选出来的姨娘。而金钏儿,属于计划外的,违背了她的意愿。所以,当然不被允许。 正所谓:含耻辱情烈死金钏,从这一点来说,贾环还是很欣赏她的性子的。王夫人可以上纲上线的给她扣帽子,贾宝玉可以不管她,但是,她不认这个罪名。 红楼原书: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结果呢? 红楼原书: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丑态毕现,令人作呕! 贾环坐下来,如意倒了茶过来。见自己俏丽的大丫鬟一脸的哀伤、焦虑,贾环喝口茶,安慰道:“彩霞,别着急。这事,我会管。你去问金钏儿,她怎么想的?” 之所以要彩霞不急,是因为,金钏儿从被王夫人撵出去,到投井自杀,中间有两三天的时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千古艰难唯一死。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就知道金钏儿以死证清白、敢于反抗的可贵:姐不认罪! 这比什么我大清的“头皮甚痒”强不知道多少倍。 当然,这是一个悲剧。所以,肯定是不能眼看着金钏儿投井自杀。贾环的想法,当然是要大脸宝负责。不能撩完了,出事了,不负责任。这和“怀孕、打胎、分手”一个套路、德性。 不过,得先问下金钏儿自己的意思:还愿不愿意做宝玉的姨娘? 彩霞一脸的蒙圈,茫然的问道:“三爷,这怎么问?金钏儿姐姐她…” 贾环就笑,沉吟一会,道:“你去给金钏儿说,投井就不要想了。她有些错处,但这事,没到那个地步。我可以去回太太,让宝玉抬举她。看她愿不愿意?” 所谓的“抬举她”,就是给宝玉当姨娘。 彩霞一愣,随即惊喜的笑起来,抚着丰挺的胸口,长长的松一口气,“阿弥陀佛,三爷,果真是这样,真是极好的。” 需要说明一点,对于丫鬟们而言,若是能成为姨娘,实际上是从奴仆阶层,跳到了主子阶层:吃穿不愁,只干少量的活儿。所以,彩霞会说金钏儿若能得这个结果是极好的。贾府丫鬟界里,最励志的模板是谁呢?赵姨娘! 看着彩霞急匆匆的出去找金钏儿,贾环笑着摇头。这小妮子!她今年十七岁了。 … … 彩霞的父母都在贾府里做事,地位不高。她作为贾环屋里的大丫鬟,环三爷拢共就三个大丫鬟!所以,贾府里的整风运动,怎么都不可能整到她父母身上。 彩霞一路出了望月居,绕到宁荣街南街里的家中。先叫妹妹小霞去金钏儿家里看看。等妹妹回来说金钏儿家里有人,在家,连忙冒着烈日一路过去。 穿过长长的、狭窄的街巷,到金钏儿家中。简陋的几间土砖黑瓦的屋中,临近中午时的阳光炙热的照射进来,光柱之中,空气里灰尘漂浮。 金钏儿还是穿着粉色的掐牙背心,呆呆的坐在她临时的屋中,整个人都是木木的。见好姐妹彩霞进来,目光呆滞着,仿佛没看见一般。 彩霞看着心酸。幸好她是跟着三爷的,不是跟着宝二爷那种人。上午听玉钏儿的话,心里怎么不恨?哪里不能,偏要在太太面前招惹她姐姐? 彩霞上前,紧紧的抱着金钏儿,道:“白姐姐,三爷说你:她有些错处,但这事,没到那个地步。他让我问你:我可以去回太太,让宝玉抬举她,看她愿不愿意?” 金钏儿,姓白。 “啊…”金钏儿自打昨晚给撵出来,哭的一句话都没说,这时,喉咙里艰涩的发出一个声音,然后,抱着彩霞放声痛哭。心灵上,仿佛又一道枷锁给砸开。 环三爷如今在府里的地位,这话,就相当于是将她的事情的定性给改过了。 金钏儿呜呜的哭道:“彩霞,就你还记挂着我,我没白认识你。”她当然知道,环三爷肯管她的事情,必定是她的好姐妹彩霞去求了三爷的。 这是一个原因。当然,金钏儿不知道,贾环一开始就是打算管她的事的。只是,她不听,搞出了如今这个最差的结局。好在,她还没有投井自杀。 … … 贾环在下午得了彩霞带回来口信,笑着摇头。 金钏儿的意思是她想回王夫人身边。真要是这样,他这个无间道,那就玩的太嗨了。但是,王夫人都已经撕破脸、下死手,哪里肯再留自己的首席大丫鬟? 金钏儿最好的结局,还是跟着宝玉做屋里人。谈感情什么的,这是奢侈品了。这能保证将她身上的污名给洗掉,不用背着“娼妇”的污名活一辈子。 第二天午间,贾环到东跨院去见王夫人,准备谈一谈金钏儿的事。宝玉也在。 第四百八十一章 宝玉挨打(上) 荣国府正中的位置是荣禧堂。荣禧堂东的院落,才是贾政、王夫人的住处。 从台阶上来,进了东跨院的东廊三间小正房内。就见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的椅子上念佛。 赵姨娘、周姨娘、彩云、玉钏儿、周瑞家的,几个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服侍着。太太因为将金钏儿的事,心情不好。 宝玉中午从族学里回来,在王夫人这里摆饭。没错,大脸宝还在“享受”贾环给他制定的族学套餐。大脸宝前段时间天天请假、玩的愉快。但是,太天真了。在家访、家长会面前,所有的熊孩子的“手段”都是渣渣。 贾政四月里因为贾环的事,心里乱糟糟的,没功夫管他。等端午节后,骆先生的家长会一开,本来还因为宝玉名次靠前宝玉还是很聪明的政老爹心情大好,准备扬眉吐气一番,结果,他被告知他儿子最近逃课,脸都黑了。 宝玉的下场么,可想而知。这时,吃过午饭,宝玉也不敢在王夫人面前撒娇、卖萌,规规矩矩的坐着,偷偷的和玉钏儿搭讪。玉钏儿根本就不理宝玉,眼睛瞄都不瞄他一眼。 她不知道她姐姐的脾气?要不是三爷承诺解决,她姐姐十有八-九是个死! 这时,外头的丫鬟打起帘子,贾环带着如意、彩霞进来。如非必要,他是不建议晴雯在王夫人面前晃。晴雯那性子,她和王夫人相性相不符。 贾环走过来,行礼道:“见过母亲。”见赵姨娘也在,笑着补一句,“见过姨娘。” 赵姨娘顿时眉飞色舞。这是她儿子呢!当然,她虽然时常智商下线,但不会在这时去挑衅王夫人。在她的思想中,大老婆责打小老婆、立规矩,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周姨娘看得好笑,又心中羡慕。她这辈子都没能有一个一儿半女,更别说环三爷这样优秀的儿子。 王夫人正因为金钏儿的事恼怒、不快,见贾环还是这个鬼样,不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一股火就从心底冲起来,脸色淡淡的道:“环哥儿,你来了。” 贾环也不和王夫人废话,径直的道:“我听说母亲将金钏儿撵出去了。因而来和母亲求个情,看是否能容情一二?到底她服侍母亲多年。偶有小错,母亲打她,骂她,都是应该的。” 王夫人眼皮都没动一下,心中极其的不满贾环多管闲事到她屋里来,又想着金钏儿的行为,更恼火三分,淡漠的道:“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没事就去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给贾环一个软钉子。这种手法,王夫人混迹“江湖”多年,玩的很溜。 贾环现在和王夫人的“博弈”,早已经不是雍治七年、八年时那种艰难的状态。正如五月初清虚观打醮时,他所想的。他甚至都无所谓贾母和王夫人的“宅斗”。因为,现在他执掌贾府内外的权力,已经超脱于宅斗的层次。 贾环当然不会给王夫人三言两语就打发走。凡事预则立。他昨天下午得到彩霞的回报,今天中午才来见王夫人,自然是将她的反应全部都想清楚了,做好预案。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贾环放弃打感情牌,换一套手法,平静的道:“我听说这件事和宝二哥有些关系…” 贾环一句话没说完,贾宝玉就跳起来,嚷道:“环老三,您别血口喷人,我何曾…”话说到一半,没法接着说。金钏儿被太太撵出去,当然不是他的意思,但到底是和他有关系的。 贾环冷眼瞥了宝玉一眼,没管他,对王夫人淡淡的道:“淫辱母婢是大罪,为礼法所不容,世所共弃。母亲还是想清楚的好?”感情牌打不通,就打威胁牌嘛! 有些人,就是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 封建礼法: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母亲的婢女,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是母亲。淫辱母婢是对母亲不尊敬,这是不孝的表现。社会舆论唾弃。 贾环的话,翻译过来是很简单的:你要是不怕闹大,你试试!信不信我在外面把这件事传出去?看你的宝玉,日后在社会舆论面前抬的起头来不?名声还要不要? 王夫人顿时心中勃然大怒,脸上青气一闪,异常恼怒的盯着贾环,手拍了一下扶手。“啪”的一声轻响,让屋子里的姨娘、丫鬟、婆子们心里都颤抖了一下。 王夫人在贾府里治家这么多年,手段那自是不用说的。心冷手黑!要说王夫人不知道把服侍她多年的金钏儿撵出去的后果是什么,你信?但她还是做了。 王夫人冷声道:“环哥儿,你是几个意思?” 自打贾环中了探花之后,她虽说是贾环的嫡母,但现在对付贾环就是束手束脚的。 宝玉是她的命根子。 贾环当然不可能给王夫人吓住,拱手一礼,道:“请母亲把金钏儿赐给宝二哥。这事自然就不是事。” 前文里面说过,在一夫一妻多妾制度下,男子纳妾的流程。除了正妻许可之外,还有父母赏赐这条路。比如:贾母把赵姨娘给贾政。贾赦把秋桐给贾琏。 所以,母亲的婢女,是可以赏赐给儿子们的。这并不违反封建礼法。比如:贾环就是以这个名义,把彩霞要走的。贾赦就是想要这样把鸳鸯要走。 王夫人问贾环“几个意思”,潜台词是:你小子反了天了?连我都敢威胁?信不信我扣你一个“不孝”的帽子?但是,贾环顺着王夫人的字面意思说,直接把金钏儿的处理结果给说出来。 当即,王夫人给贾环挤兑的表情很不好看,心里权衡了半响,还是宝玉的名声、前途更重要,但她自不会当场认输,不满的哼一声,讥讽道:“环哥儿,你如今越发的长进了。” 连你的嫡母都敢威胁! 贾环笑一笑。王夫人估计在她的小本本上记了他一笔,但是,这又如何? 正所谓:小小贾府,有几个苍蝇碰壁。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这时,外头跟着贾政的大丫鬟彩鸾进来道:“三爷,老爷叫你出去。” 贾环便向王夫人行了一礼,道:“儿子先出去了。” 他并不怕王夫人赖账。就算王夫人现在没当着他的面同意,但最终必须要同意。他也不怕王夫人等会儿借故找赵姨娘的麻烦。王夫人要敢动手,他就敢保证,明天王夫人所有的陪房,都要去香山脚下贾府的庄子里种地。真当整风运动是白搞的?闹到贾母、王子腾面前,看看贾老太、王统制支持谁? 贾环带着丫鬟走了,贾宝玉就双手合十,心里念一句:阿弥陀佛。但,大脸宝显然忘了,他见政老爹不是被喝斥,就是被打,但贾环见政老爹,并不是这样的场景。 王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 … … 贾环一路出了贾府内宅,过垂花门、向南大厅到贾政的小书房梦坡斋中。 贾政正背着手在赏画。他今天上午得到朝廷调兵的消息,回来和贾环商量。那天的北静王府议事,他也是在场的。 见贾环进来,贾政奇怪的问道:“你怎么来的这样快?”贾政和贾环的关系,距离父慈子孝,还差的老远。但是,面对面聊天,两个人还是很轻松的状态。 贾环住在望月居,或者在大观园里顽,横穿贾府的话,至少得小半个时辰。怎么,这一会子就到了。 贾环道:“我在东跨院里和母亲说金钏儿的事。金钏儿性子烈,若是给她扣一个‘勾引爷们,下作娼妇’的帽子,恐怕她会自杀。传出去,就是宝二哥淫辱母婢,于他的名声不好。” 贾环没有兴趣如同红楼原书中诬告贾宝玉: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 但也不会为贾宝玉掩饰什么。和大脸宝,没这份交情。贾环在政老爹面前,照实了说。内心里呢,大脸宝这种渣男般的行为,被抽,难道不是喜大普奔的事? 该上的眼药,他一样会上。这点语言技巧,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贾政一下子就愣住。差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宝玉淫辱母婢?孽畜! 第四百八十二章 宝玉挨打(下) “去叫宝玉出来!” 贾政盛怒的冲着梦坡斋外面喊一声。爱之深,责之切。他的第三子如此出色,而他这身家、人脉,他还是要留给宝玉。而如今这孽畜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贾政和贾环谈事情,外头的小厮自然不敢偷听,离的远远的。但是,贾政如此大声音,小厮们自是听到,连忙大声应了,往二门里头去传信。 金钏儿是谁,贾政自是知道的,他夫人身边的首席大丫鬟!他夫人屋里的一应事务,都是她应着。政老爹这会儿气的呼吸声都粗了几分,问贾环,“环哥儿,具体是怎么回事?” 贾环要是肯帮宝玉说话,这是劝贾政两句就可以灭火,毕竟,没闹出什么大的乱子。但贾环没这个想法,照实的说:“前天傍晚,母亲在屋里小憩,宝二哥后面进来,和金钏儿亲嘴、说话,给母亲听着,因而打金钏儿一巴掌,撵她出去。 这件事,金钏儿固然是有错处,但没到要撵出去的地步。事情既然闹出来了,阖府皆知,我看,还是将请母亲将金钏儿赐给宝二哥,就此了结。”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但凡是男人犯错,都是女人背锅。这是父系社会的普通情况。比如:唐玄宗丢了江山,叫做杨贵妃误国。宝玉亲吻金钏儿,这事王夫人看不惯,锅自然是扣在金钏儿头上: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贾政多少是读了些书的,自认是个儒家门徒、正人君子。心底是有些正确的是非观念的。没有王夫人那么厚黑、无耻。当即,听到宝玉干的事,脸色再阴沉了三分。而听到贾环的处理办法,脸色又再缓了缓,“嗯。是这个理。” 这时,门外的小厮急匆匆的来汇报,“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 贾政一愣,吩咐小厮:“快请。”顺口对贾环道:“我们家素日并不和顺亲王府上来往,为什么突然今日打发人来?” 贾环也给这个消息搞的有点微怔,要不要这么巧?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八成是琪官的事。他在贾政面前照实了说金钏儿的事,估计政老爹会抽大脸宝一顿。但是,再加上琪官的事,大脸宝这次估计要被打的几个月下不了床。 “儿子陪父亲走一趟。” … … 如果是顺亲王到贾府上,接待规格是:大开中门,到荣禧堂中叙话。但,顺亲王的长史,那就在荣国府前院的一处花厅中接待即可。 精美的花厅之中,凉悠悠的,午后寂静。贾环正经营着冰激凌生意,最不缺的就是冰块。 仆人们上了茶。 顺亲王府的霍长史坐着,约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名贵的石青色长衫,中年人模样,并不喝茶,径直的对贾政拱拱手,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是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的面上,敢烦请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领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 这话是说的很客气的。但,霍长史的身份令人不敢轻视他的话。国朝的皇族,除了天子信任的吴王外,往下数,就是顺亲王。不久前大明宫勤政殿中朝廷文武重臣商议出兵西域事宜,顺亲王就在场。位高权重。 这样的一个很有权势的亲王,派长史到贾府里来说:我找你有事。谁会轻忽? 贾政二丈摸不到头脑,赔笑着起身,道:“大人既然是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 见贾政表明态度,霍长史也不再客气了,冷笑道:“不要老大人承办,只要老大人一句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唱小旦的,叫琪官,一向是好好的在府中呆着,不想最近三五日不见回去。我们各处寻找,都摸不着他的门路。 各处访察后,却不想,满京城的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等人听说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 王爷亦说:‘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 故而,下官来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 说完,起身,对贾政作揖行礼。 霍长史看着客气,但是话里带着威胁,又抬出顺亲王的名头、话压人,贾政顿时有点蒙圈,心中又惊讶又气恼,吩咐厅外的长随,“去叫宝玉到这里来。” 给顺亲王派人找上门来,政老爹惊慌倒是没有的。因为,他的庶子此时就在一旁站着的。 等贾政吩咐完小厮,贾环就插了一句,冷声道:“霍长史有话就好好说话,不要阴阳怪气、摆脸色。你摆给谁看的?你有这个资格在我们府上摆脸色?” 他对这个霍长史的话很有点不满。什么叫做: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很威风嘛!什么叫做:竟断断少不得此人。很强硬嘛。你试试! 贾政是属于糊涂人,脑子转的慢,他还在想怎么应付顺亲王。见贾环突然发飙,出于一贯的信任,并没有制止贾环。 霍长史给贾环连着质问两句,愣了下,这时才注意到贾政身边的青年,略一想,就明白这是谁。名满天下的贾探花。他在王府做事,并不关注翰林院的动态。还不知道贾环请了婚假在家里等着结婚。 霍长史故意反问道:“你是?”他是亲王府上的长史,怎么会怕贾环发飙。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翰林而已。 要说起来,一个亲王,派人上门来问责,这事是很大的。看看贾政的反应就知道。要知道,此时,贾元春身居贵妃之位,贾府是一流的勋贵世家。但是,亲王的地位,确实非常高。 皇帝之子,除太子外,一律封亲王。顺亲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叔叔。在雍治天子的清洗中,存留下来,可见其受天子的信任程度。并且,可以参与军政议事。 贾环嗤笑一声,“霍长史很威风啊。”转身对贾政道:“还请父亲明日上书朝廷,就言顺亲王长史到府中责骂你,索要一名小旦。而我府中,何曾有此人?请乞骸骨。” 贾政有点蒙,他一门心思走仕途上进,准备光大贾府门楣。怎么贾环叫致仕? 乞骸骨,亦是官场斗争的权术之一。以退为进,臣请圣裁。 要搞清楚贾政此时的地位。稍微夸大一点说,称他一声“国丈”,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至于,那个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可以忽略不计。 就是说,顺亲王,一个亲王,派了他的王府大管家(长史),到贾国丈家里责骂他。试问,奏本递上去,天子心里怎么想?顺亲王很牛逼嘛!我的贵妃的父亲,你都可以随便派个人去他家里骂!为的是一个戏子这点小事。这天下是你的,还是我的? 贾政不懂贾环的套路,不代表霍长史这种混迹于权力场中的机灵人不懂,当即就吓一跳,看着贾环的眼神就变了。别管贾政的奏章递上去是什么结果。他都得被当替罪羊。最轻的结果是个死。 霍长史连忙给贾政弯腰作揖,“下官断不敢责骂老大人,亦不敢威胁老大人。” 贾政不答,习惯性的看向贾环。贾环讥笑一声,“霍长史,你当我们父子都是傻子,听不懂官话吗?” 贾环不依不饶,霍长史脸色白了几分,额头上冒汗,连连的向贾政、贾环作揖,“请贾探花息怒,下官何敢责骂老大人。真不敢。因连日来搜寻琪官,心里急了些,言语唐突、失措。望老大人恕罪,恕罪。” 霍长史正五品的王府长史,对着贾环从六品的翰林,这会都给唬的自称下官。 贾政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刚才还很嚣张的霍长史低头服软,心里通畅,一阵感慨,到底还是环哥儿厉害,抬手虚扶,道:“无妨。你也是奉王命办差。” “多谢老大人宽宏大量。”霍长史再次弯腰作揖、道谢。背上有些冷汗。想起京城中关于贾环的一些传言:阴柔诡谲、心机深沉。这种狠人,出手就把人往死里整,真是得罪不起。 … … 略等了片刻之后,贾宝玉从东跨院中磨磨蹭蹭的过来。贾政问及琪官的事。贾宝玉还想讲一下义气,不肯出卖朋友,不肯说。 霍长史给贾环训了一顿,这时不敢嚣张,只得直白的道:“公子身上系着他的红汗巾子,怎么说不知此人。还请公子告知,下官等人感激不尽。” 贾宝玉给这话震惊的轰去魂魄,目瞪口呆,知道瞒不过,只得告知:“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 霍长史也不敢撂狠话,向贾政告罪,“下官今日来的唐突,打扰老大人,罪该万死。万望老大人、贾探花海涵。”说着,急匆匆的走了,自去抓捕蒋玉菡(琪官)。 贾政还有事找贾宝玉,喝道:“你站在这里别动。”出门去送霍长史。 贾环懒得理霍长史,打量了下宝玉。 红汗巾子是北静王送蒋玉菡的,被他转送给宝玉。然而,红汗巾子是系在衣服里面的,现在正是酷暑,从外表上看,绝对不可能知道宝玉外衫里面汗巾子的颜色。 换言之,贾宝玉屋里,一定有顺亲王府的钉子、眼线。 这种事,是贾环断然不能忍受的。作为贾府的执掌者,他怎么可能容忍贾府给人渗透成筛子,毫无秘密可言? 贾政只送到院落的门口,就给霍长史劝回来。开玩笑,他哪里敢拿大,一个劲的让贾政留步。 贾政回转来,将心中的怒气爆发出来,道:“你这个该死的孽畜!你在家不读书也就罢了,竟然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今日要不是环哥儿在这里,只怕要祸及于我。” 贾政打肯定是要打贾宝玉的,但是刚在霍长史面前,小装了一下,要说为琪官的是有多么生气,那还真没有。他主要是气宝玉“淫辱母婢”的事。 霍长史要在贾府里拿大,贾环既然是贾府的执掌者,自然是不能容忍的。他做人还是有底线的。否则的话,他只要不做声,政老爹给霍长史落了多少面子,灯火就会在大脸宝身上上找回来。 这时,见政老爹火气不算旺,贾环干净利落的补了大脸宝一刀,道:“父亲,我早提醒过,不要让宝二哥好男风。他还是没改过来。” 之前,为晴雯的事,贾环就是成功的用贾宝玉好男色(秦钟)的事,让贾政上火。生不了儿子,是不孝的。那一次,宝玉给打的一个月下不了床。 此时,贾政一听,那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教育了宝玉一顿,宝玉竟然还不长记性。拿他的话当耳边风。作为父亲,如何能忍?若不好男色,如何引出琪官之事来? 贾政眼都红紫了。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这些话都不必说了,喝令小厮,“捆起来,打!快打!用力打!着实打死。” 第四百八十三章 贾府无战事 “啪啪啪。 更新最快” 花厅之中,贾宝玉给捆在板凳上,给贾政的小厮打的哭天抢地,叫道:“姐姐”,再给小厮打一板子,又叫道:“妹妹”。 贾政听着宝玉“姐姐妹妹”的鬼叫,更气几分,一脚将小厮踢开,亲自动手,拿大板子,狠命的在宝玉身上盖了几十下,打的宝玉奄奄一息。 宝玉挨打,动静很大。候在贾政外书房里的清客们都得知消息,看着势头不对,派人飞报贾母、王夫人。 宝玉刚刚在东跨院王夫人面前给叫出去的。王夫人固然是因为给贾环挤兑的心里极其的不舒服,但惦记着宝玉,早早的派丫鬟候在垂花门边。一听消息,连忙往外头赶,也不管有人没人,往花厅里去。贾府的一干小厮、门客,避之不及。 贾政动手的太快,要是如同红楼原书中那样磨磨唧唧的,或者,将宝玉绑到书房里去打,估计半路上就要给王夫人劫胡。而此时,王夫人进来,宝玉已经给打的奄奄一息,面白气弱。 王夫人连忙劝贾政,贾政不听。王夫人抱着贾政大哭,恳求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 不管王夫人多么厉害的人,要劝贾政,只能迂回。夫为妻纲。 贾政愤怒之中,下了死手,给王夫人一说,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 他确实只剩下这一个嫡子。恨铁不成钢啊! 王夫人再去看宝玉,抱着他,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臀、背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啊!” 这时,王熙凤、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在府内得到消息,都赶到花厅这边来。 只要宝玉挨打,王夫人就一定会哭死去的长子贾珠,这张牌,屡试不爽。 而李纨一听亡夫的名字,也是泪流满面: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 片刻之后,贾母到来,颤巍巍的骂贾政,“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但凡只要是贾母骂,贾政这个孝子就是跪在地上认错。赵姨娘当初想学贾母,无奈贾环不卖帐。当然,赵姨娘演技也不大过关。 闹了好一通,凤姐让人拿藤屉子春凳将宝玉抬回。因宝玉挨打是贾府的家事,薛姨妈、宝钗、香菱,史湘云,黛玉都在这里等着。 众人围着拔步床上的宝玉。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 王夫人坐在床榻边上,哭道:“本来好好的。怎么叫出去就打成这样?我的儿啊。” 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配合的接话道:“太太,老爷先是叫三爷出去商量事…” 这一句说的不尽不实。王夫人再接一句,不满的发泄道:“他如今越发的长进,又是探花,又是翰林,连我这母亲都不放在眼里了。” 贾母一听,就算知道王夫人在架秧子,心里的火还是上来,怒声道:“去把环哥儿叫进来。” 鸳鸯领了话,转身就出了,往栊翠庵、凹晶馆、达摩庵等处绕过去,横穿大观园正殿,往望月居去找贾环。 中,气氛此时就有点微妙了。很明显,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宝钗、史湘云、黛玉几人都沉默着。连一直在卖乖的王熙凤都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嘴。 宝玉在花厅中挨打,贾环并没有围观。围观太lo了。径直回了望月居。 清幽的屋舍中,夏日绵绵。晴雯、彩霞和两个小丫鬟在打骨牌,如意在屋里打瞌睡。 贾环就是一笑。作为麻将的前身,骨牌的爱好者众多啊。“你们玩你们的。” 晴雯正输的急了眼,见贾环进来,她也不起身,叫了声“三爷”,就催促着小丫鬟出牌。 彩霞让一个小丫鬟替她,跟着贾环进来。十七岁的少女,容貌标致。身姿丰盈,皮肤白皙。笑着抿一抿嘴,亲近的道:“三爷,我给你倒茶吃。”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嗯。”他当然知道什么事。彩霞心里感激他为金钏儿出头呢。现在事情定下来了,但他没有必要让彩霞专门去通知金钏儿一声。等着即可。 贾环让彩霞陪着她说了一会儿,到书房里推敲清理贾府中别人家暗线的事情。 片刻后,鸳鸯焦急的过来,道:“三爷,老太太让你过去。” 贾环无语的摇头,大脸宝被惯成这副德性,贾母、王夫人都脱不了干系。慈母多败儿啊。 带着彩霞,跟着鸳鸯出了望月居。鸳鸯见贾环一路沉默不语,叹口气,道:“三爷,你打算等会怎么和老太太说呢?据说是你在老爷面前上了火。太太说你最近连她都不放在眼里。” 鸳鸯是真心发愁。她并不希望看到老太太和贾环起冲突。;老太太是爱孙心切,但她理智着,如果和环三爷交恶,结果不会太好。人心向背啊! 贾环哂笑一声,道:“鸳鸯姐姐,我不过是据实了说话而已。金钏儿的事,你心里不明白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和金钏儿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你站那边?” 鸳鸯嘴角抽了一下,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时隔多年,再一次领教到贾环的嘴炮功力,又仿佛回到雍治八年时:读书人的事,你懂几个问题? 她,当然是要站在金钏儿一边。这么十几年的情分,她难道站在宝玉一边不成?那么,宝二爷挨打,不应该?她心底的答案是什么,不言自明。 快到时,鸳鸯叹口气,她还是有公心的,提醒道:“三爷,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你别顶撞她。事后再解释就容易了。” 贾环笑而不语。 外是粉墙,绿柳环绕,四面抄手游廊,与院中的甬路相衔接。共计五间房子。正中一块“怡红快绿”的匾额。正值夏季,院落中,绿树成荫,山石点缀,花团锦簇。 此刻,贾府的内眷都在宝玉这儿,院子里到处是丫鬟、婆子、媳妇。见贾环过来,纷纷见礼。三爷如今执掌内外,谁敢怠慢? 贾环点点头,云淡风轻的进了里屋。相比于鸳鸯、彩霞的紧张,贾环很放松。他这是第一次到来,看着匾额,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听说,青楼很喜欢用“”做名字。大脸宝的住处与青楼同名,哈,想着也挺搞笑的。 内,富丽堂皇,又因为有玻璃镜子,剔透玲珑。贾环进到里间里,气氛正凝固着。 贾母坐在拔步床头边的塌椅上,宝玉趴在拔步床上。王夫人坐在床正中。薛姨妈、王熙凤、李纨等人环绕着。宝钗和黛玉两人同时给了贾环一个“小心”的眼神。 贾环心中微微一笑,美人情重,脸色平静的上前,行礼道:“孙儿见过祖母、母亲。” 贾母满头银发,微胖的老妇人,一身暗红色的褂子,愤怒的顿着拐杖,道:“环哥儿,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府里内外的事给你管着。你宝二哥给老爷打,你都不派人通知我一声?自己回屋子里快活。你有什么事要在老爷面前说宝玉的坏话?” 内间里的压力,再紧了三分。这可不同于以往。以前都是老太太训斥环哥儿。而现在,若是两人闹翻,可以确定,贾府内宅,再无宁日。每个人都会波及。 贾环从容的道:“请诸位姐姐、妹妹回避一二,我接下来的话,不大适和你们闺阁女儿听。” 贾母冷哼一声。她倒不是想要和贾环讲道理,而是连着骂了贾环几句,有点累了,她七十多岁的人,快八十岁了。先去外面训斥贾政,再来训贾环,精力跟不上。 李纨就带着贾府三艳、宝钗、黛玉、史湘云先避到旁边的屋子里。 贾环才道:“祖母要问问宝二哥做了什么事,所以引的老爷打他。忠顺亲王府上有一个琪官,男的,唱小旦,在梨园这一行中,极其有名。 顺亲王刚刚派了霍长史找老爷要人,因满京城的人都说琪官和宝二哥交好。要老爷下令,让宝二哥交人。霍长史说: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这话祖母听的懂是什么意思吧?” 贾母怒喝道:“他敢!要他试试看!”堂堂荣国府,传承百年的世族,若是给顺亲王的长史带人破门而入。她有什么脸面在死后见贾家的祖宗? 贾环笑一笑,没说话。贾老太,你确定你搞得定?别说打贾贵妃这张牌。贵妃压不住亲王。 这个道理,放在后世里讲,是这样的:官二代+富二代钓戏子,这没什么错。但是呢,你钓到惹不起的人的身上,家里还想着护住你吗?不抽你抽谁? 满屋子的人都是震惊。王夫人也不哭了,微微愣住。贾府内眷们都是心中一凛。她们在富贵之乡待的久了,突然发现有人敢这样威胁贾家。震撼还是很大的。 贾环见贾母气势消了一些,再道:“我还要说一件事,宝二哥如今年纪渐渐大了,却也喜好男风。这种事很容易得病。万一得了病,没有药治。宝二哥要是无后,祖母有什么看法?” 贾母能有什么看法?要是宝玉绝后。她疼宝玉一场,还有什么意义? 王夫人看着闭着眼睛装死的宝玉,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他改了这个毛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贾母沉吟着。 她忽而想起一件事来。贾府的成年男子,竟然还没有一个有儿子。贾琏和王熙凤只有一个女儿。贾蓉以无子为由休秦可卿,也没子嗣。贾蔷是同样的。一种紧迫感,油然升上心头。 贾环拱拱手,告辞道:“顺亲王府在我们府里埋了眼线,宝二哥腰里系着什么颜色的汗巾子,霍长史都知道。我要去清查这件事。”说完,就这么带着彩霞走了。 鸳鸯一阵无语,这样也行,我的三爷。 贾环这个举动,可以说,是相当跋扈的。就这么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不等贾母同意,就走了。还说:没事别来烦我。虽然他确实是要表达他对贾府内眷们的不满。 很嚣张。 但是,你们还当是以前吗? 男子,之所以,地位高,能顶门立户。因为,他们是要应付外面的各种风险、问题、恶意。你们这些女人搞得定?搞得定,现在就可以发飙,扣贾环的帽子,搞臭他,踩翻他。搞不定,就老实点、安静点。 诱-an-诱-up,no-an-no-bb。 别觉得什么孝道、礼教啊,这种“宅斗”大杀器,无往而不利。这都是有前提的。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府里,没有男子顶着,你们试试。 教坊司里的官太太,很受欢迎的罢! 贾环就这么走了。满屋子里半天没人说话。 王夫人唾面自干,她挑起这场“宅斗”,但是,现在呢?贾环不满了,她们还得受着。叹口气,打破僵局,摩挲着宝玉的脸,道:“我的儿,你都听到了。要改掉啊。” 贾母长长的叹口气,问王熙凤,“凤姐儿,你和琏哥儿是怎么回事?”要抓紧啊。 王熙凤给问的脸都红了。她作为贾琏的正妻,而贾琏到现在还没有儿子。一方面是她管着贾琏,不让他纳小妾。平儿跟着凤姐,当时一共是四个通房丫鬟,现在就剩她一个了。其余的,结局可以自己脑补。参见红楼原书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另一方面,她确实知道她家里的那位爷,也有弄身边清秀小厮的劣迹。别真是环兄弟说的那个原因吧。 贾母只问了一句,到没有为难凤姐的意思,叮嘱了一会,起身回了住处。至于,追究贾环的责任的问题就不要提了,她还得想着怎么安抚贾环才是正经的。 里的众人逐渐的散去。宝玉趴在床上,失落的看着姐姐、妹妹们一个个的和他告辞离开,“诶,宝姐姐、林妹妹、云妹妹…” 别看贾环让李纨将宝钗、黛玉、湘云、探春等人都带出去,但是这样的变故:老太太气势汹汹的要找贾环的麻烦,结果是贾环摔脸色走人,还不追究,谁都知道有问题。 一打听,贾环说了什么话,宝玉因为什么挨打,她们自是都明白的。 梨香院中,薛姨妈和宝钗准备吃晚饭,夜色笼罩下来。气氛,有着莫名的轻松。 薛姨妈感叹道:“嗳哟,环哥儿如今是…啧啧。”是怎么样,薛姨妈没有直接说出口。今天这事,实在是直观的体现。薛姨妈又道:“我的儿,你嫁给他,真是好姻缘!” 这话把宝钗说的满脸通红。 婚事,定于六月二十八日,离现在,还有一个月十一天。她将可以不用再避讳和他见面。 第四百八十四章 清理两府 五月下旬,经过短暂的酝酿、动员之后,宁荣两府开始实行严格的腰牌制度。两府中的奴仆、下人,登户造籍,凭腰牌通行。 木制的腰牌上刻有姓名,年龄,性别,职业,面部特征,编号。只要凭借着编号就能在管事处里的档案科中查到持牌奴仆所有的详细信息。 通俗一点说,宁荣两府在贾环的主导下,开始对所有的奴仆办理“户口本”,清查人口。户口本上,祖宗三代都写的清清楚楚。并依据户口本制作身份证(腰牌)。日后,奴仆随时都会被护院、管事娘子核查“身份证”。 仅荣国府内,上下人口就有一千多人。管事的人不可能记得住每一个人长什么样。以后都是凭牌验人,出入记录。各府安插在贾府内的眼线想要简单的蒙混过关,就不要想了。 这个腰牌通行于宁荣两府之内,类似于“厂牌”。厂牌将与月钱、食堂挂钩。所有人凭厂牌到银库自己领月钱。在贾府食堂吃饭必须要使用厂牌。 这样“现代化”的制度能够建立,运作起来,要得益于贾环在族学上的投入,在两三年内,培养了大批识字的青年,可以充实到如今贾府的各个管理岗位中。 因腰牌制度产生、衍生了大量的相关文档,记录。这都需要识字的人来处理。 稍晚一些的时候,又有新的指令从已经改名“纠风办”的办公室中传出来:府中,有别家的眼线,吃里爬外。要充分依靠群众、发动群众,让奸细无所遁形。 为此,纠风办公布了数种可疑的行径,以及举报可疑份子的奖励。贾府里的清查行动,如同一阵风一样刮起。 从严格的腰牌制度,再到发动贾府里的所有奴仆(人民战争),套在各处来的暗桩身上的绳索越来越紧了。 … 三伏天,京城中很是炎热。官道上给晒极其干燥,马车驶过,尘土飞扬。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坐马车从大明宫中返回锦衣卫署衙。至公房之中,才坐下就有一名千户拿着案卷进来汇报,脸色古怪,“大人,贾家出了事。” “哦?什么事?”毛指挥使懒洋洋的坐在大案后的官帽椅上,并不以为意。 千户苦笑道:“我们锦衣卫安插在宁国府、荣国府中的数名暗桩、眼线全部暴露。” 这脸丢得够大的。以本朝锦衣卫之活跃,在大臣府中安插眼线,是极其正常的事情。想当年,明太祖时期,大臣在家中请人吃酒,人数、人名、酒菜,锦衣卫都能查到。 毛指挥使心中惊讶,立即使坐正身体,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千户将事情贾府里最近清查内奸的事情说了一遍,这种事不至于传扬的整个京城都是,但锦衣卫肯定知道情况,更何况他们的暗桩都给宁荣两府清理出来。 “一共七个人。有一个校尉借口外出买东西,回来传递消息,耽搁时间过长,给门房举报。那门房知道去东西的时间。有一个校尉是在他府中吃饭时,忘了出示腰牌,被查到住处,把东西都给搜出来。还有一个校尉,说梦话,被同住处的人举报….” “他娘的。”毛指挥使脸上无光,锦衣卫几百年的手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给人识破。是他领导水平不行,还是下面的小子都成了饭桶? 毛指挥使愤愤的捶了下桌子,冷笑道:“那小子很有几下子嘛!”他自然是知道贾府现在的主事人是请假在家的贾环。“现在那帮废物在哪里?” 千户讪讪的道:“小子们都还在贾府里面。宁荣两府里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毛指挥使脸色稍缓,点点头,“还算懂事。把人撤回来。都重打二十棍。丢人现眼。”接着,话锋一转,“再派一批人过去。” “是,大人。” 毛指挥使再问:“那顺亲王安插在贾府内的探子查出来了吗?” 千户答道:“查出来了。是他府中二房嫡子的一个小丫鬟,名叫坠儿。是贾府自己的家生子。应该是给顺亲王府收买了。” 毛指挥使鼻子里“嗯”了一声,嗤之以鼻,这手法哪里有锦衣卫高超?挥手让自己的心腹下去。 当初,贾府整风,他让锦衣卫在京城中传扬。他想着只要不清理到锦衣卫头上即可。这一次,锦衣卫给查出这么多密探,再传扬,丢的就是他的脸。 倒是顺亲王有意思的很啊!在贾府里埋钉子。 … 贾芸如今并不住在荣国府外的西廊下,而是,搬到宁荣街西胡同中的一处小院。 胡同之中,环境并不算太好。街巷狭小。鳞次栉比的屋舍满满的分布在巷子中、远处。夏季的暴雨过后,满地泥巴。以贾芸如今在贾府里管事的地位,住在这里,并不大合适。但,这里从角门出入贾府非常方便。 五月底,醉金刚倪二提着礼盒,在雨后的黄昏,踩着一脚泥巴,敲响贾芸家的门。 “是倪二爷来了。”贾芸家里也请了一个老仆,打开门,笑着捧了一句,都知道,原来的街坊倪二是个街面上的泼皮。混社会的。 倪二穿着短褂,敞开露着肚皮,递上礼盒,谄笑道:“芸二爷可在家?我许久没来。再不来,往日街坊的情分都要断了。” 贾芸原来和他是左右的邻居。现在跟着环三爷做事,一飞冲天。他心里羡慕的紧。要说,去跟着环三爷,他是不敢这样想的。环三爷什么身份的人?从六品的翰林。是官。而他这样的人物,如何能去环三爷面前露面? 他只是想着和贾芸搞好关系,看看能不能混点油水。 “在的。”老仆带倪二进去。 贾芸正在屋子里和寡母吃饭,见倪二来了,笑着招呼他,道:“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扒拉了两口饭,和母亲说了一声,道:“走吧。” 倪二还有点蒙,“去哪里?” 贾芸长挑身材,穿着一件天蓝色的长衫,模样清秀,就笑,“你不只是一直想见见我环叔吗?他近日在家里。我带你过去,能不能得环叔看中,那就看你的造化。” 他当年出在微末之时,得了倪二的人情、照顾。相处的算不错。他的性格比较圆滑。如今,他地位变高了,倪二时常上门和他结交,内心里想什么,他还是明白的。他倒不介意帮一帮倪二。 倪二顿时大喜,抱拳道:“芸二爷仗义。” 贾芸笑着摇摇头。 当即,倪二跟着贾芸一起出了巷子往北走,到荣国府北街,再往东直走,到位于贾府东北角的望月居。 贾芸到望月居,自是直接进去。蒋兴带着到一处偏厅里稍坐,泡了茶,道:“芸二爷,三爷还在请同年吃酒,你要稍等一会。” 贾芸笑呵呵的道:“这我省的。” 倪二坐在楠木制作的椅子上,看着这偏厅里精美的陈设:摆着的宋瓷、花瓶、字画、袅袅的茶香。顿时就有些拘束。他不过是街面上的泼皮,专放高利贷、在赌场吃闲钱、打人。如何到这样的地方来过?再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衣裳,还有些肮脏酒气,道:“芸二爷,我这身衣裳,要不要换一换?” 贾芸坐着喝茶,微笑道:“倪二哥,不用了。该什么样就什么样。我环叔不会以衣取人。” 倪二稍稍安心下来,和贾芸说着话,缓解紧张的情绪。随后,又想起件事来,问道:“我听闻贵府上在查内奸,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贾芸点点头,轻松的一笑,道:“这自然是真的。”不仅把顺亲王府的暗桩给查出来,还查出来锦衣卫的眼线。贾蓉都给吓的战战兢兢。为此,府里的爷们还在荣禧堂商议过。不过,府里这样的情况,清出锦衣卫,不算大事。 要是权势稍微差一点人家,和锦衣卫这样“撕破脸”,麻烦是少不了的。没人干这么做。但是,府中借着清查顺亲王府内奸的事,以“误伤”的名头,顺手把锦衣卫给清理了。环叔做事,一向是连环扣着。清理锦衣卫的暗桩,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贾芸作为贾环的亲信,得力心腹,知道的清清楚楚。 贾芸和倪二等了好一会,就见钱槐进来,笑着道:“芸二爷,三爷请你过去。” … 酒后,贾环将上门来拜访他的石赋、朱鸿飞送出门外,微微沉吟着回屋里,叫贾芸进来。 四月里,新进士们开始进入观政期,而现在已经是五月底,马上就是选官了。石赋、朱鸿飞两人的职位都不算理想。 “环叔!”贾芸带着一个矮胖脸、邋遢的三十多岁男子进来,介绍道:“这是我原来的街坊倪二,为人仗义疏财,一直仰慕环叔的名头,我带他来见一见。” 贾环坐在椅中,目光落在倪二身上,心道:这就是红楼四侠了。红楼原书里有四个人给脂砚斋称为四侠:冯紫英、柳湘莲、倪二、蒋玉菡(琪官)。 倪二“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恭敬的磕头见礼,道:“小人见过三爷。” 贾环哑然失笑。他这会有点酒,都差点忘了他自己的身份,不是看客。混黑道的泼皮倪二,见着他,按规矩不就是得磕头见礼么?这个社会,是官本位社会。 “你起来吧。”贾环点点头,道:“你既然是芸哥儿的旧识,到我这里,不用讲俗礼。以后不要跪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跪的久了,就站不起来。” 倪二起身,感激的抱拳,道:“谢三爷教诲。倪二记住了。” 贾环“嗯”了一声,端茶送客,“我一会儿要出去,就不留你多坐。”他等一会要去王子腾家中。王子腾昨天提前派王承嗣请他今晚过去。不过,王子腾是要从大明宫中返回,他吃过晚饭过去,刚好合适。 贾芸领着倪二出去了,过一会再进来,陪笑道:“环叔,我今天唐突了。”倪二刚才出去很高兴。毕竟,环叔给了他几句话。这说出去都是资本、谈资。但他看得出来,环叔对倪二并不感冒。 贾环笑一笑,摆摆手。这点面子,他肯定要给贾芸的。贾芸还是很有眼色的,他确实对倪二不怎么感冒。 倪二是街面上的混混,放高利贷,混赌场,什么烂事没干过?说一句,作恶多端,欺压良善,这并不为过。而“仗义疏财”,这必定也是真的。 人性的复杂之处就在这里。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比如,薛蟠那个呆霸王,坏的不行,打死人都不当个事。但对薛姨妈、宝钗都是很不错的。 贾环倒不至于看不起倪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的人。但,要说多因为一个脂砚斋“红楼四侠”的名头,就对他有多么亲近,那真没有。 他亲近一个做了不少恶事的混混干什么?脑残?每个人,心里都是有一些底线的。 贾环吩咐贾芸:“你看着他些,别人让他打着贾府的旗号在干些外面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勾当。他若有些小困难时,可以帮他解决。此人可为死士。” 这是一步闲棋。 死士,是专门用来一次性消耗,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贾芸心里一声苦笑,“是,环叔。” 他是不愿意看到朋友死去的。但,倪二若是接受贾府太多的恩惠,以倪二讲义气的性格,环叔有命,只怕真会去。 第四百八十五章 婚期将近 夏季的傍晚七点许,炎热的暑气还没有完全的消散。天空还有着浅淡的光亮。 贾环带着长随,坐马车在淡淡的夜色中到小时雍坊的王府上。王承嗣带着王府的子弟迎着贾环。 到府中之后,先去里面见了他和宝钗婚姻的真正媒人何夫人,以及王府的内眷,吃了一块西瓜,这才出来在一处凉快的小厅中等着王子腾回来。 夏季蚊虫很多。但富贵人家有烧香驱蚊。另外有纱窗阻拦。坐在小厅之中,很是舒服。明亮的蜡烛亮了两排,将小厅照的通明。 一名穿着粉衫,风姿绰约的美丽侍女在茶几上煮着茶,茶香袅袅,美人如画。 王承嗣捏着鼻子,陪贾环说话。 他都不知道,贾环中会元那天,他邀请了一帮人在教坊司胡同里等着看贾环笑话的事情传到贾环耳朵里去没有? 然而,以贾环今日的地位,他能不陪着说话吗?据说,北静王、牛都督等人,对他都非常的赞赏。这就不是四大家族内部的地位了,而是整个旧武勋集团内的地位。 贾环和王承嗣没什么可聊的,也没有兴趣推测他的心理,贾环心中还在推敲王子腾找他有什么事。略坐半个时辰,贾环给引到王子腾的书房中。 王子腾正在书房中喝着消暑的冰镇绿豆汤,见贾环进来,让服侍他的小妾出去,微笑着道:“子玉坐。”态度和蔼。 贾环客气的和王子腾见礼,就在铺着精美竹垫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来。 贾环卷入会试舞弊案后,贾政来求王子腾,给拒绝。而贾环打贵妃牌,得以脱身,并且反手将汝阳侯府拉下马。自此之后,贾环和王子腾的关系就有裂痕。 王子腾原本的打算是照旧。他怎么说都是贾环的舅舅。而等到贾环在北静王府献策,旧武勋集团顺利拿到攻略西域的总兵官职位,王子腾就坐不住了。今晚将贾环特意请过来,聊一聊,修补一下关系。 美貌的侍女上了香茗后,悄然的退了下去。 王子腾喝口茶,道:“近日朝廷要用兵西域,先以宁儒为使节前往西域,继而调兵遣将。这一次,能压过魏其候等人,北静王对你称赞有加。牛继宗对你亦多溢美之词。” 贾环并没有说话,喝着茶。王子腾的意思,他懂。修复关系嘛!但是,这个关系是不可能被修复的。因为,他和王子腾没有血缘关系,宝玉才是他外甥。 王子腾笑着问道:“怎么,最近冯唐的儿子有没有去找你吃酒?他家可是被选了去西域。这军功很容易拿。回来,少不了一个正三品的将军职位。” 贾环答道:“还行。吃过几次酒。” 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韩奇都来找过他吃酒。冯家、韩家都将参与这次西征。而卫、陈家是御前侍卫这一班里头的,并不参加出征西域。 王子腾“嗯”了一声,看了贾环一眼,再道:“最近和你母亲关系处的如何?我前些日子还给她说,如今环哥儿出来做官,不必往日,不要拘束的紧了。” 王子腾这话说的贾环就不能不面子了。王子腾的意思是他会压着王夫人,别在府里搞事。 贾环想了想,道:“谢舅舅在我母亲面前帮我美言。”又笑道:“若不是今晚舅舅找我,我过两日也要上门。是有一件事要求舅舅帮忙。我有一个同年,性子耿直,得罪了人,如今选官并没有合适的位置。” 求人帮忙,在很多时候,是一种表示亲近的方式。 王子腾哈哈大笑,捻着胡须,道:“既然性子耿直,可以为御使。” 贾环起身,笑着行礼,“如此,多谢舅舅成全。” 王子腾估计觉得他可以去找卫弘,或者何大学士运作这件事,但其实,他预估着何大学士日后可能会被雍治皇帝钓鱼执法,并不想让朱鸿飞走何大学士的门路。当然,以何大学士的做派,他去求何大学士帮忙,未必有效果。 这算是诈胡,虚与委蛇。 … … 西域出兵的事,在六月初就已经瞒不住人了。国朝的军队,分京营、卫所、九边、团练四个部分。而如今天下承平日久,卫所松弛。除了狼兵、土兵等团练武装外,团练基本都是废的。真正具备战力的是京营、九边精兵。 此次朝廷出征西域,调京营十二营五营兵马,四万余人。这样的调动,在京城之中,如何瞒得住人? 在这样一片天朝大国,兵强马壮的气氛之中,贾环的婚礼时间逐步的走近。 贾府逐渐的忙碌起来:采办,布置,裁剪,准备,收礼。上上下下人等,喜气洋洋。 而薛家也开始打扫自己在京城中位于崇北坊的屋舍,准备搬过去。不然,成亲的当天,总不能让宝钗的花轿绕着贾府一圈,就进贾环的望月居吧? 望月居中也开始各种准备:大扫除,腾挪、准备屋舍,有贾母派来的老嬷嬷来教丫鬟、婆子们各种规矩。当日,如何侍候、站立、进退等等。 贾环倒没什么事,日子照旧,读书、写字,然后去大观园中游玩。只叮嘱了如意,他的内书房,不准任何人进去。 至于,同年朱鸿飞进都察院任御史,他都交给王子腾运作。逻辑上,没有任何问题。石赋是递补上了今科进士皇榜,拍在最后一名。前文说过,三甲进士选官,留在京城中,只能选为诸寺、监、司官员;而去地方,只能担任知县,或者州府里面的推官。 贾环动用贾府的资源、人脉,让贾琏拿着贾政的名帖跑腿,为石赋谋了一个江南知县的美差。江南富裕、钱粮赋税充足,日后考满升迁,不是难事。 当然,知县怎么都无法和朱大御史相比。御史,是清流,相当难进的,且对年龄有要求。言官位卑,正七品,但,可以风闻奏事,执掌官场舆论。权利很大。 正是夏季午后。赤日当空,树阴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 贾环随意的在大观园中游览。园中清幽,绿树成荫。逛到路过宝玉的怡红院时,并没有进去探望。他没兴趣装这个假惺惺的逼。绕过去往北走,上面是妙玉所在的栊翠庵、凹晶馆,秦可卿居住的达摩庵。 … … 贾府西路,已经自宝玉屋里跟着凤姐的小红,趁着凤姐午睡,托一个相熟的小厮,帮她带些东西给贾芸。 如今小红不比红楼原书里。现在荣国府里,林之孝是大管家。林之孝家的是内管家。作为两个管家的女儿,小红算是颇有地位。早前就与贾芸暗通曲款。只待日后再稍大一些,禀明父母,成就一段姻缘。 … … 贾蔷兴冲冲的提着一个鸟笼子,自贾府外进大观园,去找龄官。环叔结婚在即,纠风办那边的事基本停下来,他近日倒是轻松不少。 … … 怡红院中,鸳鸯、袭人两个约着一起来看已经到宝玉屋里的金钏儿。名义上,金钏儿当然是王夫人赐给宝玉的丫鬟。地位在媚人、茜雪、秋纹、麝月、碧痕、四儿等丫鬟之上。 宝玉房中的丫鬟内斗,自是不必说。一地鸡毛。还在养伤的宝玉,每天心烦不已。 结果,当然是金钏儿顺利接管怡红院内外事宜。媚人、茜雪都争不过她。 清查内奸的风波也波及到怡红院,按照王夫人的意思是要大清洗一番,给贾环拦下来。王夫人手太黑,清洗估计是要死人的。只处罚了内奸坠儿一人。 庭院里,树叶不动。碧纱橱隔开的小隔间里,金钏儿和鸳鸯、袭人说话。金钏儿给两人恭喜的满脸羞涩。她现在算是落定,这辈子跟着宝玉了。 说了一会儿话,金钏儿感叹道:“要不是三爷,要不是彩霞,我估计就死了。哪里有今天?你们也看不到我。”她心中很感激。 第四百八十六章 青青子吟(上) 袭人看一眼外面,小声劝道:“你都到这屋里,这话就别再说了。心里有意就好。”她在宝玉房里呆过,自然明白宝玉和三爷有心结。金钏儿都已经是宝二爷的人,向着三爷的话,在宝二爷面前落不了好。心里记着就行。 如今,三爷现在什么地位?宝玉想找三爷的麻烦都不可能。金钏儿根本没有两面为难的机会。 金钏儿点点头,言语间有些哽咽。她心里是真存了死志。 三人说了一会话,里头宝玉喊人,袭人和鸳鸯两人就告辞出来。往外头走。两人关系是极好的,当年袭人被宝玉撵走,就是住在鸳鸯那里。 因而,两人都是往僻静的地方走,正好说会体己话。两人正往假山、花架等树荫下的小路走着时,就见一个穿着灰蓝色衣衫男子,正在篱笆洞外往蔷薇架子里看。听的有人来,男子回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鸳鸯和袭人两个这才看清楚竟然是贾环。对视一眼,禁不住抿嘴一笑。很少见三爷有这样顽童的姿态。这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神态啊。 随即,鸳鸯、袭人两人都好奇走上前,看贾环在看什么。凑过去,在篱笆洞口一看,就见蔷薇架子下面一个女孩子正蹲在花下哭,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画。 细看容貌,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 身边淡淡的女子香气飘来。鸳鸯和袭人两个一左一右的在贾环身边去看那个女孩子。 鸳鸯身姿高挑,肌肤雪白,二十岁的女孩,蜂腰俏臀,正是青涩、半熟之时。袭人略矮一些,细长的身姿,与贾环差不多高。十八岁的年纪,容貌姣好,似桂如兰。 两人看了一眼,都是好奇的看向贾环,没出声。眼睛里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子是谁? 鸳鸯和袭人两个容貌、气质,都是八十分往上走。算是美人。正当妙龄,娇嫩可口。两人呆在身边,一起看过来,眼睛无声的说话,这种感觉还是蛮爽的。 (八七版的红楼里,两人的人物容貌,需要往上调一个级别才对。) 贾环笑一笑,做个手势,带着两人从篱笆边离开,走到鹅暖石的小路上,这才笑着说道:“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龄官。走了,别打扰别人相思。” 说得鸳鸯、袭人噗嗤一笑。贾蔷和龄官的事,她们两个都是大丫鬟,耳目灵通,当然知道。 鸳鸯穿着青色的掐牙背心,温柔可亲,笑道:“难怪。我说我们府上何时多了这么个出色的丫鬟。我听说蔷二爷买她花的银子,都抵的上其余的戏班子用度。” 贾环微笑着点头,戏班子里的当家花旦,价格当然不一样。不过,贾府养着她们,也是徒费银钱,除非贾元春再次省亲。再省亲,贾府就要穷死了! 贾环问她们两个,“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这里距离榆荫堂不远。再往外走就是梨香院、望月居。他刚才过怡红院,往栊翠庵、凹晶馆绕过去,并没有去探望达摩庵中的秦可卿,有些事情,没理顺。至于妙玉,他和她并不熟。谁会去和一个极度洁癖者套交情呢? 袭人轻声道:“我们刚从怡红院里看了金钏儿出来。鸳鸯姐姐回老太太屋里,我去内管事处里取月钱银子。” 现如今,府里放月钱,都是要自己凭腰牌去取。主子们,当然都是管事处的人送到各处。 内管事处,在贾府西路的抱厦厅。王熙凤日常办公的地方就是。 贾环笑着点头,并不以为意。就在路口,和鸳鸯、袭人两人道别,回了望月居。 … … 龄官在蔷薇架子下,写了二十几个“蔷”字,贾环、鸳鸯、袭人三人自不可能通过她的簪子动作,猜得出来她在写什么。 能够通过笔头的动作猜出答案的同学不少,比如:考试前面恰好坐一个成绩很好的妹子。听闻不少人曾经在考场中得手。像宝玉那样在女孩子身上下功夫的也能看出来。红楼原书中,他就看出来。而贾环三人都只是泛泛的看一看,哪里知道? 当然,这并不妨碍三人推理。 龄官哭了一回,心中的情绪稍好,往榆荫堂回去,文官、宝官、芳官、玉官几人在院子里说笑,见龄官回来,笑道:“蔷二爷来了。给你带了新鲜玩意。” 说话间,就见贾蔷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雀儿笼子,“龄官,你回来了。看我给你买的什么?买了雀儿你顽,省得天天闷闷的无个开心。我先顽个你看。” 说着,拿谷子逗雀儿在笼子里的小戏台上乱串,衔着各种旗帜。一众女孩子都笑道:“有趣。” 龄官冷笑了两声,赌气进了自己屋子,躺在床上。 贾蔷一愣,陪笑着进来,“这是为什么?” 龄官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买来,关在这牢坑里,你这会儿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 贾蔷就有点慌。他是极喜欢龄官的,去年在苏州一眼就看中,他这些年在府里,花酒是常喝的。但年纪渐长,却并没有结婚的意思。每次蓉哥问他,他都说要等环叔帮他拿下生员功名再说。实际上,心里是想着龄官。 贾蔷看一看门外,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低声道:“我说与你听。你别告诉旁人。我环叔的意思,过不久,就要将你们遣散。只等他婚后。” 龄官也顾不得生闷气,坐起来,问道:“这是为什么?” 贾蔷道:“只是因为养着你们太费钱,却又只能唱几个常见的曲子。若要听戏,只去请外面的戏班子来即可。对外的说法是,搞艺术的人,需要生活历练、登台表演。关在园子里也学不出什么东西,早早的解散为好。” 龄官听了,半天无语,而后憋出一句话:“你们家里的那个三爷,真真个谁都惹不起。”她引以为傲的昆曲唱腔,却被贾环评了个水平不行。但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贾蔷再亲近龄官几分,道:“环叔的意思,是要开一家戏院。他说他和一位故人说起过。到时候,让你们去做戏班子唱戏。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的,再给你们安排别的活路。我…我到时候接了你去,请环叔做主。” 龄官听的满面通红,背对着贾蔷,“嗯。” … … 大暑将过,六月将尽。贾府之中,喜庆的气氛逐渐弥漫开来。正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室家。 各处张灯结彩,宾客往来不绝。人声鼎沸,儿童奔走。计有:贾史王薛四家的亲戚,四王八公里的世交,贾政的门生,贾赦的门客,贾环的同年,朋友。 薛家众人:薛姨妈、薛宝钗、香菱、薛蟠等已经搬回到崇北坊中居住。隶属于户部名下的各大皇商,纷纷派人为薛家嫁女送贺礼。并非是为薛家。 而是因为,众所周知,贾环与户部尚书卫弘交好,与其孙卫阳是同学。贾家的门第太高,他们高攀不上。只能是转到薛家身上。 出征西域的各项筹备事宜已经在紧锣密鼓的运作中,皇商们亦想要分一杯羹。 望月居中,闻道书院的众人已经抵达。大师兄、罗君子、庞泽、卫阳、许英朗、乔如松等人帮着贾环待客。一应事务,杂而不乱,忙而不慌。这点小事,对于闻道书院的众同学来说,实在是轻松之极,手到擒来。 叶先生已经到京城中,住在张承剑家中(张承剑与纪鸣自金陵前来),到婚礼当天会来。 另有贾环的乡试同年:上官昶等十几人前来;会试同年:范锡爵、唐道宾、朱鸿飞、石赋等几十人前来相贺。新科进士的观政期还没有结束,都在京城中。北直隶的士子,与贾环交好的几个士子,都是前来。这是今科探花的号召力。 又有何大学士派次子前来,左都御史殷鹏派管家来送礼,他与贾府有旧。方宗师、蔡宜、曾缙、魏翰林等人亦要等婚礼当天才到。 又有贾家各处庄子的管事上来,如乌家庄、佟家村等处。又有金陵贾史王薛几家的族人派人送贺礼来。 … … 荣国府北街,一街之隔的汝阳侯府中,晋商路庸拜访汝阳侯出来,脸色得意。 汝阳侯府如今是真的破落了,请他过来,竟然是想卖掉一些字画、古玩。这当然是要毫不客气的笑纳。 路庸是晋商在京城中的领袖,看着热闹的望月居正门,车水马龙,坐进马车,回到位于崇文门外的晋商会馆后,派人找来书商、茶商、布商吕承基,道:“贾探花立秋大婚,你与他昔日有旧,不准备一份大礼?” 吕承基苦笑一声,道:“贾探花和东庄镇上的林老板叫好,对我恐怕没有多少故人之情。我如何好凑上去?” 东庄镇上的林老板就是林芝韵,以面纱示人,在京西一带的商人圈中很出名。与贾环关系极好。很受闻道书院、咸亨商行一系的照顾。据闻,她面纱下的容貌很丑陋。但就他看来,还真未必。 所以,认真衡量一下,他觉得还是离贾环远一点比较安全。你知道他怎么想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自古就不少。 路庸一挥手,大气的道:“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你去准备,我和你一起去。” 第四百八十七章 青青子衿(中) 红楼原书第五十五回,凤姐说起预备给贾府小主子们婚事花销的事:宝玉和林妹妹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来。.更新最快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剩了三四个,满破着每人花上一万银子。环哥娶亲有限,花上三千两银子,不拘那里省一抿子也就够了。 凤姐原计划给贾环娶亲的是,三千两银子。 而现在,贾环执掌贾府,他就是把贾府公中七万五千两银子给搬空了,也没人能说个不是。因为,这些银子,基本都是前阵子整风追赃追回来的。 抄了两个管家的家,外加追回在修园子中大笔“赃款”。还有不少人欠着贾府公库钱。 贾环当然不会铺张浪费,这会有损他的威望,当然也不会矫情。他正儿八经的是荣国府的子弟。从公中,批了一万两。再从他自己的收入中补了五千两,以此作为婚礼用度。 至于,林妹妹说要给他的婚礼赞助,他自是拒绝了。开什么玩笑呢! 黛玉如今算是有钱人。林如海给她留了一百万两白银的巨款,外加一屋子的书。贾府所有人,就算把不动产给卖掉,加起来,说不定都没她有钱。 银票现在在贾环这里保管着。黛玉手头,亦有数额不小的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当然,多半都是用不上的。她每个月还有贾府公中给的月钱,每月六两。 六月二十七日,婚礼前夜,贾府里开始宴请宾客,热闹至极。席面自是一等。樽中酒不空,这是常态。 明天就是迎亲了。 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大观园,稻香村中,自闻道书院回来的贾兰看起来又略微长高了一些,道:“娘,三叔这婚礼的场面真大。来了好些人。” 屋内烛光明亮,李纨坐在椅子中,看着几天前就回来的儿子,心中欢喜,笑道:“那是自然,咱们家是什么人家?你三叔是天下闻名的贾探花。你将来也要高中皇榜,娘心里才欢喜。” 贾兰倒是沉稳的笑一笑。 他到闻道书院才知道北直隶的俊杰、天才何其之多。他在其中并不显眼,心里也愈发明白、敬佩三叔的厉害之处。 娘儿俩说着话。夜色渐深。 … 贾府之中,赵姨娘癫癫的跟在王夫人身后。一群人从贾母上房出来,往东跨院里走。 贾环的婚礼,内里操持的当然是王夫人。她是嫡母。 赵姨娘心里高兴,一整天都在场面上晃。耳朵竖着,听别人夸她儿子的好话。 “赵姨娘,你去吧!”路过小院门口,王夫人和颜悦色的让赵姨娘先回去,不必送她到家再回去。 “是,太太。”赵姨娘忙应了一声,脸上带着不加掩饰、也不想掩饰的笑容,带着小鹊、吉祥两个丫鬟回自己屋里。 … 秋爽斋中,探春洗澡之后,感受着清爽,倚在拔步床上,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侍书端着茶杯,笑道:“姑娘,明日要早起?” 探春点头,“嗯,你到时候喊我起来。” 探春现在管着大观园里的事,上下服气。有贾环撑着,谁敢糊弄她?明天就是贾环的婚礼,她和王熙凤,李纨,尤氏一起,充当王夫人的助手,处理内宅事务。 … 夜里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崇北坊里的薛家屋舍布置很简单。薛家也就是二十来人,布置起来很仓促。很多用具并没有从贾府带过来,再者,本来过两日也是要回贾府去住的。 宝钗在自己的屋里,看着莺儿、香菱、文杏整理着她明天要穿的大红色的婚服,心中有着难言的情绪在不断的漂浮着。 她想嫁,而今到了出嫁的前夕,又有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少女时代的一幕幕涌上心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莺儿提醒道:“姑娘,你该睡了。明日要早起梳妆。” “嗯。”宝钗应了一声,脱衣睡觉,丫鬟们灭了灯,悄然的退出去。皎洁的月光落在床头。宝钗轻轻的闭上星辰般的明眸。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雍治十三年,六月二十八日,立秋。夏末秋始。 三书六礼的流程早就走完。现在只剩下迎亲。上午佳时,贾环穿蟒袍,戴桂冠,在一众同学、同年、朋友的叫好声,簇拥着,骑马前往京师南城东北角的崇北坊。 队伍浩浩荡荡。一行人出荣国府,宁荣街,四时坊,从宣武门里街出宣武门,过正南坊,正西坊,正东坊,到崇北坊。 崇文门外,是天下商旅汇聚的繁华之地。一处三层楼高的酒楼雅间之中,窗户打开,露出一张清丽娴雅的脸蛋,美丽无端。 她看着吹拉弹唱的鼓手们簇拥着迎亲的队伍进入崇北坊,为首的青年骑在一匹枣红马上。 泪流两行。 这个美人正是京中第一名妓,苏诗诗。她的丫鬟丹儿撅起嘴道:“姑娘,你别哭啊。” 贾探花今日成亲,早派人给姑娘下了一张请柬,而这张请柬,收到比没收到更让人伤心。姑娘就是在哭这事。至于成亲,她家姑娘自不会奢望正妻之位。 苏诗诗呜咽的哭出声来。从别后,忆相逢,几回梦魂与君同。金陵种种如云烟,只是,那一首传唱天下的一剪梅怎么会是云烟?此时凭谁诉?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崇北坊的薛家,一路上有诸多伴郎陪着,很顺利的抵达宝钗闺房门前。 薛家来的宾客中有人起哄,道:“探花郎是本朝诗词名家,今日大喜,迎接新娘子,如何不赋诗以叩门?” 贾环的诗才,闻道书院的一干同学,一帮同年,都是深知的。不少人跟着起哄。大师兄公孙亮一身玉色长衫,身姿修长,丰神俊朗,哈哈一笑,道:“贾师弟,出作品吧!” 厅中,周围起哄的人群顿时渐渐的安静下来。 贾环哭笑不得,这是连伴郎都反水了,幸好他来之前早有准备,吟诵道:“愿与卿结百年好,不惜金屋备藏娇。一似碧渊水晶宫,储得珍稀与奇宝。” “好!” 宾客们大声交好,更是嘻嘻哈哈。这首诗的意思很有趣:我已经把金屋准备好,就等着新娘子入住。并且将新娘比作稀世珍宝。 金屋藏娇在后世有一个纳妾、养情人的意思。但是,汉武帝当年的回答可不是这个意思。陈阿娇是正儿八经的皇后。这个典故,贾环并没有用错。 范锡爵起哄道:“贾探花,似有未尽之意,还请再赋诗一首。”跟着来的江西士子、南直隶士子,纷纷起哄。这全部都是今年要授官的进士。阵容鼎盛。 庞泽、卫阳、许英朗几人纷纷笑道:“子玉,这当口,可不能要我们代做诗词。” 贾环无语的摇头,再吟诵道:“欲题新词寄娇娘,欢声起罢半微茫。我有相思千般意,百磨不灭铭肝肠。” “好。”再一次的,各种叫好声此起彼伏。这一首,明显是现作的,而且,满足大家起哄的愿望当然是想听一下新郎官此时的心情。前面那首诗,好是好,但是感情还不够炽烈。 这一首就差不多了:我有相思千般意,百磨不灭铭肝肠。 … 闺房之中,宝钗一身红衣,正听着外面贾环清声的吟诵,脸颊绯红,娇艳动人。 香菱、莺儿两个在一旁都是抿嘴笑。一屋子的女孩子,媳妇,婆子都在说:“探花郎高才。” 说着话,便放下宝钗头上的红盖头,遮住新娘子的娇容,打开房门。 很快,迎亲的队伍,便出了崇北坊。因薛家有众多皇商的财力相助,跟着来抬嫁妆的众人,络绎不绝。十里红妆相送。 所谓,十里红妆,一般而言,女子的嫁妆以六十四抬为基准。大户人家基本是半台,即三十二抬。小户人家当然不可能这么奢侈,能有多少看家境。 十里红妆,就是一百二十八抬。两倍的基数。两人一抬,前后拉开,正好是十里长的队伍。 喧闹、引人瞩目的队伍,出崇北坊,一路上在路人的围观中,返回四时坊,贾府。 结婚诸事,热闹、喜庆、繁华、富贵的细节之处不必赘述。至晚时分,贾环尽到礼数,尿遁,返回望月居中。 卧室之中,红烛高照,静悄悄的,能听到蜡烛燃烧的细微之声,热闹,在贾府的前院,仿佛隔的远远的。 宝钗一身红色的嫁衣,端坐在床榻上,头带着霞冠,盖头遮住她绝美的容颜。 宝钗之美,与黛玉是另外一种风姿。她曾咏白海棠,可以看做她的自述: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珍重芳姿,淡极始知花更艳,欲偿白帝凭清洁,写尽她的性情与美丽。 贾环反手关上门,倚在门扉上,看着换了一张新、宽的拔步床上坐着的宝钗。一种喜悦、甜蜜的感觉自然的浮上心头。而此时,不想说话。 第四百八十八章 青青子衿(下) 结婚,并非是这段感情抵达终点,而是开始。 以宝姐姐大家闺秀般的性情,若不是他在贾府里,那有机会和她见面、说两句话? 珍重芳姿昼掩门。这已经是将她自爱、端庄的性子写尽。冷美人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想要将这份感情继续推进、升华,只有成亲之后,才有可能。此时,艳压群芳的牡丹花,便是穿着嫁衣坐在他的眼前,等着他。 宝钗盖上盖头,早听到贾环进来,但见他迟迟的不来揭开她的盖头,不免的紧张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唯恐,丈夫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又想,他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新娘子会在洞房里一直把红盖头盖着直到新郎进来。那得多累。而且,还要吃点东西。饿一天很难受的。贾环往望月居里来时,外头候着的通房丫鬟香菱、莺儿就提醒宝钗。 贾环不禁失笑。不管宝姐姐是什么性情,如何出色的人儿,她终究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在新婚之夜一样会紧张。 贾环走上前,伸手掀开宝钗的红盖头,露出的一张精致的玉脸,明**人,艳若桃花。 第一次给贾环这样近距离的看着,毫不掩饰着他的爱慕、欣赏、喜悦,宝钗羞不可抑的低下头。若是按照以往,她要是舍不得逃开的话,会偏开头,以侧影对着他。 但这时,已经是避无可避。礼仪既成,情定三生。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 “让姐姐久等了。” 贾环一语双关,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美丽的女孩子,情难自禁的低头,在宝钗鲜润的红唇上轻轻的落下一吻。美妙至极。 宝钗娇羞的闭上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触从心底涌起来。感觉就像是给人盖了个章一样,此生归属已定。这不是她脑海里想着她已经嫁人,而是一种很真实的感触。她和她心里想着的少年,已经成亲于今晚。 感觉给贾环牵着手,宝钗顺从的站起来。诗经的句子在脑海中涌起来,情思流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强烈的情感,驱使着宝钗睁开美眸。 贾环知道宝钗还紧张着,温和的笑一笑,牵着她的手,走到桌子前,拿起上面放着的葫芦。婚礼还有最后一道程序:共饮合卺酒。 “姐姐…” 古代的婚礼流程中,女孩子对这些事是怎么懂的,贾环并不知道。反正,两人很顺利的将连在一起的葫芦瓢中的酒喝完。视线交错,就挪开,嘴角带笑。 贾环称呼宝钗的正式称呼应该是夫人、太太,但相比于这些称呼,他更喜欢喊她“姐姐”。 贾环一声声“姐姐”喊的宝钗心中糯糯的,美眸流波的看着贾环,或者有酒意的加成,娇柔的道:“老爷…” 自古以来,妻子比如对丈夫的称谓直接体现着男子在家庭里的地位。明朝以后,男权已经达到巅峰。称呼依次是:良人、郎、郎君、相公、老爷。 一若神女般、大家闺秀的宝钗,这样喊一声“老爷”,确实让人心中很爽啊。有一种“征服”她的飘然感。 “嗯。”贾环微笑着答应一声,双手将宝钗头上的凤冠给摘下来,搁在桌子上,这玩意儿很重。再握着她的手,故意道:“姐姐下次扑彩蝶,记得喊我一起。” 宝钗禁不住一笑,娇嗔贾环一眼,明丽无端,心底的娇羞、拘束、紧张尽去。 她偶尔起兴,想要扑着蝴蝶顽。结果,却给丈夫拿到新婚之夜里打趣。只是,这种感觉很美好。此时,她眼前的男子,与那些日子鸿雁传书中的随和的形象,与她心底的少年形象,渐渐的重合在一起。 贾环现在执掌贾府,权威日重,又是翰林、探花。宝钗是大家闺秀,她在贾府这几年,行事妥当、品格端方,令人敬重。贾环和宝钗两个要是一起去大观园里扑蝴蝶玩,想想那场景就觉得好笑。 两个人的身份啊! 因而,窗外、门外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哈哈。” 贾环就笑着摇头,他的性格,当然是把古代婚礼流程都给查了一遍,了然于胸。有人在婚房外听墙角,他很清楚。按照习俗:新婚之夜若无人听房,会有碍于后。 但是,贾环作为一个无神论者。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信奉的是马克思唯物主义,不信这一套。当即,便出门赶人。有一个“一起扑彩蝶”的段子,足够这帮人做谈资了。只留了如意、晴雯、彩霞、莺儿、香菱几人在外面伺候着。 接下来,便是他和宝钗的夫妻二人世界,无人打扰。 … 红烛高照,美人如花。 烛花跳动了一下,愈发的显得床榻上坐着的宝钗,雪白莹润,明丽娴雅,美丽无比。 相对无人,宝钗又有些局促、紧张起来。接下来是什么,她出嫁前,给人教导过。 贾环赶人回来,倒没急吼吼的去脱宝钗的衣服,而是,在她脸颊下轻轻的啄了一口,道:“姐姐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我们再休息?我大略的洗个澡。” 宝钗满脸绯红,娇羞的点头,她也有点饿坏了。 虽说今天是立秋,京城之中亦是十分炙热。贾环累了一天,有些汗,让丫鬟们抬了热水进来,在木桶里洗了澡,擦干后,换上浅白色的单衣,身上散发着澡豆的清香。 宝钗坐在桌边吃过糕点、喝过茶水后,去将床榻上的豆子、花生、红枣等寓意着“多子多福”的东西给捡出来,免得待会睡觉烙人。 喊丫鬟们将水抬出去。再看着宝钗坐在床榻边美丽的身影,贾环没再废话,上前,将宝钗给抱着。这一回,是真真的温香软玉。宝钗给人比作杨贵妃,身姿丰盈。 感受着她似乎异常的紧张,贾环禁不住安慰道:“姐姐,别怕!” 说完,自己失笑。这是大灰狼在吃小白兔之前,说:“你别怕啊。”说了和没说一样。对于大灰狼来说,他怎么都不会紧张。而对小白兔来说,怎么安慰,她都会紧张。 贾环将宝钗身上的嫁衣,一件件的脱下来,放在椅子上。和宝姐姐一起倒在床榻中。满头青丝流泻在红色的薄被上,娇躯雪白如玉……. 拔步床边大红的蚊帐放下来。 …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红绡帐中,贾环拥着宝钗,眼睛偶尔对视,甜蜜、幸福的滋味在心中流淌。浅尝辄止,两人并没有太累。将带血的白绢收起来,一起躺着,等待着时间流走,享受着时间流走。 两人之间,仿佛有什么桎梏给打破,又仿佛多了一种真实的羁绊、联系。 贾环道:“姐姐,还不记不记得我给你写的话:他日共剪西窗之烛,再话今时明月。”那是他刚从都察院的监狱里回来,写给宝姐姐的话。李商隐在外出时,给妻子写的信,千古名篇。而今,他已经与宝钗结为夫妻。当时明月在,今照燕双——飞。 宝钗没回答,而是轻声吟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贾环莞尔一笑,在被子下的手,紧紧的握着宝钗的小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想,他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情。当他以为,只有和宝姐姐成亲之后,才能让继续和宝姐姐“谈恋爱”,升华彼此内心里的那份默契,感情,然而,此时,他明白过来。已经不用继续了。他和宝姐姐结合在一起时,就已经是将这份恋情、感情推进到极致。 这便是婚姻!明媒正娶,三书六聘。这不是仅仅一纸婚书的约束,不是一种仪式带来的关系,不是两个人凑合着过日子。而是,意味着余生的承诺、依恋、誓言。 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a 第四百八十九章 新婚燕尔 晨曦微微亮。侍儿来唤。 交颈而眠的贾环与宝钗醒来。昨晚两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这时,两人都有些疲倦的打哈欠,对视着一笑。 宝钗的玉脸上还有着熟睡之后的潮红色,额前秀发散乱,微微羞涩,道:“妾身服侍老爷穿衣。” 这话从宝姐姐嘴里说出来,是正确的。正妻在丈夫面前自称妾身。但真别扭啊。 贾环莞尔一笑,道:“我自己来,习惯了。少年夫妻老来伴。姐姐,要是不介意的话,私下里以你我相称。当然,若是叫我环郎,我也欣然受之。” 他比宝钗的年纪要小,一直叫她“宝姐姐”,婚后还是喜欢以“姐姐”相称。但,宝钗自不可能喊他“环弟”。这不是年龄决定的,而是社会风俗,男女地位决定的。 宝钗明眸微嗔,随后,自己在枕头扭头一笑。她这位夫君,私下里其实挺随和的。又在取笑她。“环郎”这种爱称,她的性子,平白无故的,如何叫的出口? 鸳鸯帐外,晴雯和莺儿两个都是掩着嘴笑。 … … 婚礼第二天的行程,自是大早起来去拜见父母、长辈,再去祠堂,祭拜祖宗,并见族中老人。 先见了贾母,再往东跨院中见贾政、王夫人。东跨院中,大早上便挤满了人。贾政、王夫人两人端坐在正堂之中,接受贾环、宝钗的拜见。 贾府里的长辈,宝钗都是常见的,落落大方的见礼。 众人一片贺喜之声。赵姨娘站在一旁,眉开眼笑,对周姨娘道:“府里都说宝丫头好,果真是真的好。这模样,和环哥儿站在一起,真是般配。” 周姨娘一阵无语,附和着赵姨娘真心的“炫耀”,“嗯。宝姑娘在府里,那是个顶个的出挑。” 贾政感慨万千,已故的长子之后,他的第三子长大成——人,轻捻着胡须,道:“甚好。甚好。” 王夫人和蔼的笑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夫妻永结同心好。你们小夫妻过日子,要和和美美。不要争吵。万事商量着处理。有什么难处,还有我和老爷在。” 贾环和宝钗两人应着。一种夫妻同体的感觉涌上心头。 接下来,便是去见贾赦、邢夫人。再去,祭拜祖宗,见族中的老人。一天的流程下来,夫妻两人都是累的很。 … … 第三天,回门。 在崇北坊的薛家中,拜会了薛姨妈之后,薛姨妈叫宝钗进去说话。贾家媳妇又变成薛家小姐。薛蟠臭着一张脸,坐在前堂里招待贾环喝茶、叙话。 贾环倒无所谓,他经历的各种场合多了去。沉下心,推敲着新婚蜜月旅程。他还有一个月的婚假。最后是臭着脸的薛蟠自己觉得尴尬,不断扭屁股,出卖着他躁动的内心情绪。 随着时间流走,薛家在京中的亲朋故友渐渐的来了。主要是王家、史家的亲戚,外加上一些来往的皇商。很多给薛家赞助的皇商,就等着今日来和贾环结交。 酒席之上,贾环由此而认识了京中的四大皇商:经营辽东关内外的药材商人,人称参商的,于家。经营位于天津卫的长芦盐场的王家。在平安州经营着与塞外贸易的马、铁、茶叶交易的朱家。经营着南北货物贸易,为大内采办丝制品、苏样的刘家。 同来的还有与薛家交好的夏家。另有,管事周三福、刘管事上来敬酒。 傍晚时分,贾环和宝钗两人坐马车在夕阳中返回贾府。马车摇摇晃晃的。 贾环喝的有点高,微微倚在塌椅上。他不喝酒,一干皇商自是没人敢逼他喝。只是,结婚这几天,见酒就伤。宝钗带着香菱,细心的照顾着贾环。 闻着娇妻身上的暗香,贾环微眯着眼睛,道:“姐姐,我们过两日就去东庄镇上小住几日。秋意正好。京西群山景色极佳。我带你们踏青去。” “嗯。”宝钗好笑的应了一声,对香菱道:“可见是今日喝酒喝昏了头。踏青是春天时。” 香菱抿嘴轻笑。她到底是陪嫁过来了。 贾环听见宝钗和香菱笑他的话,也不反驳,接着道:“望月居到底小了些,我们还是要就近物色一处大宅子。对面巷子里,汝阳侯他们家就不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过来。” 宝钗无奈的一笑。汝阳侯府,和贾府不对付,且被皇帝罚了。她是知道的。但人家一个侯爵府上,怎么把人家的祖传宅子给买下来?这是酒意上头。 越发细心的照顾着贾环。 … … 婚后的日子过的飞快。都正是少年时,情事浅尝辄止,不宜多做。宝钗生孩子的念头,更是给贾环劝下来。还早呢。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七月初三,贾环和同学们一起,送别自金陵而来,专门参加他婚礼的张承剑。纪鸣将会留在京城之中,雍治十四年春,还有一场春闱大比。 一行人送到京城东郊外的十里长亭。再往前就是通州。京杭大运河的起点。 秋高气爽。云淡天高。十里长亭之中,叶先生、贾环、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乔如松、许英朗、卫阳、庞泽等十几人来相送。 张承剑还是胖乎乎的模样,四十多岁的人,道:“子玉,家父听闻你在京中的遭遇,要我给你说一句话: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贾环作揖行礼,“谢山长教诲。” 山长的意思是要他耐的住仕途的寂寞。这一点,他肯定知道。他的年纪,熬都能把雍治皇帝熬死。无须在雍治朝折腾。当然,他的算盘,还是要等立几个不能不赏之功,把官途的品级先升上去。 纪鸣对贾环的遭遇颇为感叹,大好前程,竟然遭忌,不得不沉寂。否则,以他这位同年的才华、能力,四十岁之前执掌国朝中枢,并非不可能之事! 纪鸣感叹道:“仕途险恶,还是大师兄的选择好。” 公孙亮哈哈大笑,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当然。不过,我并不推荐德信走我的道路。” 贾环就笑,“那是。德信要知道魏先生迁怒于我,每次见我都没好脸色。”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一杯离别酒尽,就此洒泪而别。张承剑带着两名仆人,坐上马车,往通州出发。又是一场旅途劳累之苦。这份情谊,贾环铭记在心。 七月初五,贾环携新婚妻子宝钗,带着几个大丫鬟,留彩霞在望月居在看守,并李纨、贾兰一行,跟着书院的同学一起返回东庄镇。 贾兰是回闻道书院学习。李纨思念儿子,跟着弟弟、弟媳随行,过去照看几天。 贾环则是带着宝钗几人去游山玩水,重回自己重新奋斗过的地方,缅怀昔日。书院、东庄镇,对他而言,是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站,浓墨重彩。 他希望宝钗能走进他的世界来。 … … 上午时分。大明宫中,因杨妃突然呕吐,雍治皇帝心情不佳,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是胆战心惊。 虽说爱妃身体不佳,但雍治皇帝还是去大明宫的正殿勤政殿中召见大臣,处理朝政大事。等中午时,返回内宫清夏斋,跟着杨妃的大太监上来道:“陛下,大喜。大喜。娘娘怀孕了。” 秋风徐来,吹着垂落在清夏斋窗外的树枝。 雍治皇帝四十多岁的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愣了一下,随即大喜,道:“赏。”又道:“传旨宫中,众人同喜。”再道:“传旨,封杨妃为贵妃。” 杨妃是他心中中意的人儿,日后的皇后人选。 第四百九十章 微风起 雍治皇帝要封杨妃为贵妃的诏令,很快被太监总管许彦传到大明宫军机处值房中。 .更新最快 但今天在大明宫中值班的何大学士接到诏令之后,毫无犹豫的拒绝草拟诏书,义正言辞的道:“臣只闻两贵妃,不知有四贵妃之事。于礼不和。北周有四皇后,随后被隋朝篡位。臣万万不敢奉诏。” 军机处的值房中气氛随着何大学士的话,气氛慷慨、激昂。正在值房中办事的数名朝臣、军机章京都是“崇拜”的看着何大学士。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国朝开国一百五十年以来,宰辅大臣第一次拒绝天子的诏令,足可载入史册。他们见证了这一幕,与有荣焉。 太监总管许彦尴尬的站在值房中,进退不得。 周随明制。但太监的权力可就全部被剥夺了。像立天子,九千岁这种勐人是出不了的。许总管作为天子的大伴,若是明朝是要进司礼监,排名前三的大太监,权势显赫。但在国朝,他就只能想想了。 许彦以为何大学士在闹脾气。之前贾贵妃封贵妃不是一样封了吗?是天子的第三位贵妃,要说与礼不合,这一样的不合?谢大学士还不是草拟诏书了? 许彦声音尖锐的劝道:“何枢臣何必非要违背天子的旨意呢?还请你草拟吧。” 何大学士训斥道:“闭嘴。国家大事,岂有尔等阉人说话的份?莫忘了太祖祖训。” 周太祖的祖训是不准太监参与政治的。这是吸取明朝的教训。优秀的太监有,比如:郑和,怀恩。但更多的是掌握权力之后扰乱天下的人:王振、刘瑾、汪直、魏忠贤等。 许彦恨恨的看了何大学士一眼,捧着诏令回宫内,向天子汇报情况。 许太监走后,今天和何大学士一起值班的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苦笑道:“高远,何必得罪此人?” 何大学士摆摆手,道:“无妨。彼辈若是胆敢插手朝政,我等身为军机大臣,自是要劝谏天子,诛杀此獠。”作为正统的士大夫,他心中自是看不起宦官。 … 许太监给何大学士训的很有些丢脸,带着两个小太监回了清夏斋。 雍治皇帝正在床榻边和杨妃说话。杨妃手抚着肚子,将近三十岁的美少妇,珠圆玉润。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许太监就在跪在地上汇报情况,“陛下,何朔拒绝草拟诏书…”将何大学士的话重复了一遍。 雍治皇帝脸色就沉下来,阴郁的仿佛要滴水。他刚给爱妃说要封她为贵妃,等剩下皇子,就晋位为皇后。这时,就听到何大学士拒绝奉诏,心中怒火中烧。 任何男子都喜欢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表现自己。而何大学士的行为,就是将“炫耀”的雍治皇帝在他的爱妃面前给抽了一巴掌。 天子之怒,可想而知。 雍治皇帝冷声道:“那就换一个人,让刘飞白草拟诏书。” 所谓圣旨,并非皇帝想发就发。需要皇帝、宰辅、六科给事中三方确认,这才是正式的圣旨。不被宰辅阁臣、六科所承认的圣旨,只是皇帝的个人意思,叫做“中旨”,效力大打折扣。 发圣旨的流程,天子并没有起草圣旨的权力,需要让阁臣起草。阁臣,当然可以以理由拒绝。但天子同样可以换人。阁臣又不是只有一个。所以,此时雍治皇帝就要绕开何大学士。 许太监再一次返回到军机处值房中,脸上带着冷笑,看都不看何大学士一眼,道:“刘枢臣,陛下命你起草诏书。” 刘飞白起身,作揖行礼,道:“臣不敢奉诏。” 许太监一愣。今天真是邪乎了。两个大学士都不奉诏。 刘飞白拱拱手,道:“许公公请吧。”话说的很客气,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刘大学士同样拒绝的很干脆。 原因很简单。杨妃和贾贵妃是不同的,杨妃是天子之嫂,封为贵妃成何体统?他要敢草拟圣旨,副署,这份圣旨千百年后,他必定是遗臭万年。他如何肯写这封圣旨? 反正,有何大学士在前面顶着不是? … 何、刘两位大学士在七月初八,拒绝雍治皇帝的册封贵妃的诏令,很快就传遍朝廷内外。 朝臣之中,一片赞扬之声。本朝有三位贵妃已经够出奇了,再封嫂子为贵妃,这成什么了? 有不怕死的御史言官,已经上书,抨击天子的行为。 当然,更多的人其实是在等着看何大学士的笑话。军机大臣拒绝天子的诏令,这在程序上没有错,但是雍治天子是会和你讲道理的人么? 七月初九,以揣摩天子心意着称的光禄寺少卿袁壕上书,弹劾何大学士挟功自重,卖直邀名,其心可诛。 当前,朝廷已经出兵西域。负责此事的人正是何大学士。 朝政风波由此骤然而起。 … 一层秋雨一层凉。 京西群山固然是风景秀丽,千岩竞秀,人在画中游。但贾环为安全考虑,并没有带宝钗、香菱、晴雯几人处处游览。像比较陡峭,尚未开发的百花山,便没有去。 七月十二日,贾环一行数人自灵山回来,准备过两日返回贾府祭祖。李纨已经在东庄镇中等候多时。她将随贾环、宝钗一起返回贾府。贾兰自是入学。 夕阳的暮色浸润着整个小镇。炊烟袅袅。北前坊49号的小院中,宝钗和李纨两人在屋里说着话。香菱点上蜡烛。照耀着一屋子的美人们。 李纨和宝钗相对而坐,笑着道:“宝丫头,你们去灵山上游玩的如何?” 宝钗娴雅的轻笑。已为人妇的她,别有一番风姿。身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褂子,头戴着镶宝凤蝶鎏金簪,杏眼桃腮,肌肤雪白,明丽动人。少女时常带着的金锁给收起来。 宝钗道:“珠大嫂,风景自是极好的,颇多野趣。不及妙峰山这里繁华、清幽。” 李纨额头上戴着白色抹额,一袭青衫褂子,秀雅的少妇装束,笑道:“那是自然。妙峰山这里的香火极盛。潭柘寺主持的智尘大师在京中有名。王侯府上的常客。” 宝钗轻轻的一笑。她自不好说她家的夫君与智尘大师相见时的场面。那大和尚,可不算是得道高僧。第一次见面就说:贾探花年纪轻轻,坐拥娇妻美妾数人,不善加保养,恐怕不会长寿。她当时听的脸都红了。 用贾环的话说,智尘大师是个超级大忽悠。 宝钗主动的道:“等月半祭祖后,我和大嫂一起去潭柘寺中上香。” 李纨意动,但是笑道:“嗳哟,那得多麻烦。等下一次环兄弟带你出来,我再跟着你一起来罢。”又道:“府里的老爷打发人来传信,急忙忙的,不知道什么事。” 荣国府里的老爷,自是特指贾政。 宝钗还没说话,就见贾环进来,和李纨笑说了几句话。李纨回她的房间里准备吃饭。贾环这里也开始摆饭。晴雯、如意、香菱、莺儿都在屋里。 宝钗和贾环相处这些日子,知道他私下里性情很随和,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杏眼流波,好奇的问道:“相公的表情怎么如此奇怪?老爷打发人来,是有什么事吗?” 贾环好笑的叹口气,对宝钗道:“话说,我怎么教大姐姐在宫中争宠?” 家中来信。杨妃怀孕。意思么,不言自明。(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一章 而今真个不多情 听贾环说明情况,宝钗俏脸微红,和几个丫鬟一起抿嘴笑起来,心情放松、快活。 让贾环一个男子,去推敲如何后宫争宠,这倒真是挺为难他的。 “先吃饭吧!”贾环笑一笑,牵着宝钗的手一起坐下来。他和宝钗两人在摆在卧室里的八仙桌边吃饭。卧室这里有纱窗,没有蚊子叮咬。不比客厅。 晴雯、如意、香菱、莺儿四个在一张的小方桌边吃饭。贾环吃饭,一向是不喜欢丫鬟们在一旁看着。宝钗嫁过来,自是随着贾环的习惯来。出嫁从夫。 晚餐菜肴清淡,有一道炖的稀烂的山鸡,汤味鲜浓。在没有味精的时代,这种原生态的野味,搭配着各种配菜,一样可以制作出鲜美的高汤。 贾环先给宝钗舀了半碗,白汤飘香。 宝钗漆黑的眼眸落在贾环脸上,清澈而明亮。心中又被宠溺的甜蜜感觉漂浮起来。她倒不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丈夫的照顾。只是,她哪里有贾环动作娴熟? 贾环对宝钗微微一笑,收下大美人盈盈秋波中的情意。其实,像宝姐姐这样的神女般的大美人,又是这样的好性情,娶回家里,有几个人会不疼呢? 贾环扭头喊晴雯,“你们几个把碗拿过来,一人先盛一碗。” “好啊,三爷。”晴雯起身,笑嘻嘻的拿碗过来。她也不矫情,这鸡汤确实闻的挺香的。 莺儿十六岁的年纪,梳着丫鬟双髻,穿着粉色的掐牙背心,身量中等,娇媚、可爱,乖巧的道:“三爷,我来吧。”接过贾环递来的汤勺,先给贾环舀大半碗,再给她们四个丫鬟分了四碗。 一家子人在秋季的夜色中,一起吃着饭,随意的说着话。 贾环并没有再提朝政大事。从贾府的角度而言,首要任务是帮贾元春固宠。可以预见,杨妃怀孕,以当今的性情,必定是要“移情别恋”,不会再专宠杨妃。 但是,从贾环的角度而言,他更关心何大学士的处境、前途。这位文臣的领袖,品行出众,权术一流,对他关爱有加。 以贾环看来,封驳雍治天子册封杨妃为贵妃的诏令,很大的可能是何大学士对皇权的一次试探。毕竟,文官集团的政治理念就是要文官当国。 相权与皇权的博弈啊!贾环就担心,回头雍治天子的报复,何大学士是否承受的起。 当然,一般而言,不管天子的权力欲望有多么的大,最终还是不得不将权力分给臣下。一人治国根本不现实。就是不知道我们英明神武的雍治天子,现在到了这个节点没有? … … 士大夫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条规矩在贾环这儿,自然又破了。其实,只要细嚼慢咽,一样是养生之道。吃的优雅,不要狼吞虎咽,一样是礼仪。 比如,宝钗,此时就是吃的很淑女。小口喝着汤,咬着米饭,贝齿微露,仪态万方。 贾环在一旁看着,就觉得是一种视觉享受,愉快的扒着米饭。吃过饭,贾环和宝钗两并排的坐在椅子中喝茶,漱口、消食。夜色寂静,美人暗香漂浮。 四个丫鬟们在屋子里收拾着东西、用具,准备明天上午出发回贾府。 贾环轻握着娇妻的小手,笑着问道:“姐姐,在东庄镇上感觉到什么不同没有?” 宝钗有些不好意思,丫鬟们在呢。不过夫妻间闺房之内的小情趣,她并不拒绝,点点头,道:“嗯。和京城之中差别很大。街道整洁,人靠右行。有专人收垃圾,等等等等。太多的我也说不上来。” 贾环莞尔一笑,略有些得意的道:“东庄镇被称为京西明珠,并非狼的虚名。” 看贾环得意的样子,宝钗禁不住娴雅的一笑,扭开头,正好看到如意正在装一个小荷包,吩咐道:“那是带给颦儿的礼物,单独放着,不要混在一起。” 如意应道:“哦,好的,奶奶。” 提及黛玉,贾环心中一声叹息。可以想到,她最近心情肯定不好。但,他不可能丢下新婚的妻子去陪她。对宝钗,对她都不好。这并非正确的做法。 他心中,对宝钗、颦儿都是一样的爱惜。情之一字,没有办法去区分等级、是否重要,心中都记挂,还有薇薇她们。新婚的蜜月之后,他会去陪陪黛玉,消遣情绪。 见宝钗要给黛玉带礼物,贾环想起一件事来,问宝钗,“姐姐,你们五月一日,共乘一辆车中,都聊了些什么?” 他带着黛玉从金陵回来后,因为和宝钗订婚,三个人很少有私下里相处的时候。但,他感觉到宝钗和黛玉的关系,似乎并不算差。 宝钗抿嘴一笑,娴雅多姿,轻声道:“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情,夫君你就不要管了。” 说着,又幽幽一叹,道:“颦儿的容貌、性情、才华,谁会不喜欢呢?你又带着她在金陵住了一年多。”贾环和黛玉的事情,她自是早知道。 贾环苦笑一声,轻轻的将宝钗搂在怀里。这就是宝姐姐的可人之处。其实,黛玉的性情。尊敬她、喜欢她的人很多。比如:香菱、妙玉、宝琴。 红楼原书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史湘云和宝玉烤了一块鹿肉。史湘云对宝琴道:“傻子,过来尝尝。”宝琴笑说:“怪脏的。”宝钗道:“你尝尝去,好吃的。你林姐姐弱,吃了不消化,不然他也爱吃。”宝琴听了,便过去吃了一块。 由此可见,宝琴行事,基本都是要以黛玉为标杆。 但是,贾府里的人,多半都说黛玉尖酸刻薄,嘴巴不饶人。可见,褒贬不一。 宝钗在他面前夸黛玉,其实是顺着他心中的意思去说了。娇妻之可人,温柔就在此处,解语花一般。 贾环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黛玉绝非是人见人爱。她性子高傲,和她谈的来的,自然会很欣赏她,如菊,如芙蓉。和她没共同语言的,多半会要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宝钗本来还要问问贾环林芝韵、苏诗诗的事。前者,她到东庄镇后,一起去拜访过。据闻这位林老板和她的夫君很谈的来,很受他的照顾。他的婚礼,专门没有送请柬给这位林姑娘。 而后者,在六月二十八日婚后专程派贴身的丫鬟送了一封信来,抬头就是:贾先生。恭喜他新婚。一剪梅里的苏诗诗。天下名妓第一。据闻故事极多。 只是,这时见贾环有些感叹,便是依偎在贾环怀中,没说话。感受着时间流逝。 贾环轻叹道:“姐姐,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只怕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如今再忆江南事,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曾因酒醉鞭名马,犹恐情多累美人。只是,已经受他拖累的美人,又如何能辜负? 宝钗轻声“嗯”了一声。以她的诗词水平,自然能体会到自己的夫君此时的心情。 … … 七月中,中元节祭祖。这是华夏的习俗。贾府祭祖之后,贾环便受到最新的朝政消息。 在三位大学士都拒绝起草诏书的情况下,谢大学士为天子起草了册封诏书,天子盖章,再下发军机处。军机大臣谢旋副署,但是旨意到六科。六科封驳。 拒绝册封杨妃为贵妃,这一次,理由就给的非常明了:臣等未闻册封先兄嫂为贵妃之事。以唐太宗之明,亦无此事。臣等万死不敢奉诏。 这又是一巴掌打在雍治天子脸上。直接把他做的“丑事”给揭露出来。六科封驳圣旨,这样的大事,国朝定鼎一来第一回,势必要写到史书里面去的。 国朝养士一百五十年,即便雍治天子名声在外:谁敢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他一辈子不痛快。即便都知道如今天子好名,但是,在何大学士带头的情况下,还是有几个不怕死、硬骨头的言官。 六科、都察院合称科道。清流言官。执掌朝廷舆论,监察天下官员。 在朝臣和皇帝僵持的时候,皇帝出了一个新招,“点通政司右参议贾政为福——建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提督学道。” 贾政,贾贵妃之父也。 然而,一个连科场都没有下过的人,怎么担任一省的提学大宗师? 第四百九十二章 政老爹的心事 七月底,秋意渐渐的侵袭着京城。秋老虎还在,但早上和傍晚时已经是凉意阵阵。 贾府,外书房,四排明烛照亮整个房间。贾政神情踌躇,心中苦闷,时而长叹一声。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几名清客纷纷劝慰着贾政。 “世翁不必担忧。圣天子临朝,纵然有些言官发声攻讦又如何?这个福——建提学大宗师(正五品),世翁是做定了。” “老世翁家世清白,诗书簪缨之族。风声清肃。礼贤下士。点童生为生员,如何不够格?世兄为今科探花,不也是老爷教导出来的?在下愚见,世翁何须为小事烦心,当谋划上任事宜。” “正是。圣天子钦点,些许杂声,世翁何必介怀?那些官儿,自诩清流,照在下看来,只不过是他们嫉妒心理发作罢。” 贾政见一众清客越说越离谱,连朝中清流文官弹劾他都说成是嫉妒,他自己都老脸微红,摆摆手,制止道:“话是如此说,我心中委实难安,唯恐有负皇命。” 七月下旬,雍治皇帝突然推出贾政,任命其为福——建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提督学道。将之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朝中官员纷纷上书反对,试图让天子收回成命。 奏章之上,劝谏的手段自是花样繁多。有骂人的,有劝说的。但,大部分都是攻击贾政的。能力、人品、道德、学问,都给文官集团拎出来“攻击”。 毕竟,直接让天子收回成命,难度比较高。天子金口玉言,出口成宪。但若是确定贾政不合适担任提学大宗师,改派他人顺理成章了。 贾政连日来,为此事感到极度的苦恼,不得安宁。 通政司右参议是正五品的京官,而福——建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同样是正五品。京官由来比地方官贵重。但是,诸寺监的官员如何能与一省大宗师相比? 要知道,国朝承平日久,文教昌盛。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提学大宗师是掌管着一省童生的前途。类似于福——建这样的科举强省,收几个好苗子,日后受用无穷。 所以,这个任命,实际上是提拔、擢升。 国朝开科取士一百多年,虽说是文武并重。但每三年开科取士300人,甚至更多。武勋集团祖荫入仕的,能有多少人?现在又不是隋唐时期,世家天下。 官场之中,到此时,已经将科举视为正途出身。文官势力逐渐的膨胀。而雍治天子的任命,是在公然的践踏文官势力的尊严。因为,政老爹连童生都不是。 科举出身的文官在这四五天之内,纷纷上书,弹劾贾政的奏章,堆起来,估计都能把他淹没。 而之前,因六科封驳天子册封杨妃为贵妃之事的舆论此转移。贾政给天子架在火堆上烤。 贾政和一干清客说话,推敲着这事是福是祸时,外头的小厮忽而道:“三爷来了。” 贾环到贾政这里来,不存在“快请”之类的废话。他到了,自然进来了。 贾政听到小厮的汇报,片刻后见贾环自外头走进来。头戴唐巾,一身淡色带花纹的精美士子衫,身姿挺拔,表情沉静,气度沉稳,神采内敛。 胡斯来拍手一笑,道:“世兄来了,好,事情有解决办法了。” 这马屁拍的!詹光,程日兴都是附和的笑着,纷纷站起来,和贾环打招呼,“世兄来了。”然后,各自告退,将书房的空间留给贾政、贾环父子。 看着进来的庶子,贾政微微点头,道:“环哥儿你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贾环这段时间还在家里请婚假,本来是打算好好的陪新婚娇妻游玩一段时间。他那个时代,都有度蜜月的说法。结果,七月半回来祭祖,便是一连串的事情,将他给耽搁下来。 好在,妻子宝钗知书达理,并没有抱怨一句他毁掉了新婚后的度假行程、计划。 贾环点点头,“已经办好了。”他大晚上自外面回来,是在宫外的陈府见了元妃的贴身大太监陈赋言。 他虽说和宝钗说:我怎么教大姐姐在宫中争宠?但,这件事,他不能不管。贾元春,是此时贾府权势的根基。 后宫争宠,各种手段。但,说到底,还是一个人性的问题。贾环自认,他现在对雍治天子的性格还是有许多了解的。 贾政轻轻的舒一口气,“办好了好。”相比于元妃得宠,他这个正五品的提学大宗师,反倒次要的。 贾环一看知道贾政的心思,见他知难而退,心中好笑的摇头,叹道:“父亲,你要安排一下去福——建的事宜了。家中的门客,带上一二人解闷。但白师爷一定要跟着你去。再者,我的老师林先生在延平府永安县中闲居,可为助力。我会写信给父亲带上。” 他心中,从文官的角度而言,也不想贾政去担任大宗师。误人子弟啊!但是,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他总不能上书弹劾自己的父亲吧? 国朝以孝治天下。 所以,实务,让白师爷帮着料理。但文章上的事情,还是要他的老师林举人帮忙把关。一个举人的水平,考核童生、判卷,绰绰有余。 贾政对贾环的判断一向很信任,惊讶的道:“环哥儿,你的意思是…”毕竟,这次弹劾的风潮太了。尚书、侍郎的级别都扛不住。他都有上奏章,向天子辞任的想法。 贾环笑,肯定的道:“父亲,天子的旨意不会变的。你无须担忧。做好上任准备。家中诸事、行李打包,现在可以安排了。毕竟,京城距离福——建,路途遥远。旨意下来后,恐怕父亲在家里待不了几天。” 雍治皇帝的套路,将政老爹架在火上烤,一个是钓鱼执法。朝政大小奏章如潮,文官集团的力量已经全部暴露出来。 实话说,要不是他是贾政的儿子,这件事他也要随大流上书,抨击此事,表明立场。 第二呢,天子在转移舆论焦点、视线。可以预见,六科的言官们即将要被大清洗。因为,册封四位贵妃确实于礼不合。天子不好以这个理由下手。名声不好听。 但是,国朝没有任何一项规定,写明,禁止非科举出身的官员担任提学大宗师。你骂皇帝,还不许皇帝贬你的官?那怎么可能! 贾政脸上露出笑容,点点头,捻须道:“家中诸事,有你在家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话有一点推心置腹,也是承认贾环的能力。 贾环笑一笑,欣然受之。废话,他奋斗到现在,不是要的贾府的主导权吗? 贾政在此时离开京城,对他而言,其实是好事。在接下来的政治博弈中,少了一道制约。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引导贾府在接下来**中的走向。 贾环向贾政告辞,回到望月居中,宝钗正在灯下等着他。 第四百九十三章 臣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约是深夜九点半许,在望月居中还是灯火通明。 卧室里,宝钗坐在高几边带着丫鬟们做针线活。她穿着件粉白的长衫,梳着桃心髻,秀丽多人,见贾环进来,轻柔的一笑,站起来迎着贾环,“夫君回来了。” “三爷…”晴雯、莺儿两个都笑着站起来。今天是她们俩在宝钗面前侍候。 贾环微笑着,“嗯。”伸开手,宝钗走到贾环身侧,双手温柔、细心的帮贾环解开外衫,身上的冷香飘在贾环的鼻间,沁人心脾的美丽便在这夜间绽放。服侍丈夫,是她作为妻子应做的事。 两人正是新婚,如胶似漆,这些小事,便不假手丫鬟。贾环自是不会介意享受宝姐姐的“服务”,夫妻间的情趣,又何须推辞,关心的道:“姐姐晚上不要做针线,对眼睛不好。” “嗯。不过是等你,闲着无事。”宝钗微笑着应了一声,将贾环的外衫挂起来。 贾环晚上在陈太监府上吃了些酒,身上有些酒气,让丫鬟们将炉子上烧着的热水打进来,在木桶里舒服的泡了个澡。换过衣服,穿着浅白色的睡衣拥着宝钗上床休息。 智尘大师当日固然是有打趣他的意思,但确实有养生的道理在里面。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他和宝姐姐成婚这一个月以来,男女之事,做的并不多。 贾环搂着宝钗,宝钗依偎在贾环怀中。两人在睡前一起说着夫妻间的私话,偶尔轻笑。或许是贾环又调笑了他端庄、娴雅、美丽、解语花般的娇妻几句。 四周一片黑暗,仅有月色透过进来。月华如水。窃窃私语渐渐的消失在深夜中,悠长的呼吸声渐起。 这是两人日常生活的一个小片段。 当这份感情,因为结婚,迅速的攀至最顶峰之时,浓烈而美好,随后,便会是逐渐的沉淀下来,历久弥新,浸润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正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 … … 杨妃怀孕,朝政风云涌动,弹章如潮。但天子依旧是在大明宫中处理政事。一个登基十三年的皇帝,和朝臣较量,出现这样的僵持、反对的局面,并无需返回宫中。 凤藻宫中,贾元春起的不算早。一大早进宫的陈太监静静的候着,等元妃梳洗、用过早餐,这才在跟前回话,“娘娘,贾探花说,无需急躁,保持真心。” 他每次出宫,基本都会和贾府的人来往。而来往的最多的,自然便是贾环、贾蓉。 当然,银钱他没少拿。 贾元春一身秀丽的白色宫装便服,花容月貌。笑着点点头。心中咀嚼着这八个字。她很早就被家里送到宫中,这个肮脏之地。手腕她是有一些的。但她确实很信任她弟弟的智慧。这是一件件的事情,累积起来的信任。 陈太监回话,小宫女、太监们自然是都退到房间外去,就剩下元春的贴身丫鬟抱琴。一时间,贾元春不说话,抱琴、陈太监便陪着。这时,一名小宫女小跑着进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道:“娘娘,吴贵妃、丽嫔、赵贵人八人都启程前往大明宫中。” 贾元春微怔。 天子独宠杨妃,而杨妃怀孕,在晚上必定不能侍奉天子。后宫诸妃只怕都是想要赶往大明宫:争宠。 抱琴焦急的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说话。贾探花通过陈太监的嘴传来的话还历历在耳啊。 贾元春忽而有点明白了,温婉的一笑,道:“我知道了。”心中一片平静。 无需急躁,保持真心。那么,得知杨妃怀孕,又即将被册封为贵妃,她此时的真心,应该是什么呢? … … 大明宫勤政殿后的书房内,布置的富丽堂皇,四周的墙壁中布置着冰块,令正午秋季阳光正烈时,书房之中,依旧清幽、凉爽。 太监总管许彦带着几名小太监在一旁侍候着。书案之上,奏章堆的很高。旁边三个小巧、精美的箱子打开,里面还有一堆奏章。 雍治天子很勤政。他政变夺位,又历经数年,将朝中反对他的政治势力清洗一空,大权在握。心中时刻想着超越父亲,不说是千古一帝,至少要在史书中留下圣君之名。 因而,即便爱妃怀孕,需要人陪伴,他依旧每天准时到书房,或者去勤政殿中与大臣见面,处理政事。 起来休息了片刻之后,雍治天子吃了小半碗解暑的碧雪膏,重新坐下来批阅奏章。 这时,外头的小黄门来报,“何大学士到了。” “宣。”雍治天子朱笔不停,口中道。 小黄门们一起唱名,“宣何朔觐见。”片刻,就见一身绯袍的何大学士进来,躬身行礼,道:“臣见过陛下。不知道陛下召臣来有何事?” 雍治天子将手里批阅完的奏章丢在一旁,哂笑道:“朕吩咐了,你就会照办吗?” 何大学士一时语塞。他在“前不久”刚带头封驳了天子册封贵妃的旨意,这是国朝定鼎以来的第一次,青史留名,公论褒扬。这时,只能是一声苦笑,道:“臣惶恐。” 雍治天子指指书房墙边的箱子,道:“朕意已决,选贾政出任福——建提学道佥事。但是,弹劾贾卿的奏章何其之多。何卿为文臣领袖,必有以教朕。” 何大学士给天子这阴测测的话说的很难受。天子亲口说他是文臣领袖,这绝不是褒扬,而是讽刺、警告。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喜欢大臣结党营私。 但是,背上冒冷汗那是不可能的。在强势天子手下当大臣,本来就是“伴君如伴虎”,要有这个觉悟。君子群而党。他何朔,圣人门徒,一片公心,有匡扶天下之志: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臣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何大学士沉声道:“臣请陛下改弦更张,则朝中物议自然平息。” 雍治皇帝四十多岁的年纪,白胖胖的,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闻言呵呵的冷笑几声,“朕以为何卿有什么高妙的主意,也不过如此。六科都给事中,以武勋、文臣、清流、浊流划分大臣,妄图分割朝臣,结党营私。朕俱罢免,何卿拿下去办吧。” 说着,抬手示意,“许彦,把朕批阅后的奏本给何朔。” 太监总管许彦心里一声冷笑,笑眯——眯的将天子批阅过几本奏章拿给何大学士。 何大学士长叹一口气。他不能说天子没有罢免六科都给事中的权力,劝道:“陛下,即便撤掉六科都给事中,朝堂物议,又何能平息?贾国丈才具不足,经义水平有限,不适合这个职位。”何大学士把话说的很清楚。贾国丈。他知道天子要干什么。最终目的,其实还是要册封杨妃为贵妃。 雍治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何朔确实精明、能干,强硬的道:“朕意已决。何卿无须多言。” 何大学士躬身行礼,道:“臣奉诏。但,窃以为陛下不取。国朝养士百五十年,浩然正气难养。”言下之意,陛下不要当昏君。态度还是很强硬。 天子要罢免六科都给事中的职务,可以。但,文官集团不会屈服。以父荫出仕的人,怎么能担任清贵的提学官?难道是,寒窗苦读十年,却最后让一个不学无术、家世好的人来评卷?那读书还有什么用? 这本来就是在践踏文官集团的尊严、底线。 等何大学士出去之后,雍治皇帝接连着冷笑几声,拂袖离开了书房,去了杨妃的清夏斋。 他给何朔气到了。他为九五至尊,但一时间确实奈何不了这位宰辅大学士。他要是昏君,当然可以直接罢免何朔,下狱论罪。但,他并非昏庸之主。 这个时候,即便心里再愤怒,还是要倚重何朔为他治国。短时间内,没有人替换的人选。 第四百九十四章 群情汹涌 大明宫中有园林150多处,占地五千余亩,历经周朝数代帝王的修缮,美景怡人。园中诸景,巧夺天工。向来是历代天子避暑的行宫。 雍治皇帝自勤政殿中出来,顺着金黄色的树林大道,在午后的微风之中,步行前往杨妃居住的清夏斋。左右太监、宫女紧随。 一路上,清风不兴,水何澹澹。 雍治天子到清夏斋中,就见吴贵妃在。吴贵妃与杨妃两人坐在一起喝茶说话。意态亲密。他心中略有不喜。杨妃现在需要静养,而不是喧闹。 为人君者,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糊弄自己。吴贵妃挺灵秀的一个美人,怎么也是如此的庸俗不堪?争宠,又那么急吗? “陛下。”清夏斋中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一地。吴贵妃亦屈身行礼。 杨妃将近三十岁的年纪,一袭水墨青衫,珠圆玉润,风姿绰约,美眸落在天子的脸上,盈盈一笑,并不下跪。她早得了天子的旨意。不用这些繁文缛节。 雍治天子本来一肚子气,见到杨妃,心情便好起来,道:“都免礼。”心中越发坚定了和朝臣“斗争”的想法:朕为天子,如何不能顺心意,得自在? 一屋子都起身。吴贵妃笑着道:“陛下进来时,似有怒气。臣妾望陛下保重龙体。” 雍治天子点点头,心中不悦,反问道:“周贵妃与贾贵妃怎么没来?” 吴贵妃二十多岁,容颜如玉,正是青春韶华,身上又有着雅致的书卷气,若以容貌、气质来论,比之杨妃不遑多让,但在此时,一张美丽的脸蛋上顿时变得讪讪的。 清夏斋中,鸦雀无声。 … … 稍晚时分,大明宫中便有流言,据闻从宫中赶来的吴贵妃不受天子待见。 傍晚时分,夕阳早就隐没在黑暗之中。天地间,还残留着一丝亮光。大明宫内一处房间之中。炭火熊熊,小铜炉里的狗肉混着香料,飘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房间中,一方小炉,一桌两椅,一壶酒,几道素菜。 大明宫掌宫内相,老太监戴权裹了裹身上名贵的绸缎衣衫,拿着筷子在铜炉中搅拌几下,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狗肉,就着碗,享受的咀嚼起来,道:“小言子,你尝尝,味道好得很。人老了啊,就喜欢吃点暖和的东西。” 戴太监口中的“小言子”就是贾元春凤藻宫的大太监陈赋言。宫中太监,等级森严。最高等级的自然是天子身边的大伴,太监总管许彦。正四品。 次一等级的从四品的宫殿监正侍,一共有四人。戴权掌握着“夏宫”,就是其中之一。 而贾元春虽为贵妃,但是,是这两年新上位的妃嫔,且还没有皇子。因而,陈赋言的等级,和周贵妃身边的严飞志严太监比不了。现为六品副总管、宫殿监副侍。 所以,戴权叫陈赋言一声小言子,理所应当。 陈赋言三十多岁的年纪,笑哈哈的伸筷子,吃狗肉,恭维道:“戴前辈的狗肉,一般人吃不上,小子今天有口福了。” 戴权就笑,拿筷子虚点一下陈赋言,道:“不要给咱家耍花枪,你家主子,当初还是走的我的门道。” 陈赋言忙笑着道:“小子岂敢?” 戴权便赞许的点点,“你小子挺机灵的。若非你已经是元妃身边的人,真要收你做个干儿子。如今却是不敢僭越了。你家主子这次做的很好了。嘿…” 吴贵妃,到底是小门小户出声,在宫中这权力场上沾染一会,就失了本性。这次杨妃怀孕,她径直来大明宫中争宠,若是没有机会修补在天子心中的印象,只怕就要被冷落了。 而贾贵妃就做的漂亮,派大太监、宫女给杨妃送来礼物、贺喜。称其为“姐姐”。他见惯宫中的斗争,都要给一个十分。做的非常的漂亮。 至于,周贵妃。嘿嘿,她来,或者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已经年老色衰,又不会逢迎天子。纵然得一时之宠,也不会长久。 陈赋言要是个小太监,或者是其她地位低下的妃嫔的太监,这时只怕就要顺着杆子往上爬,认戴权做个干爹。太监里面,就是干爹、干儿子盛行。读书人要看他的老师是谁,太监就要看他的干爹是谁。 但现在,陈赋言就没有必要,笑呵呵的陪戴权闲话。一壶酒,慢慢的落肚。 夜色渐渐的深了。陈赋言离开时,听到一个小太监来汇报:天子夜宿丽嫔处。深宫幽幽。 后宫争宠,所谓的手段,无非是那么几种:刷背景,刷脸,刷技术,刷感觉,刷感情。 刷背景,就是政治联姻。这个皇帝也是需要稳定朝局的。 刷脸,刷技术,这要看天子的年龄段。类似于雍治皇帝这样四十岁的老男人,见过、吃过、玩过,这些就那么重要了。反而,感觉是在第一位的。 至于刷感情,对于雍治皇帝这样的政治动物来说,这就不要想了。不现实。成化天子、弘治天子那样的痴情天子还是很少有的。 贾元春这个刷感觉,就刷的恰如其分。 … … 八月初,天子召庄妃至大明宫中服侍。吴贵妃受到冷落。宫中尽知。为此,吴贵人的父亲:吴天祐,跟着大流上书,大骂贾政。 此时,朝堂之中,天子与文臣之间还在僵持中。即便六科都给事中都给雍治天子撤职、流放云贵,但科道言官还是在弹劾贾政,根本就不低头。 贾政的人事任命还卡在吏部。吏部天官宋溥并没有给天子背锅、吸引火力的打算。事情不明朗,吏部是坚决不走流程的。 按照流程:大常卿(正三品)以下部推、通参(正五品)以下,吏部於弘政门会选。一省提学大宗师,理当是有吏部部推。但,天子有特简之权。贾政就是天子特简。 武勋集团基本在看笑话,要说在朝廷这个论坛“发帖”打口水仗,他们怎么都不是文官集团的对手。 八月三日,雍治天子于再下重手,撤科道言官十九余人,流三千里,贬谪云贵、安南、辽东等地。没有廷杖。但,文官集团,依旧在上书弹劾贾政。群情激奋,大有把贾政骂死的态势。 荣国府的大门前,给人趁夜间贴了大字报。除了骂贾家祖宗八代以外,核心意思就是:贾政,你为什么不上表辞职? 贾环的婚假还有两天到期,正在家中,得知此事,只是摇头。并没有去追查谁到他家大门口贴大字报。 要查肯定是查的到的。但是,群情汹涌!众怒难犯。再者,他内心里,还是更认可自己文官的身份。 八月四日上午,朝廷各个衙门之中,但凡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都是在写奏章上书。要求天子撤销贾政的任命。胆大的,不要命的,要名声的,就骂天子。胆小的,附和大流的,就骂贾政。再平稳、持重的,就是兜一圈道理,讲此事不合理。 中午时分,棋盘街‘叶开十里香’茶楼二楼,已经授官的三十多名新科进士在聚会,商议一起上书天子之事。 为首的便是今科的状元翁宗道。旁边坐着今科榜眼周慎行。 今年乙卯科取士,共取三百名。其中,一甲和二甲加起来一百名。三甲两百名。前面说过授官的规矩。因而,新科留在京城中的是少数人。基本都是一甲、二甲的进士。 这次聚会来了三十人,占有了三分之一强,可以说是声势浩大。 状元翁宗道,字兆震,时年二十六岁,履历丰富,还曾做过一任教谕,号召道:“诸位同年,天子之意,点贾政为学政是假,意图册封杨妃为贵妃是真。自古以来,未曾有册封兄嫂为贵妃者。吾辈正人君子,如何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翁某不才,愿与诸君相约明天清晨共聚通政司大门,将奏疏上交。” “同去,同去。”一帮福建士子,立即附和自己的“带头大哥”。 在座的士子都是纷纷赞同。这些刚刚进入官场的进士们,眼中充满了渴望、兴奋、激动。在踏入仕途之后,希望抓住这次机会,表现自我,扬名立万。 当然,这么大的风波,还有人流放在前。风险蕴含着机遇。机遇中包含着凶险。很刺激。而对于大周朝的读书人而言,串联勾结,这是下意识的事情。他们要找一个主心骨。这个带头大哥,不看年龄,不看官品,只看影响力。 状元翁宗道,性情谦和,被时势推到这里。其实,乙卯科,名声最大的,自然是贾探花。但,贾政是贾探花的父亲,很多士子心中,便将他排除。 这时,华亭士子唐道宾道:“在下非是对翁同年不满。此次上书,越是要声势浩大,越是显得我等之意真。我等同年之中,当属贾探花名声最大,可邀他一起来上书。” 翁宗道和贾环不对付。一人福建士子冷笑道:“他肯定不来。没有自己弹劾自己父亲道理。” 周慎行接话,道:“在下愿意去劝一劝他。不为弹劾他父亲,而是上书给天子,请天子改变主意。” 这话说的一众进士们纷纷赞同。当即,计议完毕,又抨击了一会时政,各自散去。 … … 下午五点,散衙之后,周慎行到四时坊荣国府望月居中,拜访贾环。 第四百九十五章 真小人 周慎行来访的时候,贾环正在屋子里陪宝钗说笑。贾环是拿安静、美丽的香菱当模特,对着她画素描画。而宝钗对绘画颇有涉猎,在贾环身边,看着夫君画画,点评、建议、说笑。 她早有一副贾环在婚前凭着自身记忆给她的素描画,惟肖惟妙。是两人爱情的见证。 红楼原书第四十二回,惜春要画大观园,宝钗列出一个单子出来。要宝玉帮着准备材料: 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小染四支,大南蟹爪十支…青金二百帖,广匀胶四两,净矾四两。矾绢的胶矾在外…柳木炭一斤,三屉木箱一个,实地纱一丈,生姜二两,酱半斤。 由此可见,宝钗对绘画,是有很深的了解。否则,一般人绝没有她说的那么清晰、明确、详细。 当时,黛玉听了,笑宝钗,对探春道:想必他糊涂了,把他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 探春说给宝钗听。 宝钗笑道:“不用问,狗嘴里还有象牙不成!”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拧她的脸。黛玉笑着忙央告:“好姐姐,饶了我罢!颦儿年纪小,只知说,不知道轻重,作姐姐的教导我。姐姐不饶我,还求谁去?” 宝钗将黛玉给按在炕上,要拧她的脸,黛玉求饶。那画面…,啧啧!接合上下文,这是姐妹间的玩笑,是长姐在“教训”顽皮、嘴快的妹妹。而从贾环的角度… 当时,黛玉求饶,宝钗就放开她,笑指她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众人爱你伶俐,今儿我也怪疼你的了。过来,我替你把头发拢一拢。”黛玉果然转过身来,宝钗用手拢上去。 当然,那是宝钗和黛玉关系已经和解之时。 贾环正和妻妾们说笑时,外头的小丫鬟来回,说周慎行来找,贾环便从后院出来。 他没有宝玉那么骚包,出门都要换一身衣服才行,穿一件平常的文士衫就可以见客,并不算失礼。正厅之中,钱槐上了茶水,悄然的退出去。 蜡烛、油灯点燃,厅中灯光明亮,明亮如白昼。 周慎行拿起瓷碗,抿了一口茶水,赞道:“果然是好茶,好气派。子玉家中不愧是百年世族。”豪奢之处,非同寻常。比如,这蜡烛,点的就非常多。 贾环和周慎行结交的并不多。当日他的婚礼,周慎行也曾前来。但,终究是不如范锡爵等人亲近。微笑道:“玉绳前来,所谓何事?” 周慎行哈哈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说着,将中午众同年在棋盘街“叶开十里香”茶楼中商议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劝道:“贾兄名满天下,声名传于妇孺。理当振臂高呼,吾等愿附于骥尾。” 这高帽带的! 贾环不为所动,拒绝道:“此事事涉家父,我为人子,不能上书。望周兄,诸位同年见谅。” 周慎行道:“诶…,贾兄,天子之意,非为擢升令尊,实为转移视线,想要册封贵妃。贾兄正人君子,难道不该上书阻止?” 贾环不语。 周慎行又道:“贾兄,此乃同年之中的领袖之争。若是你不去,翁兆震独领风骚,则三百同年,人望尽归翁兆震。你的名声,就付诸东流。”这是打利益牌。 贾环摇摇头,任周慎行舌灿莲花,就是不同意,道:“我不会上书。周兄请回吧。” 周慎行就翻脸,作色道:“贾环,你是怕了么?国朝养士一百五十年,朝廷多事,正是吾辈仗义执言之时。吾辈身负新科之望,如何一言不发?你真是太令人失望。告辞!” 周慎行一甩衣袖,一脸正气的离开贾府。 贾环坐着没动,慢慢的喝了一口茶。 周慎行的话,他是同意的。这算是新科进士之中的领袖之争。若是他不出头,素有人望,得刘大学士看重的翁宗道就讲成为乙卯科进士的领袖。 翁宗道,正人也! 今科同年的人望落到他身上,贾环再要和他竞争,就处在下风。而混过官场、职场的等人都明白,晋升的机会、职位来临时,往往同僚就是最大的对手。 但是,他作为人子,绝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发声。哪怕不是弹劾贾政,而是攻击天子。国朝以孝治天下。百善孝为先。从来没有听说,儿子阻拦父亲上升的事。 所谓的大义灭亲,这真的只是说说。你不达到朝廷的高位,学王莽玩这一套捞名声,基本就是把自己毁了。在外人眼中,你这是不孝!连父亲都能背叛的人,谁还敢用? 所以,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这叫屁股决定思维! 贾环敢肯定,如果他上书,这将是他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很多时候,消息在传播的过程中会失真,不是你能分辨的清楚的。这就叫作:人言可畏。到时候,别人就只会以为他是个连父亲都会背叛的小人、禽兽。 周慎行在给他挖坑啊!可以想象,这位周老兄明天到翰林院上班,给翁宗道的说辞,又是另外一套。 此人,挑拨离间,两面三刀,真小人也。 … … 八月五日,一众新科进士在通政司大门处投递奏章,气氛激昂。通政司门里的老吏,一看这帮官员投递奏章的态势,就知道是今科的进士。 老油条,一般都是在上班时,顺路过来投递。投递时,单手一丢,潇洒的转身而去。而新科进士,双手捧着奏章过来,神情严肃的将奏章放下。 贾环没来,周慎行将昨晚他去劝说贾环的过程说了一遍,慷慨的道:“贾子玉罔有名声,不料是个趋炎附势、爱惜性命之徒,。吾辈羞于此人为伍!” 人群之中,一片附和之声。 士子中的领袖翁宗道、唐道宾,两人都是微微皱眉。对周慎行攻击贾环,觉得不好。背后攻击他人,岂是君子说为?但并没有说什么。他们俩对贾环不上书,心中亦有些看不起。还是太爱惜身家性命了。但是,孟子曰: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通政司前的一幕,很快就传遍京城。贾环在士林中的声望,随即下跌。下跌的非常厉害。 不是说,会做诗词就人品好,就是道德君子,就是士林所共仰。这真不是。比如,蔡京,此人为当时书法名家,但,后世谁会认为他是正人?佞臣也! 贾环声望下跌,随之上升的是今科状元翁宗道翁翰林的名气。 然而,八月六日的晚上,一直非常赏识翁宗道的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将翁宗道叫到府上,话未说,先长叹一口气,“兆震啊…” 第四百九十六章 局面僵持 有些话是不能明着说的。 比如,现在朝廷之中,凡是科举出身的文官,都在写奏章弹劾天子特简贾政之事。这是立场问题。但,以刘大学士的想法,奏章要上,风头不要出。 但是,他怎么对翁宗道说:你要低调点。值此之时,扯后腿,或者公开表态不愿意与天子作对,势必会被士林、文官集团骂得狗血淋头,一生清名付流水。 座师和门生,是文官政治逻辑中最为稳固的关系之一。但也并非没有背叛者。比如,前明的首辅,张居正,就屡次被他的学生弹劾,搞得太岳相公狼狈至极。 所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出头的橼子先烂!不是谁都有何朔那样的“护身符”:他在负责西域之事。即便如此,何高远的政治生命还能有几年? 刘飞白为乙卯科会试总裁。新科进士三百名全部都算是他的门生。他最中意的便是状元翁宗道。连,神童贾环,他都并不看重主要原因是,一位座师的资源有限,而贾环明显与他的乡试座师方望更亲近。刘大学士的人品,自是不会去抢人的学生。再加上会元之事,他理所当然是更倾向于栽培翁宗道 现在,他的得意门生却串联新科进士上书,引人瞩目,士林称赞,名望骤起,但接下来,只怕是政治生涯尽毁。他如何能不叹息? 刘大学士内心之中,并不看好此次何朔领导文官集团与天子对持。 翁宗道心中一突,随即深深的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负面情绪,道:“恩师,学生既然组织同年们上书,所有天子的责罚,学生愿意一力承担。” 刘飞白叹口气,神情萧索的道:“还没到那份上。你们的奏章今天已经转到军机处,递交宫中。兆震,近日少一些宴游。” 所谓,少一些宴游,就是要低调点,不要再串联了。锦衣卫盯着的。天子那里估计已经有名单了。 翁宗道自进刘府以来,一直都是端坐,衣衫严整。这是他当教谕时养成的习惯。 当日礼部会试之前,他名动京师,就有人评价:宗道风度峻整,终日无狎语。倦不倾倚,暑不裸裎,目无流视。见者肃然。 翁宗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时,沉默了很久,抬头看着自己的老师,眼中露出坚定的神色,道:“ 恩师,弟子以为: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反而是,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吾辈读书人,理当劝谏。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翁宗道这一番话,引用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说的铿锵有力。雍治天子为一己之私欲,想要册封兄嫂为贵妃,践踏礼仪、法度。读书人,秉承天地正气,身为圣人门徒,理当劝谏。 夫子说:君子,不需要用小事来考验,却可以接受重大的任务。劝谏天子的后果,无非是个死字。正所谓:时穷节乃见!丹青史书,必定留名、歌颂。 因为,天地有正气! 刘飞白还能说什么?他喟然长叹,道:“我不如兆震也。”刘大学士这话说的光明磊落,亦是性情流露。宰辅重臣,是什么级别?却当着一个小进士的面,自承品格不如。胸襟坦荡。 … … 翁宗道并非有接受刘大学士的建议,偃旗息鼓。而是利用自己的名声,在公开的场合:酒会、宴会、文会之中,述说他的理念,想法:阻止天子册封贵妃。 从儒家推行的礼仪来说,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天子,一后一皇贵妃,两贵妃。四贵妃,这明显的越礼了。 再者,当今士林,风气奔放。读书人诲淫诲盗。和明朝末年士子一个德性。四方有德君子时常痛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崇尚奢侈,见利忘义;淫风炽烈,恬不知耻。 但是,不管读书人在私下里怎么做,诲淫诲盗,有如何千万种丑态,放在明面上来,就绝对不行。先兄之嫂,册封为国朝的贵妃,如何能行? 两三天的时间之内,京城之中,翁宗道的清名更胜。翰林本来就是清流。清流再“刷”清名,那声望是直接爆表。现在士子们,都要说一句:福建翁兆震,风度峻整,正人君子,清流之望! 在翁宗道逐渐的成为舆论的焦点,抨击天子所作所为之时,士林、朝廷的舆论,越发的声势浩大。 而弹劾天子、贾政的奏章,都被天子留中不发。文官集团不畏死,不怕流放,前仆后继,愿意以死谏君王,雍治天子能如何?他要达成目的,就得把六科清洗成自己人。 而他已经清洗了两遍,六科的言官们,还是不消停,再加上舆论的呼应,而文官领袖何朔不愿意出面灭火。天子要是第三次清洗科道言官,估计名声就臭了。 任何一个圣君,绝对不会堵塞言路! 如果像明朝嘉靖皇帝那样搞清洗:大礼议,亦要数年之功才能完成。短时间内就不要想了。大礼议历时三年,下狱者一百三十四人,停职者八十六人,廷杖死者十六人。而明世宗嘉靖皇帝绝对算不上什么明君,史书评价不高。一个重用严嵩这样的奸臣,祸乱国家数十年,算什么明君? 庚戌之乱,鞑靼人长驱直入,在京城周边地区祸乱数日,烧杀抢掠,最终扬长而去。脸都被打肿了,算什么明君?一个玩弄权术,彻头彻尾的利己者而已。 局面,趋向于僵持。 但,天子心中的恼火,可想而知。 八月十日,天子在大明宫中召吴王、大学士谢旋下棋。金秋时节,大明宫中后湖的敞轩之中,微风徐徐,水波浩渺,眼界之开阔,令人心旷神怡。 雍治皇帝在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感慨道:“别看朕为天子,亦常不如意。皇弟又有何可愁的?” 吴王是一名中年男子,穿着亲王服饰,年纪比雍治皇帝要小,苦笑道:“臣弟家事不宁,让圣上费心。”他的儿子吴王世子非常的顽劣,他很是头疼。 雍治皇帝哈哈一笑,“教子,要以名儒教之,言传身教。” 旁观的谢旋沉默不语。心中,想着,当前的局面,若是僵持下去,只怕对天子不利啊。而破局又缺少契机。 … … 时间,回溯到一个月之前,彩云之南的一处平野中,杀声震天。枪声、炮声隆隆。 云贵总督,都察院右都御使,齐驰指挥两万精锐大军与数名藩王、部落的十万土军在此决战。而随着日暮渐渐到来,周军大部切入联军阵中,斩将夺旗,鼓声如雷。随后,战场之上,到处都是说着鸟语的溃兵,狼奔豸突。 中军大帐中,一桌一椅。齐驰淡定的翻着书。中国枪利炮利,如何会战败? 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渐渐的远去。几名身穿甲胄的将军带着血迹走进中军帐中,齐齐半跪。为首的将军大声汇报道:“大帅,下官等不辱使命,大获全胜。阵斩土王四人,擒一人。俘虏不计其数。大约有三五万人。” 又一人道:“此战奠定胜局。大帅拓土千里,乃国朝二十年来罕见之战功。属下等为大帅贺!” 齐驰一身文士衫,放下书,微微一笑,点点头,道:“辛苦了。令有司记功,犒赏三军。选土王、土官三百人押送京师。其余者,斩!垒京观,告诫土人。” 众将齐齐领命。 齐驰轻飘飘的一句话,数万人生死议定。 中国之土,华夏之民,自古就是天朝上国。蕞尔小国,胆敢作乱犯境,杀! 第四百九十七章 溃败 流血漂橹,千里无人烟。拓土千里,设三县。 八月十一日凌晨,八百里加急的捷报自南方发回京师。军国大事,自是飞报天子,不得有半点耽搁。 大明宫中,凌晨时分,夜宿在贺贵人处的雍治皇帝起身,赶到勤政殿后的书房中,拿着大太监许彦呈上来的捷报,再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明亮的宫灯之下,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雍治皇帝看起来还略有些没睡醒的样子,而后,白胖的天子,仰天大笑,“哈哈,齐驰真是本朝名臣。这封捷报来的好!” 八月十二日非常朝日。雍治天子回去补了一个回笼觉之后,于上午在大明宫勤政殿中召集群臣。而此时,来自云南的捷报已经传变整个朝廷。 无论是在家里休息的官员,还是在六部、三法司坐衙的官员,还是城内外办事的官员,或者在大明宫中随驾的官员,全部都得到消息。西南大胜,拓土千里。可以献俘于午门前。 勤政殿中,正五品及以上的京官全部汇聚于此。翰林、科道方阵亦汇聚于此。 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担任监察御史,在大殿之中纠察风仪,敢有喧哗、失礼者,必定被他纠正、弹劾。 已经销假重新“上班”的贾环,此时也跟着在青色的官袍,站靠前的翰林方阵之中。韩林在名义上词臣,属于天子近臣,方阵比较靠前。其实,这也是翰林清贵地位的一种体现。 然而,相比于大殿之中的兴奋之情,翰林方阵之中,气氛微微有些压抑。 翰林院,全部都是科举出身的文官,而且,都是文官中的精英。在八月初这段时间和天子僵持、对持中,翰林院人人都上了奏章。当然,贾环除外。 百善孝为先。他不上奏章,并没有人会当面指责他。当然,背后都要嘀咕几句。 此时,翰林方阵的风暴眼,就是站在距离贾环不远处的翁宗道身上。他这些天很出彩,俨然舆论领袖人物。但是,西南大捷,和天子僵持的文官集团精英们,都已经预料到他们的失败。 天子之功,文治武功。文治,向来是不好评定。但是武功就非常好确定了。西南大胜,拓土千里,拿下三县之地,这是国朝近二十年以来的大胜。大涨国朝的威风、士气。 现在,舆论再骂雍治皇帝,就很难形成合力。君不见,当年明太祖、明成祖将文人大臣杀的上朝之前要给家人告别生死离别,但根本不损两位皇帝的英明。 翁宗道表情严肃。 贾环则是神情沉静。让人看不出他是心情。在想什么。 而同为翰林院新人,一科的榜眼,周慎行却是微笑着。他的计谋得逞了。现在,状元翁宗道要倒霉,探花贾环名望一落千丈,那么,今科的进士领袖,非他莫属了。哈哈! … … 天子御座下方,为首的是四位宰辅大学士。往下数便是文武重臣。顺亲王、吴王、北静王、成国公,魏其候等王公大臣都在武臣序列中。文官大臣则是亲一色的绯袍,六部九卿齐聚。 北静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文臣,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四王八公等旧武勋并没有在其核心人物之一贾政遭受弹劾时发声。此时,自然不用说什么。 天子威望大涨之际,要做什么不能? 而其他武将,就要笑的要放肆的多。给何大学士当面训斥过的魏其候就是一脸的笑意,笑眯眯的在都察院、六科的方阵中扫来扫去,这等会将是重灾区啊! 通政司的方阵之中,贾政努力的压着自己的喜意。在今天来大明宫的路上,他的庶子已经给他分析过:文官集团大败。败于这个来自西南的捷报。真是造化弄人。而他去福建当提学的任命,则必然会通过。 净鞭响过后。大学士谢旋出列奏道:“云贵总督、右都御史齐驰于西南大胜,开疆拓土,臣为陛下贺。”谢旋为领班军机大臣,正式的捷报现在在他手上。 谢大学士开口就拍雍治皇帝的马屁。而在如今的舆论氛围下,整个朝堂,并没有人出列骂他。开疆拓土之功,太大。 御座之上的雍治天子心情极佳的开口道:“非独朕一人之功。军机处运筹,兵部供应,齐驰指挥,前方将士用命,方才由此大胜。” 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出列,奏道:“圣天子临朝,才有此大胜。天佑我皇周。臣奏请陛下,封赏齐驰、前方将士。” 前文说过,兵部在此时只是个后勤机构。掌管武官升迁、任命的是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牛继宗已经带领大军出征,征讨西域。现在五军都督府当家的,就是右都督魏其候。 即便是,齐驰是文臣,指挥军队,立下如此大功,魏其候一样要开口给将士们请功。再者,文臣和勋贵,不是不可以互换的嘛! 雍治天子哈哈一笑,道:“齐卿立此大功,朕何惜封赏?封齐驰为安南伯,令其酌情灭掉骠国。蕞尔小国!其余将士封赏,由五军都督府拟定、执行。” 云贵总督齐驰立下如此大功,天子封侯,满朝官员无人有异议。这是应当的。正所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西南数十州。请君且上凌烟阁,做个书生万户侯! 当即,便有谢大学士带头,满朝文武都是躬身行礼,道:“陛下圣明。” 雍治天子极其畅快的大笑几声。一连十几天和文官们较劲的憋屈一扫而过。 这时,以善于揣摩天子心意著称的光禄寺少卿袁壕出列,高声奏道:“臣闻四海升平,必是圣主当国。敌酋枭首,必有名臣。齐总督,国之名臣。世所公认。则陛下为圣主,臣等何敢再疑?” 这完完全全的是拍天子马屁的话。满朝君子,还没来得及劝谏,就有三名朝臣抢出班列,对天子歌功颂德。他们和袁壕是同一条线上的人。在朝廷这个江湖中,隶属于天子面前红人派。 雍治天子笑道:“卿等言过其实。当罚俸禄三月。” 户部尚书卫弘出列,道:“臣遵旨。” 袁壕几人笑呵呵的,并不以为意,不少人都骂这几个家伙无耻,不要脸。 雍治天子收敛笑意,朗声道:“贾政何在?” 位于勤政殿末端通政司方阵中的贾政出列,“臣在。” 雍治天子道:“贾卿为人端方正直,谦恭厚道,人品端方,风声清肃。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朕所深知。擢升福建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提督学道。” 之前,天子特简政老爹的是正五品的佥事,提督学道,现在就是官升两级,跳到正四品的提刑按察副使。这是明显的报复行为。 雍治天子说完,环视众臣,“卿等刻有异议?”目光落在文官集团的领袖何大学士身上。 朝廷的领班军机大臣谢大学士并非科举出身,他是杂官,浊流出身,因深受当今天子信任,才升任到如今的位置。 何大学士心里叹口气,出列道:“臣无异议。” 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文官集团已经输了。再和天子硬抗,只会死的很难看。文官当国,这是一个长期斗争、妥协的过程。不是输一场,就要玩完了。 何大学士都说了没有异议,一众文臣自然没有意见。任命通过。 雍治天子骄矜的一笑,让身边的太监总管许彦宣读他的最新旨意,贬乙卯状元翁宗道为云南罗平州知州、贬庶吉士四人。再贬科道言官十二人。全部都是最近跳的比较厉害的文官。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嘴角翘起来。名单,当然是他收集起来,呈送给天子的。 何大学士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整个文官集团遭受重创。这些人,都是文官集团的菁华。不是科举出身的官员,都敢顶着天子的意愿玩命的! 而他低估了天子的心性。在他认输的情况下,天子痛下杀手,穷追不舍,将文官集团的中坚分子全部贬官。唉…,在这一刻,何大学士心中充满了苦涩。 被贬的官员纷纷出列,叩拜退出勤政殿中。气氛凄惨。没有人可以躲,御史盯着的。翁宗道面无表情的走出翰林方阵,对天子叩拜之后,退出。 刘大学士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禁不住在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求仁得仁!总算天子如今爱惜羽毛,没有杀文臣。 接着,天子又宣布了一系列的人事变动,补充了新的御史和六科给事中。人选是由谢大学士提供。 … … 朝会结束,雍治皇帝一系列的手法,让朝臣们惊讶。毫无疑问,之前,略显颓势的谢大学士再次恢复领班军机大臣高高在上的地位,而何大学士遭受重创。 贾政喜气洋洋的和和北静王等人说话。而贾环沉默的跟着翰林院的同僚一起走出勤政殿,在午后的秋日中,回头看了一眼大臣络绎不绝走出的大殿。 心中充满了压抑! 没错,在这一波朝政风波中,他其实是大有收获。大姐姐贾元春成功刷的天子的好感。父亲贾政官升两级,出任科举强省福建的提学大宗师。舅舅王子腾,属于谢大学士一系,势力增长。 但是,贾环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感觉很压抑。 满清将文臣杀的骨头都软了,杀的他们不敢说话,然后呢?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圣主,不是在吹捧中吹出来的。比如我大清的康麻子,就是不要脸至极。 圣主、明君应该是做出来的,行动出来的,批评出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在内心的最深处,贾环是将他自己当做文官。 第四百九十八章 余波、友人、小贾 大明宫、清夏斋中。喜气洋洋。贺喜声不断。贵妃的金册、印玺已经送到清夏斋中。 已经怀孕的杨妃含笑的倚坐在床榻上,一身暗青色的长衫遮住身形,风姿出众。下面,来自皇宫各妃嫔处的太监、宫女都送来贺喜的礼物。 杨贵妃微笑着道:“你们都去吧。谢你们的主子。” 昨日天子在朝堂中大胜,今天,她的贵妃册封就下来了。但是,天子为她贬谪那么多朝臣,她于心难安。她担不起这么多朝臣的怨恨。天子护不住她一辈子。 但,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 … 因为要准备午门献俘,雍治皇帝便从大明宫中搬回到皇宫里。这天下午,雍治皇帝轻车简从,带着身边的大太监许彦,悄然的来到宁寿宫中看望避居此地的太上皇。 太上皇已经年过七十,形容枯槁,坐在殿外的一处庭院里晒太阳。天子前来,他看都没看一眼。 被儿子武力政变赶下台,他心中岂能不恨?父子关系早就破裂。 雍治皇帝行了一礼,神情略有些得意,道:“父皇,前日齐弛在西南大胜,拓土千里。朕命其伺机灭骠国。另有五万大军出征西域,想来不日便会取胜。将西域诸国收入我朝版图之中。” 天子这是炫耀的意思了。 任何时候,能开疆拓土的帝王,都可以称的上是雄主。为后世帝王所仰慕。且在朝廷、天下,威信大增。 太上皇看了儿子一眼,冷哼一声,道:“国虽大,好战必亡。” 雍治皇帝嘿的笑了一声,敷衍的道:“朕记住了。”转身离开。他到这里来,不是来和父皇做辩论的,而是要告诉父皇,用事实告诉父皇,他这十几年来的执政成就,比他高,比他好。 他政变夺位,是对的! … … 贾府之中,气氛喜乐。政老爹已经拿到礼部的告身,定于八月二十日启程出发。 正五品到正四品,连升两级。要知道,到正四品,就可以穿绯袍官服。这是中高级官员的层级。 贾政已经向贾母说明情况。贾府上下,都在准备着贾政离开的事宜。贾府故旧、门生都上门贺喜。或者,有故旧想为子弟在贾政身边谋个差事。连日里,荣、宁两府里都招待着宾客吃酒。 贾环心中郁郁,将事情丢给贾蓉、贾琏、白师爷,八月十八日中午,应同年朱鸿飞的邀请,到正阳门大街的西江月茶楼听曲,吃酒。 西江月茶楼原本是林家的产业,后来给晋商吕承基趁林家受户部侍郎案子的牵连,低价买下来。 林芝韵极度讨厌吕承基就在此处:他是先和她兄长林心远假意结交,然后趁火打劫,低价大量吃入林家的资产。 如今,林心远在东庄镇的茶楼做的不错、生意红火,在妹妹的支持下重新将西江月茶楼买回来经营,主要以说书、大鼓、相声、唱曲等曲艺儿为主在,招徕生意。 当然,吕承基肯将茶楼卖回给林家,这里面有多少是因为贾环的因素,那就自有他自己知道。 此时已经八月中,中秋节都已经过去,秋天的阳光显得柔和,中午时,茶楼二楼雅间中,阳光透进来,十分舒适。贾环靠在椅子上,他和朱鸿飞的交情,不比矫情、拘束。 这次上书风波。贾环早给朱鸿飞等几名亲近的同年打了招呼,建议他们不要出风头。上书当然是要上的。这是立场问题,但是没有必要高调、出风头。枪打出头鸟。 朱鸿飞听了他的意见。至于是给贾环面子,还是真的听进去了,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朱鸿飞今天请贾环喝茶,未尝没有感谢的意思。科道是天子此次清洗的重点。他却躲过一劫。 楼下的曲声传来。朱鸿飞黑黒的,衣衫半旧,拿起茶杯喝茶,道:“贾兄,现在翁兆震被贬云南,你蛰伏。周玉绳春风得意,俨然我们今科士子的领袖。嘿,我呸!” 贾环摆摆手,道:“雁阳,不用给我脸上贴金。我的名声最近不大好,和臭豆腐差不多。至于,周玉绳,呵,谁又是傻子?” 朱鸿飞拍手一笑,“正是这个道理。”他早看出来周玉绳是个小人。 贾环点点头。今科的榜眼周慎行想要当领袖,是想多了。聪明人谁看不出来?要让别人佩服你,不是搞掉竞争对手就可以,而是要自己立身持正。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其实,今科士子领袖这种东西,贾环并不太看重。没什么用。一呼百应,是话语权,是权利。但是,在政治斗争中,真正有用的,还是利益编织的关系网。或者,是因为同一个目标走在一起的政治团队。比如,这次文官集团集体反对天子的意志。 他这样的原因名声跌落,其实日后可以补回来。毕竟前头有一个“孝”字在挡着。 聊了一会儿,贾环心中郁郁的心情要好了一些。朱鸿飞的性子还是嫉恶如仇。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身边的朋友都是些正人,而不是像周慎行那样的小人。 现在整个朝堂之中的情况,就是正人君子去了大半。但是,大环境如此,贾环亦无可奈何。 他内心之中,隐隐有些猜测,这可能一场朝政大风暴即将来临的先兆。权力在制衡的状态,才是最平稳的。各方相安无事,而现在朝中被贬了这么多朝臣,平衡已经被打破。他不知道,问题会出现在什么时候。 太阳渐渐的斜去。贾环站起来,道:“雁阳,朋友有通财之谊,你要是手头周转不开,可以开口。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千万不要去借官债。” 贾环这是很委婉的提醒了。官债只是小事。他要提醒的是:不要收黑钱,到时候身不由己。 御史,是有话语权的。朱鸿飞现在于下层来说,也是颇有权势的大人物。大把的商人、商人集团会奉承他,或者买他开口在朝堂中帮忙说话、发声。 很显然,贾环看得出来,他的用度有点不对劲。朱鸿飞讪讪的笑了一下,道:“有困难的时候,我会说的。” 贾环笑一笑,不再说这个话题,和朱鸿飞道别离开。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导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 … 十八日,朝廷沐休。大臣们休息,天子也休息。下午时分,雍治皇帝到凤藻宫中见元妃。 四周宫女、太监环视。雍治皇帝和贾元春在花园里漫步。跟在后面不远处的抱琴、陈太监高兴的肩膀都微微有些发抖。这是天子时隔多月,第一次来凤藻宫中。 雍治皇帝看看身边花容月貌的女子,问道:“元妃送礼给燕燕,为什么不亲自去大明宫中看她呢?” 他早前的三位贵妃,周贵妃不去大明宫他能理解。而贾贵妃竟然不去大明宫中争宠,这让他有些好奇,同时又有些微微的失落,他是九五之尊。 不得不说,皇帝,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 贾元春温和的笑一笑,道:“陛下,臣妾为杨姐姐高兴,也很羡慕。但若是人去了大明宫,彼时倒不方便她调养。” 这是一句“真话”。因为贾元春为贵妃,她要去大明宫,当时还是妃子的杨妃就必须得以贾元春为尊。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贵妃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但是,如果这样,天子会高兴吗?看看吴贵妃的待遇就知道。 雍治皇帝哈哈一笑,挽着身边光采照人的美人的玉手,道:“爱妃的弟弟很不错。朕要赏他一个好差事。” 哄的元春心情大好,语笑嫣然,美丽无端。雍治皇帝和贾元春愉快的闲聊说话时,外头的太监来报:“陛下,户部尚书卫弘、兵部尚书高国对求见。” “让他们去西苑候着。朕一会就要去那里。”雍治皇帝本来是打算出宫去西苑的,到凤藻宫这里坐一坐,没想到元妃如此“有趣”、可人,他多留了一会,道:“爱妃要和朕一起去西苑吗?” 贾元春道:“臣妾就不打扰陛下处理国事。” 雍治皇帝笑一笑,心中满意至极。倒是有些后悔之前因为元妃的家事疏远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一个无情的女人,他还宠着干吗? … ... 雍治皇帝摆驾西苑。吴王早早的南海的一处明轩中候着,等着天子过来鉴赏书画。 这时,天子进来,吴王忙行礼,“臣弟见过陛下。” 雍治皇帝摆摆手,招呼吴王坐下来喝茶,笑道:“叫皇弟今天过来,倒是有办法解决皇弟世子的教育问题。本朝的贾探花给你的世子当老师如何?小贾还是很不错的。” 小贾当然很不错,所有的人都在骂皇帝,他没有骂啊!锦衣卫的监控显示,他在私下里都没有骂。这一点,让大获全胜的雍治皇帝心里很舒服。 当然,贾环在私下里骂没有骂,锦衣卫哪里知道?贾府里的暗桩早被清了。再派过去的,根本接近不了贾府核心区域。但是,锦衣卫有脸对外说吗? 吴王笑道:“陛下说好,那一定就是极好的。我听过贾探花的事,他在家里搞族学,办的非常不错,远近闻名。京西闻道书院,他亦贡献了很多良策。” 雍治皇帝微笑着点点头,让户部尚书卫弘、兵部尚书高国对进来。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高国对代表武臣和卫弘打官司,要封赏的银钱、绢匹。这是天子在勤政殿上金口玉言。但是卫弘一口咬定,国库没钱,最多出5万两银子。事情闹到天子面前来。 雍治皇帝皱皱眉,但他知道卫弘是能臣,并不苛责。因为,朝廷正在对西域用兵,这是耗费钱粮的大户。问高国对,“高卿,还差多少缺额?” 高国对道:“回陛下,按照齐总督报上来的军功,封赏前方将士,还需要30万两。” 雍治皇帝就是一笑,挥挥手,道:“这差多少?从朕的内努出吧。”天子的金花银,一年有100万两。 高国对欲言又止,看看吴王。吴王也是欲言又止。吴王是内务府总管,管着皇帝的内努使用。 雍治皇帝的笑容慢慢的淡了,沉着脸,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吴王和高国对都跪下来。吴王艰涩的道:“陛下,前者甄家所欠内库两百万两白银,而今还没有上交。本来是规定分数年还清。现在只交了5万两上来。” 雍治皇帝眼神骤然的冷下来。 第四百九十九章 贾府家宴 甄家的家主甄应嘉于雍治十一年被调离金陵,卸任内务府江南织造郎中一职,“升任”广——东布政司右布政使。自此江南第一世家,烟消云散。 而内务府相当于秦汉的少府,是天子的私库。甄家因为接驾,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两百万两白银,实际上是欠天子的钱。 因为甄家的大姑娘是太子妃。甄家老封君与太上皇关系密切。天子还是给甄家留了面子。当时在追查、清欠的大背景下,只是将甄应嘉调离,命令甄家分期还款。 雍治天子还惦记着甄家每年贩运私盐数十万两银子的收入。肯定可以还清欠款。但,到如今已经有两年的时间,甄家欠天子的内帑的钱还没有还。 这是几个意思? 雍治皇帝如何能不怒? “查!” … … 天子罢甄应嘉的官职,查抄甄家的命令很快就传到军机处,继而传变整个朝堂、京师。 国库因供应西征大军,没有多余的余力去奖赏西南开疆拓土的将士。天子的内帑,却因为甄家还差200万两白银,刨除各种支出,其实没剩多少。天子收入高,花销也大。 现在,差不多就等着抄甄家的家产来弥补窟窿。 第二天上午,锦衣卫缇骑带着圣旨,出京城,南下金陵。要论抄家,锦衣卫才是个中好手。不少人仿佛看见前明时、国朝初年的特务统治时期:缇骑四出! 整个朝堂十分安静,对此没有异议。不久前,敢于直言,维护道统、规矩、礼法的硬骨头的正人君子、言官们都被清扫一空。现在,谁会为甄家冒头说话? 接圣旨的是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经纬。他将作为明面上的抄家负责人。 … … 甄家与贾家是世交,虽然现在已经切割,但甄家被抄家,还是引起贾家的关注、讨论。 十九日的傍晚,贾母在府中设宴,为贾政践行。明天,政老爹就将启程,前往福州,担任福建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提学大宗师。简称提学副使。正四品。 贾母上房,花厅中摆了五桌酒。小儿手臂般的粗的蜡烛点了数排,长长的木架子,将花厅中照的灯火通明。 座中陈设,名贵异常。尽显贾府百年世族的富贵风流之韵。贾母又将她最喜欢、珍贵的一副“惠纹”璎珞,共十六扇摆开,可见她心中之欢喜。 贾母居东而坐,坐在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上,榻上的一头设有一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有一个眼镜匣子。 奢华之处,可见一斑。 上面一席是薛姨妈,她算是府中的客人。贾母在榻前再设一席,算是她的位置,让宝玉、湘云、黛玉坐了。宝钗现在是贾府的媳妇,不坐这里。 下面是邢夫人、王夫人一桌。再往下是尤氏,李纨,凤姐、宝钗一桌。西边则是贾府三艳: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一桌。外头廊下,贾政、贾环、贾琏、贾琮、贾兰、贾芸一桌。贾蓉、贾蔷、贾琼,贾琛,贾璘、贾菖,贾菱,贾菌一桌。 贾赦在酒席开始之后,略微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 贾母也知道他在这里,彼此不自在,便由得他去。这种场合确实难为贾赦。他母亲不喜欢他,他看他弟弟不爽。结果,他侄儿他惹不起。任谁坐在这样的场合中吃酒,都会不爽。 贾母带上老花镜,歪在短榻上,让鸳鸯拿着美人拳帮她捶腿,吩咐丫鬟将她面前的几样菜赐给外头的贾政,感叹道:“我家有如此场面,是天恩浩荡(元妃)。又点了政儿做学政。说起来,甄家老太太,我有许多年没有见了。唉…” 邢夫人、王夫人等女眷一起劝贾母。外头的事,贾政被卷进去,府内自然是有耳闻。 这边,宝玉只顾着和黛玉说话,殷勤着,把史湘云晾在一边。只是,史湘云看着黛玉不怎么搭理宝玉的样子,差点笑起来。 史湘云前些时候八月中秋前,给史家接回去住了一段时间,这两天又给贾母接来小住。 起因是那日史家打发来接,湘云住在贾母处,往园子里来向宝玉辞行。随后,黛玉来送。接着,宝钗赶来。青年姐妹,感情正好,离别之时,缱绻难舍。 史湘云眼泪汪汪的,只是因为家里人在,不敢表现的太委屈。宝钗内心里明白:若是她家里人会去告诉她婶娘,等湘云回去只怕要受气,因而,催湘云赶紧走。 众人送到二门外,史湘云拦住,不要大家送,悄悄的对宝玉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这句话,当真是听者心酸、闻者流泪。 宝钗回来,给贾环说起这个话题,感叹湘云的遭遇,在史家做不得主,做针线活要做到三更天(凌晨一点)。异常的苦。贾环当即没说什么,安慰了娇妻几句。过中秋,就打发人去史府,以贾母的名义将史湘云再接来小住。 以他如今在四大家族内的地位,史家两个空头侯爵,敢不给面子么?环三爷的面子,比史家多一个“做针线活的人工”要重。 贾母只是感叹甄家的遭遇,富贵无常,京城烟云。给儿媳妇、孙媳妇们一劝就收住了,这个话题本来就不能深谈,前些日子家里还清出过皇家密探:锦衣卫。很吓人的。 贾母道:“还是环哥儿稳。琥珀,把这个鲟鳇鱼给环哥儿送去。他喜欢吃这个。” 前段时间,贾政差点给舆论骂死。贾府上下都急的上火,结果是贾环稳着,告诫众人:谁都不许乱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贾政官升两级。 这时,贾政进来,身边带着贾环,贾环给贾政斟酒。贾政跪在地上给贾母敬酒。搞得贾环很郁闷,政老爹跪着,他难道能站着不成?他是很不喜欢跪人的。贾政一跪,满屋子人除了贾母都站起来。 贾政即将远行,此时情绪激荡,声音有些哽咽,道:“儿子给母亲敬酒。祝母亲身体康健。儿子远行,不在母亲跟前侍奉,望母亲保重身体。勿以琐事为念,不要操劳、思虑。外头大事,有环哥儿在,不会出问题。” 贾母也是感慨的紧,喝了酒,道:“不想你有今日的成就。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感到高兴。” 不要看不起正四品的提学副使。贾政的年纪明显还没有到线,一任清贵的提学官之后,肯定还要往上升。从三品,就是一省之参政,雅称大参,出镇数府之地。 正三品,那就是六部侍郎。可称为高官了。官场人生,做到侍郎致仕,谁都不能说此人的官场生涯是失败的。相当荣耀。 一时间,母慈子孝。场面感人。 贾环对此兴趣乏乏,与斜对面的黛玉四目对视。 黛玉轻轻的抿嘴,嫣然一笑,悄然的别过头去,美眸之中,波光潋滟,妩媚无端。在人前呢。不过,她心里为环哥感到高兴。府中,都知道、认可,他是家里的“定海神针”。 这一幕,宝玉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林妹妹何时对他这么笑过?只感觉心都碎了,愣愣的站在原地。 … … 贾府夜宴结束之后,各自散去。府内的场面,自是有王熙凤收拾。王凤姐干的其实是“辛苦活”。 夜色如墨。笼罩在天地间。晴雯、莺儿两人挑着戳灯,走在前面。贾环、宝钗并肩走在甬道上。香菱、如意两个走在身侧。 香菱穿着褐色的披风,精致美丽的少女,她还是有点呆呆的,问道:“三爷,怎么天子还缺钱使用?”刚才在夜宴上,提起甄家被抄的缘故。 皇帝要奖赏将士,却发现自己内帑没钱。原因是甄家欠钱不还,搞出一个大窟窿。 贾环莞尔一笑,大有深意的道:“天子永远都缺钱用。” 这种政治权谋的话,几个少女是听不懂的。宝钗微微一笑,她略微懂一些,知道自己夫君话里的意思。 看着香菱呆呆的,似懂非懂,贾环心情愉悦的一笑。不要去关去天子的私库里有没有钱。你一年给两百万两的金花银,天子能花的出去,给五百万一年,他照样能花出去。 其实,更应该关注的是国库里的钱粮。周朝,连同时支撑两线作战的经济实力都没有啊!这是很令人担忧的。当年,明朝张居正变法,执政十年,留下一个强盛的国家。府库充盈。这支撑了后来的万历三大征! 由此推测,现在国库的情况,只怕要类比万历中后期的情况了。宁周王朝,正沐浴在盛世、太平、强大的余晖之中。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 … 第二天,八月二十日,贾政起程。贾环率贾府子弟相送至城东。政老爹一样的先走京杭大运河至南方。同行者有小妾赵姨娘、心腹白师爷、长随李十儿,门客詹光、胡斯来等十几人。 于此同时,京城内城,吴王府中。吴王正在和幕僚师谊在一处小厅中商议聘请贾环为世子宁澄的老师的事。 天子吩咐,谁敢不从?雍治皇帝携西南大胜的余威,在朝廷,百姓中威信大增。 秋高气爽,小厅中干燥,舒适。 吴王一身蓝色家具常服,感叹道:“天子推荐贾探花为世子之师,师先生以为,本王要以何种方式请他来。” 贾环怎么回事,前因后果,他都是了解的。他和潭柘寺的智尘大师私交不错。智尘大师与贾环相交莫逆。别看天子夸的很好听:小贾很不错。 但其实,内心之中对贾环依旧是很不信任。给世子做老师,日后能做什么呢?大概,汉朝才华横溢的才子贾谊就是他的模板。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第五百章 即将败露 师谊,字巨源,三十多岁,监生出身。有一把很漂亮的胡须,容貌英俊。他与闻道书院的院长叶鸿云私交极好,他对闻道书院最杰出的弟子贾环自是很有了解,见吴王问,便道:“王爷,不若学生去贾府请他过来。” 现在的情况,天子要压贾环的前程。名满天下的贾探花,其实没什么前途。无需大张旗鼓。 吴王想了想,道:“还是我亲自去拜访一趟吧。若是给他拒绝,我在天子面前也好交代。”从内心里来说,吴王并不觉得贾环可以教导、纠正他那个顽劣的儿子。 真名士,自风流。但凡名士,都是有脾气的人。他派幕僚去请,未必请的来。亲自去一趟,免得日后天子问起来怪罪。 吴王下了决定,师谊不再多说,下去准备拜师的礼物。 … … 天子下令罢黜甄应嘉的职位,查抄甄家,京城之中,整体反应极其的淡然。 除了贾府众人感叹了一回,基本没什么人关注。毕竟,曾经的江南第一世家在雍治十一年就已经烟消云散。两年过去,京中的权势人物们,和甄家的来往就很淡了。 甄家在京城中的实力就剩下:太子妃甄大姑娘,九皇子梁王的正妻梁王妃甄二姑娘。 在官场实力收缩的情况下,甄家在京城中的各种产业产值大幅萎缩。一年下来,各种生意、铺子的利润,已经不足五千两银子。 在京城整体反应平淡之下,却有一个人感到极其的害怕、惶恐。八月二十日的下午,宁溥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内书房中,几乎后悔的想要哭出来。 宁溥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今年24岁。在13年前,11岁时,雍治天子政变夺位登基后,就被册封为太子。嫡长子的身份,令他无可争议。 而这样顺风顺水的经历,造就的是他并不算坚强的意志。甄家的私盐利润,每年五十万两白银。宁溥除去各处的开销,太子各处的开销有赏赐、结交、花销、礼节往来等。还有相当一部分投到了上十二卫、京营十二团营中。 上十二卫,又称天子亲军,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就是上十二卫之一。另有旗手卫、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等。 京城内外的军事力量,主要分为三大块。第一,京营十二营。这是精锐禁军。第二,上十二卫,除开锦衣卫、旗手卫等卫之外,驻扎在皇城各处,拱卫皇城安全。 第三,殿前侍卫。共三千人,负责天子身边的安全。中-央-警-卫-局。 雍治皇帝当年政变,就是亲率京营中几营,勾连金吾卫、羽林卫,杀入皇城中,先干掉太子,再兵逼乾清宫。迫使其父下诏退位。 雍治皇帝正当盛年。今年四十三岁。宁溥并没有政变夺位的想法。他是太子,只需要等着继位就可以。这只是做一个准备而已。防的是他的两个兄弟:晋王、楚王。 良好的皇家教育让他明白,军权才是日后顺利登基的关键。任何一个皇帝绝对不会允许儿子们沾染军权。所以,他做的比较隐蔽,慢慢来。毕竟,他父亲正当盛年,压的住各个皇子。 然而,现在,这件要命的事情有可能随着甄家被查抄而暴露。每年五十万两的白银流入东宫,天子只要智商正常,都会去查太子,看他怎么花的钱。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甄家销毁了所有的银两来往记录。 但,其实他心中很清楚,若是甄家的资产弥补不了200万两白银的窟窿,他父皇必然会让锦衣卫调查原因。而,这都是那个该死的贾家庶子造成的。 一切,都要从贾环和郑盐商的恩怨说起。若是郑家没有被淮扬巡抚沙胜抄家,何至于会到这一步?如果,甄家不是因为接待太上皇四次南巡,亏空过多,何至于会到这一步? 一切的一切! 然而,这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可吃。 … … 宁溥在书房里惶然时,书房外头响起侍奉他多年的李老太监的声音,“咚咚”,“殿下,傅先生来了,到今天讲经的时间了。” “知道了。”宁溥答应一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情绪,走出书房,带着李太监出了寝宫,到东宫前面的偏殿中听大儒傅伯龙讲经义。 偏殿不大,陈设着书桌、案几。八月下旬的秋日透进来,微微有些凉意了。 宁溥在不经意间打了一个冷颤,和大儒傅伯龙相互见礼。 傅伯龙将近七十岁,身材高大,长须花白。穿着灰色的长袍。他一眼就看出宁溥心不在焉。作为大儒,他对教学还是有一套的,当即没有立即开始讲课,而是和蔼的问询道:“殿下若是有难事,可以说出来让我听一听。” 宁溥苦涩的一笑,这种事他怎么给老师说?岔开话题,道:“不知道傅先生和方望的论战如何了?” 傅伯龙和方望在文坛上还在就文言文、白话文,文风取向、文学奖等事,大打擂台。 傅伯龙哂笑道:“老夫何惧方凤九?” 宁溥轻轻的点头。 … … 太子在上课时,太子妃甄大姑娘坐着轿子前往德胜门左近的梁王府探望妹妹。 皇子成年之后,给予封号(亲王),搬出皇宫,居住在京师内城中。内务府给银二十万两安置。九皇子并非雍治天子的嫡子。因王妃的缘故,与天子交好。 梁王府修的美轮美奂,太子妃甄静儿到来,梁王府中门大开。很快就给引入内府中。梁王妃甄舒儿出来相见。屏退左右后,房间中再无她人。姐妹两抱头痛哭。 于此时的女子而言,出嫁从夫。但是,老父被罢官,甄家被天子下旨查抄,家中祖母、姐妹、兄弟,不知道是何种惶然,何等凄惨。想起来,如何不是悲从心来? 甄舒儿泪眼婆娑的道:“大姐姐,事情还有转机吗?”梁王的份量是不够的。太子或许能劝得天子回心转意。 甄静儿抿一抿嘴,摇摇头,道:“妹妹,你府里要转移一些银两留给世子、郡王们日后使用。”太子做了什么事,她自然是一清二楚。甄家被抄家,那些事很大的概率会被曝光。 甄舒儿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半响说不出话来。甄家被查封,关梁王府什么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有可能牵连到太子。而她作为太子妃的妹妹,则会受到牵连。 甄静儿安排道:“东西,可以送到贾府保存。我这里也有些东西要你帮忙寄存。东宫之中,人多眼杂。” 甄舒儿迟疑的道:“大姐姐,贾府可靠吗?” 甄静儿叹道:“祖宗们一百多年的交情,不能说不认就不了罢。只是寄存一段时间。再者,我们除了贾府,也没有更亲近的交情了。” 甄舒儿咬牙,点点头。 第五百零一章 风急天高 太子妃来访后离开,夜色渐渐的在空气中铺陈开来。八月金秋,白昼越来越短。梁王府中的气氛,在悄然之间变得凝重、肃然。似乎从梁王妃眼角没有擦干的眼泪开始,又似乎从晚饭前,一贯性情温和的梁王妃忽而发怒,将一时不慎倒茶洒了的宫女令拉下去打板子开始。府中的太监、宫女、下人们战战兢兢。 夜渐深,京城内城北,德胜门附近,坊间、街道、屋舍蔓延开。华灯初上,再到灯火点点,于此时,灯火慢慢的少了。 梁王在王府中各处一连串的通报、请安问好声中,回到正房处。梁王妃甄舒儿带着丫鬟迎着丈夫。 甄家被抄,她心中的哀伤,又可能因甄家牵连太子,继而因为她是太子妃的妹妹牵连到梁王府,这些细微的情绪,她又如何在丈夫面前提起? “王爷可吃过了?” “吃了。陪着大兄外出饮酒了。” “大姐姐今天过来了。” “嗯,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就是姐妹过来说话。” 皇九子梁王宁淮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小太子宁溥六岁。生的俊眉星目,穿着亲王袍服。嘴上留着绒绒的胡须。他与王妃已有一子,另有一子一女。 皇家精英教育教出来的皇子。但,他身上的气质,并没有知识、阅历或者生活的沉淀感。 宁淮略有些酒意,说话、呼吸间有酒味冲出来,在卧室里由宫女们帮换着衣服,和自己的王妃随意的说话。其实,在听到太子妃今天过来时,他心跳块了些。 夫妻俩说着话,上床,慢慢的睡去。 梁王妃甄舒儿对太子和丈夫的事并不大了解。她的推测只是大概的轮廓。事实上,梁王与太子的关系,比普通的连襟,要密切的多。梁王今天陪着太子外出皇城饮酒,私下里,太子还见了一个人:蔡农吉。他是太子手下的死士头领。 大兄的意思是:让蔡农吉带人去金陵打听消息,看看账本是否被锦衣卫抄到,伺机销毁。 但是,对此时严峻的形式,这怎么够? 梁王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但,此时,全无睡意。各种负面情绪营造与暗夜交融,他如何睡的着? 阴云如山。 … … 贾环只向方宗师、曾学士请了一天假在家里,送贾政启程去福——建。他的仕途生涯依旧是清闲无比。 二十一日早晨,贾环在娇妻美妾的服侍下穿好衣服,一起吃早餐。丰盛的早餐后,宝钗相送。 贾环笑一笑,回身拥着她,轻轻的吻了娴雅、明丽的宝姐姐一口,道:“我去衙门里了。姐姐可将芸哥儿送来的白海棠带到园子里去与姐妹们赏玩。” 翰林院的上班时间是早七晚五。现在雍治皇帝住在紫禁城中,逢三六九还要常朝。而常朝时,出门还要更早,时常凌晨三四点就得出发。作为一名老油条,贾环除了常朝不迟到外,在翰林院内,基本是迟到早退。 至于处罚,给御史弹劾,从六品的翰林修撰那点俸禄,他没放在心上。 宝钗雪白的俏脸上顿时飞起一抹妍丽的红霞,美丽无端。无奈、娇羞、甜蜜的娇嗔贾环一眼,道:“我知道呢。”她有些无奈。丫鬟们都在呢!心中呢,当然如饮蜜汁。 晴雯、如意、香菱、莺儿、彩霞五个都是忍着笑,各自笑吟吟的别开眼睛。三爷和奶奶哟。 贾芸昨天下午送了两盆白海棠来。贾环就是一笑,留下来,让宝钗带进大观园里去赏玩。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这是红楼原书中的一个高——潮。在“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中写诗,尽显文章华采,美人神韵。可惜他不能在场见证。 贾环现在的心思,不在贾府的后院、大观园中。在文官集团劝谏天子失败被清洗后,他已经预感到政治风暴就要来了。而甄家被查抄,则是信号枪响。 他确定,接下来就是废太子。他执掌贾府后的第一战。决定着贾府的兴衰、成败的时刻来了。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哪里敢将心思放在嬉戏宴游之乐上? 从他当前掌握的资料、信息来看,贾府现在可不会如红楼原书中和太子有牵扯。这场风暴,在开局阶段,贾府必定可以旁观,但随后,则必然会被这场风波卷入。因为贾府是一流的武勋世家。不可能置身事外。 他要做的是,如何在这场大的政治风暴,避开暗流,捞取好处,带领贾家前行。 … … 贾环从后院里出来,贾琏已经在外面客厅里等了有一会。贾琏一身蓝色的长衫,贵公子装扮。琏二爷如今不差钱。笑着请示道:“环兄弟,明日吴王要来府上拜访,府里要怎么个章程?” 昨天下午,吴王派秋长史来荣国府投贴,约定明天来拜访贾环。吴王虽说是皇室远支,但深受雍治天子信任,现以亲王爵领内务府总管(正二品)。 这样的一位亲王要来访,贾府上下与有荣焉。四王八公,封的是郡王、国公。同时,也开始准备,唯恐失礼。 甄家被抄家的风波,在贾府之中,引起的不过是一番谈资,然后继续歌舞升平、荣养。丝毫不受影响。 贾环微笑着往前走,道:“琏二哥何必担心?照旧例就可以了。你和林之孝商量着办。” 贾琏无奈的笑道,“好吧。”陪着贾环走到望月居门外,送他离开。 勋贵世家,对皇权很畏惧。所以,琏二爷很有些紧张,来找贾环要信心。而贾环身为文官,翰苑清流,一个管着内务府的亲王,还不足以让他如履薄冰。正常对待即可。 … … 二十二上午,天下着小雨。秋意阵阵。吴王的马车抵达荣国府门口。贾赦、贾环带着贾家子弟迎着。 吴王自中门而入,到荣国府的正房荣禧堂中。饮茶片刻后,吴王就笑,“我今日来贵府,是有事和贾探花相商。”说着,一看左右。 陪客的贾赦、贾琏和吴王府中的几人立即会意一起退出去。屋中就剩下贾环、吴王、师谊三人。 吴王是一名近四十岁的中年人,穿着锦袍、便服,显得很低调、温和。容貌相当的帅气。一百多年改良下来,皇室的基因,想不帅都难。这是美女资源决定的。 吴王向上微微拱手,道:“因犬子顽劣,天子向我推荐贾探花为犬子之师。本王厚颜来此相请,万望贾探花不要推辞。” 吴王能得雍治天子看重,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不会威胁到皇位,还因为他的能力在皇室中比较出众。吴王这几句话,很讲究,把情况都给说明:这是天子定的事。 贾环手里拿着茶碗,微微一笑,拒绝道:“在下才疏学浅,恐有负王爷重托。实在不敢答应。天子面前,在下会上疏请罪。” 第五百零二章 甄家来人 吴王是雍治皇帝的亲信。而贾环心里很清楚,他不受雍治天子的待见。突然间,吴王来请他为世子师,贾环心里直犯嘀咕,当然不会答应。 太子被废,只在眼前,贾环并不想与皇室有如何的牵扯。鬼知道吴王是站那边的?甄家时隔两年还没有还钱,拖到现在爆发,说太子没给吴王打招呼,谁信? 而且,随后肯定是夺嫡之争。晋王、楚王两人必定相争。他躲都来不及,还往前凑? 再一个,不是他以恶意揣测雍治皇帝。历史,他现在算是熟读。给亲王世子当老师能有什么前程?最出名的,大概就是和他同姓的贾谊。 贾生才调更无伦!史记中,司马迁将贾谊和屈原并列一传:屈原贾生列传。世称贾生。贾谊,少年成名,才气高盛。《过秦论》,天下雄文。然而终生不得志。为梁怀王太傅,因其坠马而死,抑郁而亡,时年33岁。 雍治皇帝,内心里大概也是这么希望他的吧!他在皇帝心中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这样。 再差一点的,如同初唐四杰的王勃也行。王子安六岁解属文,构思无滞,词请英迈。十六岁科举及第。过长沙而作《滕王阁序》,文中自谦:童子何知,躬逢胜饯。字字珠玑,瑰玮绝特,名留千古。二十七岁时,渡海溺水而亡。 贾环拒绝的很坚决。 吴王有些诧异的看了贾环一眼。他心中本来就不认为贾环能让他儿子“改邪归正”,这时亲自来请,又给贾环一口拒绝,心里哂笑了一声。 不过,吴王也是江(庙)湖(堂)上混的,不会直白的表露他的情绪。微笑着道:“天子当日在西苑的书房里夸你。言道你很不错。贾探花莫非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贾环一听吴王的话锋,就明白吴王并没有一定要请他去当世子之师,当即推搪道:“在下新婚不久。公务之余,愿做花间客,不为世子师。” 吴王哑然失笑,这理由! 不过贾环风流之名,国朝人皆尽知。他探花的名次,也是借助了这个名声。天子当时是成人之美。 听说贾环离开金陵时,满城名妓相送,歌彻长江。其有诗词: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风流之处,大有当年柳三变、杜牧之、唐伯虎的风采。 他听师先生说过,江南士林之中对贾环正面的评价是: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一说风流,一赞才情。今天接触,果然是名士做派。愿做花间客,不为世子师。 啧啧! 吴王笑呵呵的道:“果真是真名士,自风流。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好以俗事累贾探花。” … … 目送吴王的马车消失在宁荣街上,贾环站在贾府大门处,微微沉吟。小雨淅沥。 他在琢磨吴王说天子夸他的事情。天子的话,吴王肯定不会乱传。那天子为什么夸他呢? 当然,听其言、观其行。倒不是说天子夸他一句,就又很待见他了。只怕还是压他的心思,只是印象稍微好了一点。 贾赦、贾琏、贾蓉、贾蔷、贾芸几人跟着送客,都在大门边。 贾赦见贾环半天没动,等的不耐烦,喝问道:“环哥儿,吴王来找你有什么事?”他内心里对贾环相当不满。 贾环回过神,做个手势,带着贾府众人进了贾府。走在回廊中,往向南大厅走去,道:“吴王说天子推荐我去给吴王世子当老师,所以今天特意来请我。” “啊…” 跟着走的贾琏等人,外加各自的长随、小厮都是一阵惊呼。天子推荐、吴王亲请。 贾赦本来还想摆摆大伯的架子,听到这话,顿时偃旗息鼓。气势不足啊!他能和天子比么? 贾环再道:“我拒绝了。”语气淡淡的。 四周又是一阵惊呼之声。 贾环微微一笑,并不做解释。他要给贾琏、贾蓉等人解释缘故,肯定也不会当着小厮的面说。有些话,法不传六耳。 刚到向南大厅,贾府众人就准备在此各自散去。这时,一名回话的仆人从回廊中走来,道:“三爷,甄家来了两个女人,老太太请你过去。” 贾环眼神微微一凝,甄家这个时候派人上门干什么?难道还是狗血的转移财物?当即,道:“我这就过去。”跟着小厮,打了伞,往贾母上房而去。 甄家什么的,贾琏、贾蓉、贾蔷几人并不关心。没有关心的必要,环叔(兄弟)怎么说,他们怎么做。 贾赦却是心里极度不舒服,眼中微闪。老太太这明显是将他撇一边。但是,要知道,二弟出远门,如今贾府上下,做主的应该是他,而不是贾环。 … … 却说贾府上下因迎接吴王来访的事都在大门、荣禧堂处。甄家派来的两个中年娘子带着人从侧门进了贾府,径直去贾府西路求见贾母。 因天下着雨,贾母留吃了早饭的宝玉、黛玉、史湘云、李纨、迎春、探春、惜春等人在面前说话。少时,薛姨妈和宝钗过来。又有王夫人、邢夫人在。 一时间很热闹。贾母因小儿子贾政离开黯然的心情变得大好,说笑着。 贾宝玉因挨了打,自五月份在大观园中调养到八月份。又因为贾政外出,宝玉上有贾母、王夫人的宠爱,贾环给他定制的族学套餐,现在已经免了。 大脸宝每日在大观园里尽情的玩耍。听说连书都给烧了。就留了四书五经。 要知道,读书人读书,读的是朱子集注。像贾环还有一堆读书笔记。光留四书五经是没法读的。 这时,下头的媳妇来回,说甄家两个女人来了,带着两口大箱子。贾母就留了王夫人,让李纨带着姐妹们、宝玉去大观园里玩耍。将甄家管事娘子叫进来。 甄家的两个管事娘子是贾府里常来往的。毕竟,两家撕破脸、割裂开也就着一两年的事。 两人跪在地上,为首的一人哭道:“甄家遭遇大难,还望老太太看着祖宗们的份上,照看一二。这是我家两个姑娘的嫁妆。想请老太太帮忙保管几年。” 贾母马上就要八十岁,见两个管事娘子哭的伤心,想起这些年与甄家的世交情分,就想答应下来,叹道:“唉…,你们家的事,我听说了,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 一听贾母这语气,王夫人心里微微皱眉。她感觉这事不大妥当。这是帮甄家藏匿财物。但,并没有驳贾母的面子。世家大族之间,有些经济往来很正常。查都没发查。她往年也是见过几桩的。 鸳鸯站在贾母身边,这时急的,忍不住在弯腰贾母耳边道:“老太太,府里有锦衣卫的。” 贾母猛然醒悟过来,改口道:“你们稍等。”吩咐鸳鸯,“去请环哥儿来。” 第五百零三章 过一坎。 贾环人在贾府内的向南大厅,便从中路进二门内,从荣禧堂前的甬道,往贾府西路赶。 脚步微微有些快。 从内心里来说,贾环并不大信任贾老太的能力。红楼原书里,贾府轰然倒塌,贾母作为贾府最高的权力者,她难道没责任?开什么玩笑! 要评红楼猪队友榜,她一定可以排的上字号:尸位素餐!通俗点说,就是:不作为。 老太太这个阶层里“不作为”的典范是谁呢?我大清的西太后。挪用北洋水师的经费修园子,自顾自己的享乐。祸国殃民。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恬不知耻! 贾环快到贾母上房时,鸳鸯迎出来,头戴着精美的粉色蝴蝶银簪。一身青色对襟褂子,身姿高挑,蜂腰俏臀,很俏丽的女孩子。她把情况说了说,白皙的俏脸上全是焦急的神情,跟在贾环身边,小声问道:“三爷,没事吧?” 贾环看看鸳鸯,微笑道:“嗯,没事。”鸳鸯立了一个大功。贾母还没做决定最好,否则,他要费很多功夫,才能否决此事。 其实,从事情的逻辑上判断,王夫人是对的。她到底是大家族里出来的人物,稳的住场面。 世家之间藏匿银钱是正常的事情。贾府原本不就有五万两银子在甄家?皇帝查不出来的。藏匿者最多就是惹皇帝不快。这又算什么?难不成还能被抄家? 在封建社会,皇权至上,但这并非说就没人敢得罪皇帝。在君主集权达到巅峰的我大清,康麻子号称圣祖,结果呢?不是一样的有人敢在他面前耍花枪?索额图、明珠、九龙夺嫡等等。归结起来一句话,皇帝也是人。 但,从贾环的角度而言,鸳鸯的惶恐是对的。贾府现在,最好不要去惹雍治皇帝不快。 红楼原书里,也并不是贾府接收了甄家的财物,贾府就完蛋了。而是在最后被皇帝拉清单、算总账。 雍治皇帝比较强势,惹他不快,很有点风险。贾府现在的情况,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要“多栽花,少栽刺”。 贾环说贾府里有锦衣卫的探子,其实算是恐吓贾府后宅的妇人。实际上,实行腰牌、户籍、出入登记等政策、制度之后,锦衣卫的密探根本就进不了贾府的核心区域。 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养寇自重”。 当然,贾府有一个地方,这些制度实行的比较松:贾府东路的贾赦院。一方面是贾环故意漏了。一方面是贾赦不会听他的招呼。贾环强压的话,只会与贾赦起冲突。 不过,贾赦的死活,谁在乎? 这不像王熙凤,贾环受了王大舅的恩惠,而王大舅命不久矣。他的回报只能落在王大舅的女儿身上,会保王凤姐一命。至于贾赦,爱谁谁了。 … … 鸳鸯打起门帘,贾环稳步走进来,花厅之中,贾母居中而坐。王夫人坐在右手侧,厅堂之中,站着两个正在哭泣的甄家管事娘子。厅中有两口大箱子。 闲杂人等都给打发的远远的。王夫人身边就跟着一个玉钏儿。玉钏心怀感激。她姐姐的命是三爷救的。 贾环向贾母、王夫人见礼,“孙儿见过祖母、母亲。” 王夫人“和蔼”的对贾环笑一笑,点点头。 贾母满头银发,穿着暗色的衣衫,富贵老太装束,手杵着拐杖,笑着点头,努努嘴,道:“喏,环哥儿,甄家的两位管事娘子来说,甄家两个姑娘想将她们的嫁妆存放在我们府上,你的意见呢?” 甄家的两个姑娘,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梁王妃。 贾环目光落在甄家管事娘子们身上,毫无回旋余地的否决道:“这不行!两位请回吧。” 甄家管事娘子中为首的一人抹了抹眼泪,质问道:“环三爷,两府祖宗有一百多年的交情,你还没出生,两家就在来往。如今,你一句话,说不行就不行了?” 贾环执掌贾府,与贾府来往的人家自是都知道。但在甄家的管事娘子看来,最终权力应该还是在贾母、王夫人手中。这就像王熙凤虽然是贾府的管事奶奶,但当家人不是她。 所以,甄家管事娘子很不客气。 但是,贾环的情况,比较特殊啊! 他的地位,不是贾母或者贾政、王夫人指定的,而是斗争出来的,奋斗出来的。分庭抗礼、礼让三分,这些形容词都是可以落在他头上的。 贾环懒得和一个管事娘子磨什么嘴皮子,淡然的摆摆手,道:“你们可以回去了。把箱子抬走。”态度很强硬。开什么玩笑。他费尽心思和甄家做切割,就是要避免这个罪名。还有,不要被太子牵扯上。现在继续帮甄家隐匿赃物?no-zuo-no-die。 “你…”甄家管事娘子气结,不和贾环废话,看向贾母,跪下来,哭求道:“还请老太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家两位姑娘。奴才们死了也念老太太的恩。” 贾母感慨的长叹一声,她其实是想帮甄家的。她和王夫人的想法差不多。但是,给鸳鸯提醒到家里有锦衣卫的密探,她就有点怕。叫贾环来询问,贾环的态度,却是拒绝! 贾母为难的看贾环一眼,“环哥儿,这…” 贾环没让贾母求情的话出口,冷声道:“这种事还有强迫的道理?你们赶紧走。你把东西留下来,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东西上交内务府。然后,上奏章给朝廷。” 甄家两个管事娘子心里悚然而惊,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青年是官员,拥有上书朝廷的资格。而不是什么各府上常见的二代子弟。贾老太太说话,未必管用。 两人只得无奈的从地上起来,心灰意冷的准备将箱子抬走。 贾环冷眼看着。 不是他冷漠,冷心、冷肝。而是,没有救人反而把自己全家都搭进去的道理。甄家这是个天坑,贾府填进去,是个死。若是举手之劳,他倒不介意帮忙。 他说上书朝廷,其实只是威胁甄家的两个管事娘子,并非会这么去做。通过告密,获得天子赏识,从而升官?这种小人行径,他不屑于去做。做人还是要点底线的。 节操,一旦掉了,就捡不起来。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贾赦的声音,“慢着!”制止了两个想要离开的甄家管事娘子。接着,就见贾赦自己走进来,蜡黄的脸阴着,不客气的训斥贾环,道:“环哥儿,你简直是乱弹琴!我家和甄家是百年多的世交,你小小年纪懂什么?” 说着,躬身向贾母行礼,道:“母亲,儿子觉得应该把东西留下来。”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甄家日后若是倒了,这些东西,就不用还了。 甄家的后人,能知道箱子里面有什么?这里面有大把的机会操作。能转移出来,放在箱子里的,只怕是很值钱的器物。 贾赦进来,王夫人站起来候着。贾赦到底是荣国府的嫡长子。贾母这里,贾赦要进来,谁拦的住?毕竟是贾府的大老爷。所以,贾环倒不稀奇他能进来。 甄家两个管事娘子站住,见贾赦这么说,顿时心里又升起希望,齐齐的看向贾赦。 贾母还没回贾赦的话,贾环插一句,嘲讽道:“大伯还真是利欲熏心!”他稍微一想,就能推测出贾赦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贾赦一脸怒色的瞪着贾环,“环哥儿,你还有没有点规矩,我和你祖母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说着,责问王夫人,“看你教的好儿子!” 贾赦倒不见得有多么生气。给贾环揭穿心中所想恼羞成怒?他是不会有的。他发怒,只是想要增加他的话的说服力。这和吵架一定要大声是一个道理。 王夫人是什么人,哪里会给贾赦利用?一张脸漠然以对,毫无反应。给了贾赦一个软钉子。 贾环也不怕贾赦,只是大伯而已,反呛道:“大伯想要作死,不要连累整个荣国府。天子下旨抄甄家,缇骑出京,直奔金陵。我们家反倒藏匿甄家的财物?这是什么道理? 我还是那句话,这两口箱子,不能留在府里。要是留下来,我等会就回去写奏章。” 贾环身为翰林,朝廷命官,他要写奏章,贾赦怎么可能拦得住他?除非贾赦把贾环干掉。死人是不会写奏章的。但,这就搞笑了。现在,贾府是贾环话事! 真实情况是,贾环要不是顾忌贾母的反应,早把贾赦给干掉了。死掉的猪队友,才是好队友! 贾环这话说出来,甄家两个管事娘子只能含泪告辞离开。真没法的。贾府的环三爷不松口,她们能怎么办?只是,看贾环的眼神就有些冷冽。 贾赦本来是假气,这会给贾环搞的真火都出来,伸手就想打贾环,手扬起来,看着贾环早避开,冷笑以对,这才反应过来,贾环不是他儿子贾琏,会站着给他打。 “环哥儿,你不要以为你老子走了,就没人管得了你。”贾赦眼睛都快喷出火来。到手的银子,又给贾环搅合没了。至于藏匿赃物什么的,这有多大的问题?皇帝抄家,谁会束手待毙! 贾环冷笑,顶了一句,“大伯不要操心我的事,还是多操心你自己的事为好!” 贾环和贾赦两人闹的不欢而散,分别告辞,离开贾母上房处。这一次,可没有贾政在这里强压。两人的关系非常僵。 但,贾环的意见还是将贾赦压住。 … … 等两人离开,贾母不满的顿顿拐杖,不快的对王夫人道:“都是些不省心的东西!”她几次要说话,都给贾环强势打断。意思也表露出来,但贾环根本不顺从。她心里很有点不舒服。 但是,她现在奈何不了贾环。 王夫人要理智一些。贾府完蛋,她跑不了。支持贾环的决定,道:“老太太,环哥儿说的是正理。甄家的东西收不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又在贾母面前给贾赦上眼药,道:“倒是大伯有点无理取闹了。我们府里什么人家?还能贪墨甄家的银子?” 贾赦在贾母这里也没什么好印象。贾母点点头,呼出一口气,道:“鸳鸯,今天的事,要封口,谁都不许说。” 鸳鸯郑重的道:“嗯。” 甄家意图转移财物,到底是让贾环给拦住:不收。贾府,顺利的迈过这一道坎。 而京师之中,政治气候越发的诡异莫测。因为,从明面上,是天子一怒,抄了甄家。但,甄家还有一个身份,太子的岳丈。这是否是一个政治信号呢? 这个政治信号,是很多人脑子里想,没有说出来的三个字:废太子! 八月底,朝廷之中,风急浪高,暗流汹涌! 第五百零四章 甄家被抄。 江南,金陵。 八月底,城中桂子飘香。城内大平坊中,曾经门前一派繁华的甄家逐日的萧条。占地面积极广的甄府,门前寂寥。 自雍治十一年甄应嘉调离江南织造的位置,“升往”广东布政司,昔日的江南第一世家就已经没落。 甄家拖欠内务府白银200万两的消息,满城皆知。甄家在这一两年的时间内陆续的变卖家产:古玩、字画、地契、店铺。 在金陵的权势人物们看来,甄家现在只是一块肥肉而已。正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秋日上午急匆匆的返回甄府中。甄礼快步往后宅去见甄家老太太,神情难掩惊惶。他刚接到最新消息:天子要查抄甄家。 国朝中,传递消息最快的系统,当属朝廷的急递铺。各地朝廷消息、公文的传递都是靠这个系统。 京城之中,没有人敢借急递铺系统为甄家传信。那简直是先嫌命长。所以,太子派往金陵的人,和昼夜兼程南下抄家发财的锦衣卫缇骑是差不多的时间进金陵城。 朝廷的邸报。更是还没有到江南。邸报具有滞后性。 而甄礼并非是从蔡农吉手中得到消息: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接到锦衣卫缇骑带来的圣旨,主持查抄甄家。随后,金陵官场便传遍了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消息。 甄家在金陵经营多年,这点消息还是有人愿意给甄家传信的。甄礼现在便是得到传信,赶紧急忙忙的从徽商会馆里回府他正在和几个徽商谈一幅吴道子真迹的卖价。 甄礼走在依旧富丽堂皇的厅殿楼阁中。不少地方都灰尘。花园中,杂草丛生,树木参天。秋风萧瑟。 甄府破败、衰落的气象已经遮掩不住。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此时约上午九十点许,甄家的内眷齐聚在后宅正厅中,围着甄家老太太说话。 几个丫鬟、仆妇环绕,侍候着,倍显空旷。 “大爷来了。” 几个丫鬟们含笑着打着招呼。甄应嘉人还在广州府。甄家目前顶梁柱,出面办事的是甄礼。 甄礼顾不得和众位女眷见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在微商会馆里听到恐怖的消息的情绪再也压不住,哽咽的道:“祖母,天子下令,查抄甄家!” “什么?” 甄家的众位女眷都是惊呼,或是掩嘴,或是愣住,或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画面就像是被卡住电影一般,放慢的到极缓,然后顿住。 极度的震惊带来的是极度的安静。 甄老太太血往头上涌,晕眩着,扶着贴身的丫鬟站起来,低声呢喃道:“怎么会这样…” 甄家正在努力变卖自家百年积累的字画、古玩。但江南所有人都知道甄家缺银子,都在压价,这个事,进行的并不快。 前朝时之所以不查,因为太上皇知道甄家的空亏是接待他南下时产生的。而雍治皇帝,却是要追赃。甄家前后上交了5万两银子,但这相比于200万的欠款还远远的不够。 皇帝的银子谁欠得了? 就在这时,外头的几个管家连奔带跑,不顾规矩的到后院里来,两人跪在厅外,大哭道:“老太太,张大人带着锦衣卫、守备府的兵来抄家了!” 甄礼愣住,怎么来的如此之快?甄家连一点转移财物的时间都没有。 甄老太太头上血一冲,天晕地旋的感觉涌来,软绵绵的在丫鬟怀里倒下。 屋中一阵惊慌的呼声,“老太太,老太太…” “嘭!嘭!嘭!” 甄家的大门被轰开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 … 夜灯点起。 甄府之中一片混乱。这是一种异样的热闹。金陵守备的营兵将甄府团团围住,各门皆有把守。水泄不通。府中各处房屋里,锦衣卫的校尉正在抄查。 甄府上下几十口人被集中到一处偏厅中。两名锦衣卫校尉带着八名带着刀剑的营兵看守着。 甄老太太昏迷不醒,趟在一张软榻上。甄应嘉的妻子吴夫人、甄二老爷的太太宋夫人、甄礼的妻子许氏等人围着甄老太太低声啜泣。气氛,惶恐不安。 一名营兵眼睛冒光的看着跪着的许氏,淫邪的目光落在她屁——股上,“玛德,真圆。和蜜桃儿一样。” 另一人嘿嘿一笑,看看看守的锦衣卫校尉,道:“马二哥,这种官太太身娇体贵,可受不你大力开垦啊。” “哈哈。”一干营兵放肆的大笑。 许氏用衣袖遮住脸,羞愤欲死。 甄礼脸上还有几个鲜红的耳光印子,敢怒不敢言。满脸涨得通红,咬的牙齿格格作响。他堂堂甄家的大公子,如今却沦落到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的地步。 甄宝玉一身白色的箭袖,一脸懵逼的看着这一幕。被抄家时,他还在家中花园里和丫鬟们玩耍。就给人粗暴的拎到这里。而他的祖母、母亲都无法再继续宠溺他。 甄祎强自镇定,小声的安慰着妹妹、兄弟们。嘴角有一丝咬破的血迹溢出。 自甄府衰落后,变卖家产偿还欠债,府中的人口就逐渐流失。主要是家中的奴仆离开、逃走。有良心的,自己就走了。不讲究的卷了甄家的财物跑了。 此时,就剩下甄家的亲近人口、老仆在府中。此时,全部集中在这里,由锦衣卫校尉带着守备府的营兵看管着。 远远的可听见府中“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各出查抄的交谈、笑声,肆无忌惮。整个甄家就是案板上的肉:银子、地契、女人、生命,都在别人一念之间。场面令人恐惧、心酸、悲凉。 这种场面,在甄家归为江南第一世家时,谁想的到? … … 距离看押甄家众人不远处,花厅之中,一身绯袍的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和郑国公邓鸿喝着茶。 交椅下首,坐着此次抄家的真正负责人,锦衣卫千户张千户。 张经纬为人正派,知道抄家往往会闹出一些禁止不了事情:比如惊扰女眷等。所以,先将甄家的人口都集中到小厅中看守。避免出现意外。 抄家归抄家,圣旨上并没有说要处决或者流放甄家众人的决定。 邓鸿笑眯——眯的喝着茶。张总宪拿圣旨来调兵,本来他是可以不来的。但是,他对甄家的女眷比较有兴趣,据说甄应嘉和甄礼就很有几个美妾。环肥燕瘦,各具特色,他想收入房中。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他当年本来是想要天下名妓苏诗诗,却给贾环给搅合了。 张千户则是一脸的严肃。他是带着任务来的。要是抄家的银子不够两百万两银子,他的压力会很大。现在甄家的财物就是天子的私产,谁都别想动歪脑筋。 就在正厅中三名主官怀中各自不同的想法时,甄应嘉的书房中,一片狼藉。 这个狼藉,并非是谁什么东西给打破了。这不是。锦衣卫作为百年老店,抄家绝对是大师级的。所过之处,所有的值钱财物,全部被清扫一空。 所有的暗格都被打开。甄应嘉费尽心思收藏的银钱账本,也在字画后的檀木暗格中给搜寻到。 为首的百户扫一扫,顿时大喜,赶到正厅中,逞给张千户,“大人,找到了。” 张千户仔细的翻了一翻,随即,阴测测的一笑,“好!好的很!” 甄家那点暗语水平,他稍微看看就明白。代号“彩缎”估计就是银子。去处是京城。 嘿,京城! 甄家有个太子妃。 第五百零五章 甄家贾府 甄家的府邸在大平坊中占地极广。而且,极其的有名。有名到太子暗中豢养的死士蔡农吉只需要顺着记忆中太子给的地址去看、去找,第一次就找到了甄府。 蔡农吉到的时候,甄家已经被南京守备府的营兵团团围住。抄家已经开始了。这个时候传讯,没有任何的意义。 夜色渐渐的深了。距离甄家两条街道的一间幽静小院中。油灯之下,光线晦暗不明,照出五个人影。蔡农吉和四个手下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 蔡农吉是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容貌普通,是那种走在人群中绝不会被认出来的那种,高高的个子,精明能干,有一手好功夫,所以是太子手下豢养的死士的头领。 “以锦衣卫的水平,甄家如果真有账本,只怕肯定会被抄出来。主子待我们恩重如山,这个账本,我们一定要从锦衣卫手中拿到,销毁…” “是,蔡老大。” 从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手中抢账本,这事,还真有人敢想、敢干。难度且不说,如果能成,又有几人能活下来? 小院之中,商议的声音越发的小了。 … … 甄家被抄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就传遍金陵。据说,当晚甄家的女眷都受到一些惊吓。哭声震天。 这样惨淡的情况,在甄家权势最鼎盛时,谁又能想得到? 权力场的气候,当真是变化莫测。一会刮风,一会下雨。位置越高,风雨越多、越大。真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好在,天子只下达了抄家的旨意,并没有进一步处罚的旨意。大约这要看抄家所得吧!甄家众人,暂时性命无忧。 金陵的消息在短时间内是没那么快传到京城之中,但京城之中,各方势力已经做好博弈准备:四位大学士,晋王、后宫的周贵妃、大臣们,各勋贵世家。 若是天子要废太子,大家该怎么做? 夫未战,而庙算多者胜。 在如此巨大的政治风暴之前,荣宁两府之中,却是醉生梦死一般,享受着繁华、富贵。 贾蓉在帮贾环打理冰激凌的生意之余,天天跟着尤氏姐妹一起鬼混。并且开始准备物色续弦人选。尤二姐,他肯定是不能娶的。二姐名义上他继母的妹妹。 贾母荣养,生活奢华无度、铺张浪费,自诩安享富贵。王夫人继续在掌家权力的路途之中。内宅势力,贾环干涉的并不深,仅仅是推荐探春管大观园。 贾琏和凤姐,据说最近关系略有缓和。夫妻俩依旧是世家二代子弟的模样:有权,干事,但无最终的权力。日子平静,享受着贾府这块牌子下的富贵生活。 贾宝玉没了贾政的约束,在大观园中,撒欢一样的玩耍。 贾赦,在贾府东路的院子里,继续他贪婪、残暴、好色的人生。 所以,贾府的败亡,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主要原因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次要原因。还是冷子兴的那句话: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 除了贾环。 一场秋雨袭来,已经是九月初,望月居里的梧桐叶飘落,铺在石板路上。 贾环负手站立在卧室的窗边,看着秋色满院。心中感慨:甄家应该已经被抄了吧! 甄家的今日,就是贾家的明日。 甄礼,甄宝玉,都改变不了甄家的结局。甄礼能力不足,至于甄宝玉,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嘴炮党”而已。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浊臭逼人”,现在有什么用? 贾府,若是按照原书的轨迹,和甄家是一模一样的结果、遭遇。有些人,总会把抄家想的温情脉脉、很规矩。实则不然,那有那么多规矩可讲?就像阿q说的,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这是一个很残酷、黑暗的过程。 而,现在,贾府,他来改变。甄礼、甄宝玉做不到的事情,他要做到。 因为,他不想被抄家、杀头,不想他的娇妻美妾被抄家的土匪兵“惊扰”。不想人生活的如同咸鱼一般。 再者,一个男人,连自己在意的人、亲人都保护不了,还说什么? … … “三爷,你在这里呢!” 身后传来的悦耳的女孩子声音,带一点娇羞,带一点惊喜。贾环回头,就见香菱穿着精美的褐色薄袄站在卧室门口。十六岁的少女,亭亭玉立,身姿优美。一双明眸带着娇怯、温柔的笑意。容貌俏丽,神韵难画。 香菱步履轻盈的走到贾环面前,将一封信递给贾环,微笑道:“三爷,奶奶和姑娘们让我来给你送一封信呢。” 宝钗这两天带着香菱、莺儿住在蘅芜苑,邀请了湘云同住。一起说话、顽笑。这几年的相处,姐妹间的感情,自是越发的深厚。 贾环笑一笑,原来是美香菱,伸手接过信笺,展开阅读。笔迹,他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是三姐姐探春的。文曰: 姐探谨奉。三弟文几:前日秋雨潇潇,与众姐妹赏白海棠于蘅芜苑,各人心中感叹。今因伏几处默,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敌之场,犹置情山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于其中。 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 姐虽不才,幸叨陪处于泉石之间,兼慕薛林之雅调。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到东山之雅会,不让余脂粉耶? 弟之高才,世所共知。府中姐妹文字,不传于闺阁之外。烦请三弟代评。亦是雅事。未知意下如何。至盼。 贾环看得莞尔一笑。在如此重大的政治风暴即将开始之前,贾府之中,还真是安逸、平静啊。三姐姐探春都要邀请众人开诗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 可他现在,肩头上的压力、担子有千斤之重。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 当然,外头的事情,他除了吓唬吓唬贾府后宅的那两位外,其实,并不会给宝姐姐、三姐姐她们说。 他是她们的大树、雨伞、防火墙,又怎么能让她们整日里担心受怕呢?这一点担当,作为男儿,必须要有。 所以,他并不会像怪罪贾府的当权者们那样去看待这件事。探春、宝钗、黛玉她们都有心情起诗社,这不是很好吗?这不是他应给给予她们的生活吗? 甄家被抄家,而贾府的金钗们却有闲情逸致起诗社。这种鲜明的对比,反差,确实令人感慨。两府之间,最大的区别,变数,就是贾府有一个贾环! 贾环前两天还感叹“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这样的美景、盛会他没机会参与、目睹、见证。不想,这个红楼原书中的一个高--潮事情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虽然,压力很大,贾环还是愿意去看看。当然,评诗就算了。还是大嫂李纨她们自己来吧! 贾环将信笺放在圆桌上,笑着和香菱说话,“去参加诗社可以啊。只是,评诗的事,我可不敢胜任。话说这谁的主意?唯恐天下不乱啊!” 哪有开诗社,却是只请他去点评的道理。不过,上次史湘云就在潇湘馆里说,断乎不能请他写诗,怕姐妹们“自惭何敢再为辞”。 至于,评价宝钗和黛玉的诗词谁优谁劣?这是嫌自己日子过的太安生了吗?简直是在开玩笑。薛林二人才情相若,要看诗词的题目,有时候宝姐姐胜一筹,有时候是林妹妹更胜一筹。 所以,这事他是绝对不会干的。找抽啊! 香菱抿嘴一笑,道:“珠大奶奶提了一嘴,三姑娘赞成,我们奶奶和林姑娘都是笑着赞成。三爷,你的诗词、才情,谁不敬服?”她内心里也是极其的仰慕的! 贾环好笑的摇头:宝姐姐和林妹妹都赞同?想干什么啊?带着香菱出了望月居,前往秋爽斋。 第五百零六章 秋爽斋的金钗们 九月初二下午,大观园内,秋爽斋前,石榴、芭蕉郁郁。两只白鹤给人拘来“助兴”,正在院子里翩翩起舞。探春屋里的几个小丫鬟咯咯的笑。 大观园中养着各种珍贵的鸟禽,只是一向不大在秋爽斋这里出现。这会儿小丫鬟们很兴奋。 秋爽斋的三间屋子联通,陈设典雅、华丽大方。两盆贾芸送的白海棠自蘅芜苑搬来,放在厅正中。 宝钗、黛玉、湘云、探春、宝玉、李纨、迎春、惜春聚在一起,分两列围着两盆白海棠而坐,相互说笑着,十分热闹。 探春穿着淡蓝色的长裙,文采精华,顾盼神飞,笑道:“我不算俗,偶尔写几个贴子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 宝玉头发梳成小辫,大圆脸上全是笑意,一身月白色的箭袖,玉面星眸,感慨的拍着大——腿道:“早该起社了!” 免除族学套餐之后,大脸宝在大观园中如鱼得水。虽说,众姐妹不大和他亲近,但一块儿说话、顽笑总是有的。 黛玉一袭青衫褂子,身姿袅袅婷婷,美不胜收的少女,笑吟吟的道:“到底是探丫头雅致。不过,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 迎春微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温柔可亲的花季少女,身姿微丰,美丽无端。 史湘云穿着浅橙色的长裙,身姿高挑,肌肤雪白,活力十足。笑道:“林姐姐只管谦虚。我虽然不能作诗。若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 黛玉在谦虚,湘云也在谦虚。她是性子直爽,不代表她喜欢唱高调、吹牛皮。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笑。 李纨今天是一身浅白色的对襟褂子。二十七岁的寡居美人,雪峰挺拔,将浅白色的衣衫撑起一道美妙的弧线。细腰柔软。身姿曲线窈窕,浑身浸润着成熟美人的韵味。与其她金钗们的美丽相比,是另外一种风情。 李纨起身笑道:“我前儿春天时搬进园子里就有这想法,只是我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忘了。既然是三妹妹高兴,我便帮着你作兴起来。 序齿我最大,你们都依我的主意。我们八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各分一件事。我自荐掌社,两位姑娘是副社长。 我那里地方大。我虽不能作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客,我作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二姑娘呢,出题限韵。四姑娘负责誊录监场。 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人不作,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作一首。你们五个都是要限定的。” 李纨这话说的迎春、惜春两个都是连连点头,道:“大嫂子说的极是。”她们本来就不擅长诗词,况且薛、林在前,能不作诗自是极好的。 探春见她们两个附和,心悦臣服,作诗的人少了两个,也不好强求。笑道:“好端端的我起社,却反叫你们三个来管起我来了。” 众姐妹都是笑起来。气氛十分的快活。 李纨定下的章程:迎春、惜春都有事情做。她当社长,其实是出钱、出地方。李纨一个月的月钱有二十两银子。给妹妹们开诗社的花销是尽有的。 李纨现在和贾环的私交很不错。贾兰借助贾环之力前往京西的闻道书院求学。她呢,还帮着贾环传讯给秦可卿。此时,贾环的亲姐姐探春要开诗社,她当然是愿意帮着出一份力。 再者,探丫头的为人,是很不错的。单从这一点上,她也愿意帮忙。 其实,在座的几位姑娘,真要论银子、花销,最有钱的其实是黛玉。贾宝玉都比不了。 她此时屋里光碎银子加起来就有几十两。这是贾环专门兑给黛玉的,让袭人日常使用,保证黛玉在生活中不会受到任何的委屈。贾府里的下人们,谁会和银子过不去? 更别说黛玉手里还有日升昌的银票。她每月还有六两银子的月钱。开一个诗社,请诸位姐妹聚会,绰绰有余。 李纨将章程定下来,诗社的架子就算大致的搭起来。众人情绪极佳。宝玉兴冲冲的道:“既然都商定好了,咱们这就去稻香村罢。” 李纨道:“都是你忙,今日不过商议了,等我再请。” 宝钗端坐在楠木靠椅中,穿着鹅黄色的长裙,肌肤雪白莹润,明丽难言,宛若神女,娴雅的轻笑,补充道:“还要议定几日一会才好。”这话说的众人都是微微沉吟。 探春点头,道:“若是太多,怕是没趣。一月之中,两三次就好。” 宝钗一锤定音,道:“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拟定日期,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的,她情愿加一社的,或情愿到她那里去,或附就了来,亦可使得,岂不活泼有趣?” “这个主意更好。”一番话受的众人皆服,尽显宝姐姐的风采! 议事、处事,宝钗是极有才华的。只是,她在贾府中并不多说。即便此时贾环执掌贾府内外,她是贾环的妻子。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惜春穿着浅紫色的裙子,出落的很美丽,精致俏丽的小美人,身上绣户侯门的贵女气质在秋色中漂浮,气质清冷。笑道:“我们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既然起诗社,如何不请三哥哥来?” 惜春的性子很冷,这和她的身世、经历有关。但她对她的三哥哥,是很亲近的。她又不傻,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如何分不出来?这时,为贾环说话。 李纨就笑,斜身轻拍扶手,香乳微颤,妩媚秀雅的少妇风情流泻,道:“嗳哟,这倒是把他给忘了!宝丫头也不提醒我们一声?还是四丫头说。” 宝钗抿嘴一笑,容貌绝美。 探春对众人道:“我想着呢。三弟弟事务繁忙,未必有时间来园子里。就没请他。” 宝玉闷闷不乐,酸溜溜的道:“就是。三妹妹考虑的周到。”贾环一来,他可就是要坐蜡了,不自在。哪还有乐趣可言? 史湘云心直口快,拍手笑道:“来不来是他的事,请不请却是我们的事。依我看,还是要给环哥儿下帖子。若是给人知道,我们起诗社,却不请他这个大诗人,那可真是笑话了。不过呢,便是他来了,却也不许他作诗。否则,我们可都没诗兴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附和道:“极是。三姑娘快去写帖子。” 探春就笑着起身去书案后面写帖子,这样的“盛事”,不邀请她的三弟弟,确实说不过去。 李纨沉吟一会,环顾着妹妹们,笑着道:“既然这样,请环兄弟过来,让他给我们评诗定名次。” 黛玉拿团扇半遮住脸,“噗嗤”一笑,妩媚无端,道:“哪有请人来入社,却不让他写诗的道理?”为贾环抱屈一句,又话锋一转,眼眸明媚,道:“不过,我赞成。”对正在不远处书案后正提笔写帖子的探春道:“三妹妹,就按照这样写。” 促狭伶俐,尽显林妹妹的风采。 黛玉说的众人都是笑起来。湘云看看黛玉,再看看宝钗,笑问道:“宝姐姐怎么说呢!”她哪里会不清楚林姐姐和环哥儿那点事呢。珠大嫂的主意并不高明。偏偏林姐姐还附和,这算是存心捉弄他吗? 宝钗微微一笑,目光与黛玉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道:“颦儿都说了,我自是赞成。” 黛玉抿嘴而笑,道:“然后,既然要起诗社,我们都是诗翁,要把姐姐妹妹的字样都改了才不俗。” 李纨兴致很高的笑道:“极是。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我替薛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 惜春、迎春问道:“是什么?” 李纨笑盈盈的道:“我是封她‘蘅芜君’了,不知你们如何?”以宝钗之大气、地位,确实当得起这个称号。花比牡丹,艳压群芳。是谓蘅芜君! “这个封号极好。”探春一边提笔写帖子,一边和大家议定别号。她的别号是蕉下客,说笑着将信写好。宝钗让香菱去望月居找贾环。 探春对取笑她、正活跃、笑吟吟的黛玉道:“林姐姐别忙着使巧话骂我。我倒是想问问你那个极当的美号:潇湘妃子是何典故? 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你住在潇湘馆里,却不见你哭呢。莫不是在金陵时,天天在哭泣?” 黛玉的别号,潇湘妃子,早就传遍贾府。她在金陵以此为笔名,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拍手而笑。伶牙俐齿,引经据典、才思无碍,无过于黛玉。这会取别号,各种典故,她信手拈来,大出风头。给探春这么打趣,大家都是笑。 黛玉明眸一转,好笑的道:“我好端端的,哭什么?”忽而回过神,低头,不言语,俏脸微红。宝姐姐在呢。她在金陵时,是和环哥住在一起的!潇湘妃子,是谁的妃子? 娥皇、女英又是谁的故事? … … 香菱出了秋爽斋,往北过稻香村、暖香坞,至紫菱洲折向西,去望月居找贾环。 秋爽斋中,一众金钗们热闹的讨论着别号。议定宝玉是怡红公子,湘云是枕霞旧友,迎春是菱洲、惜春是藕榭。 诸事议定,贾环还没来。便以海棠社为今日诗社的题目:咏白海棠。由迎春限韵。迎春走到秋爽斋的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诗来,再随手一翻,是一首七言律诗。 定下体裁为七律。迎春合上诗集,问门口的一个小丫鬟,“你随口说一个字来。” 小丫鬟正倚在门前看热闹。姑娘们起诗社呢!热闹的紧。这时,就说了一个“门”字。 迎春温和的一笑,看着众位姐妹,道:“那便是十三元的门字韵。”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转身让探春的丫鬟入画顺手拿了四块出来。分别是:盆、魂、痕、昏。 再加上“门”字,一共五个字,作为接下来各人七律的韵脚。点一支梦甜香,用来计时。 宝玉愁眉苦脸,道:“这几个字,可真不好作呢。” … … 贾环带着香菱到秋爽斋时,正好众金钗正在录完诗词。 李纨秀雅的微笑道:“环兄弟来的巧呢,正要让你品评诗词优劣。” 史湘云笑兮兮的喝着茶,伸手做个手势,道:“且慢,环哥儿,既然要入诗社,先要定下别号来。” 第五百零七章 思索、杀意 史湘云的性子很直爽,浑身充满活力,时时有笑声。 .贾环很欣赏她的。 有红学观点认为,十二金钗中,以湘云身体最好、性格开朗。你看,林妹妹天天哭泣,天生有不足之症。宝钗,也要吃冷香丸。十二钗以她最让人喜欢。 贾环这时迈进门槛里,对给他行礼的几个大丫鬟们摆摆手,笑着道:“我有别号,只是不大适合你们的海棠社啊。” 林黛玉正坐在铺着绵软的坐蓐的椅子上喝茶,看着贾环,美眸流波,道:“环哥,你那个‘青松’的别号,确实不合适呢。所以,要另外取一个。” 贾环笑着摇摇头,“妹妹,不是这个。”他现在的别号是:探花。世称贾探花。这一是因为他的殿试成绩,另一个是因为他的精品美人词,与名妓唱和。正所谓:簪花拥妓神仙骨。只是,这用在家里,是不大合适的。 “大嫂子,诗社,可以算我一个,一应开支,我来承担。至于评诗就你们自己来。我不搀和。”贾环接过侍书倒来的茶,笑着秀雅的少妇李纨说道。然后,和娇妻目光交错,微笑着点一点头。 红楼原书第四十五回,李纨、探春等人齐齐拜访王熙凤,探春道:“我们起了个诗社,头一社就不齐全,众人脸软,所以就乱了。我想必得你去作个监社御史,铁面无私才好。” 凤姐儿笑道:“你们别哄我,我猜着了,那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想出这个法子来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 后面又道:“这是什么话,我不入社花几个钱,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明儿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 这是红楼十三年九月初的事情。那时,海棠社正经开了二次:咏白海棠、菊花诗。随即,便找到凤姐。可见诗社经费捉襟见肘了。宴集诗人,吟诗赋对,还是很费钱的。凤姐真没说错。 贾环倒没觉得不入诗社就成了大观园里的反叛,不过出银子让娇妻、红颜、姐妹们作诗聚会,他如何会不愿意?倒不是雅、俗的问题,而是,他在有能力的前提下,为她们构筑这样的生活环境,不好吗? 李纨笑道,“知道环兄弟你有银子。又是碧雪膏,又是香水。你负责诗社开销,我们开诗社便没了后顾之忧。只告诉你就完了。不过,你不评诗,得问大家的意见。” 李纨刚说完,坐在椅子上来回挪屁股的宝玉立即道:“环哥儿不评最好。香老农虽不善作却善看,又最公道,你就评阅优劣,我们都服的。” 史湘云咯咯笑道:“环哥儿评不评诗,我不在意。最重要的是不许他作。”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笑起来。 贾环拒绝的比较坚决,再者他确实不可能没一次诗会都在场,他没宝玉那么闲。贾环承诺将诗稿汇总,等日后刊印出来,诗社众人人手一册,流传后世或未可知。 李纨问过宝钗、黛玉的意见,最终是由她来评定。当即,就将惜春眷录的诗稿拿过来,众人一起起身,到探春的书案边品诗。众丫鬟们都跟着过去。气氛热闹。 贾环对咏白海棠的诗词,都有些了解。比如:宝钗的好句子:珍重芳姿昼掩门,淡极始知花更艳;比如黛玉的: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又有湘云的: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话说,门盆魂痕昏,这五个字的韵脚确实难。难为她们能写出这么些好的诗句来。咏白海棠以宝钗为第一:含薰、浑厚。风流别致则是黛玉的诗风。 才思敏捷,则推湘云。这么难的韵脚,她一口气写了两首七律,确实难得。日后的芦雪广即景联句,既是力证。史湘云一个人独战众人,联句最多。急才,当推湘云为首。 红楼三美,各具才情、气质、特色。 贾环微笑着在窗边喝茶,看着窗外起舞的白鹤,秋日舒爽。身边跟着莺儿、紫鹃。两人侍候着他。说笑着。 莺儿梳着丫鬟双髻,身量中等,娇媚可爱。少女在贾环身边笑着小声道:“三爷,香菱可羡慕史大姑娘会作诗呢。这会去看诗了。” 贾环莞尔一笑,“这挺好的。改天让林妹妹教她。” 他的两个通房丫鬟,香菱安静、温柔,如同被遮掩的美玉,还没有绽放光芒。但是,精华欲掩料应难。位列红楼金钗副册第一。而莺儿则是心灵手巧。 是以,贾环只说让香菱学诗,没让莺儿也跟着学。至于,诗词风格,宝姐姐那种风格,美香菱呆呆的,肯定学不来的,林妹妹那种风格,倒是可以。 这时,惜春走过来,道:“三哥哥,我有话和你说呢。” 贾环跟着惜春走到西墙处的米芾《烟雨图》下,笑着道:“什么事?” 惜春微微撅嘴,“三哥哥,你同学里是不是有一个小胖子。他叫什么名字?六月底你新婚,我在望月居后院里,突然遇着。他好生无礼,盯着我看。你要好好的教训他。” 贾环一愣,看看惜春,别说,惜春年纪虽然小,只有十一岁,却是已经出落的很美丽。贾府三艳,真不是虚名!随即,好笑的道:“他叫罗向阳,外号罗君子。行,我回头啊,好好的教训他一通。” “好。”惜春高兴的一笑,俏丽、清冷。拉着贾环说起别的话来。 贾环心里汗一个。话是这么说,他并没有教训罗君子的意思。他没那么保守。只要没有冒犯惜春,便没什么。可惜春八成当真了。 他新婚之时,当日的一些迎宾、统筹安排,都是由大师兄,罗君子,乔如松,卫阳他们帮忙处理的。所以,罗君子能进后宅遇到惜春是正常的。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子曰:非礼勿视!罗君子的举动大概只有一个解释,他可能喜欢上惜春了。惜春年纪虽小,位列十二金钗正册,容貌、气质都是一流,远超普通美人。 说着话,香菱笑吟吟的过来,道:“三爷,珠大奶奶把结果评出来,请你过去呢。”又补充一句,“我们奶奶是第一。” “走吧!我们过去。”贾环笑着点头,看着略微有些远的、正厅里的一众金钗们,微微一笑。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 想不到,红楼里,这样一幅令人难忘的画面,会以这样的形式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确实要好好的守护着这些美好的人儿啊!里面有他的娇妻,他的红颜,还有他的亲姐姐。 贾环心中的某个念头,越发的强烈起来,凛然有杀意:死掉的猪队友才是好队友。 那日,甄家送财物到府中,他阻止了。贾赦想要动手打他。他和贾赦的矛盾激化到近乎于要付诸暴力来解决。他不能容忍贾赦继续作死,连累贾府了。 这次巨大的政治风暴未尝不是一个极好的解决时机。 … 诗词点评完成后,宝玉还在纠结黛玉和宝钗的诗作,谁是第一的事情。贾环一句都不搀和。他脑子没有进水。这是哪里评论啊? 李纨道:“从此以后,我就定于每月初二、十六这两日开社,出题限韵都要依我。这其间你们有高兴的,你们只管另择日子补开,那怕一个月每天都开社,我只不管。只是到了初二、十六这两日,是必往我那里去。” 众人笑着答应。探春道:“刚才三弟弟说海棠社,这俗了些,到可以用作我们的社名,应景儿。” 正说笑着,外头的一个小丫鬟来回,“三爷,舅老爷(王子腾)请你晚上过去吃饭。”(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八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一) 雍治十三年秋,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而作完诗,诗兴尽了,贾府的金钗们自是各自散去。有的去贾母、王夫人处,有的回家。 贾环与宝钗带着莺儿、香菱顺着大观园中的甬道往望月居而去。一路上,叠翠流金,秋景宜人。已是晚秋时分。 宝钗一身鹅黄色的长裙,身姿于少女来说,微显丰盈。杏眼美眸,明丽难言,宛若神女。嘴角带笑,娴静的和贾环并肩而行。冷香萦绕。 见贾环微微有些沉思的样子,宝钗轻声问道:“夫君,舅老爷请你去,是有为难的事吗?” 贾环回过神,看着自己的娴静、温柔的娇妻,笑道:“没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宝钗睫毛扑哧一闪,明眸流波,道:“真没有?” 贾环笑一笑,伸手轻抚着宝钗如玉般腻白的耳朵边垂下来的一缕秀,动作轻柔,温声道:“没有。”又微笑着道:“忘了恭喜姐姐诗社夺魁。” 宝钗并不避开丈夫的亲昵,莞尔一笑,俏脸微红。她的心性再怎么成熟,也还是少女!且新婚不久。 大观园中,下午时分,长长的甬道上,并无行人,幽静难言。两人絮絮私语,若有若无的传开。路间,宝钗时而轻笑。 … … 九月初二是王熙凤生日。贾琏难得的在家。傍晚时分,天色便渐渐的黯淡下来。 王熙凤和贾琏俩一起吃着饭。平儿在一旁侍候着。菜肴很是丰盛。酒有一壶。 王熙凤兴趣乏乏的吃了几口。家里的菜式,就那么几样,什么她没吃过?单手托着香腮,问道:“嗳,环哥儿最近怎么老请假在家里?听平儿说,下午还和珠大嫂、薛妹妹、三姑娘起什么诗社。这闲的!” 外府的管理制度,完全依靠文书、文档运行。贾环很轻松。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办。 而内府里,她只能是事事上心。忙起来,固然是很舒坦,但累啊。她心里还真有些羡慕。可惜学不来。 贾琏哂笑一声,指指上面,“不就那么回事。今上不待见咱们环兄弟呐。嗨,说了你也不懂,还是说说我们的自己事吧?叫你换个姿势,你都不肯。” 前不久,他给老太太叫去训了几句,催他和凤姐儿生儿子。这是他当前的大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王熙凤凤眼瞪着贾琏,啪的放下筷子,没好气的啐了一口,“你想的美,找你的那些混账女人去。” … … 贾府东路。 贾赦正在接近自己的心腹门客。如今,他是没法再打儿子贾琏去平安州了。目标太大。只能偷偷的打心腹门客去盯着他的生意。 那门客道:“大老爷你放心,小的这次去平安州贩卖茶叶、丝绸、药材、铁器等物,一定给大老爷赚回几千两银子。” 贾赦捻须笑着,“嗯。” … … 贾府里的日常生活,如同无数的线头延伸开,还没有人意识到一场巨大的风暴就在眼前。而且,事关贾府的存亡、荣华富贵。但,贾环并没有打算在府内说明这件事。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王子腾约了贾环晚上吃酒。贾环在晚上六点许抵达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王府。 小厅中作陪吃酒的还有保龄侯史鼐。史湘云的叔叔。貌美的侍女们上了酒菜,便退下去。 王子腾介绍情况,“你史叔叔不日将升任四——川左布政使。”相比于,贾赦,在妹夫贾政外出的情况下,他更视贾环为贾家的代表。至于薛家,薛蟠上不得台面。 史鼐笑呵呵的举杯,道:“全靠安世兄推荐。我才能得到这个实职。” “恭喜史叔叔!”贾环和史鼐自是见过,此时见史鼐志得意满,虚与委蛇的恭喜了两句。 国朝此时的情况,文武的界限正在慢慢的区分,但并没有那么的明显。出将入相依旧为时人所推崇。一省的布政使,封疆大吏,史鼐以侯爵、武勋的身份,一样能出任。 很明显,在文官集团的数十名精英官员被清洗后,何大学士式微,而谢大学士重新拿到领班军机大臣的权威。王子腾就是谢大学士的心腹。能帮史家运作一个外省大员,并不稀奇。 饭后,王子腾请贾环到书房里叙话。史鼐依靠王子腾得官,在四大家族内不,没什么话语权,告辞离开。 书房中,灯火通明,陈设精美。一名年轻貌美、身姿婀娜的小妾进来上了茶。茶香袅袅。 王子腾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吹了一口气,抿着茶,然后放下茶碗,告诫道:“子玉,我留你,是要和你说一件事情。你们贾府和甄家是百年世交。但是甄家的事,你不要沾!现在的风头,很不对。” 贾环好笑的将手中的汝窑茶碗放在手边的檀木茶几上。同学,我是担心你沾上啊!他早和甄家做了切割,不可能和甄家沾上。倒是,王子腾。贾环心存疑虑。 现在的情况,谁和甄家沾上,谁就得死。活不了。但是,红楼原书里,王子腾、贾元春全部卷入政治斗争,难道仅仅只是因为甄家太子妃的缘故?怕还有利益吧? 贾环是担心王子腾下错注,站错队。王舅老爷是个政治动物。 贾环道:“舅舅,我知道的。前几日,甄家送了两口箱子到府上,我没收。让他们拿回去了。天子查抄太子的岳家甄家,这样的势头,满朝内外谁看不明白?” 贾环这话,其实是在提醒王子腾。别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太子参与私盐的事情,他可以和贾元春说,却不能和王子腾明说。要是,王子腾转手就把他卖了呢? 贾环、沙胜明知道甄家贩运私盐,和太子有关,却不上报天子。这是欺君的死罪! 所以,贾环是不会去赌王子腾的人品的。在这场正在酵的巨大政治风暴中,贾府现在还是旁观者。 王子腾点点头,“嗯。你做的不错。不过,子玉,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太子难道会坐以待毙?8 第五百零九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二) 深夜之中,贾环的马车从王府里出来。车轴“吱呀吱呀”的转动,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 贾环倚靠在马车的塌椅中,手指微微揉着眉心。马车窗外,街巷里灯火稀疏,犬吠之声遥遥传来。 贾环脑海中琢磨着和王子腾今晚近一个时辰的密谈。 他和王子腾的关系很微妙。名为舅甥、四大家族内的盟友,但相互并没有太多的信任。 他不信任王子腾,因为他和王子腾没有血缘关系。王子腾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动物,在利益和他之间的衡量,肯定是选择利益。之前发生的事实,已经验证了这一点:见死不救。 王子腾同样不信任他。一个从一品的高官,军机章京,位处帝国中枢,怎么可能和一个十三岁的青年,一个从六品的翰林平等的商谈政治博弈? 不管,贾环之前表现的如何出色,王子腾都不会信任,绝不会给贾环透漏他的计划。 是以,贾环今天晚上和王子腾密谈这么久,其实关于太子宁溥的事情并没有多谈。而是谈了另外两件事。 第一,史家与卫家联姻。史湘云和卫若兰的婚事已经定下来。等两三年湘云十三四岁时,就准备完婚。 卫家是殿前侍卫班中当差。殿前侍卫司额定三千人。负责保卫天子的安全。选拔标准十分严格,要求身高六尺以上,开一石2斗弓,六十步射,六箭五中。火铳,百步射,十射八中。 当然,周朝承平百年,殿前侍卫中有不少勋贵子弟充任。如:卫若兰、陈也俊。不过,纨绔子弟是进不去的。比如贾蓉、史智等人,只能进殿前侍卫候补的龙禁尉中。 贾环对此无可奈何。湘云婚都订了,他以什么名义去反对? 其实,这桩婚姻,没什么不好:厮配的才貌仙郎!关键在于,卫若兰是个短命鬼。 第二,十月射柳之事。天子拟定在今年十月,幸承德,开木兰射圃。围猎。届时,军中大比武,举行射柳比赛。 射柳起源于春秋时,中原自古有之。辽金时尤其盛行。宋(周)之射柳:壬辰三月三日,在金陵预阅李显忠马司兵,最后折柳插球场,军士驰马射之。 一般而言,时间都在三月份。因为,和柳树相关。而至周朝,渐渐的将此项活动改为军中的比赛:此武将耀武之艺也! 参加射柳的有京城中勋贵、将门、殿前侍卫、上十二卫、京营,最终去木兰的总人数恐怕不下五万人。 王子腾要求贾环参加。 倒不是要贾环夺得什么名次,这不现实。骑射、武艺不是贾环所擅长的。而是要加强贾环身上武勋子弟身份的印记、标签。当前而言,这个身份,比文官的身份更吃香。文官集团刚刚经了一场政治上的惨败。 看似关心,实则未必。 他能坐在王子腾面前说话,绝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前途无限的翰林、名满天下的探花,原因只有一个:贾贵妃贾元春。 他掌握着与元妃联系的渠道。外臣是不能和宫中联系的。这很犯忌讳。窥测宫中,这是杀头之罪。但外戚则不一样。贾府和贾元春联系,则在规则许可的范围内。 所以,归结起来,今晚密谈的主旨就是一句话:记着,别拖我的后腿! 看样子,王子腾是打算在此次的政治风暴中撸起袖子大干一场,想要再进一步,成为军机大臣。贾家要服从他的政治大局。 然而,王子腾怕贾环拖后腿,实际上,贾环也怕王子腾拖后腿! 王统制的政治水平,贾环真不大信的过。这是事实嘛!不然,他怎么给人从边镇召回,在进入京城之前,一剂药给吃死了?高明不到哪里去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子腾如果能升官,对贾府来说是利好。闻之足喜。贾元春没有封妃之前,王子腾就是四大家族的扛鼎人物。但是,现在不是政老爹执掌贾家的时候了! 贾环不可能为王子腾的政治利益、大局,损害贾家的利益。想要大局,打贵妃牌,如果是双赢,那可以,如果是损害元妃的利益,那就要掂量、权衡。 王子腾首先是姓王,其次才是贾府的舅老爷。所以,比起王子腾升官,元妃在宫中若能固宠,这对贾府而言是更大的利好。当然,若是贾环能升官,则再进一步。因为,后妃之宠如流水,红颜未老恩先断说不定哪天就变化了。 “呵呵。”贾环失笑一声,看着马车窗外寥落的星辰。秋夜冰凉。若是给人知道他先要升官的想法,估计要笑话他。他是给雍治天子提防着、压着呀。 但此次未必没有机会火中取栗,打破僵局。 翰林任满九年再升迁,谁受得了? 马车停在荣国府北街望月居大门口,贾环走下马车,吩咐身边的长随,“钱槐,去通知蓉哥儿一声,我要去拜访凤藻宫的陈太监,让他约一个时间。” “是,三爷!”钱槐一身青衣小帽,转身往宁国府而去。 … 雍治天子查抄甄家,给朝局所带来的震荡,出乎意料。九省统制王子腾有他的想法。贾环有贾环的想法。各方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些想法、计划,构筑成当前平静又纷杂的局面,让人看不清。云谲波诡,暗流汹涌。 平静的局面,只是因为甄家抄家所得几何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但应该快了。就在这一两天。而天子或者太子,这对天家父子的下一步举动,便将决定着局势的走向。 是和风细雨化春风,还是九霄雷霆激风云? 谁知道? 凤藻宫中,贾元春一身宫装,身姿窈窕,花容月貌,站在寝室的窗边,杏目落在庭院的花圃中,想着她的庶弟转达来的话:“一动不如一静。” 贾元春笑一笑,看向晚秋的天空中。太子似乎又被废的势头。后宫之中,因而蠢蠢欲动。 … 杨贵妃所在的永寿宫中,雍治天子沉吟着走动,脸色阴沉,心情不佳。作为天子,他如何没有感受到朝局气氛的变化?天子执掌天下权柄,如同在深水中挥剑,可以斩断一切,但有很大的阻力,且会反馈回来。 现在满朝文武竟然都以为他要废太子,这种人心所向的大趋势,让他大为恼火,他何时想要废太子?怎么,想要挟持他不成? 杨妃已经怀孕好几个月,小腹隆起。近三十岁的美少妇越发的珠圆玉润,有着异样的美人风情。她倚在床榻上,娇柔的细声劝道:“陛下,不要恼了。在臣妾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 雍治天子回头看了床榻上的美贵妃一眼,叹口气,“唉,爱妃,有些人总是误解朕的意思。喜欢搞事情。自以为是啊!” 杨贵妃温婉的笑一笑,并不插话。她是很聪明的女人,这时只要倾听就好。 … 京城内城中梁王府后的一条街巷中,深夜静谧。一处小酒店中,密室之中,汝阳侯赵豫和九皇子梁王密谈。 他是太子线上的人,太子若倒下,他落不了好。 见梁王还在犹豫,赵豫苦劝道:“殿下,不能再犹豫了!最迟明天,金陵抄家的结果就会传来。到时候,想补救都晚了。” 梁王道:“可是…” 赵豫心里上火,道:“只要太子殿下能登上大宝,什么事不好说?”到底是个年轻人,没什么决断。 十八岁的梁王,一脸的沉吟。 … 京城西,顺亲王府中,歌舞声动。 顺亲王在府中宴请晋王。来自教坊司的歌妓美人们一曲舞跳完,退下去。 八仙桌上,精美的菜肴飘散着香气。 顺亲王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胖老头,穿着便服,饮了一口美酒,笑呵呵的道:“可惜啊,天下第一名妓苏诗诗退隐了。” 晋王是当今天子的嫡次子,皇四子,二十岁的年纪,容貌英俊,锦衣玉带,身上带着傲气,微微一笑,道:“她今天来又如何?皇叔这把年纪还能御女不成?” 顺亲王笑骂道:“滚蛋!”笑过之后,眼睛微微一闪,道:“她若是来了,我倒是想好好的见见她。据说她和贾家的那个探花有些关系。是不是真的?” 霍长史去贾府追讨琪官,给贾环威胁了事情,他知道。心中不满的很。打狗要看主人。 晋王笑道:“皇叔问我干什么啊?我又不像老八,天天关心这些风流韵事。他当的一个好贤王嘛。嘿嘿。” 顺亲王笑着点点筷子,“你啊!”皇八子,楚王,为天子第三位嫡子。若是太子被废,东宫之位,将在晋王与楚王之间展开争夺。 晋王微微侧身,道:“上次皇叔说,贾家老大有些问题?”宫中的消息,四位贵妃,最得宠的杨贵妃,其次便是贾贵妃。据说天子又重新对她很欣赏。他还是要吹吹他父皇的枕头风。 顺亲王点点头,淡然的道:“贾老大参与平安州的贸易,向草原蛮族贩卖铁器。嘿,贾家…。” 铁器是朝廷明文禁止售卖给草原蛮族的。查出来,就是死罪。 晋王呵呵一笑,敬了顺亲王一杯酒。 他父皇多半还是不大想废太子的。毕竟,和他母亲的感情很深。但是啊,这次可由不得他父皇。他那位长兄太废物。 … 楚王府中,十九岁的楚王正在和一名幕僚下棋。厅外秋夜深沉。 幕僚看了楚王一眼,落下一子,道:“殿下,如今这局势,你…是不是要动一动?” 楚王笑着摆摆手,“不着急。” … 九月初八,自金陵的最新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快报传回京城。锦衣卫抄甄家所得,各类物品折合总价白银八十四万两。距离内务府缺口,尚差一百一十一万两。 下午时,消息传遍京城。整个京城的氛围顿然一紧,如同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黑压压的云层压在满朝文武心头。 太子,为国本。 若是废太子,基本上,朝廷衮衮诸公,很难置身事外。 贾环得知消息时,还在家中翻看着海棠社的第二次聚会的诗词。他是诗社的副社长嘛。史湘云宴请贾府众人吃螃蟹,赏桂花。以菊花为题,众金钗加宝玉,做了十二首菊花诗。黛玉以一首《咏菊》夺魁。诗曰: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排在第二名的是黛玉的《问菊》,第三名是黛玉的《菊梦》。三首菊花诗,力压群芳。林潇湘之才情可见一斑。不愧是钟灵毓秀,上天所钟爱的美人。 又有薛蘅芜的螃蟹诗,别具一格,讽刺的入木三分: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堪称名句。 果然是分享红楼第一美女名头的两人。容貌、才情,俱是一时之选。 最近朝廷中风急浪高,贾环依旧是迟到早退。给他报信的御史朱鸿飞的长随。贾环将手中的诗稿放下,看着望月居院落中的梧桐树,眼神愈发的锐利。 纷杂的线头、平静的局面终于要打破了。大幕即将拉开。 他呢?要怎么做? … 九月初八傍晚,太子入西苑,求见天子。(未完待续……)r 第五百一十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三) 湖广、黄州。赤壁山脚,小亭临江。丹霞似锦,人影在地, 黄州府知府、前詹事府右谕德尹言与黄州府同知、前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在亭中宴请自苏州而来的韩秀才韩谨几人。名声在外的举人萧梦祯作陪。 亭中陈列着精美的屏风,四根铜柱中燃烧着木炭,江风徐来,晚秋之景,美不胜收。千里澄光似练。 黄州府的知府、同知是一府的一把手、二把手。亭中的用度,自是一应俱全。 四人举杯,觥筹交错,貌美的歌姬唱和。气氛极佳。 酒入巷后,歌姬们告退。黄州府知府尹言轻拍着亭中的栏杆,感叹道:“曹孟德当年与周公瑾大战于赤壁。今时月犹在,独不见古人。我等凭高对此,可有佳作?” 萧梦祯笑道:“黄太守,杜樊川说,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学生以为此句最佳。” 此时,三国演义流行于世间。曹操已经变成了白脸。尊刘贬曹。但史书之中,对曹操的评价很高。而击败曹操的周瑜,则是军事家。不是那个被诸葛亮气死的周郎。在座的都是读书人,自然是以史书评价为准。 韩谨有着一张英俊的国字脸,身上的衣袍半旧,风尘仆仆。他在金陵花魁大赛败于贾环之手后,见证了天子惩处甄家,便返回苏州,与东林党谋主柳安宜密谈之后,便开始游历全国,增长见闻。东林党的前辈仇兴德在黄州,他上门拜访,便有了今日的这一幕。 韩谨微笑道:“学生更愿意有这样的感慨:赤壁矶头,一番过,一番怀古。想当时,周郎年少,气吞区宇。万骑临江貔虎噪,千艘列炬鱼龙怒。卷长波,一鼓困曹瞒,今如许。” 仇兴德抚掌大笑,道:“子恒游历天下,心有韬略,壮志不改啊。”又叹道:“形胜地,兴亡处。览遗踪,胜读史书言语。几度东风吹世换,千年往事随潮去。问道傍、杨柳为谁春,摇金缕。” 几年的同知生涯,让仇兴德这位东林党的干将已经丧失锐气。 尹言哈哈一笑,道:“子恒有国士之风啊。这首戴复古的满江红,很是贴切。二龙争战决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 尹言原为太子师,比同为左谕德的东林党人仇兴德更受太子信任。相比于仇兴德的被贬,他则是在博弈失败后,主动去职。他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辅佐太子,为太子收罗人才。眼前的这位韩秀才就是大才。 尹言的这句话,让亭中的气氛稍微凝固起来。甄家被天子下令查抄的消息,大半个月过去,邸报上已经刊登了。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很容易引发联想。 见状,尹言微微一笑,走回来,举起酒杯,道:“诸位,太子殿下非圣君,但肯定会是一位贤明、仁慈的君主,能接受劝谏。我等读书人,遇到这样的贤明的君主,不是一件幸事吗?我相信,太子殿下不会有事的!” 仇兴德、韩谨、萧梦祯三人都笑着举杯饮尽。仿佛,有某种默契达成。 韩谨放下酒杯,看着这万里长江,从未熄灭的建功立业之心,再次熊熊燃烧。 东林党的谋主柳安宜为东林党制定的未来,是等待将来,介入到皇子争位中,等皇子登基才能有所作为。 而他,愿意为一位可以听得见劝谏、贤明、仁慈的君主奉献才智,保驾护航。或许,根本不用什么皇子争位。 … … 夕阳将天空染成金黄色。西苑风景如画。 含元殿内的小厅中,雍治皇帝坐在敞轩中,注目着天际边的夕阳。表情平静,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其实,从某种角度而言,越是平静,越是蕴藏着愤怒。正所谓,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 太监总管许彦将太子宁溥带进来,悄然的退下去。 今天这个场合,他也不好在场。太子殿下的岳家甄家欠了天子一百多万两的白银,太子前来,所谓何事?天家父子,天知道会怎么样?宫中的事,要难得糊涂。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太子宁溥身穿龙袍,二十四岁的青年,感觉上依旧有些青涩、稚嫩,跪拜在地上行礼,高声道:“儿臣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治皇帝白胖胖的,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听到背后的呼声,挑了一下眉毛,看着太液池,夕阳在池中拖着金光,如若金银铺地一般。半响,才应了太子一声,“起来吧!” 太子宁溥这才敢起身,膝盖都有些麻了,朗声道:“谢父皇。”恭敬的站在一边。心中忐忑,推敲着怎么给父亲说这件事,组织着语言。 雍治皇帝看了长子一眼,冷哼一声,“有事说事,没事就走。朕还忙着。” 太子宁溥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他父皇还在看夕阳,这叫忙吗?当即在雍治皇帝面前,双手呈上一叠银票,“父皇,甄家欠内务府银子,儿臣不敢为岳父家申辩。因太子妃日夜以泪洗面,儿臣心中委实难安,与九弟一起凑了一百万两,恳求父皇饶恕甄家。” 雍治皇帝很不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嫡长子,责骂道:“婆婆妈妈,儿女情长!朕是如何教导你的?你这样的软弱,叫朕日后如何放心的将这天下交给你?” 太子宁溥给雍治皇帝骂的像一只寒风中的小鹌鹑,战战兢兢,低下头,哭泣的求道:“当日父皇与母后为儿臣挑选太子妃,不想她家…。万望父皇开恩!” 打亲情牌,是帝师傅伯龙教他的主意。 提起太子妃甄静儿,雍治皇帝的脸色略微柔和了一些,这是他和皇后为太子选定的东宫娘娘,将来要母仪天下。而他的皇后啊,已经去世,与他天人永隔。 对太子妃甄静儿,雍治皇帝心中还是很满意的,看着痛哭流涕求情的儿子,心中有些触动,叹口气,道:“起来吧!你这些银子是如何来的?” 太子宁溥连忙道:“儿臣和九弟两人将王妃的嫁妆,府上的金银都抵押给晋商,换来的一百万两银票。见票即兑。绝没作假。” 雍治皇帝给太子这句话气的失笑,教训道:“你敢作假?晋商敢作假?可笑!”简直是抓不住重点! 宁溥惶恐的连声道:“儿臣不敢,儿臣不敢。” 雍治皇帝摆摆手,“银票放着罢。让甄家众人都来京城定居。免去太子妃的思念之苦。朕非无情之人。但这些银子是要赏赐给前线将士们的。” 雍治皇帝的语气不好,但宁溥听的心中大喜过望,他成功了,忙跪下来叩谢,“儿臣谢父皇开恩!” 亲情牌果然是有效的。按照老师傅伯龙的说法,天子希望他将来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又希望他有亲情。这是矛盾的。但他必须要表现出来。就他的理解,他表现的性格越软弱,他父皇才越放心吧! 雍治皇帝露出一抹笑意,抬手示意太子起来,感慨道:“晋商确实有钱啊。这样,十月的射柳,朕倒是想见见他们。你去说一声。” 宁溥欢喜的应道:“儿臣省得。” 看着儿子欢天喜地告辞出去的背影,雍治皇帝摇摇头,背着手,看着夕阳落山。 满朝文武以为他要废太子,呵,想太多! … … 太子宁溥喜冲冲的离开西苑,消息随即就传遍京城。太子借款一百万两,进献给天子,免掉灾难。天子口谕,令甄家到京城定居。 晚间时分,京城西,顺亲王府中,晋王和顺亲王一起吃着酒,身边各有两个绝色美人相陪。 晋王笑吟吟的道:“我那位哥哥,高兴的太早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四) “你小子。 .” 顺亲王伸手指着晋王,哈哈一笑,目光与晋王在空中交错。此时屋中还有四名美姬陪着,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晋王微微点头,举起白玉酒杯,微微一笑,道:“皇叔,咱们干一杯。” 顺亲王就有些明白了,笑呵呵的举杯。 晋王与锦衣卫指挥使毛鲲私交极好。毛指挥使在某些事情上的立场就耐人寻味了。 … 今上并没有废太子之意的态度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京城,如同一股旋风。不仅是顺亲王、晋王等人受到消息。 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襄阳侯同时也受到消息。晚间时分,襄阳侯父子在书房中密谈。华贵的书房中,光线幽暗。梨花木椅中,襄阳侯父子相对而坐。 襄阳侯长长的叹一口气,“父亲,这下我算是放心了。” 襄阳侯对面的老者微微点头,缓缓的道:“太子是国本啊!轻易动摇不得。不然就是地动山摇。当今天子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没有让某些人如愿。” 襄阳侯笑了一声,低声道:“嘿,父亲,还是太子那100百万两白银送的及时,否则,没这么容易过关。” 太子殿下身边还是有高人啊。幸好。 … 秋风徐徐,凉意阵阵。太子度过一个大劫,东宫之中张灯结彩自是不会。这瞒不过天子的眼线。只不过,太子宁溥将太子妃甄静儿、两名侧妃都叫到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饭后,宁溥与甄静儿一起在东宫之中散着步,月影在云层中徘徊,时而明亮,时而晦涩。精美的殿宇廊檐上照射出清亮的影子。 太子宁溥这时穿着一身白色的龙袍,精美,头戴紫金冠,愈发显得二十四岁的太子的英武之气。宁溥微微偏头,在甄静儿耳边轻声道:“静儿,这次多亏了你识大体啊。和梁王妃将嫁妆拿出来。” 一想起最近京城中的风声,他就有些后怕!风声鹤唳啊! 甄静儿一身浅蓝色的宫装长裙,有着沉静秀美的少妇风情,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这时,温婉的一笑,挽着丈夫的手,细声道:“殿下若是有事,妾身的嫁妆有何用?妾身也不愿意看到老父、兄弟、姐妹们受苦。说起来,妾身还是要谢殿下。” 宁溥仰头叹口气,笑着看着妻子的美丽容颜,道:“静儿,你我夫妻,说什么谢字。唉…,多亏九弟、汝阳侯的主意啊!” 汝阳侯找到他九弟梁王,建议以抵押物向京中的晋商票号借银子,补上窟窿。先过这一关再说。他与老师傅伯龙商议之后,才有他今天的西苑之行。 真算起来,太子妃和梁王妃的两箱子嫁妆,抵押给晋商,其实是不够一百万两白银的。这一点,他要承晋商的情。据说晋商的领袖叫做路庸。专营票号。汇兑天下。 甄静儿笑一笑,柔婉的依偎在太子怀中。一场由西南大捷需要奖赏前线将士们引出的天子内帑的亏空,牵扯到甄家的拖欠的巨大的风波总算是过去。 这些她提心吊胆,想要将一部分财物转移出去,留作后路,可被贾家拒绝之后,更近似于绝望。现在,终于是风平浪静。 她得准备老父、兄弟们来京城的住处了。 … 在京城之中一片风平浪静之时,拥有两百万人口的江南巨城金陵郊外某处,正在经着一场血与火的战斗。 锦衣卫秘密返京的四名缇骑,给人在长江边的一处山头给截住。夜幕之中,残手断脚散落在草地上,血迹斑斑。袭杀与反袭杀,在突兀之间就在山坡上勐烈的爆发。 鲜血抛洒、人头飞起、火药射击的巨响、亮光在夜色中尤其的刺眼,还有如若野兽般的嘶吼声。战斗从山坡中间,持续到山顶。 月明星稀。 蔡农吉拄着一把钢刀,疲倦的坐在山顶的草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晚秋的寒风唿啸。四周草地上一片狼藉,现场就剩下他一个活人。 四名锦衣卫缇骑被击杀。他带来的三名死士,同样死去。右手空荡荡的衣袖,昭示着这场短暂战斗的残酷、血腥。 “刺——” 蔡农吉单手迎风点燃了火石,将一本血迹斑斑的账本,点燃。他神情沉默。兄弟们都死了。 “太子殿下,任务,我完成了。” … 发生在金陵城外的战斗,对参与者来说,是生死之战。太子宁溥手下的头号蔡农吉失去一臂,算是废掉。 而这一角的战斗,对金陵,对京城,对天下的格局来说,却又显得那么的不起眼。那么的渺小。微不足道。 消息在三天后,传到了锦衣卫指挥使指挥使毛鲲的府中。锦衣卫缇骑携带账本秘密返回京城。在半路遭到截杀。消息很快就被锦衣卫系统得知,然后快马上报京城。 精美的花厅之中,毛鲲愤恨的将手中的文书丢在地上,咬牙且此的恨声道:“胆子不小,敢杀我们锦衣卫的人。查。给我查。查出来是谁,我要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前来汇报的两名锦衣卫千户大声领命道:“是,大人。”转身离去。 锦衣卫这些年,凶名赫赫,为天子稳固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竟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让他们这些骄兵悍将,如何能忍?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下属们下去了,毛鲲气犹未消,在厅中来回踱着步,吩咐一名长随,道:“约晋王在老地方见面。” 毛鲲与晋王见面的地方是在晋王府不远的一处小院中。下午下着一场雨。 房间里无人。侍从们都在门外远远的候着。提防着泄密。 毛鲲提着壶,给当今天子的嫡次子晋王先倒了一杯茶,道:“晋王殿下,那个账本毁了。我们准备快马兼程送账本回来的四名校尉都死在金陵城外。” 晋王时年二十岁,俊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打断他的计划而沮丧,锐利的眼睛盯着毛鲲,“毛大人,账本,真的毁了吗?我看未必罢!” 毛鲲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 九月十五日,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在御书房中向雍治天子禀报甄家账本之事。(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二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五) 九月十五日,上午。 天子的御书房中,陈设尽显皇家气派。书桌上摆着奏折、文书,笔架、镇纸等物。 铺着黄绸的宽大书桌后,正当盛年的雍治天子阴沉着脸盯着书桌外一米开外的两名大臣:建极殿大学士何朔、武英殿大学士韩润。目光闪烁。 这种表情,显示着天子心情极度不佳。处在爆的边缘。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两位大学士之后,参与觐见的还有户部尚书卫弘、兵部尚书高国对、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北静王。 此次御前会议本来是讨论征讨西域之事。朝廷大军杀入西域,战告捷,文书飞报京城。何大学士负责西域之事,因而被天子召见,应答。 但是,在奏对结束,天子心情大快之时,何大学士奏请天子罢十月初木兰射圃。理由是:劳民伤财。韩大学士附议。并且据理力争,犯颜强谏。 所谓的射圃,字面意思是习射之场。续资治通鉴-元顺帝至正七年:十月、辛卯,开东华射圃。 衍生的意思,就是打猎。国朝的皇家猎场,在承德的北面,木兰。雍治天子定于十月初前往木兰猎场会同诸王公大臣狩猎,届时,大军跟随,并举行军中的射柳大赛。 预计将有十几万人随从。大半个月的时间,人吃马嚼,耗费钱粮几何?在西北、西南两个方向同时开战的情况下,朝廷府库已经见底。因而,何大学士劝谏天子不要出行。 射圃本来是彰显武力,鼓励武事。何大学士以文官领袖的身份如此大力度的劝谏,不得不令雍治天子心怀疑惑。 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的,想要搞文官政治,就得废掉武将集团。比如:前宋(周)时期,以文驭武的国策。比如,明朝土木堡之变,皇帝被俘,英国公身死,随后文官集团顺势崛起。 打量了何大学士几眼,雍治天子阴测测的道:“何卿私心不小!” 何大学士目光坦荡荡,躬身行礼,朗声道:“臣不敢!”天子这会心里想什么,他很清楚。 没错,他是有他的政治理想。企图限制皇权,以文官当国。但这个理想的本质是什么?是以国事为重。他何高远岂是一个行事不择手段的佞臣?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韩润跟着道:“臣请陛下三思。”韩大学士性子耿介,就事论事,抗颜执诤。有大臣之体。 雍治皇帝对韩大学士还是了解的,冷哼一声,怒极而笑,道:“朕不用国库财力。届时自有道理。卿等可还要再劝?”他的长子前几天提醒了他,晋商有钱。 何大学士和韩大学士一起躬身行礼,“臣等不敢。” 这时,书房外的一名小黄门进来禀报:“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有急事求见。” 雍治天子冷声道:“宣。”他不是昏君,知道国库里此时没钱。但此时余怒未消。正常人被驳了面子,都会不爽,何况九五至尊、天下第一人?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走进御书房,就见有一屋子的大臣都在,心里微凛,向天子跪拜行礼,“臣毛鲲叩见陛下。” 雍治天子火气很大,不耐烦的道:“起来,说事。” 毛鲲道:“臣有密事,欲禀报陛下。” 锦衣卫指挥使这么说,御书房中的一干大臣立即都见机告退。只是,心里都在犯着嘀咕。锦衣卫,凶名赫赫啊!不知道这次是要告谁的密? 因为受到大臣们的关注,毛鲲觐见天子的事情,很快就传遍整个朝堂、天下。随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实在是天子在接见毛鲲之后,下达到军机处的旨意太过于惊悚。 … … 大臣们都退下,御书房中变得安静。雍治天子将奏章丢在书桌上,道:“说吧,什么事情?” 毛鲲拿出一个污迹斑斑的“账本”,呈给天子,道:“陛下,锦衣卫在金陵查抄甄家时翻出一个账本,内中记载了向京中大臣行贿的事宜,臣不敢擅专,奏请陛下圣裁。” 雍治天子看了毛鲲一眼,语气冷幽,缓缓的道:“这种事,需要先禀告给朕吗?”锦衣卫怎么办事的?这种事惯例是一查到底。等有结果再来告诉他。 毛鲲低下头,小声道:“事涉太子,臣不敢擅查。以臣判断,账本中的记载,甄家每年向天子进奉五十万两白银。更蹊跷的是,携带账本回京的缇骑在金陵城外,遭遇到死士的袭杀。幸而,那四名缇骑携带的账本是假的。兹事体大,臣请圣裁。” 说着,毛鲲跪下来,额头叩在地面上。 这番话真真假假。不尽不实。而天子本来就是胸中怒火未消。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御书房中,在极短的一瞬间变得极其的安静,随后就听到雍治天子的呼吸声,由轻转重。脸色由青转红。接着,就听到雍治天子拍着玉案,一声咆哮,“孽子!胆敢欺朕!” … … “令九省统制王子腾会同五军都督府、兵部彻查上十二卫、殿前侍卫。” “令顺亲王、光禄寺少卿袁壕查内务府,东宫内侍。” “令北静王、左都御史殷鹏、锦衣卫会审东宫讲官。” “令太子闭门思过,无谕不得外出。” 一连串的圣旨、命令经由皇城军机处出。如同山崩地裂。朝廷内外震动,京师震动。天使出动,京营中的果勇八千人入宿紫禁城。这是当年跟着雍治天子政变的精锐禁军。极受皇帝信重。 宫中戒备。京城氛围日益趋紧。街面上佩戴刀剑、火铳的兵马明显增多。一场巨大的风暴开始了。 不怪雍治天子恼怒。 就在十几天前,太子还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在天子面前哭泣,大打温情牌,以太子妃、梁王妃的嫁妆抵押一百万两银子替岳父还债。而真实情况呢? 从雍治天子的角度来看,甄家每年向太子输送五十万两的白银,银子呢?甄家拿他的内帑收入补贴太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太子每年五十万两银子都花在什么地方?查!彻查!太子还有脸说是用嫁妆抵押的。虚伪、混账! 欺君,是死罪。 … … 军机处中,四名军机大臣,面面相觑。渊阁中气氛压抑。 谢大学士轻轻的叹一口气,“唉…,太子殿下何至如此啊!”以太子的性情,谋反,绝对是不可能的。 何大学士身为文官领袖,天然的支持嫡长子继承制度,但在此时,他只是长长的叹一口气。叫他如何说话?谁都想知道天子每年花费五十万两白银干什么? 太子殿下的口碑一向不错。这十几年来并没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堪称贤明。 但问题恰恰就在此处。既不奢华,也没有不良习气,那银子能用在什么地方? 细思极恐啊!天子心中只怕已经有猜测。 刘大学士与韩大学士两人对视一眼。韩大学士坚定的道:“若是太子有二心,谁会保他?”他不会保的。君为臣纲。天家父子,亦是君臣。 除却军机处外,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六科、五军都督府,京营,王公勋贵府上,宫中内外,全部都在关注,或者卷入此事之中。 天子宁溥,今年二十四岁,当了十三年的太子。他与朝臣,宫臣,难道没有一丁点的联系?谁信? 九月十五日当晚,晋王府中,一处楼阁之中,晋王在二楼上,拍着栏杆,对月长笑,“哈哈,哈哈!” 顺亲王府中,五十多岁的老亲王,独自坐在书房中,嘴角带笑,意味深长。 楚王府中,号称贤王的楚王,得知消息时,正在与客卿们饮酒。心腹在他耳边了几句。楚王连身都难得起,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继续举杯与众文人、客卿饮酒。只是,酒到酣处,歌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又唱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东宫之中,凄凄惨惨戚戚。骤然之间,形势巨变。睡觉前,太子拉着太子妃甄静儿的手哭泣道:“静儿,晋王害我。”锦衣卫指挥使毛鲲面圣,而后圣旨传出。毛鲲与晋王交好。 梁王府中,一片慌乱。 吴王负责内务府。但此次,天子对他并不信任。因为吴王帮助太子遮掩了甄家上缴拖欠银子的情况长达一年之多。京城外城中的吴王府中。愁云惨淡。 吴王妃躲进在佛堂中,给丈夫祈福。吴王的嫡女陪伴在母亲身边,美目深思,神情倔强而坚定。她相信她父王没有参与太子的谋反。 吴王在书房中长吁短叹。他哪里能料到有今天?太子当时答应的好好的。他不过是顺手帮一个小忙。其实,这个罪名不大。但,谁料到太子有谋反之心? 吴王世子宁澄在家中摔中东西,嘴里大骂某些亲王。好几个价值千金的瓷器都被摔坏。一干宫女、太监在一旁劝谏着。 … … 九月中,金陵早得到消息,命令甄家众人前往京城居住。南京六部、金陵府衙都在为此事忙碌着。 居住在甄府一隅的甄家众人得知消息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个个脸上有喜色。甄礼、甄宝玉兄弟俩在一起说着将来。 午后的时光幽幽。有一些冷。幸而有太阳。甄礼毫不介意的坐在台阶上,道:“二弟,听说父亲已经被广州府押往中原,说不定我们在运河上可以汇合。” 甄宝玉在家庭遭逢大难之后,开始成熟起来,坐在长兄旁边,问道:“大哥,我们都是要走大运河上京?” “嗯。”甄礼点点头,拍怕兄弟的肩膀,道:“别怕,我们家在京中有宅子。足够我们安住。还有大姐姐照顾,日子过的下去。接下来,我们兄弟要专心科举。为家里博一个出身。” 甄宝玉点头。 这时,二堂弟的妻子陈氏过来,笑道:“嗨,你们兄弟俩在这里说话,快来吧。京城有消息来了。老太太在找你们呢。” 甄礼、甄宝玉两人拍拍身上的灰,跟着陈氏到甄老太太的屋中,甄府的内眷都齐聚在此,围着甄老太太。当日抄家时,甄老太太变昏死过去,这将养了些时日,略微恢复。气色还算不错。 片刻之后,一名看押甄家的锦衣卫校尉进来,冷笑着宣布由京城传来的消息,“太子涉嫌谋反,幽闭宫中!” “什么?” 本来气氛还算不错的房间中,突然间变得惊疑不定。二十几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惧、惶恐。太子谋反,太子妃呢?那么,甄家又将是什么结局? 锦衣卫校尉哼了一声,道:“你等有什么线索,赶紧揭出来。变得受牵连。”他等了一会,见甄家众人毫无反应,估计是吓傻了,哂笑道:“你们好好想想吧。又要检举的,可以给我说。”目光从、甄礼的妻子许氏身上滑过,当真是个诱人的美少妇。转身出去。 “啊…!”锦衣卫离开,甄老太太心神一松,眼前一黑。软软的从椅子上滑落。 “老太太,老太太,你没事吧?”甄家众人赶紧去扶甄母。忙做一团。有人去喊锦衣卫,让请医生。 各种滋味涌在众人心头。甄家众人在慌乱之中度过了小半个时辰。忽而,有人哭道:“老太太去了。” 九月十九日下午,甄老太太经受不住打击,于家中去世。当晚,许氏在绝望中上吊自杀。教坊司,她是不会去的。8 第五百一十三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六) 甄府巨变时,湖广,黄州府。 连日以来,黄州府知府尹言与韩秀才、萧梦祯纵论天下大势,畅谈不倦。 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多年,历经七朝。天下承平日久,四方欣欣向荣,城镇人口滋生,商旅往来不绝于道途。然而,法纪松弛,礼乐崩坏。民风好利,官吏腐——败。豪族奢侈,国库空虚。有识之士,莫不忧心忡忡。 天下之事,到如今已经有些积重难返了。若不锐意变法,恐怕皇周基业,只余四五十年了。 偏偏当今天子刚愎自用,喜欢乾纲独断。领班军机大臣谢旋,尸位素餐,只知道逢迎上意。何大学士,不为天子所喜。朝廷正人,被清扫一空。 局势危急啊。不亚于宋(周)时王文公变法之前,比若明万历年后期。当作盛世危言!明君不出,如何中兴? 九月中,距离韩秀才到黄州城中,已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京城中的消息已经传到黄州府:太子殿下进奉一百万两白银,摆脱危机。消息渠道建立起来。 这天下午,知府尹言与城东十里长亭置酒,送韩秀才、萧梦祯上京。尹太守一身便服,文士装束,三十多岁的年纪,文质彬彬,长笑道:“子恒有王佐之才。太子殿下得子恒之助,如汉高祖得张子房,魏武得郭奉孝。” 韩秀才与尹言共饮了一杯,谦虚道:“尹太守谬赞。子恒此去,敢不尽心?”心中飞扬。 尹言欣慰的一笑,“如此甚好。”又对萧梦祯道:“开之,名闻天下,亦是良士。汉之陈平,明之刘基(伯温),其不让开之乎?” 萧梦祯胖胖的,笑的脸上的肉的挤在一块,拱手道:“太守美言,学生敢不效犬马之劳?” 尹言大笑,举杯与两人共饮,正色道:“子恒、开之,这并非是为我效力,或者是为太子殿下效力。而是为国家,为万民。我辈读书人,一身所学,所为何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韩秀才、萧梦祯同时起身,郑重的、慨然的朗声道:“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读书人心中的理想。圣人的仁义、道德,就是这么体现、诠释的。 尹言再道:“我去京城之前,太子殿下就拜托两位了。”他虽然是被贬为黄州知府,但是要离开,并非难事。但此时,并非他返回京城的良机。天子正当盛年啊! 他还要继续处江湖之远,为太子殿下网罗人才。直到天子晚年,皇子夺嫡时,他才会返回。 韩秀才、萧梦祯再拜。 尹言又叮嘱萧梦祯明年春天的会试,一定要好好考,争取步入官场。萧梦祯欲言又止。其实,他心中有一个人,想要推荐。他今年春礼部会试,在京城中结识一位少年。若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太子殿下的位置将会稳如磐石。 贾环,贾探花。 士林评价: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韩秀才也是赞不绝口,直言贾环是他的老师。而他是极为佩服的:贾生才调世无伦!但是,他却不好推荐。据闻,尹太守在贾环手中败了一局。被贬黄州,就是这个原因。 三人正在长亭依依惜别之时,一匹快马自城中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在亭前滚落,跪下道:“尹太守,太子被天子下令幽禁。” “咣当!” 以尹言的养气功夫,手中的酒杯亦是跌落在地上,酒水洒在席面上。酒杯滚动着。似乎有些讽刺的意味。尹言心中,仿佛有某种信念在崩塌。 以他的才智,当然明白,历史上只要被天子幽禁的太子,基本都是被废,或者被杀的下场。绝不可能登基。而他还将治国的希望、他的政治理念,放在太子身上。 这….一切都如幻影般成空了。尽付流水。 在这一瞬间,尹言仿佛苍老了十岁。 韩秀才满脸的苦涩,心酸的一声长叹,“唉…”。出师未捷身先死啊。他还没去京城,太子殿下就要被废。这难道是他的命吗?每一次,都是空忙一场。 萧梦祯愕然无语,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现在,他们还要去京城吗?有意义吗? … … 秋意凛然。九月下旬,已是深秋。距离冬天不远了。 夕阳将京城的街道照射出长长的影子,贾环从翰林院出来,坐在马车中,神情沉静。手指轻敲,一举一动,都是极其的缓慢。压力很大。贾府旁观的阶段结束了。博弈开始。 天子令王子腾彻查军中和太子相连的人、事。为避免动乱,京营暂时不查。王统制简在帝心!这四个字真不是说着玩的。一到关键时候就看出来份量。 太子出事,贾环早有预料。在天子的谕令之中,王子腾的差事,最为关键的。太子若是与军权沾了边,下场就有且只有一个:死!其他的内务府啊日讲官啊禁闭啊,这些都是小事。 太子贪污个几百万两银子,能搞掉他这个太子的位置?开什么玩笑! 王子腾坐上这个钦差的位置,意味着整个废太子的事件,进入下半场。也意味着贾府旁观的状态结束,下场。因为,王子腾是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 马车行走在宣武门大街上。 贾环忽而出声,吩咐道:“钱槐,先回府里。” 坐在马车车辕上的钱槐惊讶的道:“三爷,舅老爷打发人叫你散衙后去他府上啊!” 贾环平静的道:“我知道。先回府,再去王府。” 他要交代张四水、柳逸尘帮他做一点事。 … … 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王子腾府前门庭若市。 自雍治天子任命王子腾为钦差,会同五军都督府、兵部彻查上十二卫、殿前侍卫里的猫腻,是否与太子有牵连,王府就成变得热闹起来。各路人马,怀着不同的目的,汇聚在此。 傍晚时分,王子腾自五军都督府回来,在府中问长子王承嗣,“贾环还没来?”语气很是不快。 王承嗣笑呵呵的躬身道:“父亲,他还没有来。” 王子腾冷哼一声,甩袖回了内府,临走前丢下一句,“府里的来客我一个都不见。你招待着。” 各路神仙,有的是说情,有的是威胁,有的连是哪一方派来的他都搞不清楚。京中现在的局势真是乱啊。他现在就处在风暴眼中。 然而,这不真是他期待的吗? 立下大功,他才好晋位军机大臣。 但是… 王子腾一想到今天汝阳侯找他说的事,就心烦意乱。他早就叮嘱贾环不许拖他的后腿,偏偏,贾府还真就拖他的后腿了。岂有此理! 约晚上七点许,贾环自贾府的四时坊中出来,抵达王府。片刻后,给王府的仆人引到一处楼阁中见王子腾。 二楼之中,炭火燃烧。温暖如春。穿着轻薄的美妾悄然的退下去。王子腾将手中的书丢在小几上,冷哼一声,怒道:“贾环,你大伯贾赦在平安州经商是怎么回事?还贩卖铁器给草原蛮族!今天汝阳侯找到我,要我高抬贵手,否则他就要将此事捅出来。你怎么说?我前些日子是怎么给你交代的?” 王子腾愤怒的连贾环的字都懒的再称呼了。猪队友啊! 压力涌来。 在这纷杂的局面,贾府何去何从?在这样紧张、肃然的政局之中,贾环要如何应对? 这是一场战争,稍有不慎,就是家毁人亡。 贾环平静的站着,看向王子腾。 少年青衫。夜色如墨。 第五百一十四章 遥想(七)--各有算盘。 贾环在王子腾家中时,梁王府外一处隐蔽的小院中,汝阳侯赵豫再一次与皇九子梁王宁淮约见。 小院不远处,隔着一条巷子的梁王府在夜色中早早的熄了灯,陷入沉寂中。 太子被幽禁在东宫之中,梁王做为其连襟,虽然没有被调查,但怎么可能不受牵连?顺亲王、光禄寺少卿袁壕已经将梁王府长史、内侍数人收押审讯。 梁王府中此时是极其的压抑。是那种大难临头前的压抑。 小院中幽静异常,漆黑的夜色之中,只点了一盏小油灯。豆大的光芒照射在汝阳侯赵豫、皇九子梁王宁淮的脸上。 赵豫神色疲倦、担忧,肚子上的腩肉在这段时间都消失,轻声通报着最近的情况,“梁王殿下,我已经和王子腾见过面。请他高抬贵手,不要污蔑太子殿下。” 至于,是“污蔑”还是事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太子和军权沾上一点点的边。 梁王胡子有些乱,没有打理,忧心忡忡,不大相信这个消息,问道:“他会同意?”王子腾受到天子信任。 赵豫点头道:“他会的。” 他从晋商那里得知消息,贾府的大老爷贾赦在平安州与平安州节度使章时、皇商朱家一起参与对的草原贸易,偷运铁器,售卖给草原上的蛮族。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啊。 王子腾可以不管贾府的死活。但贾府若涉罪、倒下,宫中的贾贵妃恐怕会地位不稳吧?这是削弱了王子腾的政治实力,他会不在乎?若是,贾贵妃得知缘由,反戈一击呢? 梁王顿时松了口气,搓着脸,释然的笑了下,道:“那真是太好了。”说着,整个人都靠在木椅上。 赵豫叮嘱道:“梁王殿下,傅伯龙都给都察院扣押审查。此时一动不如一静。千万千万不要胡乱求助。静待其变。” 梁王慎重的点点头,“我听你的。” … … 同一时间,军机大臣,朝廷首揆谢大学士的府中。谢大学士正在宴请来拜访他的刑部尚书华墨、大理寺卿赵鸿云、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讲学士许澄。 今天他又一个小妾过生日,下属官员上门来庆贺,不算违规。 晚秋夜凉,酒宴争举行着,谢旋在花园东边一处小轩中召集亲信们说话。 谢大学士身穿着褐色的长袍,六十多岁的年纪,居中而坐,时而饮酒,叹声不语。 自今年春卷入会试舞弊案,丧失了西域主导权,谢大学士身上的威严便逐步的消退,一度领班军机大臣的威望都没了。庙堂诸公都觉察到雍治天子心中似乎对谢大学士有所不满意。 直到前不久何大学士带领着一帮文官,犯言直谏,阻止天子册封杨贵妃,事败后,谢大学士再重新确定第一大学士的地位。但,他难以再回到之前的高度。 华墨道:“谢相,你觉得太子究竟有没有与上十二卫、殿前侍卫司有来往?” 赵鸿云、许澄两人都看向谢旋。其实,大家心中都有答案。宁溥毕竟是做了十三年的太子啊! 谢大学士轻叹口气,直言不讳的道:“怎么可能没来往?但是,太子的性子,何至于会谋反?”天子如此强势,太子敢吗?这可不是前朝时。 谢大学士又道:“我今日和王安世谈过,我并不希望他扩大事态。给天子一个交代即可。”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他有十足的把握,太子结交军中将士,并不是为了谋反,十有八——九是放着他的兄弟们:晋王、楚王。但,天子不会信啊! 作为政变上位的天子,他内心之中,对皇子染指兵权,会有多么的忌讳?他不怕儿子们学他? 但是,谢旋身为朝廷首揆,领班军机大臣,他相当清楚,朝廷政局保持稳定,于国家有利。西北、西南都还在开战呢。而且,如果废掉太子,接下来就是诸王夺嫡。朝廷这点家底,还能禁得起折腾? 所以,他劝告王子腾,不要扩大事态。 华墨、赵鸿云、许澄几人对谢大学士这个意见很有些意外。没想到啊!谢大学士的态度是保太子。 谢旋无奈的一笑。他固然是喜欢奉承上意,那是因为天子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他作为首揆,有自己的想法。说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天子正在气头,我们做臣子的,不可强谏。” 这是给大家伙儿定下行事的基调。 华墨、赵鸿云、许澄三人都是点头,放下心来。谢大学士的想法是理智的想法。太子绝对不敢谋反。但是,现在这个风头,谁敢出头保太子? … … 小时雍坊,王府。小楼之中。 贾环平静的看着王子腾。他不知道王子腾受到的压力。汝阳侯的威胁,谢大学士的说情。他现在感受到的是王子腾给予他的压力。是贾赦作死带来的压力。 贾环神情沉静,声音平稳的陈述道:“舅舅,我大伯在平安州经商之事,我是知道的。他曾经在我和我父亲的面前答应,结束平安州的生意。不想,他还没有结束。” 王子腾冷着脸,极其不满的盯着贾环,“就这样?”贾赦私自贩卖铁器之事,影响到了他的政治大局。今天,非得要贾环给他一个交代不可。 因为,贾政外出之后,贾环现在是贾府的话事人。贾环怎么摆平贾赦,他不管,他要的是一个结论、承诺。 贾环平静的道:“我大伯贩卖铁器的事,我会劝阻他。并且,在适当的时候通报元妃,在天子面前解释一二。所以,请舅舅放心。贾家不会影响舅舅的升迁。” 贾环表态还是很直接、果决的。王子腾冷哼一声,脸色稍缓,“坐吧!”伸手示意贾环落座,轻轻的拿起成窑白花茶碗,抿一口香茶。 其实,汝阳侯真是太天真了。他肯定是按照天子的意志去办事。相比于贾府出事、贾贵妃在宫中失宠,他若是能升任大学士,这算是事吗?他现在只需要和贾府的主事者贾环沟通好即可。贾贵妃怎么会反而告他的状? 而天子现在的想法是什么?是要彻查太子是否染指军权、那五十万两银子的去向。其实,他心里有一个初步的判断:太子没有事,也要查出事来。 他真正所顾虑的是谢大学士的态度。这可是领班军机大臣。他想要升任大学士,除了天子特简,最好还是由谢大学士先推荐上去。这样,他才名正言顺。 小楼之中,炭火正旺。气氛略有缓和。王子腾摇了摇铃,刚才貌美的小妾进来。长发如瀑,身姿娇小、婀娜。 王子腾吩咐道:“给环哥儿上茶。” 片刻后,小妾给端坐在左侧案几边的贾环奉上香茗,悄然的退下去。 王子腾喝了半碗茶,才道:“子玉,贾赦的事情,你一定要处理好。贩卖铁器是死罪。但这也要看天子如何处理,赶着天子心情好的时候,让贵妃解释几句。毕竟又不是贾府亲自去贩运,给下面的人骗了也未可知。” 王子腾这是在指点贾环怎么处理。态度呢,有一些居高临下。担心贾环这个小屁孩,把事情搞砸了嘛! 贾环心中哂笑。王统制这叫什么鬼扯的方案?他是那种把身家性命都教给天子一念之间裁决的人吗? 贾环缓缓的道:“舅舅,我省得。我会处理好。请舅舅放心。倒是舅舅的差事,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看法。舅舅有没有想过顺带着去查京营?” 王子腾拿着茶碗的手,就这么顿在半空中,看贾环的眼神就变了。简直是胆大包天啊! 他内心里顶多是想着在上十二卫和殿前侍卫司中找到太子染指军权的证据。相信也一定能找得到。但,贾环建议是他把事情搞大,甚至扩大到京营之中。 这是一个相当隐晦的提议啊。要知道,他曾任京营节度使。名义上是京营十二营的上官。京营节度使这个职位,向来是由四王八公旧武勋集团把持。 若是,他查京营,这里面的权术,可是很有说道的。他甚至可以提拔起来一批“自己人”。和贾环前些时候在贾府里搞的整风运动,其实是一个套路。 他的出身,本来就是武勋入仕。若是想担任大学士,不大可能得到科举出身的文官们的支持。倒是军中将士、武将集团的支持,是一块很的大助力啊。 王子腾轻拍了一下案几,下定决心,看向贾环,道:“子玉这个提议很错。难怪人人都说你有治事之能,果然是权谋之士。你有什么要求?” 他搞这么大的动作,若是有宫中的元妃帮忙遮掩一二,就是最好。其次,他动作越大,反弹越大。压力会传导到贾府那边。谁让贾赦给人抓住了小辫子呢? 贾府有这么大的“牺牲”,他当然需要弥补一二。至少,要作出补偿的姿态吧? 贾环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道:“还望日后舅舅能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翰林九年任满升迁,太熬人。”他这是要官。 贾环被天子压着的事情,满朝皆知。王子腾闻言,顿时哈哈大笑,手指贾环,虚点一点,道:“没问题。事成之后,我一定会在天子面前保荐你。” 后面还有一句话:天子答不答应,那就不管我的事了。 贾环微笑着点头,谢了王子腾,再说了两句话,一碗茶喝完,告辞离开王府。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哒哒”的马蹄声,在秋夜中,很空寂。 马车之中,贾环轻轻的笑了笑。 他怎么可能牺牲贾元春的利益,牺牲贾家的利益,来成全王子腾的官位、仕途?他可没有那么高尚,没那么无私。 在之前他被王子腾叫来说甄家的事的时候,就有一个很明确的看法:想要贾家给王子腾的政治大局做牺牲,这就不要想了。你打你的牌,我打我的牌。 他建议王子腾搞“肃反扩大化”,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如何解决贾赦这个作死的猪队友,他也有他自己的方案。而不是按照王统制的思路走。 贾环的马车返回贾府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派了晴雯出去跑一趟,打听消息。等晴雯回来,得知贾母已经睡下。深秋时节,晚上冷。都休息的早。 贾环吩咐下去:明天上午,请大老爷和我一起到老太太面前质对。 第五百一十五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八) 九月底,清晨的薄雾弥漫在贾府俊丽的园林中。金黄色的树叶飘零,一派晚秋风情。 贾府西路,贾母上房的卧室里。贾母早上才起床,就听鸳鸯说了,“老太太,昨晚亥时三刻,三爷打发人来传信,今天要请大老爷来老太太面前质对。” 贾母思忖着,奇怪的道:“环哥儿有什么事?”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来。 她那个孙儿处事公道,赏罚有度,手段凌厉。大小事根本就不用来烦她。若是有事,只怕不会是好事。 说起要大儿子质对,贾母看看鸳鸯,别是为鸳鸯的事吧?她知道贾环的性情,若是知道那件事,他肯定会管的。 … … 上午九点,贾环在望月居明亮的餐厅里喝着香甜的大米粥、吃着肉包子。另有各色早点。娇妻美妾相陪。俏丽的丫鬟们环侍。 因保龄侯史鼐外迁四——川布政使,贾母舍不得湘云离开,留着湘云继续在贾府中居住。湘云极是敬重、喜爱宝钗,视宝钗为姐姐,和宝钗一起住在大观园蘅芜苑中。 因而,宝钗这段时间,时而在蘅芜苑中住几日,时而回来望月居陪贾环住一晚。 贾环并介意娇妻住在大观园中,和姐妹们玩耍、说笑。此时距离她上京到贾府里已经五年了。与贾府的姐妹们早熟悉起来,感情日益深厚。与姐妹们顽笑、笑闹是尽有的。 他挺喜欢她这样的。 珍重芳姿昼掩门。宝姐姐是端庄、矜持、娴雅的冷美人。但是,这个“冷”啊,并不是对他,或者对贾府的姐妹们。 宝钗今天穿着金菊色的棉裙,头戴如意状的金簪,额前梳着整齐的刘海。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白皙的肌肤若初雪般净白,坐在餐桌边用着早饭,明丽难言,赏心悦目。 宝钗胃口较小,她吃完了,贾环还在喝粥。站起来帮贾环盛粥。打开精美、保温的小铜炉子,用镂空雕花的银勺子给舀了大半碗,递给贾环。美丽的杏眼看着贾环,关心的道:“夫君今日要去和大老爷在老太太质对。可是为了鸳鸯姐姐的事?” 贾环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接过粥,沉吟着问道:“姐姐,大老爷逼鸳鸯姐姐做小老婆的事发生了?” 宝钗点头,金簪微动,“嗯。夫君你这些日子忙的很,我便没让人给你说这些琐事。鸳鸯姐姐宁死不去。老太太骂了大老爷一顿。大老爷自此就告病了。” 贾环点点头,“不是为鸳鸯姐姐的事。是其他的事。”又嘲讽的道:“姐姐,我们这位大老爷不知死活啊!他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还有心情逼迫人当他的小老婆。真是够混账的。” 这话说的宝钗、香菱、晴雯、莺儿、如意、彩霞几人都很疑惑。但是贾环不说。她们都没问。 贾环抿抿嘴,思索着喝着粥。心中对贾赦的厌恶之情,越来越盛,近乎难以遏制。 红楼原书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贾赦看中了鸳鸯,要娶她做小老婆。先派邢夫人去找鸳鸯,再要鸳鸯的嫂子去劝她,再用鸳鸯的哥哥去逼迫她。 贾赦威胁道:“自古嫦娥爱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若不然时,叫他趁早回心转意,有多少好处。” 按照邢夫人和王熙凤的分析,常理是:“凭他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这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将来配个小子就完了。” “难道你不愿意不成?若果然不愿意,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着主子奶奶不作,倒愿意作丫头!三年二年,不过配上个小子,还是奴才。” 但鸳鸯还真就偏不愿意。骂她嫂子,“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端的是锦口绣心。口齿伶俐。 骂得好! 贾环雍治八年在贾府里时,和鸳鸯对阵过,就知道,贾府里要论骂人的功夫,鸳鸯是可以排得上号的。 鸳鸯在贾母面前道:“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若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来支吾,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 到底是金鸳鸯! 誓死不从。她用自己的凛然正气,大声回答了贾赦这个无耻之徒的要挟、胁迫,表现出高尚的情操。正所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的尊严,不能够被践踏!这是灵魂里不屈的声音:要活的像个人。 将美好的人,或者事物,给毁掉,这怎么能够?这是极其的令人痛心、惋惜。红楼原书中,鸳鸯的结局,就是在贾母死后上吊自杀。但是,现在,自然不会! 贾环早就决定要在这件事上帮鸳鸯一回。鸳鸯为人处事,很公道。有金鸳鸯之誉。且不说,他现在和鸳鸯的私交不错,算是朋友。怎么可能看着朋友被贾赦威逼致死? 即便不是朋友,在他并不费多大工夫的前提下,他如何不愿意帮助她呢? 贾赦这个人,贪婪、好色。他不仅仅是猪队友的问题,而是作恶多端、坏事做尽。死不足惜! … … 吃过早饭后,贾环带着娇妻美妾一起前往贾母上房处。晴雯喜欢看热闹,跟着去。 真论起来,其实贾环并没有纳妾。美妾是特指香菱。 贾环为香菱的事,把薛蟠打了一顿。故事呢,很曲折。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但是,在旁人看来,环三爷对香菱姑娘,早有企图。香菱陪嫁,早晚是环三爷的人,阖府尽知。香菱在贾府里的待遇,是贾环小妾的待遇。 香菱心里明白。这会子,看着与宝钗并行的贾环的侧影一眼。有好几天没见三爷了。温柔安静、明净标致的美少女亦步亦趋的跟着贾环,幽香萦绕。 一路上,贾府的内官家林之孝带着管事媳妇们亲自来给贾环传递消息,“三爷,大老爷已经出门,马上就到老太太这里。”贾环昨晚吩咐下去了,贾府上下,谁敢不重视? “嗯。”贾环点点头,一行数人自贾府中路的甬道直抵西边,进了贾母上房的院落。 秋日上午,阳光和熙。凤姐儿笑吟吟的迎上来,和贾环、宝钗打过招呼后,笑道:“环兄弟,今天到底什么事啊?可是为鸳鸯姐姐的事?” 鸳鸯的事情,最近在贾府里闹的挺大的。人皆尽知。 贾环摆手,道:“不是。是另外的事情。”迈步进了贾母的屋里。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史湘云、林黛玉、贾宝玉、迎春、探春、惜春都在。 以贾环今时今日在贾府里的地位,他的一举一动很受关注。他说今天要找贾赦在贾母面前质对,贾府中人自然是都知道。内眷们今天这会都在。 贾环给贾母、王夫人行礼,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股压力,自然而然的传导出来。 史湘云拿着手帕子,掩嘴娇笑,和宝玉交头接耳,“难得见环哥儿这样严肃。看来要出大事了。你前些儿不是说要帮鸳鸯姐姐说情,不让大老爷得逞吗?看,这是主持公道的人来了。” 宝玉偏头,和湘云笑着道:“我虽然不喜环老三,但这事确实做的漂亮。”他要做事,得求老太太、太太。但是环老三做事,当真是大开大合。肆无忌惮。府中貌似没人制得了他。 鸳鸯站在贾母身后,水葱儿似的女孩,俏丽的鹅蛋脸上浮起一抹难以抑制的红晕。 三千人中第一仙,花如罗绮柳如烟,时人勿讶登科早,月里嫦娥爱少年。这是贾环今年春高中会元的诗词。 月里嫦娥爱少年。她前些日子给大老爷威胁时,大老爷就说她是不是想嫁环三爷?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从闭目坐着的贾环身上扫过,抿嘴一笑,悄然扭身的和身旁的宝钗说话,“宝姐姐,这人今儿怎么这样?古怪的紧。” 大观园中起海棠社,这是一桩,姐妹们关系亲密。再有,林潇湘魁夺菊花诗。刘姥姥再进贾府,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黛玉在鸳鸯行令时,只顾着免于被罚,说了《牡丹亭》、《西厢记》上的句子,事后数日,给宝钗劝说。 宝钗道:“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 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了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黛玉心中暗服。两人和归于好。蘅芜君兰言,潇湘妃子听得进去。 宝钗知道端底,轻笑着给黛玉解释。 … … 贾环等了片刻,就等到贾赦进来。邢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跟在他身后。 贾赦穿着褐色的长衫,走到贾母面前,跪着请安,“儿子见过母亲。” 贾母冷哼一声,并不说话。贾赦强讨鸳鸯,将贾母得罪的很了。 满屋子的人都起身,独独贾环坐着不动。等贾赦行完礼,贾环站起来,拱手一礼,冷笑道:“我有事要和大伯质对,请老太太和太太听听。” 贾环这话说出口,其余人等全部退出贾母的屋里。片刻间,就变得清清静静。 贾赦给贾环一招就到,当然是因为贾环明说了,要和他质对平安州商贸的事。若是,为鸳鸯的事,他怎么可能理贾环?那有被晚辈教训的道理? 这时,贾赦不满的看贾环一眼,喝口茶。且看他怎么说。 贾环冷声道:“大伯,你在平安州贩卖铁器给草原蛮族之事,已经暴露。汝阳侯告状都告到舅老爷面前去。当日在荣禧堂里,你答应我父亲,不再参与商贸,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管不了大伯的。还请老太太说句话。大伯你要作死,别连累贾府。我把话说在前头,你要是还不收手,日后被朝廷下狱砍头。勿谓我言之不预!” 第五百一十六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九) 贾环的话是说的比较重的。贾母和王夫人两人脸色都是微变。下狱砍头! 但,贾赦嘲笑的看着贾环,垂下眼皮子,吹了一口茶碗中的茶叶,慢悠悠的道:“环哥儿,你吓唬谁呢?” 他不是后宅的妇人。 贩卖铁器到草原上确实是死罪。朝廷明文规定的。但那得看什么人贩卖。没有背景的商人贩卖,肯定是这个结果。而他参与售卖铁器,能有多大的事? 贾府百年世族,公侯之家,现在还有贵妃在宫中,不过是罚银子的事。再严重些,顶了天,夺爵。难道还能真杀他的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呵(傻)呵(逼)!” 贾环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赦一眼。看来贾赦是不懂天朝的“黑话”。勿谓言之不预,是要见血的。贾赦又哪里知道他的想法? 他转身面向贾母,躬身一礼,道:“还请老太太阻止大伯作死。现在京中的政治气候极其的诡异,若是府里因为大伯而被动,甄家的现在,就是我贾府的将来。” 甄家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贾母是知道的,贾母顿了顿拐杖,问贾环,“环哥儿,情况真有这么严重?” 贾环点头,肯定的道:“是的,老太太。” 贾赦想什么,他怎么可能猜不到?他只想给四个字作为评价:利欲熏心。现在京城中是什么情况?天子连屠刀都举起来了!但凡只要有点政治敏感度的官员,谁会以为,这把刀只杀太子? 太真! 届时,谁是太子的同党,谁不是,到底谁说了算?君不见,明太祖的胡惟庸案,杀了多少人?3万余人!而且,在这样严峻、紧张的形势下,任何一点小事都有可能被无限放大,还真以为按照常理来处理? 幼稚! 贾母对贾环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对贾环的话还是很信的,这是贾环的金字招牌。坐在塌椅上,转过身问贾赦,厉声的道:“你都听到了?赶紧把什么铁器买卖停止了。你不想活,我老太婆还想多活几年呢。” 贾赦对贾环拿贾母来压他的很不屑,从座椅上站起来,辩解道:“母亲,环哥儿不过夸大其词罢了。不过,母亲既然说了,我打发人去平安州停止便罢了。” 贾赦没有硬顶贾母。实在是因为鸳鸯的事情,得罪贾母得罪的恨了。他不想找骂。 母亲骂儿子,他难道还能还口不成? 索性先假意答应下来,日后有事,再推脱给门客就是了。 贾母和王夫人两人都不傻,精明着。一听就知道贾赦口是心非。王夫人面无表情的喝着茶。琢磨着贾环话里透漏出来的信息。她还以为贾环今天是为鸳鸯而来。不想是为大伯生意上的事情。 贾母眼睛盯着贾赦,腰微微弯着,严厉的质问道:“果真?”她不大信她这个大儿子的鬼话。 贾赦低下头,道:“是真的。儿子马上去办。” 贾母冷哼一声,道:“若不是真的,我就要打你一顿棍子。你记着。你去罢。” 贾赦告辞离开。刚出院子门,回头看了一眼,讥讽道:“可笑!”摇摇头,带着丫鬟离开。他母亲年纪快八十了,还真能抽他吗?平安州那边,贸易一次,那可是几千两银子。 真是因为前些时候门客带书信回来,说交易成功,给他赚了三千两银子,他才动了纳妾的心思。挑来挑去,选中了鸳鸯。 … … 贾赦出去后,贾环也不久留,离开前还皱着眉头对贾母强调道:“老太太,大伯要是不听劝告,麻烦的很。”一脸郁闷的离开。看起来是,他一个晚辈,想要约束大伯,很困难。 贾母和王夫人两人是贾府内眷的头面人物,与京中各世家内眷的往来,都是她们出面招呼。比如老太妃、南安太妃、锦乡侯夫人等。两人的消息并不蔽塞。 贾环一说京中形势紧张,两人就知道怎么回事:太子正在被幽禁,天子派人彻查。份量最重的一个钦差,便是贾府的舅老爷,王子腾。京中都在传,要废太子。 等贾赦、贾环出去后,屋中清静下来。贾母倚在软榻上,问王夫人,“太太觉得呢?” 王夫人建议道:“老太太要是,环哥儿怎么管得了他大伯。这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太太不若让环哥儿代表你,约束他大伯。” 王夫人相信,以贾环的手段,他就算只拿到贾母的名头,一杆大旗,要管束贾赦,有的是办法。保管能整的贾赦欲——仙——欲——死。 王夫人是在给贾赦下眼药。贾府大房和二房长久以来的矛盾不是什么秘密。而当前,贾赦和贾环的关系已经恶化到极点。她这是来一个“借刀杀人”。借贾环来“干掉”贾赦。 贾母哪里会不知道贾赦和贾环的矛盾?想了想,道:“嗯,我再想想。” 从个人的感情上,她对贾赦、贾环都不喜欢。不过,刚发生贾赦要挟、算计她身边的大丫鬟鸳鸯的事,她更不喜欢贾赦。看贾环反倒顺眼一些。 但是,从理智、血缘上来说,她和贾赦更亲近。贾赦可是她儿子。骂他,他都听着的。所以,真要让贾环打着她的旗号去整贾赦,她下不了这个决定。 王夫人还要再说,王熙凤、李纨、宝钗等人一起进来。话题便岔开了。 … … 贾环步出花厅外,秋风微拂,皱着眉头就舒展开,神情沉静。顺着甬道往外走。 贾赦难道还真以为,他会认为贾母能够约束他?这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 认认真真走形式。现在形式走完了。接下来,就是在合适的时间点,干掉贾赦,彻底的剪除贾府最后、最大的一个隐患。 此人,死不足惜! 干掉贾赦,最大的障碍其实在贾母。但是,若是贾赦被朝廷砍头、或者流放,或者赐死,那便不关他的事了。该提醒的,该说的话,他刚才都说了。 贾赦执意不听,蓄意作死。那怪得了谁?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贾环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 “三爷,这里!”晴雯等候在院落外,一身暗红色的长裙,灵巧妩媚,笑着冲贾环一挥手,带着贾环往旁边的园林里走去。 贾环刚来的路上给晴雯交代了,他要找鸳鸯说几句话。让晴雯提前给鸳鸯说一声。他这段时间事务繁忙,没事不会到贾母这边来。京城里都快沸腾成一锅乱粥,他哪里有时间关注府里的小事。 转过一处假山,穿过回廊,就见鸳鸯等在贾母上房的后门处的一处暖阁里,一身水蓝的外衫,身姿高挑,蜂腰俏臀。水葱儿般的女孩,有一些罕见的柔弱感。 鸳鸯见贾环进来,连忙收拾情绪,屈身行礼,谢道:“谢三爷今天为我说话。” 贾环执掌贾府。他的话,具备着给事情定性的资格。金钏儿,就是因为贾环的话,免去了“勾引爷们”的坏名声,如今在贾宝玉屋里。如果说,贾母死后,谁还能护住她,只有贾环。 贾环哑然失笑。都不知道晴雯怎么给鸳鸯说的,想来是夸他的话,不过,他今天真不是为鸳鸯出头而来的。当然,结果,殊途同归。贾赦死在贾母前面,谁还能逼死鸳鸯? “鸳鸯姐姐快请起来。我今天不是为你的事和大老爷质对的。”贾环双手虚扶,自嘲的道:“我近来都快要成侠士了。不过,鸳鸯姐姐是我的朋友,路见不平,自是要拔刀相助。大老爷的威胁,你别放在心上。什么寻死,什么当姑子去啊,这都不要想。记着,你是这府里的人,我不批准,这些事,你干不成!” 千古艰难唯一死。贾环话说的比较轻松。并不透彻。相信,鸳鸯在有活路的情况下,不会去寻死。等日后贾赦死了,她自然就明白过来。 晴雯咯咯娇笑,嫣然如花。三爷这话说的!鸳鸯姐姐去当尼姑难道还要报备不成? 鸳鸯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贾环竟然不是为她的事而来的。似乎,她的,某些想法,有些想过头了。同时,又给贾环说的莞尔一笑。心中感激难言。 环三爷这一句“朋友”的评价,近乎是给她上了一道护身符。即便她没福分,死在老太太后头,谁敢为难她? 其实,她和三爷的关系,要说有多亲近,那还真未必。这个朋友,只比普通朋友亲近一些罢。交情没到那份上。所以,越发显得三爷此时肯出面保护她的难得、可贵之处。 鸳鸯再次行礼,感激的道:“谢三爷。”声音有些哽咽,低头时,眼泪滚落下来。这些天,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在顷刻间挪开了。其实,她是真下定决心,若不然,就寻死。不能将自己给贾赦糟蹋了。 贾环笑着点点头,开解道:“鸳鸯姐姐凡事往好的地方想,多为自己想一想。没事多去园子里逛逛,与袭人、金钏儿说说话。回忆往昔,展望未来。” 鸳鸯,关系最好的是袭人、平儿、金钏儿几人。 他心里很有些感慨。有时候,真的得说,人命不值钱。像鸳鸯这样的家养的奴仆。生死操纵于主子之手。若要反抗,只能是用生命来反抗了。很悲壮。 如今他执掌贾府内外,终究是要邪不胜正! 让贾赦之流,去死吧! … … 九月二十五日,贾环在府中,“处理”贾赦的事情时,王子腾自府中出发,直抵江米巷的五军都督府。 到公房里,值班的小吏过来倒茶。王子腾吩咐道:“去请都督府的大人们过来。我有要事相商。” 五军都督府管理着全国的军队。王子腾受命为钦差,会同五军都督府,兵部清查上十二卫和殿前侍卫司中与太子的关联。他的办公地点,便是设在五军都督府中。 片刻后,右都督魏其候、都督同知襄阳侯、都督佥事石光珠过来。左都督牛继宗等人此时率部在西域作战。再等片刻,兵部尚书高国对、兵部孟侍郎一起过来。 见人都到齐,王子腾宣布他的决定,“在下奉圣命清查上十二卫和殿前侍卫司,是否有人与太子勾结,拿了太子的银子。而今,过去十几日,初步查明,有数十名将校涉案,情况极其的严重。在下将禀明天子,剩余的六营京营,也要查一查。诸位以为如何?” 王子腾的话音刚落,襄阳侯就急道:“不可。” 王安世,这是要把事情往大了搞,扩大化啊!他坚决不同意。 第五百一十七章 废太子定局。 襄阳侯反对的很激烈。八)态度强硬,坚决不同意王子腾扩大此次在军中的清查规模。 “京营是精锐禁军。用以震慑中外。若是乱起来,天下震动。王大人,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房间中,军方第二人,右都督魏其候略微的看着自己的朋党,襄阳侯。其实,查京营固然不妥。但是查一查,也没说就天崩地裂吧?莫非他手下有人涉案? 都督佥事石光珠是缮国公之孙,隶属于四王八公集团,对王子腾的想法,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是要党同伐异。他自是支持。 兵部尚书高国对、兵部孟侍郎在这些公侯、勋贵面前,言权并不大。并没有言。这当口得罪大权在握的王子腾不合算。 议事在晚秋的上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王子腾最终强行通过他自己的决定:上书天子,汇报结果,要求清查京营。 王子腾是钦差,负责此事。襄阳侯即便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还不到中午,这则消息就如同长了腿一样,飞快的从五军都督府传出。传遍京城朝廷衙门,各达官贵人的府上。随后,京城中紧张的气氛达到极致。 要知道,这则消息的重点,不是王子腾要在京营上做什么文章,而是查实太子与军中将校有染。虽然只是一个初查的结果,但废太子已成定局。没有任何一个天子,可以容忍太子偷偷的染指兵权。 京城中的各方势力,都在这个消息传开后,各自有所动作。许多不起眼的信使在京城各处府邸上来回传递着消息。暗流涌动! 后宫之中的四大贵妃。周贵妃想要为儿子谋一个好的封号。她是燕王的生母。杨贵妃的家人早在十几年前的政变中杀戮一空。她无欲无求,安心养胎。 贾贵妃早得了贾环的消息,一动不如一静。吴贵妃联合其父有所动作,但她已经失去天子的宠爱。徒费功夫。 另有,若干与朝局有千丝万缕的妃嫔蠢蠢欲动。不过,她们的影响力,终究是不如贵妃们。 武勋之中,旧武勋集团,在左都督牛继宗领兵出征西域,王子腾、北静王都受到天子信重,委任为钦差的情况下,基本都在配合王子腾的举动。准备党同伐异。 而以魏其候为代表的新武勋集团则是心思各异。魏其候要盯着王子腾搞小动作。襄阳侯心中惴惴不安。汝阳侯则是深陷在太子的泥沼之中。 朝臣之中,谢系、何系、刘、韩两位大学士,六部堂官、科道言官、三法司,都暂时处在一种诡异的失声状态中,没有人上书表态。因嫡长子继承制,“天然”支持太子的文官集团,全体沉默。文官集团里的硬骨头们,早就被雍治天子清扫一空。 而皇族之中,得知太子坐实被废的罪名,晋王一系、楚王一系都是欢呼雀跃。皇子们的机会来了。在这其中,失意的是此前受雍治天子重用,管理内务府的吴王。 吴王已经将手中事务全部丢给了副手去管,不再过问内务府之事,在家中静待此事的处理结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权势就将付之东流。昔日喧闹的吴王府,渐渐的清冷下来。 … … 九月二十五日,下午。九省统制王子腾求见天子。雍治天子在御书房中召见王子腾。 连日以来,雍治天子的心情极度不佳。他不敢相信他的亲儿子,竟然每年会花费大量银子的结交军中将士。这种被背叛的感觉,让他心中如同有一条毒蛇在噬咬。痛入骨髓。 他和已经故去的皇后的感情还是很深的。他为什么对杨贵妃那么宠爱?因为,当年她和皇后有交集。偶尔,在杨贵妃那里可以提一提当年的往事。 而现在他和皇后的长子,对他这个父皇,到底还没有一点父子之情? 这和他十几年前政变夺位是不一样的。当年,若他不夺位,等他的那位好兄长登基,他就是一个死字。如今,太子有什么危机?直到账本的事爆出来之前,他都没有废太子的打算啊! 太子辜负了他的信任! 王子腾在书案前,将情况简单的向雍治天子做了汇报,道:“事涉数十名将校。情况非常严重,臣恳请陛下允许臣清查京营。” 雍治皇帝脸上的表情阴冷,缓缓的道:“那就查吧!”不管心中的感情是什么,他不会多愁善感,他是天子! 王子腾大喜,躬身行礼道:“陛下圣明。” 雍治皇帝意兴阑珊的闭上眼睛,道:“十月初五,木兰射圃,王卿就留在京中。彻查此事。” 天子诏令,随后下达至军机处。有两份诏令,第一份是令王子腾清查京营与太子勾结者。第二份是九月二十八日,御驾启程前往木兰射圃的命令。朝廷要准备相关的事宜。 … … 皇城,东宫。 太子宁溥在寝殿之中,失态的大骂王子腾,“他怎么敢如此?他怎么敢如此?本宫要他好看!要他付出代价。” 太子虽然被幽闭在东宫之中,不得外出。危若累卵。但消息还是传进来。他已经得知王子腾不顾汝阳侯的劝阻、恐吓,将他收买上十二卫中的将校的事情捅给了天子。 这近乎宣判他的“死刑”。这个太子之位,他再也坐不得了。 太子妃甄静儿美眸中流着泪,默默的将宫女、太监都打走,看着自己的丈夫哭泣。 她嫁给太子之时,何曾想到有今日?她原本应该是要母仪天下的。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生变化。翻天覆地。 金陵里的最新消息传来,据闻,祖母经受不住打击,溘然长逝。弟弟甄礼的妻子许氏,不堪惊扰,绝望的自杀,保住清白。 她呢,还能活多久?她的儿子能活多久?政治斗争的残酷,她如何不明白。 … … 傍晚时分,谢旋自军机处出来。天地间,寒风萧瑟。此时是秋末初冬。 出了宫门,一名长随早就上前来,汇报道:“老爷,奴才去给王统制说了,但他说近来要查案,改日再来府上向老爷赔罪。” 谢旋下午在接到天子的旨意,勃然大怒,令他的长随去找王子腾,让王子腾今天晚上到他府中去见他。 但,现在,王子腾竟然不来。这是要和他决裂的姿态。 谢旋禁不住沉下脸,连声骂道:“混账!小人!政客!” 他这个年纪,谁当太子,和他有多大的关系?屁的关系都没有。等到太子登基,他早成了黄土。至于儿孙,当今天子就可以照顾,哪里还要等到太子登基? 所以,他表态维护太子的态度,并没有私心。 太子长于深宫,性情柔弱,就算拉拢军中将士,也觉得没有造反的意图。敢吗?今上可是政变登基的。 他维护太子,是因为朝廷大局。废太子,动国本。夺嫡之争,对朝廷而言,伤筋动骨。朝廷禁不起折腾。但是,王子腾为了个人利益、前途,竟然不听他的。反而,还要把事情往大了去查。 这让他如何不气?8 第五百一十八章 如山倒。 相比于东宫中色厉内荏的怒骂,谢大学士的愤怒,汝阳侯府中则是一片惶然。 秋季的夜晚很冷。冷的不仅是气温,还有人的心。 汝阳侯赵豫一个人枯坐在书房中,足足有两个时辰。自下午天子的诏令抵达军机处,以圣旨下发,他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之中,谁都不见。 妻妾不见,儿子女儿不见,上门来代表晋商票号和他协商的路庸,他同样不见。当初,晋商商会抵押给太子一百万两银子,是政治投资,是汝阳侯牵的线。 汝阳侯府隶属于新武勋集团,他和太子关系密切。这份关系,在今年春,制造贾环的流言,乙卯科会试舞弊案时,被暴露的干干净净,天子都知道。 书桌后,赵豫将头深深的埋在手中。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一街之隔的贾府修建的大观园中遥遥传来的丝竹音乐之声。兴许又是贾府内眷在举行酒宴。楼台亭榭,富贵风流。美人言笑,觥筹交错。 他曾经想着将贾府并入自己府中,不曾想,他现在就要落到败亡的结局。竖子不足以谋! 懊悔的泪水滴落在名贵的地毯上。 … … 雍治十三年秋,九月二十五日。王子腾将事情太子与军中将校往来情况的如实上报给天子,着实让京城中不少人大吃一惊,跌破一地的眼镜。 在这样的一场巨大的政治博弈之中,如若惊涛骇浪。各方参与、竞逐,各有目标。太子一方的势力,又怎么会甘于束手就擒?大大小小的压力早就通过各种渠道递到王子腾面前。试图遮掩太子用银子与军中将校交好的事宜。 其中,威胁最重的,便是汝阳侯赵豫的威胁。王子腾若不高抬贵手,他便会将王子腾最重要的盟友贾贵妃的大伯贾赦,与草原蛮族通商,售卖铁器的事宜捅出来。 试图保护太子的一帮人,也将话都带到王子腾处。其中,份量最重的是王子腾的靠山,谢大学士的话。 但是,王子腾谁的话都没听,而是揣摩上意,采取了贾环的建议,事态扩大化。他的利益也最大化! 非是他王安世要为难太子。欲废太子者,今上也! 雍治天子作为一名政变上位的帝王,怎么可能容忍儿子和军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有一点关系,沾上一点边,他都不会容忍。太子必废。 智商正常的人,都会揣测没有不良嗜好的太子每年数十万两白银花究竟花在了什么地方,都会有一个初步的判断:笼络人心。更何况,还有锦衣卫关于死士截杀锦衣卫携带的账本的报告? 任何一个皇帝,哪怕是不合格,都会格外在意自己的宝座是不是坐的稳。政变上位的皇帝,更加忌讳、防范皇族政变。比如唐玄宗李隆基。 圣旨既出,朝野震动。废太子已成定局。接下来,就是看废太子的具体时间而已。 … … 夜幕深深。白霜凝在青瓦上。京城外城南城宣武门外的正西坊中,京营显武营参将乐白在自己中的练武场上,挥舞着两个石锁。石锁被他舞的虎虎生风,在幽幽的月光下,充满了杀气。 正西坊一带,都居住着达官贵人。当然,这里的达官贵人层级要比住在内城中的人物,稍逊一筹。 乐白在练武场中发泄了一番精力,用冷水冲洗,换衣衫,回到书房中。心中的那团烦躁,依旧未消。 他今年四十一岁,正处在一个武将的巅峰。四十出头的年纪,能做的正四品的京营参将,能力、手腕、人品都是没得说。国朝的武将,可不像明朝那么不值钱。 京营是国朝禁军。震慑内外。很是贵重。他这个京营参将,都可以抵得上九边精兵里的参将。地方上正二品的指挥使见到他都得客客气气。 再往上升迁,便是临阵的总兵官,五军都督府里的都督佥事、都督同知,都督,或者立功封爵。 他打小苦练武艺,从一名低级武官之子走到如今的位置。娶了几房美妾,儿子五六个。人生至此,绝不能算失败。但是,他如今最大的危机来了。 前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奉命清查京营,若是与太子有勾连,最好的结果是去边疆效力,阵前戴罪立功。差一点的,抄家杀头。他早年时,受过太子的恩惠。现在,与太子有所来往。 烦躁便是由此而来。太子没有要求他做什么,他也不可能为太子卖命。等太子登基还差不多。双方保持着联系。但如今这样的政治重压之下,他说的清楚? 乐参将在家中一夜未眠。第二天,王子腾持圣旨进入京营驻地。京营十二营有五营随左都督牛继宗出征西域,果勇营入值禁中。还有六营四万八千人在驻地。乐参将在当场被拿下。 王统制在京营中颇有耳目,动作极快。 太子的“势力”遭遇重大打击。 … … 二十六日,上午时分,都察院的二堂之中,北静王、左都御史殷鹏提审太子之师傅伯龙。锦衣卫派了一名指挥同知坐听。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并没有亲自亲来。 傅伯龙天下名儒,身材高大,将近七十岁,给都察院关了这么些天,精神还很好,一身蓝衫略显脏乱。傅伯龙昂首站在堂中,愤然的道:“太子何等贤明?怎么可能会谋反?诸公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为何还如同泥塑,不去天子面前分说。却要来审问老夫。” 北静王水溶和殷大中丞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苦笑。太子贤明不贤明不好说。但是太子那性情,绝对可以称得上柔弱,要说结交武将,准备造反,根本不可能。但是,这话,谁敢去和天子说? 前段时间,敢做于发声的言官、正人,在朝堂上已经被清扫一空。朝堂上现在的风气…人人明哲保身。 傅伯龙问住两名主审官,气势逼人。 心里却是禁不住长叹一口气。他交给太子的办法,本来已经在天子面前过关。谁料到,太子与甄家之间有银钱往来。使用在何处,他都给瞒着的。 傅伯龙正想着时,堂后转出来一名绯袍的文官,微笑着道:“傅太师,不审你审谁?”看似笑着说,语气却是很嘲讽。傅伯龙官居太子太师。 傅伯龙一看,看清楚进来的是谁,气得浑身直抖,道:“方凤九,你敢狭私报复?要知道你也是太子少傅。” 京城风华,除了朝堂政治之争外,还有一个广为关注的矛盾焦点。本朝士林、文坛中,傅伯龙与方望的文学理念之争。双方口水战早就升级,相互对喷,势同水火。 所以,傅伯龙一见方望进来,浑身汗毛都炸开,极其的愤怒。 方望哂笑道:“狭私报复?傅太师未免想得太多。本官身为礼部尚书,如何管不得尔等东宫讲官?不过,汝为阶下囚,吾为堂上官。你我之争,确实该有一个了断了。” 礼部尚书,一般都是士林领袖,清流中的清流,管翰林院、詹事府,确实有资格说话。 傅伯龙当然不会服气。双方在都察院的堂中争执起来,引经据典。然而,消息传出之后,文坛上所有人都明白,方宗师终究是胜了。吾为堂上官,汝为阶下囚! 至于过程:子杀少正卯! … … 从二十五中午,京城传遍王子腾决定面见天子的事,各方势力云动。到二十五下午,圣旨发出,废太子之事成为定局。接着,余波之下,太子的势力被打的稀里哗啦,一溃千里。 京城中纷杂的局势就此变得清晰起来。巨大的政治风暴,开始肆掠着余威。 但凡和太子沾上边的人、事,都不会好过。 二十六日的下午,贾环在翰林院散衙,正准备回府里,给同僚周慎行叫住,“子玉,明晚在荆园里有个文会,不知道你有时间参加么?正所谓,秋风楚竹冷,夜雪巩梅春。良辰美景,当吟诗论文。” 贾环提着自己的书袋,微笑着道:“府里还有事,我就不去了。玉绳自己参加。” 周慎行这人是个真小人。他并没有兴趣和其交往。 至于,周慎行话里的暗示,他当然听的懂。自古荆楚连称,所谓的荆园,主人是楚王吧?“秋风楚竹冷”这个提示,完全没有必要。 周慎行笑一笑,跟着贾环并肩出了检讨厅,再邀请道:“子玉,说起来,今天的文会和你也有些关系。方宗师的文坛论战,即将大胜。你那首‘古人已死不须争’的论诗绝句,独领风骚啊!” 傅名儒死后,当然是方宗师独领风骚。 贾环微微一笑,拒绝道:“玉绳兄消息很灵通啊。在下确实有事。近来事忙,许久未于花间画眉,还请玉绳兄见谅。” 周慎行仰天大笑,“哈哈,子玉果然是风流名士。好,好,那便下次了。” 路过的几名翰林和小吏都是笑起来。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贾探花这人挺有意思的!听闻,之前吴王请他去教世子,他说:愿为花间客,不为世子师。 看来是仕途不顺,纵情声色啊!不愧是我朝之杜牧之,柳三变,唐伯虎。 贾环对同僚们拱拱手,迈出翰林院的大门。 当一个人比较倒霉的时候,而这个人有很有才华,往往和周围的同僚的关系很不错。当一个人得志的时候,与同僚的关系却往往不好。这就是人情世故。 周慎行看着贾环的背影,目光微凝。贾探花很不好糊弄啊。贾环刚才说他消息灵通,一语双关,他如何听不懂? 贾环的舅舅王子腾大权在握,整顿军中,如此卖力的为天子做事,简在帝心,即将被重用。他想要和贾环结个“善缘”,却不能够啊。 第五百一十九章 心情正好 翰林院在京城内城南,贾府在京城内城西。贾环坐马车回去,一般只要半个小时左右。 翰林院是五点中散衙(下班),晚秋的傍晚,至此夕阳依旧是斜斜欲坠,只留小半红云在天边。 此时瑰丽的大观园中,园林间的光线渐渐的暗下来。夜色如同薄雾般朦胧在假山、水榭、台阁之间。好一幅秋景晚风图。 蘅芜苑中,秋风徐过。藤蔓满墙。轻烟迷曲径,冷翠滴回廊。 湘云穿着红底白点绣花精美的长裙,从外头进正厅来,身量高挑,探头四处一打量,笑道:“宝姐姐,香菱呢?”如若春风袭来。 宝钗正在窗前看着石景,微微沉吟。蘅芜苑外全是奇石异草,没有花木。她一身雪青色的长裙,肌骨莹润,娴静明丽。 这时,见湘云进来,收起愁绪,娴雅的笑道:“你们两个整天一起嘀咕还不够?我都快给你们吵死。这一会不见就找起来。我派她去望月居看看。” 湘云禁不住掩嘴娇笑,手背掩着嘴,道:“宝姐姐要是挂念着你家相公,何不回望月居住几晚?咯咯。”这是打趣宝钗了。她又不是不认识贾环。 宝钗心中涌起微微的甜蜜感,脑海中浮起贾环的脸庞,笑嗔道:“你也是订婚的姑娘。可别光顾着打趣我。” 和湘云说笑了几句,宝钗携着湘云的手,到一旁坐下,莺儿过来倒茶。湘云两只手抱着茶杯,笑吟吟的看着宝钗。 宝钗用葱嫩洁白的食指捋着额前被微风抚乱的秀发,轻声道:“外头的事,我不懂。我担心着,他反而要关心我。既如此,我还不如住在蘅芜苑。好不让他分心。” 他,自是指得贾环。 京城中的变故,宝钗怎么可能一无所知?贾府不是普通的人家,来往的都是公侯世家。她作为贾府的儿媳妇,是可以出面陪客的。比珠大嫂李纨还要名正言顺。因为,贾环是官身。 宝钗很清楚,以她和贾环的感情,她若是表现出担忧的情绪的话,贾环肯定会分心安慰她。这不是她臆想,而是她的丈夫确实这样在乎她的感受、情绪,宠爱着她。 湘云眼眸滴溜溜的一转,娇笑道:“宝姐姐果然是贤妻。”说着话,放下茶杯就要逃。 屋内丫鬟们都笑起来。 … … 贾环回到望月居,他如今执掌贾府,贾政不在家,内外客人比较多,但是贾环一般都懒的去贾府前院里会客。 贾府相关的,不是贾琏帮他料理,就是贾蓉帮着处理。若是官面上相关的,由贾蔷和刘国山帮忙招呼。真有要事,帖子自然会下到望月居来。 贾环在庭院里和元伯、黄总旗打过招呼,回到后院里。如意和彩霞两人都在。 “呀,三爷回来了。” 两个俏丽的美丫鬟清脆的声音如同鸟啼,一起过来帮贾环解下青色官服,一左一右。贾环近来也是腐朽了,张开手,等着丫鬟帮他换衣服。两名少女身上的清香萦绕在鼻端。 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啊! “晴雯呢?” “鸳鸯姐姐叫她去了。大约想谢三爷你呢。三爷,你今天心情很不错?”如意给贾环换了浅蓝色的外袍,在贾环面前弯腰,细心、妥帖的给贾环系着腰带,这时抬头问道。 她最早跟着贾环,对贾环很熟悉,一听贾环的语调,就知道他的心情如何。 贾环莞尔一笑,捏了下如意清秀的小脸,道:“就你这小妮子细心啊。”如意柔美的娇笑,得意的仰着小脸。一旁的彩霞跟着高兴的笑起来。 贾环确实心情很不错。 太子被废,乃是意料之中。然而,在京城这繁杂的局势之中。他带着贾府如何破局,利益最大化,却是很难有一个固定的方案。他近来每晚都在不断的推敲,制定预案、计划。殚精竭虑。 好在,天子令王子腾查太子,让这盘棋突然的活过来。 当然,以他的看法,王子腾拿到这么重要的差事,未必没有活动。简在帝心,嘿,天子的心腹又不是只有王二舅一个。王子腾必然是有所动作,在这段时间内,加深了天子对他的印象。 贾府的策略很明确。第一阶段,旁观。第二阶段,下场站队。这场极大的政治风暴,第一阶段是,太子借贷白银一百万两,化解天子的不满,但却被晋王和锦衣卫指挥使毛鲲联手反转。拉太子下马的,据说是自甄家抄出来的账本。 第二阶段,就是现在。贾元春在宫中不发话,王子腾代表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站队。站在了最强的一方,雍治天子这边。这真是一手好牌。而他,要怎么做呢? 他只是在和王子腾谈利益交换时,坚决的推了王子腾一把:顺应上意,顺便捞一把。 这场政治风暴,对贾府来说,基本盘是,安全过关。利好有三种。最好是贾环升官。其次是元春固宠,再其次是王子腾升官。现在便是王子腾获利。这于贾府来说,算是利好。 固然,贾环和王子腾貌合神离,各打各的牌。但于整个贾府来说,王子腾是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贾政的内兄。在贾元春未封妃之前,王子腾是贾府的权力支柱。 简单的说,王子腾获利,贾环或许分不到什么好处。但贾政、王夫人、贾宝玉是可以分润到的。因而,这是三种利好当中最差的一种。但,于贾府而言,算利好。 当然,现在贾环和贾府,真的可以切分的开么?他是贾府的执掌者! 贾府这艘船此时安然的驶过汹涌的暗流,漩涡。 所以,贾环现在的心情如何能不好? 刚才周慎行不就想和他改善关系,和他结交吗? … … 贾环刚换好衣服,和如意、彩霞说了没几句话,就见香菱穿着褐色的披风进来。眉心一点红痣,俏丽的脸蛋上有着秋风的寒气。 “嗳,香菱,快进来暖和暖和。”彩霞招呼着。香菱,谁会不喜欢呢?模样标致,性情又好。 贾环的屋里烧着铜炉,铜炉子上冒着热气,正暖和着。 香菱和彩霞一起进来,一边解开披风,一边柔声说道:“三爷,奶奶让我回来看看。”揭开披风,香菱外面是一件暗红色的漂亮长裙,里头是白色的里衣。 进屋子里来,她的美眸紧紧的落在贾环身上,一道秋波自然的从眼眸传出来。十六岁的少女,明净如花。 贾环正站着喝茶,他在翰林院坐了一整天。他又不傻,自然知道香菱的眼神所蕴含的爱慕、柔情。对香菱点一点头,让她到他面前来,神韵难画的温柔少女,容貌越发的精致。他心中升起怜惜的情绪。 贾环温声问道:“香菱,宝姐姐在哪里?吃过晚饭没?” 香菱答道:“在蘅芜苑。还没吃。” 贾环就笑,“那正好啊。我们一起去园子里吃吧。”大观园里的各处距离贾母上房处有段距离,早就单独开灶。如意,彩霞应着。准备出门的斗篷。 贾环问香菱,“墨学诗学的怎么样了?我看宝姐姐写来的信笺,说你有志于学诗。” 说起这事,香菱顿时兴致高涨,展颜轻笑,温柔安静,说道:“三爷,我正在向云姑娘请教呢。每晚都听她讲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等我学了一个基础,再请三爷教我。”在香菱的心中,她家的三爷是诗词大家,她要做学徒,暂时还不够资格。 贾环莞尔一笑,道:“嚯。怪不得宝姐姐说:呆香菱之心苦,疯湘云之话多。你们大晚上的谈诗,不睡觉么?”如意和彩霞两人都是咯咯娇笑。 贾环又道:“我的诗风,宝姐姐的诗风,云妹妹的诗风都不适合你。上次莺儿给我说你羡慕云妹妹会作诗,我说回头让林妹妹教你,她给你说过没?” 香菱点头,苦恼的道:“说过。可我什么都不懂,怕贸然的去向林姑娘请教,她不肯教我。”她很敬佩、亲近林姑娘,但林姑娘的性子,阖府谁不知道? 呆香菱啊! 贾环笑道:“我等会带你去颦儿那里。我给颦儿说。请她收你为徒。倒是香菱,你打算怎么谢我?”这话就有些轻浮了。不过,贾环心情正好,又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对着的是美丽、安静的香菱,倒属于正常。她是红楼第一美妾。 香菱俏脸微红的低下头。她十六岁了呢。 香菱红着脸低头,到让贾环不好继续逗弄她。这个画风,感觉像在“调戏”花季少女一样。接下来,要是轻浮一点,可以用手指挑起香菱的下巴。温柔一点,可以抱着她。宠溺一点,可以来个摸头杀。 一个少女,当你逗她时,她只低头,却不离开,这就说明很多问题。 这场面,如意和彩霞在屋子里,偷偷的笑。 这时,外面一个小丫头来回,“三爷,太太请你过去说话。” 王夫人喊人来传,贾环应下来,先打发一个小丫鬟去大观园里给宝钗说一起吃饭,然后带着香菱、如意、彩霞换了斗篷,一起出门。 傍晚风寒,贾环四人打着伞挡风。如意和彩霞一把伞,贾环和香菱共用一把伞。贾环举着伞,搂着香菱纤细的柔腰,行走在秋风中,抵达东跨院。 … … 东跨院里扫着炉子,温度如春。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人在厅中,旁边丫鬟、媳妇们侍候着。 等贾环见过礼,王夫人笑着问道:“环哥儿,适才听外府的内眷说起舅老爷的事。说是外头都在传舅老爷要升大学士,这是真是假?” 第五百二十章 君不见,秋尽百花来 贾府之中,要说对官场、大局的判断,自是首先问贾环。都信服他的判断。王夫人也是如此。 贾环怎么会听不出王夫人话里的期盼?心中好笑:王夫人还挺自信的啊! 国朝的大学士,是没有宰相头衔的宰相。 什么叫做宰相? 宰相,自唐以来谓之礼绝百僚,见者无长幼皆拜。职责是: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君不见,谢大学士训斥掌握兵权、贵为七卿的左都御史殷鹏,如同训斥下属。何大学士语责右都督、军方第二人魏其候,魏其候连一句话都不敢顶。这就是宰辅之威。 就王舅老爷帮天子废太子的这些子功劳,想要升大学士,很有点困难。 再一个,王子腾的资历不够。他历任京营节度使,九省统制,军机章京等职。并未在朝堂之上出任重臣的职位。 周朝的重臣职位,在大学士之下:七卿(六部侍郎中影响力大的也可以算,本朝暂时未有如此人物),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都督同知。 这是朝臣。外臣中,出镇数省的总督、巡抚(这是文官体系),总领数镇的总兵官、大将(武将体系),都算。 这个阵容,再加上皇族,勋臣的旗帜人物:顺亲王、北静王、成国公,就是国朝最顶尖的权力层级。 王子腾并没有踏足这个核心层。 说的再透彻一点,就是王子腾的自己人(小弟)不够多。他麾下的政治团体力量不够,不足以推他上位。要知道,王统制之前是跟着谢大学士混的。另立山头,暂时力量不足。 当然,恩自上出。天子特简,照样能拜相。不过,当今天子,怎么看都不是昏君。打破拜相惯例的可能性不大。 贾环站着和王夫人说话,笑着道:“太太,舅老爷拜相的可能性不大。当然,这取决于圣心。” 王子腾顺应上意办事,天子肯定会酬功。但别忘了,王子腾和谢大学士决裂。当谢大学士吃干饭的不成?他肯定会给王子腾一点颜色看看。所以,王子腾短时间内,不要想大学士的事情了。饭要一口口的吃。一口吃不成胖子。 王子腾敢和谢大学士决裂,对他而言,自是好处大于坏处。毕竟他是为天子办事。这一点,王子腾当然是看的清楚、明白。不过,就贾环的估计,王二舅此时心里未尝没有盼着天子特简他升任大学士的想法。是人,都会有这种心理嘛。 王夫人闻言,有些失望,和薛姨妈对视一眼,叹道:“那是。我还想…,嗳,是我多想了。” 她哥哥要是升为大学士,该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宰相,礼绝百僚,群臣避道,位在亲王之上。 贾环微微一笑。王夫人的心思,他还是明白的。宝玉是嫡子嘛!不过,他认为王夫人的想法很难实现。 说了几句话,贾环就告辞离开,带着香菱、如意、彩霞进了大观园中。 母慈子孝那一套,不存在于他和王夫人之间。至于薛姨妈。看看红楼原书,第五十七回,慈姨妈爱语慰痴颦。多感人啊。黛玉都认薛姨妈做母亲,改口叫妈。 但结果呢?宝黛的爱情,薛姨妈是一个字都不曾去说。黛玉的心思,紫鹃都当着薛姨妈的面给说了。她不知道?按照红楼梦曲的推断,宝玉最终是和宝钗成亲: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由此可见薛姨妈此人的性情。批一个“小人”、“口服蜜剑”、“虚伪”这是不过份的。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所以,不管贾环多么的宠爱、喜欢、爱慕、在乎他的宝姐姐,他对薛姨妈、薛大傻子这两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亲近之意。 十几天前,薛蟠给没落的世家子弟柳湘莲在城外疼打了一顿,他管都没管。 … … 潇湘馆中,寒风呼啸。翠竹摇动。 黛玉拿着手帕,在门口眺望几眼,庭院里的竹林在晚上越发的显得幽静,清冷。贝齿微咬,禁不住小声自语道:“环哥怎么还不来?”这大冷的天。环哥从望月居过来她这里,要走好远的路。晚上风很大。 潇湘馆的厅内,温暖如春,灯光明亮。饭菜都已经自大观园的厨房里提来,在隔壁屋子的火炉上热着。宝钗、湘云、宝玉各带着丫鬟在这里说笑,等着吃晚饭。 贾环派人来通知宝钗一块儿吃饭。恰巧,黛玉晚上宴请做东道,派紫鹃去请宝钗、湘云秋夜小酌。黛玉如今可不是原书里寄居在贾府,孤单无依、孤苦自怜的少女。 她现在外有贾环护着,屋里有宅斗小能手袭人帮她操持,手中银子不缺。在大观园里的生活很顺。如今晚这样召开宴席,对她而言,实在是简单、轻松。 袭人派小丫鬟拿着银子到厨房里,贾府里什么美食,拿不回来?只要有的。而且,保管那些厨娘服服帖帖。谁会嫌银子多事啊? 只是黛玉性情清冷,喜静不喜热闹。并不会每晚都宴请姐妹相聚。偶尔为之。 宝玉得了消息,自是赶紧蹿过来。但凡有美人的地方,他都喜欢去凑热闹。何况还是林妹妹做东? 布置的清幽,充满书卷气息的厅中,待客的小圆桌边,宝玉高谈阔论,试图用他新奇的观点来吸引黛玉的注意。只是,黛玉还在门口徘徊,焦虑的等待着。根本没有留意他。 史湘云“噗嗤”一笑,喝着茶。有些事情啊,史大姑娘看的很明白。她这位二哥哥,爱慕着林姐姐。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宝钗一身雪青色的长裙,圆脸杏眼,明丽多姿,很自然的将话题岔开,喊道:“颦儿,过来坐吧。门口风大。你身子又弱。他许是什么事耽搁了。” “嗯。”黛玉见宝钗劝她,细声应一声,依言过来。一袭白裙,行走时,婷婷袅袅,如若扶风弱柳。妩媚风流之姿,绝世无双。 宝玉看得心里痒痒的,目光跟着黛玉,片刻不离。林妹妹越来越美,只是他想要亲近,却不得。 湘云笑道:“林姐姐,你素来博古通今,我有一句不解要请教你。黄昏卸得残状罢,窗外西风冷透纱,望穿秋水。这句作何解?”望穿秋水,可以是对亲友的期盼,也可以是对恋人的思念。但是呢,不管那一条解释,贾环对黛玉来说,都是占住了。 湘云取笑,黛玉心中正有情思无限,给说中心思,禁不住粉脸微红。秋水般的明眸一转,偏头看着湘云,反击道:“我不算博古通今。倒是要问你:花因喜洁难寻偶。不知道我那位卫妹夫可符你的意?你醉眼朦胧,可别看错!” 前不久的菊花诗中,史湘云有诗曰: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两人变着法子相互取笑、讽刺。宝玉时不时插几句,时间慢慢的流逝。香菱去而不返,宝钗心里有事,好笑的看她们斗嘴。 湘云虽然雄辩,但斗嘴,湘云真不是黛玉的对手。湘云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我这辈子自然比不得你。只保佑你明儿得一个厉害的林姐夫,嘴巴利索。没事就和你斗嘴,那才叫现我的眼呢。” 说的众人一笑。 环三爷喷人的功夫,贾府第一。琏二奶奶都给骂他不赢。 湘云说完,起身就跑。黛玉去追她。两人笑闹着,刚好贾环带着丫鬟们进来,湘云忙往贾环身后躲,叫道:“环哥儿,快救我。” 黛玉要赶湘云,正面对着贾环跑。贾环就笑着张开手,将黛玉拦着,半拥着黛玉,顿时幽香满怀,手揽着她的纤腰,笑问道:“妹妹,这怎么回事?且看我的面子上,饶云妹妹这一遭。” 黛玉见贾环来了,心中欢喜,仰头看着贾环,目光一触即挪开,明眸流波,香腮带赤,妩媚动人,道:“你问她去。”如此美人,贾环心中都是一荡。 湘云见黛玉给贾环拦着,料她不会再追,就住了脚步,笑道:“好姐姐,饶我这一回罢。” 黛玉在贾环手臂里探出身子,嗔道:“我若饶云儿你这一回,我就不活了。” 贾环就是一笑,拦着黛玉,让她和湘云斗嘴。和宝钗打招呼,笑着道:“刚给太太找去。累姐姐久等了。”他虽说半抱着黛玉的,但只是“劝架”。别无他意。不然,就尴尬了。 宝钗明丽的轻笑,点一点头,道:“我想着也是。”好笑的劝着还在闹的黛玉、湘云,“我说你们俩看在环兄弟的面子上,都丢开手罢。我们吃饭了。” 宝钗说话,即便在潇湘馆内,丫鬟们都是遵从。摆桌端椅子,布菜斟酒。 宝玉看着跟着贾环一起过来就座的黛玉。云鬓微散。这是在贾环怀中散开的。而他却是欲亲近林妹妹而不得, 并且,环老三进来时,他分明看到林妹妹眼中的欢喜、雀跃。那一个眸光潋滟,那一个娇柔妩媚。令他的心,就这么碎掉了。 如同一面玻璃镜子,先是不满蛛网般的裂痕,然后,嘭的一下,裂开,散落成无数的碎片。 哀莫大于心死! … 一顿饭,宝玉吃的食不甘味,饭后就告辞离开。他发誓,再有环老三在的场合,他绝不搀和。 晚饭后,几人聚在一起吃茶。夜色浓郁,窗外千竿翠竹在风声萧萧作响。倍增雅致的意境。 当日大观园成,贾政率门客游园,在潇湘馆里说: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潇湘馆之雅,可见一斑。环境雅,主人亦才情美人。 喝着茶,贾环道:“云妹妹,你和三姐姐说诗社少人,我给你们推荐一个人。” 史湘云睫毛扑哧一眨,拍手笑道:“你不说我也猜着了。”指着贾环身侧安静站着的香菱,道:“是她吧?” “嗯。香菱是一块璞玉。她有这份诗才。”贾环笑着点头。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他对香菱的评价很高的。香菱除开她的美丽,性情,她的才情同样出色。同是诗国女儿。她的自述: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她是红楼金钗副册第一名。 “不过这块璞玉要请一位好工匠打磨。”贾环对正在客厅里缓步行走兜圈消食的黛玉征求意见,“林妹妹,香菱做你的学生如何?”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些细微的、健康的饮食习惯,早在金陵时,黛玉就给贾环培养着成了习惯。这时,转过身来,回眸一笑,那回眸嫣然绽放的风情哟! 黛玉细声道:“她既要入诗社,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 贾环和宝钗两人对视一笑。这是很典型的林妹妹的语言风格。她很傲气的。不然,香菱怎么不敢求她?不过,以贾环和黛玉的关系,他开口,黛玉肯定答应。 香菱心中高兴,走出来,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作师。你可不许腻烦的。” 黛玉傲然的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 这话说的众人又是一笑。香菱这两天正和湘云一起谈诗,正学着。陡然听到黛玉的见解,如获至宝。当即,请教起来。 黛玉和香菱两个你一言我一句的论诗,湘云跟着插话。她是个极喜欢热闹,爱笑、雄辩的女孩子。宝钗和贾环两个对视一眼,莞尔一笑,走到隔壁屋子的窗前。 宝钗面对着贾环,轻声问道:“夫君,外头的事情可都忙完了?”吃饭的时候,略说了说。再者,她感觉得到贾环今天心情很好。 贾环笑着点头,见没有丫鬟跟着过来,悄然的握住宝钗的手,在娇妻面前吹牛,“善谋者,无赫赫之名。” 宝钗禁不住掩嘴噗嗤一笑,“扑哧。”明丽、娴雅的女神如若秀丽多姿的少女。 贾环也笑,给宝钗说起京城的风波。事情都快要完了,他当然不介意和宝钗说。 心中同时感叹。大观园的时光,是整个红楼的高——潮。曹大师,用女孩子们的美丽,笑声,构筑出繁盛的气象。诸芳零落是贾府凋零。诸芳齐聚,则是高——潮。 自雍治七年,黛玉到贾府。雍治八年,宝钗到贾府。一个个美丽的女孩子们汇聚在荣国府中。谓之金陵十二钗:钗、黛、云、探、纨、迎、惜。 另,妙玉,秦可卿,王熙凤,巧姐,俱都在贾府中。只有元春在宫中。 在大观园中的金钗们,她们气质各异,风情各异,才情各异。等到搬进大观园中,起海棠诗社,金钗们的交情、关系,变得极好。宝钗和湘云的关系,宝钗和黛玉的和解等。 万紫千红总是春!整个大观园,便成了一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笑声,无比美好的地方。八七版的红楼,便以笑声,体现了这十三年,十四年的美好时光。 贾环亲历着娇妻宝钗的变化。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黄昏中,她的端庄、冷艳,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现在的宝姐姐,显然,有着更多少女生动的一面。 这并非是宝钗的性格变化,而是,她在姐妹们,在他面前的变化。冷美人再冷,在丈夫,在闺蜜面前,不可能也冷着吧?冷,是对陌生人而言。 贾环是喜欢她这样的。不需要压制少女天性。 … … 听贾环说完,宝钗抓住重点,担忧的问道:“夫君,舅老爷得罪的人越很,报复却全落到大伯身上。这…如何是好?” 贾环胸有成竹的笑一笑,正要回答。身后的门边传来湘云的笑声,“环哥儿,宝姐姐,你们的悄悄话说完没有?说完了,林姐姐要罚环哥儿。” “呵,这从何说起?”贾环好奇的和宝钗一起走到厅中,黛玉和香菱都在书桌边。 黛玉抿嘴一笑,娓娓道来,“环哥,你为我们海棠社的副社长,自开社以来,一首诗未作。固然云妹妹是说不让你做,免得我们不得趣。不过,我们作过的题目,却无妨。正好给香菱做个示范。” 宝钗天质聪慧,她虽说刚担忧,问自己的夫君,但见贾环笑的从容,就知道他有对策,所以这时倒没有多担心。就顺着黛玉的话“起哄”,笑道:“颦儿这个罚的雅。不若以菊花为题,我给你磨墨。” 宝钗虽然起哄,但还是在照顾贾环。海棠社的两次诗会,咏白海棠是限韵的,难度较大。而咏菊,则限制较小。 宝钗挽着衣袖磨墨,黛玉笑吟吟的站在贾环身侧,香菱在一旁围观,湘云在书案的对面看。丫鬟们如如意、彩霞、莺儿、紫鹃、袭人、沫儿、翠缕都围着看。 贾环提起细管狼毫笔,笑道:“我于律诗不擅长。有一首五言。”说着,在薛涛笺上落笔。香菱雀跃的一字字念道:“秋菊。寒菊立冷秋,风霜重重恶。本性能耐寒,风霜其奈何?” 湘云才思敏捷,道:“咦,这与那首青松是一脉相承的风格。” 宝钗点头,满头秀发上的珍珠步摇晃动,环佩铿锵,“嗯。云丫头说的是。” 黛玉心里诵了一遍,道:“到底与我们闺阁女儿的诗风不同。环哥意志坚定,这种傲视寒霜的气魄,只有他写的出来。” 这首诗,与黛玉夺魁的三首诗相比,整体上要逊色。但气魄,坚定之处,别具一格。本性能耐寒,风霜其奈何?这亦是名句。 群芳环绕。贾环笑一笑,喝着袭人递来的茶,道:“你们别愁诗社人少。前儿金陵那边传信。凤嫂子的父亲去世,她哥哥王仁要来京。同行的有几家亲戚。 其中,宝姐姐的堂妹薛宝琴、珠大嫂的寡嫂的两个女儿李玟、李琦,还有…,颦儿,我们那年在苏州蟠香寺见到的,用竹筒剩水给我们的那个女孩,你还有印象吗?大太太的侄女邢岫烟。她们几个都是能作诗的。不日就要到京城。” 红楼诗社之盛,是大观园之盛,是整个贾府的风流富贵气象的具体呈现。薛宝琴、李纹、李绮、邢岫烟四人以“过客”的形势进入贾府,更添加欢闹、繁华。 黛玉微微点头,“环哥,我记得。”明眸看着贾环,秋波盈盈,她想起苏州祭拜父亲时,想起她和贾环在金陵的日子。往事如尘、如烟。 贾环这个消息让香菱和湘云都很兴奋。宝钗倒是微微娇嗔丈夫一眼,而后一笑。 贾环随口就说出四个女孩子的名字,这是很失礼的行为。因为,女孩的名字,一般只有她的家人、亲戚,丈夫才知道。天知道贾环怎么知道的? 风流名士的做派呢! … … 宝钗的担忧,贾环没有回答。但这件事,却在京城中迅速的发酵。 九月二十六日后,京城最流行的两条流言。第一,王子腾要升大学士,第二,贾赦通敌,走私铁器给草原蛮族。传得有鼻子有眼。人人皆信。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东窗事发,贾府卷入。 关于荣国府一品爵一等将军贾赦通敌的流言在京城中的传播,并非一朝一夕就爆发。而是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酝酿。只是在天子即将离京的这几天达到舆论的爆发点。 原因,很多人心知肚明。王统制的“政敌”出手了。要知道,他是元妃的亲舅舅。 国朝是一个讲究血缘、宗族的社会。 荣国府南面的街巷是宁荣两府奴仆居住的地方。两府是百年世族,人口滋生,街巷之中房屋纵横错落。 晚秋之时,上午的阳光和熙,路边墙角的枯草上泛着白霜。在崇文门街西开当铺的冷子兴提着几盒糕点、果子走进岳丈周瑞家中。 “哟,贤婿来了。”周瑞正在院子拿着大竹扫帚扫地。满脸风霜,看起来日子过的不怎么好。 周瑞丢了扫帚,招呼冷子兴到客厅里吃茶,又将冷子兴带来的糕点、果脯铺开,两人在八仙桌边相对而坐。周瑞奇怪的问道:“贤婿今天为什么事而来?” 周瑞在雍治八年被贾环设计,剥夺了管事职位,赶到贾府外打杂。同时,当时还贾环“盟友”的大老爷贾赦敲诈周瑞六千两银子。这掏空了他的家底。要不是女婿冷子兴帮衬,他家就得破了。 冷子兴快四十岁,一副员外模样的装束,笑道:“难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老泰山?” 这种虚话!周瑞笑呵呵的应着。等着冷子兴的下文。 今年初,贾环掌权,贾府革新,他被贾府裁员。闲在家里。前不久,两个儿子因做事不用心,被荣府里的琏二奶奶,给打板子撵出来。一家子就指着他老婆在贾府当差吃饭。日子过的紧巴巴。 他这个女婿能图他什么?不过是想要知道些上层的消息。贾府现在是什么声势?京中一流的世家。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消息比较灵通。 冷子兴和周瑞说了一会家常话,这才说明来意:“老泰山,现在京城中银根略显紧张,这怎么回事?” 冷子兴做的是当铺生意。当铺具备金融功能,类似于现在发放小额贷款的小银行。前段时间,太子找晋商借贷100万两白银上呈天子。雍治天子立即承兑,将银子赏赐给有功的将士。 剩余的银子,还采购了一批皇室用度。雍治皇帝不是新封了杨贵妃?也要赏赐、赠予。 而最近天子要开木兰射圃,又是晋商赞助。晋商的票号是初级银行的模式。数百万两银子的流出,令他们在京城地区的银根略显紧张,信贷收缩。冷子兴这样的小银行,立即就感受到。 但是,冷子兴不是官场中人,消息模模糊糊,甚至相互冲突。所以到周瑞这里来打听。 周瑞将他知道的消息说了,也只是个大体轮廓。两人聊了几句。话题就自然的转到了最近贾赦的事情上 提起贾赦,周瑞就是一脸的冷笑,当然,他心里更恨贾环,道:“怎么是假的?琏二爷这些年,年年都要去平安州。不是参与走私贸易是什么?嘿,这贾府,我看要不了多久要倒掉。” 冷子兴笑一笑,他知道他岳父心中的怨气,道:“怎么会?贵妃还在宫中。政老爹都给今上钦点了正四品的福建学政。官升两级。可见元妃正得宠。” 周瑞哂笑道:“你知道什么?朝廷设九边,屯着十几万大军防着鞑子。走私铁器到草原上,这样的大罪,今上怎么可能忍?要我看,必定是抄家杀头。呵呵。” 说到这里,周瑞心中极其的快意。贾府被抄家的话,他并不会被牵连。不过是换一个主家,继续当奴仆罢。一想着,那个小王八蛋,就要给锁在囚车里,他心中就极其的兴奋! 冷子兴一时沉吟着。朝廷明文规定,禁止铁器流入草原。别说,天子要是雷霆震怒,贾府还真有可能被抄。 只是,宁、荣两府,百年的公侯世家,就这样倒了?感觉,真是世事无常! … … 九月二十七日,御史闻风而动,上书弹劾一等将军贾赦通敌。带头的,是在前一次言官清洗风波中缩卵的当红御史赵俊博。 他曾被视作御史中的风向标。经常有各种团体、派系给他递材料,请他发声,推动朝局,政斗。赵俊博每每上书弹劾权贵,每弹劾必中。名气很大。但这不过是他的为官之道。 何大学士带着文官集团中的精英们硬顶雍治天子时,赵御史就选择了明哲保身。 此时,因为在关键时候没有科道言官的风骨,被士林骂得声望下跌的赵大御史再次出手,直指外戚贾赦。 当天下午,都察院的五六十名御史,风闻奏事。弹劾贾赦。掀起一股极大的舆论浪潮。 在朝廷的程序中上,庙堂诸公都不得不“知道”此事。 在军机处中,一叠叠的写着弹劾贾赦的奏章摆放在四位大学士面前时,谢、何、刘、韩四位大学士的反应各不相同。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在座的四位宰辅,每个人都心中有。 贾赦是谁?谁认识啊!一个外戚算得了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在九省统制、军机章京、钦差清查京营、上十二卫、殿前侍卫司的王子腾! 何大学士看看谢旋,什么都说。谢玉石出手了吧?毕竟,谢旋保太子的立场,他们都知道。在官场上改换门庭,这是大忌。王子腾不听“招呼”,谢福清怎么可能没动作?声势浩大啊! 但,他不可能因为对贾环比较看重,就违背自己的原则去管这件事。这些不法勋贵,罔顾国法,竟然敢走私铁器给鞑子。到头来,那铁器杀的不是大周的子民? 混账至极,其罪当诛! … … 下午时分,翰林院中议论纷纷。很多人看贾环的眼光都变了。比如周慎行。别说贾赦只是他大伯这种话,但是这年头流行的是株连。天子本来就看贾环不爽,说不定会顺势罢了贾环的官。 贾环刚得了同年好友御史朱鸿飞派人来的通知,回到检讨厅中,给正在翰林院里修书的方宗师叫过去。 堆满各种书籍的公房中,方望一身青袍,问道:“子玉,到底怎么回事?你府上不是你管事吗?”他去荣国府参加过贾环的婚礼,知道怎么回事。一个翰林主导一府之事,不是很正常? 贾环苦笑一声,“方先生,我早提醒过我大伯,停止参与边贸。当时我父亲还在京中。我大伯他不听,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后照旧。我都请祖母约束。也没有用。我能怎么办?” 方宗师前两天去嘲讽了下死对头傅伯龙,心情正好,这时最得意的弟子竟然遭遇这种“祸事”,让他皱着眉头。其实,稍微有点官场常识的都看得出来,背后搞事的人,目标是谁。贾环是被殃及鱼池。这可以视为,王统制的政敌在阻击他晋位大学士。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自己的亲属都约束不了,还谈什么治理天下?何以服众? 但是,对贾府来说,证据、事实确凿,你难道让朝廷不惩罚?朝廷明文禁止铁器流入草原。 方望想了想,提醒道:“亲亲相隐,你给朝廷自辩的奏章,不可太过。其他的,你心里应该知道怎么办。” 贾环埋怨的语气,方望还是听的出来。但贾环自辩时,对他大伯贾赦,用语不能太过。一个大义灭亲的人,是得不到主流舆论承认的。只能捏着鼻子认。 接下来,贾府只能打底牌,贵妃牌。然后,看天子的心意吧! 贾环躬身行礼,道:“学生省得。”告辞回检讨厅,写自辩的奏章。他当然要申辩。 … … 五军都督府中,王子腾在自己的公房中,翻看着材料,提审人犯,询问京营各级将校。忙碌的很。忽而,随从进来,悄然的在王子腾耳边说了几句。 王子腾脸上微变。吩咐下属稍缓接下来的询问,一个人在公房中背着手,来回踱步。 他在上奏章的前夜,和贾环专门谈过一次。贾环告诉他:我大伯贩卖铁器的事,我会劝阻他。并且,在适当的时候通报元妃,在天子面前解释一二。所以,请舅舅放心。贾家不会影响舅舅的升迁。 现在呢? 王子腾一脸的冷笑。看来,他那位天才般的外甥,约束不了他的大伯啊! 从王子腾的角度而言,他并不视这是多大的阻力。什么舆论啊看法啊,这些都没有用。贾府是他的亲戚不假,但是,他管不到他妹夫的哥哥头上去吧? 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要是贾赦是他妹夫还可以这么攻击他。贾赦是吗? 这件事,最根本的,还是会损害他的政治盟友元妃在宫中的地位。贾赦犯罪,影响的是天子对元妃的感官。 其实,贾环向他承诺时,他怎么会信?就知道大约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牺牲贾府的利益、外甥女的地位,换取他本身的利益,这笔交易如何不能做? 他不可能因为汝阳侯的威胁,就有所顾忌。贾环年纪轻轻,主动在他面前打包票,这可就怪不到他头上去啊。 王子腾脸上的冷笑,慢慢的变成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才是这次风波中最大的赢家! … … 太子的势力,早就是已经落花流水,再无翻盘的可能。所以,即便贾府给套进风波里去,京城中与其说看贾府的笑话,还不如说是看王子腾的笑话。 贾环去通政司投了自辩、请罪的奏章,提前早退,在夕阳中坐马车返回贾府。 御史成群结队的弹劾贾赦,如此大的动静,贾环早派人回来通知。贾环回到府中时,贾府里早乱成一团。 贾赦在贾府里没什么人望,没人同情他东窗事发,但都害怕被株连啊! 贾环刚在望月居前院里下了马车,早等在这里的小厮来请,“老太太请三爷回来立即过去。” 贾环平静的道:“我马上过去。”转身,回了房间里先脱下官服,换上儒衫,带着自己的大丫鬟晴雯、如意,往贾府西路贾母上房而去。步履从容。 第五百二十二章 我欲杀之 贾母上房处,人心慌乱,气氛紧张。 贾母、王夫人、王熙凤、李纨、薛宝钗、尤氏、探春等人都在,嬷嬷、仆妇、丫鬟们环绕在屋中,俱是做立不安。 所有的人都在焦虑的等待着贾环来给一个准确的说法。 贾赦是荣国府的嫡长子,礼法上是荣国府的一家之长。他要是被治罪,贾府怎么可能不受到牵连? 通敌之罪,抄家杀头。大周律上写的清清楚楚。这个家,可就是指的荣国府。贾府大房、二房可没有分家。而且,整个贾家,虽以宁国府为长支,但权势尽在荣国府。荣国府一倒,宁国府能撑多久? 贾赦犯了这样大的罪,御史群起弹劾,现在贾府众人还没有情绪崩溃,只是慌乱、焦虑,主要原因是大家心里是还想着宫中有元妃在,舅老爷王子腾大权在握。 只是,这对于当前的局势有没有效果,行不行,需要环三爷来给一个准话。 贾母满头银发,气闷的侧身坐在塌椅上,顿着拐杖,厉声骂道:“鸳鸯,你派人去催,叫他快点来见我。这混账东西,天天吃酒玩小老婆。他有脸捅出这么篓子,没脸来见我?” 她活了快八十岁,算是见过京城中的各种政治风暴,没想到临老时,自己的家族遭遇这样的危机。前段时间,贾府里还在说甄府的事,转眼间,厄运落到自己家中。 “诶。”鸳鸯一身葱绿的对襟褂子,连忙应声。挑起帘子,出了花厅,派人再去催贾赦。下午时三爷就派了人回府通知,老太太大怒,催这么一个多时辰,大老爷还没过来。 鸳鸯为人还是很公允的。贾府面临着大难,她心情也难好。只是,在难过之外,也有一缕难言的快意。前段时间,大老爷贾赦将她逼得有多惨?还是环三爷开解她,护着她。 他也有今日呢!果然是现世报。 … … 贾赦在贾府东路自己的院子中,来回踱着步。带着眼镜,一身褐色的棉服,略显臃肿,面相衰落。 邢夫人给贾母派过来叫贾赦过去,这时,一句话都不敢说,在一旁候着。 贾赦当日觉得贾环吓唬他,不以为然。他以为就算事发,也不过是罚银子的事,但现在,几十名御史同时上书,异口同声说他通敌,他在愤怒之余,感到害怕。 他怎么能不愤怒?他最多就是卖一点铁器。别把京城各大家族想的那么洁白、高尚,谁不违法乱纪的捞银子?屁股都不干净。他这算什么事? 但,御史却扣帽子说他通敌!这罪名就大了。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过御史。如何说的清?黄泥巴掉到裤裆里。 通敌的罪名,他也怕啊。 这时,外头门帘外脚步声响,一个小丫鬟来催,“大老爷,老太太请你过去。” 贾赦不耐烦的转过身,看向门外,语气粗暴的道:“不去。”随即,又仿佛想起一件事来,问道:“环哥儿回了没有?” 门外的小丫鬟正给贾赦的语气吓的哆嗦,答道:“三爷已经回府了。派人回话,说马上到老太太屋里。” “走!” 贾赦一听,抬腿就往门外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实际上,他也要听贾环的判断。不得不听。贾府最重要的政治资源,在贾环手中。贵妃、王子腾不认他。只认贾环、贾政。 … … 荣国府前院,被用作“纠风办”驻地的一处优雅的小院中,小厮们云集。院内,贾蓉、贾蔷、贾琏、贾芸四人都在。这里是贾府实际上的管理机构。 贾琏急得如同热窝上的蚂蚁,在花厅里来回走动,不时的哀声叹气。 贾蓉安慰道:“琏二叔,别着急,环叔虽然派人回来通知,哪里事情就到了那一步?” 贾蔷也跟着安慰道:“是啊,琏二叔,府里还有贵妃在。” 贾琏摇头,长叹一口气,没说话。他恐怕是整个贾府最担心的人。他是贾赦的儿子。贾赦犯事,他首先就要被殃及到。 这时,外头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来回,“大爷,三爷回了望月居。给老太太叫去。” 贾蓉几人对视,商量了几句,贾蓉和贾琏两人赶到贾母上房处去打听消息 … 初冬的天很短。天空微微有些黑迹。贾环带着丫鬟们到贾母处,已经是下午五点许,夕阳只剩几缕的余光。 精致、富丽的花厅之中,贾府内眷云集。丫鬟们都已经离开。气氛相当的沉闷。王夫人、邢夫人、宝钗、探春、王熙凤、尤氏几人的神情不一,焦虑中带着担忧。 这种场合,薛姨妈自是避开。李纨、宝玉、黛玉、湘云、迎春、惜春都在花厅后的小厅中等着消息。探春管着大观园,宝钗作为贾环的妻子,她们两人当然有资格参与贾府重要的场合。 贾赦比贾环来得早,低头站着厅中,一脸讪讪的表情。 贾母扶着拐杖,身子微微前倾,征询贾环的意见,“环哥儿,现在该如何是好?” 贾环坐在椅子上,轻拍着扶手,叹道:“老太太,现在这个情况,不是我们府里怎么想,而是要看天子怎么想。我已经上奏折自辩,请罪。大伯等会回去写一封奏章认罪吧。” 贾赦不满的瞪着贾环,推脱责任,“环哥儿,我只是参与平安州的走私贸易,贩卖铁器,是下面的人所为,我在京城怎么可能事事知道?我难道要认通敌的罪名?” 贾环冷笑道:“大伯这话竟别对我说,给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说去,给满朝的御史说去,你看他们信不信?” 贾赦气馁的移开目光。他要是能够自辩的清楚,他还站在这儿干嘛?“贵妃哪里呢?”他内心里还有些希望。 贾环冷声道:“贵妃那里我自会去说。”说着,冷冷的盯着贾赦,道:“哼,照我说,大伯但凡有一点世家子弟的骄傲,就该自己把事情承担起来。一杯毒酒、一条白绫,省多少事?” 贾环这话,将本来就很压抑的气氛再推的压抑了三分,满屋子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停止了一般。在场的女眷们,终于在内心里意识到贾赦这件事的严重性。是要出人命的。贾府全家老小的性命、境况,只系于天子一念之间。 一念天上,一念地狱。 贾赦给贾环说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额头上冒着冷汗。巨大的压力压在心头,他怎么舍得死? 邢夫人受不了这种压力,一屁股软在楠木椅子上。 王夫人沉默不语,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自己的大伯子。情绪并不外露。但她心中难道没有怨恨? 王熙凤想要说话调节气氛,但说不来,眼睛骤然一红。她父亲,前些时候去世了。她如今也要遭难。禁不住潸然泪下。 贾母沉吟着。她亦是感到沉甸甸的压力。因为,贾环给出的判断很悲观。该怎么办呀? 贾环拱拱手,告辞离开,“我去一趟舅老爷府上。” 贾环离开,满屋子的内眷,都没有说话。宝钗看着贾环的背影,听得外面贾环吩咐贾蓉去联系陈太监的话。心中涌起难言的伤感。蜂团蝶阵乱纷纷。 探春心里很自然的浮起贾环几年前对她说的话:眼看他楼塌了。现在大概,就是到这个地步。 但是…,唉!她身为男子,只怕也是束手无策。 … … 夜色,寒意,弥漫在天地间。初冬的夜出奇的冷,仿佛要将整个京城给冻住。 各种消息在夜色里传的飞快。天子明日就将启程前往承德,开木兰射圃。军中射柳大赛亦要开始。而就在今天,御史们成群结队的上书,谁敢说天子没有被惊动?不知道这个消息。 贾府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关心这个问题的,恐怕只是少数人。真正的政治人物,官员,都在关注这件事对王子腾的影响。他是否还简在帝心? 不是在传他要升任大学士吗?还有这个可能?恶意,冷意,笑意在京城的夜色中流露出来。 王子腾府上,贾环求见王子腾未果。王子腾不见他,只让长子王承嗣转了几句话,“此事,我亦无能为力。” 贾赦犯这样的大罪,王子腾怎么可能出面为贾赦托底?想都不要想。 马车行走在初冬里越发安静的京城街道上。咯吱,咯吱,咯吱…。 贾环沉默的返回的到望月居。贾蓉正等着。一时间,急切之时,怎么可能联络的上宫中的贵妃贾元春? “嗯,我知道了。”贾环将贾蓉打发走,一言不发的回到后院。宝钗带着香菱几人正等着,见贾环回来,忙迎接着贾环,“夫君回来了。”其余的事,宝钗善解人意,一句不问。 贾环解开斗篷,递给香菱去挂起来,喝着晴雯倒来的热茶驱寒,笑了笑,道:“让姐姐久等了。姐姐早些睡。我今晚在书房里思考一下局势。” 贾环的笑容在宝钗看来是很勉强的,点头,柔声道:“夫君先用些晚饭。”她估着贾环在王府没有吃饭。 贾环见宝钗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担忧,心中有些愧疚,禁不住将她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宽慰道:“没事。”很多事,他没法和宝钗说。机事不密则害成。 再者,一些谋划、设计,他不想告诉宝姐姐。这与她无关。世间的黑暗、罪恶,我一身承担! 宝钗勉强的笑了笑,在贾环怀中低声吟道:“丝萝托乔木,妾心与君同。”不管贾府即将遭遇什么样的灾难,流放,或者抄家,她都将与贾环在一起。 婚姻的誓言,她如何能忘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千言万语说不尽,只是八个字: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贾环微微一笑,抱着宝钗的手更紧了些。 宝姐姐… … … 深夜里,贾环独自在他的书房中沉思,负手徘徊。明月的清辉洒落在他的脸颊上。 贾环的神情并没有沉闷、沮丧、气馁、郁闷。他的脸庞上的表情很平静。 之所以出现这样危若累卵的局面,是因为,他要杀贾赦! 伏棋,他早已落下。 第五百二十三章 落棋局定 如果说,要论在废太子风波中过关,贾环完全可以带着贾府平稳的过度。别以为,他真拿贾赦在平安州生意没办法。他现在是贾府的话事人。 他若是以贾政的名义去信给平安州节度使章时呢?或者,派人去见章时。再若是派人半路截杀贾政的门客呢?贾赦的门客,还不够他从扬州带回来的精锐军士砍的。 大把的手段,可以压服贾赦。 但是,贾环怎么做的呢?他只是搬出贾母去压贾赦。不痛不痒。贾赦能收手才有鬼。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贾环和王子腾见面是什么时候呢?九月下旬。九月二十五日,王子腾才上奏章面见天子,拉太子下马。 京城之中,关于贾赦通敌流言的起源,其实并不是汝阳侯赵豫,谢大学士等人推动的,真正的推手,是贾环。他的心腹大将张四水、柳逸尘帮他办的。 流言起,再加上王子腾的压力全部反馈至贾赦的事件上。所以,御史纷纷上书。官面上的力量,是谢大学士等人的手笔。贾环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他只是因势利导,制造了一个可以攻击王子腾的流言在京城中传播。 贾环决意在这次巨大的政治风暴中,借刀杀人,干掉贾赦。所以才有如今这样的局面。 死掉的猪队友才是好队友! 贾赦已经入彀。他犯的罪,通敌肯定是不算的。但走私铁器给草原蛮族却是坐实的。 贾环将贾赦送进去,接下来,朝廷怎么判贾赦的罪,贾环决定不了。但,他杀贾赦之心,不变。 贾环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避免贾府被贾赦所牵连。后手,他早就准备好。急切之间,确实联系不上贾元春。但,他自是早提前和贾元春说过。 贾环关了窗户,遮挡住月色、清寒,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书桌后今天在贾府的演戏,是累的宝姐姐她们都信以为真,以贾府即将不保。这让他心中有些内疚。 不过,贾赦一死,贾府所有的内患基本可以说是扫除,富贵无忧。总体来说,还是值得的。等这件事完了,他再补偿受惊吓的宝姐姐她们。 贾环收拾心情,喝了一口热茶,仔细的推敲着元春在宫中的行动,以及后续的各种可能。 … … 贾环在自己的书房中沉思时,已经是深夜十点多。时间往回前调几个小时。 数十名御史集体上书,这样的大事,朝野瞩目。军机处很快拟定处理意见,并送到宫中。但几个大学士,谁都没冒头。公文、奏章按流程走。 雍治天子不算是个懒政的皇帝,但政务是永远都处理不完的。皇帝也是人。特别是他即将离开皇宫,前往承德。事务繁多。 当天傍晚,雍治皇帝其实还没有得到消息,他陪着怀孕数月的杨贵妃用过晚餐之后,说了一会话,外头就报贾贵妃求见。这让雍治天子很是奇怪。 贾贵妃在宫中向来很守规矩,识大体,知进退。有人情味儿。有着百年世族女子浸润出来雍容华贵、娴雅端庄。他早和元春说了,准备带她去承德。 “让元妃进来。”雍治天子随意的道。坐在塌椅上,手扶着杨贵妃的腰肢,喂她吃了两颗清香的大枣。杨贵妃嫣然一笑,另有一种成熟的风韵。 贾元春身穿汉服宫装,二十出头的年纪,美丽如花,带着宫女抱琴走进永寿宫中,给天子、杨贵妃见礼,“臣妾参见陛下。”又对杨妃道:“见过杨姐姐。” “嗯。”杨妃笑眯——眯的打量着贾元春,这位宫中第二得宠的贾贵妃,比她年轻啊! 雍治天子在宫女服侍下擦着手上的水,微笑道:“元妃有何事来找朕?” 贾元春低头,道:“臣妾之事有些为难,不敢叨扰杨姐姐养胎,恳请陛下借一步说话。” 红楼原书中,贾元春虽然流产,政斗失败,但她久在宫中,权术、心计还是会的。她的事,当着杨贵妃的面说,若是杨贵妃插一句,怎么办? 雍治天子现在对元春的感官是很好的,笑着站起来,道:“不用借一步了。去凤藻宫。朕正好去你哪里坐一坐。”不管天子多么喜欢杨贵妃,她现在是不能侍寝的。 当即,天子摆驾凤藻宫中。贾元春亲自倒茶,然后屏退左右,跪在地上,哭泣道:“臣妾罪该万死,不敢为大伯求情,只恳请陛下饶恕贾府其他人。” 雍治天子给贾元春搞的一愣,随即,细细的问起来。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贾元春宫中的小太监小黎子外出闲逛,听到京城中的关于荣国府一品爵一等将军贾赦通敌的消息,一打听,御史弹劾贾赦,赶紧回来禀报元春。 雍治天子沉吟不语,想了想,将太监总管许彦叫进来,吩咐道:“去查一查。”再道:“元妃,你先起来吧。”贾元春起来,俏丽的脸蛋上还有泪痕,侍立在一旁。 许彦带着黎小太监出去,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许彦带人将装着公文的箱子抬过来,将公文找出来。小声回道:“确实如元妃娘娘所说。”小太监出宫,同样是有记录的。只要一查,就知道贾元春有没有骗天子。小太监确实在今天外出过。 “嗯。”雍治天子点点头,确信贾元春不是与宫外串通好。她只是听到了消息,临时求他。雍治天子非常讨厌别人设计他。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天子将赵俊博的奏章看了看,上面有谢旋的意见:下狱,彻查。这是符合他的心意的。一帮混账东西,当朝廷的法令是儿戏吗? 见天子思索,元春再次恳求道:“陛下,臣妾大伯走私可能是真的,但他绝不至于通敌。臣妾家世受皇恩,历经已是百年,岂有背国的道理?臣妾不敢为大伯说情,唯愿陛下赦府中他人之罪。臣妾愿责府中,将走私所得,十倍返还,用于供边军使用。” 这番话说的是非常得体。先,贾元春明说,贾赦的死活,她但凭天子处置,不敢多说。只是求天子赦免府中其他人。即,不要扩大化。 其次,贾元春愿意出钱。她没说钱是交给国库,还是交给天子内帑,这完全看天子的需要。天子最近因为没钱闹的头大,给何大学士、韩大学士劝谏,不要开木兰射圃。 现在去承德射猎近一月,还是晋商“赞助”的一百多万两。 雍治天子微微点头,道:“朕知道了。”说着,脸色微沉的拂袖而去,离开凤藻宫。 一帮子太监、宫女连忙收拾着东西,追随着天子离开。 天子没有当场表态,让贾元春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既担心贾府的结果,又担心她在宫中的地位,她好不易才将天子的好感刷回来,别又恶了天子。 雍治天子带着太监、宫女去往周贵妃的宫中。 他心中有他自己的考量。他这位元妃,容貌、性情、才华都没的说,就是喜欢为家里说话、求情。既是有人情味的一种体现,又会让他觉得她事多、麻烦。不过,这次算是符合他的心意,懂得为他着想。没让他为难。 荣国府是开国元勋之后,真正的与国同体,这种勋贵都通敌的话,他宁家未免太失败了些。他难道是亡国之君吗?治理的天下如此不堪? 走私铁器是真的,他不会轻饶贾赦。但是,他在一个多月前,将贾政树立为“典型”,将贾政官升两级,派到福建担任学官。这个典型倒了,不好。贾政才是正牌子的国丈。贾赦只是元春的大伯。 再一个,元妃说十倍返还。少说有几十万两。这也足以堵住一些人的口。他不株连贾府,并非无因。 还有,王子腾是他手上的刀。和贾府是姻亲,他正要用这把刀宰人,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给出一些晦涩不明的信息。 一路思考着,雍治天子抵达周贵妃住所。 … … 雍治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晚,天子夜宿周贵妃处。二十八日,上御批,收贾赦入狱。彻查平安州走私大案。 二十八日下午,御驾启程,前往承德。贾贵妃随行侍驾。 贾赦通敌,引得几十名御史集体弹劾,这算是大案,要案。天子的谕令到军机处,很快就形成圣旨下。二十九日上午,贾赦在荣国府家中,给刑部尚书华墨带人给拘走。 到底是贵妃的府上,外戚,一流的勋贵之家。拘捕其家主,还是很有“难度”的。这种难得的,没有风险的刷名声的机会,华尚书亲自带队。 整个京城议论纷纷。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这件事本来就是热点事件。 从一些人的角度而言,很难判断,到底是天子先带贾贵妃出行,再圣旨拘捕贾赦,还是先拘捕贾赦再带贵妃出行,这个时间点不同,得出的结论是完全不同的。 前一种,就意味着,天子不会看贾贵妃的脸面,要公事公办。后一种,则意味着天子只处罚贾赦,不会动贾府。 当然,承办圣旨的朝臣们都是清楚的。圣旨出,它需要时间。再到拘捕,一样要时间。只是,官场的消息并没有立即传开。短时间内,舆论汹涌。 荣国府中,因为贾赦被刑部上门抓走,上下的氛围有些惨淡。感觉一颗心总是吊着,即便贾环明言,事情就此过去。但这话并不能宽慰贾母、王熙凤、贾琏等人的心。 因为,从贾母等人的角度看,贾环还没来得及去找贾元春。贾蓉知道啊,那天晚上没有联系上。 而贾环心中非常明白,元妃继续随驾,这意味着他的计划取得了最完美的结果:贾元春顺利的说动了天子。他接下来只要准备赔钱就可以“过关”。预估数额会在三五十万两白银左右。 数额巨大。但不是不可以接受。但为一个贾赦的小命,这个代价未免贵了些。但是,经过这件事,天子心里怎么看贾元春呢? 这才是重点! 感情啊,看法啊,都是互动出来的。 贾环微微一笑,派了小厮去请贾琏,准备一起前往刑部大牢探望贾赦。贾赦的事,要做一个了结了。 破防盗完美章节,请用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五百二十四章 轻松、功成。 火红的太阳高挂,驱散着初冬的寒意。一辆精美的马车平稳的驶出荣国府。 宽敞的马车内,贾环舒服的倚在铺着柔软毛毯的塌椅上。贾琏满脸谄笑的陪着贾环说话。 他此时心中极其的惶然不安。距离他父亲下狱已经有好三四天的时间,而他父亲的罪名还没有定。据说朝廷已经派钦差前往平安州彻查走私案。这让他心惊胆战。平安州的事,他父亲派他去办的。 贾琏道:“环兄弟,我父亲这事…真的过去了?就这样?”只将他父亲一人下狱,他都有点不信。父子关系啊。逻辑上,他也要被刑部拘捕。 当年孔融不满十岁的儿子都明白,他岂能不明白?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贾环轻松的一笑,调侃道:“怎么,琏二哥想进刑部大牢陪大伯以尽孝心?” 这话把贾琏给说的讪讪一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当然是不想进去的。但是,百善孝为先,他说不想进去,似乎也不大好。 贾环笑一笑。他只是打趣一下贾琏,并没有送贾琏进去的想法。琏二爷虽然在关键时候一向不大靠谱,不顶用,但还算是个讲究人。有些底线。帮着处理贾府的家务也算得力。矮个子里面拔高个嘛。当然,琏二爷最大的缺点是好色。 贾琏不像贾赦,坏事做尽。 贾环沉吟一会,道:“琏二哥,我给你交个实底。大伯这次犯的事很重。这两天官场上的消息,都明白的显示,贵妃在宫中求情起了作用。贵妃随驾去了承德。暂时联系不上。就我的估计,咱们家的爵位怕是保不住。” 整部红楼,主角是贾宝玉。但,贾府的情况,袭爵的人,实际上是长房的嫡子,贾琏。 造成这样的错觉,只能说明一件事。贾府这个爵位,实际上已经没卵用。好看而已。贾府权势的根基,是贾元春,是王子腾。这全部是贾政的关系。所以,贾府之中,西风压到东风。 马车内三面固定着座椅。面门口的是一张精美的塌椅,左右两边是长凳。铺着柔软的坐蓐。 贾琏便是坐在贾环的左手侧,苦涩的一笑,道:“环兄弟,我省得。我现在哪里还敢奢望袭爵?保住我这条性命我就满足了。” 贾环摆摆手,从容的道:“这一点琏二哥不用太担心。你的问题应该不大。” “嗯。”贾琏松了一口气。他还是相信贾环的判断。不相信,也的催眠自己相信啊!这对他是好话。不过,一口气还没松完,又给贾环下一句话提起心来。 “琏二哥,府里既然要被免罪,大伯走私所得,肯定要交还给天子、朝廷。你回头把大伯的家资清点一下,还有你自己,要拿出银子来,填这个窟窿。” 十倍的罚银,贾环可没有兴趣全部由贾府来出。贾赦的私房钱全部要填进去。贾琏作为贾赦的儿子,也要出。然后,才是贾府的公中,贾府众人去凑。 贾琏苦着脸点头,“嗯。”肉疼。 他这些年虽然通过蜂窝煤生意赚了不少银子,但是花了许多。他外头还养着几个粉头的。而且,近年来,蜂窝煤商铺越多,他的利润,大不如前。 若是不够,他怕是还要找凤姐儿要。想着和家里的黄脸婆打擂台,他心里就不自在。 贾环把话风透给贾琏,便不再说什么。 在贾府众人看来,还没有联系上贵妃。在外界看来,亦是如此。所以,贾环派了贾蓉,作为宁荣两府的代表,带着几名贾府子弟:贾琼,贾琛,贾璘,贾菖,贾菱,参加木兰射圃,顺便求见贾贵妃。 一则是,将消息传递回贾府,安贾母等人的心。二则是,在外人眼中,将所有的线,连起来。 有些事情,在旁人看起来是非常简单的。比如,贾府这件事。要脱困,避免被贾赦给牵连,打贵妃牌嘛! 但是,细节呢? 一个不慎,满盘皆输。阖府的荣华富贵就享受不成了。抄家,杀头只是等闲事。 贾环运筹、操盘这件事,将所有的细节,都曾经仔细的推敲过,作出预案。在宝钗住在大观园蘅芜苑的那些夜晚中,他时常彻夜不眠,在推敲这些细节。 他绝对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事先和贾元春约定好的。注意,是觉得。不需要证据。自由心证。约定好,就意味着他在算计雍治皇帝。天子只要有这样的看法,贾府就得悲剧。 为此,凤藻宫中,在贾赦事发前的五六天内,天天有人以各种理由出宫。就是要制造贾元春是临时知道这件事的证据。宫中操作事的是贾元春的贴身大太监陈赋言。 但是,陈太监和元妃是利益一体,他难道还会出卖贾元春不成? … … 贾环和贾琏两人到刑部衙门。贾环找了在刑部做事的同年,前去大牢探望贾赦。 蒋同年官位不高,但办些小事无碍。贾环当然不是贸然上门。他早在昨天就已经去蒋同年家中拜会过,带了礼物,得到准信。今天这才带贾琏来刑部探望贾赦。 这些办事的门道、手法,贾环一清二楚。做起事来,令人如沐春风。 蒋同年将贾环几人带到刑部大牢门口,交由狱卒带贾环、贾琏进去。贾赦身上还有爵位,关在官牢中。在牢中见到贾环、贾琏来探望,情绪有些激动。 贾琏一见老父的惨状,当即跪在贾赦面前哭起来。他父亲虽然动辄打骂他,到底是他父亲。五十多岁的人,还在牢里来受这苦,他如何不哭? 贾环冷眼看着。 贾赦现在看起来很狼狈,很悲情。但是,以贾环的性情,他怎么可能同情贾赦。 满篇红楼,贾赦做了多少恶事?鸳鸯的死。平安州的事连累贾府。以权压人,杀石呆子夺其祖传的扇子。以五千两银子,把迎春卖给孙绍祖,致使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迎春嫁到孙家,一年就被虐待死了啊!何其的悲惨。歌曰:窥着那,侯门艳质如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作恶的是孙绍祖,这件事的根源在哪里? 贾赦。 贾琏将带来的美食、美酒在稻草上铺开,奉给贾赦受用。 贾赦往日里不觉得,喜欢清淡的小菜,美酒,这时只觉得胭脂鹅脯味美无比,狠狠的咬着,坐在草上,问贾环,“环哥儿,我的事,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出去?” 贾环讥讽的一笑,道:“大伯还想着出去?哈。大伯还是早点认清现实的好。我在府中早劝大伯收手,大伯听过吗?大伯若是不想绝后,平安州的事,不要扯到琏二哥身上去。他就是一个跑腿送信的。平安州节度使章时是个明白人。我会派人和他说一声。皇商朱家那里,我同样会去打招呼。” 贾赦愣了一下。 贾琏看看贾赦,欲言又止。还真是和环兄弟说的那样,只有他父亲将事情都给抗起来,他的责任才会降低到最小。 贾环讽刺道:“我若是大伯,早就一杯毒酒自尽,保全脸面。我们贾府百年世族,岂能受刑吏的质询?当然,大伯现在自尽,也不算晚。我可以想办法保住荣国府的爵位。” 贾赦的手仿佛被蛰了一下,将手里的酒壶丢掉,愤怒的大叫道:“环哥儿,这是毒酒?你怎么敢?”酒壶里的美酒,咕噜咕噜的流在陈旧、潮湿的稻草上,散发着酒香。 贾环哂笑一声,转身先出了牢房。到外面去等着。 贾赦还真是挺怕死的。不过,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今天过来劝劝,不过是尽尽人事。不是主要目的。 他今天过来,主要是警告贾赦:有些话,不要乱说。锅该给谁背,心里要数。同时,探望贾赦,也是做给贾府,旁人看的。走形式。 … … 探望完贾赦后,贾琏回府。贾环就近去翰林院上班。天子幸承德,翰林院中也空不了少。木兰射圃虽然是武事,但少不了词臣献诗词,助氛围。 王子腾是叫贾环参加木兰射圃。但现在的情况,贾环自是要留在贾府主持大局。 检讨厅中,翰林们各忙各的。贾环到翰林院后院散步,青松郁郁,小亭翼然。贾环漫步着,神思飘扬。 刚刚探视完贾赦,贾环心中倒没有多少报复后的快意。虽说,他和贾赦的关系已经恶化到几乎要动武的地步。虽说,他杀死贾赦的心很坚定。 贾赦落到这个地步,纯属咎由自取。 他心中,更多的是,是一种甩掉包袱的轻松感。贾赦,对于贾府来说,就是包袱。他即将被甩掉。 到现在为止,在京城这场巨大的政治风暴中,贾环可以说,贾府这艘船现在安全的驶过所有的暗流漩涡,平安抵达正确的航道。自来红楼世界以来,他所有的奋斗,都是为了今天。 他为这件事耗费了太多的心血啊! 京城这场巨大的政治风暴,为了保证拥有话语权,以便于站队,他为此花费了五年多的时间,取得翰林的官身,执掌贾府。而今,总算达成所愿。 当然,等他到达这个时间点,站在翰林,贾府执掌者这个地位、高度之后发现,带领着贾府平安躲过政治风暴,只是最基本的需求。他还要的更多。 王子腾的权势大涨,对贾府来说,可以算利好,但是较微弱。贾环谋划到今,所拿到的好处是:第一,杀贾赦。第二,元妃固宠。 杀贾赦不难。难的是借刀杀人,顺便将贾环自己洗白。否则,贾母只要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自由心证,认为是贾环干掉了她的儿子,后果,很严重。 贾母如果和贾环撕破脸,扣贾环一个“不孝”的帽子,基本不是太大的问题。 贾环已经完成了这一步。贾赦入狱问罪,接下来的事,不过是一杯毒酒而已。 而杀贾赦的这个局,必须要避免被贾赦牵连到贾府。否则就是前功尽弃。整个布局的谋划,最核心的,便是元春劝说天子这一步。看起来很轻松,但实则不然。 贾环在见王子腾的时候,心里就确定,他不会将贾府的生死寄托在天子一念之间。所以,为此,他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来“改变”天子的看法。 首先,洗脱贾元春和宫外联系。变成贾元春心系家人,自己做出的决定。 其次,发动的时机。正所谓时间,地点,人物。时间点,是最重要的一环。贾元春向天子求情,一定是要在王子腾还在帮天子“当刀”的期间。 否则,雍治天子这种政治动物,会不会给贾元春一个面子,还真的很难说。雍治天子爱江山不爱美人。 最后,赦免的条件。如何说动天子。这种事,涉及身家性命,贾环和雍治天子没有直接的接触,怎么判断、操盘、冒险?这一个,太子在不久前,给贾环做了一个完美的示范。打亲情牌,献银子。贾环基本照搬太子的套路。 所以,才有贾元春按照贾环通过陈太监传来的话,在天子面前说要“十倍返还”。所以,才有这样的胜利成果,贾府成功脱险。 雍治天子御极十三年之后,横扫太上皇余孽,解除文臣制约,独揽大权,权威达到顶峰。但是,登基时间越长,他的执政风格,性情,恐怕即将被大臣们摸透。 贾环能看的出来,能打的牌,满朝之上,从来都不缺乏聪明人,怎么可能不会?遛猴的时代,即将到来了! 想到这里,贾环微微一笑。他现在还不具备“遛猴”的地位、资格,朝廷重臣才有。他能做的是:元妃固宠。 这个收获,或许当前还显现不出来。天子现在还是潜意识。而一旦天子脑海中形成了固定的印象:元妃虽然时常多事(有人情味),但却知道进退,不会令他为难(没有为贾赦求情)。这份宠爱,可就是实实在在的。 贾环与王子腾各打各的牌,他同样借力,打出一个好结果。贾元春的地位稳固,这对于贾府的利好,可比王子腾权势增长,更胜一筹。 贾环走至柯亭中远眺,身在玉堂,手叩栏杆。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 … 雍治十四年春,荣国府袭爵一品爵一等将军贾赦,参与平安州走私贸易,定罪夺爵、罚没走私所得,十倍之,流配辽东。末几,身死。疑为仇家所为。 这是后话。 十月初三下午,贾环还在翰林院中坐衙时,贾府中一匹快马冲进来。却是贾蓉。 “快,我要见老太太、太太。” 管家们去牵马,另有人往府内传信。贾蓉喝了几口水,急冲冲的往贾母上房处汇报。 贾母早迎出来,贾蓉跪在庭院的台阶下回道:“老太太,环叔的判断是准确的。我见着贵妃身边的陈太监了。贵妃早向天子求情。只罪大老爷一人,罚脏银十倍。” 贾母先是一愣,随即高兴的舒出一口气,“阿弥陀佛!天恩浩荡。”贾母身边的鸳鸯、琥珀都是连声恭喜。罪责只在大老爷一人,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稍后,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赶来,听到贾蓉的消息,顿时心里的石头挪开,笑起来。 贾府之中沉郁的气氛顿时清扫一空。欢声笑语,逐渐的布满整个府中。 破防盗完美章节,请用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五百二十五章 贾楼没倒。 十月初,京城里的寒意越发的凛冽。贾环坐在马车中,看着繁华的宣武门大街。各种店铺林立:山货、药铺、酒肆、布店、典当行、银饰店、银号等。人流密集。 其实,京城的政治风暴,很难波及到普通人的生活罢。 贾环放下华贵的马车的窗帘,惬意的倚在塌椅上。他上午刚刚在翰林院和方宗师、魏翰林闲聊了一会,然后中午还没到便早退,返回贾府。 顺利的将贾赦与贾府做了切割,而且元妃陪着天子在承德。在京城这场重大的政治风暴当中,贾府安然无忧,获益良多。他的心情自然是极度放松的。 当然,略有一点小遗憾,他没能升官。 马车到望月居。贾环还没到后院的大厅门口,就听到一屋子莺莺燕燕的娇笑声。他今天中午在家里宴请姐姐妹妹们聚餐。前几天确实让她们受到惊吓。 正巧晴雯单手拎着一个空的铜壶出来,一身暗红色的长裙,少女的身段窈窕,容颜俏丽,脚步轻盈,见贾环在走廊上,开心的展颜,道:“三爷,你回来啦!” 贾环莞尔一笑,亲昵的挽着晴雯的手臂,道:“等会让小丫鬟帮你做。跟我进去说话。”贾环对晴雯是很宠的。 “好。”晴雯就是一笑,心中有些微甜的感觉涌起来,跟着贾环一起进去。 贾环带着晴雯走进屋里。宝钗、黛玉、湘云、李纨、贾府三艳各自带着丫鬟都在。 见贾环进来,众金钗们各自打着招呼。“夫君”、“环哥”、“环哥儿”、“环兄弟”、“三弟弟”、“三哥哥”。一时间,室内如若莺啼燕绕,百花盛开。 贾环一一应着,坐在宝钗、黛玉身边,清香满鼻,笑道:“今日是我有雅兴,所以早早的从衙门回来,请众位诗人在我这里稍聚。只因芸哥儿在崇文门外搜罗了几尾黄河鲫鱼。黄河鲫鱼用来熬汤,汤汁鲜美。可以大饱口福。另外,我等着众位雅客的好诗。” 李纨一身蓝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凸凹有致,有着成熟、秀雅的少妇风情,笑着道:“说好初二、十六在我那里开诗社。不想环兄弟今日先开一社。” 湘云拍手笑道:“我是赞成的。宝姐姐当日就说:倘有高兴的,她情愿加一社的,亦可使得,岂不活泼有趣?” 黛玉拿着绣花的白手帕,抿嘴一笑,如花似玉,道:“云儿就喜欢热闹。我只看你待会儿怎么豪迈、慷慨的咏鲫鱼。” 众人都是娇笑。 正说笑着,鸳鸯从门外进来,笑盈盈的,“嗳哟,姑娘们都在这里!我正找呢。老太太叫我来请姑娘们过去。外头的管事来回:大太太的兄嫂、薛大爷的兄弟、妹妹,还有大奶奶的婶子她们到了通州,明日或者后日,就到府上。” 香菱学诗有小成,这时道:“要我说,我们这诗社不如再晚几天,等她们都来了,再作不迟。” 香菱固然是个好人儿,但她呆呆的,完全没意识到她在反驳贾环的意见。不过,青年姐妹相处,倒也没那么多讲究,轻松的很。贾环也不会为这点事去怪香菱。 宝钗心细,娴雅的一笑,道:“这也行。”目光看向贾环。 贾环笑着点头。 一干人说笑着,往贾母上房处而去。 贾赦当前在狱中,真正感同身受的,同情贾赦的,贾府中并没有几个人。再者,距离贾赦下狱已经有好些天。时间冲淡了那种悲凉的情绪。又有贵妃的准信,邀天之幸,并没有落一个最坏的结果。要知道甄府的惨状啊!贾府上下松一口气,一扫忧愁、困苦之状。 至于,筹钱的事,主要是贾环、贾母、贾琏、贾蓉的事,并不与内眷的姑娘们相干。以贾府的当前的强盛、富贵风流,大观园的气象依旧。 … … 京城,冬月时,南北货物荟萃,聚集在崇文门外。商贸繁盛。内城东,晋商会馆内的一处精美小院中。数名晋商票号的掌柜,正聚在一起商议。 京城中的票号,大小几十家。但实现南北通兑,各家通兑的,其实不过十六家票号。这些票号,全部都掌握在晋商手中。今日晋商会馆中商议的便是日升昌、蔚泰厚、协和信、百川通四家的大掌柜。 晋商票号的领袖,日升昌的主人,路庸正在承德随驾。一时间,风光无两。 日升昌的刘掌柜敲敲桌面,道:“怎么,贾府要抵押他们家的蜂窝煤生意,大家伙儿似乎兴趣不高?” 百川通的马掌柜吸着旱烟,道:“那倒不是。我是在想,他们家就这样没事了?”前段时间,声势多么浩大?几十名御史上书弹劾,就这样完了? 这话说的小厅内的几人都是哈哈大笑。吴掌柜笑道:“可不是。人家家里有贵妃呢。好了,诸位,在商言商,莫谈国事。如今天津的银子运进来,票号银根宽裕,我看可以吃下来。” 刘掌柜点头,道:“其实我们家路老爷原本是打算将汝阳侯的宅子推销给贾探花的。那日在皇商薛家的回门酒宴上,听贾探花的口气,他想要找一处紧邻着贾府的大宅子。嗨,谁想到他竟然在筹钱。” 众人都是笑。 汝阳侯、太子那笔一百万两的借贷生意真是做亏了。晋商财力虽然雄厚,但是一百万两银子,足够肉疼、伤筋动骨的。 现在也只能先从汝阳侯那里收一点抵押物。如今,晋商将宝都压在天子身上。 … … 贾府在筹钱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人。数十万两白银,荣国府这个空架子哪里拿得出来?每年的收入大头,地租,不过2万两白银,不变卖资产,根本凑不齐。 贾环当然不会犯甄家的错误:欠天子的银子。这笔银子,贾府必须得拿出来。填上贾赦这个大窟窿。 十月初八,冷子兴再次来到岳丈周瑞家中。他是开典当行的,也想看看贾府有什么小玩意需要典当不,趁机获利。众所周知,实物典当,只能当原价值的三成。 周瑞家的和女儿在内室里谈生意,这些小玩意,也就周瑞家的清楚。冷子兴和周瑞在偏厅里吃酒,闲谈。 周瑞还是那副衰老的模样,脸上带着极度不甘的神情,闷闷的吃了一口酒,道:“别看这次贾府只有大老爷一人下狱,嘿,我看迟早还是要出事。” 冷子兴中年模样,一身员外装束,在室内,皮帽早摘掉,笑着给岳丈斟酒,“那是。官场风云,变幻莫测啊!谁说的准?”心里却不以为然。 满城谁不知道天子带着贾贵妃去承德了?这是恩宠正盛的表现。贾府怎么可能倒的了? 周瑞看了女婿一眼,郁闷的喝着酒。窗外,寒风呼啸。冬日正好。 第五百二十六章 一触即发 夜色渐深。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的王府中,灯火通明。 王子腾自五军都督府回来,和妻子何夫人吃过饭后,到书房看书、思索。随着清查军中的动作深入,有线索指向新勋贵中,襄阳侯与太子过往甚密。这不得不令他警惕。年方十六的美妾侍候着,端茶倒水,揉捏着肩膀。 王子腾正思考着怎么向天子汇报,外头长子王承嗣求见。王子腾道:“进来吧!” 书房中温暖如春,王子腾的美妾衣衫单薄,曲线毕露。王承嗣因而低着头,汇报着去贾府探望的近况,“父亲,我见着两位姑姑(王夫人、薛姨妈)。没说什么。虽说你当日没见环哥儿,但两府到底是姻亲,血浓于水。即便有所疏离,也不是大问题。” 当日,贾赦被御史弹劾,贾环到王府求救,他父亲没有见贾环。这就有点伤感情。 王子腾严厉的瞪儿子一眼,“哼。” 王承嗣当即不敢再说。什么,到底还是亲戚这种话,哄哄小孩罢了,哄贾环,估计不大可能。谁知道他现在心里怎么想的? “你出去吧。”王子腾挥挥手将长子打出去,缓步在书房中走动,思路转到这件事上。 他又怎么想得到贾环竟然能够摆脱如此不利的局面,似乎元妃借此反而更得宠。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一大失误啊!大好局面下的失误啊!令他痛心。若是有元妃在宫中支持,他晋位大学士,岂不是要更多一份把握? 他以为贾环年少,喜欢说大话。就顺水推舟,把贾府、元妃的利益给牺牲了。换取他自己的利益。但是,贾环似乎利用朝臣、政敌对他的不满,成功的将利害转变,变成元妃固宠的条件。 现在想,当日贾环在他面前的保证,到底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呢? “倒是小看这小子了。”王子腾心中想着,回到书桌前,提笔,给远在福建的贾政写信。 毫无疑问,他和贾环的关系,要修复,怕是很有点困难。貌合神离啊!他要换一个角度解决问题。 … … 雍治天子九月二十八日自京城启程,带着近十万大军前往承德,开木兰射圃,鼓励武功,举办军中射柳大赛。当日,旌旗连绵数里。军容鼎盛。京城中的勋贵、武将多数随行。至十月上旬,已经抵达承德。 天子留谢大学士、何大学士在京城中处理政事。太子监国,就不要想了。太子宁溥还幽禁在东宫中。 因贾赦售卖铁器给草原蛮族,带来的舆论视线的转移,在贾赦下狱、贾贵妃随驾之后,围绕着贾府激荡的风雨,骤然的停下来。京城中的政治风暴,转而继续围绕着太子之位。 当今太子被废已成定局。那么,谁会在未来被立为太子呢? 十月初八的深夜,太子宁溥在东宫的书房中,坐立不安,手中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的内容让他心惊胆战。 然而,此时他身边的人全部都被收捕、审查。他也没有一个可以商议的人。唯一能商量的人,大概只有太子妃。但是,这种事,他怕吓着她。 “唉…,罢了。终究是夫妻。瞒她何益?”太子长叹一口气,咬咬牙,跺跺脚,回了卧室。 … … 天子带着贾贵妃出行。然而,宫中并没有皇后,地位最高,最受宠的杨贵妃正怀孕。她的性格,一向是不管事。宫中,暗流汹涌。 争太子之位,不仅仅是外面皇子、朝臣,武将们的事,后宫之中,同样要下注。 比如,隋朝时,杨广就曾买通隋文帝的左右、妃子。唐武德年间,太子李建成就与李渊的妃子交好。秦王李世民便不受待见。天子是漩涡的中心,他的妃子,在夺嫡之中,怎么可能避得开? 初九的上午,吴贵妃去永寿宫中探望了杨贵妃之后,带着一大群太监、宫女回景仁宫。 就她所知,周贵妃就非常想推动燕王往前走几步,不说当上太子,至少换一个好点封号。燕王这个封号,历史上,基本没落好下场。除了明永乐帝。 吴贵妃二十多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美的时间中,身上有一股雅致的书卷气。容颜如玉,五官精致的如同雕刻一般。一个风华出众的大美人。 但此时,大美人脸上带着冷笑。脸冷着,仿佛有一层厚厚的白霜一般。冷冽逼人。 她心中很不忿。 一想着,贾元春此刻在天子驾前侍奉,她内心之中,就如同火烧。元妃的大伯犯了那样的大罪,而天子竟然还带元妃出巡,幸承德。却不考虑她。这让她如何能心平气和。 吴贵妃对心腹的宫女轻轻的点头。 片刻之后,一名宫女脱离了大队。 如果俯瞰整个皇城的地图,可以看见,天子、皇后的乾清宫、坤宁宫居正中。杨贵妃所在的永寿宫位于西侧。吴贵妃的景仁宫位于东侧。而在东侧,出景仁宫往东走,可以至宁寿宫。宁寿宫往下(南)走,是慈庆宫。 吴贵妃的宫女便是这个路线。 宁寿宫住在已经退位的太上皇。慈庆宫,有一个更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东宫。 … … 月黑杀人夜。 冬夜浓郁的夜色似乎能够给人一些安全感,保护色。京城内城北,德胜门附近的梁王府中,灯火幽暗。但,淡淡的月色之中,不断的有带着武器的精壮的汉子在汇聚。 约有两百多人,汇聚在梁王府内的广场上。为的是一名断臂的男子,太子殿下的死士领,蔡农吉。 梁王府的后宅中,梁王妃,甄二姑娘正在屋中默默流泪,灯光下细看,可以看到她的身体正在不断的颤抖。一旁的侍女,同样是泪流满面,却不敢出声。 前院梁王的书房中,年仅十八岁的梁王蓄着胡须,一副装出来的成熟模样。面对襄阳侯戚建辉、汝阳侯赵豫、显武营胡游击等人的劝说,犹豫不决。 襄阳侯四十多岁,忧心如焚的劝道:“梁王殿下,事急矣。再不动手,王子腾刀都要架在脖子上了。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局势就不可挽回了。” 竖子!竖子! 梁王还是下不了决心,“可…我们并没有准备好。就凭这点兵力,能成什么事?” 汝阳侯赵豫劝道:“殿下,兵不在多,在精。兵贵神。富贵险中求。” 梁王支支吾吾,“这…,汝阳侯,这…”。他对他父皇的畏惧,从小到大。克服不了。 襄阳侯戚建辉失去耐心,怒道:“当今天子兵变时,何曾有多大的准备,不过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太上皇当日病着。否则,哪有今日的雍治天子。现在天子不在京城,上十二卫战力孱弱,只要取得京营的兵权,大事定矣。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殿下担心什么?走吧!” 梁王几乎是给胡游击几人给架着出了书房,来到广场上。月色幽幽,刀光泛着寒意。 紧张的局势一触即。8 第五百二十七章 政变之夜(上) 京城,十月初九的夜晚,一如过往般的平静。 地处京城东城,北湖湖畔的荆园中,文人汇集,吟诗作赋,高谈阔论。美丽的歌姬、名妓们或以琵琶、古琴、横笛、长箫等弹唱相和。正所谓:楚王敬爱客,终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园,名士相追随。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 晋王、北静王、成国公等人跟着天子在承德木兰。 城西的顺亲王府上,五十多岁的老亲王正在和门客聚宴,来自教坊司的歌姬们载歌载舞,白衣彩带,如若仙子舞动彩虹。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 太子被废已经是定局,和他交好的晋王有很大的概率成为太子,他如何不放松,心情大好呢? 谢大学士府上,谢大学士正在与宠爱的美妾手谈。美妾约双十年华,身姿中等,温婉绝美。玲珑精巧的双——乳挺拔,将精美的月白色长衫撑起性——感、美妙的形状,迷人至极。月夜、美人、香茗、棋枰,何其惬意的时光? 天子幸承德,留他主事,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在谢大学士享受悠闲的夜晚时光时,谢府门房处,大量想要求见谢大学士的人还在等着。 小时雍坊,何大学士府中,何大学士正在书房中看书。清茶一杯,炭火熊熊,书中幽静、暖和。 近来文坛上方宗师和大儒傅伯龙论战,各自办了一份报纸。一月一版,他让次子何以渐将论战的报纸都找来,报纸上关于朝政、人物的点评,很多观点很有趣。 户部尚书卫弘府上,将近深夜九点许,卫康早早的休息。卫尚书自是随驾去了承德。他是能臣。天子依赖他调度钱粮。卫神童今科乡试再次折戟,还在书房中苦读不辍。 大儒傅伯龙的家中,几名士子聚在一起商议营救傅伯龙的事。为首的是傅伯龙的得意弟子彭世俊,字章民。庶吉士出身,官任太常寺少卿(正四品)。时年三十八岁。 事涉太子,众人都有些束手无策。 贾府之中,灯火渐渐的熄灭,安静下来。望月居中,贾环正拥着娇妻宝钗闲话。话题当然是夫妻间的私密话题。 两人刚一起沐浴过,宝姐姐身上有着一股怡人的清香。素白的单衣,在明亮的烛光下,映衬着她绝世的容颜。圆脸杏眼,肌肤雪白莹润。风姿无双的美人。 宝钗时而脸红的娇嗔,时而低头浅笑。娴雅淡然的冷美人,在贾环怀中,嫣然如花。 贾环近日来心情极好,宝钗自是从蘅芜苑中回来住,留湘云在蘅芜苑中。她当日留在蘅芜苑中居多,只是怕贾环分心照顾她。如今,事毕,她如何不想陪着她的夫君?算起来,其实两人不过新婚三个月多一点而已。 贾环当日在娇妻面前吹牛:善谋者无赫赫之名。宝钗正拿这事取笑贾环。 两人说笑着,这时,莺儿从外头进来报时,少女灵巧娇媚,道:“已经是亥时三刻,三爷和奶奶该休息了。” 这样一个静谧、美好的夜晚,时间在看不见中缓缓的流走。火光、鼎沸声,突然的在京城内城北中响起。似乎还有马蹄声。 动乱开始了! … … 初冬夜晚清冷的月色洒落在京城内城高低起伏的建筑上。一股汹涌的洪流,自内城北面的梁王府涌出。夜间巡城的兵马相遇,还没来的询问,即被斩与马下。 血,缓缓的流淌在地面上。大街上,空寂无人。人流呼啸着而过。 襄阳侯戚建辉一马当先,带着死士、亲兵、奴仆数百人直扑宫城。东华门缓缓的开启,半掩着的朱红色大门,月光下几名军士的脸模糊不清,“快!快!” 东宫外,几名看守太子的禁军拔出刀,大声询问道:“什么人?”回应他们的是火铳,“嘭!” “痛快!挡我者死!”汝阳侯赵豫从火铳兵闪出来,当先一步,带着显武营胡游击、梁王直入东宫。 太监、宫女们四散着避开。火铳的声音在宫城里响起来了,跟随着还有一个响亮的口号,“清君侧!” 如同石破天惊。 “清君侧”这三个字,最早见于《公羊传》(儒家经典春秋的版本之一)。新唐书-仇士良传:“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西汉七国之乱时,唐安史之乱,明靖难之役,口号都是“清君侧”。 这三个字,是造反的另一种说法。 太子宁溥和太子妃甄静儿在卧室之中,他们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太子宁溥一身金甲,腰佩长剑,穿戴得整整齐齐。宁溥的性格柔弱,但事已至此,还须何言? “静儿!”宁溥抱了一下太子妃。心中,各种各样的情绪,纷杂的涌上来。 甄静儿姣好的容颜上满是泪痕,跪在地上,拜别太子,哽咽的道:“殿下此去,大事为重,勿以我母子为念。事若有变,我自追随殿下于泉下。”昨夜太子和她商议。然而,自古以来,可有废太子得善终?没有。 宁溥点点头,深深的吸一口气,推开门,大踏步的走出去。步入大厅,正好梁王、汝阳侯迎进来。梁王跪拜,哭道:“臣弟来迟,累皇兄受苦,罪该万死。” 宁溥先让跟着跪拜的近百名将士、梁王、汝阳侯起身,然后大声道:“父皇游猎承德,不理国事。奸臣小人趁机进献谗言,污蔑本宫。我等今晚请清君侧,还皇周一个朗朗乾坤!” 在中国,任何事情,都必须要师出有名。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清君侧,就是造反的名头,旗帜。太子宁溥,必须要把这番话说出来。 “走!” 一众人簇拥着太子宁溥往北而去。宁寿宫就在慈庆宫北。里头住着太上皇。 要论对天下人、将士的号召力,自然是曾经执政多年的太上皇更有号召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国朝以孝治天下。史书之中,常常有太后的懿旨作为旗帜来定夺皇位。而现在,皇宫之中可有一个活生生的太上皇。 黑夜之中,曾经是万国敬仰的帝都、皇城,大气恢弘,庄严肃穆。然而,在此时,杀机四伏。喊杀声不断。小范围的搏杀在皇城中展开。驻守皇城的军队,忠于天子的还是大多数。 因为夜色,各种信息传递缓慢,混乱不堪。在一片混乱之中,宁寿宫的宫门被打开。 稍后,带着太上皇旨意的骑兵向各处传谕。 … … 京城,分皇城、内城、外城。内城,即是人们常说的四九城。从东至西,直线距离不过十一二里。皇城居正中轴线。 所以,正中的皇城出现火光,枪声,满城皆知。对折一起来算,其实不过四五里路。折合2千多米。在一片平原地带的京城中,又是如此寂静的夜晚,这如何不会是满城皆知? 四时坊,贾府中,守夜的管事、奴仆开始向上禀报皇城中异样的情况。贾环在睡梦中给叫晴雯叫醒,“三爷,三爷,你快醒醒。外头出大事了。” 晴雯三言两语就说清楚。贾环如今是贾府的执掌者,事情最终肯定是要汇报到他这里来。而且,被惊动的贾母怕他年幼疏忽,亦派了人来提醒。贾母经历的事情比较多。 宝钗跟着醒来,她还没睡足,一双美目眯着,撑着手肘,想要起身服侍贾环穿衣服。贾环低头吻了一下娇妻柔腻的脸蛋,温声道:“不用,姐姐,你睡你的,我去看看就回来。” 贾环很快就穿好衣服,又叮嘱只披了件棉袄就跑进来通知他的晴雯,“晴雯,快去被窝里躲着。这么冷的天,小心着凉。” 贾环出了后院,往前院而去。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破防盗完美章节,请用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五百二十八章 政变之夜(中) 荣国府中,守夜的人渐渐的动起来。贾环在望月居前院,派人通知了宁国府。所有的消息反馈回来,都是朦朦胧胧。灯笼在这会自然是不敢点的,唯恐引起注意。 贾环和自己的心腹张四水、柳逸尘在前院的正厅中商量。张四水、柳逸尘自闻道书院出来,跟着他做事。现在是和骆先生,刘国山一起教授贾家族学。 他们手底下还有一个情报分析机构。注意收集京城中的各种传言、消息。贾环中会元后,被汝阳侯“偷袭”,卷入乙卯科会试舞弊案。当时,乱云飞渡。局势还是很凶险的。贾环可不想再给人偷袭第二次。所以,就有了这个情报机构。 刘国山长袖善舞,是情报机构的头目。他虽然只是一个生员,但家中巨富。因而,并不住在贾环的望月居中。骆先生则是住在贾府外的族学里。 张四水时年二十一岁,容貌普通,性格沉毅、勇猛,道:“贾兄,我们这几天都没觉察到局势的变化。京城之中,一切都很正常。怎么突然就有人政变?” 柳逸尘跟着点头,“贾兄,确实如此。”他家世代是大兴县当吏员。与文案、各种“歪门邪道”极其精通、擅长。他放弃在咸亨商行当管事的待遇,追随贾环。 “一切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啊。”贾环沉吟着,手指头轻轻的敲着桌面,得出他的推论,“太子集团反了。” 贾环用的是“集团”两个字。 到贾环现在的地位,位列翰苑词臣,京城中的大佬、山头,都是心中有数的。这绝不是像什么游戏、里面,有隐藏boss之类的。官场的铁律就是“人走茶凉”。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才拥有当大佬、山头、码头的资格。 至于“暗室政治”,国朝的宰辅,只要去位,必定要回乡居住,否则会被言官怒骂恋栈不去。到时候,离开京城几千里,再大的影响力,在通信不便的情况下,都会化为乌有。 既然局势是明的,那么,一眼看过去,京城之中,拥有谋反动机的,只有太子相关的利益集团。因为,雍治天子要废太子,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 自古以来,废太子就没有好下场。当然,起兵造反的太子,成功率也相当低。比如,汉武帝的太子刘据,谋反兵败身亡。但,对宁溥而言,左右是个死,不如博一把。没准就是李世民、李隆基。 对太子相关的利益集团来说,已经有不少人被清洗,他们必定也是不甘心的。 贾环起身,吩咐道:“四水、逸尘,我们得准备起来了。” 太子和他相当的不对付。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再者,太子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真论起来,导火索,在他这里。 … … 此时,京城之中,不单单是贾府、宁国府被惊动,京城之臣武将,全部都被惊动,各自准备。皇宫之中的动静,没有人会当做看不到。十三年前,京城之中就有一场惨烈的流血政变。 北湖湖畔的荆园中,楚王还在通宵达旦的欢歌饮酒,美人、名士作伴。他距离皇城较远,得到消息最晚。 而位于城西的顺亲王府中,顺亲王大惊失色的召集府中的护卫队。贾环能判断出形势,京城之中,没有傻子。顺亲王同样判断出来。他和太子不对付。他想来是和晋王交好。 … … 谢大学士府上,谢大学士夜宿在美妾处。偶有放纵,睡的很沉。他被人叫醒,正疲倦的不行。缓缓的换了衣服到书房中,儿子和幕僚已经等着。 谢大学士听完情况,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唉,何至于此啊?”走到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太子是被逼反的。 他早就劝过王子腾,可惜王子腾不听。反而,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把事情往大了搞。 这下可好? … … 大学士们、高官的府邸基本都位于小时雍坊、大时雍坊。为的就是靠近皇城,方便上朝。 谢大学士醒的很晚,何大学士府上,何大学士却是听到动静就起身了。他是天子亲自委任的留守大臣、宰辅。 何大学士派了几名家仆外出,拿着他的名帖去京城中的各级衙门:五军都督府、上十二卫的驻地、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府衙打听消息。到底怎么回事。 约一个时辰之后,消息逐步的反馈回来。听着次子、家仆的汇报,何大学士当即愤怒的拍了桌子,“好大的狗胆!襄阳侯、汝阳侯、梁王、太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太子和天子,是父子,也是君臣。岂能有太子造反的道理?他何朔读的是圣贤书,岂能容忍这样的情况生。 何以渐苦笑道:“父亲,你先别忙着骂人吧。我估计,等会就会有人上门,你想着怎么处理?” 这是很明显的。但凡政变,怎么可能先不处理宰辅大学士呢?明朝辅李贤当年要不是文笔好,就死在曹钦手中了。 何朔厉声道:“难道能与反贼同流合污不成?” 国朝的大学士,是没有宰相头衔的宰相。大学士可以训斥有兵权的勋贵、武将。礼绝百僚,位在亲王之上。但是,大学士并没有调兵的权利。 要是大学士握有兵权,那皇帝估计就睡不着觉了。周朝皇帝可没有御马监守着最后一道关。 所以,何大学士即便有心平叛,但他调不动京城内外的军队。除非他有圣旨。 何大学士在厅中琢磨着要给谁写信,痛陈利害,说服其出兵平叛。现在京城中的局势,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魏其候、北静王、成国公等人都去了承德。他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到能统领全局的人。 兼任京营提督的左都御史殷鹏倒是在京中,是名义上的京营上司。可以说,在京营中,有部分的影响力。但左都御史,同样没有调兵的权限。 … … 夜里的时间,已经走到三更。宫中,喊杀声,渐渐的停止下来。大部分军队都接受了太上皇、太子、襄阳侯的收编。 襄阳侯是五军都督府的同知,军队体系中三把手四把手的地位,本来就管着上十二卫。驻守在京城中的军队,不少校尉都是他曾经的下属。 金銮殿中,已经垂垂老矣的太上皇换上龙袍,重新坐在了至高无上的宝座上,看着殿下的众人,心中感慨万千,他没有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回到这里。 十三年啊! “十三年啊!”太上皇站起来,一旁的太子宁溥赶紧扶着他,“朕被逆子所逼,不得不退位。天道好还,至有今日众位爱卿助朕复位。朕在此许诺,明日早朝给众位爱卿官升三级。封皇太孙宁溥为兵马大元帅。众将受其节制…” 太上皇不愧是做过多年皇帝的人,一连串的许诺下来,滴水不漏。太子宁溥和襄阳侯戚建辉、汝阳侯赵豫、显武营胡游击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皇宫既然已经平定,又有太上皇的大义名分,接下来就是掌控军队、朝臣。明日清晨大朝,昭告天下。再击溃雍治天子带到承德去的兵力之后,天下传缴可定。 显武营胡游击拱手道:“太子殿下,我带人去五军都督府,先将我家大人救出来,殿下又可添一员虎将。”还在关押中,接受王子腾审查的将官,都将成为助力。 宁溥点头。胡游击转身带人离去。毫不拖泥带水,士气高昂。 接着,又有人主动请命,去请谢大学士、何大学士入宫。还有人请命去请留在京城中的朝廷重臣。又人请命去扣押楚王。再有人请命去杀顺亲王。 宁溥一一答应。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起兵之初的忐忑,在此时全化为了兴奋的情绪,意气飞扬。 汝阳侯赵豫闪出来,道:“太子殿下,有今日之事,全在九省统制王子腾,在荣国府贾环。臣请提兵,为陛下诛杀此二撩。” “好!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宁溥手按着腰间的宝剑,吐出一口字。这二人确实该杀!要比较的话,他恨贾环,更甚于恨王子腾。 汝阳侯赵豫带着人马转身离开。 铁甲皑皑做响。重重的步履如同死神临近的鼓点。8 第五百二十九章 政变之夜(中一) 承德距离京城约4百里,大军沿着官道行进,七八日可至。骑兵自是更快。 天子乘坐马车,于九月二十八日下午离京,十月初一晚抵达承德避暑山庄。第二天汇聚群臣,开木兰射圃。 承德避暑山庄自前朝开始修建,历经三十多年的时间,到雍治天子手上,继续营建。整座宫苑,依山畔水,取山水本色,兼收塞北江南风光。风景优美。 十月初九晚,天子在位于山庄南部的寝宫中休憩,下半夜时被太监总管许彦叫醒。 半夜求见天子的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鲲。等在烟爽殿中的毛鲲见雍治天子在太监们的簇拥下出来,跪地奏道:“陛下,京城快马来报,太子谋反。” 雍治天子轻轻的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嘲讽的冷笑,“好。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让刘飞白、韩润来见朕。” 四位大学士,谢、何两位留守。刘、韩两位随驾在承德。 毛鲲侍立在一旁,沉默不语。天子令他严加监控京城的动态。他就预感到要出事。果然。 … … 初冬的夜晚,月色皎洁。三更天渐渐的过去。皇城里的厮杀、动静近乎停止。宫中各处,人人惊惶不定。 皇城中的永寿宫中,已经怀孕数月的杨贵妃倚靠在床榻上,手抚着小腹,微微沉酣。旁边,宫女、太监们环绕着。宫灯点的通明。气氛并不算紧张。 宫门幽深。东宫的火铳响起时,杨贵妃就被惊动。太监、宫女们都有些慌了神。各自议论,八成是政变。 但,没多久,就有守卫宫城的禁军将领前来,在永寿门外汇报,安杨妃之心,“贵妃娘娘勿忧,圣上早有安排,各处宫门早已经禁闭。些许宵小作乱,不足挂齿。” 果然,骚乱了大半晚上,动乱却并没有逼近永寿宫。至此时,杨贵妃的精神渐渐的松懈,疲倦,便睡着了。 同样的保护待遇,周贵妃的咸福宫、吴贵妃的景仁宫也享受到。 … … 整个皇城,中轴线上是午门、皇极门(奉天门)、皇极殿(奉天殿)。皇极殿便是俗称的金銮殿。常朝在皇极门。大朝、重大的政治活动,都是在皇极殿举行。比如,天子登基。 此时,太上皇、太子宁溥、襄阳侯等人便都等在皇极殿中,等着第二天清晨文武百官觐见,坐实名分。 中轴线再往北,便是天子和皇后的寝宫:乾清宫、坤宁宫。左右东西六宫分别为天子的妃嫔住所。杨贵妃的永寿宫、周贵妃的咸福宫位于西侧,吴贵妃的景仁宫、贾元春的凤藻宫位于东侧。 整个政变,梁王、襄阳侯、汝阳侯从东华门入皇宫,先往慈庆宫找太子,再往北,去宁寿宫见太上皇。太子和太上皇“谈判”时,襄阳侯率兵攻入皇极殿。 至此,整个皇宫内的战斗差不多结束。接着,襄阳侯派兵从皇极殿向西攻入慈宁宫,“迎接”太后。这是必须要掌握在手上的重要政治人物。 至于,少数人想要浑水摸鱼,去攻占天子的乾清宫、坤宁宫等处掠夺财物、女子。但。这毕竟只是小部分人。所以,皇宫之中,时而有一些零星的战斗发生。 天子不在宫中,整个皇城的核心区域是控制皇极殿。你抓一堆后妃,除了爽几发,对政变有何益? 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的叛军,想要攻进殿前侍卫司重兵把守的乾清门等宫门,无异于痴人说梦。因而,到三更之后,捞不到好处的军士,都各自转向。战斗便零星的停止下来。 整个政变,进展的异常的顺利。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到凌晨1点左右时,大局已定。 但,这只是看起来。交通要道,核心殿宇,固然都被太子、襄阳侯等人占据。但其余各处驻守在皇城的大部分军队都是紧闭宫门,并不理睬叛军。 任何时候,对宫中的禁军而言,第一选择,都是紧闭宫门,等待局势明朗。 对太子、襄阳侯等人而言,皇宫既然已经平定,重点是要掌握城外的精锐禁军:京营,控制整个京城。至于,据险而守出自上十二卫的宫中禁军(金吾卫、羽林卫),不用理会。届时,只要大义名分定下来,再有强兵,很快就能平定。 军士,将校不断的在皇极殿中进出。太子宁溥在襄阳侯的辅佐下,处理着各处反馈回来的情况:谢大学士闭门不出。何大学士在家中怒骂,拒绝合作。 府军前卫、通州卫共计一万五千人投诚。这是太子当日重点经营的地方,同时是被王子腾查的最狠的地方。虎贲卫的陆指挥使拒绝。府军后卫派人来拜见,但兵马在驻地未动。府军左卫的兵马正在调动,似乎有进攻的想法。 种种信息,不断的汇聚。每个人在这样晦涩不明的大势下作出各自的选择。有的投诚,有的反叛,更多的是观望。 显武营参将乐白带着胡游击北出德胜门,往外城驻扎的京营而去。准备夺回兵权。 京营十二营,每营八千人,俱为精锐。十万大军,内守京城,外压天下。各营设参将,正四品,互不统辖。名义上的上司是京营提督、监军、京营节度使。以京营提督权最重。战时设总兵官,统辖诸营。 当前,朝廷西征西域,左都督牛继宗带了5营兵马出征。天子幸承德,带走亲信的果勇营。还有六营兵马,共计四万八千人,在德胜门、安定门外的兵营中。 只要将这五万精锐握在手中,京城中的上十二卫、五城兵马司,府衙的衙役,民壮,各勋贵、将军府上的亲兵,这些都是齑粉、弱鸡、鱼肉。 但是,京营这样的体系设置,十二营参将相互制衡,文官、武勋、太监相互监督。这就注定了除了圣旨、虎符,谁都别想调兵,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换言之,兵权在天子手中。 太子宁溥、襄阳侯在皇极殿中处理事务时,在皇极殿的皇帝九龙椅上感怀了一阵往昔的太上皇,因年老体衰,渐渐的感觉到疲倦,在贴身太监的服侍下下来,准备休息。 这时,一名太监从后门进来汇报,“太上皇,太后她老人家不愿意出慈宁宫。” 太上皇脸上的皱纹都皱起来,“哼。随她去吧。魏卿,派人将慈宁宫守好,不要让人惊扰了太后。” 襄阳侯答应下来。此时,宫中的要地都已经控制。他没有兴趣去攻击天子的后宫所在。同样的,那边的兵马也别想攻进来。要道之处,他都安排人守着。 这时,一名千总飞快的跑进来,单膝跪下,“太子殿下,侯爷。景仁宫中有人传出消息。”说着,将纸条传递给襄阳侯。宫中的内应,有吴贵妃,他们自是要和吴贵妃联络,了解情况。因宫门阻隔,这时才联络上。 皇宫之中,走正路,自然是各处的宫门。但太监、宫女们常年累月的在宫中生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道,洞口,矮墙等地势,可以传递消息。 此时,皇极殿中点着蜡烛。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襄阳侯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大变。将纸条递给太子。 太子宁溥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大变,纸条上写着:天子有备,东西各宫,俱有重兵守卫。望太子殿下早定大局。 第五百三十章 政变之夜(下) 一瞬九天,一瞬谷底。 . 这大约就是太子宁溥在看到吴贵妃这张纸条的心情。适才的意气风发,心中的踏实,生杀予夺的大权,仿佛就在这短短的时间流逝的一干二净。 宁溥呆住,手有点发抖。 他心中取而代之的是对他父皇根深蒂固的畏惧。兵变失败…他不敢想,那会是什么结局。他的妻子、妃子、他的儿女…。 太子宁溥的异样,很快就引起皇极殿中其他人的注意。正在桌案边忙碌的军士、幕僚、太监都看过来。包括太子的死士首领蔡农吉。面露疑惑。 “都继续做事。太子殿下只是有些累了而已。”襄阳侯到底是武将,胆气要足一些,吩咐众人,化解了此时的局面。事已至此,再没有退路了。 襄阳侯从太子手中拿过纸条,在蜡烛上点燃了。避免扰乱军心,低声道:“太子殿下,一个消息而已。只要我们取得京营的控制权,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们今晚的兵变确实太顺利了。从东面的东华门攻进皇宫,一路横扫。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天子在守门的兵将上暗中做了手脚,一路上几乎都是和他有关连的将领。 一路上有多么的顺利,多么的畅快,现在就有多么的恐惧!天子竟然是在钓鱼,早有准备。 但是,事已至此,唯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天子宁溥这时也意识到,继续恐惧,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置诸死地而后生,强自振作的道:“戚侯爷,现在怎么办?” 襄阳侯沉吟了一会,道:“既然宫中有重兵,我们现在的兵力就太薄弱了。赶紧派人把汝阳侯召回来。其次,一定要控制德胜门外的京营。若是再过半个时辰乐参将还没有消息,太子殿下和我一起带着圣旨去一趟京营。” 太子点头,“来人!” … 太子的信使从皇城出发,出西华门,过西苑,到小时雍坊中找汝阳侯,请他带领火铳兵返回皇极殿。 同一时间,带着圣旨的锦衣卫正从承德避暑山庄起程,前往京城最近的州城昌平州(今北京顺义区)。编制五千人的果勇营精锐就停在此处,等待着平叛。 天子只带了果勇营三千人在身边。而暗中留下五千人在这距离京城约40里的地方。 与此同时,小时雍坊,秋叶胡同中,兵荒马乱。火光冲天。王子腾府上,已经被汝阳侯带着三十名火铳兵攻破,随行的五十多人杀入王府中。 在天子做了准备,给今晚的政变蒙上一层阴影的情况下,在太子、襄阳侯给自己打气、破釜沉舟,开始调整自己的策略时,在政变的形势悄然的变化中,汝阳侯赵豫正志得意满! 油脂缠着的火把熊熊燃烧。汝阳侯赵豫骄矜的带着十几名亲兵,簇拥着从王府打开的正门走向王府的正厅,抵达正中心的正房所在。 所谓,清君侧,不仅仅是口号,也要有行动。这个陷害太子奸臣,就是王子腾。 不管太子心里多么的恨贾环,汝阳侯和贾府有多少旧怨,汝阳侯的第一站都只会是王府。并且王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就在皇城脚下,距离近。 荣国府占地面积制如国公府。而王府的先祖是都太尉统制县伯。府邸同样很大。屋舍、园林精美。里面的装饰、用料,奢华、富丽。陈设名贵。 在汝阳侯杀进王府后,随行的士兵开始散开,各自抢掠。王府之中,钱财、女人不少。这是保持士气的必要。赵豫带着十几名亲兵到达正房后,王子腾的正妻何夫人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十几个丫鬟都聚集在屋中。 赵豫扫了何夫人一眼,笑着问亲兵,“王统制呢?”他并没有兴趣问王子腾的家眷。 亲兵四散出击。一名亲兵在门外答道:“不在这里。请侯爷稍后,我们正在四处搜查。”话音才落,隔壁院落里,就传来凄厉的尖叫声“不要啊,不要。”还夹着几个粗鲁的大笑声。何夫人的丫鬟们脸都白了。那是姨奶奶的声音。显然是要被玷——污了。自认有些姿色的丫鬟,把头低的如同鹌鹑一样。 这一幕,正发生在王府各处。还有数不清的精美瓷器、价值不菲,都被打破。王府正在如同历经劫数一般被洗劫、破坏。 赵豫畅快的一笑,并不制止。今晚的政变,他们这些人起兵的目的各不想同。太上皇、吴贵妃为权势,太子、襄阳侯、他都是为了自家的性命。梁王是被挟裹的。底下的大头兵们呢?为的,不就是这些东西:财帛、官位、女人。 片刻之后,一名亲兵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侯爷,王子腾不见了。听他的管家说,他带着长子翻墙跑了。往谢大学士府上去了。” 赵豫点头,讥笑道:“他跑的倒是挺快的嘛。沙和尚,我给你一炷香的功夫,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此时,赵豫带出来的近百名精锐士兵都散落在王府,一时半会,根本集合不了。沙和尚是他的亲兵,管着三十名火铳兵。这是精锐中的精锐。 片刻后,汝阳侯赵豫带着火铳兵出王府追捕王子腾,往谢大学士府上而去。 … 谢大学士府大门外,十几名士兵举着火把看守,守卫并不严密。谢府紧闭。 早一些的时候,奉命去请谢、何两位大学士的将校和汝阳侯是先后出了皇极殿。汝阳侯攻打王府,又纵兵士烧杀、抢掠,所以,费了一些时间。 这边,谢大学士对太子派来的信使表过态:事情,何至于此?天家父子相残,臣不敢与闻。遂闭府不出。 谢大学士的这个态度是:不配合太子,但同样不抵抗。说的好听点,就是自保。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坐山观虎斗。这是相当明智的选择。 但是,别忘了,他的身份!他是朝廷领班军机大臣、首揆。雍治皇帝钦点的留守大臣。 因为谢大学士的态度,太子派来的将领并没有为难谢大学士,而是采取监视的措施。留下一些士兵,带着人回去找太子复命。 他的想法很简单:对一位大学士无礼,若是太子登基后还要倚重谢大学士,那他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月夜中,王子腾和长子王承嗣气喘吁吁,狼狈的从谢府的后门进入谢大学士府中。 王子腾准备的太晚了。再者,王府之内的武备太弱,面对汝阳侯的精锐火铳兵,他想守也守不住。无非是依仗着高墙抵挡了一阵。在看着势头不对之后,他第一时间带着儿子逃出府邸,往谢大学士府上求救。 京城之中正在兵变。谢大学士即便再疲倦,还是等在书房中。幕僚、儿子数人陪着。内外消息隔绝,倍让人焦虑。 这时外头有下人进到书房里,道:“老爷,王统制带着儿子来求援。他府中被汝阳侯攻破。满门老小危在旦夕,恳请老爷出来主持京中大局。救人一命。” 谢大学士身份尊贵,宰辅大学士,留守大臣,位高权重。所以,王子腾说让他出来主持大局。 谢旋的儿子冷笑一声,不满的道:“这时候知道来求救了。早前父亲叫他不要穷追不舍,他就是不听。咎由自取。”谢家不管怎样,这一次是保住了。 谢旋的幕僚还没开口。 谢旋摆摆手,制止了儿子抱怨的话,道:“我就不见了。安排他好好休息。” 王子腾的命,他还是要保的。至少,不能在今晚死在乱军之中。朝廷大臣,岂能不罪而诛? 谢大学士拒绝,被安排在府中一处小厅中休息的王子腾父子,绝望之状,自不必细言。 … 汝阳侯赵豫带着三十多人追杀到谢大学士府上。正与谢大学士交涉,太子的信使抵达,召他回防皇极殿。 汝阳侯并非一定要在今晚杀王子腾。但一定要谢大学士确保王子腾不得跑出京城去。 汝阳侯此时还以为局势正在掌握中,一片大好。 谢府的大厅上,汝阳侯接过信使的信:今上有备,速带火铳兵返皇极殿中。汝阳侯脸色掩饰着,和谢大学士告辞,带着部下出了谢府,准备回皇城。 月光,依旧皎洁。汝阳侯翻身上马,心中一动,回头吩咐道:“沙和尚,把火铳兵留下,去王府召集兵士,攻入贾府。将贾环拿小子头拿来见我。” 事情有变,不管结果如何,他怎么都得疯狂一把。他和贾府的旧怨,今夜要做一个了解。 沙和尚道:“是,侯爷。”他是汝阳侯的亲兵,当然知道汝阳侯府对面的荣国府在什么地方。 约小半个时辰后,沙和尚从王子腾府上,拉齐了约二十名拥有盔甲、武器的精锐士兵。再多,就没人了,都正在王府里祸害。 周朝并不禁止民间持有刀、剑。这是培养武风。但,绝对不允许持有弓箭、盔甲、火铳。特别是盔甲。穿戴有盔甲的战士,可以搏杀数名无甲的士兵而无损。 沙和尚估摸了一下战力,整队后,往四时坊荣国府杀去。 此时,大约在凌晨四点许,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第五百三十一章 贾府攻防 雍治十三年初冬的这晚政变,进行到此时,现在整个大局的焦点,便在于谁能控制京城北面德胜门外的京营五万大军。 谁控制了这五万京营,谁就能握有天下! 贾府所面临的生死危机,是否会不同如同王府惨遭劫难,在这场牵扯到无数人的大局、风暴之中,微不足道,无足轻重。 汝阳侯带着火铳兵返回皇极殿。在显武营参将乐白还没有传来消息的情况下,太子宁溥和襄阳侯戚建辉留汝阳侯守皇城,两人带兵出城,亲自前往京营大营“收编”京营。 与此同时,沙和尚带领的约二十名甲兵踏入京城内城西的四时坊。刚刚在王府“捞抱”的兵士士气高涨。盔甲穿戴的整齐,如同武装到牙齿的野兽。 甲兵们手提着各种长短的武器,肆无忌惮的说着刚才在王府的洗劫,谈笑风生。体现着老兵战前的轻松、精锐,又透着:血腥、残忍、暴虐。 “当日有个长随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今日入府正好遇着,他跪在地上求我。我一刀将他的头给砍掉。” “嘿,你才砍一个,我都不知道杀了几个。把一个娘们给吓哭,我当场就将她给上了。后来她儿子哭闹,我一脚给踩死了。” “哈哈,邵五,你连你上的是谁都不知道?哥哥告诉你,我将王大公子的老婆给上了。啧啧,那滋味,比楼里面的姐儿爽多了。沙校尉喊得急,我临走前将她结果。可惜了。” 又有人笑道:“胡三,也别泄气。听说贾府比王府更富庶、更繁华。他家有个贵妃。嘿嘿,皇帝贵妃的妹妹,他家有三个姑娘,个个貌美如花。就看你行不行。” 一群甲兵被刺激的嗷嗷叫。 为首的一名把总训斥道:“你们这些蠢货,别光想着女人。还要发财。待会一定要挑几个趁手的物件。大捞一笔。好有个退路。” 一路的谈话,声音高昂。沙和尚带着约二十名带甲士兵,带着血腥、野蛮、强大的气势,踏入宁荣街。 贾府在望。 … … 夜风呼啸,寒冷刺骨。月亮的清辉,洒落在贾府中。 贾府正中的荣禧堂,汇聚了贾府所有的内眷、丫鬟、婆子。满满的都是人。贾环的指挥中心,就数十米开外,一门之隔的向南大厅。正压在贾府的中轴线上。 荣禧堂中,宝玉躲在王夫人的怀里,肚子饿的咕咕响,忍不住抱怨道:“环老三搞什么鬼?大冷的天,将我们从园子里叫出来,可有人来?鬼影子都没见一个。” 宝玉的抱怨,正是荣禧堂中很多人想说的。每个人都在自家的炕上睡的舒舒服服,就因为贾环一个判断,说又人要杀来贾府,把所有的人都哄到这荣禧堂中集中。 三爷的威望在,皇城里又有喊杀声,大家都听了。可是,这都寅正一刻,还没有动静。又困又累,兼之又冷又饿,十分不好受。 贾环被宝玉打发人请时,他正在厅中紧张的安排人侦查敌情,分配各种防御任务。贾环从向南大厅出来,穿过内仪门,到五间正房的荣禧堂大堂。 贾环目光环视。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都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或依靠在塌椅上,或歪着,都很疲倦。尤氏、李纨、王熙凤、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都在。各自的丫鬟、奶妈簇拥着。另有,陪房、管事媳妇等人。 秦可卿,妙玉等修行中人在厢房中。不在荣禧堂这里。 宝玉见贾环进来,嚷道:“环老三,若是没有什么事,我要回屋子里睡觉去。我都快饿死、渴死。这里挨着难受。” 满屋子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贾环顿时一股怒火从心底涌上来。他在外面忙的很,生死存亡之际,大脸宝竟然为这点小事叫他过来。盯着贾宝玉,眼神锐利,怒声道:“宝二哥,你身为男子,在家中遭遇到危难之时,不想着怎么保护家人,安慰老太太、太太、姐妹们。就想着你自己? 琮哥儿都在外面跑腿办事。你还有没有一点责任心?你还是不是一个带把的男人?” 宝玉虽然怕贾环,但是他因为林妹妹的事,对贾环的怨恨,可不是一点半点。这时老太太、太太又都在,贾府的规矩是:弟弟怕哥哥。这是长幼之序。当即反驳道:“环老三,那你说的敌人倒地在哪里?就凭你几句话,哄着我们在这里挨饿受冻?” 屋内不少人轻轻的点头,叫道:“是啊。”,“三爷,冷着呢。”众人看着贾环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俱是奶妈、嬷嬷之流。包括薛姨妈、邢夫人。 宝玉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惊恐的呼叫声,“来了,来了。”却是贾环设在荣国府西南角的哨岗在高呼报信。 屋中的众人都是心头一震。宝玉一脸的懵逼。同时,心底的恐惧涌起来,侥幸再无。 贾母都睁开眼,紧张的询问道:“环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贾环抿了抿嘴,感觉喉咙有点干涩,真的来了。答道:“老太太,是哨岗。叛军过来了。”又环视着,朗声道:“大家都在荣禧堂内呆着。不要怕。我去去就来。” 又吩咐道:“凤嫂子、林之孝家的,你们掌总荣禧堂内的供应。不要短了水、糕点。特别是水。温开水一定不断断了供应。”这个时候,不是依靠身份、地位来管理,而是依靠往日的威信。贾府内眷,能担当事情的,便是她二人。 王熙凤和林之孝家的起身答应着贾环。 说完,贾环转身就外走。军情如火。他不能多呆。一则是不想大脸宝之流的废话。废物点心!二则,他为一府之主,负责的是全府的生命,想与宝姐姐、林妹妹道别,不是时机。 “相公…”宝钗忍不住,轻呼一声,从姐妹们中间走出来,眼睛微红着,向贾环屈身,行妻子之礼,“相公保重。” 宝钗很聪明。贾环让贾府摆的死守的架势。府破,则全府亡。等会外面就是短兵相接。凶险万分。若是有个差错,这大概是她和贾环的最后一面。 贾环回头,笑了一下,“姐姐放心。” 黛玉也没忍住,站起来,紧张的握着白色的手帕,放在心口,眉尖若蹙,精致的瓜子脸上全是担忧,声若清箫,“环哥,你要小心。”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想起江南时,贾环擦干眼泪,走出家门去复仇的那一幕。一去,便是生死不知。那种黑暗中的孤独、担忧、思虑、忧伤,令她度日如年,牵肠挂肚。最终,将一缕情丝系在他身上。 贾环点头,注目着黛玉秋水般的美眸,“我会的。妹妹保重。” 这种临死之别的气氛,迅速的在屋中传染。探春作为贾环的亲姐姐,亦是很担忧。李纨、尤氏、湘云、迎春、惜春纷纷站起来,嘱咐贾环小心。香菱、晴雯、如意、彩霞、莺儿等人都是跟着道别。有性子柔弱的丫鬟,哭起来。 宝玉给晾在当场,表情讪讪的。 贾环对众女眷点点头,笑一笑,大踏步的出了荣禧堂。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男儿自有男儿行,莫作儿女状,当提剑杀人! … … 贾环的指挥所在向南大厅。一路走过来,贾琮自厅中往内来找贾环,小孩子跑的气喘吁吁,“三哥,不好了。真有叛军杀来了。” “嗯。不要怕。有多少人。” 贾环脚步不停,贾琮跟在贾环身边,“三哥,还不清楚。” 贾环带着贾琮进了向南大厅。贾琏、贾蓉、贾蔷、贾芸、贾菌、贾芝、江兴生、林之孝、吴新登、李华、张四水、柳逸尘、骆宏、元伯、黄总旗等人起身相迎。消息如同流水般传来。 进犯贾府的一共约二十多人,都是披甲的士兵。来势汹汹。虽然人数很少,不是大股的乱兵,但战斗力只怕比近百名乱兵都强。 贾环迅速的决断,下令道:“按一号方案办。” 以贾环的性格,他当然是已经做好各种预案。兵少,执行第一套方案。江兴生带着族学的八名学生留下来充作文案。汇聚在向南大厅的众人纷纷出了向南大厅。 贾府准备的时间是比较充裕的。从上半夜皇城中出现响声开始,贾环就作出判断,开始准备。到现在凌晨四点多,中间有五六个小时。他已经将贾府的人力、物资充分的调动起来。 贾府内的准备动起来。在沙和尚带着二十名甲兵抵达荣国府正大门时,贾府里各处的灯火都点起来。若从远处看,贾府中有星星灯火。贾府的墙壁上,依稀可见有人影在盯着。 “嘭!” 叛军中,有人张弓射箭,一箭将贾府冒头的一个家丁给射死。家丁惨叫一声就断气,从梯子上跌落,喉咙上一个洞,血流不止。贾府内一片慌张。 叛军大笑,气焰嚣张。 贾环并没有离开向南大厅,亲自去查看敌情。现在最重要的是:定力。林总当年讲:顺,不妄喜;逆,不惶馁;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为上将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向南大厅外,不断的有哭声,惨叫声,大笑声。 贾蓉派人来报信,道:“环叔,顶不住了。他们的箭雨太厉害。” 片刻后,贾琏派人来催,“不行了。环兄弟,顶不住了。快让预备队上吧。” 叛军对着大门强攻。贾蓉、贾琏只是在后面负责看着,激励士气。但,显然,情况非常的危急了。 贾环没动,看了下怀表,距离叛军攻击才十几分钟。 贾府的奴仆还是太差劲了。不过是佣人级别。纵然有血气之勇,但完全不是职业军人的对手。当年,他在书院里,潭拓寺里的武僧,偷袭,杀溃窑工的队伍大概如此。区别在于,贾府现在有高墙抵挡。 三分钟后,贾蔷跑进来报告,满脸焦急,“环叔不行了,他们开始架梯子,准备翻墙进来了。” 贾环站了起来。 等候着的张四水、黄总旗两人都急迫的站起来,“贾兄、贾大人。” 贾环对他们点头,缓缓的道:“你们去准备吧。黄总旗,四水,就拜托你们了。” 对来犯的少量精兵,放进来打,尽量全歼,不给对方回去调兵的机会。以空间来换对方的阵型散开。叛军进贾府来,除了杀人,还要抢掠财物。这是必然的事情。 张四水、黄总旗两人离开。大厅外,听到人马的调动声音。黄总旗手下有十名精锐的火铳兵。这是贾府最大的武力。贾环的依仗所在。 “走!我们出去。”贾环带着江兴生、贾蔷、贾琮几人出了向南大厅。正是凌晨四点多。只有月光。几十米外的惨叫声,令人度秒如年。大厅外的庭院中,排列着100名青壮。 贾府内,阖府人口有一千多人,有的居住在贾府外。但贾环以避难为由,将所有的贾府奴仆,全部招入贾府。女眷全部在荣禧堂中。 有些必要的心思还是要用的。不要以为家生子,奴仆对贾府就有多么忠诚。一旦有事,他们不过是换一家主子继续当奴仆而已,不会为贾府拼命。 但,贾环现在需要人拼命。眼前的这100人便是从贾府中选拔出来的青年敢死队。 “三爷。” “三爷,你出来了。” 青壮们纷纷站起来。为首的是贾环的亲信长随钱槐、胡小四、蒋兴、归趣。冷兵器时代,必须要身先士卒。管家林之孝、元伯在一旁。贾环站在台阶上,火把烧的兹兹的响。 贾环做最后的战前动员,高声道:“各位!今晚太子政变,叛军要来贾府杀人。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们想想身后的妻儿,老母。叛军杀进来,她们能不能幸免? 我在这里承诺。杀敌一人,赏银五百两。以人头记功。若有死者,妻子,父母,我贾府养之。伤者,我贾府赡养终身。我以祖宗名义起誓,绝不违诺。杀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百两的赏格,对于贾府的奴仆们来说,就是重赏。 “杀敌!” “杀敌!” 一百人的队伍,气势如虹,杀出向南大厅,往前院正门接应那里薄弱的防守。 第五百三十二章 血色的豪迈、贾环的勇气 “咯吱——” 荣国府朱红色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在付出2人死亡,3人轻伤的代价后,沙和尚率部杀入贾府。官靴踩着脚下的冒着热气的血迹。 贾府的队伍在迅速的往后退却。伤亡惨重。 沙和尚从贾府大门直入,得意的嘶吼道:“杀!儿郎们,贾府已破,尽情享用的时候到了。杀!” … … 贾府占地面积是极广的。占地近百亩。一百亩是什么概念?堪比北-京城中的恭王府。直观数据,约10个标准的足球场那么大。 不足二十人杀进去,虽然所向披靡,挡着者死,但如同进入汪洋大海。 沙和尚带着人直扑向南大厅,那是贾府的队伍退却的方向。贾环必定在里面。汝阳侯交代他要拿到贾环的脑袋。 而队伍之中,另有一些心思活泛的甲兵,开始脱离队伍,自去享受杀戮、抢掠的乐趣。按照他们不久前,在王府里得来的经验,接下来的银子、女子,都任他们夺取。更别说,贾府各处都点着灯,那些灯光吸引着这些士兵前往。 向南大厅,庭院里满是伤兵,士气低落,呻吟之声不绝于耳。血气之勇,终究是难敌钢刀、杀戮。贾环的长随蒋兴就死在刚才的短兵相接之中。 大厅内,人心惶惶。贾琏、贾蓉、贾蔷、贾芸、贾琮等人都汇聚在此处。这里是贾府最后的堡垒。 贾环神情沉静,手上拿着绢布,细心的擦拭着他收藏的做工精美的火铳。气氛压抑而沉闷。外面,喊杀声不绝。这里就如同汹涌的波涛中的礁石。 骆宏一身澜衫,他当年见证了整个闻道书院的救灾,那是何等的凶险,天灾人祸加在一起了。所有人都拿命去博。那时便是贾环在主持大局。他年纪有四十多,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但是,此时此刻,虽然依旧是贾环在主持大局,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感觉沉不住气。 “子玉…”骆宏看向贾环,开口问道。 贾环完成擦拭工作,拿起做工精良的火铳,满意的点头,再看向骆宏,道:“骆先生,不急。” 急是急不来的。守不住向南大厅,所有人都得死。向南大厅外,攻杀还在继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 … 张四水和黄总旗带着十名火铳兵,埋伏在贾府东路,贾赦的院子中。这是一个交通要道,可以顺带着驰援宁国府。 宁国府今晚是一个空壳。只要进去一个甲兵,都会造成很大的破坏。两府的青壮全部都集中在荣国府这边。 “来了。” 到贾赦院中的是四个士兵。这样的深宅大院,沙和尚带来的精锐士兵当然不会单独活动。基本的战术素养,肯定是有的。人影绰绰。几名披甲士兵从甬道上走来,还传来说话的声音。 “玛德,晦气,怎么到处都是空空的。只抢点银子,玩不到娘们,有什么乐子?还不如呆在王府呢?驴球子,他们几个倒是聪明,根本没出来。” 甬道两旁的草丛中,黄总旗举起手,“预备…放。” “嘭!” 火光现,火铳响。对于火铳来说,二十几步的距离,就算是身穿铁甲,一样会被击杀。而且,只要被铅弹打中,瞬间就会丧失战斗力。 “走!”将还没有断气,不断哀嚎、惨叫的甲兵补刀后,黄总旗和张四水,开始往贾府中路推进。搜索、击杀散兵。准备掩杀向南大厅外的叛军。 … … “火铳的声音?怎么回事?” 向南大厅外,沙和尚一脸的血污,这不是贾府里的血,是王府里的血,正带着十名甲兵攻击向南大厅。 他的战术很简单。先以弓箭压制,然后从梯子上爬墙,跳入人群搏杀。只要杀到门口,将门打开,就是虎入羊群的局面。但是,里面的抵抗很坚决。云梯几次就都没架好。 正纠缠时,忽而听到火铳声。他追随的汝阳侯,就是火器部队出身的。对火铳的声音很敏感。 跟在沙和尚身边的胡三道:“许是别处有动乱吧。沙校尉,点子扎手,我们换个地方耍吧。”京城的地形虽然平坦,但是京城中房屋很密集。若是人身处在房屋之中,很难看到大局。 沙和尚厉声拒绝,“不行。” 他是汝阳侯的亲兵。汝阳侯要求他拿到贾环的脑袋,他一定要拿到。不过胡三等人是加进来的战兵。对于是否杀死贾环并不在意。一个翰林而已。这本来就是汝阳侯的私活。他们有利就上,这么扎手,谁还愿意厮杀? 沙和尚又布置了一次攻势,这一次,跳下去了三名甲兵。形势大好。但是,突然间,向南大厅左侧的院落的墙头,冒出十杆火铳,距离中等。射击精度中等。 从精准度和攻击距离来说,弓箭手要优于军中通行的火铳。所以,这也是黄总旗没有一开始在这里设伏的原因。否则,叛军的弓箭手密集反击,他们未必能赢。所以,必须要等他们人手分散开,才可以掩杀。 而之所以要将叛军放进来打,不用火器部队在府门口的高墙处阻敌,就是要防止这些人在进攻受阻之后,回头去调大部队来。要一网打尽。 “嘭!嘭!嘭!”当场打死伤了四人。但还有数人躲避过去。 张四水忙道:“快装填火药。” 黄总旗洒然一笑,豪迈的道:“张书生,叛军还剩这点人手,还用什么火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让你看看我淮上男儿的英勇。”当即,带着部下杀过去。 向南大厅中苦战的贾府众人听到火器的声响,全部高呼,“杀啊,援兵来了。”士气高涨。贾环也拿着火铳,带人从厅中出来,反击的时候到了。 月色之下,冷兵器时代的搏杀,残酷、血腥。在人群中的掩护下,贾环亲手开枪干掉了最后一个厮杀的甲兵。大门外的战斗也接近尾声。黄总旗11人对战4人。 生死很快就分出来。坚硬的刀锋滑过人柔软的身体,血液喷出。0战损,杀四人。战术自是早就分配好的。士兵的铁甲,不可能如同将官的铁甲一样,护住全身。以多打少,只要架住对方的武器,同伴们有大把的机会下手。黄总旗的人手,是淮扬巡抚督标营里挑选出来的好手。黄总旗敢这么豪迈,还是有底气的。 黄总旗十分悍勇,和沙和尚对杀,一刀捅在沙和尚的肚子上,一拉,他肠子、血都流出来。随后,杀入贾府时意气风发的沙和尚,痛苦的跪伏在地上,“嗬,嗬”的叫着,如同野兽在临死前的哀嚎。 而这时,向南大厅的仪门打开,贾环在胡小四、钱槐等人的簇拥走出来。正好看到沙和尚将死。 贾环冷冷的看着。月黑杀人夜。 还没有呕吐,勉强撑着的贾芸对这样的情形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感到无尽的快意。这些叛军该杀!贾芸环视四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胜利后的笑容。 半个小时后,东方将白时,贾府内的战斗结束。 … … 战斗给贾府带来的创伤是极其巨大的。贾环将所有的善后杂事都丢给了柳逸尘。他可以胜任这个工作。 贾环也没有去后面的荣禧堂见贾府的内眷,让贾蓉、贾琏进去汇报结果。向南大厅隔壁的小间中,贾环在沉思之后,对着休息的张四水、贾蔷、元伯、黄总旗说出他的决定。 “四水,府上的防务我交给你和黄总旗。我准备外出求援。” 元伯听的脸色大惊,“三爷…,若是太子谋反,现在外面到处是叛军,你出去会很危险。” 贾蔷道:“是啊,环叔。你要在府里坐镇。”环叔不在府中,他们怎么能控制得了局面? 贾环摆摆手,坚决的道:“不要说了。我已经决定。太子今晚叛乱,天子未必没有后手。但是,贾府等不了。马上就要天亮了。等平叛大军进京,或者平叛的旨意到达,贾府估计都不存在了。为今之计,就是去求援。让京营进城平叛。”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一个政变上位的天子会被政变搞下去。唐太宗李世民,唐玄宗李隆基,这些皇帝都没有。当然,后唐李从珂那种,就不说了。五代时期,皇权被削弱到极致。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以贾环的眼光,当然看得出来,当前只有京营发兵平叛,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平定乱局。否则,以太子对他的仇恨,临死前冲动一把,贾府所有人就得为太子陪葬。 要知道,汉武帝的卫太子起兵第一件事,就是将审查他的官员给杀掉。以此推测,今天晚上王子腾估计不好过。没准王二舅已经人头落地。 贾环不可能将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太子的一念之间。命运,必须要自己掌握。 所以,贾环决定冒险出府,求援。 … … 二十分钟后,贾环召集贾府的管理层,将留守的重任委托给张四水、黄总旗。各种应对的预案,在长夜之中,他们已经反复的讨论过。这让贾环稍稍心安。 “环叔…”荣国府的前院,正大门后,贾环带着胡小四等四人,骑着马,准备出发。贾蓉想要劝贾环,却不知道怎么劝。 刚才环叔讲的很清楚。今天整整一个白天,太子可能都将控制着京城。太子有大把的机会想起来派兵来攻入贾府。届时,可不会就只有这么一点叛军来。必须要说服京营入城平叛。否则,贾府众人的小命堪忧。 贾环翻身上马,看着天空中的启明星,明月,心中忽而涌起感叹。 他留在贾府是等死。去外面,类似于找死。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但这个风险,他必须要冒!他自小的经历,父亲的教导,这些年的生活磨砺,还有来红楼世界的磨难,他的勇气和意志还在。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贾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远方的荣禧堂,然后决然的道:“走!驾!” 荣国府的大门打开,马蹄踏在街道上,随后渐渐的远去。东方将白,黎明已到。 而前路未知! 第五百三十三章 求援 长河渐落晓星沉。初冬时节,黎明的月光,清冷的,淡淡的,如流水一般,流泻在京城的各式各样华丽精美或普通的屋檐上,落在大街小巷的街道上。 马蹄声急。在黎明前格外的引人瞩目。 “走这边。”眼看着前面的街道口有士兵在封路,贾环带着胡小四四人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往绕路。他的目的地是小时雍坊,何大学士府上。 以他一个小小的翰林,就算有苏秦、张仪一样的口才,也不足以说动京营的参将出兵。他必须要借助其他人帮助。 以贾环的推断,何大学士作为留守大臣,以他的正直,绝对不会支持太子叛乱。他是文臣的领袖,有他的政治底线和坚持。贾环首先要去找何大学士求援。 作为京师土著,贾环一行人对京城的街道、路线相当的熟悉,穿插在大街小巷之中,在光线浅淡、朦胧的黎明中,凭借着马力,高速机动,躲避街上的乱兵,往小时雍坊而去。 … 京城中的兵力:京营驻扎在德胜门、安定门外的区域。京城内城九门,都由上十二卫守卫。 上十二卫分别是: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前后左右卫、虎贲卫、燕山卫、济州卫、通州卫。其中,锦衣卫和旗手卫不算正规军。 每卫定额一万人,各卫具体数额不等。比如锦衣卫就有三万到五万人的规模,活动频繁。 天子幸承德,抽调走了城中部分兵力,带走近十万大军。其中包括殿前侍卫司(定额三千人)的部分兵力。以金吾卫、羽林卫守皇城。其余各卫剩余部队依职责守卫京师各处。 初九晚,太子宁溥起兵叛乱。府军前卫、通州卫向太子投诚,总计约一万五千人。这两卫是太子使用银钱、施恩、渗透最多的两卫。太子可用的兵力有所增加。 但是,所得的兵力需要增加皇极殿的防守,增加京城内城九门中的城门守卫。九门之中,有些城门还不在太子的控制中。 其余各卫的态度各不相同。比如:府军后卫态度暧昧,虎贲卫拒绝招抚。府军左卫则是调兵进攻,守住宣武门沿线。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子、襄阳侯依旧安排人手开始在街道上到处设卡。截断京城内外的交通、通信。同时,派出人手去各朝臣府上催促,要求初十清晨上朝。 贾环出府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京城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令出多门。放眼看去,不少商铺都被各种不知来路的乱兵砸开,遭到洗劫。有的人家、府中甚至都被洗劫。 月黑杀人夜,风高好放火。兵过如篦,并非只是说说。 各种乱兵的来源,有的是被杀散的溃兵,有的是各方派出办事的兵,顺手捞一把。有的则是有目的的杀戮。还有地痞流氓趁火打劫。京城中的秩序,业已被摧毁。 … 小时雍坊,何大学士府上。灯火绰绰。 何大学士身穿青色便袍,在大厅中缓缓踱步,偶尔看看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纵然,他养气功夫还不错,但还是流露出焦虑的神色。 不得不忧啊! 已经是卯初一刻。刚才皇城中的太子又派了一名昭信校尉的千总请他去上朝。被他言辞拒绝. “老夫身为大学士,留守大臣,其能与无父无君之人同流合污?谢玉石妄为朝廷首揆。老夫能和他一样?有本事你杀了我。要我上朝,想都别想。” 根据刘千总透露的消息:谢大学士同意上朝,出面召集群臣;太子已经取得京营的支持。(这是欺骗的消息)。 但是,即便这样,他依然拒绝与太子合作。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他何朔一生清名,难道最终在史书留下的佞臣的污名?死有何所惧? 他所忧心的是:他为留守大臣,却不能制止叛乱。他秉持的政治理想是以民为本。而京师臣民何辜?要遭刀兵之祸。他上愧对君王,下愧对黎庶啊。 何大学士的次子何以渐从厅外送刘千总回来,低声道:“父亲,我看了,那千总留了四名士卒,儿子想要出去恐怕很难。” 何大学士看看次子,摆摆手,轻叹道:“唉,不用了。一晚上的动静,该收到消息的,自然都已经收到消息。不需要我再去劝说。” 他心中略有些后悔,在兵乱起时,他应该第一时间出府去掌握兵权。不拘上十二卫的那一卫,或者府衙,或者五城兵马司都可以。进退有据。免得现在如此被动。 其实,这不怪何大学士反应慢。任何人在深夜里遭逢这样的政治风暴,都需要得到详实的情况,才能做出决定。关乎自己的政治前途,全家的性命。这是政治定力。 何以渐默然以对。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听到外面的士兵大喝,“什么人?” … 贾环带着随从胡小四,凌晨五点多从贾府出发。若是纵马狂奔,直抵小时雍坊何大学士府上,要不了半个小时。但,贾环一行一路绕路,躲避溃兵、路卡,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到。 初冬的清晨,马匹呼着白气。天地间的光线已经逐渐的明亮,时间匆匆的流逝。 胡小四看到何府门口守着士兵,顿时心里一磕碜,在喊道:“三爷,何相爷门前守着兵,不知道是那一方面的。” 贾环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大声道:“冲过去,用马撞他们。”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在透支着贾府的生存时间。已经到了何大学士家门口,贾环不可能再去想什么办法。狭路相逢,勇者胜。 贾环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四名士兵还在询问,五匹马匹就撞过来。 要知道,骑兵是非常难以练成的兵种。贾环、胡小四一行,能骑马,已经算不错。骑在马上杀人,作战,根本没有这个技战术能力。但是,纵马撞人,还是会的。 被撞散,杀散的四名兵士慌乱的跑了。贾环带着人,气势如虹的冲进何大学士府中。刚到庭院,正好碰到出来查看情况的何以渐。 何二公子相当的诧异,“子玉,怎么是你?”他参加过贾环的婚礼,自然认识贾环。而且,他知道他父亲对贾环很看重,说贾子玉有治事之才。 贾环拱手道:“及超兄,是我。我来找何相求援。今天寅正时,贾府遭到叛军的进攻。差点就遭到洗劫。” “啊?你快随我来。”何以渐很惊讶,又见贾环脸色焦急,亦知道京城局势紧迫,带着贾环到厅中见他父亲。一边走,一边询问情况。 何大学士一身青袍,正在精美的正厅中站着,见次子和贾环一起进来,极其的诧异,“子玉,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外面什么情况?” 贾环作揖行礼,语速努力压到平稳,急促的道:“何相,我府中遭到汝阳侯的叛军攻击,差点就被攻破。我来找何相求救。一路过来,内城中极其混乱,乱兵横行,又有通州卫的人马在街头设置关卡,阻隔消息。 何相为留守大臣,值此危难之际,当振臂高呼,力挽狂澜于既倒,再定乾坤秩序。” 贾环对何大学士的称呼,亲近一些,直接叫他何前辈。何大学士亦是出身翰苑词臣。贾环自称晚辈、学生。但,现在这个时刻,他求援的对象不是翰林前辈,而是国朝的宰相,大学士! 何大学士点点头。他是认同贾环的观点的,谢玉石投敌(假消息),他身为留守重臣,肯定是要做一点什么。捻须沉吟着道:“子玉,我早前已经派人送信给左都御史殷鹏、顺天府知府、五城兵马司等处,但暂无回信。现在京城局势糜烂,要平定叛乱,唯有调动京营。而我没有调兵的权限。” 何大学士亦是才智高绝的人物。贾环看得清的局面,他同样看得清楚。 没有兵权,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r 第五百三十四章 政治家与政客 何以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现在这个情况,谁都知道京营的立场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但是,除了天子,谁能调动京营呢? 大学士本来就是相当于宰相,身份尊贵,礼绝百僚,位在亲王之上。若是还有调动京营这只精锐部队,估计皇帝每天晚上在皇宫之中都会睡不着觉。 跟在贾环身后的胡小四,急得眼睛都瞪圆了。何相爷没有调兵权限,不帮忙,那他们和三爷冒险出来,岂不是白跑一趟?这让他心中如同火烧一般。 … … 贾府中,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菊花。 随着天渐渐的亮起来,随着战乱的结束,荣禧堂中的供应开始充足起来。白天的视野更好,警戒的时间会提前,可以允许贾府的人们离荣禧堂稍微远一点。 贾蓉、贾琏已经将消息传进来:贾环冒险出府求援。所有的内眷们,心系着这个消息。 局面被贾环分析的很清楚。那么,贾环能否带来援兵,这将是贾府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向南大厅内,伤员已经全部转到隔壁的小厅中救治。死者的尸体也停在了隔壁院落里。 柳逸尘主持着这一切,游刃有余。对于参加过闻道书院那场救灾的士子们来说,这种程度的管理、组织、调配工作,不是什么难事。汪兴生带着书手配合着。 向南大厅中,氛围有些安静。贾琏、贾蓉、贾蔷、贾芸等贾府子弟、管家忙忙碌碌的进去,然后坐在厅内休息,谁都不想说话,等着时间的流逝。 柳逸尘放下手中的毛笔,问一旁木椅上坐着休息的同窗好友张四水,“四水,你说贾兄能说动何大学士吗?”贾环的去向,他们自然知道。 张四水叹口气,“难!何大学士并没有调兵的权限啊!贾兄怎么说服何相去调京营?” 骆宏作为贾家族学的塾师,又是贾环曾经的老师,待遇很好,在向南大厅中休息,这时听到张四水的话,亦是长叹一口气,“唉…”他对形式的预测也很悲观。 … … 何府中,贾环轻轻的吸一口气。他知道何大学士说的是实情。宁家的皇帝不可能给大学士兵权。但是,他不得不争取。因为,贾府命悬一线中! 贾环拱手道:“何相,以当今天子之英武,不可能没有布置后手。以我推测,京营肯定有天子的旨意。若是何相前往,当能说服五营参将兵平叛。” 京营在京城中有六营兵马,但是显武营参将乐白因和太子有染,被王子腾下狱。关押在五军都督府的大牢中。不少将校都被审查。显武营的战力堪忧。没有各级军官指挥啊!所以,贾环说的五营参将。 但是,贾环不知道的是,显武营参将乐白早就已经被手下胡游击放出来,去了京营大营。 天子有后手,这是贾环用来说服何大学士的“武器”。肯定有。他相信何大学士也能推测的出来。 作为一个政变上位的天子,派了钦差大臣王子腾正在查太子,查的那么狠,还关了太子的禁闭,天子却跑到了四百里外的承德打猎。有这样不在乎至尊宝座的皇帝? 何大学士想了想,道:“子玉,话虽然如此说,但天子若有布置,我去不去京营,其实差不多。子玉,京营的兵权,我不想碰。” 何大学士话说的很诚恳。他对触碰京营的兵权还是很有些顾忌。这是人主的禁——脔。他对贾环还是很看重的,有意栽培。这并非私交,而是为国选才。 贾环用力的抿一抿嘴。 何大学士接着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道:“子玉前来,杀散守在我府上门口的士兵,暂时解除我府上的禁止。我虽然没有调兵的权限,但是我准备外出,至五城兵马司中,调兵维护京城的秩序。届时,我会派人到你府上守卫。” 五城兵马司,大约类似于京城的警察部队。分别归五个巡城御史管。这是何大学士职权内可以调动的武力。 贾环摇头,直言道:“何相,我不仅与汝阳侯有私怨,同样与太子关系不佳。”说着,直视着何大学士,缓缓的道:“何前辈,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所谓何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京城中因为叛乱,生灵涂炭。百万百姓,犹如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官为民之父母,何前辈于心何忍? 如果在此时计较个人荣辱得失、政治地位、前途,那么所谓的政治理想、抱负,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自己的大权在握、青史留名,还是为了百姓?” 贾环这话,是有点刺耳的。何以渐相当不满,手指着贾环,“你…”合着不是你父亲,这样鼓动他父亲去作死啊?且不说,现在去京营有没有作用,动了京营的兵权,天子回来会怎么想? 何大学士摆摆手,制止了儿子,目光炯炯的看着贾环。贾环毫不示弱的对视。意志坚定如磐石。因为,他没有退路了。 其实,贾环的口才确实算不错的。一番话说的,有拍马屁,有理想,有鼓吹,有激将法。这要是对付清流,或者鼓动一腔热血的中年官员,还没准真有效。 但要说把近乎坐到人臣巅峰的,才智、权谋一流的何大学士鼓动的头脑热,似乎还差点火候。何大学士当然看得出来贾环的私心。贾环和太子关系不好嘛。 何大学士看了贾环一会,随后仰头大笑,道:“哈哈,人言贾子玉辩才无碍,今日有幸得闻。走吧!你随我去京营调兵。” 贾环的说辞,他看得明白。里头的手段、技巧、目标,他脑子一过,就明白。宦海沉浮,他什么人没见过?但确实是有一些触动。他的政治理想,为的是什么?为他个人的政治前途吗? 不是的! 政治家,与政客、官僚有着本质的区别。 何大学士看透贾环的说辞,但他的选择是:去京营。百姓于水火之中,他能尽一份力却无动于衷,顾忌是天子的感官。那还说什么日后?日后再有这样的局势、情形,他就一定会救? 贾环大喜,长揖一礼,道:“谢何前辈。我带来了五匹马,我让一匹给何前辈。”。心中感慨万千,他确实是在赌一把。何大学士能成为文臣的领袖,自有他的人格魅力所在。 何大学士的选择,说的通俗一点:叫做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贾环心中真正想的是:何以谓,正人君子;何以谓,以公废私?何以谓,古之名臣?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何大学士心中下了这个决定之后,一片坦然,摆摆手,道:“不是为你,乃是为京中百姓耳。” 何以渐插话道:“贾子玉,给我一匹马,我也要跟着去。” 贾环点头。让胡小四去安排。片刻后,五匹马在何府再次被封锁前,冲向北面。 寒风冷,马蹄声急。寒星退,夜光残。匹马向北。8 第五百三十五章 抵达。 “哒哒” 马蹄踏在京城内的路上。 .五匹马急速的从大街上一处还没有合拢的关口冲过去,去往阜成门。 京师九门。北面是德胜门,安定门。阜成门位于西面正中。贾环、何大学士一行,当然不会走德胜门出内城到京营的驻地。不用想,都知道德胜门会被太子控制住。 他们将从阜成门出内城,绕道前往北面。府军左卫控制着宣武门的消息他们还不知道。宣武门位于京城南面,从南门出,再绕到北面,路远,时间、风险大增。 阜成门中,府军后卫已经关闭城门,隔绝内外。几十名兵士在城门口架着木拒马,横在道路上,手里拿着刀枪。奇怪,傲视的看着骑马起来的几人,这个时候想要出城? 何大学士骑着马,当前一步,主动的道:“这次由老夫来解决。” 前面几个关口,都是贾环决定,或者绕路,或者冲击,一路顺利的过来。 … 贾府中,随着清晨的到来,府内被叛军杀进来的创伤慢慢的愈合。暂时再没有叛军过来。炊烟袅袅升起。柳逸尘和张四水、黄总旗商议后,派人去厨房做饭。 荣禧堂中,宝钗一身葱黄色的棉裙,身姿丰美,闭着眼睛,坐在铺着柔软坐蓐的椅子上。香菱和如意在一旁服侍,莺儿拿了一碗热粥过来,“奶奶,喝点粥吧!”这一幕,正发生在荣禧堂各处。米粥的甜香飘散,带着难言的温暖。 宝钗点头,睁开眼睛。突然的,一直噙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就这么顺着她白皙的脸庞滚落下来。牡丹一哭。她不是为现在的处境而哭,而是对丈夫的担心。 贾环冒险外出,并没有来辞别。难不成,他从荣禧堂出去,真的是两人见的最后一面?一念及此,宝钗就心中情绪激荡。相视的种种,新婚以来的甜蜜,在眼前,脑海中浮起。 以宝姐姐之冷艳、端庄、持重,此时,见贾环久久不归,亦是压不住心中的情绪。泪痕满面。 贾府的姑娘们是聚在一块区域内。湘云和黛玉就在宝钗附近。正在喝粥。 看着哭起来的宝姐姐,湘云心里叹口气。在更大的生活变故、风暴面前,宝姐姐亦难稳得住。但她丝毫没有觉得宝姐姐脆弱。如今的局面,只有男人们能解决。她们这些闺阁女子,帮不上忙。只能祈盼环哥儿早点回来。 环哥儿,你在哪里? 黛玉搁下粥碗,放在紫鹃的手中,走到宝钗身边。她在这方面的承受力,比宝钗要强。毕竟,在金陵已经经历过一次。细声道:“宝姐姐,你别哭。” 黛玉和宝钗的关系在早八-九月份时就已经修复,再无隔阂。宝钗接过香菱递来的手帕,擦着眼泪,点点头。 这一夜,贾府里流的眼泪实在太多。宝钗流泪,探春、李纨等都看过来。要说现在谁最担心,非宝钗莫属。夫妻二字,不仅仅是一纸婚书啊! 李纨对此,体会尤其的深刻。 黛玉不大会安慰人,但她有她看问题的视角。如若清箫般幽幽的、悦耳的声音很坚定,道:“宝姐姐,前日里,环哥在我那里写了一首菊花诗。你在场。他写道:本性能耐寒,风霜其耐何?环哥会没事的。” 黛玉对贾环保持着信心。以花喻人,以诗自喻。这一句诗,充满了力量、气魄、风骨。 本性能耐寒,风霜其耐何?是啊,风霜刀剑又如何?打不垮,压不倒他的! 李纨、三春、湘云并身边的丫鬟们,在心中默念着黛玉吟诵的这句诗。 … 京城外城西的内河提上,骏马风驰电掣,赶往京城北面。 “哈哈!痛快!”何大学士在马上大笑,全然不像六十二岁的老人。 刚才在阜成门门口,何大学士当面与府军后卫的章指挥使交涉。章指挥使支支吾吾。贾环突然拿出火铳,指着章指挥使,挟持章指挥使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城。临机应变,表现的极其果断。 何大学士从贾环身上看到了名臣的气质,心中欣喜。他慧眼识珠。但凡名臣,处置军国大事,无一不是善断之人。幕僚和主官的差别就在这里。 贾环的谋略他是见过的。金陵粮案中,贾环出了不少力气。他向金陵的好友了解过。和卫弘也谈过。此时再见到贾环的决断、应变,心中赞叹。 果然是良才美玉! 何大学士本来对贾环栽培,是为国选材。是出于公心。但现在他心中,有更大的期许、想法。当然,现在不必说,等这次太子政变的事情过去再说。 “驾!” 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纵马跟在何大学士身后。又闯过一关!出内城之后,到京营大营就是一马平川了。 他拔出火铳,并非他丧失理智,而是,言语在某些时候是无力的。唯有,刀剑、铁与血,才能直达目的。 … 在贾环一行人正在向北面的京营大营而去时,德胜门外,京营大营的官道入口。太子宁溥、襄阳侯戚建辉骑在马上,带着两百多人的精锐士兵,伫立在京营门口。 圣旨已经传到京营中去。 京营在德胜门外的驻地是一大片的营区,有着各种建筑,包括训练、集合的校场。此时,京营的主厅中,五名参将,十名游击分列二坐。上首的坐着两人。身后各自站着亲卫。 一名绯袍文官,胸前的补子是锦鸡。一名白头老太监,周身衣服华贵。中间的案几上放着两个木匣,黄绸缎铺着,木匣中放着纸卷。看起来,尊贵非常。另外,还有一份转轴款的正规圣旨。 除了喝茶,所有人都说话。气氛沉默,但并不凝重。京营的态度,不问而知。 京营外。单臂的蔡农吉到太子宁溥身边,小声提醒道:“殿下,圣旨送进去有一个多时辰了。” 凌晨四五点钟的样子,太子宁溥和襄阳侯抵达德胜门外京营驻地。带来了一份正规的“圣旨”,加盖着太上皇的印玺。耀武营参将荀阳出营接了旨意之后,就禁闭大营大门,不再出来。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此时已经差不多7点钟。初冬清晨的阳光光芒万丈,带着金辉。将太子一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叛军的队伍安静,肃然、紧张。 宁溥点头,呼出一口白气,脸上失望的神色越来浓,搓着手,转身问襄阳侯,“怎么办?”以太子殿下软弱的个性,他畏惧的心理此时占据了上风。 京营这么久还没有回答,恐怕接受圣旨,支持他的希望已经很渺茫。现在笼罩在他心中的是即将政变失败的阴云。 襄阳侯脸色阴沉着,用力的握紧拳头。所有人都知道京营是关键。京营是关键。但是,他们现在却是连京营的门都进不去,这还谈什么招抚?理论上,京营只遵守圣旨、虎符的调兵。但是,他们现在带了名义上的圣旨,如何不行? 襄阳侯心中有一个不大好的推测,他不想承认的推测:天子在京营可能留有后手。皇宫中,后妃各处都是殿前侍卫司的重兵守着。京营中不可能没有布置。 他恨啊! 太子见襄阳侯不回答,小声提议道:“戚侯爷,要不,还是派人去想我父皇说明情况。我被迫起兵,只是诛杀王子腾而已。他欺人太甚。 昔日汉武帝的卫太子称兵拒命。车千秋曰:子弄父兵,罪当笞耳。天子之子过误煞人,当何罪哉?本宫亦是惶恐无他意。” 太子说到最后,声音越说越小,实在是底气有点不足。他昨晚在金銮殿中,是真想登基。另外,他许了太上皇的条件,还许了吴贵妃的条件。 襄阳侯冷眼盯着太子,冷幽幽的道:“太子殿下这番话,送到承德,天子会信吗?” 太子闭口不语。他父皇只怕不会轻饶他。 襄阳侯猛的转身,翻身上马,一勒马缰,战马长嘶而起,扬起前蹄。他大喝道:“走,回城。”没了张屠户,不吃带毛猪。他已经做出决定:回京中收罗兵力,准备大战。 京营没有回应,在门口等着毫无意义。时间宝贵,现在回去收罗各处的兵力。打不打的过,他不知道,甚至很悲观。但是,总要试试。 难道现在跪下来向天子投降?最终的结果,和搏一把有区别吗?他想要博一博。 襄阳侯下了命令,两百多人的队伍集体转向,往德胜门而去。 太子宁溥无奈的叹口气,调转马头。临走前,他留恋的看着了一眼整齐、安静的京营营盘。 他已经感觉到皇帝的宝座正在逐渐的离他远去。大概,是从吴贵妃递给他的那张纸条开始。 … 京营拒绝接受太子宁溥的命令。襄阳侯作出决断,放弃。两百人的精锐行进是非常快的,很快就离开。一刻钟后,何大学士、贾环一行人赶到。 官道尽头紧闭的营门,戒备的将士,还有安静的校场,让贾环心中浮起一丝阴霭。 他推测天子肯定给京营留了旨意。但是,现在这情况,似乎京营并没有打算出兵平叛。 第五百三十六章 京营拒绝 京营拒绝接受太子的命令。同样的,也有可能拒绝何大学士的命令。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神情沉静。调兵的最后一步了。他以极强的意志,压着心中的各种负面情绪。 娇妻红颜都在贾府中,还有晴雯、探春她们。他是贾府的执掌者,对贾府所有人负责。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回去。若是调不出京营,后果会是什么? 贾环此时,又怎么可能没有负面情绪? 但是,每临大事有静气。慌慌张张的人,办不成事。极端的,像《教父》中,甚至说,要爱你的敌人。这就是要求决策者,时刻保持理智、冷静。 贾环现在冷静的就像是一只捕猎前的狮子。等待着。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贾环一行人翻身下马,簇拥着何大学士往官道尽头的营门走去。何大学士也看出问题,京营似乎不打算出兵,走上前,朗声道:“本官建极殿大学士、军机大臣何朔,自城中而来。太子昨夜起兵叛乱。本官意欲平叛,特来与诸将相商。请开门一见。” 何大学士的话,在清晨的晨风遥遥传开,带着余音,有一点飘渺感。他站在清晨中,身影高大。 京城的变故,以何朔的身份,地位,他其实可以选择旁观。他拒绝和太子合作,被人看守在家,即便再无动作,这样的表现,在气节上不可指责。 不像谢大学士耍滑头,来一个闭府不出。这其实是当两面派、做两面人。 即便何大学士要承担留守大臣的职责,也没有必要带着贾环跑到京营来。他到五城兵马司,或者府衙,都可以。这是他职权范围内的。如果,找一支没有叛变的上十二卫,也行。罪名总比动调动京营轻吧! 但,他还是来了。不是为贾环,而是为京城中的百姓,免受乱兵之苦。唯有调用京营,才能尽快的平叛。他践行着他的政治理想:民为贵。 … … 片刻后,营门内,一名将官扬声答道:“请中堂大人稍后,在下前去通禀荀大人。” 中堂大人亦是宰辅大学士的雅称。国朝大学士的权威还是很重的。何大学士自报家门,京营中的将校不敢怠慢,去往议事厅通报。 消息传递到兵营的正大厅中。参将、游击们各自窃窃私语。何大学士的到来,令众人感到奇怪。又有些迟疑。何大学士是天子钦命的留守大臣,总揽全局。何大学士调兵平叛,他们要不要听呢? 其实,厅中的一帮参将、游击是想听的。不是何大学士威望高,可以号令诸将。而是因为进城平叛,意味着军功!当兵的,谁不想要军功? 此间正二品的文官正是左都御史、京营提督殷鹏,听到何大学士前来,要调兵平叛,大感敬佩,道:“何相有公无私,古之名臣,莫过于此。快请!” 昨晚太子叛乱,京城中大乱。殿前侍卫,勋贵子弟陈也俊突然带着天子的谕令到他家中。他遵从上谕,赶到京营中坐镇。他名义上是京营的上司。 方才太子、襄阳侯到营外,要求京营开门、见面、谈条件。他不敢露面。他只要露面,他在京中的一家老小,必定死无全尸。所以,此时,请何大学士进来谈。 但这时,与殷鹏并列而坐的施太监阻拦道:“慢着,敌情未明,岂能听信一面之词?再者,何相国无权调动京营。” 太监在国朝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但京营却设有监军,代表天子监察京营。施太监品级不高,是天子亲信。他在天子离京之后,就住进京营中。昨晚,等殷鹏抵达京营后,两人联名召集京营诸将,出示中旨。 中旨就是天子单独出的谕令,谓之中旨。强硬的大臣,特别是文臣,要是觉得中旨不合理,一般都不会承认。法理上,这不算是圣旨。但,武将往往会予以承认。皇帝掌握兵权,这是人心所公认。 施太监手中的中旨,加盖了天子的私人印玺:要求京营诸部,固守大营,无谕,不得进内城。 天子早就将所有的布局棋子落定。等着太子起兵。一切,尽在天子掌握中。所以,太子刚才来京营招抚,京营直接给了他一个闭门羹、软钉子。 现在,是另外一方,来打京营的主意。施太监不想让何大学士进来。免得徒增变故。 殷鹏当即就和施太监争论起来。论口才,施太监当然不是左都御史的对手。都察院,按照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标准,戏虐点说:全部是职业喷子。 片刻后,贾环、何以渐两人跟着何大学士进到京营正厅之中。宰辅地位尊贵。“下官等见过何相。”众人参见何大学士完毕后,落座喝茶说话。 贾环在人群之中,见到几个熟人。第一个,站在不远处,殷大中丞身后的侍卫,王孙公子,陈也俊。私交不错。第二个,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他们府上,和贾府常来往。同属于旧武勋集团。 何朔开门见山的道:“京中叛军横行,生民涂炭,诸将为何不出兵平叛,以立大功?” 殷鹏苦笑一声,将桌子上的中旨给何大学士看,“何相,非不愿,实不能也!天子有谕令在此。京营不得出兵。” 何大学士看完中旨,将中旨递给贾环,沉吟着,这是始料未及的情况。他和贾环一样,都推断天子留了后手,但是,没想到天子留的是固守的命令。 贾环心中微沉。很无语。雍治皇帝的帝王心术!他是铁了心要搞死太子。看来,太子触碰兵权,摸到了他的逆鳞。天子的这个布置,恶意满满。让太子有机会、时间在京城中“兴风作浪”。根本不管京城的些许动乱、流血。 可是,贾府怎么办? 天子的谕令在此,何大学士纵然有心,但是很无力。轻叹一口气,争取道:“此一时,彼一时。圣上去承德前,未必料得到局势如火。若是本官愿意在天子面前承担所有的罪责,诸将可愿意随我一起平叛?” 殷鹏心里轻叹一口气。他没想到何大学士愿意做到这一步,这是将个人的荣辱都抛之脑后。但,他并不愿意追随何大学士。抗旨的后果很严重。 当今天子,骨子里并非一个大度的帝王! 五名参将、十名游击各自相互对视,交流着看法。几乎都在摇头。最后,耀武营参将荀阳代表众将说话,“何相,京城中的局势,我们知道。但天子有旨意在此。我等不敢抗旨。” 何大学士沉默着点点头。看向贾环。京营不出,他内心惭愧,但他尽力了。贾环不同,那可是阖府老小的性命。 贾环往前走了一步。顿时,正厅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8 第五百三十七章 出兵,出兵 情况,是所有情况中最坏的情况。但,贾环不得不争。人的命,都得自己挣!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贾环镇静、缓步的走出来,先向何大学士行礼。再分别向殷鹏、施太监行礼,而后面向京营诸将,朗声道:“在下贾环。今为翰林修撰。” 京营诸将看着贾环的眼光微微有些变化。贾环的名号,天下闻名。而身为翰林,名叫贾环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断然不可能错的,贾环贾探花!一干武将们对贾环的名字,多半是从唱曲的名妓那里听来的。 贾环拱手一礼,道:“诸位将军,京城中的形势,无须在下多言。何相到此,乃为国事。欲尽早平定叛乱,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诸位将军岂无意动? 而在下到此,是为私事。昨晚贾府遭到叛乱的汝阳侯派兵攻击,阖府老幼,命悬一线。最终幸而是保存。我与太子有间隙、仇怨。若是京营不出,今天白昼则贾府上下,满门无一人能得以存活。 所以,于公于私,在下恳请诸位将军出兵。圣上留下旨意,令诸位将军固守。但如今襄阳侯、汝阳侯参与叛乱,京城危急,诸位将军随机应变,平定叛乱,有功无罪。” 贾环说的情真意切。将来到京营的缘由说的清楚明白。别以为,他絮絮叨叨的说贾府满门都要死了是说废话,求同情。同情心是个什么东西? 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天子正宠幸的贾贵妃出自贾府。贾府是勋贵世家,同样是外戚。王夫人是贾贵妃的生母。如果出兵救贾贵妃的父母,这是大功,还是大过? 这里面,如何取舍,就看个人的衡量。 贾环说完后,京营诸将,并没有人被打动,或者喝茶,或者小声相互交谈,或者闭目养神。表现的很冷淡。 天子的谕令在此,他们不敢违背。并非所有的人,都像何大学士那样高风亮节,愿意将个人的荣辱、前途都抛却。而贾环抛出的“利益诱惑”,他们并不认同。风险有点高。不过,效勇营游击谢鲸微微有些意动。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淡。何大学士心里摇头,有些失望。何以渐心里冷哼一声,贾环也就按准了他父亲的脉。看看这些军头们的表现?国家、大义、仁义,都是狗屁! 殷鹏和贾府有旧,但他此时并不表态。在贾府灭亡,和他个人的前程之间,怎么选择,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 陈也俊欲言又止。他一个小小的殿前侍卫司侍卫,奉皇命办差,贾府的事,他有心无力。 贾环神情依然沉静,并没有慌乱。眼前的局面是意料中的。不是谁都有何大学士那样的政治情怀。利益,比情操、道德重要。这是大多人的选择。 贾环再道:“刚才听荀将军介绍,显武营参将乐白到京营中被扣留。我想与乐参将谈一谈,若是乐参将愿意出兵平叛,还望诸位将军成全。”图穷匕见,贾环抛出他的真实意图。 这才是贾环真正需要说服、争取的人。京营诸将此时,有点类似于无欲无求。因为,遵守中旨,就是最大的“功劳”。贾环从不小看人心,他不觉得他能说的动京营诸将。财帛、名义、地位,他一样都给不了。 倒是乐参将,有可能有戴罪立功的意图。襄阳侯、汝阳侯等为太子羽翼,这很正常。但京营参将,大把的前程,和太子搅合到一起的概率比较小。 京营参将这个位置,一直都在皇帝视线中。谁脑子进水,不去抱皇帝的大腿,反而去投太子?而且,现在天子多少岁?才四十多岁。太子登基要哪一年? 贾环做出说服乐参将的判断,还有一个原因。王子腾查京营,是他亲口建议的。里头夹杂着党同伐异的因数,和太子牵连有多少水分,他心里大致有个看法。 贾环这话说出来,正厅中冷淡、无视的场面,就变得有些安静了。京营诸将全部都诧异的看着贾环。贾探花嘛,没有人愿意和他辩驳,论口才。这脑子、思路,真是让他们刮目相看!确实是非常聪明的人,不愧他的神童之名。 何大学士眼中一亮,微微捻须,看向殷鹏,道:“帮伦,子玉这个提议不错。派人去把乐参将提来。” 显武营参将乐白带着胡游击等将官驰马到京营,随即就被扣留。诸营互不统辖,但昨天晚上,殷鹏、施太监,两个名义上的上司都在。扣押毫无悬念。 所以,太子和襄阳侯在皇极殿中,始终都等不到乐白的消息。 谈判的技巧,就是先提一个要求,被拒绝之后,再提要求,被拒绝的概率就会变得很小。对于贾环要游说一名已经下狱又擅自出来的参将,京营诸将并无意见。 很快,京营显武营参将乐白被带到。 乐白今年年四十一岁,胡子拉碴。穿着囚衣,身材强壮。在法理上说,乐白被王子腾扣押审查,是囚犯。昨晚他的属下胡游击参与太子叛乱将他救出来。这并不能改变他囚犯的身份。 乐白跪拜,“罪将参见何相!” 何大学士安坐在官帽椅中,身形笔直,宰辅气度尽显,点点头,示意贾环可以发动他的三寸不乱之舌。 时间紧急。贾环并不废话,直入主题,道:“乐参将,在下翰林修撰贾环。太子称兵拒命,何相意欲调动京营平叛。但京营有圣上的旨意,不得离营。我相信乐参将与太子的交往,仅限于正常的来往。不是支持太子染指兵权。 乐参将现在被下属携裹,进退不得。进,太子必然事败,你无从龙之功。退,亦要追究大罪。何相愿意承担调兵的所有后果,如此,你可愿意带显武营将士平叛,戴罪立功,洗刷自己的罪名?” 乐参将要是亲手把太子给擒下,谁敢说他支持太子染指兵权?谁敢说他支持叛乱?没有这样的支持吧?到时候,什么罪名,都可以洗掉。 乐白看了贾环一眼。贾探花的名字,他自然听过。京城中的名妓,谁不会唱贾探花的新词?但他没有回答贾环,而是反问,“你不怕我拥兵出营后去支持太子殿下?” 贾环看着乐白的眼睛,沉声道:“怕。我怎么不怕?你叛变,肯定要拿我的人头祭旗。但是,这于你而言,有什么好处?圣上早有准备。想必你也看的出来。那么,太子在京中能得意几日?秋后的蚱蜢而已。你愿意继续坐太子这条破船?” 贾环回答的很直接,令乐白微怔,随后,低下头,微微沉思。 确实如贾环所说。既然天子早有准备,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成功?他一开始就没有上太子的船,但是他满嘴说不清。平叛,确实可以洗刷他的罪名。 一念于此,乐白手握成拳头,抬起头,看向何大学士。贾环只是一个翰林,嘴炮党而已,真正说话算数的是何相。 何大学士是才智高绝之士,官场巅峰的人物,这时那会不明白乐白的心思、顾虑?表态道:“擅自调兵的罪名,本官在天子面前一力承担。不与你相干。事后,本官亲自为你洗刷罪名,必不令忠勇之士蒙受不白之冤!” 乐白当即跪拜,朗声道:“末将愿效犬马之劳!” 京营诸将见乐白干净利落的被劝服,有点佩服他的狗屎运,本来铁定要被撸掉官帽子的。竟然有这么一个大好的立功机会给他。功过相抵。 同时,亦有点鄙视。国朝定鼎至今,还从来没有京营武官对宰辅下跪的先例(宰辅掌兵,算例外)。乐于盘算是开了先例。倒是让他们日后如何做? 看着上前扶起乐白的何大学士,站在一旁的贾环,忍不住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成功了!终于是成功了。于此之时,颇有些苦尽甘来的感觉。 凌晨五点许,他在荣国府中独自作出决定,冒险出府求援。一路上几经波折,历尽艰险,总算成功。京营兵马入内城平叛。贾府危若累卵的形势立即就会解除。 棋局定,一股难以言喻的疲倦感,袭上来。贾环昨晚只睡了一两个小时。 眼见着乐白投靠,效勇营游击谢鲸忽而出列,推金山倒玉柱,朗声道:“何相,下官亦愿率本部兵马前往平叛。” 京营诸将还没反应过来,何朔仰头大笑,道:“好。丈夫不报国,终为愚贱人。”他不介意在此时激将! 这时,陈也俊从殷大中丞的身后转出来,躬身道:“何相,殷大中丞在京营内,并无安全之虞。在下愿以个人名义参战平叛。” 随后,又有两名游击站出来,愿意出兵。从乐白投诚,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一时间,厅中形势大好。 贾环的疲倦感,只是片刻。这时,见状,心中欣喜。他本以为说服乐参将,算是收获,没想到,还是有人愿意冒险,捞军功。兵力增加,于平叛的胜算也增加啊! 何以渐站在他父亲的椅子后,全程看着,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被劝服的乐参将,他不得不佩服贾环的思路。 劝说乐参将很简单,形势逼人。但,谁想的到这个角度? 这一子落下,整盘死棋全活。他是亲眼看着贾环将贾府的死局救活。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 … … 京营诸将互不统辖,乐白同意出兵,但没有调兵的旨意,并不是整个显武营都愿意追随他赎罪。八千人的显武营,乐参将加上他带回来的胡游击等将官,调动三千人出战。 再加上谢鲸等三名游击的本部,计一千五百人。合计四千五百人。 出兵存在着各种问题。施太监不同意,殷鹏、京营其余诸将有顾虑。毕竟,京营固守的命令,是包括显武营的兵马。乐参将带人出营,他们没责任?谢鲸等更是他们的直属。 但是,何大学士一力压着。再者,有大义名分。调兵不是为了私事。而是为了平叛。 半个时辰之后,京营大门轰然大开,校场长,三千枕戈达旦的京营精锐队列出营。京城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京营的议事厅门口,何大学士,殷鹏,京营诸将都在门口看着精锐的队伍从眼前而过。整齐的脚步声,带着无敌的气势。 胡小四牵来战马,等在一旁。贾环对何大学士长揖,感激的道:“何相是为公。但亦是救了贾府。学生铭感五内。”他即将要随着乐参将的人马进城平叛。 京营只有四千五百人出战,而京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太子。战场有风险。何大学士身份尊贵,被众人劝说,没有亲临战场。而是随后再进城。 借问谁家子,贾府鲲鹏儿!何大学士赞赏的对贾环点头,叮嘱道:“子玉保重。进京后,遇事以国事为重。” 贾环点头,翻身上马,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战马,“驾!”战马如龙,带起尘土,追着乐参将的队伍而去。宝姐姐,我回来了。 胡小四,何以渐等人纷纷上马,追着贾环的头马。为其马首是瞻! 第五百三十八章 气势如龙 黎明、清晨,雍治十三年十月初十的上午,这些时间段逐一的过去,初冬的阳光升起来了。暖和的铺陈在巍峨的京城中。百年帝都,沧桑、厚重。 皇极殿中,太上皇因太子宁溥、襄阳侯未能带回京营的支持,大发雷霆,带着他的老太监重新回到他的宁寿宫中。换言之,他不看好宁溥的政变,缩卵了。 宁寿宫依旧在掌握之中。襄阳侯并没有去管依旧七十多岁的老皇帝如何如何。随他去吧!决定这天下归属的,终究是刀、是剑、是枪。终究要做过一场,才知道谁主沉浮。他继续在宫中坐镇指挥,收罗兵力,布置防御。兵力一直在增加。 传令兵,信使们不断的进进出出。皇极殿中依旧不需要蜡烛了,阳光从殿外透进来。殿左的区域,太子宁溥坐在大案边,麻木的提笔在各种信件、号令上署名,然后有人将这些命令发出。指挥大局的是襄阳侯。他此刻心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目光偶尔落在侧前方高耸、宽敞的龙椅上,才会有几许涟漪泛起。 汝阳侯赵豫率兵从西华门出,经过西苑,直抵宣武门里街,往北直行,准备最后的疯狂一把。京营不支持叛乱,天子早有准备,这让汝阳侯作出判断,他们的叛乱不会成功。他要回四时坊府中,安排赵家的退路。 同时,在死之前,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他和贾府多年不对付。清君侧,首选杀王子腾,这是大义、名分。论私仇,他更愿意攻破贾府,肆掠。 沙和尚久去未归,要么是得手了,正在贾府中祸害、爽,要么就是没有得手,已经身死。他之前在皇极殿中主持大局,无瑕顾及,现在,则是没有任何顾忌。也不需要有顾忌! 京城中,局势乱糟糟的。一百多朝官被兵士胁迫到皇城中,又在午门外停下来。太子殿下,暂时没有登基的心情。 重臣于谢大学士表态:闭府不出。实际上,在天亮之后,谢大学士派了自己的儿子从谢府中出发,准备出城去给雍治天子报信。京城的各种局面,令他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另一位留守重臣何大学士不知所踪。外朝七卿之一的大佬,左都御史殷鹏不在家中,等等,各级官员,各有不同的表现,举动。大到朝堂重臣,小到仓库大使,每个人都在雍治十三年十月初十这一日沉浮的局面中选择,挣扎。 皇族中,顺亲王给太子的信使打着哈哈,并不表态。楚王在外城东的荆园中消失。太子派出的一个精锐小队,并没有找到他。实际上,楚王正躲在一名相好的名妓的床底下。已经被天子有所疏远的内务府总管吴王怒斥了太子的信使,拒绝同流合污,调集府上的护卫,准备自卫。 贾府的众人在惶恐,在担忧。被保护起来的天子后宫中充斥着各种流言。杨贵妃在忧虑,周贵妃在担心,吴贵妃感到恐惧,局面迟迟不定,她预感到了失败。太监、宫女,小皇子们,宫中的人生百态,不一而足。 各种乱兵依旧在城中肆虐。放肆的大笑,用武力来得逞肆无忌惮的释然着人性罪恶的一面。商人在颤抖,平民在祈祷,像各种菩萨祈祷,保佑自己免受这场兵灾。这一切,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卷,在这明亮、温暖的初冬上午,呈现出来。颜色,鲜红,这是血液的颜色。 然而,他们不知道,京营进来了。 … … 京师内城设有九门,北面为德胜门、安定门。京营驻地即在两门之间。京营进京平叛,最近的路线就是从德胜门进入,直扑皇城。但,大队的京营将士出城之后,立即转到向西。队伍带起大队的扬尘。德胜门城头的兵士都看见。飞速的将这一情况上报。 贾环对军伍之事根本就不熟悉。几千人,过万人的大战,军队的旗号、鼓声。各兵种之间的配合。何时休息,何时进攻,何时后退。情报侦察、战机捕捉,军备供应、辅兵,粮道等,这都需要专业战争人士来处理。 整支军队由显武营参将乐白指挥。侦骑四出,打探消息,为主力提供遮蔽。队伍行进如同流水一般,顺畅无比。尽显京营的精锐,乐参将的能力。 “报——,将军,已探明德胜门、安定门由府军前卫接管。他们禁止我军入城。” “意料之中,再探。” “报——,将军,西直门还是燕山卫驻守,他们以情况不明、我军立场不明为由,拒绝我军入城。” “报——,将军,阜成门由府军后卫驻守。他们同意我们经由阜成门进城平叛。” “控制阜成门,命令府军后卫随我们进攻皇城,平叛。”乐白吩咐下去,狠狠的踢着自己的爱马,加速往阜成门而去。 贾环、陈也俊、何以渐夹杂乐参将的亲兵队伍中,高速奔驰着。寒风刺脸。但贾环的心中却是如火一般在蒸腾着。 京营四千五百大军横扫阜成门街上设置的几道阻拦。所到之处,挡者披靡,望风而降。京营一路凿穿,气势如龙。京营进京平叛的消息在上午的阳光中,如同惊雷一般,轰在京城中。然后,迅速的传开。 阜成门街沿街一代的的商铺、民居、贵人府邸出,偶尔冒出几双眼睛来,旁观着这一切。大军过后,还有府军后卫的人维持秩序。消息,再逐次的传递回去。人们奔走相告。若是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阜成门街这一带仿佛在极短的时间内逐渐的活过来一般。 “吁——” 杀在最前面的乐参将,提着一支狼牙棒,上面沾满了各种红的,白的浆状物。血液,脑浆,内脏等。确实是猛将无双。在如今的战阵下,很难得。 此时的军队战斗,是火铳,火炮与弓箭、刀剑交加。而火铳、火炮正在逐渐的占据上风。个人的武勇,正在逐步的退出战场。 乐参将神色肃然,吩咐道:“谢游击,你跟着贾探花去他府上。若有乱兵,杀溃。若是没有,速来西华门与我汇合,攻入皇城,平定判断。”擒贼先擒王。京营平叛,自是要先攻入皇城,擒拿太子、襄阳侯,再扫平四方。 乐白心里很清楚,他个人,能带着三千弟兄帮他恕罪,对显武营的掌控力,已经是非同一般了,相当的受拥戴。而跟着抗旨出兵的三位游击,是打算博一场富贵。 抗旨固然是有罪的,但是出兵平叛,则是在向天子表忠心。在这其中,救贾贵妃父母的事,是重中之重。京营将士心向天子而出兵和规矩、制度的重要性,要看天子选择哪一个:人心、还是规矩?五五开。 所以,只有游击愿意带本部兵马出头,搏一把。其余京营参将全部缩头,求稳。 效勇营游击谢鲸在马上抱拳,躬身行礼,大声应道:“末将遵命!”说着话,带着人,跟着贾环走。 何以渐并不急着跟乐白去捞功劳,乐参将是以功抵过,所以,大开大合,务求迅速平叛。他还不知道他父亲最后能不能过天子这一关,所以,不必这么早就冲到太子面前去。调转马头,跟着贾环前往四时坊。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大局变 王荆公有词曰: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 这是感叹金陵的名词。而百年帝都,同样是风华如烟,风云变幻,王朝相继,寒烟、芳草凝绿。 在宁周王朝,雍治十三年十月初十的这天,京城中,各处上演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悲欢离合。不同的情绪在爆发。画图难足。 在这纷乱、无序、糜烂、崩溃的局面中,京营四千五百人进京城平叛,杀开一条生死路,以极少的兵马,在地图上的一角,掀起风浪,直插京城的最中心。 马蹄、火铳,鼓声,急如雨点。炮声、热流、喊杀声,刀锋幽寒、泛着死亡的光芒。 皇城内,已经收到最新的消息:京营显武营进京平叛。皇极殿中的叛将各自大惊失色,人心惶惶。襄阳侯冷笑、打气:“只有一营兵马而已,我们有多少人?”调兵遣将守住西华门。太子宁溥在殿中大骂乐白忘恩负义。他当年于乐白有大恩。 皇极殿中的惊惶、奋起、大骂,是全局的一角。当然,他们是最关键的一角。京营平叛的消息,还在如暴风骤雨一般的猛烈的,以席卷的姿势传开,敲击在人心中。京营战力无双的印象,深入人心。 后宫之中,驻守的禁军收到消息。永寿宫中,太监、宫女在正殿外欢喜的大叫,奔走相告。京营进城,意味着性命无忧,安全的保障。然后到殿中禀报,“娘娘,陛下派京营来了。”杨贵妃含笑着抚着小腹,惊乱的心情平复,而后沉沉的睡去。 咸福宫的周贵妃担忧的心情落地。她在担心她的儿子。景仁宫中,吴贵妃浑身颤抖着,呆呆的坐在屋中的镜子前。有着雅致的书卷气、容颜如玉的大美人,脸如死灰。 此时,京城如同被分割开的棋盘,每一隅,都有不同的形势。有的乱,有的静。但是,收到消息后,所有保持中立的军队,开始全部转入反攻,清除各路杂兵、溃兵,着手恢复秩序。 锦衣卫在京城中开始活跃起来。传递军情,弹压街面,这本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五城兵马司在动。府军左卫在宣武门进攻,虎贲卫在正阳门进攻,燕山卫、济州卫等等,都在调动,杀叛军。 宫中还没有叛变的金吾卫、羽林卫余部开始试探性的攻击叛军所守卫的宫门。殿前侍卫司的将军,正在派人从北面的神武门出皇城,联络京营。 大势,正在倾斜! … … 承德距离京城约400里。锦衣卫的信使,快马加鞭,约一个时辰就可以将消息传递一次。承德的雍治天子在下半夜时受到京城中传来的消息,召集随驾的大学士,传旨平叛。 约六七点时,距离京城40里的昌平州,果勇营军营收到正式的圣旨,留在昌平州的果勇营费游击当即点将,发兵往京城平叛。当显武营参将乐白在京城中“气吞万里如虎”时,果勇营的前锋堪堪抵达京城外城。此时已经是初十上午九点多。 这才是雍治天子真正的后手。德胜门外的京营部队,他并不打算动用。他要给太子宁溥留一点“作恶”的时间,看一看某些人的面孔、嘴脸。 这个时间,大约是半天。稍后,驻扎在昌平州五千果勇营就将进入京城平叛。宣武门、崇文门、朝阳门,他都已经安排好,留给了果勇营进入的大门。 大军出行,绝对不是抱着一团行走,而是要张开游骑、哨探,遮掩大军。再分前后中军。各自不同的部队、兵种,不同的配置,所处的位置不同。40里的路程,对于精锐步兵来说,就是半天的路程而已。 费游击的哨探抵达京城后,接到显武营已经进京平叛的消息,大吃一惊,传令大军加速前进,他则是带着1千骑兵先行。一个担心京城局势,一个是平叛的功劳,他不能让。 崇文门外,贾府的南北货店铺后的小院中,几家家眷正聚在一起,说话的声音压的很低。状态,将将从瑟瑟发抖中转过来。兵荒马乱的,他们大部分又都是女眷,如何不怕? 好在刚刚店铺的掌柜来说,京营已经进城平叛。局势马上就可以稳下来。京营的战力,毋庸置疑。 王仁咋咋忽忽的,在众亲眷面前吹着牛皮,他一路如何如何保护着大家。王府在京城中如何威风。薛蝌心里摇头,没说话,突然间,街道外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众人便都到临街的墙头去看。就见崇文门大街上,骏马疾驰,旌旗遮天,马队连绵不绝。有好事者在街道里喝彩,“好,好汉子,好男儿!” 薛蝌小声叹道:“妹妹,看来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到达荣国府。” 说着话,身后挤出一个明艳的少女,容貌精致如画。肤白貌美。娇俏的道:“是啊!” 果勇营杀气凛然的进入京城时,顺天府衙、两县县衙已经开始运作,贴出安民告示,逐步的恢复秩序。随着平叛的进行,德胜门、安定门的守军投诚。何大学士骑马自安定门进城,坐镇顺天府府衙,掌控京城大局。朝臣们正在不断的向顺天府衙汇聚。一位宰辅的号召力,非同小可。 庞大的官僚机构开始运作起来了。 … … 四时坊,贾府。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的担忧依然在,贾环还没有传递回来消息,但局面正在逐渐的好转。居中善后的柳逸尘的工作相当得力。利用这一段平静的时间,改善了荣禧堂中内眷的处境。改善了向南大厅这边队伍的士气。 然而,变故时常在突然之间发生。 向南大厅中,柳逸尘,张四水、贾琏、贾蓉几人正在吃着热气腾腾的早饭时,示警的锣声突然的敲响。乱军自荣国府的后门,北面的望月居攻入。 汝阳侯府与荣国府就隔着一条荣国府北街,他对地形相当的熟悉。他的军队直接从荣国府北街,望月居攻入。他知道,这是贾环的住处。 “嘭!” 望月居的大门被打开,汝阳侯赵豫一脸冷酷的走进来,更甚于在王子腾府上纵兵烧杀抢掠时。他的后事已经安排好,还有何顾忌? 他的笑容,有些残忍。 第五百四十章 回府 无数的叛军,挥舞着各种杀人的器械,从荣国府北街而来,从望月居涌进贾府。?像洪水一样灌入。来势凶猛,不可抵挡。所过之处,尽是精美的屋舍被毁坏,名贵的物件被抢掠,桌椅杂乱,一片狼藉。 “杀!” “杀!” “杀!” 正在抢掠的士兵,各自大有收获,出得意的狂笑,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凶狞、野蛮。汝阳侯赵豫脸上带着微笑,儿郎们士气正高,背负着双手,在贾环的书房中看了看,踏出门槛。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望月居是空的又如何? 此时,他的军队往如同咆哮着洪流,顺着望月绝的后门往贾府正中的荣禧堂冲去,势不可挡。 望月居的东面是梨香院;往南走,过一个角门,便是直通东跨院、荣禧堂的甬道。东南方向是进入大观园的角门。往西走,是贾府西路的凤姐院、角门。 叛军的主力,往正南直杀过去。少量的部队开始往左右分散,肆掠各处,顺便绕道迂回攻击。汝阳侯带了o余人的精锐。即便贾府再大,也不存在兵力被摊薄的问题。 “嘭!” 角门处,连续的火铳射击声,让叛军的攻击势头一顿。张四水、黄总旗得到通知,赶过来防守。但,随即,汝阳侯身边的精锐火铳手上前,三段式射击。爆炒豆子般的声音轰击在墙壁,角门的门上。瞬间,包铁的实木门就被轰击的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不能再起到丝毫的阻拦的作用。而包浆的砖墙上变得坑坑洼洼。如同人脸上的麻子。 战火,烧到贾府中。 墙壁内,火铳兵都一死一伤,守在门后的青壮队伍小二十人士气低落,柳逸尘、张四水、黄总旗几人的脸色已经黑的如同锅底。压力让他们暂时忘记焦虑、惊惶。贾环将贾府的安危委托给他们。但是,他们这一次能撑过去吗?几人心中涌起的是巨大的无力感,仿佛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时,却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滞碍,脚下空着。汝阳侯的精锐太强。太强! 贾府占地面积很广。但是,火铳的射击声又多大的响动?向南大厅中,贾蓉、贾琏、贾蔷等人都已经是脸色惨白。这一次的乱兵,可不是凌晨时的那么几个人。 荣禧堂中,贾府的内眷已经被惊动。庭院里,丫鬟们来回去奔跑查看情况。厢房中,人心浮动。妙玉的位置,单独于众人,她低头合眼,道了一声佛号。 秦可卿一头乌黑的长,一身白色的道袍,有着别样的风韵。她依旧是国色天资。和宝珠两人战战兢兢的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惶恐不胜。令人怜惜。她柔弱的小声问道:“宝珠,环叔怎么还没回来?”大难将至,贾环是她祈盼的支柱。那天的事,她事后想着,知道是个误会。她不怪环叔的冒犯。只是,恐怕没有机会再给他说明了。 正厅中,坐着在塌椅上,身边围着孙儿、孙女们的贾母赶紧问道:“怎么回事?鸳鸯,快去看看。”鸳鸯答应着往外走。满屋子的女眷脸色都是变化。镇定的,如王夫人等都只是脸色微变,不镇定的,脸色都变得卡白。枪声如此之近,怎么回事,还能不知道吗? 鸳鸯还没有回来,就听到一阵兴奋的欢呼声,号子,紧跟着就听到木门倒塌的声音,还有节节败退的呼号,惨叫声。就在不远处,而且越来越近。 生死的时候要到了。京城的叛乱,如同一场巨大的浪潮、海啸,而贾府就是这场潮汐中一叶扁舟,现在,船要翻了! 宝玉给吓的直接躲到王夫人怀中。王夫人爱——抚着宝玉的头、大脸,只是她的右手在微微的颤抖,干涩的问道:“环儿去调集援兵,怎么还没回来?”声音已经变形。 没有人答话。 邢夫人早就已经吓得瘫软,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王熙凤早没了往日凤辣子的风采。所谓的: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此时的这些做派早收起来。在乱兵无情的刀面前,凤姐儿,只是一个很弱的女子罢了。她在想太太的话,环兄弟怎么还不回? 薛姨妈紧紧的握着女儿宝钗的手,身子在颤抖,贵太太的形象根本就保不住。甄家还是被抄家呢?老太太死了,长孙媳妇上吊自杀,而贾府现在可是切切实实的遭了乱兵。她们活得了?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的女婿:贾环。 宝钗一袭葱黄色的棉裙,白皙的如同牛奶般的俏脸上全是哀伤、决绝。取下髻上,贾环送给她精美华贵的凤头钗,握在手中。钗头尖锐。此生不应有恨,何日再向别时逢?环兄弟,你在哪里! 黛玉穿着白底绣花的棉袄,如花似玉的少女,绝美无瑕。她安静的坐着,如同娇花照月,美丽难言。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她不担心贾环外出的情况,她对贾环有信心。却不料,是她这里出了变故!几个时辰前的一面,竟是永别!桃李明年能再,明岁闺中知有谁?环哥… 坐在黛玉身边的探春,浅蓝色的对襟褂子,俊眼修眉,此时心中也在想贾环在何处?三弟弟啊!外面的形势危急万分,或许就在片刻后,她们这里就会被乱兵闯进来。现在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奇迹,就是她的三弟弟回来。 李纨一脸的悲伤。大限将至了。她并没有什么不舍的。幸而她的儿子贾兰此时不在府中,躲过一劫。但是,能活,她固然是愿意的。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环兄弟能及时的赶回来。可是,环兄弟,你在哪里? 探春想,迎春也在想:三弟弟,你快回来。惜春在想:三哥哥,你快回来。湘云在想:环哥儿,快点回来看啊!香菱在想,晴雯在想,如意在想,袭人在想,紫鹃在想… 王夫人的话,在这极度的困难时刻,在一两分钟或者几秒钟的时间里,是贾府女眷们唯一的期盼。期待着逢凶化吉。期待着救援来临。期待着奇迹的生. 贾环,贾环! … … 雄壮、高大的战马在京城的街道上奔驰。强健的四肢,用力的蹬在石板上,马如风。战马的颈脖子上,汗珠在初冬上午的阳光下闪耀着。 “驾!” 贾环伏在战马的背上,马鞭用力的抽打着骏马,一马当先,疾驰往四时坊,贾府而去。身后是效勇营游击谢鲸的五百人本部。马蹄声轰隆,劲卒在奔跑,铠甲抖动。大地在震动。 进了四时坊,到宁荣街。街口的牌坊俱在。包括贾环名登皇榜,取中探花的进士牌坊。马队毫不停留,径直往荣国府正大门掠去。西南角的哨岗不在,贾府里的喊杀声遥遥的传来。又有乱兵进击。贾环忧心如焚,再次抽着骏马,加。脸色冰冷,希望宝姐姐她们没事,否则… 胡小四和另外一名随从在贾环的身后扯着嗓子大喊,“开门,快开门,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身后的京营在谢鲸的指挥下,迅的分成三队,左右三路包抄。谢鲸是常来贾府的,熟悉贾府的地形。他刚才在路上也和贾环聊过贾府的情况。左路直插荣国府北街,右路则是从贾府难面临街的大门进入。救援荣禧堂。谢鲸、陈也俊、何以渐跟在右路。 荣国府的青壮虽然都调往荣禧堂前,调往角门,但各处门口依旧有人在守候,听到胡小四的喊声,查看后,将各处的门禁打开,跟着,都在大声喊,“三爷回来了!” 一个,两个,三个…汇聚中合流!这声浪如同旗号,口号,如同激动人心的大合唱!带着振奋,鼓舞,激励的力量。 三爷回来了! 五十人的马队旋风般的冲入贾府中。步兵跟着上来。荣国府是国公府的建制。大开中门之后,笔直的道路,直通正中的荣禧堂。一路上,各路仪门打开。贾环等人下马往前冲。 向南大厅中,已经脸色惨白惨白的贾府子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骆先生疑惑的道:“你们听!你们听!”声音逐渐的带着狂喜,贾蓉、贾琏、贾蔷、贾芸都竖起耳朵去听外头的声音。 “三爷回来了!” 此时,通往东跨院、荣禧堂的角门轰然大开。张四水、黄总旗,柳逸尘带着贾府的青壮被汝阳侯的精锐杀的哭爹喊娘的往后撤。清理出一块场地后,三列火铳兵从门洞里走出来,五人一列,站在甬道上。汝阳侯走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轻描淡写的命令道:“放!” “嘭!嘭!嘭!” 火药如烟,白气蒸腾,漂浮在甬道上。随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贾府青壮的士气就此崩溃,所有的人都在玩命的往后跑,离这些死神远远的。什么贾府的银子,贾环的威望,都是浮云。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职业士兵,屠杀民壮,何其的简单!如同牛刀杀鸡耳。追杀开始。 惊惶的尖叫声在荣禧堂中响起。贾府的内眷,此时再无任何的防护。叛军兵将纷纷兴奋的大笑。汝阳侯满意的点头,贾府再无抵抗之力。转身往回走。他已经听到马蹄的声音,还有贾府的喊声。但,骑兵在火铳队列面前,并没有优势。更何况是在府中。骑兵冲不起来。 排枪声响起的时候,贾环等人刚刚冲过仪门。谢鲸抬手,下达了攻击命令。京营的骑兵们此时改为步兵,但训练有素,丝毫不乱,齐齐站定,摘弓仰射。 “嗖!嗖!嗖!” 利箭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箭雨如乌云般遮蔽着贾府中心区域的上空,排空而来。所有的人都看到,那箭雨如同蝗虫一般的盖的落下去!带着力量,决心! “啊!”惨叫声猛烈的响起。只是,这一次,惨叫声换成了叛军。京营精锐无双,隔着几十米抛射,箭雨如云,准确的落在角门、东跨院甬道附近的区域。火力覆盖,给予叛军大量的杀伤。 “再来!”谢鲸大喝。站定的京营士兵再次挽弓抛射。 “嗖!嗖!嗖!” 箭雨重新遮挡了天空,令贾府的天地失色。羽箭从空中带着加度落下来,力量奇大,不少叛军的士兵被羽箭贯穿身体。一名叛军正在挥舞着兵器,大声叫唤着,追杀贾府青壮,突然间一只利箭将他的喉咙射穿。正在顺着甬道逃跑的黄总旗停下来,忍不住大叫,“好箭阵!” 谢鲸指挥部队延伸射击,“射那边!” “嗖!嗖!嗖!” 第三波箭雨覆盖式的攻击到角门区域,叛军又是一轮惨叫。黄总旗、张四水、柳逸尘三人在叛军的排枪时,位列在队伍中间,没有被射杀。此时,三人忙着收拢惊魂未定的贾府青壮。张四水亲眼看到一名带甲的贼将被一箭从眼珠子射穿脑后。心中大快,“好!” 三波箭雨毕,嚣张的叛军气焰为之一挫,之前杀溃贾府的抵抗力量后,他们满脑子的是等会怎么爽一把。纵兵抢掠,烧杀,***这是汝阳侯默许的。满脑子的女人、金银,但是,现在所有人都不得不收起心思,认真打仗。 汝阳侯带着火铳兵退回到角门外,他准备返回到望月居阻击沿街而来的骑兵。没想到,追杀的士兵,当头迎来三波箭雨,死伤惨重,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汝阳侯短暂的愣住。随后,怒火中烧,“小兔崽子偷袭!”组织、指挥部下反击。 东跨院门前的甬道是南北向,黄总旗、张四水、柳逸尘等人退下来,是往荣国府的南面向南大厅的方向跑。京营很快就和贾府的青壮遇到。谢鲸指挥不下抢占制高点,整顿阵型,等待步兵跟上来。 消息如同风一般的传开:三爷带着京营回来了。贾府里的欢呼声阵阵响起。向南大厅的大门打开,贾蓉、贾琏、贾蔷、贾芸等贾府子弟,并骆宏一起迎出来。 向南大厅外,是一片院落里的空地。贾环和谢鲸等人就在此处,刚才的三阵箭雨,确实大快人心!平地侧门处,黄总旗、张四水、柳逸尘带着人马撤进来。 张四水三人既兴奋又惭愧,道:“贾兄,我们有愧所托,要不是你及时来援,我们就…”幸好贾环回来的及时啊,否则局面就崩溃了,他们也没脸在贾府呆着了。 贾环抿抿嘴,拍拍几人的肩膀,鼓励道:“你们做的很好。”正说着话,贾蓉、贾琏等人涌过来,纷纷道:“环叔,你回来了!”,“环叔…”,“环兄弟,你回来的及时哇。”个个喜气洋洋又热泪盈眶。这是死里逃生!幸好贾环及时的带着援兵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消息,同时传到荣禧堂中。向南大厅的主厅,和荣禧堂就隔着一道仪门,一个甬道。 荣禧堂的院落里都是各处的丫鬟、婆子、媳妇,听到火铳声时,尖叫过后就是绝望的哭泣。箭雨如蝗。这时,正在院落里哭得瑟瑟抖的女眷们突然的听到外头传来的喊声。 “三爷回来了!” “三爷回来带着京营回来了。” 丫鬟、婆子、媳妇们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等听清楚外面的叫喊声后,跟着大声叫起来,这是死里逃生的泄,是欣喜,是宣泄,是开心!叫声传到了两边的厢房中。宝珠兴奋的尖叫一声,抱着秦可卿的肩膀,摇晃,“奶奶,你听!听到没有?三爷,是三爷,他回来了。带兵回来了。我们得救了。” 秦可卿给自己的丫鬟摇的身体晃动,她是个很温柔、平和的性子,展颜一笑,国色天香的姿容,点着头,“嗯。嗯。嗯。”眼中噙着激动的泪花,暴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妙玉对宝珠的尖叫很是不满,翻个白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但其实,如此少女化的表情,其实喻示着妙玉此刻心情的激动、喜悦。她今年十八岁!对圆寂并不向往。 消息就像秋天稻田里的麦浪一样啊,一**的,一阵阵的传过去。先到庭院,再到厢房,接着到荣禧堂五间开的正厅中。鸳鸯从外头进来,带着微微雀斑却白腻的俏脸上喜气洋洋,喜笑颜开的道:“老太太,太太,外头在喊:三爷回来了。三爷带兵回来了!” 荣禧堂中不断压抑的气氛,如同厚重的山石,这是等待在死亡的悬崖边上,所带来的感觉,气氛。然而,在这一刻间,在鸳鸯说出“三爷回来了”的这句话的一瞬间,消散! 荣禧堂中的所有人,内眷们,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受。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就像是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和熙、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贾府中。 这时,外头大门打开,贾琮、贾菌两人进来汇报情况。贾琮小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在贾母面前跪下磕头,道:“老太太,三哥带着京营五百人回府救援,为的是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效勇营游击谢鲸。 刚刚的箭雨就是京营射的。我们贾府得救了。三哥派我来向老太太,太太,大太太,各位哥哥、姐姐妹妹们说明情况。请大家安心!都过去了。”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孙儿!”贾母满脸喜悦,坐在铺着厚厚狼毛的软榻上,笑得往往后仰。琥珀赶紧跟着扶着贾母的背。 贾母笑,王夫人笑,薛姨妈笑,宝钗笑,黛玉笑,湘云在笑,三春在笑。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笑声,就这么骤然的在荣禧堂中,如同火山喷一样,如同火药爆炸一样,就这样传开。气氛变得极其的欢快。 贾母拄着拐杖,问道:“环哥儿现在呢?” 贾琮答道:“回老太太的话,三哥正在前头向南大厅里善后,配合京营清剿汝阳侯的叛军。” 贾母满意的点头,慈祥的对贾琮道:“好孩子。难为你冒着箭矢跑前跑后,鸳鸯,赏他!”鸳鸯等大丫鬟们脆生生的答应着。春风满面。 王夫人微微笑道:“是要重重的赏这孩子。我也要赏她。玉钏儿!”玉钏儿便走上前来,喜洋洋的道:“是,太太。” 薛姨妈也凑趣,笑道:“我也要有一份礼。方才是我的心意。阿弥陀佛,刚才形势太紧张!”说着话,慈爱的摸着自己女儿宝钗的手。宝钗取下金钗的动作,她看得清楚。但并不制止。 宝钗娴雅的轻笑着,夫君啊!那明丽的笑容,让她美丽的令人不可逼视。她将金钗重新戴在头上,莺儿笑盈盈的帮宝钗看看。宝钗和黛玉对视,两人各自笑起来。 黛玉笑起来,娇柔妩媚,自有一种江南美人的风韵,如同一株仙草,如同江南水乡烟雨朦胧的水墨画,那种古典、诗词才华浸润的气质,就这么无声的流泻,美不胜收。环哥! 湘云笑的尤其的高兴,和宝钗说着话,豪爽,开朗的笑着,探春、迎春、惜春三姐妹都在笑。 李纨对身边的尤氏笑着道:“环兄弟,及时回来。真是邀天之幸。” 王熙凤在被喜悦冲击的短暂的失神之后,立即恢复了她凤辣子、琏二奶奶的做派,逗着贾母说笑。 荣禧堂中更加的热闹。 贾琮则是得了厚赏先退出来。当然,奖励,要等到贾府平定之后,才会兑现,东西都在贾府各处放着呢。8 第五百四十一章 暴力美学 说时迟,那时快。 .当贾环带兵回府的消息点燃了整个贾府的情绪时,当荣禧堂中的贾府女眷们得知获救后爆发出巨大的喜悦时,其实,时针不过往前走了一点点而已。 贾环并没有立即去和娇妻、红颜、姐妹们相见,享受欣喜、欢乐。而是在向南大厅外处理着贾府的事务。一场战斗下来,贾府的青壮死伤惨重。受伤的,死的,活下来的,都需要安置。 贾环的脸色沉静如水,看不到喜悦之情。这让逐渐从获救的欢喜中平静下来的贾府众人明白过来:现在还不是可以肆意高兴、庆祝的时候,汝阳侯和他的乱兵还盘踞在贾府中。 血仇未报! 造成贾府在昨晚、今天如若惊涛骇浪中小舟的原因是谁?直接责任人便是汝阳侯。根本原因在太子宁溥。 贾环心中蕴藏的情绪:在调动京营成功时是喜悦的,在得知宝姐姐、林妹妹她们无恙时,是长长的松一口气,在此时是愤怒的,如同有惊雷在心口。 他的愤怒并不是因为汝阳侯杀了贾府多少青壮,流血牺牲固然怒,但不是最让他愤怒的。心中的怒火是,他差一点失去最在乎、最珍视的人儿。他刚才只要稍晚晚来一步,宝姐姐、林妹妹、三姐姐探春她们就会死! 人都是有逆鳞的!人都是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东西的!如何能不怒?不能保护妻子、红颜、亲人的人,枉为男儿!男儿当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 荣国府中的战斗在继续。荣国府北街中,包抄过来的京营骑兵将北街上的汝阳侯叛军驱赶、杀尽。随后,步兵闯入望月居、梨香院中,白刃肉搏。 荣国府北街上的战斗开始时,贾府内,向南大厅这里,亦在准备开始进攻。谢鲸找一名荣国府的管事,问了地形,又到梯子上看过,叫来手下的将校布置了一番,“开始吧!” 京营随后开始攻击。弓箭在高处压制,刀盾手居前突进,火铳手在盾阵之后轮流射击,打一轮火铳,后撤,然后第二排火铳上前。轮转不停。盾阵前移。立体的进攻,如同水银泻地一般。迅速的将叛军赶出贾府中路的甬道。 双方在角门处僵持住。弓弦声、火铳声,喊杀声,惨叫声,不断的响起。 向那大厅外的平地出,贾环将贾府最后的武力集合起来。约三十余人,贾环站在台阶上,目光都聚集过来。贾环看着一个个咬牙切齿又带着快意的脸庞,道:“汝阳侯赵豫随太子叛乱,带兵杀入我贾府。他杀了你们的兄弟,亲人,朋友。流血成河,阖府缟素。天道好还,匹夫无不报之仇!现在京营正在屠杀这些畜生。跟我杀过去。有仇报仇,血债血偿!” 贾环提着他的火铳,大踏步的往外走。黄总旗、张四水等人忙簇拥着贾环,护着他,一起杀往东跨院角门。角门之外,十几米外就是望月居的后门。 “血债血偿!”平地上的青壮们大吼,举着长刀,跟着贾环一行人,尾随着京营,屠杀落水狗。 贾府的青壮,要和汝阳侯的乱兵对阵,根本就不敌。但是痛打落水狗,还是可以的。 何大学士的次子何以渐没有兴趣去厮杀,他是文士。本来,他对贾环“忽悠”他父亲去“作死”,是相当的不满。此时,看着贾环的背影,多了几分欣赏。难怪他父亲看重贾环,他们身上确实有某些特质是相通的。 贾蓉、贾琏、贾蔷、贾芸等人在台阶下,目送着贾环带着人马出去,核心的人手自然是贾环从扬州带回来的淮上男儿。加上黄总器,只剩下六人了。 贾蓉苦笑一声,道:“环叔这是何苦呢!”京营平叛。清剿汝阳侯的乱兵只是时间问题。何苦去冒这个风险。万一在最后的时候,有个好歹,贾府怎么办? 贾琏亦是点头。 贾蔷和贾芸两个有些感悟。环叔与他们是不同的!对于环叔来说,别人把刀架到脖子上了,捅在肚子上,要反抗,不妥协,要还回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 战争是一门艺术,暴力是一种美学。 东跨院角门处,到处都是尸体,伤员。京营的伤员,很快就有贾府的下人充当辅兵搬运走,安置好。 一名哀嚎的乱军,在枯草上爬着,肠子都露出来,血迹斑斑。“嗬”,鲜血飙出,一柄长矛插入乱军的喉咙着,结束他的小命。 道路上,随处可见残肢断臂,血迹,各种颜色的混合物。 角门外,这方圆不大的地方,白刃战正在激烈的进行。捉对儿厮杀。在空地,在草地,在道路,在回廊,在门口。 回廊中,京营的一兵持刀与一贼对冲。在贼兵的短斧将将划过他的脖子时,他抢先一步,一刀劈在乱兵的脖子上。血雨喷杀,撒了他一脸。 乱兵带着血雾翻腾出去,大半个脖子被劈断,只有一些皮肉连着。这时,回廊后的一个乱兵一锤砸在京营的兵腰间,“嘭!”巨大的打击声,还有骨骼的脆裂声。那兵眼看着活不了。 乱兵舞着铜锤张狂的大笑,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嘭!”,他身上被轰出巨大的血洞,白骨可见。贾环面无表情的垂下火铳口,重新装填药子。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 火铳的出现,让这处的乱兵不约而同的向贾环这边杀过来。火铳的存在,在白刃战时偷袭,谁都防不了。京营的主力已经杀进望月居中,追着汝阳侯。 “嗖!”陈也俊出手,一只利箭迅猛的贯穿了一名冲过来的乱兵的喉咙。他是殿前侍卫,没有御前的侍卫那么厉害,但,弓马娴熟。在贾府阵容的保护下,箭无虚发。 “嗖!嗖!”,又是连续的数人毙命。 痛快! 猛然,两贼扑过来,身上穿着盔甲。黄总旗手握着斩马刀,大步迎出去。他此时换上了京营死亡将士的铁甲,扬手一挡。挡住乱兵的长刀,锵锵的金铁交击声响,火花四溅。 黄总旗悍勇无比,斩马刀望前送,戳在右边乱兵的腰间,刀入**。那乱兵立时惨叫,撕心裂肺。口中有大口的鲜血吐出来。 黄总旗拔刀旋身,斩马刀掠过一匹冷光,横斩在左边贼兵的身上,巨大的力量将其抽歪,再赶上去一刀。结果这贼兵。 酣畅淋漓。 暴力是一种美学。白刃战,残酷,血腥,而又充满了男儿的勇气和血性。 杀! 在贾环、陈也俊、黄总旗等生力军加入后,角门内的局势一边倒,很快就将负隅顽抗的十几名贼兵清剿干尽。 这时,望月绝的后院中,火铳声响,还有谢鲸的大吼声,“赵豫,劳资操你麻。火铳手给劳资上。”里头正在攻坚。谢鲸被赵豫阴了一把。 然而,汝阳侯的处境并不好。他此时正在贾环的住处,望月居后院的一处廊檐下,再没有杀入贾府时的云淡风轻,脸色阴沉。四周到处都是惨叫声。箭如雨下! 他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这个结果,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一听太子和襄阳侯用圣旨没有调动京营,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他还没来得及毁灭贾府。 他不甘心啊! 这时,一名亲兵顶不住外头的箭雨,过来跪下道:“侯爷,咱们投降吧!” “放屁!”汝阳侯拿出自己的短铳,一枪将亲兵给干掉。谋反是大罪,要诛九族。而且,他率兵灭了王府(王子腾),天子能饶过他?想都不要想。 死在这里,还落一个自在。管他身后之名。 … 贾环带着贾府的众人赶到时,望月居的后院之中一片狼藉,各种形状的尸体伏陈。 谢鲸带着人马将汝阳侯赵豫围在走廊上。正在劝他投降。一个死掉的汝阳侯,和一个活着的汝阳侯,对谢鲸来说,功劳是不一样的。 赵豫穿着一身红色的官袍,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拿着一把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哂笑道:“谢鲸,你也是勋贵之后。将门有将门的骄傲。别妄想了。给我一个痛快吧!” 他一直想着把荣国府这座大宅子并到汝阳侯府中去。没想到愿望没有达成,他却要死在这里。而且还是死在他很不爽的贾环的家里。很讽刺! “好!” 谢鲸一愣,他没说话啊,回头就见贾环带着人手过来,手里拿着一支精美的短铳。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拦贾环。贾环是贾贵妃的弟弟。他功劳大半是:救贾贵妃的家人。 赵豫有点惊讶,表情有点么懵。任谁给对手痛快的答应了自己的要求,都会这样。 “我成全你。”贾环只说了这一句话,将手里的火铳放平,对着汝阳侯赵豫的肚子就是一枪。干净利落!他杀人,从来都不喜欢废话。废话太多,是所有小说里反派的通病。然后,给人翻盘。他拒绝这样。 “嘭!” 火铳声响,白烟漂出来。伴随着的还有汝阳侯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凄厉无比! 众所周知,铅弹比较软,在击中人体后往往将所有动能全部释放出来,导致人体组织出现喇叭型空腔,给予对方千百的伤害、痛苦。汝阳侯在地上翻滚着,哀嚎着。 我让你装逼。 贾环脸色平静,心口如惊雷般的愤怒,在这时,终于是完全的,如同山洪般宣泄出来。如果,荣禧堂被攻破,宝姐姐、林妹妹、三姐姐她们会怎么样? 一想到那种场景,他的心头,便有着乌云般厚重的阴郁,盘旋不去。令他难言高兴、难言欢畅,抑郁难言。他的人生,只怕再有片刻安宁。直到此刻,他亲自将汝阳侯赵豫轰杀。阴云缓缓的消散。 自昨晚以来,贾环从家中出来,调配贾府的防务,挣扎的在乱军的攻打下活命。然后,独自作出决定出府,去求见何大学士,说服他。再到说服京营,出兵平叛。回府的这惊魂一刻。一路上的艰辛,轻飘飘的说出来,如何感受得到? 巨大的痛苦,压抑离开,贾环还没有来得及体会那种渡过劫难的喜悦,疲倦感涌上来。他昨晚,到今天,根本没有休息。这一连串的事件,极其的消耗,体力,脑力。 到这时,贾环再也顶不住。坚强的意志解除,贾府没有危险了,他不再压着自己的身体的感受。天晕地旋的感觉袭来。贾环手上的火铳“铛”的落在地上。 “三爷。” “贾兄。” “子玉。” 第五百四十二章 穷途末路 贾环只是因疲倦、体力、脑力消耗过度而有些乏力,眩晕。 .这是精神紧绷之后,骤然放松带来后果。当即在贾环身边的胡小四,张四水扶着他。 “不用紧张,我没事。”贾环给人搀扶着。他虽然表示没事,但,贾府众人谁都不敢大意。他是贾府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收尾的事情都丢给京营处理,贾蓉、贾琏等人手忙脚乱的将他抬到荣禧堂中照顾。 贾府所有的人都关心的围着贾环转。 荣禧堂中,贾环躺在软榻上,贾母坐在一旁,拄着拐杖,关心问道:“环哥儿,你感觉怎么样?我已经叫人去请太医。” 此时,荣禧堂隔壁的东跨院是安全的。王夫人命人拿来一应用度。因贾环已经成婚,再住在母亲屋中是不像话的。不然,王夫人都有心将贾环安置在东跨院中。 “环哥儿一定会没事的。这么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薛姨妈慈语宽慰着众人,又道:“我已经打发伙计去家里的药铺里拿人参来。” 宝钗、香菱、晴雯、如意几人围着照顾贾环。嘘寒问暖,端茶倒水。黛玉手里拿着手帕,在一旁哭的眼睛红肿如桃。这时,哪里还顾得上人前的掩饰?探春,湘云、迎春、惜春、李纨、王熙凤、尤氏担忧的围着,时而插几句话。 像鸳鸯、袭人、金钏儿等有地位的大丫鬟,即便有心,这时都插不上手。在贾环跟前侍候的人太多。 贾环平躺着,颇有些无语。估计睡一觉就好了。没那么夸张。但,放眼看去,眼前全是美人。颜值、气质,无一不是一流。且都在关心着他。更有林妹妹流泪、哭泣,情真意切。莺啼燕语,幽香在四周环绕。那种体验,如同在花丛之中,咤紫嫣红。 其实也挺爽的!贾环想着,合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宝玉在一旁看着贾环的待遇,羡慕无比。恨不得此刻倒下的是他才好。要知道,他五月间给老爷打的死去活来,也没这个待遇。可惜,可叹! 谢鲸留了一百人的京营守护贾府,并清剿余下的残兵:大观园和贾府西路中有不少溃兵。又派人封锁了汝阳侯府,这才带着京营前往皇城,与乐参将合击皇城。 贾环虽然在休息,但是他的心腹手下柳逸尘、张四水都在,处理这贾府善后的各种事宜,包括拉网排查贾府各处的溃兵。贾府遭遇的创伤,慢慢的愈合。 京城之中这场巨大的政治风暴,棋局,于贾府这一隅是落下帷幕,贾府不会再卷入到这场风暴中。接下来,只是等消息。或许,是好消息! 贾环以一己之力,从棋局的一隅出发,却切实的影响到了京城这场政治风暴。大局还是雍治天子的大局,但却改变了很多人的结局。他还会只是一个天天迟到早退的翰林修撰吗? … 谢鲸以为还要与乐参将合击皇城。其实,等他赶到皇城西华门时。战斗已经结束。 守在天子后宫中的殿前侍卫司的重兵掌握着皇城北面的神武门,乐参将的部队直接从神武门进入皇城,在殿前侍卫司的高手配合下,从乾清门杀入皇城正中的三大殿:建极殿、中级殿、皇极殿。所谓的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皆伪清之制。 京营战力无双,襄阳侯收罗的军队,没有皇城作为依仗,近乎于野战,如何抵挡的住?稍后,乐白就攻破皇极殿,俘虏太子宁溥、襄阳侯。封锁宁寿宫(太上皇)、慈宁宫(太后)、慈庆宫(东宫)。 宫中所有的军队当即反正。即便将官不愿意,底下的士兵却不愿意再和京营作战。大势已去,都在谋求活路。皇城旋即被京营控制,各处消息恢复通畅。 一路赶来的果勇营费游击连一点功劳都没有捞到。脸都黑成锅底。在皇极殿外,愤然的问一名京营校尉,“你们乐参将呢?” 京营校尉道:“乐将军被太子召过去说话。” 费游击冷哼一声,甩着披风,道:“等他出来,告诉他来找我。皇城的防守归我果勇营管,请他退回大营中。我手中有陛下的圣旨。” 果勇营是雍治天子的嫡系,接管皇城的防务,自是理所当然。不过,天子一天不废太子。太子就是国之储君。即便太子现在称兵拒命,他并没有去整太子的意思。 天家父子的事,搀和起来很不好。 … 太子宁溥是被幽禁在一处偏殿中,身边有京营的士兵看守着,防止他自杀。 宁溥不过二十多岁,遭遇到这样的大变,此时的形象很不佳。金色的盔甲自是给人剥掉。外面罩着一身简单的月白色外衫。冻的瑟瑟发抖。头发凌乱。 宁溥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大将,心中火气很大,怨恨的道:“乐白,本宫对你如何?” 乐白抬头,满脸的苦涩,道:“太子殿下于我有恩。我一直不敢忘?” 宁溥失笑,手指着乐白,“哈哈,哈哈!你还知道我对你有恩。我没想到,最终是来坏我的好事。京营诸将都不出兵,怎么独独你出兵?” 乐白叩头,道:“殿下于我有恩,这是私事。而殿下于太上皇勾结,意图使太上皇复辟,这是公事。我不敢因私废公,请殿下见谅。”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太子殿下和京中各营,各卫结交,其实并无谋反之心。但是,天子令王统制会同五军都督府、兵部彻查太子结交诸将之事。没影的事,也是事。 宁溥看了乐白一眼,讥讽的笑道:“因私废公?呵呵,乐白,你读了几本书?这番话你说不出来的。是谁教你的?” 乐白顿了几秒,道:“是贾探花,贾环。”贾环在路上给他说的。君臣大义是公,太子恩情是私。因公而忘私,此人臣的本分。 贾环?突然间,宁溥再没有责骂乐白的想法,挥挥手,“你出去吧!本宫要静一静。” 乐白退了出去。 宁溥站在偏殿之中,昏暗的光线透进来。估摸着快要中午了。不知道静儿如何了?稍后,太子的脑海中浮起那个少年翰林的形象。贾环,呵呵,贾环。他所遭受的一切,大概都起自于这个少年。 天意吗? … 京营换防时,何大学士以留守大臣的名义,统领京城全局,命令各卫回驻地,把守城门,恢复内外交通。令锦衣卫侦查不法,履行职责。令顺天府府衙、县衙张贴安民告示,恢复商贸。令百官各司其职。谢大学士闭门不出。 下午的时间渐渐的过去。京城中因昨晚带来的骚乱逐渐的平息。街面上恢复平静。这是何大学士的治国之能。 不过,内城之中,无数百姓家中披麻戴孝。哭声不断。造反,不是请客吃饭,是有流血的。 东宫之中,京营的将士封锁了东宫。局势如何,东宫中的太子妃、侧妃等人想想就明白。 寝殿里的厅中,金碧辉煌。太子妃甄静儿用镇纸压着一封信,放在桌子上。八仙桌边坐着太子宁溥的两名侧妃。容颜姣好。可称美人。桌上,有一壶酒。 甄静儿给一人到了一杯酒,脸上带着笑容,缓缓的道:“两位妹妹,请!” 两名侧妃都是泪流满面,举起酒杯,清声道:“姐姐,请!” 甄静儿点点头,从容而镇定,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拿着自己太子妃礼服的袖口,樱唇微张,仪态优雅的将毒酒喝光。一滴不洒。仿佛,她喝的不是毒酒。 两名侧妃哭泣着,犹豫着。但最终在甄静儿积年的威压下,还是喝下毒酒。其实,太子事败,她们确实活不了。但谁又想死呢? 甄静儿在绝笔信里写道:儿臣邀天之幸,嫁入皇家。陛下,母后信重,慈爱有加。儿臣未敢有片刻忘恩。…然则,出嫁从夫。儿臣之罪,在己身。望陛下勿罪皇孙,勿罪甄家。儿臣死亦无憾。 稍后时分,东宫之中,哭声一片。太子妃统御太子内事,为人处事,赏罚严明,但宽厚待人。深得上下敬重。太监、宫女们向外面的守将报告了消息。 … 东西六宫之围,已经解除。宫中人人欢喜。参与造反的,只是太子,太上皇几处而已。如今平定,如何不喜? 景仁宫中,吴贵妃没有吃晚饭,而是坐在镜子前化妆。明亮的镜子前,里面映衬着的是一张宜喜宜嗔的美人脸。但吴贵妃还不满意,接着化妆。 直到她最终满意了,这才打发侍候的宫女离开。她自己回到寝宫里,从精美的小箱子中拿出金条,费力的吞下去。然而,和衣躺在宽敞的床榻上。 … 十一上午,留守大臣何朔的信使,果勇营的信使、锦衣卫的信使纷纷抵达承德。 京城中的消息,局面传到雍治天子面前。 第五百四十三章 对与错,历史和现在 山坡、湖水,寒鸦。冷冽的水光粼粼。小山坡下,树林的绿色与湿地的枯黄交映。冬意凛然。 烟雨楼中,雍治天子在精美的小厅中,看着玻璃窗外的风景。他心中还在权衡。书案上,放着三分情报。分别来自于:何朔、锦衣卫、果勇营。说的是同一件事。 留守大臣何朔,在十月初九晚,也就是前天,太子称兵拒命时,匹马出京城,前往京营大营,说服京营出兵平叛。果勇营赶到时,大局已定。 雍治天子的后手,几乎没有用。太子集团就被打的稀里哗啦。对此,三方的说法不同。 何朔请罪,兼催促皇帝立即回京主持大局。锦衣卫客观的叙述了详细的经过,包括各大臣的反应,动向。并且提到元妃的弟弟贾环,为何大学士的马前卒。京营出兵,有部分兵力是救援贾府。 果勇营则是指责显武营违抗圣旨,擅自出兵平叛,语气激烈(主要是被抢功了)。特别是参将乐白,万一他率显武营叛变呢? 太监总管许彦从外面进来,小声提醒道:“陛下,刘、韩两位大学士来了。” 雍治天子转过身来,“请他们进来吧!” 许彦领命,转身去厅外,将觐见的大学士刘飞白、韩润,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果勇营参将祈夏带至进精美、富丽堂皇的小厅中。然后,悄然的退到一旁。 刘飞白、韩润几人参见天子,看过奏章后。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深深的吸一口气,直言奏道:“陛下,何朔虽然擅自调动京营进城平叛,但他到底是一片忠心。堪称国之干城。古之名臣,莫过如此!” 刘大学士,性情醇厚。以他的眼光,当然明白天子这次召对是什么意思,关键点在什么地方:何朔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越职调动精锐的京营平叛。是功还是过? 宰辅染指兵权,后果是什么?人主岂会没有忌讳?但,他对何朔的才能、政治操守还是很佩服的。何朔在中枢,是国家、百姓之福。这时,当然要为何朔说话。 果勇营参将祈夏仗着是天子的亲信,加之麾下到手的平叛功劳被抢,对性子比较厚道的刘大学士并不大尊重,不以为然的道:“名臣不会连半日的功夫都等不了吧?陛下于全局早有安排。” 韩大学士性情耿直,当即怒斥道:“祈参将还是闭嘴的好!不要因为功劳被抢,就胡乱说话。规矩重要还是人心重要?陛下留有圣旨不假,但早一些平叛不好? 何朔对陛下忠心耿耿,有何过错?莫非坐在府中,就对得起陛下留他守京城之责?”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看着祈夏不爽的脸色,心里幸灾乐祸的笑着。祈夏仗着天子的宠信,都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一个武将,胆敢说大学士居心叵测? 刘大学士对雍治天子行一礼,正色道:“陛下,昔日刘宋高祖武皇帝(刘裕)出征,屡屡留刘穆之总揽金陵全局。当年宋武帝北伐,若非刘穆之去世,历史恐怕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何朔是陛下的刘穆之。” 当年刘穆之拿到岂止是兵权。那是汉相萧何的位置。但是,宋武帝能信任他,委任他留守后方,才能尽情的挥自己的军事才华,建立刘宋王朝。 何朔作为留守大臣,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主动维护雍治天子的正统,调兵平叛,这恰恰是一名优秀的留守大臣应该做的。名臣风姿,莫过于此。 事情,有重要的,次要的之分。太子叛变,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维护当今天子的正统,而不是纠结于是否违反常例,越职权(触碰兵权)。他希望天子信任何朔。 雍治天子微微的点点头,道:“明日,大军启程回京!刘卿,你负责安排此事。” 天子结束召对,刘飞白、毛鲲,祈夏几人准备告退。韩润突然道:“臣请留对。”他看出来,天子心中对何大学士仍有疑虑。 雍治天子诧异的看了韩润一眼,道:“可。” 等一干大臣和太监都离开后,韩润作揖一礼,缓缓的道:“陛下忘了汉武帝的丞相刘屈氂、北军使者护军任安吗?” 汉武帝的太子刘据起兵政变,得到了他的母亲,汉武帝的皇后,卫夫子的支持。当晚,留在京城本来应该主持长安大局的丞相刘屈氂却逃跑了,连丞相官印都丢了。汉武帝很生气:刘屈氂没有周公的风范。周公不是诛杀了管叔、蔡叔吗? 一年之后,刘屈氂因罪腰斩。 北军使者护军任安(此人在历史上极其的有名,因为太史公司马迁的《与任安书》),掌握精锐的北军,虽然接受太子刘据的诏令,但按兵不动。 看起来有功啊!但,结果是,汉武帝认为任安“坐观成败”,“怀诈,有不忠之心”,论罪腰斩。 雍治天子若有所思的看了韩大学士一眼,道:“韩卿言之有理。”心中的顾忌去了七八分。但是,他还要当面与何朔谈一谈。看看何朔到底怎么想的! … … 雍治天子于十月十二日自承德启程返回京城。 京城中的各种消息不断的传来。令雍治天子在路途中对局面了如指掌。何大学士在文渊阁中办差,主持大局,京城安稳。就等着天子回京城处理善后的事宜。赏罚皇子、大臣、将士,是人主的权力!何大学士没有逾越。 于此同时,初十上午,眼看着风头不对,谢大学士派了儿子出城向天子报信,试图表明他的立场。但是,谢大学士的儿子刚出东门,就给守在官道上的京营抓个正着,扣留下来。 初冬的寒风吹过谢府中槐树的叶子时,谢大学士没能等来儿子的回信,坐在幽静的小阁中,独自一人,轻轻的叹了口气。 … … 梁王府外已经被京营围起来,如同隔绝的信息孤岛。但太子妃甄静儿于初十的晚上自杀的消息,还是传进府中。 梁王妃甄舒儿在一场小雨的午后,看着檀木的方桌上的精美白瓷瓶,始终下不了姐姐那样的决心。 泪流满面! 甄府,已亡。 此时,梁王还被扣在皇宫中,就在太子宁溥隔壁的房间中。 … … 德胜门外,京营的大营中,显武营和谢鲸等三位游击平叛的兵将已经回来。大营之中,到处都在讨论这次平叛的事情。论功,还是论过?但更多的是讨论京营的战力无双。 小雨淅沥,显武营参将乐白和心腹下属胡游击两人在大营的一处房间中,看着雨。 等待命运的审判,是焦灼的。 … … 秋叶胡同,王子腾府中,残垣断壁,满府破败。全府的人都在披麻带孝。死了太多的人。包括王承嗣的老婆。王子腾许多美貌小妾。 王子腾没有去坐衙,而是在家中气的病卧在床,咬牙切齿的怒骂:“赵豫,你这个老匹夫欺人太甚!我誓灭你满门。” … … 贾府之中,战争带来的创伤正在逐渐的平息。安葬死去的家丁,安置受伤的青壮,老弱妇孺,招募、购买新的奴仆,这些事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贾环亦从虚弱中恢复过来。 贾府新增的喜事是:薛蝌、李婶、邢夫人兄嫂到来。带来了四位美丽、各具气质的少女:薛宝琴、邢岫烟、李纹、李绮。大观园中再次热闹起来。 大观园正殿西面的缀锦阁中,贾环登高望远,看着一街之隔,空寂无人的汝阳侯府(全部下狱),看向更远处的屋舍。心中思绪万千。他亦在等结果。 冬日的阳光落下。 楼内,两个美少女香菱、晴雯,悄然的等候着,看着贾环的背影。 … … 十月十五日,雍治天子返回京城。召何大学士入御书房问对。 第五百四十四章 君臣 明黄色的幔幕、雕龙的影壁,彰显着御书房的身份。 .紫檀的书案坐北朝南。精细小巧的书格、多宝格、黑漆描金的琴桌、玉石、宝石、珐琅、象牙陈列。透着无尽的贵气。 建极殿大学士时年六十二岁的何朔,身穿绯袍,身材高大,气度出众。他在太监总管许彦的带领下,进了御书房,跪拜道:“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治天子坐在书案后,目光审视的盯着何大学士,半响,才道:“平身!” “谢陛下。”何朔起身,挺立而站,微微低头。臣子当然不能和皇帝对视。官袍下的袖口一滑,一本奏章暗中捏在手里。 雍治天子缓缓的开口,“何卿为何不效仿谢旋,居府中,而待局势明朗。你可知道,朕给京营的旨意,不过与你调兵的时间相差半个时辰而已。宰辅试图握有兵权,何卿,你想干什么?” 雍治天子问的话很诛心。当然,何大学士擅自调兵,确实罪责很大。所以,何大学士这时候,根本没有有和天子争论的想法。甚至,他刚进御书房时,就变现的很谦恭、小心。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命乱来。表现风骨,不在此时。那叫傻逼。这个时候,需要讲究说话的方式方法。 何朔再次跪地,道:“微臣有罪。”说着,双手举起他的奏章,“臣请乞骸骨!”等太监将他的奏章收走之后,何大学士双手将自己的官帽子取下来,放在地上。 乞骸骨的意思,就是辞官不干。 既然天子怀疑你有不轨之心,那么,我辞职总可以吧?任何明眼人都不会指责何大学士此次调兵平叛,是有不轨之心。平定太子叛乱,显然是忠心耿耿。 但宰辅握有兵权,必须要避嫌。 何大学士对官场上的套路还是很清楚的。他辞职,天子总不可能砍他的脑袋吧? 雍治天子哂笑一声,“呵。”大臣的套路,他当了这么些年的皇帝,还能不清楚?皇帝在规则内,要杀一个重臣是很麻烦的。当然,不讲规矩,那可以随意。 杀一个重臣麻烦,废一个多年、年长的太子更麻烦。否则,他何必冒京城动荡的风险。甚至,他最宠爱的杨贵妃都还在宫中养胎。 雍治天子看都不看,将奏章丢在书桌上,道:“何朔,宰辅请辞,自有流程。朕不许。” 宰辅辞职,绝对不会是只上一封辞职的奏章就行。而需要反复的递交辞呈。往返很多次,才有可能会被皇帝批准。这要看皇帝对大臣的喜欢、信任的程度。 当然,这是走形式,但朝堂内外,都需要去认认真真的走这个形式。方便各方去解读、体会。 所以,雍治天子的话,绝不是挽留何大学士,而是说:你回去准备接下来的辞职奏章吧。 何朔心里叹口气,他是先谋退路,再求其他,倒没想到天子真有罢免他的意思。也是,他其实很不讨天子的喜欢,这次给天子抓到把柄,请他回乡咯。但他心中并不后悔。 雍治天子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何朔,问道:“何朔,你还有何话可说?” 何大学士要是现在一句自辩的话都不说。那可不是示弱、自保。恰恰相反,而是,心里对天子很有意见。给皇帝知道你“心怀怨对”,结局是什么,不问可知。这四个字,是可以入罪的。 何朔道:“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太子宁溥与陛下是父子,亦是君臣。起兵叛乱,窥测至尊之位,此举有悖于纲常,是为叛乱。 汉书有言:子弄父兵,罪当笞耳。臣窃以为不取。亦不敢与之同流合污。陛下命臣以留守,臣不敢怠倦。所以,调兵平叛。” 汉武帝的卫太子刘据兵败被杀后。车千秋对汉武帝说,儿子调父亲的兵马,罪过只是抽几鞭子。罪不至死。何大学士说,他不敢苟同。这是叛乱。他为留守大臣,所以调兵平叛。 何大学士政治品格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不是迂腐的性格。这个时候,要是给雍治天子说:我调兵是为京城的百姓,那简直是脑残。他给出的调兵理由是:他认为太子违背了儒家的理论,纲常、礼法。他不认同。 这逼格就很高了。 任何事情,上升到这样的高度,那就是道德、理念之争。不存在任何妥协、退让的可能。何大学士平常是个什么做派,雍治天子自是一清二楚。这很符合他的一贯形象。 雍治天子坐在书案之后,居高临下的盯着跪在下面的何大学士。御书房中,是死一般的安静。好一会,雍治天子脸上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道:“何卿是名臣。” 儒家思想,在汉朝独尊儒术之后,就没有教人造天子的反。孟子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这种激进的思想,是不被认可的。最多就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从雍治天子的角度而言,何朔认同儒家的思想,那就是确保他的忠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当这话是说笑的么?其实,某些时候,任用文官,还是有优势的。 文官不会造反啊! 御书房中的气氛就此缓和下来。 何朔心中一松,他这是过关了吧? … 在御书房中,一场看不见的硝烟的交锋之后,随后几天,朝廷内外最引人注目的事情便是何大学士上书请求致仕。谢大学士在十月初九那晚上的表现,似乎没有多少人在关注。一时间,朝廷的舆论风向便有所变化。 在第十二封请辞的奏章之后,雍治天子下旨,让何朔出府回军机处视事。此时,已经是十月底。关于天子宁溥谋反的各项事宜都已经由锦衣卫、三法司、五军都督府清查完毕。定罪、奖赏的文卷,移交军机处,等待廷议。 京城到处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但是,有一条,何大学士被天子重新启用,很多事情,就很明朗了。比如:京营显武营参将乐白肯定无罪。比如,那天挟持史指挥使,跟着何大学士去京营的贾环贾探花,有可能升官。 十月底,又是一场大雪。冷宫中越发的清冷。某处窄小的殿宇中,咯吱一声,有半个月没有打开的门,重新打开。 雍治皇帝走入其中,小小的房间之中,太子宁溥坐在床榻上,眼神有些浑浊的看过来,等看清楚之后,眼神渐渐的变得清澈,懦懦的,脸上又带着冷笑,就这么坐着,喊道:“父皇!” 第五百四十五章 我是你逼反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 风吹过。透窗而来呜呜叫。外头沾满雪的树枝咯吱的飘摇。清冷的房间中在上午越的寒冷。 雍治天子看着自己的长子,目光如外面殿宇中的雪一般冰冷。有太多的话要说,又不必说。身边的太监都退下去,只留了太监总管许彦。 太子宁溥和父皇对视着。第一次如此的勇敢。他心中有一口气。倔强的含着,不肯消失。 雍治天子道:“太子妃死了。朕的两个孙儿、孙女,朕会将他们安排在胶东。一辈子衣食无忧。” 宁溥脸上带着冷笑,用务必肯定的语气说道:“静儿是父皇你害死的。” 雍治天子猛然爆,训斥道:这是什么屁话?你不造反,朕和皇后为你选的妻子会死吗?”他对甄静儿这个儿媳很满意,是他当年和已故的皇后一起选择的。 宁溥反抗的吼道:“我是你逼反的!” 太子宁溥究竟为什么会造反?满朝的朝臣真的不知道?天底下总有几个聪明人、明白人。但是,没人说。有一句话,说出来,就是祸。所有的朝臣都避开不说。但,太子宁溥现在,在将死前说出来了。 这一句真话,让爆的雍治天子突然间没有再训儿子的想法,冷冷的看了长子一眼,转身,往门外走去。 太子宁溥喊住雍治天子,类似于一点癫狂的笑道:“呵呵,父皇,你是不是觉得天下人都在你的掌握中?你可知道吴贵妃为何愿意为儿臣传递消息?” 雍治天子停下脚步,皱着眉头,转身问道:“为什么?” 太子宁溥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父皇,儿臣许她以贵妃之位,必不令美人幽怨宫中。你以为江山在股掌之间。可惜,却连一个女人都掌握不住。” 雍治天子脸色变得铁青。他极其的愤怒,一直以来的天子气度抛之九霄云外。牙齿咬着,蹦出两个字:“孽子!”重重的踩着地面,出了冷宫。 稍后,太监总管许彦,拿了一条白绫进来。 “静儿,我来陪你了。”太子宁溥从容的自缢。他之所以留到今天不死,就是要给他父皇心口一刀。来啊,相互伤害。 真实的情况,自然不可能是宁溥许给吴贵妃的好处是:贵妃之位。这种事历史上有。比如贾蓉同学时常说的脏唐臭汉。但,太子妃甄静儿不会允许宁溥这么做。 然而,吴贵妃已死,死无对证。 … … 雍治天子从冷宫中出来,走在朱红色的宫墙内,心里仿佛要炸开。径直的离开冷宫。 而原本的行程,是要看看梁王。还要去宁寿宫看看太上皇。意思是道别。 雍治天子留下太上皇,是要他见证这万里江山变得无限好,不是要他蹦跶出来,在皇极殿上感叹:“十三年啊!” 雍治天子怒不可遏的往西面的永寿宫而去,他想要和宠妃杨燕燕说一说他的愤怒。走到坤宁宫时,想起杨贵妃正在孕中,情绪波动,对胎儿不利,又折身到东面的凤藻宫中。 贾元春率人迎着雍治天子。上茶,陪着天子在窗边落座说话。玻璃窗外,精巧的花园中北风肆掠。 将太监、宫女都打出去,雍治天子和贾元春说起吴贵妃的事,厉声道:“朕待她如何?她竟然敢背着朕作出这样的丑事!简直岂有此理。” 贾元春穿着精美的水粉色宫装裙衫,身段优美,花容月貌,安静的听着天子泄。这个时候,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倾听就好。 说到愤怒时,雍治天子喝道:“来人,传旨。将吴天祐下狱。”外头的太监应着。太监总管许彦还在冷宫中办事。 吴天祐是吴贵妃的父亲。红楼原书第十六回提及。吴贵妃家的省亲别墅建在在城外。他目前身上有着虚衔宝文阁学士(正三品)。 太子叛乱,朝廷审理。吴贵妃在宫中为太子传递内外消息,联络太子和太上皇的事情自是暴露出来。但吴贵妃自杀,她的家人如何处置,朝廷官员,并没有自作主张,而是上报天子,请圣裁。关于此事的廷议,定在明日武英殿中。 说起吴天祐,雍治天子想起贾贵妃的家事,禁不住问道:“元妃,为何今次没有见你为你弟弟求情?” 早在承德时,雍治天子对何大学士是有疑虑的。而京城中呈报上来的消息,贾环跟着何大学士去了京营,为马前卒。贾元春肯定是收到消息的。 何大学士要论罪的话,贾环也跑不了。但贾元春并没有在雍治天子面前给贾环求情,一句话都没说。包括汝阳侯攻入贾府,王子腾被破家的事。 此时,贾元春娴静的一笑,温声道:“陛下,臣妾敢和陛下说家事,却不敢在国事上多嘴。国家大事,圣心独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家事、国事,有时候是说不清楚的。但贾元春能有这个认识、觉悟,说的几句话令雍治天子心里异常的舒服。对元妃的聪颖、识大体,越的满意。 外头的雪依旧冷。一整天,雍治天子都由元妃陪着,国事都推掉。这个信号,传遍宫内外。 … … 十月二十八,天晴雪融,京城更加的冷。 朝廷大臣们66续续的从西华门进入皇城,到武英殿中议事。天子集团叛乱,涉及很多人。锦衣卫、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五军都督府共同查明,宗卷上报军机处。 今日廷议此事。 够资格在武英殿中议事的大臣计有:第一,大学士,九卿,六部侍郎。第二,资深科道言官。如左副都御史、十三道掌道御史,六科掌科给事中,第三,勋贵重臣。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并北静王、成国公、顺亲王。第四,翰林词臣。学士、日讲官及以上。比如,贾环为翰林修撰(从六品),就参加不了。 这场廷议亦是被朝廷内外关注。这一场处罚众多叛军的廷议,同时亦是奖赏诸人的廷议。晋王、楚王在关注,京营、上十二卫的将校在关注。 贾环在翰林院中,亦被人关注。十三岁的翰林修撰啊!再升官,这逆天到什么程度?只要贾环日后在官场上不倒,妥妥的六部九卿级别,朝廷重臣。 这要是在明朝,将翰林、庶吉士视为储相的年代,贾环已然是预定了一个内阁大学士的名额。 所以,武英殿廷议时,贾环在翰林院中“上班”,受到同僚们的关注可想而知。 武英殿中,参加廷议的朝臣们已然就位。分方阵而站立。距离天子宝座最近的便是四位大学士:谢旋、何朔、刘飞白、韩润。谢大学士闭着双眼。站在位。他毕竟是雍治天子的亲信大臣,虽然在这次太子叛乱中表现不佳。但朝廷中,同样有不少声音认为他的地位依旧无虞。 殿中净鞭一响,众位大臣们肃然,监察御史立即盯着各人。但出来的却是太监总管许彦。许彦进来,尖着嗓子道:“圣上口谕:今日廷议,交由何朔主持。” 何朔出列,躬身道:“臣遵旨。” 当即,许多朝臣,看谢大学士的目光就有些变化。比如:户部尚书卫弘、吏部天官宋溥、刑部尚书华墨、翰林院侍讲学士许澄等。朝堂上,不缺乏聪明人啊! 天子不来,何大学士接旨,满朝文武,没有一人表示异议。何大学士有这个资格。 何朔转身,面对着群臣,目光炯炯有神,道:“先处理叛军之事。请王统制宣读宗卷吧。我等一条条的议过去。” 当即,王子腾出列,有官员送来宗卷,开始宣读。他这会儿病已经好了。形销骨立。满朝大臣,看着摇头。都知道,王统制之惨。不过,毫无疑问,天子必定会补偿王子腾。 太子叛乱,卷在其中最多的便是兵将。这处罚没什么疑问。该杀的杀,该贬的贬。接着,是京营显武营参将乐白、谢鲸等诸将的处理。五军都督府给的意见是:擅自出兵,严惩。比如,乐白的处罚就是夺官,贬湖广某卫所养老。 不要误会,这不是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们脑子进水,有问题。不会揣摩上意。何大学士这么明显的上升势头,谁看不见?乐白肯定算立功。而是,施恩的机会,要留给天子。 再接下来,便是议论有功之臣。最大的功臣,自然是何大学士。他已经近乎位极人臣。功劳全部落在他的两个儿子身上:长子何以立,官升太原府知府;次子何以渐,生员,贡国子监。 国子监贡生可以直接参加会试。明年雍治十四年二月,还有一次会试。 前文说过科举的猫腻。对于文官大佬们的子弟来说,最难的其实是乡试。会试,宰辅等人往往是有影响力的。只要不像太岳相公吃相那么难看,大家都默许这个潜规则。也就是说,朝廷保何以渐一个进士功名。 再有,左都御史殷鹏,京营留守诸将,上十二卫不曾叛变的将士,协助何大学士稳定京城政局的官员,全部都是论功行赏。这一系列的封赏中,其中有一个敏感的议题: 贾环,升何职? 贾环有功,大臣们都知道。贾贵妃得宠,大臣还是都知道。但,最最重要的一点,天子不喜贾环,要压着他。 第五百四十六章 贾探花的翰林路 雍治十三年春的乙卯科会试舞弊案,贾环差点被干掉,政治生命终结。????背后是太子、礼部左侍郎彭仕鄂、汝阳侯的推手。谢大学士在其中并没有起到好的作用。 谢大学士和被贾环“打掉”的前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是好友。 谢大学士想了想,眼睛看了心腹刑部尚书华墨一眼。他并不希望贾环成为日后的宰辅,否则以贾环的心性,他之后,谢家日后几十年都难出头。 同时,他也想测试下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天子以何朔主持廷议,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华墨动都没动。他不打算成为谢大学士的马前最。据说,王子腾家被攻破的当晚,王子腾前往谢府求救被拒绝。再者,谢大学士在朝堂上的颓势很明显了。 谢旋心中大怒,转而目视另一名心腹,大理寺卿赵鸿云。 赵鸿云微微点头,出列,向何朔拱手一礼,道:“何相,贾环有功,朝廷有目共睹。然而,他实在太年轻。下官以为,可加其为尚宝司司丞,并为天子导驾官。” 武英殿武大臣们,微微有些骚动,交头接耳,或者交换眼神。监察御史宇文锐喝道:“肃静。” 关于赵廷尉的提议,内中蕴含玄机。尚宝司司丞为正六品,贾环官升一级,酬功即可。玄机在后一句话。可谓,杀机四伏。 常朝或者大朝会上,天子身边跟着的,文臣是翰林词臣,武臣是锦衣卫。还有一种人,鸿胪寺尚宝司出两个人,捧着宝玺为前导的导驾官。 都知道雍治天子不大喜欢贾环,还提议将贾环放到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这提议,满满的都是恶意。 大学士韩润有点看不过眼,他还是很赞赏这个少年,有勇有谋啊,假以时日,必定是国朝的名臣。说道:“一个正六品的虚衔,如何酬其功?本官以为,可升迁詹事府右中允。” 詹事府右中允,官职正六品。太子造反,东宫随后必然空悬。翰林词臣,向来有将詹事府的官职作为升迁的传统、惯例。韩大学士这个建议,水平是很高的。 接着,几名大臣附和韩大学士的说法。大理寺卿赵鸿云的观点自然是被抛弃。 谢大学士开口撑自己的心腹,道:“贾环年幼,不可骤然拔擢高位。何高远,你以为如何?” 领班军机大臣开口,表看法的朝臣都停下来,心里掂量一下。谢大学士的份量还是很重的。 何大学士冷哼一声,强硬的道:“在下以为谢相的建议不妥。以贾环之功,可升翰林院侍讲(正六品)。” “啊…” 何大学士话音一落,武英殿中顿时一片哗然。惊讶赞叹之声不绝。毫无疑问,何大学士在栽培贾环,而且是着重栽培。这是很纯正的翰林词臣升迁路线。 翰林修撰(从六品),任满九年升翰林侍讲。贾环今年才进的翰林院,如今有可能一步跨越。几个月走完,别人九年的仕途。这不是栽培,是什么? 翰林侍讲,升翰林侍读。再跨越一个大台阶,任满九年升翰林侍讲学士。即可成为朝堂上的中坚力量。要知道,侍讲学士、侍读学士,通常会谋求兼任六部侍郎。 到了六部侍郎,就可以说是高官。而且,一般而言,没有人会满九年再升迁。明朝辅李东阳很苦逼的熬满了九年,他担任翰林侍讲学士时36岁。 不要以为六部侍郎,还得升尚书,再升大学士。有这种想法,图样图森破。当年,李前辈在弘治八年,以礼部右侍郎、侍读学士入直文渊阁,预机务。进入内阁,成为阁臣、宰辅。大学士的官衔,可以日后再加。 贾环呢?升到侍讲学士,最多最多二十四五岁。甚至还有可能更早。那么,结论是什么?令人赞叹啊!在这个年纪,贾环就具备进入军机处的资格。当然不那么快。但国朝极有可能会诞生一位不到四十岁左右的宰相。 其执掌中枢的时间,可能会长达三十年! 何大学士要为贾环奠定这关键的一步,夯实贾环的仕途基础。令其在仕途上,压无可压,如同旭日东升。再者,他不愿意贾环卷入夺嫡之争。这个时候,尽量避免担任东宫的官职。 何大学士怼完谢大学士,冷声道:“下一个议题。” 何朔态度不好,谢旋极其的不满,他与何朔的关系不大好,冷笑道:“本官自会上书天子。告辞。” 谢旋甩着袖子出了武英殿。 武英殿中,寂然无声。揆脾气,还是很有气势的。等谢旋的身影消失在武英殿门口,何大学士淡淡的道:“继续。” … … 朝廷内外,基本没什么秘密可言。武英殿议事结束之后,殿中谢、何两位大学士争执的一幕就传遍朝廷内外。 处理结果,何大学士以奏章的形势上报给天子。 看问题的角度各有不同,关注的信息自然不同。有人关注,谢、何两位大学士的争斗。谁才是朝臣之、第一军机大臣? 有的人则是关注争论的焦点:贾环。若是贾环升任翰林侍讲,立即将前程无量。 十一月初二,雪融之后,天气渐渐的暖和了几日。正阳门后的棋盘街中,人流密集。中午时分,贾环安步当车的从翰林院出来,准备回家吃饭。顺便下午早退。宝姐姐、林妹妹等着的。今天是海棠社起社的日子。 自贾环在城西设立祭田,灵堂,供奉为贾府死去的奴仆,供养这一战的老弱妇孺,伤残病人,贾府上下的凝聚力大幅提高。十月底,贾环带着贾蓉、贾琏等人亲自去灵堂中上了香,赢得府中无数的人心。以这种情况而言,大约贾政学政任满回来后,贾府还是贾环说了算。 而两府内的气氛,终于在大半月后,逐渐的平复。死者长已矣,生者自苟活。时间,冲淡着人们内心的伤痕。大雪过后,大观园中,梅花盛开。 长随钱槐,胡小四两人跟着贾环,在街道边顺着人流往贾府内走。贾环的四名长随,在贾府一战之中,死的就剩钱槐、胡小四。一个机灵,一个粗壮,孔武有力。 这时,身后传来呼喊声,“贾兄,贾兄,请留步。”却是贾环在翰林院的同僚周慎行,并几个同年一起过来。 周慎行拱手一礼,一边走,一边笑着道:“子玉,上回我邀请你去荆园参加文会,给你拒绝。这次可不行。 西域传来消息,大军平定西域,楚王殿下召集文会,为皇周赫赫武功而贺。子玉在前不久的动乱中,有勇有谋,于兵事熟悉,岂无佳作?我等今晚,共赏之。” 周慎行说了一大堆,贾环心里翻个白眼:周同学,我和你,和楚王很熟吗? 太子宁溥、梁王在宫中“畏罪自杀”。消息已经传出来。接下来,必然是晋王和楚王的夺嫡之争。他没有兴趣参与。夺嫡,收益高,风险同样极高。贾府现在的态势,足保富贵。 他吃饱了撑着,参与夺嫡? 贾环拒绝道:“谢玉绳兄厚爱,在下今天还有事。”说着,对一众同年拱拱手,带着长随,告辞离开。 看着贾环的背影,一名同来邀请贾环的同年忍不住讥讽道:“哼,还没成为侍讲呢,就这样傲气起来?” 周慎行“大度”的笑着摇摇头,道:“走吧!”他还得去回楚王。 … … 夜色琉璃。顺亲王府中一处院落中,正厅里,来自教坊司的名妓们载歌载舞。 晋王和顺亲王分席而坐,欣赏着美人歌舞。酒入酣处。顺亲王挥手让名妓们都退下去。 晋王宁湃,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英俊,一身土褐色的精美便服,器宇轩昂。拿着樽状的银质酒杯,笑着道:“王叔,你得考虑和贾府改善关系了啊!” 顺亲王老狐狸般的笑一笑,举杯和晋王共饮,道:“贤侄可是听到什么风声?” 宁湃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据宫中的消息,我父皇很有可能同意贾环升任翰林院侍讲。” 顺亲王微怔,皱眉道:“那怎么可能?贾环现在多大?就这么升上去,日后必定是权相一流的人物。圣上岂会不考虑?” 宁湃微微一笑,道:“谢旋的表现太糟糕啊!坐观成败,其罪当斩啊!” 顺亲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 在皇子争相准备“拉拢”贾环的背景下,贾环的地位水涨船高。十一月初,关于太子叛乱的各种处罚结果都出来了。 其中的一个焦点:京营参将乐白,谢鲸等人从京营除名,贬西南。各自品级不变。作为对京营诸将抗旨的处罚。从京营贬到地方,而且品级不变,这无疑是贬谪。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前西南,朝廷正在对外用兵。如此强将,到西南岂会没有立功的机会?立功之后,天子还会用他们的。 而众人所关注的贾环的官职,却是被天子留中不。一时间,风头有所变化。据说,天子更倾向于谢大学士的意见。加一个正六品的虚衔给贾环。 为此,十一月十日,顺亲王再请晋王吃酒,席间大笑,“贤侄,如何?” 晋王苦笑着摇头,“圣心难测。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 … 冬季的西苑,更显得寂寥。一排排杉木,排列在远端湖边。 雍治天子在小亭之中喝着茶,少顷,许彦带着吴王觐见。 吴王在天子叛乱中,表现的很忠心。比顺亲王强得多。这些情况,锦衣卫自是都报告给天子。吴王再次恢复内务府总管的职位。重新被天子信任。8 第五百四十七章 谢、何交替 “坐。??” 雍治天子抬手示意、意态随和。漂亮的妙龄宫女给吴王拿来椅子,上铺着暗红的绣花鸟软垫,精美难言。又有一名小太监送上一杯茶。 吴王心里苦笑一声,坐了半个屁股。天子赐座,比站着还难受。但这却又是天子亲近的表现。 雍治天子倚在椅子上,喝着盖碗茶,感叹道:“皇弟,这一次太子叛乱,让朕看清楚不少人啊!”看着吴王的眼睛,手一指,“比如你,比如何朔。想不到哇!” 他的皇叔,封号顺亲王,可见平时多听他的话,可是一到关键时候就靠不住。远远不如他提拔、挖掘出来的皇室远支吴王。再比如:谢旋。这是他一手提起来的亲信,恩宠异常,却是坐观成败。不如何朔秉公而行。 吴王笑了笑,这话不好答。 雍治天子近日染了风寒,在养病。这是他没有去武英殿廷议的原因。心中郁结啊:他的父亲、儿子、后妃都是不省心的。天子感叹了一句,道:“皇弟,朕请你帮个忙!” 吴王连忙站起来,“臣弟不敢。请陛下吩咐。” 雍治天子点点头。 … … 十一月十二日下午,天子批复谢大学士的奏章,由内监转到军机处文渊阁。 积雪才消。下午四点许,已是黄昏,微黄的阳光落在文渊阁中。 文渊阁中,四名阁臣,各有公房。因谢大学士托病在府上,奏章直接被内监送到何大学士手中。何大学士看完奏章后,将奏章下诏敕房,起草诏令,下礼部、翰林院。 消息,随即传遍整个文渊阁。天子批复谢旋奏请加贾环虚衔尚宝司司丞的奏章:升环翰林院侍讲。 中书舍人,军机章京们,看似一如既往的在军机处来回走动,办事。但消息,在文渊阁各处传递。剩下的两位大学士刘飞白、韩润也很快收到消息。 绚烂的夕阳之中,军机章京、翰林院侍讲学士许澄在自己的庑房中,看着窗口落下的夕阳,心中不由的涌起这样的一句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相信,此刻文渊阁中,有很多人和他有一样的感受。天子在奏章上,直接批出何大学士的建议。这是当面打脸。可见天子心中对谢大学士的看法! 在看热闹的看来,大约贾环升翰林院侍讲是一件大事:一颗耀眼的政坛新星,跃然而起,或许在不久的几十年后,他将会主宰帝国中枢长达数十年之久。 而在他们这些明眼人眼中,看到的是:天子在何、谢两位大学士之中作出了选择。而这一变动,对朝堂上的震动,可想而知。 尔后,消息继续向大周门前的六部衙门蔓延,传播。继而,扩散至整个京城。 … … 傍晚时分,小时雍坊,谢府门前,车流穿梭。最近朝堂的风声对谢大学士有利。谢府在太子叛乱后,经历了一个短暂的低潮后,稍后宾客如云。 待客的事情,自是交由儿子、幕僚去办。谢旋在后院一处精美的楼阁中,拥着新纳的美妾妙梦,饮酒作乐,另外有素琴、诗书等物。士大夫在公务之余的生活,还是相当悠闲的。 豆蔻年华的美妾,翘着兰花指,给谢旋斟酒,嫣然笑道:“老爷圣眷正浓,梦儿为老爷贺!” “哈哈。”谢旋开怀大笑,饮了这杯酒。太子叛乱,他的应对确实有问题。但是,他一大家子人,难道学何朔那么光棍?看看王子腾什么下场?破家灭门啊!凄惨难言。 他跟着雍治天子这么多年,绝对没有背叛、不忠的念头。只是,他已经位极人臣,天家父子的事,他不愿意搀和太深。天子呢,到底是还是原谅他了。 谢旋刚笑完,门外传来长子的声音,很惊惶,“父亲,儿子有急事禀报。” 谢旋微微有些奇怪,让小妾去里面回避,叫进来长子,“何事如此惊慌?” 谢大公子当然出城报信,被京营扣留,后来天子回来后,又被放出来。此时,一脸的焦虑,顾不上行礼,赶忙道:“父亲,赵大人刚派人来通知,天子批复,升贾环为翰林院侍讲。” 什么? 瞬间,谢大学士脑子嗡了一下。他也算是历经宦海沉浮的人物,养气功夫到家。但在此刻,他禁不住失神。“嘭!”的一声,手里的酒杯落在地上。美酒溅洒出来。 他刚刚还在想,天子看在往日的情分、忠心办事的表现上原谅他。哪里知道会是这样?不仅仅没有原谅,反而表现出厌恶。 良久之后,谢大学士叹口气,“罢了。我改日上书请辞。回归故里吧!” “父亲…”谢大公子急得想劝,但突然间现,他父亲仿佛苍老了十岁。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忍回去。说到底,谢府在事涉皇位的政变中蛇鼠两端、立场不坚定。触怒了天子。 唉… … … 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京城。谢府门前骤然的冷落下来。看不清楚形势的官员,是极少的。看似庞大的谢党,在雍治天子的态度、压力之下,分崩离析。 分裂出来的几个旗标人物有:军机章京、翰林院侍讲学士许澄,刑部尚书华墨、大理寺卿赵鸿云、左副都御史韩伯安以及官职未定的王子腾。 十一月下旬时,天子和王子腾密谈了一次,王子腾升任九省都检点。年后离京,去九边赴任。 (红楼原书第五十三回: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与凤姐治办年事。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不题。) 谢旋自此称病不出,在十二月后,上书求去。往返十三次后,于雍治十四年春,辞官回乡。自此,周帝国中枢进入大学士何朔的执掌期。 当然,这是后话。 雍治十三年的十一月中旬,满京城的关注点,除了谢大学士失势、贾环升官外,最大的热点,是西市杀头。襄阳侯在狱中赐死,保全体面。据说是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魏其候为其争取的。汝阳侯赵豫全家当众处斩。 汝阳侯安排了后事。他的几个儿子分多路出城逃跑、避祸。包括和贾环有旧怨的赵星辰,但,均被锦衣卫捉拿,无一走漏。女眷贬教坊司、或卖为奴。 据说,王统制买了几个漂亮且有身份的女子回去。 其余,参与叛乱者,都是照汝阳侯这样办理。夷三族。吴贵妃的家族亦在此列。这个算是太子宁溥挖的坑。 一时间,京城中杀的人头滚滚!白杨村里人呜咽,清风林下贵吟哦。但叫好声一片,京师两三百万人口,在那一夜的兵乱中,至少有几万人丧生。 … … 天阴沉着,北风呼啸。翰林院飞翘屋檐上的瓦片,被吹得嗡嗡作响。 贾环裹着棉袄从检讨厅出来,到讲读厅处的一处公房见方望。方宗师的公房中,堆满了各种书籍。方望一身青袍,坐在书案后,正在校对书稿。见贾环进来,笑着道:“唷,贾侍讲来了。” 方宗师的死对头傅伯龙卷入太子叛乱中,被杀。他现在心情极佳。 贾环给打趣的无奈的一笑,行礼,道:“学生见过方先生!不知道先生叫我来有什么事吗?”他还没有领到礼部的告身、官袍,暂时是假侍讲。 方望将手头的一份半月刊拿出来,放在桌边,道:“傅伯龙已死,你给我说的那个文学奖,大概可以推行。我忙于修书(皇周英华),这件事,你负责起来。” 贾环点头。 方望再语重心长的道:“如此年轻的翰林侍讲,国朝闻所未闻。当年明朝名臣彭时,以状元入阁,亦有32岁。风头太盛,不是好事啊。要谨言慎行。如今盯着你的人多,你再修书混日子就不行了。先帮我把《翰苑文话》撑起来。” 《翰苑文话》是方望以翰林院的名义刊的半月刊报纸。方宗师身为礼部尚书,清流之望,借翰林院的牌子在文坛打口水仗,当然没人说他。 翰林侍讲,修书,必定是要挂头衔的。不可能如翰林修撰、庶吉士那样,白干。而且,书成之后,必然要论功行赏,升官。方望对官场不热心,不代表他不懂。 他真要给贾环挂一个修书的头衔,如副总裁官,某篇的副主编。对贾环而言,绝非好事。月满则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贾环道谢,“谢方先生。” 方望摇摇头,感叹的道:“我本以为,我在京城修书七年,可以保你七年无忧。没想到啊,何朔这么看重你。把你推到风口浪尖。子玉,你要韬光养晦啊!” 何朔很有可能在未来,调贾环入值军机处,熟悉中枢事宜。为以后做准备。 贾环郑重的作揖行礼,道:“学生省的,” 方望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哦,差点忘了。前几个月翁宗道等翰林被贬。正好你升侍讲。亦有不少翰林要晋升。魏宗贯亦升翰林侍讲。你可以去恭喜他。” 贾环和皇周英华副总裁官、性情耿直的魏翰林关系匪浅。他是大师兄的岳父。多年的老翰林,总算是熬出头。 得了方宗师提前透露的消息,贾环笑一笑,告辞出去,去找魏翰林。8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大鹏一日同风起 中午,贾环在棋盘街的云宾楼请魏翰林吃饭。棋盘街与崇文门外、灯市口等处,并称为京城的闹市,人流密集。棋盘街这里,不远就是六部等衙门。想不繁华都难。官员经济,自古有之。 棋盘街这里的铺户号称有数千家。繁盛异常。云宾楼便是棋盘街最好的酒楼。正所谓: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钱槐早早的在西面的阁楼中订了位置。贾环和魏翰林先后抵达,在引客的店小二的带领下抵阁楼二楼的房间中。 魏翰林还是老样子,说话很不大中听,在八仙桌边落座,道:“你府上还欠着天子五十万两银子吧?我听闻你都在卖地,怎可如此奢华浪费?” 贾环一阵无语,道:“请魏先生吃顿酒的银子,我还是有的。”贾赦在平安州参与走私贸易,天子罚银五十万两,这是归内务府、天子内帑的银子。吴王前两天就派人通知他,同时下帖子说要府上拜会他,请他做吴王世子的老师。 贾府缺不缺银子呢?缺。五十万两的缺口,确实非常大。贾环脑子没进水,当然不会像甄家那样拖欠天子的银子。太子叛乱结束后,他就派人去乌家庄处理卖地之事。同时,变卖贾赦的收藏、家私,筹集银子。京城之中,稍微留意下贾府的动态的人就知道贾府正在变卖资产。 所以,别看魏翰林说话不中听,实际上,对贾环还是很关注的。毕竟,他是贾环会试的房师。算是师生关系。 少顷,店小二上了酒菜。 魏翰林和贾环吃了几杯酒,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打开话匣子,告诫道:“子玉,你别高兴的太早了。嘿,十三岁的正六品翰林侍讲。不足四十岁就可以成为宰辅。你觉得可能吗? 天子此次偏向于何新泰的意见,原因在于天子对谢福清不满。天子一定会找机会压你。你近几年最好低调一些。犯了人主的忌讳。这不是好事。” 这是第二个人给他说,要如履薄冰,小心慎微。 贾环嘴角泛起一缕苦笑,这算是推心置腹吧?给锦衣卫听着,报你一个“揣测上意”,不死也要脱成皮。同时有些惊讶。魏翰林的官场觉悟,比方宗师高。 贾环起身给魏翰林斟酒,道:“谢先生提醒。” 其实,他早就有预感。怎么可能如此顺心如意的拿到一个正六品翰林侍讲? 方宗师是叫他低调,淡出别人的视线。魏翰林更进一步,说要提防天子打压。实际上,贾环心里的看法是:天子只怕已经出手。这才符合雍治天子的性情。 所以,贾环现在根本就不是什么低调不低调的问题。他只需要等着雍治天子“出招”、等待结果就可以。这确实非常令人无奈。就像游戏里面打boss爆出的宝物,某些属性逆天,却总有些缺陷。 当然,他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多半会给雍治天子派个闲差,消磨青春、光阴。 … … 从云宾楼出来,贾环回到贾府,刚回望月居后院。鸳鸯已经等候多时。晴雯陪着鸳鸯在闲聊。望月居那日遭到汝阳侯的乱兵,在冬日里显得有些破败。 鸳鸯一身青色的棉袄,系着白绉绸汗巾儿,身姿高挑,越显得胸挺腰细。二十岁的鸳鸯,已经是俏丽明媚的女孩子。见贾环进来,她脸上露出自内心的欢快笑容,笑吟吟的起身,眼眸看着贾环,道:“三爷,贵妃打陈太监来给你送升官贺喜之礼。老太太等着你去呢。” 贾环微笑着点头,“嗯。我换身衣服就去。刚在外面吃了酒。鸳鸯姐姐稍等。” 他当然能感受到鸳鸯的亲近之意。这是因为贾赦的缘故。贾大老爷,如今已经下狱,想要强娶金鸳鸯,那是做梦了。给美丽的女孩子亲近,当然是让人舒服的事情。 鸳鸯笑着点头。 贾环洗过热水澡,换了身便服,到贾府西路的贾母上房处见贾母,阖府的女眷都在。包括新来的薛宝琴、邢岫烟、李纹、李绮四人。贾环领了贾元春的赏赐:一斤的明前西湖龙井,一套正品的汝窑茶壶,一件精美的白色貂裘斗篷,款式新颖、金锭一对。 对元妃兴致勃勃的赏赐,贾环心中报以苦笑。大约,雍治天子没和贾元春说吧。她弟弟的这个翰林侍讲,可没有兼职日讲官,或者修书升官的机会。 陪着贾母、王夫人等贾府的内眷们说了一会话,贾母就笑,道:“你去和宝丫头她们说笑罢。你在这里,我们也不自在。”贾环向来是不搞“母慈子孝”的名堂,也不会陪着贾母说笑。他到贾母面前来,多半都是有事。 而贾环在贾府内权威日盛。他不说笑,贾母等内眷,难以忽视他的存在。所以,贾母笑着说要贾环出玩笑。这倒不是疏远。贾母对贾政也是这么说的。 贾环笑着点头,辞别出了贾母上房处。在庭院外的甬道上,和宝钗、黛玉、探春等人道别。他并没有陪金钗们去大观园里小坐,而是回到贾府的前院。 略等片刻,吴王便到了。时间自是早在帖子中约好。贾府开中门迎接。贾环在荣禧堂中,招待前来拜访的吴王。贾蓉、贾蔷两人做陪客。贾琏还在处理贾赦的资产事宜。 叙茶、寒暄几句后,吴王令众人都退出去,和贾环单独密谈。吴王将近四十岁,穿着水蓝色的蟒袍,更显得气度不凡。温和的笑一笑,看门见山的道:“贾探花,天子转我转述,令你担任小犬之师。本王今日特来相邀。” 贾环微微怔住。随即,回过神来,原来雍治天子的后手在这里。 之前,吴王专程前来邀请过他作为吴王世子宁澄的老师,据说是雍治天子推荐的。他拒绝了。因为,当时,吴王对太子的立场不明,他不想卷入。 另外,成为一个亲王世子的老师,并没有什么前途。最出名的是汉朝早死的梁怀王太傅贾谊。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贾环当时也恶意的揣测过,雍治皇帝心中怕是很希望他如同贾谊般,英年早逝。 果然还是来了啊!一个非常清闲的职位。要知道翰林侍讲,通常是要做太子,或者天子的老师。他却被天子安排去做吴王世子的老师。很恶意啊!几乎让他的政治前途,看不到光亮。 贾环的心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雍治皇帝在点他为探花时,不是一样想压着他,让他跟着方宗师去修书。结果呢?七年的修书时间,对他而言,反倒成了一个绝佳的晋升平台。 升官的机会啊,不是皇帝给的,而是自己去刷的。不过,短期内,他这个翰林侍讲,怕是没什么作用。从炙手可热,变成冷灶。搞不好,他的词臣之路,就此到顶。 贾环“表演”着轻叹一口气,以一种不确定,不甘心的语气问道:“这是圣上的意思?”吴王是雍治天子的眼睛,他此时的表现,必将全部反馈给雍治天子。他不能表现的毫不在乎。你要表现的让天子“爽”到啊。否则,结果不问可知。 吴王笑着点头,道:“本王还不敢胆大到假传口谕。”说着,又笑道:“本王确实是诚心想请贾先生教授小犬。特备薄礼一份,望贾先生笑纳。万勿推辞。”说着,从袖袋中拿出一纸文书,递给贾环。 天子的想法是一回事,他的想法是另外一回事。 贾环接过来看了看,微微一惊。这是一张地契。对应的就是荣国府北街汝阳侯的住宅。贾环惊诧的看向吴王。吴王微笑着点头,给了贾环一个确定的答复。 这张契约,是晋商们“孝敬”给他的。平安州走私贸易事。荣国府、平安州知州、节度使章时、京中四大皇商朱家被卷入。晋商们希望废弃平安州的通商口岸的地位,仅留张家口作为与草原蛮族的通商口岸(吃独食)。 这张房契收到,他自然是认可晋商们的想法。但,他才不会和天子提。晋商自会安排官员上书,若是天子问他,他会支持晋商们的意见。现在转送给贾环,作为拜师之礼。 据说汝阳侯,欠着晋商大笔的银子。而汝阳侯被杀后,这地契自是归了晋商。虽说,晋商并没有废多少银子、力气,但这不并是意味着这座府邸不值钱。 恰恰相反,一座占地近一百五十亩(一个半荣国府大)位于内城中的府邸的价值,按照市价,至少是价值2万两。 如果没有直观的感受,请参考北京二环以内地段级豪华大别墅的价值。 这张地契倒是一个意外之喜。望月居残破,还没修缮,而且地方较小,将来住不下。贾环正有换宅子的想法。吴王这份礼,送的很及时。想了想,道:“我最近要处理府里的事情,约莫冬至后,去王府一趟,和世子见见面,正式的授课,要等到来年后。” 吴王笑着点头,起身向贾环拱手一礼,道:“如此就拜托贾先生了。”这做派,尊师重道。 虽然是被天子“流放”到吴王府,贾环倒是难得对吴王升起些好感来。 … … 贾环贾探花为吴王世子师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就传遍京城。那些准备和贾府联络感情的人们,又不约而同的收了“善意”。亲王世子的老师,政治前途基本等同于完蛋。贾环瞬间从政坛新星,变成了冷灶。 十一月十九日夜,教坊司胡同某处,顺亲王宴请晋王赴宴,席间,笑道:“贤侄,这又如何?” 他前些天,刚被贾环擢升翰林侍讲打脸,给晋王笑了一回。但今天就传出贾环为吴王世子师的消息,他当即就约了晋王出来吃酒。 天子偏向何朔是真的。天子要压贾环同样是真的。 晋王笑着摇头,“王叔,难道贾环会一辈子都做吴王世子的老师不成?吴王可是我父皇身边的红人。比你还红。你还是尽快改善和贾府的关系吧!” 顺亲王愣了下。他和贾府的恩怨由来已久,就这样去改善?他脸往哪里搁?现在明摆着贾环没什么前途嘛!他很不愿意。 … … 十一月二十四日傍晚,何大学士与户部尚书卫弘在公房中议事甚晚。谈的还不错。傍晚在棋盘街的酒楼云宾楼中小酌。 卫尚书,很有他的风格、魅力。被朝廷上下视为能臣。何大学士对他印象很不错。 酒楼东楼的包间中,几道精致的小菜陈列,美酒一壶。颇为轻松、惬意。 何朔道:“子衡,西域战事已经平定。驻守大军的用度,有各国供奉。朝廷在这一块的支出将会变小。户部要尽管组织人手,重开丝路,为国家增加税源。” 卫弘时年五十九岁,在高官中算是年轻的,抿着酒,建议道:“何相,如今丝路多走海路,恐怕难以恢复汉唐时。国家的税收,可以考虑如南宋,增收商税。” 何朔点点头,道:“这是正理。但阻力会很大。不过,西域那边的通商,亦要抓紧。再少,于国家亦是有所裨益。”国朝的商税如明朝,定的很低。要加税,背后的利益集团不会同意。 “嗯。”卫弘先答应,再笑道:“说起阻力,我倒是想向何相推荐一个人:贾子玉。他必定可以解决这个难题。当日在金陵,我目睹他是如何操控舆论。满朝言官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就是卫弘的高明之处。他知道何朔很看重贾环,着重栽培。只是给天子闪了一会。否则,必定会调贾环入值军机处,熟悉中枢事务。提贾环,很快就拉近了他和何大学士的距离。同时,他和刘大学士亦是好友。 何朔莞尔一笑,点点头。忽而道:“大鹏一日同风起!子衡以为然否?” 卫弘抚掌一笑,举杯道:“此句当浮一大白。” 何朔闻言大笑。 诗仙李太白有诗曰: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豪迈异常。大鹏只要扶摇而起,就算风停了,一样能激起沧溟中的水。 贾环只要升为正六品的翰林侍讲,就是抟摇直上的鲲鹏。压无可压。翰林侍讲,就算是只能教授吴王世子,他还是翰林。这个基础太夯实、牢固。天子压不住的。卫弘赞同何大学士的观点。 第五百四十九章 微波徐徐,贾府愁银 陈设华丽的房间中散着药香。太监、宫女们寂静无声的进出。 吴王坐在绣墩上,给半倚在床榻上的雍治天子说起他前些天去贾环府上邀请贾环担任世子之师的情况。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雍治天子伤风感冒还没有完全好,到今天才接见吴王。这时,喝了口药,沉吟着道:“这么说,他有些不心甘情愿?” 吴王点头,笑道:“陛下金口玉言,贾先生即便不愿意,也不敢拒绝啊。”他心里对贾环有一些歉意,毕竟他知道贾环不大愿意。同时,有一点期待,希望贾环能够将他顽劣的儿子给教好。 雍治天子笑了笑,神态轻松,“嗯。” 这时,太监总管许彦进来,低头小声道:“陛下,太上皇吃过药了。”他刚宁寿宫回来。太上皇最近生病了。 雍治天子点点头,和吴王闲聊起其他的事情来。 … … 十一月底,因贾环升任翰林侍讲所带来的眼球效应在他担任吴王世子师后逐步的消退。 整个京城还沉浸在太子叛乱带来的后续余波中。暴风雨后,狼藉、清静的场景。最直观的体现是朝廷人事上的变动。何大学士主持着中枢事务。惩罚、奖赏、杀戮官员,这些变动,都渗透在京城百姓的生活中。 城北郊的一处坟头。一名中年文士正在坟头给死者敬酒,泪如雨下。墓碑上的文字,彰显着死者的身份:太子太师,大儒傅伯龙。 祭拜傅伯龙的,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即将离开京城去河南布政司上任的右参政(从三品)彭世俊。时年三十八岁。一颗耀眼的官场新星。 … … 京杭大运河上,船只密集。运河中一艘普通的中等客船上,两名士子在船头吹着寒风。 “子恒兄,你估计我们还有多久到京师?”胖胖的士子问道。 国字脸的士子答道:“开之,不远了。我们明日就可以到通州。”到通州,进京城就快了。 说话的正是自黄州府北上而来的韩谨、萧梦祯。太子死了。他们还是决定来京城。萧梦祯要来参加雍治十四年春的会试。而韩秀才想要学一学尹太守,挑选皇子,达成他的政治理想。 … … 于此同时,自陕西、河南、河北联通京师的官道上,一支马队正在前行。官道上,行人退避。因为这支马队上竖着钦差的旗号。 马队正中,是一辆精美的马车。四十多岁的俊美男子感叹看着官道两旁的景色,“终于快到了。” 正是,出使西域数月的龙江先生。西域平定,他作为使者的使命已经完成,带着详细的战报、报功文书,返回京师。谁都知道,宁儒是天子面前的红人。 … … 寒风呼啸,腊月已至。 位于内城东的晋商会馆门口,人流稀少。会馆兼顾着住宿、吃饭、同乡联谊、信息交换等功能。往日繁华异常。晋商(票号),徽商(盐商),皇商,广州行商(海商),并称天下。然而,如今已是腊月,行商们都纷纷返家,准备过年。 晋商会馆内最好的东小院中,以日升昌为的几家山西票号的掌柜们坐到一起商谈。 一个月前,日升昌、蔚泰厚、协和信、百川通四家票号就聚在一起商议过,决定接受贾府以蜂窝煤生意抵押三万两银子。利息按市价计算。今日,晋商票号中以日升昌为九家票号的大掌柜们再次聚集,商量着是否对贾府贷款的事宜。 贾府的琏二爷,已经出面和日升昌票号谈过一次。贾府要出五十万赎银的事情,京城里的商人,人人尽知。 小院中布置的雅致,十分暖和。九家票号的大掌柜们坐了两座。伙计们都在外头候着。 日升昌的刘掌柜先说话,“呵呵,想必诸位已经听到风声。贾府打算向我们借银子。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一名掌柜笑道:“借银子没问题啊。关键是他府上要借多少?”这话尽显晋商票号的财大气粗。而已经和天子、吴王搭上线的晋商们,确实一时风头无两。 一众票号的掌柜都笑起来。 刘掌柜等大家伙儿都笑完,竖起五个手指,笑容满面的道:“贾府准备借五十万两银子,以他们府上在黑山村的八个大庄子做抵押。那八个庄子一年的地租是2万两银子。诸位以为如何?” 五十万两的数目令众掌柜都收起笑容,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大生意。 有人沉吟了一会,笑道:“说起这个,在下倒是想起件事来。听说,汝阳侯的那栋祖传的宅子,给吴王殿下送给了贾府的贾探花。贾探花不缺银子修缮么?” 这是赞同借款,并且还想多借的意思。 刘掌柜笑一笑,喝口茶,看看众人。五十万两数额太大,日升昌一家吃不下,且要平摊风险。 百川通的马掌柜敲了敲旱烟杆子,道:“刘掌柜,那些地固然是好的。但是并不值这个价。还要贾府加些抵押物,才好降低风险。” 这话说的协和信、协同庆几家票号的掌柜连连点头。 晋商们的讨论到下午,总算确定下来,一个大体的方阵:可以同意贾府的借款要求,但要贾府提供相应价值的实物、资产作为抵押担保。 傍晚时分,日升昌的刘大掌柜带着晋商票号掌柜们的意见,到贾府去拜访贾琏。商谈此事。 … … 京城里,巨大的政治风暴后,是一片平静。胜负已分。贾环去礼部领了翰林院侍讲的告身、官袍之后,便一直在家中。处理着贾府清偿欠款的事宜。 贾府除了要缴纳雍治天子的5o万两罚银,还有约1万5千两的抚恤银子。缺口额度很大。 腊月初五的傍晚,贾环在到潇湘馆中找黛玉说话。此时,美丽的大观园沐浴在淡淡的夜幕之中。贾府之中已经是炊烟袅袅。 前些时候,凤姐在贾母面前提了一句,恐寒冬腊月吹坏了黛玉、宝玉等人,在大观园中,另设一处厨房。规格比照公中的小厨房。贾环同意设立。只是重申了杜绝食物浪费的规矩。 幽雅的潇湘馆中,风吹千竿竹摇。贾环拥着黛玉在窗口说话。他给黛玉的客厅里换了一块明亮的玻璃窗。可以欣赏院中美景,亦不怕寒风吹进来。 室内暖和,黛玉穿着一件水青色的薄袄,依偎在贾环怀里,细声道:“环哥,你什么时候去给吴王世子当老师?” 贾环微笑着用手指轻卷着黛玉的丝,道:“我对此事不热衷,明日过去应付一下就回来。哦,袭人的母亲病重?”他刚听紫鹃说的。她哥哥花自芳将袭人接回去住几日。 黛玉道:“嗯。凤嫂子帮我安排的很妥帖。” 贾环点头,笑道:“凤嫂子最近日子不大安生。”语气有些嘲笑的意思。凤姐爱财啊。贾琏找她要银子,岂不是要了她的命。据晴雯听鸳鸯说,她和贾琏吵了好几回。 贾府当前很缺银子。但是,要注意一点,贾府的五十万两罚银,先用贾赦历年的积蓄、资产去抵。再就是贾琏要出一部分。再是贾府公中。然后,贾母、王夫人出一些,最后才是贾环掌总。 黛玉掩嘴噗嗤一笑,明眸流波,妩媚无端,微嗔道:“环哥,我怎么感觉你在幸灾乐祸?噢,环哥,你最近为筹银子愁?我父亲不是给我留了1oo万两白银吗?我给你用。” 贾环这些天一直在家里。黛玉得空了,便去望月居看贾环。几次去,都听如意、香菱说:贾环在前面处理卖东西筹银子的事。她有些心疼。不想他为这些事为难。 第五百五十章 东挪西凑 贾环看着黛玉秋水般的美眸,心弦被这个美丽的少女所拨动,轻轻的一笑,双手搂着黛玉的细腰,将她拥在怀中,感受着她的芳香气息、柔软的娇躯、绵绵的情意。 他自接受黛玉的这份感情起,就知道,这份感情并不是一份累赘,而是甘美的、沁人心脾的、刻骨铭心的情感。 贾环轻轻的,一遍遍的爱抚着黛玉乌黑柔顺的秀发,温声道:“妹妹有心了。不用。我卖地那是做个皇帝看的。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他要作出一个砸锅卖跌的样子才行啊。不然,天子以为贾府在走私赚了钱,会怎么想? 他帮着黛玉监管那笔遗产。并非是不可动用。他可以在征得黛玉同意的情况下帮黛玉做投资,增加收益。但绝对不能用这笔银子去填他自己的窟窿,或者当做过桥贷款,暂时挪用。这个底线、原则还是要有的。 他并不想辜负林如海的信任。也不想利用黛玉对他的感情、信任。若是这份感情掺入杂质,他如何对得起林妹妹为他的付出? 黛玉在贾环怀里点点头,“嗯。” 贾环和黛玉温存着,时间缓缓的流走。紫鹃进来通知吃晚饭,两人才分开。黛玉的俏脸绯红,娇柔如水。 一起吃着饭,黛玉顺路说起前些时日诗社的情况。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黛玉拿着筷子,贝齿微咬,轻笑道:“环哥,宝姐姐的妹妹却是有才华的。她写的怀古诗做灯谜,你可猜得出来?”说着,吟诵道:“赤壁怀古其一,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打一物,你可猜的出?” 黛玉声若清箫,悦耳动听。微微偏头,看着贾环,有一种难言的灵动的神韵,那是诗书的气质和慧黠的糅合,又带着林妹妹独有的妩媚气质。灯光下的容颜,一若芙蓉花开。 贾环看得微微失神。当真是红颜如玉!又低声念了一句:“赤壁怀古。”正要猜时,外头的沫儿进来道:“三爷,晴雯姐姐打发人来找你。说琏二爷有大事找你商议。” 贾环回过神,道:“哦,我马上过去。”再看黛玉,黛玉已经娇羞不胜的别过脸去,嘴角带着笑。大约心里在说“呆子”之类的词语。贾环笑一笑。 天大的事,贾环都压后处理。陪着黛玉吃完饭后,这才出了潇湘馆,往望月居而去。 … … 贾琏、贾蓉、贾蔷、贾芸四人早等在望月居中。在偏厅里喝着茶。贾琏一身蓝袍,来回走动,颇有些焦虑。他奉贾环的命令与晋商接触,今天晋商来和他谈了。结果不是很理想。 贾蓉劝道:“琏二叔,别急。环叔自有计较。蔷兄弟已经在朝阳门外选好地方。那个什么拍卖行肯定能做起来。晋商就算不借银子,我们府上一样过得了这一关。” 贾琏摆摆手,烦躁的道:“晋商不借银子,拍卖行的价格就上不去。金陵甄家怎么被压的价,你忘了?”又不满的道:“蓉哥儿,我这都愁死,祖产都抵押。你还准备花银子娶填房?” 贾蓉讪讪的一笑。贾府的规矩还是很严的。不是谁都是贾环,可以以下克上。 贾蓉早与秦可卿和离。他最近打算娶一房填房的夫人。他现在这个年纪还没有孩子,给贾母催过一回,略有些急。他和尤二姐好着,可是无法娶她。 贾蔷帮着好兄弟缓和气氛,道:“琏二叔,不是蓉哥不愿意出力气。给环叔提了。环叔说不用东府的银子。亲兄弟明算账。抚恤都不走东府的帐。” 既然是贾环的决定,贾琏不好再说什么。 约晚上八点许,贾环回到望月居。在偏厅里和贾琏、贾蓉几人寒暄了几句,得知他们都在望月居吃过晚饭,吩咐元伯将元妃赏赐的明前龙井好茶泡了一壶,再上了贾府里的各式点心、水果。几人围坐在八仙桌边,边喝茶边谈。 贾环问道:“琏二哥,情况如何?” 贾琏给贾环汇报着筹备银子的情况,“环兄弟,日升昌的刘掌柜傍晚时来府上了。府里在黑山村的八个庄子,他只肯抵押三十万两银子。 算起来,蜂窝煤抵押出了三万两银子。我父亲的家私,只有一万两多一点。古玩、器件,折抵出来有个四万两左右。我和凤姐儿再出2千两。 老太太出两万两银子。太太出五千两。其余各人不等。都是小数额。还差十万八千两银子。这笔银子很难凑起来。” 贾琏神情很有些沮丧。 他的银子,就是蜂窝煤抵押出来的那三万两。再多,就没了。他有钱就花了。两千两银子,还是他和凤姐儿吵了好些回,抠出来的,还要外加平儿倾其所有,偷偷拿给他500两。 贾环沉静的微微点头。 贾府公中出的银子,就是贾府祖传下来置办的土地。贾府收入的大头,不受灾的话,一年2万两银子。账面上约1万两银子,自然是准备着过年。 贾母对她的大儿子贾赦,还是要管的,不能见死不救。贾母一辈子的积蓄统共不过八万两银子。还要预备着宝玉结婚、黛玉、迎春姐妹出嫁。硬是拿出了2万两给贾赦。 王夫人对贾赦向来没什么好脸色,能拿五千两出来,算是对贾政有一个交代。 所以,剩下的10.8万两银子就要贾环来筹备。 贾环道:“晋商票号,只肯抵押三十万,还是少了点。这样,把我的冰激凌生意抵押进去。还有,我们合伙的胭脂生意都抵押进去,务必要再抵押出10万两银子。” 冰激凌生意是贾环独有的。贾蓉和林芝韵帮他代理销售。胭脂生意,则是贾环、王熙凤、贾琏三人合伙的,由贾环主导。 贾琏心中有些感动。这些东西,贾环都肯拿出来,还是有公心的。当然,贾琏不知道贾环心里是打定主意送贾赦上路。声音有点哽咽,道:“环兄弟,多谢。” 贾环点点头,笑一笑,道:“琏二哥,听说风嫂子怀了身子。你们少吵几句。让她好生养着。府里现在是个难关,但是,肯定可以渡过去。”这事他听宝钗说的。 他在林妹妹那里笑一笑凤姐,是笑凤姐日子不安生。倒不会说笑凤姐流产。他不是那种人。红楼原书中,凤姐过年劳累完,就是小月。后面,又怀了一个儿子,流产掉。说起来,凤姐,也有很悲惨的时候。 见贾环这么说,贾蓉、贾蔷、贾芸都是心中一松。屋内的气氛轻松起来。 … … 贾府当前确实很有些困难。这不独独是贾环要表现给皇帝看。他连贾府的祖传土地都给抵押了。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卖土地,卖祖宅,这都是败家子的行为。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所以,贾环的“表演”在某种程度是很卖力的。天子不会觉得罚轻了。 但是,贾环并不打算贱卖贾赦留下来的资产。甄家那种坑爹的事,被全城的商人联手压价,不会出现在贾府身上。他打算以拍卖行的方式,将贾赦留下的资产拍卖掉。 拍卖行,在周朝来说,算是一个新鲜的事物。不过,以贾府的人脉,政治地位,要开一个拍卖行,并不算难。 贾琏刚才说,各种器物、古玩,价值4万两。那么真实的价值,可能在8-10万两之间。而若是拍卖的好,价格上浮20%-30%很正常。那就算赚到。不过,这样一算,他其实还差五万(4.8万)两银子的缺口。 … … 腊月初六,贾环去吴王府上转了转,和吴王世子宁澄见过面,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交代他过年看什么书,就飘然离开。他对教授吴王世子,并没什么兴趣。不过,看在吴王丰厚的拜师礼的份上,他还是要花点功夫。不过年前他没什么时间。 贾环在城南,崇文门外,和晋商会馆几条街的扬州会馆中,与扬州盐商汪鹤亭的大儿子汪幼鸿见面小酌。 汪幼鸿来京城有小半个月,想要扩大北方的香水市场。顺便给贾环送年度分红:白银1.2万两。香水生意,贾环和汪家四六分账。他六汪家四。 按道理来说,他只是出了技术配方,部分生产。汪家负责采购、生产、销售、资金垫付等,是要占股份大头的。原因么,很简单:他是官,汪家是民。 吃了几杯酒,汪幼鸿起身给贾环敬酒,笑道:“贾大人如今都在砸锅卖铁筹集银子。不知道可有兴趣将香水的股份出售?” 贾环似笑非笑的着了汪幼鸿一眼。小汪还是差点火候啊。若是汪鹤亭在这里,肯定不是这样和他谈。 汪幼鸿给贾环看得磕碜一下,连忙陪笑着,“在下酒后失言,失言,请贾大人见谅。”贾环在金陵的时候只是举人。现在是官员。 贾环笑一笑,道:“我用五成的香水股份做质押。抵押五万两银子。利息按市价计算。约定一年后赎回。你们汪家接不接?” 汪幼鸿想了想,答应下来,“好。” 最后的资金缺口补齐。贾环微微一笑,给汪幼鸿留了一张拍卖会的请帖,就告辞离开。 … … 虽然贾环东挪西凑,但终究是在腊月十一日时,将五十万两银票,交给了吴王,拿到吴王画押的收据。将此事了结。吴王是内务府总管。管着天子的内帑。 贾环仍旧需要为贾府寻找到一个赚钱的生意。毕竟,银子只是抵押出来的。属于,权力和资本的置换。而不是实际的价值。但,这都是后话。 拍卖行的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准备着新春之前,二十三日小年的第一次拍卖。 这天下午,贾环处理完贾府的琐事,正要休息时,龙江先生派徐管家来,请他去教坊司胡同吃酒。 第五百五十一章 吊打中山狼! 腊月里的寒风肆掠,贾府屋檐上的灯笼被吹的摇晃作响,“呼——,呼——”。 临近春节,贾府西面的侧门处,人来人往。有的是置办年货,有的是和贾府常来的各处人家。 固然,贾环的翰林侍讲(正六品)只是给吴王世子当老师。但贾贵妃在宫中倍受恩宠,王舅老爷即将赴任九省都检点,统帅九边精兵。贾府依旧是权势煊赫! 北风中,瘦高文弱的薛蝌带着一名体格健壮的浅灰色锦袍男子从西边门房出来,伸手道:“孙指挥,这边请。”带着客人走一段,往贾府前院里的“纠风办”走去。 一路上有仆人给薛蝌见礼问好,“薛二爷” 薛蝌文质彬彬的回礼,带着孙指挥过一个院落,在门口登记。孙指挥似有所指的笑说道:“贵府气派,比我往日来时,似乎大有不同。” 薛蝌提笔登记完,老实的答道:“如今府上是环三爷执事。是有不同。”他来贾府这些时日,兀自还有些不习惯。 孙指挥笑一笑。跟着薛蝌进了这处院子。院中,管事或者书手们进进出出,手里拿着文书,显然是在向贾府的当权者汇报各种事宜。院中环境幽雅。 孙指挥还要再看,就见前面的薛蝌停下来,微微作揖行礼,“三爷…,世交之孙孙绍祖说有事求见。我将他带来。” 孙绍祖看过去,就见三层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容貌普通,身姿挺拔。头戴唐巾,穿着蓝色文士长衫,腰悬玉佩。一副书生装束。举止沉稳,自有一种摄人的风采。 孙绍祖不用听薛蝌的介绍,就立即判断出来这个少年是谁?贾环贾探花。 孙绍祖上前两步,拱手一礼,道:“下官孙绍祖,见过贾翰林。”孙绍祖现袭府军后卫的指挥同知之职,如今还在兵部候缺题升。而贾环是清贵的翰林词臣。他自称下官。 红楼原书第七十九回说他: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 贾环正要准备去教坊司胡同赴宴,刚让钱槐回望月居通知了宝钗一声,出门来,就碰到孙绍祖。 “你就是孙绍祖?”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贾环居高临下,打量着眼前不及三十岁的男子:相貌魁梧,体格健壮。看起来人物尚可。不过贾环知道这是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贾迎春嫁过去,一年就被虐待致死。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贾迎春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 贾环还没想着去找他的麻烦,他今天倒是送上门来。 孙绍祖谄笑道:“正是下官。今日来是有要事和贾翰林相商。”说着,看了一眼左右。 贾环哂笑一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就在这里说吧。我等会要出门。长话短说。” 孙绍祖心里暗骂一声,对贾环的强势很有些不适应。但以贾环的官身、贾府的权势,他必须得低头,心里凶狞的情绪一闪而过。道:“贾翰林,我前日去刑部探望了贾世伯,说起一桩旧事。我因而向贾世伯求亲。贾世伯同意。贾二小姐之名,下官仰慕已久。今日厚颜到贵府来。” 孙绍祖说的不明不白,贾环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贾赦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孙绍祖大约是听到贾府最近缺银子,所以跑上门来。送银子,自是不会。而是想要迎春做抵押,顺便着抱上贾府的大腿。解决他的官职问题。 贾府当前的权势下,孙绍祖若是娶了贾迎春,敢在家里虐待贾迎春,那是嫌命长。 不过,贾环心里从来就没有将迎春嫁给孙绍祖的想法。他中意的人选,是此刻站在孙绍祖旁边的薛蝌。他还在考察薛蝌,让薛蝌在贾府里办事。 孙绍祖说完,贾环顺势就翻脸,冷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句话就跑到贾府里来求亲?你当我们贾府是什么地方?” 孙绍祖心里很不爽,辩解道:“贾翰林,下官征得了贾世伯的同意。因贾世伯还在狱中,消息通传不便。下官心中对二小姐着实仰慕。所以前来,这是贾世伯的书信。” 孙绍祖从身上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贾环。 贾环并不接,点点头,示意薛蝌接了,嘘着眼睛道:“你和我大伯谈的是什么旧事?” 孙绍祖并不是什么诗礼名族之裔。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他弓马娴熟,走的是武将的路子。 这时,给贾环傲慢的态度激的怒火蹭蹭上升,脸色冷下来。说起来贾环也不过是一个没前途的翰林而已。给脸不要脸!冷笑道:“贾世伯欠了我五千两银子,要拿女儿抵债。债条、书信俱在。贾翰林你看着给一个说法吧!” 孙绍祖有恃无恐。贾府正在筹银子的事情,满城皆知。都到将祖传的庄子拿出出做抵押的程度。天知道还能不能赎回来?贾府,此时绝对拿不出五千两银子! 另外,贾府这样的诗书翰墨之族、权贵之家,最讲究名声、脸面。谅贾环也不敢没了他的银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银子,那好,拿人来抵。 孙绍祖还是有点脑子的。不然,一个人在京城也混不到如今这个程度。又是袭职,又是家资巨富。 然而…. 和贾环比,他还是不够看的。 贾环的反应大大的出乎孙绍祖的意料。 贾环瞬间“勃然大怒”,在台阶上指着孙绍祖的鼻子,咆哮道:“放尼玛的狗屁!公府千金,用五千两银子去买?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来侮辱我们贾府?来人,给我吊起来打!” 孙绍祖瞬间懵逼! 贾环怒骂。守在纠风办院子走廊上的几个小厮们齐声大吼,传信:“拿下,拿下。” 稍后,黄总旗带着人将孙绍祖拿下。按在地上绑了,拖出去。孙绍祖弓马娴熟,那要看和谁比?和黄总旗这样悍勇的淮上男儿相比,那就是渣渣。 “贾环,你敢?你敢对朝廷命官动私刑?”薛蝌在一旁看着如同死狗般被拖出去,还在骂的孙绍祖,有点惊讶于事情的变故。心里叹口气。能用银子买的,那是歌姬。孙绍祖跑到贾府来说,用贾二小姐银子抵债,这不是侮辱是什么? “想太多。”贾环让薛蝌将贾赦给孙绍祖的写的书信送到纠风办里面去。到贾府里坐上马车,前往教坊司。从西门出去时,听到被吊在贾府门外的孙绍祖的惨叫声,“别打了,别打了…,呜呜…” 马车中,贾环笑了笑。 他故意激怒孙绍祖。孙绍祖的冒犯,他要说暴跳如雷,怎么可能?不过是,要找个借口“干掉”姓孙的。 想想迎春的人生悲剧,谁不气?谁不悲叹?窥着那,侯门艳质如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一年就被虐待致死啊。 他看孙绍祖这只中山狼不爽久矣! 这个干掉,不是说,将孙绍祖吊在贾府门口打就完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以贾府门口的人流量,这件事,稍后就会传遍京城。那么,他随后出手对付孙绍祖就是名正言顺的:你侮辱贾府嘛! 雍治十四年春,王子腾上奏本,寻了孙绍祖一个小错,免了他的指挥同知头衔;论罪,流三千里!家产抄没。r 第五百五十二章 赤壁怀古 夜幕深深。贾府里灯火明亮,屋檐下、廊柱中,各种不同风格的灯笼绽放着柔和的光芒,将贾府主要的居住区域映的富丽堂皇。 大观园,蘅芜苑中。曲径回廊,清幽难言。 薛宝钗在屋子里做着针线,一身鹅黄色的对襟褂子,面前放着高几,端庄、明丽。湘云晚饭后和香菱、宝琴两个说笑着诗词。 呆香菱自打写出“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的诗句后,就算是入了诗社。 宝琴跟着她父亲走南闯北,见识多广,本性聪敏,在贾府里住了这些时日,见诸姊妹都不是那轻薄脂粉,关系融洽。她少女心性,和湘云说笑着。 湘云叽里咕噜的和香菱、宝琴说了一会儿韦应物、温庭筠的诗词,好奇的问道:“宝姐姐,你今日不回望月居?” 贾府的危机已过,宝钗晚上基本都在望月居。相思争如相见?偶尔在蘅芜苑,陪着湘云、宝琴住一晚。她白天在大观园里和众姐妹谈笑,或去王夫人等各处走动。时而,陪着贾母抹骨牌。宝钗于人际关系处理的很好。 宝钗轻笑着摇头,道:“环兄弟今晚不在府中。” 贾环出门前打发钱槐回望月居通知了一声,彩霞派人通知了宝钗。自家的相公去教坊司喝花酒,谁家妻子心中会没有幽怨?再大度的妻子心里都会不舒服。 不过,宝钗知道贾环喝花酒是怎么回事。她信得过她的夫君。只是啊,她担心的是: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她家夫君那个名声啊…! 号探花。风范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谓之:簪花拥妓神仙骨。美人词名传天下。多少美人、名妓想找他求一首精品美人词而不得? 宝钗微微有些失神。湘云、香菱两个就抿着嘴笑。宝琴还懵懵懂懂的。倒是看的出来她堂姐和姐夫之间的感情。 这时,外头一个丫鬟进来道:“奶奶,史大姑娘,薛二姑娘,外头有个武官,给三爷命人吊起来。说起缘由,好像是说二姑娘的婚事。” 宝钗惊讶的道:“怎么回事呢?” 话题便转移过去。 … … 入夜后,是教坊司最为繁华、热闹的时刻。绣阁朱楼,花街柳巷林立。楼阁中歌舞行乐,红袖邀欢。 本司胡同的一处楼馆中,外面热闹,里头幽静。京城名妓秋兰在绣楼的客厅中弹着琵琶。声律悦耳。秋兰红唇微启,唱到:晓风含露不曾干,谁拥芳姿如秋兰,好似杨妃新浴罢,薄罗裙系怯君前。 一曲毕,满座的人叫好。 秋兰盈盈一笑,一身轻薄的白裙,坐到贾环身边。众人都是分席而坐,面前的案几上美酒佳肴陈列。另有美人相伴斟酒。 从西域归来的龙江先生,一身华丽的公子衫,四十多岁的老帅哥。一副放荡不羁的派头,拥着身边的美人,举杯大笑道:“好。好。我自西域归来,仿佛是从化外蛮荒之地,回归中国胜土。今日闻此旧曲,当浮一大白!诸位,痛饮之。” 这首曲子,是贾环几年前写给名妓秋兰的美人词。所以,龙江先生说是旧曲。 众人共饮。贾环浅尝辄止。他这个年纪,把高度酒喝多了,并非好事。 陪客的刘皇商鼓掌,笑道:“宁先生这个旧曲之典,用的极好。可请秋兰姑娘敬贾探花一杯。” 四大皇商,已经挂掉了一家。在平安州经营着与塞外贸易的马、铁、茶叶交易的朱家。卷入平安州走私贸易案,被查处。贾赦牵扯的就是此案。 据闻,晋商即将掌握对草原蛮族贸易的权力。通商口岸,将只保留张家口一处。 贾环笑一笑,并不大理会刘皇商,吃着一块凉丝丝、甜甜的西瓜。反季节水果。 京城中有大量资本的团体:除却北方的大财团:晋商票号,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剩下的便是皇商。而刘皇商参与对贾府的压价中。贾环意欲售卖贾赦的资产,同样碰到了金陵甄家的情况,豪商们不约而同的压价。 但是,贾家和甄家最大的区别在哪里?贾府有权势! 所以,贾环可以通过权力和资本的置换,筹集到50万两银子。而刘皇商消息灵通,打听到几天前贾环偿还了天子内库50万两银子,吓的赶紧找与他关系密切、最近才回京的龙江先生说和。 龙江先生呢,正好要找贾环吃酒、叙旧。他去西域前,还找贾环问策过。顺带着,韩谨和萧梦祯自黄州府远道而来。所以有了今晚这顿酒。 龙江先生看看刘皇商,贾环,沉吟着一笑。他并不会帮着劝什么,有些事,贾环肯来,肯坐下来喝一杯,就是卖他的面子。流于言语,就落了下乘。 龙江先生感叹道:“子玉贤弟,我几个月后回到京城,感觉是物是人非。诗诗姑娘退隐,天下再无第一名妓矣!追怀往昔,子玉贤弟,可有诗作?” 提起苏诗诗,贾环亦是心中感慨难言。今年六月底,他与宝姐姐成婚后,苏诗诗送了贺礼。听她的丫鬟丹儿说,她当日在酒楼包间中看着十里红妆哭的稀里糊涂。他又如何能忘却,金陵武定桥和安街,离别前那的一吻?窗外,夏雨连绵,轻柔而朦胧。 只是,他帮她赎身后。苏诗诗飘然离开京城,不知所踪。 你爱想起我时,就想起我,就像想起夏夜的一颗星;你爱忘记我时,就忘记我,就像忘记春天的一个梦。 贾环轻声叹道:“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时人一绊,记前声。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语出纳兰性德词:山花子-风絮飘残已化萍。贾环略作修改。追忆往昔。 绣楼中,纵酒狂歌的气氛变得有些伤感。 秋兰姑娘听着,就坐在贾环的身边,抱着琵琶,语调柔柔的道:“苏姐姐能得贾先生这首词,足慰平生。”说着,弹着琵琶,开口清唱。山花子的词牌。她自是听的出来。 萧梦祯还是胖乎乎的样子,拿起酒杯自饮一杯,叹道:“贾兄还是如此才华横溢。我方才还为秋兰姑娘只愿陪你而不过,想来,自该如此!” 他说的很坦荡。今年春,他和贾环一起参加会试。正好住在同一家客栈中,有些交情。而汝阳侯之子赵星辰找他,让他有偿散步贾环的流言,他拒绝了。 韩谨穿着半旧的衣衫,国字脸,有着一种落拓,潇洒不羁的气度,往日身上的棱角正在慢慢的内敛。这时,劝道:“贾兄,这首词固然是思念佳人,只是意境过于消沉。 贾兄在太子叛乱中立下大功。升翰林侍讲,而为吴王世子师。政治前途惨淡。但比之我如何?贾兄不必如此消沉。 吾辈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要有此心,就一定能做到。我更喜欢贾兄在妙峰山下的那半阙词: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韩秀才和贾环的关系,是相当复杂的。他这一声“贾兄”,而不称“子玉”,意味着他已经放下心中的包袱,坦然的调整和贾环的关系。境界更进一层了。 韩秀才四年前就参加了贾环领导的书院救灾,负责文宣事宜。学到他今生受用的能力。他内心之中,对贾环还是怀有一分感激之情的。所以,在此时劝贾环,不要为前途而消沉。 他认为,这是贾环心中为前途郁结,交互感伤,才有情深、却消沉之作。 贾环摇摇头,并不说话。韩秀才误会他了。 他的志向是什么?在来到红楼时,首要任务是,摆脱贾府抄家灭族的命运。 而今,做到了。猪队友死的死,压制的压制,他执掌贾府。贾府不出大的问题,荣华富贵,还是没问题的。 那么,他呢?接下来,该做什么? 贾环的梦想,一直以来,都是过着:富贵、体面、悠闲、安稳的生活,拥着娇妻美妾,陪着红颜,一起老去: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谁愿意整天的挣扎,求存,挣命? 他是想过几年的安生日子。至于,兼济天下的情怀,强烈的拯救百姓的使命感,他是没有的。像张居正那样为国家累死又如何?青史赞誉有加:大明唯一相。张居正之后再无张居正! 但,天下人谤之。身死,而家灭。 当然,从一个成年人的角度而言,想要过上富贵、体面、悠闲的生活,官肯定是要升的。在一个官本位的社会,没有权势,谈什么其他?他在相应的年龄段,要取得相应的官职。 比如,六十岁时,要在宰辅的位置上。他身上毕竟还背负着一个政治团体的意愿。 只是,当前,并不需要那么急迫。他才十三岁。他可以多花时间,陪陪宝姐姐她们,改善生活条件、水平等。 贾环思索着他的人生时,韩谨、萧梦祯说起黄州赤壁,凭古吊今,各有词作一首:赤壁怀古。请秋兰姑娘唱出来。绣楼中的气氛,从伤感之中走出来。 … … 腊月二十七,年味越浓。一场大雪覆盖着京城。洁白的雪花飞满天,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白雪落琼枝,一树梨花开。大观园紫菱洲,临水而建。贾环、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宝琴、邢岫烟、李纹、李绮在缀锦楼中赏着雪景。 因王熙凤怀孕,以李纨、探春治府内事。宝玉早起誓,但凡贾环在的时候,他便不来。 残荷败落,枯草一线。白雪皑皑。晶莹的雪花飞舞。贾环在楼上,手伸出窗户,接着雪花。 冷风吹来,正围着熏笼,吃着烧烤,喝着热酒,和姐妹们笑谈,高谈阔论的湘云一个哆嗦,顿时气势全无。众姐妹哄笑。史湘云跺脚道:“环哥儿,你快关窗户。冷死了。” 贾环好笑的道摇头,见湘云划拳,把袄子都给脱了。就穿着见暗红色的裙衫,自然是感觉到冷。便关了窗户,准备到走廊上去赏雪。芦雪庵争联即景诗,那块鹿肉,给了湘云无限的灵感。今日,她又爽快的开吃。 等会诸位姑娘们要联句。今日的东道主是迎春。迎春的婚事,贾环给她交过底:不由贾赦、邢夫人、贾琏做主。他会帮她挑一个佳婿。迎春近来心情不错。 联句,贾环自是给一众金钗们排除在外。这不是排斥,而是怕贾环把大家的诗兴都给败了。 黛玉正坐在宝琴身边,和她说话。她不吃酒,亦没有吃烤肉。喝着一杯清茶,这时慧黠的一笑,道:“环哥,近日某探花的词作在京中流行,追忆诗诗姑娘。情真意切,脍炙人口。前些日子薛妹妹做了十二首怀古诗。你诗才高绝,不若你先写上十二首怀古诗,给我们提一提诗兴。” 黛玉跟着贾环在金陵生活一年多,苏诗诗还教过她乐器,有些事情她很清楚。 宝琴是个少女心性,对黛玉是极其的亲敬,附和的娇笑道:“林姐姐这个提议好。” 史湘云拍手笑道:“咯咯,林姐姐这个罚的妙!可见是个惯会作弄人的。” 黛玉和湘云两个争起来。邢岫烟、李纹、李绮几人都笑。 宝钗笑而不语,明眸如星,轻吟一口酒。颦儿为什么要罚贾环,她自是为什么要看贾环的“笑话”。 迎春还以为宝钗是对贾环有信心,温柔可亲的笑道:“三弟弟,要不要先吃一杯热酒?” 气质清冷的小惜春笑吟吟给贾环倒了一杯酒。 “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啊!”贾环苦笑,接过惜春手中的酒,道:“谢谢四妹妹。”沉吟了半秒中,道:“十二首怀古诗,是没有的,先做一首。” 薛宝琴的第一首诗是赤壁怀古。贾环心里倒是有一首旷世之作。不过,此时的场景不对。 贾环直接跳到后面,吟诵道:“马嵬。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香菱一脸认真的在傍边执笔,帮贾环录下来。录完后,读起来朗朗上口,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道:“真真是好诗。可惜我说不出来,怪难受的。” 史湘云便说她,手里拿着一块烤得金黄的羊肉,一边吃,一边爽朗的笑道:“傻丫头,你家三爷糊弄我们呢。白乐天的诗风,放到我们海棠社里,我们那还能有脸作诗?” 邢岫烟淡淡的点头。贾府的姐妹们作诗,不过是消遣、娱情。而环三爷这首诗是写实类的。很沉重。她们作诗,反倒是有些不知民间疾苦意味。 黛玉心里品了一回,站起来,提起酒壶,给贾环添了一杯酒,抿嘴一笑,细声道:“环哥,这首不算。”声若清箫。 贾环拿黛玉没办法,笑着摇头,吟道:“锦衣玉带雪中眠,醉后诗魂欲上天。十二万年无此乐,大呼前辈李青莲。好了。这一首给你们增添诗兴可好?再不和你们的意,我也无法了。” 宝钗娴雅的笑着对众姐妹道:“这首尚可。探丫头在,肯定喜欢你这首。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我们今日,便以‘天’字韵开始。” 这是探春起海棠社的句子。众女都是笑。独湘云笑的最开心,伏在宝琴的身上。联句随即开始。 贾环笑一笑,不打扰她们,到走廊上赏雪景。寒风更见清爽,山丘起伏,树林连片。一副很美的山水画。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他不来,贾府不就是这个结局?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传来淡淡的清香。黛玉掩嘴轻笑道:“环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贾环偏头,看着黛玉,如花似玉的少女,美丽无端。心中柔柔的情绪涌起,微笑道:“哪里有?我在想,改变贾府既定的航道、结局,不容易啊。” 宝钗从门口走过来,微微一笑,道:“夫君,什么不容易?”她站到贾环的左边。 看着娴雅、明丽的娇妻,想起新婚不久,便是废太子之事。贾环心中一笑,伸手,轻轻的,分别握住钗、黛两人的小手,道:“刚才颦儿不是要我作怀古诗吗?我有了一首,念给你们听。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风雪依旧,三人伫立在二楼的走廊栏杆便,美丽如画。 (第五卷完) 第五百五十三章 雍治十四年春 元宵佳节过后,京城中浓郁的年味慢慢的消散。朝廷衙门、学校、商铺、酒楼、茶馆、旅店陆续的开业。街肆上渐渐的繁华起来。三五成群的士子,操着来自全国的口音,在京城中随处可见。 一月下旬,礼部发文昭告天下,丙辰科礼部会试定于二月二十一日。参加考试的举人、贡生们在这个时间点,约三千多人,已经全部抵达京师。准备参加考试。 因年前皇周大军平定西域,威压西域诸国。朝廷重开丝路。京城之中来自西域的货物亦是逐渐的多起来。朝贡、觐见天子的小邦增多。小国使节们穿着奇装异服行走在正阳门大街上,瞻仰着天-朝上国巍峨、繁华、强盛的帝都。 自汉唐以来,屹立于东方的华夏王朝,时隔近千年,再一次的征服西域诸国。(宋、明未得西域。蒙元非我族类。)华夏文明的光辉,重新照射在天山南北广袤的土地、河流上。 子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故称华夏。 一月下旬,有胡儿于南城崇文门外闹市中拔刀伤人。为乌孙国王子侍卫。大学士何朔令南城兵马司缉捕,连坐二十余人,尽斩于西市。遣使问罪乌孙国王。 煌煌上国之民,有罪,有司问之,岂能见辱于胡儿?吾辈之刀剑不利乎?吾朝之枪炮不利乎? 西市是周朝杀人行刑的地点,伪清的菜市口与之类似。当日,京城百姓齐聚西市,拍手叫好。自此,京中并全国各地,胡使、胡儿悉守《大周律》、从汉俗,不敢再仗着个人的武力,嚣张跋扈。 何大学士的执政风格,展露无疑。 隶属于翰林院的文学周刊《翰苑文话》报道出来后,士林中一片叫好、赞誉之声。在贾环的主持之下《翰苑文话》已经由半月刊改为周刊。 皇周定鼎中原,混一宇内,超三代而轶汉唐。际天极地,罔不臣妾。外邦番王之不恭者,生擒之;蛮寇之侵掠者,剿灭之。这才是大国应有的风范! 朝廷重开陆上丝路,丝绸、茶叶等货物自长安出发,经由南北中三线,于张掖、酒泉、瓜州汇聚于敦煌,出西域。如今海贸繁华,基本都汇聚在广州。广州行商,富可敌国。但,海贸亦有到不了的地方,以及季节性。陆上丝路,也有相当的利润。 京师并非陆上丝路、海上丝路的中心。不可能如同唐时的长安那般繁华。但,它是政治中心。在皇周对外征战获得一系列的胜利时,不少人,慕名而来。或者,有事而来。约三百万人口的京城展示着她的活力、魅力。 雍治十四年的春天,在一场带着料峭春寒的小雨中,悄然到来。 京城西,妙峰山下,被誉为京西明珠的东庄镇浸润在小雨中。镇上,车来人往,繁盛异常。会试将近,以教育产业闻名北地的东庄镇与士子交流频繁。 另外,天子对吴王很信重。而吴王是妙峰山上潭拓寺主持智尘大师的好友。吴王妃信佛。吴王时时的带着家眷、子女来潭拓寺。京城有些人慕名与智尘大师结交。 潭拓寺的香火很甚,寺院在近年来修缮的更加金碧辉煌。佛要用金装。 享誉天下的闻道书院坐落于山脚下。凄凄小雨,洒落在树林,院落、小亭中。相比于镇中的热闹,学院中很是幽静。这主要得益于控制东庄镇行政、商业大权的咸亨商行对镇子的规划。闻道书院周边都是居民区。镇中心距离书院有几里路的距离。 旧校区里教授童生的一处学堂中,一名秀逸的少年坐立不安,翻着《书院讲义》,眼神呆滞,心不在焉。 少年约十一二岁,容貌秀气,穿着精美的白色长衫,腰间系着丝绸材料的汗巾,挂着玉佩。扇袋里装着乌檀木的名贵折扇。一看就知道是名门贵族出身。 闻道书院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由山长张安博个人出资建立书院。在雍治九年的水灾重建后,随着咸亨商行的成立,每年有大量的资金流入书院。 再加上第二任院长叶鸿云锐意改革,采纳贾环的诸多建议。此时的闻道书院已经是全国顶级的书院。设有藏书楼,印书局,操场,食堂等处。类似于现代大学的配置。 又设教授、讲师等等级,配备住宅,发放薪酬。京城中大小的学院数十家,很大一部分优秀的老师,都转投闻道书院。其中不乏拥有进士功名者。 书院又在经义外,设有算术、刑名、钱粮、钱粮、管理、经商、工科等课程。若是无意于科举,可转修这些课程。亦可选修。毕业后,有的进入咸亨商行。里面需要大量的人才。有的给老师的官场朋友们当幕僚。有的,去其他商行中谋生。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全国的官办县学、州学、府学,私立的学院中闻道书院是佼佼者,在教授童生、秀才这个级别的学问上,独领风骚。 所以,不乏权贵子弟入学就读。像秀逸少年这样的学子,还有很多很多。 闻道书院招收学生,有多种渠道。大致上,分两种。权贵子弟,可以缴纳500两银子,入学就读。其余,以资质论。有招生考试。学校中设有奖学金。 书院校风严谨,以文章、考试成绩论英雄。类似于现代的公立中小学合体。 课桌旁,少年的朋友写了一张纸条过来,问道:“贾兰,你怎么啦?过两天可要县试了。” 雍治十四年春,在礼部会试决出天下文魁的同时,天下各州县同时在举行童生试三关的第一关:县试。 现在还留在闻道书院里读书的童子,基本都是宛平、大兴两县的考生。路途较远的,已经各自回县。贾府地处京城内城西,属于宛平县。县试定于二月十二日。 贾兰想了想,在纸上提笔,回答道:“我娘今日来东庄镇。” 十一月,太子政变。贾府遭受大难。幸得环叔调兵回来撑过去。他很担心他娘亲。他回府小住了几日,又给他娘打发来书院读书。他知道他娘:望子成龙! 春节时,以如今贾府权势之盛,门前宾客如云,外加世交好友的来往、年酒、唱戏,府中太过于热闹。他在府里只住了五天,就回到书院读书。此时,他有些想念母亲。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 … 小雨飘零。 闻道书院新小区内的教授院落区,院长叶鸿云的住处。敞轩中,汇聚着数名士子:公孙亮、罗向阳、庞泽、乔如松、卫阳、许英朗、姚纬、纪鸣。谈笑甚欢。 来自书生食府的美酒佳肴,陈列在案几前。小雨落在栏杆、石板处,欢乐的汇成小溪,流走。 今日众人聚会,主要是贾环来信给叶先生:问诸位同学,何时出发至京城参加丙辰科会试。他安排食宿。另有书信给诸位同学。 雍治十三年,天子以太上皇七十寿辰开恩科。当时,闻道书院只有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参加,全部取中。 贾环以一句“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破题,夺取会元,殿试探花,现为翰林侍讲。公孙亮弃官,回书院治学,他的志趣不在仕途。罗向阳立誓非三鼎甲不入仕途,在书院教书,攻读。 雍治十三年,同样是乡试年。八月,庞泽,乔如松,许英朗,卫阳等多人参加乡试。只有许英朗一人通过北直隶乡试。其余几人,两试不中,科场蹉跎。 因而,今年的会试,只有去年六月来京城参加贾环的婚礼留下来的纪鸣纪德信、罗向阳、许英朗参加。书院诸人,并无国子监贡生。 叶鸿云性情宽厚,摇头,轻叹道:“子玉的心态如今是越来越悠闲。这不是什么好事。我虽然于官场不大懂,也知道逆水行舟的道理。唉…” 他有点担心。贾府如今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局面。这样的态势,其实反而更容易出事。而贾环似乎安于享乐。 公孙亮温润如玉的笑一笑,宽慰道:“叶先生,贾师弟现在蛰伏一段时间也好。他这个年纪的翰林侍讲,太吓人。总要等风头过去。听闻,何大学士很赏识他。” 回头,他会提醒下子玉,不要沉醉在温柔乡中。 庞泽容貌丑陋,穿着整洁的澜衫,他娶了一位贤妻。他于权谋是相当精通,笑着道:“叶先生,子玉不被当今天子所喜,逆势而为,反而不美。 休息一两年也好。以我对子玉的了解,他不是受制于人的性子。必定不会想着仕途止步与翰林侍讲。叶先生但可放心。” 他很清楚,山长有意将政治资源都留给贾环。贾环身上背负着的是整个闻道书院体系的政治意愿。贾环不可能以翰林侍讲,成为整个体系、团队的旗手。 相信贾环心中有数。官位肯定是要升的。不过,最近蛰伏一段时间,是很正确的选择。 叶鸿云点点头,笑了笑,道:“好了,不谈这个话题,谈一谈诗词。”举杯与众弟子饮一杯。 公孙亮长身而起,兴致勃勃,持杯笑道:“子玉那首念奴娇-赤壁怀古一出,自此怀古无词矣。不过,我更喜欢那首‘大呼前辈李青莲’。” 这首诗确实给人才华要溢出来的感觉。众人轻松的笑谈起来。敞轩中的气氛,在小雨中,变得文采飞扬。 … … 在闻道书院的众人笑谈诗词、人生之时,一辆自荣国府而来的精美马车于雨中抵达东庄镇。李纨在马车内,捋了下额前的秀发。秀雅的少妇风韵流泻。 于此同时,另一辆精美的马车从书生食府出来,在十字路口,转向去往京城。 雨滴落在青石板上。马车轱辘轱辘的走过。林芝韵看着手中精美的请帖。这是贾府信丰拍卖行的邀请函。 丫鬟雨儿坐在一旁,身姿娇小玲珑,比例极佳,粉色的裙子压在座位上,勾勒出圆润的臀部,精巧、青涩,性——感难言。 雨儿好笑的托着香腮。她怎么会看不出她家小姐内心的期待呢? (.) 第五百五十四章 贾府缺银 夜幕甫降,贾府中灯火点点,在月夜中略显的清冷。 元宵过后,宫中就传出消息,太上皇并一位老太妃身体欠安。国朝以孝治天下。各嫔妃皆为之减膳谢妆,不能省亲,并且宴乐俱免。故而,以宁荣两府如今权势之盛,府内却灯火冷清。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凤姐穿着粉红色的单衣,倚在床榻上,盖着鲜艳色彩的水蓝色薄被,小腹微微凸起,有些显怀。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 室内如春。凤姐皱着娥眉,凤眼微微眯着,一看就知道在思考着事情。 平儿去王夫人面前回了事回来,和凤姐说“太太准了”,又忍不住劝道:“你这是何苦呢?你是有身子的人。府里的事有三姑娘管着的。她是三爷的亲姐姐。谁敢作怪?” 凤姐怀孕。在贾环的建议下,贾府以李纨、探春治事。李纨尚德不尚才,治家失之以宽。这两天更是去东庄镇上探望儿子贾兰。贾兰马上就要县试。贾府的内务,全部都压在敏探春身上。 贾府的内务,自是王夫人说了算。当然,贾环要是提出建议,王夫人自会好好掂量掂量。 贾环建议凤姐休息,倒不是和王夫人争什么。他的目光早已经越贾府。他只是关心下凤姐的身体,还她父亲的人情。现代医学讲的很清楚:孕妇头三个月要好好休息。 但是,凤姐的权力瘾头很大,又好面子,争强好胜。虽说怀孕,虽说“被休息”,但毕竟贾环并没有说剥夺她管理内事的权利。而且,王夫人亦很倚重凤姐。所以,实际上,凤姐还是在分管着部分贾府的琐务。 这对于她的身体而言,便是很不好了。 平儿作为王熙凤的身边人,自是知道得很清楚。凤姐这两天已经添了许多病症。但,凤姐哪里肯听平儿的劝?她自持身体强健、年轻。 凤姐瞪着凤眼,数落平儿,冷笑道:“环哥儿利害又如何,府里如今精穷,公中的帐上一分银子都没有。快要打饥荒,他岂不是焦头烂额?三姑娘是好的。可府里那些管事的,那个是省心的?” 红楼原书,没有贾环的崛起,凤姐也要让探春三分,轻易不敢惹探春。更别说现在! 她倒没有和探春争什么的想法。探春日后毕竟是要出嫁的。对探春的才华,她是认可、欣赏的。她针对的是府里的管事娘子、媳妇。斗心眼嘛,阖府的媳妇,谁斗得过她? 平儿只摇头,转移话题,道:“公中没钱的事我听说了。这个月月钱都差点不下来。听我们爷说,三爷自己拿了三千两银子给公中周转。” 王熙凤点头,思索的道:“要我说,府里这局面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五十万两的赎银,将贾府的家底掏空。下面的人感受的不清楚,她和丈夫贾琏却是很清楚。 贾府现在可以说是看着风光。内里却到处是大窟窿:值钱的资产如土地、生意、商铺都抵押给晋商的票号。月息七厘(o.7%)。府里的用度,东挪西凑,如履薄冰! 这时,丰儿挑起门帘。 贾琏唉声叹气的走进来,一身蓝色的锦袍,容貌英俊。疲倦的坐到椅子上,拿起桌面上的茶壶倒茶喝。贾琏现在和凤姐关系不好,但他近日手头极其的不宽裕,不在外头鬼混。 王熙凤不满的道:“你叹什么气?事情办的如何?” 贾琏不耐烦,点头道:“鸳鸯答应了。将老太太用不着的东西先抬两箱子出来。放到这次二月初二的拍卖会上去卖。估计能拍出一万两银子来。” 请鸳鸯帮忙把老太太的东西拿出来卖。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他自作主张。他内心里很感激贾环出了四万两银子,填补他父亲搞出来的窟窿。 这两箱子东西,拿到当铺去,不过三千两银子,送到信奉拍卖行中,可得1万两银子。1万两银子看着很多,于贾府如今的局面而言,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贾府现在欠多少外债? 以在黑山村的祖宗留下来的八个大庄子,抵押万两,以蜂窝煤生意抵押3万两,以冰激凌、胭脂生意抵押1o万两。合计,43万两。月息:3千两(1o两)。 贾府的产出呢? 在八个庄子,在不受灾的情况下,一年是2万两银子。若是受灾,产出减半。蜂窝煤,利润已经降至一年两三千两。冰激凌生意体量不大,具备很强的季节性,纯利降至一年4千两。 胭脂,市场销量更小,一年不过2千两的利润。总计,3万两左右。可贾府一年要付的利息就有3.6万两。这还不算贾府的日常开支、人情往来。 贾府各处开支,并不细表。外加战后的抚恤银。贾环整风,追查修建大观园中的贪——腐所得数万两银子全部用光。贾府公中帐上,留了一万两银子过年,已然光光。 实际上,贾府已经破产! 所以,要不是现在当家的是贾环,他早被压垮。 若再搞出一个香水那样的生意,贾府立即就可以翻过身。 只是,贾环最近注意力都在拍卖会上。他不知道贾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靠一个拍卖行能成吗? … … 大观园在夜色中颇有些沉寂的味道。值房的婆子们如今不敢吃酒、赌钱。各处查的很严。元宵后,荣府管事处的墙壁上贴着告示:号召节俭。 阖府上下都知道府里如今正困难,缺银子。不过,月银、福利都是及时放,要说人心浮动,倒没有。 潇湘馆中,黛玉和几名丫鬟说着话,消遣晚上的时光。窗外,翠竹与月光,幽静雅致。 宝钗忙着布置,改造距离望月居一街之隔的汝阳侯府。这已经确定为贾环、宝钗的新住所。香菱自是跟着宝钗。 因薛蝌要启程往江南行商,宝琴担心着兄长。湘云呢,开春后便病着。李纨、探春忙着处理府中事务。迎春,在准备嫁衣。据说贾环私下里和她说过人选。惜春,跟着贾环聘请来的画师学画。她领了贾母的令,要画大观园的白雪琉璃世界图。 海棠社,便这么一社一社的耽搁下来。 卧室里,丫鬟们围坐着。袭人年前母亲死了,心中闷闷不乐。她一贯是个闷葫芦的性情,话说的少。 紫鹃懂黛玉的意思,对坐在古琴后的黛玉道:“姑娘,别担心。三爷本事大着。” 黛玉点头。心里轻轻的叹口气:环哥不肯用她的银子。 她如何不知道贾府缺银子?现在似乎,就指着那个新修缮的拍卖行盈利。可是…。 林妹妹亦是不看好贾环的计划。 第五百五十五章 拍卖行(上) 二月初二,天晴,微风。利出行。京师中商旅往来。 几辆华丽的马车自京城南城的晋商会馆出来。每辆车前俱是两匹骏马。出行者的派头,可见一般。这几辆马车并没有顺着闻名天下的崇文门大街进入内城,反而是折向东面。 京城里“东富西贵”的说法,指的是内城中。京师外城,除了崇文门外的南城这个南北货物的集散地最为繁华外,其余的外城东、西两处都是百姓居住。 外城北主要是京营驻扎。 外城东面,最出名的建筑,大约是皇八子楚王宁瀚的荆园。荆园地处在北湖湖畔。湖光山色之间,每晚都有大量的文士聚饮,吟诗。名妓唱和,文采风流,为京中一景。 晋商们的马车并没有驶往北湖湖畔,而是在与北湖相连通的南湖处就停下来,进了一间极其宽敞的院落中。 日升昌票号的东家路庸并几名晋中豪商纷纷下车。早有青衣仆人过来,牵走马匹照料。 几名豪商则是穿堂过室,顺着铺着青砖的洁净道路直抵一座三层楼高、巍峨的圆形砖石结构建筑前。 路庸背着双手,抬头打量了一会,眼神睥睨。和天子搭上线的晋商票号掌舵人,有这样的底气、资格。点评道:“这地方有点意思。” 陪着客人过来,身穿蓝色制服,胸前别着铭牌的“经理”,热诚的微笑着介绍道:“路指挥,我们信丰拍卖行请山子野老先生设计,耗资5万两白银建成这座会场,用于拍卖。以路指挥的身份,当上三楼,这边请!” 路庸哈哈大笑,当先一步,带着晋商们上了三楼。 … 信丰拍卖行的第二次拍卖会,开始的时间是下午两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临近中午时,不断的有马车、轿子,骏马抵达外城东,位于南湖胡胖的这座庄园中。 会场中有各种不同风格的餐厅,提供不同的美食。普通的与会者,只能在类似于酒肆的餐厅中就坐。固然餐厅的装饰风格很典雅,但比起在二楼、三楼包厢中享受美食的员外们,感觉档次低上许多。 冷子兴正和几个同行在一家面馆中吃着一碗羊肉面。面馆中竟然极其奢侈的使用玻璃窗户,坐在面馆中吃面,往外看是宽敞的室内大厅,视觉极佳。不说刀削面的味道如何,羊肉汤是否正宗,就这一点,一碗面卖的比醉仙楼还贵两倍,还是值得的。 有数名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的美人穿着青色的“西装制服”,在宽敞的大厅中迎宾。修身的长裤,愈发显得她们腰细腿直。不少人流连忘返,秀色可餐。 冷子兴啧啧两声摇着头,对同行们道:“今天的拍卖会,要是还以五十两银子起拍,我们这些典当行都得关门。” 他能来这里,是靠岳母周瑞家的帮他求了一张请帖。据说,要来这场拍卖会,至少要缴纳保证金五百两。他哪里有这么多的银子? 一名留着羊胡子的员外斩钉截铁的道:“不可能。今天这样的架势,起拍价至少是一百两银子。要是有好东西,上千两银子起拍并非不可能。” 这话说的众人纷纷点头,“肯定。第一次有些仓促。听闻,今日京中富商俱是受到邀请。贾探花总要给我们这些当铺一条活路吧?” 国朝的金融商号,依照经营业务分别有不同的称号。有:钱庄、银号、当铺、账局、票号等。 钱庄、银号主要是兑换银钱、鉴别银钱的质量;当铺从事典当和放高利贷;账局借钱给人,收取高利贷。 票号,其最典型的业务,便是异地汇兑。同时,票号在发展之后,同时经营存款、放贷业务。 由此可见,拍卖行将货物的价值提高后,便不会挤占典当在社会中的生存空间。拍卖行,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高端的典当生意。 … 二楼的一间包厢中,林芝韵与林心远一起吃着点心,喝着茶水。茶叶是贾环让会场里的一名蓝色长裙的侍女送过来的。 漂亮的丫鬟雨儿撅着嘴,坐在柔软的软榻上,道:“姑娘,这些女人的穿着也太不正经了吧?难怪听说他在江南和花魁打的火热。整天琢磨这些东西。” 不说外头那些“奇装异服”的女子,就包厢外服侍带着铭牌的侍女,她们那裙子,就不是正经姑娘家穿的。太诱——惑。裙子的腰身很细。类胡服。 林心远还是那副英俊的模样,只是成亲后,这些年的历练要沉稳了许多。他心里在笑:本来就不是正经姑娘。他去更衣时,瞄了一眼,外头有几位貌似是教坊司的姑娘。 林芝韵笑了笑,没说话。 这里的食物、茶水卖得真是贵。他是算好,要让人在这里吃饭的吧?倒是生财有道。不用她担心。 … 时间渐渐的流走。将近2点时,参与拍卖的三百多人,逐步的进入拍卖会场。 三楼的一间包厢中,便服而来的顺亲王正在和一对二十多岁的夫妻说着话。 言谈甚欢。 这与老亲王一贯的形象不大相符。顺亲王是一个距离权力中心很近的王爷。他平时什么做派,可想而知。从他王府里的长史行事,亦可推知。 男子穿着文士外衫,身材高大,容貌英俊,有点像影视大明星胡歌。说话时,有一股文士之风透出来。文质彬彬。永昌驸马林承凯与贾府交好,他得到了贾环的邀请。 永昌公主约有二十三四岁,在一个普遍很早就嫁人的环境中,她已经与林驸马成婚多年。她穿着一件乌云豹的氅衣,肌肤如雪,气质、容貌很是出众。 只是,她身上的气质并无多少贵妇人雍容、华贵,更多的是清新雅致、妩媚动人。身姿修长。兼有着少女的青春娇美,又有着少妇的丰润、成熟。 无疑,这是一个很美丽、迷人的女人! 带着古典中式风格,装饰的名贵的包厢中,就只有他们三人。林驸马笑着道:“皇叔,贾子玉不请北静王来,我这心里只打鼓啊,可别被他给骗银子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贾环缺银子。晋商票号可不会给贾环保守秘密。 永昌公主是雍治天子的妹妹。论辈分,林驸马得叫顺亲王叔叔。 顺亲王微微一笑,正要说话,耳朵一动,“你们听!” 透过包厢前的玻璃窗,就见会场正前方的空处,一名掌柜装束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开口说一句话,“欢迎各位员外、老爷、贵人来到我们信丰拍卖行。” 迎门的话嘛!不算出奇。令顺亲王惊讶的是,这名掌柜的话,清晰的传到了三楼的包厢中。 这很了不得。r 第五百五十六章 拍卖行(下) 信丰拍卖行于雍治十四年二月二日两点在新建成的“摘星楼”中举行。 .参与拍卖会者,约有三百余人。此时,信丰号大掌柜溥书开口致欢迎辞,清晰的传到楼中各处。令楼中的宾客,颇为震惊。 感受到信丰号的实力。 摘星楼设计、修筑、装饰,并非如同配备给贵宾的“大客户经理”所讲叙的那样,那是美化后的宣传词,用以增加客户对信丰拍卖行的信心。 真实情况是:由贾环提出创意,再由贾政的门客山子野提供技术支持,再由贾环令贾蔷选址,咸亨商行下辖的建筑队在腊月、正月,两个月的时间中修建而成。 摘星楼的外观确切的来说一个椭圆形,类似于一座微缩版的足球场。当然,足球场中间是草坪、比赛场地,而且顶端多半是开放的。摘星楼是封闭的。 椭圆形的建筑模式,四通八达,最大限度的确保宾客的身份秘密,互不干扰。 楼中,则是以三面环形的态势,围绕着拍卖场地。设三个等级的座位:大厅茶水座,二楼雅间(三十间),三楼尊贵包厢(六间)。此时,若是从溥掌柜的视角看过去,面对的是一道弧形的三层观众席。 需要强调的是:大厅座位,每位参与拍卖者需要缴纳白银500两作为保证金;二楼雅间,保证金为白银3000两;三楼保证金为1万两。拍卖会结束后,扣除交易额后退还。 信丰号提供相应的金融服务! 溥掌柜照本宣科的念完脑海中记着的欢迎辞(对他来说,略显得古怪),接着道:“鉴于有不少新的客人来此。在下略耽搁您诸位一点时间,再简单的介绍信丰号的拍卖会规则。详细规则,于各座位上有手册……” 贾环搞出来的信丰号拍卖行,和现代拍卖行的规则无异。周朝不需要核发准入资质。建立拍卖行,最核心的资源其实是:权力、人脉。其次才是银子、货物、人才等。 贾环用香水五成的股本,在徽商汪家的钱庄中,借贷了五万两白银,出去填补贾赦的窟窿,还余有1.7万两。他凑够2万两白银,作为拍卖行的起步资金。 注意,产权属性。信丰号是贾环的私有财产。他是要收手续费的。而贾赦的古玩、字画拍卖所得,才是贾府公中所得。当然,贾环现在执掌贾府,他会补贴贾府公帐,渡过此次财政危机。 不过,有些规矩,必须在一开始就设立,厘定清楚。免得日后乱了套,纠缠不清。 … 溥掌柜讲完之后,立即就进行第一组拍卖。在一阵悦耳的丝竹之声中,八名穿着白色典雅水墨风长袖旗袍的美女排列着走出来。摘星楼中,顿时响起一阵惊讶声! 今天,摘星楼一共展现了三种“奇装异服”。第一种,青色的西装制服。模板,请参照四星级以上酒店、银行中的制服美女。亮点,在修身的长裤对美人腿臀曲线的修饰。 第二种,蓝色的长裙。模板,请自行参照带着青春风的办公室女郎或者校花美女。亮点,束腰的长裙凸显着美人纤细的腰肢,很容易令宾客们想起:楚王好细腰的典故。 第三种,便是此时的水墨风长袖旗袍。旗袍是如何凸显女性的美丽,自不待言:乳挺臀翘,身材动人。 毫无疑问,这三种新式的服装,在今天吸引了足够的眼球。往往很多时候,眼球营销可以取得很好的商业效果。 这三种服装,唯一出格的地方在于,鞋子。古代女子的脚是不能给丈夫以外的人看。她们的裙摆一般会遮住鞋子。其余的尺度,不如教坊司中。 二楼雅间中,没有亮明身份的楚王,透过明亮的玻璃,看着前台上的旗袍美女,眼睛一亮,摇着折扇,对东平郡王道:“这有点意思啊!” 东平郡王微微一笑,道:“楚王殿下,贾子玉很用了些心思。不然,士林里的那些腐儒未必肯。”他今天来拍卖会,是看到请柬上列的一套玉光杯。价值约2千两。 楚王“啪”的一下合拢玉扇,哂笑道:“他们懂什么?历史的尘埃而已!我听闻江南风气开放,女子进丝厂养家都是常事。”指着台上的旗袍美女道:“便是教坊司中比这也更大胆啊。不过,没有这衣裳养眼。不愧是探花郎!” “哈哈。”东平郡王仰头大笑,举杯和楚王共饮。 东平郡王和贾府交好。受到贾环的请柬,正好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便过来捧场。 至于,楚王,他是要来观察观察贾环,寻找机会和贾环接触。 夺嫡之争,暗中已经开始了。他和晋王都注意到,在“倒太子”的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的贾环。他上回请周慎行帮忙邀请贾环去荆园赴宴,没有得到贾环的回应。 … 信丰拍卖行,在下午两点钟开始拍卖,约下午四点结束。共进行了十组拍卖。拍卖总金额达到1.6万两。手续费为阶梯计价:2%15%之间。总计得约5000两。 三楼的尊贵包厢中,七八名衣衫华丽的晋商们纷纷起身,相互交谈着。平均年龄在四十岁左右。 吕承基心里盘算着贾环在这场拍卖会中赚了多少。单单是手续费,就是一笔不菲的银子。还有这三百多人的餐饮消费呢?至少1千两银子。贾探花还是好本事。 晋商的领袖路庸填了“意见表”,见客户经理问道,“路指挥,要不要去茶室里喝茶,与其他宾客交流。” 路庸微微一怔,没想到拍卖行还有这么多的套路、花样,他刚刚拍到一件玉器,正好想与人聊聊(炫耀),笑道:“行啊。你带路。”路指挥,才在天子面前露脸,心气还是很高的。 晋商票号,现在不怕别人知道他们财力雄厚,而是怕别人不知道。晋商票号,想要承包朝廷各地衙门、各种业务的银子的汇兑业务!这是路指挥使的雄心。 充当大客户经理的大伙计飞速的收起改善意见书,然后道:“您稍等。我去将保证金给您取过来。” 路庸笑着摆摆手,“不用,我存在你们当铺里。” 大伙计一愣,想起今天早晨,环三爷的交代,顿时笑的极其热情,“好勒。您这边请!” 晋商们讨论着这场别开生面的拍卖会,缓步跟着大伙计下楼,去往位庄园中位于南湖湖畔的一处景点、院落中。名字是:澹云轩。 并非所有的人都如同路庸一般选择去澹云轩喝茶、闲聊拍卖心得,鉴赏所得“宝物”,也有人离开。拍卖行的大门,人流如梭。拍卖会逐步的落下尾声。 在晋商票号领袖,大豪商路庸的眼中,贾环搞出来的这个拍卖会,虽然档次很高,但充其量,还是一个当铺。 但是,真实情况呢? 第五百五十七章 本质、野心 摘星楼是椭圆形的布局。正北的区域,用于给信丰号的职员使用。楼阁林立,设有:教坊司姑娘们的更衣室,押解抵押物的黄总旗等保安室,储物室,餐厅、会议室、办公室等。类似于现代社会的高端商务会所的配置。 在拍卖结束后,信丰号的掌柜、伙计们约五十多人在北区忙碌着。一条条的意见被收集、反馈过来。一道道的命令被掌柜们布出去,处理着客户的需求,拍卖会后的交割事宜。 账房们在各自的房间中忙碌、细心的核算各种数据:消费,拍卖数额,手续费,保证金退还等。整个贾府的账房,咸亨商行的账房都被调过来。 资金流水太多。 摘星楼的北面,建筑群往外延伸着,精美的庭院、楼阁鳞次栉比。依次坐落在湖光山色的南湖湖畔,隐藏在早春的清风中。二月之初,新吐芽的杨柳在春风中摆动。 临湖的一组江南风格的院落中,贾环在雅致的敞轩着招待参加完拍卖会的刘皇商喝茶。 精美的红木茶桌上,清茶的热气袅袅升腾而起。光洁的瓷器果盘上,瓜果青翠欲滴。 皇商在开国之初本归内务府管,后改归户部管理。但实际上,皇商和内务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吴王帮天子打理着内务府。而贾环现在为吴王世子师。同时,贾环与户部尚书卫弘交好。 刘皇商在贾环面前颇为恭敬。他年纪约五十多岁,穿着亮灰色的外衫,笑起来很有些富态,恭维道:“贾探花生财有道,看来我之前的担忧,颇为多余。” 当京城所有的商人都在压贾府出手的古玩、字画、家具的价格时,他当然跟着压价。法不责众。商人是逐利的。而现在,贾环从晋商票号、微商钱庄里贷款将局面破解。开拍卖行,他当然要捧场、交好贾环。 刘皇商的主营业务是经营着南北货物贸易,为大内采办丝制品、苏样等。他在拍卖会结束后,之所以现在和贾环坐着喝茶,原因是他和贾环有一笔生意上的合作。 贾环要借助刘皇商的商业资源,扩大贾府的南北货生意。准备命薛蝌负责,跟着刘皇商下江南采购。 丝绸、茶叶,竹木、瓷器、稻米、纸张、棉布。采购这些好卖的货物需要大量的采购资金。而刘皇商担心贾环没本钱。贾府缺银子的事,京城商人都知道。但这次拍卖会后,他的担忧解除。 刚刚送来的账目,今天拍卖会总成交额为16万两银子。手续费就收了5千两。这是相当骇人的。以京城之繁华,两三万两银子的总额,就是大生意。 贾环端着茶杯,从容的笑了笑,道:“这次去江南行商,必不会令刘舍人吃亏。” 刘皇商身上有“紫薇舍人”的虚衔。即薛家的祖先的职位。贾环现在交往的人物层次,自是达到这个层面。用刘皇商的资源,自是要给他报酬。 刘皇商笑着点头。再谈了一会出的日期、注意事项,联络,地点等,告辞离开。 刚走出“信心堂”幽雅的院落,候在耳房中的长随小萧笑呵呵的迎上来,“老爷,咱们这就回去?”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刘皇商微微点点头,对长随感叹道:“小萧,后生可畏啊!” 京城,是国朝的帝都,政治中心,三百万人,每天都有大量的消息、趣事传播。贾府缺银,这件事,基本上权贵、豪商圈中都知道。但就他的看法,所有人恐怕都料错了。 贾环的商业水准如此之高,有这样的拍卖行在手,一个月一次拍卖,什么债还不清?不过几年的功夫罢了。 小萧一脸的懵逼,跟着自家老爷往外走。 … … 贾环给信丰号设立在拍卖行的总部,起名叫做“信心堂”。信心,比黄金更重要。而他亲自过问的这次拍卖会,就是重新树立了外界对贾府财政的信心。 信心堂中,送走刘皇商,贾环起身缓缓的踱步。他此时快要十四岁,身量已经长高,穿着一袭玉色长衫,身姿挺拔。自有一种从容、沉稳的气度。 贾环很清楚,路庸、刘皇商他们看到的是拍卖行的利润。但是,他所看重的并不是那五千两银子。而是,餐饮的一千两银子,以及信丰号为保证金开据出来的票据。 这才是大头! 他曾有幸参加过一次全球最大的拍卖会佳士得的拍卖会。对里面的一些门道,收集过相关的资料,略有了解。 现代拍卖会,收取手续费,是同时收取卖家,买家的手续费。其中买家的手续费会更高。手续费,是全球所有拍卖行的主要利润来源。而信丰拍卖行,只以阶梯价格,收取卖家的手续费:2%—15%。再扣除人工成本,信丰的利润率是多少? 这又怎么比得了暴利的餐饮业?贾环在摘心楼中的餐饮价格定的比京城最好的酒楼之一醉仙楼还要贵上两三倍。净利润率高达16%-%。 即便如此,餐饮还比不了金融业!现代银行、投行的利润,自不必待言。参看美国花旗银行、大小摩、高盛的利润就知道。财富五百强每年都会公布。这仅仅是公开的。而根据资料显示,晋商票号的利润率高达1oo%以上。 贾环要做的不是一家拍卖行,而是由此衍生而来的服务业。他的心中,信丰拍卖行不仅仅是一家高端当铺,而是,高端商务会所,高端餐饮酒店,银行。 这才是他在商业上真正的野心! … … 夕阳西下,占地极其广阔的信丰拍卖行沐浴在霞光中,带着古时独有的幽静、静谧感。光线朦胧。 北区的酒楼中,拍卖行的全体掌柜、伙计、账房汇集在一起庆祝此次成功的拍卖会。 贾环一开始就定下制度,信丰号采取的现代企业制度,而不是当前社会同用的总经理负责制。晋商票号的失败,有一部分原因,便是总经理制。 详情,可自行查阅日升昌票号的“雷李之争”。这是晋商票号展史上很重要的一个事件。 所谓的现代企业制白、简单一点:制衡。总经理的权力受到很大的制约。企业依靠金融人才展,同时依靠制度建设。企业的最高权力,在董事会。 信丰号的大掌柜溥云带着几名掌柜,到处敬酒,所到之处,一片欢腾。16万两银子的流水总额,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拍卖行,前途正好。而环三爷,是个大方的人。 咸亨商行的管事姚纬,正在和老先生、贾政的门客、建筑设计专家山子野聊的正好。这时,溥掌柜拿着酒杯过来,脸上已经有几分醉意,“姚相公,溥某敬你一杯。感谢你们咸亨商行来援。” “嗯。”姚纬身上有着秀才功名,这是他和山子野老先生能聊的愉快的原因。他是读书人经商,儒商。大笑着和溥掌柜喝了一杯。咸亨商行,自然是听贾环的招呼。 他知道贾环的核心计划。今天的这场拍卖会,将会在京城商号中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而很多人却不知道! 第五百五十八章 余波(一) 路庸因到澹云轩和一众参与拍卖会的权贵、豪商们“闲聊”:计有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锦乡伯公子韩奇、东平郡王、牛府、临安伯、乐善郡王、锦乡侯、景田侯、川宁侯,寿山伯等人。俱是京中和贾府交好的权贵。阵容豪华。 约晚饭时分,路庸才和七八名随行的晋商一起离开。暮色笼罩着信丰拍卖行,园林、院落、树林、水榭、俱是隐隐约约。 众人走在青石板路上往前庭走去。 一名土财主模样的晋商胖乎乎的,他肚子有点饿,哼哼唧唧的道:“嘿,贾探花是想钱想疯了。这么贵的价格,我们又不是傻子,还挨这一刀吗?” 路庸背负着双手,笑一笑,没说话。 百川通的东家殷员外嘴角掠过一个嘲讽的笑容,道:“老杜,话不是这么说。假设,我在这里请你吃一顿酒,你愿意吗?你刚才看到了,穿着旗袍的娘们很漂亮。” 老杜愣了下,随即答道:“那我当然愿意。” 殷员外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胖乎乎的杜员外没有反应过来,不少晋商已经反应过来。在酒菜这么贵,且口味烧制的还不错的地方请吃饭,显得有诚意啊。做生意,拜码头,往往诚意很重要。而信丰拍卖行,提供了这么一个地方。 吕承基同样反应过来。心底悠悠的叹口气。很显然,贾府在贾探花的执掌下,必定可以安然的渡过此次危机。 他内心里那个潜藏的担忧,愈的强烈起来。 他下午在拍卖会中看到了林家的人。贾探花成亲那日,他跟着路指挥一起送了贺礼,希望将恩怨就此揭过。但,能不能揭过,恐怕还得看那位林姑娘的想法。女人,有时候,心眼会比针小。 唉 早如此何必当初。他现在倒是有点后悔,在接受林家资产时,手段不该那么赤——裸——裸。要是讲究一点,或许没有这么多的麻烦。只是,当时,谁料得到? … … 马车平稳的驶进内城。顺亲王让御者停下来,掀开窗帘,对对面马车上的永昌公主夫妻俩道:“贤侄女,我们就在道别。”他还有些事情要办。 毫无疑问,今天的拍卖会,无疑是非常成功的,可以预见,将来,信丰拍卖行拍卖货物的总额还会更大。这是一个很好的生意。 晋王、楚王已经注意到贾环的才能。他和晋王交好。晋王是建议他与贾府和好。他要处理下这件事。 永昌公主和林驸马两人微笑着回应顺亲王,妇唱夫随,缓缓的放下车窗处的帘子。豪奢的马车中,铺着厚厚的地毯。宽敞的床榻中摆着描漆炕几。炕几上有精致可口的糕点、蜜饯、美酒。马车中暖和而舒适。 但是,在车帘放下的瞬间,林驸马和永昌公主两人脸上的笑容就此淡去。 在人前看似和睦的两人,私下里的关系异常的冷淡。 永昌公主斜倚在床榻上,身上的乌云豹的氅衣脱掉,露出里面淡粉色的精美长裙,身段妖娆,体态性——感。她娇艳的脸蛋冰冷着,冷淡的道:“我要去城外的宅子,你自己回驸马府上或者去教坊司。”说着吩咐车夫调转车头,准备从崇文门出内城。 林驸马一口气提上来,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忍住,压着声音怒吼道:“你又要去见你的奸夫?他一个粗鄙的捕快,有什么好的?” 永昌公主冷笑,拉一拉自己的裙摆,道:“他除了身份,那一点不比你强?论情趣,你都不如他。还有,下次这种无聊的拍卖会,不要找我来。” 话是如此说,永昌公主心中,却是在琢磨着水墨中国风旗袍的惊艳感。 林驸马脸涨得通红,终究是不敢抽自己的妻子几耳光。颓然的坐下。永昌公主,是当今天子最宠的妹妹。 … … 夜晚之时,楚王宁瀚已经回到距离拍卖会不远处的荆园中。荆园中依旧是宾客如云。才子佳人汇聚。 楚王在大堂中和诸位才子、美人饮酒,说起今日的拍卖会见闻,道:“以本王之见,贾子玉的商业才华不输于他的诗才,有经世之才啊!”赞赏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 很符合楚王一贯的贤王风格。 当然,具体的想法,有些明眼人是看得出来:楚王想要拉拢贾探花。贾府如今权势之盛啊! 酒宴继续,楚王的广告,稍后便在京城中传开。拍卖会所造成的“轰动效应”还在继续。有的人关心的是服装,有的人关心的利润,有的关心的是贾府! … … 夜晚之中,荣国府灯火清冷。宁荣街南的街巷中,周瑞的家里,参加完拍卖会的典当行老板冷子兴带着酒食,到岳丈家中吃饭。周瑞家中并不富裕。 当日,汝阳侯赵豫攻入贾府。周瑞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伤。活下来的儿子去贾府的商行里做事。每月有补贴拿。周家的日子好过些。但周瑞每每想起来,就骂贾环。 他一家子都是被“骗”进贾府的。当日,南街这里,根本就没什么乱兵。全部是冲着荣国府去的。 王八蛋的贾老三! 近日,当日太子政变的后遗症逐渐的显现出来。谢大学士去职还乡。何大学士晋升领班军机大臣。朝廷权力变动。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员十几处,皆系荣宁非亲即友或世交之家,或有升迁,或有黜降,或有婚丧红白等事,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 周瑞家的作为王夫人的陪房、心腹跟在王夫人身边,并不在家中。 周瑞和冷子兴两人在偏厅中摆了酒菜,坐着,吃喝起来:酱爆猪肝,猪头肉,油纸包着的一只烤鸭,一只烧鸡。 周瑞许久没有这样吃过肉,吃的很爽,咬着一块猪头肉,恨恨的道:“这次,他贾府该死了吧?欠晋商那么多钱,他想赖也赖不掉。不是说晋商和皇帝说的上话吗?” 冷子兴苦笑,焖一口酒,道:“老泰山,你想哪里去了?贾环那个拍卖会今天很成功。16万银子的流水啊!随便赚一点,都抵得上我几年的利。几十万的债务估计没几年就能还清。” 周瑞一愣,嘴里的肉掉下来,将筷子拍在桌子上,不满的道:“那你高兴个什么劲?诚心让我不痛快是吧?” 冷子兴无奈的一笑,连连向压下着手,示意老丈人消消火,“老泰山,我是真高兴,不是为贾府,是为我自己。拍卖行拍的东西都很贵。咱这当铺还有一条活路。” 周瑞郁闷的呼出一口气,想了想,不死心的道:“你说,这拍卖行,别人家会不会学去?就像那什么蜂窝煤、冰激凌,哪里没有?” 冷子兴耐心的解释道:“这哪里是学的去?京城里有几家能有贾府这样的权势、人脉?再者,这是第一家,算是老字号,京城里的权贵、商人都认。” 冷子兴的认识,模模糊糊。贾环的拍卖行差不多是独门生意。因为,第一,拍卖行最核心的要素是:权力、人脉。这是很高的门槛。京城中大部分不具备。 第二,拍卖行,有品牌效应在里头。 就比如:中国的制造业能力,难道制造不出奢侈品的质量?都是在中国代工的!但是,品牌在外国人手中。这是非常可惜的事情。 在商业文化中,特别是在高端的产业中,品牌,是非常重要的软实力,可以增加商品(包括服务)的附加值。贾环抢占了先机。 周瑞听完,闷闷不乐,起身回房间里,“不吃了。” 冷子兴颇有些无语。自己这老丈人真是走火入魔了! 贾府若能够渡过缺银子的危机,以贾府此时的权势,这可是大树啊! 第五百五十九章 余波(二)--补昨天的一更 京师内城东面共有两个城门:东直门、朝阳门。 .若是在地图上划两条直线延伸到外城,信丰拍卖行就在这两条平行线中间。从信丰拍卖行回来的宾客都回走朝阳门。京师的格局是东富西贵。 至晚间七点许,早春的傍晚早已经过去,夜幕低垂,距离朝阳门不算远的教坊司三条胡同中,灯火如同繁星。喧闹的人声、丝竹声、卖笑声汇合成夜间行乐的声浪。 本司胡同一个新近崛起的当红姑娘湘巧的院子中,贾琏、贾蓉、贾蔷三人自城外信丰拍卖行回来,在此行乐。六名貌美各具特色的姐儿在三人身边陪酒。 价格是每位四十两。花销不菲。京城百姓中等人家合理的年收入在二十五两左右。 贾蓉还是个俊俏小生的模样,笑的开了花,举起酒杯和贾琏碰杯,道:“琏二叔,恭喜!恭喜信丰号的拍卖会大获成功。府里的债务,总算没什么压力了。” 拍卖会,一月一场。一场能获利五千两银子。一年便是六万两,扣除成本,约莫还有四万两。更别后面的拍卖会,收入肯定还会增长。还债足够。 贾府公中负债43万两,利息钱每年3.6万两。贾府的收入在3万两左右(没有扣除日常开支和人情往来)。但,加上这四万两的收入,肯定能够填补上府里的债务窟窿。 再攒上几年的银子,说不定就可以将庄子、生意都赎回来。贾府的财政危机算是度过。压在贾府众人心头的巨石,可以挪开了。 贾琏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在身边美人脸上啄一口,引得美人娇嗔。贾琏大笑道:“哈哈。那是自然。蓉哥儿,你欢喜的有点不对吧?这是环兄弟的私产,补贴西府公中,银子不到你东府的帐上。嘿嘿,是不是因为婚事定下来的缘故?哈哈。” 贾琏畅快难言,一扫心中的郁闷。包括前两天因为凤姐小产带来的恶劣的心情。他虽说和凤姐感情不好,到底是他的妻子。他此时还没有个儿子。 贾蓉给贾琏说的满脸笑容,起身给贾琏斟酒,道:“诶…。琏二叔,环叔是我们两府的定海神针,可不只是西府的。哈哈。工部左侍郎胡侍郎想要将他的女儿嫁给我。相貌,我娘(尤氏)帮我看过,确实年方十八,貌美如花。” 贾蔷比贾蓉这个俊俏小生,还要英俊三分,笑呵呵的插话道:“琏二叔,你最近忙着拍卖会的事,有所不知。胡侍郎是个老滑头。风吹两边倒。据说他要罢官了。想要环叔帮他在何相爷面前说情。环叔说,糖衣吃掉,炮弹打回去。” “哈哈。”贾琏仰头大笑,手指着贾蔷,“这话够黑。哈哈。” 贾蓉跟着笑。 他把胡侍郎的女儿娶到手再说,至于他老丈人的仕途,他才懒得管。不过,有个人的事他倒是得谋划:尤二姐。 贾环以翰林身份执掌贾府,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甚至改变了贾府的大势走向,避免悲剧的结局。但,还是有很多人的命运,依照历史的惯性,继续前进。 比如,尤二姐。 红楼原书中,贾珍为达到长期霸占尤二姐的目的,将尤二姐推销给贾琏。此时,贾蓉依旧是这样的套路。 无怪乎后来,王熙凤怒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 …. 夜幕垂落,星空璀璨。 摘心楼三楼的二号包厢中,贾环和林芝韵一起喝茶、闲聊。 东庄镇上闻名的林老板,此时将她标志性的白色面纱摘掉,露出绝美无瑕的脸蛋,容颜清丽。穿着蓝色的长裙,高挑的身材,御姐的神韵随着她的举止、美眸流泻出来。 美丽无双。 林芝韵漂亮的丫鬟雨儿,穿着水粉色的掐牙背心,在一旁晃着小脚,听着两人毫无营养的谈话。但似乎,两人乐于谈一些废话,时而还笑起来。她是极为不懂的。 贾环目光从林芝韵清丽的俏脸上滑过,盯着一位女子看,很不礼貌。虽然他会情不自禁的将眼光落在她的身上。林芝韵低头喝茶,茶碗中的茶叶,在水面上轻轻的荡漾着。 话题很随意,逐渐的转移到贾府的财政危机和今天的拍卖会上。 林芝韵清澈得如同夜空中星辰的明眸和贾环交汇后,微微的移开,清声道:“我听说你们府上被罚了50万两银子。正准备筹集银子,不想你通过借贷完成。” 贾环微微一笑,道:“谢谢。你有心了。” 这时,雨儿撅嘴插一句,“什么准备筹银子啊,小姐?你明明都已经筹了2万两银子。还怕某公子不肯要。一犹豫,别人就已经解决问题啦。” 林芝韵白腻的俏脸上飞起一朵红霞,娇嗔道:“雨儿,去将我带来的礼物拿来。” 雨儿嘀咕的离开包厢。 贾环莞尔一笑,喝着茶。免得林芝韵尴尬。其实,他一听说辞心里就明白。很多事情,不用说破的啊!晚上八点多,她肯陪着你喝茶、闲聊。这还要说什么? 他总是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见面时的感触。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有时候,也会想,他被她假的受伤的容貌“骗”得多惨。否则,说不定,他此时已经娶她为妻。 贾环等了一会,换了一个话题,道:“我虽然和晋商合作,但我支持你对吕承基复仇。” 贾环说的郑重其事,林芝韵的嘴角禁不住掠过一抹轻笑,美丽无端。用尾指轻捋着耳边的秀发,清声道:“我现在也算经历了些事情,这件事我看得淡了。” 她不想贾环太在意于她的感受,而失去一些商业上进取的可能。晋商票号,财力极其雄厚。 贾环笑着摇头,看着林大美人的美眸,轻声道:“韵儿,你不懂啊!” 权力和资本可以相互转化。他刚到红楼世界中来,想着过得舒服、做点事,当然要有银子。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商业,只是枝叶,权力的才是根本。 他现在只是仕途被天子压着而已。暂时的将注意力投放在商业上。当然,也确实是贾府遇到了财政危机,必须要解决。不过主次,他心里的分的很清楚。 同样的,相比于银子,他更在乎她的感受。 贾环这一声“韵儿”,让林芝韵觉得脸上发烫,心中糯软,眼睑微微垂下来,“嗯。”不知道是回答贾环的话,还是回应他的称呼。 那副娇羞难言的模样,动人无比。她今年已经二十岁,年华正好,美丽的要让人沉醉在她的风华中。 贾环有点失神。 月光如水一般,幽幽的透过玻璃窗,将美人披上一层朦胧的光华,如梦如幻。 第五百六十章 和解? 二月初,信丰拍卖行的一场拍卖会在京城权贵、豪商们中引起极大的反响。 对于这场拍卖会的成功之处,无须用太多的语言去形容:二月初五,贾琏代表贾府,与日升昌的刘掌柜面谈,提前偿还三万两借款,赎回贾府的蜂窝煤生意。 此举,给外界带来极大的震动。这给了外界一个清晰的信号:贾府撑过财政危机。而以贾府如今的权势,势头再盛了几分。其地位,迅速的从一流的勋贵世家,成为排名前五的勋贵。 在贾环的商业才华被认可的同时,一干权贵、豪商们还认识到,拍卖行是一个很赚钱的生意。 将京城中握有大量资金的“大客户”汇聚一堂,对某件物品(古玩、字画等物)进行竞价,从卖方收取手续费。这是一种很新颖的商业模式。 那么,他们能否复制这个成功的商业模式呢? 《资本论》中写道:20%的利润,资本就活跃起来。周朝不存在经营范围的审批。只要你想开拍卖行,就可以去经营。谁会不去想想呢? … 惊蛰之后,春风吹过大江南北。京城内外的树林里,庭院中,马路旁,美丽的桃花在春天的雷声中盛开。 京城西,顺亲王府中,顺亲王在王府水榭中宴请晋王小酌。一张小桌,四碟清淡精美的小菜。有燕窝煨豆腐、鸽子蛋、金华火腿炒的黄瓜、蒜蓉炒得时令蔬菜。另有一壶贡酒(惠泉酒)。水榭外,午后的一场春雨刚过,黄鹂在湖边的翠柳上鸣叫。 晋王宁湃二十五岁的年纪,穿着白色的便服,容貌英剧,坐在软榻上,笑道:“怎么,王叔也有兴趣去做拍卖行?依我看,这行当没那么简单。” 晋王最近并不太忙。太上皇并一个老太妃的身体不好。他父皇忙着做样子。具体怎么回事,他心里清楚:太上皇怕是活过今年春天!他暂时没必要在他父皇面前刷存在感。因为,表现的太悲痛,或者表现得不太悲痛,都会让他父皇心里有看法。 顺亲王是一个胖老头,五十多岁的年纪,喝口酒,随意的摆摆手,道:“我没兴趣搞那些东西。你不是劝我和贾府和解吗?我想过了,很有道理啊。派了长史去和贾环谈一谈。入股他这个拍卖行,为他保驾护航。” 顺亲王,作为皇族中地位、实力仅次于晋王、楚王的亲王,在朝政上都有一定的发言权。有资格,说“保驾护航”这四个字。譬如,他要说,京中只允许贾府开拍卖行,大部分权贵,估计都要卖他这个面子。 晋王笑道:“王叔,你终于想通了?哈哈,这很好啊。来,我敬王叔一杯。” 顺亲王举起酒杯和晋王共饮了一杯,尔后,咂咂嘴。霍长史应该到贾府了吧? … 春天的下午,生机勃勃的气息在雨后的土地中飘散。原汝阳王府中,贾环跟着宝钗在园林中散步。香菱、彩霞两人跟着。路旁,树枝上红花开了一树。 汝阳侯府当日被京营将士看守。府中的院落、园林、家具、瓷器、等物保护的很好。当然,金银细软、字画等物,自是给赵家的人顺走、或者给朝廷抄走。 汝阳侯欠了晋商的钱,这座宅子被朝廷划给晋商做赔偿。晋商们转手将宅子送给吴王,求内务府总管吴王在废掉平安州贸易口岸一事上出力。 而吴王将这栋至少价值2万两银子的宅子转送给贾环,作为拜师礼。贾环改名:不忧堂。君子不忧不惧。贾府内称北园。 贾环升了翰林侍讲,但他的工作确实教导吴王世子。所以,他不用去翰林院坐衙,或者参加常朝。整天有大量的时间空闲。在忙过拍卖行的事情后,他今天陪着宝钗一起来看两人的住处。 看过花园,出门便是一处亭子,彩霞带着小丫鬟们布置坐蓐,端了温茶过来。 贾环和宝钗挨着坐在一起,喝着茶,欣赏着府中的花园。 闻着娇妻身上的冷香,贾环握着宝钗温润的小手,道:“姐姐,这院子有很多不合我的意,要改一改。” 拥有一座花园这种情怀,并非英国人的独有。古时的中国人,在园林中就有极高的造诣。汝阳侯府,历经赵家几代的经营,修建的美轮美奂。 但,不符合贾环的审美、需求。比如,家里没有游泳池、专门的浴室,没有大片的草坪。 宝钗闻言一笑,杏眼流波,道:“自是按你的意思办。不过,夫君,你又有银子了吗?” 宝钗这些天已经带着丫鬟们在北院这里都看过。贾环让她布置、修缮时,给了她三千两银子。这可不够将北园大改。光是买使唤的人,就是一项大花费。 贾环有点的捏捏下巴,“日后慢慢的赚。”宝姐姐有持家之才,不好糊弄啊! 宝钗抬起手背,掩着樱桃小嘴,“噗嗤”一声笑起来,美丽无端。她知道贾环在逗她。 可她呢,故意不给他垫话、搭台子,免得听他胡诌。因为,胡诌的内容,多半是夫妻间的话。 两人悠闲、惬意的在笑。这时,外头的一个小丫鬟进来回报,“三爷,琏二爷让人来请你。说是顺亲王府上的霍长史来谈事情。” 贾环点点头,站起来,“我知道了。” 顺亲王府有什么事情可谈? … 贾府前院的一处小院中,贾环见到了正在与贾琏闲聊的霍长史。这是贾环和霍长史的第二次见面。 霍长史第一次给贾环整的很狼狈,这时,很恭敬的站起来,拱手一礼,“贾翰林,在下奉王爷的令而来,有要事和你相商。” 贾环回了一礼,做个手势,示意霍长史落座,走到主位上坐下来,道:“霍长史,我琏二哥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贾琏笑一笑,心里很舒服。顺理成章的留下来旁听。如今荣国府权势煊赫,这些天都是他在府中待客,处理府中的琐务。 霍长史点头,斟酌着用词,“贾翰林,我家王爷想要入股信丰拍卖行。不知道你意下如何?我家王爷说,他和贵府,往日多有误会,今日诚心化解。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以先从合作开始。增进了解。” 贾琏诧异的看了霍长史一眼,再看向贾环。实在有点难以置信。顺亲王竟然向贾府表示善意。 贾环喝了一口茶,沉吟着问道:“王爷说的有道理啊。不知道王爷想要以何种方式入股?要几成股份?” 霍长史讪笑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声音有点低,道:“贾翰林,王府上一日耗费数千两银子。老千岁虽然有才干,但实在不宽裕。所以,王爷的意思是,他老人家要三成的干股。但他老人家保证,京城此后,再无第二家拍卖行出现。” 贾环“嚯”的一下笑起来。 以贾府的权势之盛,并不怕顺亲王。但贾环认识的很清楚。多栽花,少栽刺,这是常识问题。顺亲王有意和解,贾环倒不是不能让一部分利益出来。 但是,顺亲王这空口白话,就想要三成股份。这不算是和解吧?哄小孩玩呢。 霍长史一看贾环的表情,就知道事情谈黄了。心里有点发苦。来贾府实在不是什么美差。苦口婆心的劝道:“贾翰林,老千岁要的是多了些。但是,有老千岁保驾护航,贵府的拍卖行生意,就是独一份。赚的不会少。” 贾环摆摆手,“不谈了,好吧?”伸手,端起茶碗。 贾琏起身送客,“霍长史,这边请。” 霍长史一脸苦笑的离开。 … 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得出的结论是不同的。在顺亲王的眼中,他的面子、承诺,可以让贾府赚的更多,他要三成股份,是要退让的,否则,以他的身份,不要五成? 但是,在贾环的眼中,顺亲王是想空手套白狼。 说一句话,就要三成股份。他怎么肯给?信丰拍卖行,关系到他后续的商业计划。真要合作,真金白银的来买还差不多。而且,他最多给5%的股份。 霍长史回到顺亲王府中,在小厅中,向主子汇报结果。此时,晋王已经离开。 顺亲王脸色骤然冷下来,盯着书桌,冷笑不止。 给脸不要脸! 那他还和解个什么?r 第五百六十一章 贾府之盛(上) 二月初六,因太上皇身体欠佳,雍治天子缺席常朝,改由大学士何朔押班,在皇极殿中领着文武大臣朝拜御座后散朝。 雍治天子戒斋一日,在奉先殿中为太上皇祈福。当今天子与太上皇的关系如何,朝臣们心知肚明。 在明眼人如翰林学士许澄、户部尚书卫弘等人看来,太上皇怕是活不过这个二月。天家无情啊! 上朝结束后,文武百官出东华门,各回衙门。顺亲王则是出西华门,在西苑中的楼宇中和晋王见面。晋王帮雍治天子打理着修缮西苑的的事务。 周朝历代天子,都在动用财力修建、扩建城西郊,距离香山不远的大明宫宫殿群。用作避暑之用。于紫禁城旁的皇家园林,西苑,并不重视。 不过,雍治天子近日忽而令晋王修缮西苑,似有入住的想法。明朝嘉靖皇帝曾常年累月的住在西苑中。 楼宇外,水波不兴,春光明媚。晋王和顺亲王在二楼走廊中远眺、说话。太监、宫女们都离的远远的。 晋王一身白龙袍,站着栏杆边,看着湖面,头没动,低声道:“据我小姑的消息,因杨贵妃即将生产,我父皇不想驾临大明宫。打算在西苑小住些时日。” 顺亲王捻着略有些花白的胡须,判断道:“天子有怠政之心。贤侄今年要好好表现。” 杨妃将要生产,恐怕是借口。今上被父亲、儿子同时联手政变,如今被逼的弑父杀子,心里肯定是有些微妙的变化。 不过,天子的想法,杨贵妃和贾贵妃或许清楚,他们这些外臣,难窥端倪。 晋王微微点头,回头道:“王叔,你和贾环谈崩了,要不要我说和一二?” 顺亲王冷笑着摇头,“贤侄,贾府的根基在贾贵妃。这局棋,只是刚刚开始。姜,到底是老的辣!” 他业已经下定决心。 晋王哈哈大笑,说拍着栏杆,唱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好词啊!” 顺亲王和晋王谈过后,出了西苑,吩咐长随罗瞬道:“去请永昌公主到我府中做客。” … … 初六的常朝一过,接下来,便是朝廷的重心天下注目的丙辰科礼部会试。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文教之事,历来被朝廷、士林重视、关注。 胡家的女儿被加急接到了宁国府中成亲。贾蓉虽然年轻,但胡氏是他的填房,一应礼仪、步骤,和贾环娶宝钗时,差别是相当大的。所以,填房的地位都不高。 二月九日晚,婚礼的酒宴在宁国府中举行。与贾府交好的勋贵世家都派出人来参加。 会芳园中,热闹非凡。看戏、吃酒,划拳听令。一墙之隔的大观园中,都能遥遥的听闻。搞的宝玉很是烦躁。他的怡红院,就在大观园的南边。偏东。 夜色中,贾府子弟饮酒行乐。酒桌依次陈列开。贾蔷、贾琼,贾琛,贾璘,贾菖,贾菱,贾芸几个在一桌上。 贾琼端着大酒杯给贾蔷劝酒,“来,蔷哥儿,饮了这一杯。壮壮胆子,去给三爷说你的婚事。” “哈哈!” 贾府的子弟们都是大笑。有的拍着桌子,有的笑指着贾蔷,有的起哄。贾蔷喜欢大观园中戏班子中小旦的龄官的事,阖府上下都知道。认同的,几乎没有。哪有娶戏子为正妻的?不过,贾蔷很得贾环看重,没人会去触他的眉头。 贾蔷忙站起来,拒绝道:“琼六叔,这真不行。明天环叔要带我去县衙拜会陈知县,不敢多喝。” 贾琼有点难堪。 贾芸和贾蔷一起在纠风办办事,关系还不错,帮腔道:“嗨,环叔的事,那确实是不能喝醉。十二日就要县试,环叔这时带你去见县令,你这个秀才相公莫不是稳了。要在教坊司请客!” 这话说的在理。贾琼的尴尬揭过。一帮贾府子弟都是大笑,起哄道:“应该的!” 贾蔷春风满面。今日是蓉哥的好日子,他是打算等中了秀才之后,风风光的娶龄官。 … … 贾环一早就带着钱槐、胡小四、贾蔷几个到宛平县县衙中。这是贾环第二次来县衙中。第一次是他由大师兄陪着来报名参加县试。也正是那是,见到了韩秀才。 今日并非放告示的日子。一行人进了县衙。钱槐在二门处递了帖子。片刻后,回来的门子笑容满面的将几人迎进去。到二堂中,一名四十多岁的师爷笑着进来,拱手道:“在下久仰贾探花大名,不意今日得见。” “张小友客气。”贾环微笑着和师爷寒暄,聊了几句科场话题,说明来意,“我因府中要扩建,要占道路,特来与陈明府当面言语一声。不知道,陈明府可有闲暇?” 知县逻辑上都在县衙中。他不能离开县界。不能在县衙外过夜。 张师爷道:“我去后面看看,请贾探花稍后。” 宛平县知县于几年前,早就换了人。京师地界,县令有多难当,可想而知。一般都是干一年就会走人。现任知县陈飞云早贾环两科的进士。 一个正六品的翰林,突然到县衙中,陈县令的压力还是很大的。他这个正六品,和韩林怎么比得了?当即,派了心腹张师爷先去探明来意。听贾环说扩建的事,心里松口气,连忙从后面出来见贾环。 贾环的新居“不忧堂”与望月居、梨香院、大观园就隔着一条荣国府北街。贾环的想法是将不忧堂的后院与大观园连起来。方便他和宝钗出入。 联通后,通道大致上在介于迎春的紫菱洲和宝钗的蘅芜苑之间。这样一来,荣国府北街,就要被贾府的宅院隔断。搞成一个断头路。说起来,贾环这算是“以权谋私”。 这件事,要办成,他得先和地界上的宛平县县令打个招呼。然后,还需要去工部备下案。贾政出身于工部,以贾府如今的权势,去工部疏通一二,问题不大。 陈县令听贾环说完,笑呵呵的道:“既然一条街上都是贵府的宅子,便是隔断亦无妨。” 贾环上门来说,是很给他面子的行为。他不可能为这一点小事去驳贾环的面子。就像他说的,一条街上,都是你们府里的人,你们不觉得不方便,我这个县令管什么? 贾环笑道:“如此,多谢陈明府。”斟酌了一下,指着贾蔷道:“我在族中办族学,教化府中子弟,这是贾家族学的优秀子弟,不知道陈大人有没有时间点拨他呢?” 县试的自由裁量度很大的。贾环在距离显示还有两三天的情况下,请主考官陈县令指点一个考生,什么意思,不言之明。 陈县令看了贾环一眼,这恐怕才是贾环来的目的吧?当即,笑一笑,道:“这两日还真没时间。等几日再说。” … … 贾环一行从宛平县衙里出来,约是上午11点许。春日柔和。 贾蔷有些焦虑的道:“环叔,这…”陈县令拒绝了啊!这让他心中很没底。他虽然跟着骆先生在县中的士林圈子交游,人也聪明,但他只是一般。 贾环微微一笑,“蔷哥儿,要好好学习啊!”坐进马车中。 第五百六十二章 贾府之盛(下) 雍治十四年宛平县县试定于二月十二日。按照一般的流程情况而言,县令考三场,即可确定录取人数。隔一天一场,便是总计六天时间。 稍后,二月二十一日,便是天下瞩目的礼部会试。宛平县要出人力、物力,供应会试。 会试主副考官早就定下来: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曾缙、军机章京、翰林院侍读学士(升任)许澄。从这个细微末节,可以推测出,翰林院出身的何大学士将要重用翰苑文臣。 初十的上午,李纨带着儿子贾兰、丫鬟碧月从东庄镇上随闻道书院的参与县试的童生“大军”启程前往京城。咸亨商行已经城中安排好住宿。 贾兰没和同学们住在一起,而是跟着母亲李纨回到贾府中。马车先到贾府西路。李纨带着贾兰见贾母。另装着行李的马车则是进了大观园稻香村,健妇、婆子并丫鬟们,搬着东西进屋。 王夫人近来忙的脚不沾地,贾母倒还好。她将近八十岁,和世交的来往,并不需要她出面。但,湘云病者,探春理事,宝钗布置着北园,王熙凤小月,将养着身子。宝玉、黛玉两个出大观园出的少。她面前亦冷清不少。 李纨进来时,贾母正在高兴的大笑,身前邢夫人、薛姨妈、宝琴、陪着。鸳鸯在一旁服侍。在贾母面前说话的是宝玉的大丫鬟金钏儿、媚人。 金钏儿早前跟着王夫人,在贾母面前并不怯场,言笑晏晏的道:“宝玉说请老祖宗放心,他今年下场必定能考一个秀才回来。” 就是这句话逗的贾母异常高兴,连声叫好,这时李纨、贾兰进来。李纨带着贾兰拜见贾母。众人相互见过礼。贾母慈祥的问道:“兰哥儿,你准备的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贾兰的性格,和宝玉自是不一样,像个小大人一样,很是沉稳,有板有眼的行礼,道:“回老祖宗,重孙尽力而为。” 贾母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喜欢宝玉那样会“卖萌”的。笑咪——咪的点头,命鸳鸯拿了两样东西赏贾环。 这时,薛姨妈奉承道:“不说宝玉,兰哥儿,府里还有蔷哥儿、琮哥儿、贾菌等人参加县试。文风之盛,说起来,京里没有那勋贵能像府上这样。真真个是诗礼之族。” 贾母人老了,喜欢听好话,顿时眉开眼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也不靠读书做官。祖宗留了基业。不过,府里的子弟,多一条上进的路,亦是好事。” 花厅里的众人附和着。 贾母又叮嘱道:“兰哥儿,你回去好好像你三叔请教。他会读书。” 去年时,贾环及时的带兵回来救了贾府。贾母、王夫人对贾环的印象变好了些。当时,出于感激,亦是很关照贾环。但印象变好,不代表喜欢他、关系融洽。贾环从来不“卖萌”。 贾兰应了,和母亲李纨一起告辞离开。稍后,去拜访贾环。 … 初十的下午,贾环正在荣国府南街的贾家族学中。 经过扩建的贾家族学,有十几间瓦屋,亮堂、宽敞。正中间的课堂里,朗朗的读书声,在春日午后传出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骆宏穿着半旧的澜衫,拿着书,坐在讲台上领读。 下面八十多名学子齐声诵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童生阶段的教育,朗读、背诵是很重要的学习途径。相信诸位,小时候都背过课文。 贾环在窗外,看着读书的贾府子弟,微微一笑。想当初,他来到贾府时,贾府号称诗书翰墨之族,却没有一个读书的。如今的盛况,遥想六七年前,如何不让人感慨? 张四水、柳逸尘两人站在一旁。 倪二出了点事,给五城兵马司的人给抓了。管着情报的刘国山去面去捞人去了。不在族学这里。 骆宏上完课,道:“后天便是县试,报名的有22人。考篮,一应用度,都由族学提供。等会下学后,你们去后勤处领。为师在此预祝你们通过县试。好,下学!” 八十多名学子齐齐站立,道:“先生再见!”尊师重道,向来是我们的传统美德。自小就潜移默化。 骆宏一走,教室里就沸腾起来。读书改变命运,这场考试,谁会不在意呢?各自围着选拔出来,去参加考试的学子们交谈。贾蔷、贾琮、贾菌、贾芝、秦钟等人身边围着同学。 骆宏耳朵听着学生们的交谈,笑一笑,一甩衣袖,夹着教案、书本出了教室。 见贾环在门外等候着,笑道:“子玉,你要不要进去讲几句话,鼓励他们?” 贾环跟着骆宏一起往办公室走,笑道:“骆先生,这就不用了。虽说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不过,功夫都在平时,我现在鼓励几句,没什么大用。” 后天凌晨就要进场考试,贾府的族学还在上课,这不是临阵磨枪是什么? 骆宏仰头一笑。经历东林党、首善书院的事情,他的性情有所改变。这些年在贾府教授童子,让他心中宁静。不再是愤世嫉俗,毒舌的性格。 一边走,骆宏问道:“子玉,听说韩秀才来京城了?他又不能参加会试,来京城干什么?” 贾环笑一笑,道:“韩子恒有匡扶天下之志,骆先生你说他来京城干什么?夺嫡啊!”晋王和楚王之争,已经开始。现在,双方都在刷雍治天子的好感。 不过,要是参照他所经历的那个历史时空,康麻子的九龙夺嫡大戏,最后基本是拼实力,拼装死。刷好感,反倒是很lo的手段。因为,皇帝在位的时间太长,这里加分,那里减分,最后综合起来,就是然并卵。 当然,夺嫡这种事,和他无关。他就是看戏。贾府的荣华富贵、地位都已经有了,没有必要去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去参与。皇位的斗争,回报高,风险同样高。 提起韩谨,张四水的性情朴实、勇猛,呵呵的笑了笑。 柳逸尘直言不讳的道:“贾兄,他这个人不行。你要提防着他一点。” 贾环微微一笑,“不说这个。骆先生,我已经接到叶先生的来信,过几日罗君子他们就会来京城。届时我们聚一聚。当日,书院里的文会盛况,令人怀念。” 几人说笑着,进了红砖青瓦的屋舍中。 贾环今天是过来看看族学里关于考试的准备工作。贾府的权力之盛,京师人人瞩目,给面子。这从贾府春节时的访客层次就可以看得出来。从贾府如今出去办事的便捷,就可以体会得到。 但,贾环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 权力之道,如同海潮,起起伏伏,没有谁永远都站在潮头。花无百日红。当权力达到顶峰之后,就是衰退。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明朝的嘉靖皇帝。他被权相杨廷和选中,从湖北安陆出发,抵达北京,继续皇位。此时的嘉靖皇帝,权力是非常的微小。 蛰伏后,在嘉靖三年,他发起大礼议,清理了杨廷和、朝堂,大权在握。随后,对大臣生杀夺予,号令天下。常年不上朝,依旧掌握着权力。权力达到巅峰。 任用奸臣严嵩,肆意的享乐(修道)。但随着严嵩、严世蕃、徐阶等人摸透嘉靖皇帝的套路,此后,就进入了“遛猴”的时代。嘉靖的权力实际上减弱。 至嘉靖皇帝的晚年,名相徐阶执政。禁止嘉靖修道,以免空耗国力。嘉靖皇帝亦无可奈何,徐先生说了算。他的权力跌落至谷底。尔后身死。 所以,权力之路,不是要永远的掌握权力,那是取死之道。而是要求后继有人。这才是关键! 比如,徐阶,扶了自己的学生张居正上马,他安度晚年。张居正累死在任上,结果家被万历皇帝抄了。当然,这事也要看皇帝的人品。成化天子就没有抄李贤的家。 贾环不是一个喜欢将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所以,他很看中此次的县试。培育人才,编织网络,这是贾府未来强盛、地位延续的保证。 … 贾环关注贾家子弟参加县试,但他不可能代替他们去考试,也不能帮所有人都去打招呼、走后门。贾蔷只是个特例。他要的是科场上博杀出来的精英。 因而,他能做的是帮他们做好准备工作。检查完族学的准备工作后,贾府中的事,就算全部理顺:债务免除;文教兴盛,继续进行,等待结果实。 这些事情都处理好后,他准备去吴王府上报道,开启他的世子师生涯。r 第五百六十三章 县试、订亲 春雨如酥,点滴的落在庭院里的花朵上。水珠儿从纤巧、粉白的花瓣上滚落到地上。 已是黄昏。 贾环在望月居的书房窗边,微微遐思。京师数年情不改,忽听春雨忆江南! 半响,贾环轻轻的叹口气,收起遐思,自语道:“有事情,要加快啊!”此时,他和宝钗还住在望月居中。无忧堂里的住处没那么快布置好。 这时,书房外传来清脆悦耳的笑声,如同清泉流泻在山石上,“环哥,什么事情要加快啊?可是林姑娘的事?” 贾环回头,向门口看去,就见宝钗、黛玉两人联袂走进来,两人的裙摆下端还有些雨痕。 黛玉正促狭的娇笑。她穿着一袭青衫,行走间婷婷袅袅,如同从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美人,如花似玉!宝钗则是穿着鹅黄色的长裙,明丽,娴雅。肌肤莹润,如若神女般,光彩照人。白腻的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贾环莞尔一笑。他想的林姑娘是江南的薇薇。黛玉说的是前两天时常和他一起喝茶的林芝韵。贾环指指书桌上厚厚的一叠邸报,道:“我刚才在研究最近的邸报。马上就要国丧了。二姐姐的婚事要加快订下来。” 贾环是什么人?一看到邸报上大肆“报道”雍治天子孝心可嘉,花样的为太上皇祈福,立即就判断出来,雍治天子马上就要干掉他的前任。 宝钗、黛玉都知道贾环给迎春挑的人选,惊讶之余都笑起来。宝钗扭头,对黛玉笑道:“颦儿倒是错怪他了。”黛玉抿嘴娇笑。彩霞、如意两人端着毛巾、水盆进来。宝钗、黛玉两人在热水中打湿毛巾,擦着脸。画面,美不胜收。 贾环笑着摇头,不理会娇妻的打趣,问道:“你们俩一起去看北园的屋子啦?”北园里自然是要给黛玉留一套院落,日后要用。不会让黛玉长住在潇湘馆。 宝钗点点头。黛玉神情略有些娇羞。 一起说着话,吃过可口、清淡的晚餐。庭院里的雨渐渐的大了,三人换了蓑衣,在丫鬟们的帮助下带好斗笠,前往大观园蘅芜苑探望病中的湘云。 大观园中,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丫鬟们在后面跟着。三人走在雨幕之中,仿佛天地间就剩下她们,听雨声,心中如若有一轻快的曲子在弹奏。 好想,这春雨,这条路,没有尽头。 … … 蘅芜苑外的奇石异草沐浴在如烟雾凄迷的雨中。众人穿过各种形状的石块,进了蘅芜苑。 “呀,三爷来了。” “奶奶。” “林姑娘好。” 蘅芜苑中的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迎着贾环、宝钗、黛玉几人。贾环将斗笠摘下来,脱了蓑衣,和宝钗、黛玉一起到内屋里去看病中的史湘云。 如意,彩霞,莺儿、紫鹃在厅中换下雨具,和在蘅芜苑的文杏、袭人等说着话。 蘅芜苑有几间房间,宝琴住在东头的屋子里。湘云和宝钗住在一起。三人进到卧室里。案几上布置花瓶、书本、茶具。吊着青纱帐幔的拔步床上,史湘云平躺着,叽里呱啦的说话。 薛宝琴穿着水蓝色的湖丝长裙,坐在梨花木椅上,时时的应着。这时,见贾环、宝钗、黛玉进来,宝琴起身,喊道:“姐夫,姐姐,林姐姐。我出去倒茶。” 宝琴避开,这令宝钗、黛玉两人微微有些奇怪。和湘云说会子闲话,湘云躺在床榻上,乌黑的秀散落在绣花枕头上,开朗的道:“不过是病了,哪里要累的你们整天来看?过几日我就会好起来。宝姐姐,林姐姐,我要和环哥儿说会话。” 黛玉细声取笑道:“云妹妹,你一天到晚的说话,不累么?也罢,想来你是憋着话要和环哥说的。我们且让你说。不然憋坏了,我们海棠社,可有一桩奇闻。” 宝钗笑着给两人打圆场。说笑几句。宝钗、黛玉去找宝琴说话。 这时,湘云咳嗽了一阵子,她的丫鬟翠缕担忧的在一旁服侍,担忧的道:“姑娘,你歇着吧!” “哪里就要死了?”湘云拿手帕捂着嘴,问道:“环哥儿,二哥哥今日考县试,他能不能过?” 史湘云自小和贾宝玉一起玩,淘气到一块去。关系很好。芦雪庵即景联诗,她就和宝玉起兴烤鹿肉。她对宝玉很关心。宝玉的扇套、鞋子,都要史湘云做。而且,宝玉还认得出来,是不是史湘云做的。不是的,他不要。 当然,湘云是: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贾环就笑,“怎么问起这事来?”今天是县试的第一场。他今天在贾府里倒不是关注县试,而是准备给吴王世子的教学计划。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他既然决定去吴王府当老师,肯定是要准备好。吴王世子是个熊孩子! 贾环沉吟几秒,道:“逻辑上可以过的。县试不算难,只要文章语句通顺即可。再者,还有我们贾府的面子在。县试不糊名,陈县令要卖个面子。” 红楼梦的续书中,高鄂写宝玉高中乡试第七名,这是扯淡!以贾宝玉的经义水平,能中秀才,都算是邀天之幸,走狗屎运。哪里可能中举人? 要知道,北直隶、南直隶都是科举强区。人才辈出,精英荟萃。而且,南直隶解元(比如,唐伯虎),通常会被认为是会元、状元的争夺者。 试问,这样的科举水平的考区,贾宝玉怎么可能考到第七?别说聪明,天才如徐渭,考了八次,都没中举。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 贾宝玉过宛平县县试估计没什么问题,顺天府的府试有点悬,北直隶的院试,想都别想。 史湘云一听,在被窝里,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二哥哥中了才好。没的整日在我们队里胡搅合。不干正事,去经济仕途。” 见憨湘云的少女模样,贾环禁不住莞尔,道:“你呀…!你心是好的。宝二哥未必领情。” 贾宝玉是一个很离经叛道的人。他鄙视科举,鄙视官场。但,贾府如今的大环境、价值观,已经被贾环改得太多。贾宝玉的思想有没有收到冲击,贾环不好判断。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整个贾家够资格的子弟都下场,贾宝玉再不下场,说不过去。毕竟,大脸宝,因为族学套餐,还是认真学了一段时间。 大脸宝,难道不想得到别(美)人(女)的认可吗? 湘云娇俏的翻个白眼。她心里清楚。 第五百六十四章 湘云和宝玉 史湘云原本劝过宝玉,经济仕途,应酬世务。详见红楼原书第三十二回。但宝玉说:“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 贾环对这事很清楚,看着拔步床上湘云平卧而笑娇俏的模样,笑了笑,心中感叹。 说起来,湘云对宝玉的情谊,还真是没的说。有红学观点认为,最终贾府的劫难之后,湘云和宝玉走在一起。证据是两人各有一只金麒麟。 八七版红楼梦结局里,湘云沦落为船妓,与宝玉在河边相遇,悲怆的道:“二哥哥,赎我。”画面之悲凉,令人心酸。但是,宝玉呢?除了哭,还做了什么? 他对得起湘云待他的这份情谊吗?大脸宝,无能啊!撩妹,空谈理想,鄙视世俗,这是个中好手。解决问题,筹谋未来,屁都不会。百无一用!酒囊饭袋! 就算贾府倒了,贾宝玉成了乞丐,要救沦落风尘中的湘云,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人家姑娘往日是怎么对你的?还是不是男儿?有没有手脚? 如今,贾府不会倒塌。贾环可以为迎春、探春、惜春谋划人生,却没法管湘云。她已经和卫若兰订婚。这年头,订婚和结婚的差别不大。卫若兰于史湘云,此时看起来,亦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但谁料得到他是个短命郎君? 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贾环轻轻的摇头。湘云的婚事,他要说话,有两个前提。第一,他的官位要更高。在四大家族内,有足够的话语权。而,显然,以翰林侍讲的身份,史家的两个侯爷,是不会听他的。第二,史湘云还没有订婚。 所以,他现在能帮湘云的,只能是看着卫若兰一点,别让他早死。但谁知道卫公子怎么挂掉的?若是出现最坏的情况,他要保证湘云日后生活不再坎坷。 相识一场,作为朋友,总要为她做点什么。难道看着她的人生以悲剧落幕吗? … … “嗳,环哥儿,你摇什么头呢?我知道的。”史湘云不满的道,“喏,环哥儿,你知道宝琴为什么看到你就避开?” 贾环坐在床榻边,靠在椅子上,洒然的一笑,道:“这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他和薛宝琴不熟。 “咳咳——”湘云想要说话,先咳嗽起来,好一会,喘匀气,明眸看着贾环,似笑非笑的道:“如今,府里好多人说你看上她了。所以着重栽培她哥哥(薛蝌)。” 贾环微怔。他是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哭笑不得的道:“无聊!” 薛宝琴确实非常漂亮。探春说她比宝钗还美。她的容貌、气质、才情,俱是红楼十二金钗级别。而且,年纪和贾环差不多,更是深得贾母喜欢。 加之,她现在和梅翰林儿子的婚约已经解除。薛蝌去年到京城之后,就在贾环的安排下和魏翰林见过面,拿到婚书、梅翰林的书信。薛宝琴此时算是自由身,可以婚配。 但,贾府里这小道消息也太离谱了点吧?他已经娶了宝姐姐,再纳她的堂妹为妾?薛家没到这种程度吧?这明显不合逻辑嘛!而且,他是强占的人吗? 再一个,薛宝琴美则美矣,但她的性情,就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少女。说的通俗点:傻白甜。他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孩子?不可否认,他是个颜值党。但,他对宝琴无感。 没感情,他纳什么妾?所以,贾环直接告诉湘云两个字:无聊。 史湘云看着贾环,旋即咯咯娇笑。她肯定信贾环,更胜过流言。只是,正在病中,笑得太开心,一边笑,一边咳嗽。 贾环好笑的看着她笑的“挣扎”、欢乐,站起身,叮嘱道:“云妹妹,你好好养病罢。” 话音未落,外头厅中忽而热闹起来。 李纨、迎春、邢岫烟、李纹、李绮、惜春众姐妹在晚上冒雨过来看湘云。凑巧都碰到。一时间厅中,莺啼燕语。稍后,宝钗、黛玉、李纨、迎春等人一起进来。 相互打过招呼后,李纨、迎春、惜春、邢岫烟几人上前和湘云说话,顺便说起大观园外的一件趣闻。 李纨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容颜秀雅,身段婀娜,乳挺腰细。柔美的身体曲线,将温婉的少妇风情展露。她似乎心情很好,容光焕的模样,轻笑着道:“宝兄弟县试回来,在外头老太太那里。据说,他的卷子因用了避讳字,给县尊黜落。”贾兰今天参加了县试。 天下着雨,贾府里的小道消息传递的没那么快。贾环的望月居那边,根本没过问贾家子弟的县试成绩。毕竟,只是第一天。所以,这是最新的消息。 李纨含笑着说完,顿时蘅芜苑屋里的气氛就变得很有些古怪。一个个风姿各异的美女们压着笑,又不好笑出声来。 宝玉县试之前,早在姐姐妹妹们面前都吹了牛:我取一个秀才回来,轻而易举。 但是,现在,大脸宝在童生试第一关就倒下。只能是,请君明年再来! 要说在诗社中,大家取笑宝玉,这都是常有的。不过,事关功名,见宝玉出糗,笑起来,并不合适。 贾环微微一愣,半响无语。 大脸宝这也太废了吧?犯这种科场低级错误?要避讳哪些字,他心里都没数?细想下,又觉得正常。 大脸宝自去年挨打后,在园子里养到八月份。贾政外出后,他都不摸书,差不多一年没有练习八股文。士林、考场上的最新动态,怕是都不了解。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史湘云真为宝玉担心,手撑在床头,探着身子,急道:“环哥儿,这…” 贾环无奈的摊开手,“云妹妹,这你叫我能说什么?”说着,对众人道:“大家要笑都笑出来吧!憋着难受。” 瞬间,房间中,充满了欢声笑语。如同春天里的百花盛开。 … … 宝玉落榜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了贾府。这笑话给闹的! 县试,一样重场重题。逻辑上,差不多要考三次才算定下来。但同样有不少试卷是当场出成绩。贾蔷、贾兰、贾菌、贾芝、秦钟当场被陈县令点过。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更别说和已经科举通关的贾环比。 雨过天晴,草色青青。怡红院竹篱花障月洞门外的桃花盛开。庭中芭蕉、海棠交映。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 宝玉穿着白色的箭袖,郁闷在庭中徘徊,不时的哀声叹气。这次丢脸丢大了。据说昨晚姐姐妹妹们在蘅芜苑中哄笑。 身姿丰满的媚人和大脸的金钏儿两个跟在不远处。媚人禁不住道:“二爷,没考中算不得什么?要不,你去林姑娘哪里散散心?” 宝玉意动,走了两步,随即沮丧的停下来,道:“我不去了。”林妹妹中意环老三。 媚人和金钏儿对视,无奈的看着宝玉在那里长吁短叹! … … 京城的春雨过后,通州亦受到“感染”。小雨知时节。 通州,作为京杭大运河的起点,在雨中异常的繁华。薛蝌带着贾府的管事、仆人八人。跟着刘皇商的吴掌柜一起南下江南采购。此时,一行十几人正在候船。 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在茶座的桌子上。四周嘈杂。薛蝌身材瘦瘦高高,年纪约十七八岁,他喝着茶,有些心不在焉。 贾府里关于他妹妹的流言,他是听过的。但,仔细分析起来,实在不靠谱。她妹妹给贾府的太太认了干女儿,怎么可能给环三爷做妾室? 只是,他为什么得到环三爷的看重,有意栽培。这确实令人费解。要知道,他帮着大娘(薛姨妈)打理薛家的生意,哪有给贾府做事有前途?天差地别。 临出前,这个“谜底”揭开。在梨香院道别时,环三爷拍了下他的肩膀,当众问道:“我二姐姐如何?” 这句话让他时隔一天还没有彻底的回过神来。贾府的千金小姐,他能娶回家?但是,环三爷都说了要他大娘去向大太太提亲。 迎春,他自是见过。她性格并不强势,温柔可亲,貌美如花。 这样的女孩做妻子如何?薛蝌愁肠千转百回,在心里反复的思考,自问。忽而有些期待着他从江南回来时。 … … 在薛蝌思考他的人生大事时,贾环正提着书袋,悠然的走进京城西城咸宜坊中的吴王府。 他要是知道薛蝌的想法,估计会笑一笑。想多了,薛同学。先订亲。结婚得等三年。因为迎春要为她父亲守孝三年。 吴王府占地广阔,比贾府规模还大。吴王在太子叛乱中,表现忠心。现在是天子面前的红人,比顺亲王还得天子信任。所以,吴王府的侧门处,人声鼎沸。 吴王是内务府总管,想要和他搭上关系的京中人士,不知道有多少? 贾环去年就来过吴王府上,走的东边的角门,环境幽静。吴王的门房看过贾环的翰林腰牌后,连忙带着贾环入内,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仪门处。 等候在这里的吴王心腹幕僚师谊从堂中迎出来,灰袍澜衫,拱手一礼,笑道:“贾翰林,得知你今日过来讲课,王爷和世子都等着的。这边请!” 带着贾环去世子宁澄的书房。 第五百六十五章 第一堂课 吴王世子书房中,明媚的春光自窗机而来,落在墙角梨花木的书架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蓝色封皮的各类书籍堆满在书格。经史子集,应有尽有。 另有书架三排,置于左侧,右侧则是一张金丝木书桌,一把木椅。正前往放置着精美的折叠曲式屏风,上面是书圣王羲之的名作《兰亭集序》拓本。 屏风前陈设着红木大书案,上面放着本朝所产的名贵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另有缅玉镇纸,明宣德年制作的青花鸳鸯形砚滴,紫檀棱口镶座湘竹制作的笔筒,精美的童子奉茶造型的小口笔洗。乌木制作的镶有玉带图纹的墨匣。 另有笔架、笔屏、印色池、压尺、秘阁等文玩。富贵奢华之处,不足细述。书房中再有字画、琴棋置于一侧,透着文雅、闲适。令人身处其中,怡然自得。 “贾先生,你来了。快请。”吴王神情温和的笑着,上前两步,迎着走进来的贾环,邀请贾环落座。 望子成龙。可怜天下父母心。以贾环此时在周朝的地位(翰林),成就(诗词名家),相当于是国内排名前三的大学中的博士生导师。他去教授一个初中生。试问,哪个家长会不以礼相待? 陪同等待的有秋长史,内管家,太监,书童等七八人。 吴王的这份礼遇让人心中很舒服。贾环微笑着点头,拱手一礼,道:“让吴王殿下久等了。”贾环办事,自然是滴水不漏,游刃有余。他并没有迟到,相反比日常上课时间还提前了五分钟。他昨日就派了人送帖子到吴王世子书房,说他今日上门授课。 吴王年近四十岁,得益于皇家的基因,容貌儒雅,气度内敛、温和。穿着件红色的亲王蟒袍常服。让童子上了茶,再令世子宁澄上前拜见贾环,感慨、期待的道:“犬子顽劣,全赖先生悉心教导。本王感激不尽。” 贾环年前来了一趟吴王府。拜师礼,在那时便已经行过。但是,那时,贾环只是轻飘飘的布置了“家庭作业”给宁澄,就回贾府忙他的事情。 贾环是给天子逼的答应的当吴王世子师,敷衍了事。这和今天上门授课是不同的。这次是说明贾环愿意教授宁澄学问。吴王自是再次期待、感谢。 变化原因么,吴王心里清楚。第一,是他的诚意。他之前对贾环是否教授他儿子无所谓。不过,太子政变中,他看到了贾环所展露出过人的谋略、才干。 退一步讲,即便贾环不是一个好老师,这样的大才亦值得交往、笼络。所以,过年时,他和贾府走动了一番。给贾环送了厚礼,礼遇有加。 第二,贾环最近清闲下来了。贾府的财政危机因为信丰拍卖行大获成功而解除。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吴王自然也知道。贾府无事,贾环现在很清闲。 贾环身为正六品的翰林侍讲,被打(流放)到吴王府,不用去翰林院坐衙,也不用去早朝。 贾环笑一笑,道:“吴王殿下客气了。我职责分内的事。” … … 吴王陪着贾环坐了一回后,便带着师谊、秋长史等人离开。剩下贾环和宁澄在书房中。 书童们等候在书房外。 贾环走到屏风下,隔着宽大的书案,打量着面前的小正太。吴王世子宁澄时年十二岁。穿着青色的文士长衫。脸有点狭长、消瘦。 刚才在吴王面前彬彬有礼的少年,此刻已经换了一副面孔。挑衅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贾环,一副桀骜不驯的野马状。 贾环平静的一笑,从书袋中拿出一本厚厚的记录册,放在书桌上。这是他找师谊要的,关于去年他布置“作业”后,吴王世子宁澄的日常动态。 宁澄不爽的皱下鼻子,哼了一声,道:“趋炎附势之徒!”他讨厌所有来给他上课的老师。他不想学习经史子集。子曰,子曰个鬼啊!他念着就头大。 贾环不紧不慢的喝口茶,开口道:“吴王殿下的长子,生于雍治二年春。7岁读书,五年的时间,连四书都没有念完。先生倒是气走了十几个。 生性聪明,却顽劣不堪。雍治十二年秋与众王侯子弟在城外游猎,纵马伤猎户、村民二人。御史弹劾。雍治十三年夏,在教坊司,与汉王、魏王子争花魁,大打出手。这事传到天子耳中。” 宁澄惊讶的眨眨眼睛,旋即又恢复那副好斗的大公鸡的神情,“呵,你知道的还挺多的!不过,我还是看不起你。我三哥说,你在朝堂上混不下去了,没地方去。你碰壁了很多次,总算记得是我的老师,来给我上课。是想要我父王在天子面前为你说情吗?你想都别想!从哪里来,就滚到哪里去。” 宁澄挑衅,讥讽的看着贾环。对于一个有求于自家府上的先生,他怕什么? “滚”这个字,很刺耳。熊孩子就是熊孩子。贾环眼睛眯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宁澄,不要自视过高。你父王没有对天子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宁澄不屑的看着贾环,喉咙里冒出两个音节:“呵呵”。眼睛里分明写着两个字:傻逼!你说我就信吗? 贾环淡淡的道:“你读过明史吧?万历皇帝小时候,李太后时常拿帝师张居正吓唬小皇帝。至小皇帝长大后,张先生怒,小皇帝惶恐不安。但最后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抄了他的家。” 宁澄眼睛动了下,滑溜的笑道:“这个故事好。贾环,你是不是很想拿出先生的谱来,拿戒尺打我?哈哈,你要是敢打我,我日后一定也抄了你的家。” 他气走十几个老师。很有经验。第一堂课,就把先生气的跳脚,心灰意冷。但是,那个先生敢打他? 贾环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扩大,从书案后走出来,讥笑道:“你想多了!我给你讲这个故事,是要告诉你,我就算把你打出心理阴影来,你也拿我无可奈何。你以为你是皇子吗?” 宁澄顿时有点傻眼。他这位新先生有点不安套路出牌啊!现在这位贾先生说要揍他!下一刻,书房里响起吴王世子宁澄的惨叫声,“啊…,不要打啦….” 贾环马上就要满十四岁,大宁澄两岁。而且,他日常锻炼不辍,力气哪里是熊孩子能比的? 半个小时候,贾环给鼻青脸肿的宁澄留下课程表、课后作业,并且“恐吓”道:如果明天作业没完成,他接着揍。然后,心情不错的离开。吴王府的花园中,鸟语花香,春光明媚。 对于吴王的礼遇,贾环还是感谢的。所以,愿意教一教他儿子。但,以他的性情,这个教只是蒙师的程度。而不是经师,人师。他不会随意的就给吴王“卖命”,绑定。 能学多少,是宁澄自己的事。 至于,说他有求于吴王重返朝堂,这完全是小屁孩在扯淡。天子定下来的事,吴王能改变?想太多! 教授吴王世子,能得到吴王的友谊,这固然不错。关系处的一般,也没什么。他的仕途如何,不是一个亲王能决定的。他有他自己的规划。 所以,贾环在揍宁澄的时候,毫不留情,无所顾忌。 对于熊孩子来说,要维护师道尊严,靠的不是社会规则,而是更直观的东西:拳头。 … … 约上午十点半左右,吴王府的后宅中,偏厅中清幽、明亮。陈设精美。 世子宁澄捂着乌青的眼睛,在吴王妃的面前撒娇、哭泣,“呜呜….,娘,贾环他打我。我不要去上课了,我再也不要去上他的课。你给父王说。” 吴王妃与吴王年龄相当,中年的美妇人。穿着碧绿的长裙。气度华贵。慈爱的搂着儿子,“好了,不哭,不哭。我去给你父王说。换一个好先生。” 两名貌美的侍女在一旁捂着嘴笑。世子又来这一招。 坐在吴王妃左手边的乌檀木案几处的吴王嫡女宁潇,凤目圆睁,不满的道:“母亲,他一个翰林,如何敢殴打皇室宗亲?皇室脸面还要不要?可奏请宗人府,治他的罪。” 吴王妃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背,“好了,潇儿。”她再怎么宠溺儿子,也知道这不可行。贾环毕竟是天子钦点的老师。供起来可以。辞退,肯定不行。 宁潇再不满的训斥呜呜哭泣的宁澄,“弟弟,你也太顽劣。第一天,就惹怒先生。挨打,你也是活该。” 宁澄缩了下身子。他深得母亲宠爱,却很怕他这个长他两岁的姐姐。小时候,他还敢喊“笨蛋姐姐”。这会大了,他再不敢喊。 宁潇恨铁不成钢的瞪弟弟一眼。她若是男儿,必定不让家中再受上次太子牵连的惊吓。但是… … … 午后的阳光,落在花园中。各种颜色的花朵铺陈在花园中,走几步,即可见。春风沉醉,令人心旷神怡。 宁潇穿着杏色的绣花长裙,陪着一名英俊的男子在花园中散步。十四岁的少女身姿挺拔。身段比例极佳。她有着一双美丽的长腿。只是风情无人能见。 白腻的鹅蛋脸,大而明亮的凤眼,挺直的鼻梁,标准的美人脸。她的容颜,大气而明丽。明眸皓齿,靓丽可人。瞬间,会给人一种惊艳感。可以预见,等她长大后,会是何等的倾城之色。 英俊的男子约十七八岁,头戴唐巾,身穿白袍。英俊潇洒,声音似乎带着某种磁性,很能给人好感。笑起来,很倜傥,温和。“潇妹,这位贾探花我的资料,我都打听过。只是,真没想到他会动手。唉…,他一个诗人,探花,风流才子,怎么能这样?想象和现实差距真大。” 宁潇噗嗤一笑,嫣然如花,“三哥,你这是什么话?宁澄被打成乌鸡眼了都。” 说着,微微沉吟,抬头道:“三哥,贾环名气虽然大,我看,他恐怕当不好老师。我们要不要想办法把他弄走。” 叫“三哥”的男子愣一愣,道:“好,我想想看。”8 第五百六十六章 因材施教和不服气 二月十六日,京城两县的县试全部考完,团案放榜。贾府报考者有22人,过县试者有16人。教学成绩单,相当的漂亮。当然,这其中有多少是陈县令给贾府面子,就不得而知。毕竟,贾环在县试前拜访过陈县令。 相比于科举起点小小的县试。京城中,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即将举行的礼部会试。时间是:二月二十一日。还剩下的这几天时间中,京城关于士子们的喧闹略微沉寂。但文会依旧,高谈阔论的士子在街头随处可见。 儿需成名酒需醉。京城风华,千年如许。礼部会试,这是十年寒窗苦读的终极一战。 士子们,有的不是“泻水置平地,一任东西南北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的沉郁,不是“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迷茫。而是勇猛精进,务求一早成名天下知。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正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一如贾环当年。有名气的士子,在考试前已经崭露头角,为各方所关注,计有:江西铅山费敏政,南直隶苏州府吴县彭鏊,广东顺德陆储,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黎宽,湖广黄州府萧梦祯。 浅淡的夜色在皎洁的明月中朦胧。望月居的书房中,贾环回着给书院同学的信。 许英朗因父亲许澄为会试副主考官,他仍旧参加会试,京城中有些物议。贾环的情报部门,顺畅的运作着。刘国山能力不错。包括,吴王世子宁澄的信息都是他打听的。 宝钗穿着月白色的中衣,身姿丰盈。脸蛋,脖子处的肌肤莹润如雪。美丽无端。娴雅的站在贾环身边,浴后,幽香阵阵,帮丈夫磨墨。明丽的容颜上带着恬然的笑容。在明烛下,有着绝美的风姿。 宝钗手磨着墨,道:“夫君,你今日第一次上课就打了吴王世子?这样没事吧?” 贾环悬腕写字,眼睛看着信面,笑着道:“姐姐,你是不知道。那个熊孩子欠揍。三观极其不正。我只是按照他的规矩,教训他一顿。估计这两天,他还有的闹。” 那熊孩子自视太高。明朝至今,理学兴盛。这样的社会环境下,皇室旁支篡位,想都不要想。熊孩子还以为他是万历皇帝。呵呵! 宝钗放下墨锭,侧身在莺儿端来的铜水盆中洗手,轻轻的一笑,道:“总觉得夫君这样的文士突然暴打学生,感觉画风怪怪的。”她听得这事总感觉很梦幻。 “姐姐,不同的人,要用不动的教育方法。因材施教嘛!”贾环搁下笔,目视美娇妻,洒然一笑。 … … 贾环向宝钗说着他的“歪理”:因材施教时,夜晚里,从宫中回来的吴王正和妻子谈着儿子被打的事情。 布置的奢华的房间中,吴王坐在铺着软褥的椅中吃着茶,听着妻子说着今天的事情。沉默不语。 吴王妃,这位美妇人,心疼的道:“王爷,澄儿才多大年纪?你我都没有这样打过他。这贾环,看着性情沉稳,天才神童,文名炽盛,怎么做出打人的事来?” 吴王看了妻子一眼,“那夫人的意思?” 吴王妃口吻有些不满,道:“他是天子钦点的。我们辞退不得。将他供起来,再给澄儿找个好点的老师罢!” 吴王喝口茶,语重心长的劝道:“夫人,我们的宝贝儿子不知道赶走了多少老师?再请一个来,就一定行?贾先生还有教授澄儿的想法,先让他试试吧。” 如果贾环不想再教宁澄,只要在他面前说一声,以宁澄不尊重老师的言行,他得打宁澄一顿,还得向贾环赔罪。师道尊严,不容轻辱。然后,贾环势必会请辞。 而打一顿,恰恰相反,是说明,贾环还在尝试教育他儿子。即便儿子被打的很惨。他还是愿意试一试。他只有这一个嫡子,为这个儿子算是操碎了心。 吴王妃还要再说,“可…” 吴王摆摆手,道:“好了,夫人,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 … 第二天上午九点,贾环准时抵达吴王府书房内。两名十几岁白净的书童在门外候着,给贾环行礼,问候道:“贾先生好!” 贾环点头致意,提着书袋,进入精美、华贵、舒适的书房中。 被贾环昨天打的鼻青脸肿的宁澄已经规规矩矩的坐在书桌边,昂首挺胸,坐姿端正。 贾环没管他,径直穿过书橱,走到屏风下的红木大书案边。他心中还警惕着。学生整蛊老师的桥段,不说电影里有多少,小说里一样很多。贾环哪里会不防着?阴沟里翻船,出糗的可是他。 不过贾环算是白警惕了。一天下来,宁澄很听话的读书,没整幺蛾子。这让贾环很惊奇。不会吧,这么怂?那他怎么纵马伤人,小小年纪在教坊司中争夺花魁?莫非另有隐情? 下午四时,贾环宣布下课。他的课业其实很轻松:上午两小时,下午两小时。讲授四书。有印制的《书院讲义》在,只要稍微用点心学习,就能跟的上进度。 书房外是一个花园,贾环出花园往东穿过一个长回廊,从山石、树林中走过,便可以抵达吴王府的北角门,然后出府。贾环走在花园中,步履轻快,没法看到背后,宁澄怨恨的目光。 谁被打的鼻青脸肿,都会怨恨。何况是一个当红王爷的世子? … … 时间,在贾环的教书生涯中,缓慢又飞快的流走。贾环亦接到来京中参加会试的同学:罗君子,许英朗,纪鸣。同学相见,少不得叙话一番。 会试在三月初结束。会试前颇有名气的几名士子全部上榜。包括贾环的熟人湖广黄州府萧梦祯。罗君子,许英朗,纪鸣全部取中。苦读一年后的罗君子更是高中会试第八名。距离他的三鼎甲宏愿,只差一点。 半个月,即是殿试。 就在中式的士子们参加鹿鸣宴、拜座师,准备狂欢时,三月初五寅正二刻太上皇死于紫禁城宁寿宫中。庙号仁宗。谥号:法天立道纯诚至德文圣武睿圣达孝昭皇帝。 稍后几日,又是宫中一位老太妃薨。雍治皇帝依礼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 士子们的狂欢自是节制起来。 贾府自此而忙碌起来。贾母、王夫人、尤、胡婆媳等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下午两点)以后方回。而贾赦下狱问罪,已经判定夺爵、流放。人已经启程离京。邢夫人、贾琏都不用参与。贾府两个爵位,只余贾蓉一个四品爵明威将军。这令贾母等人很痛心。 因为,贾赦被夺爵,贾府反倒没有原书中那么忙。不过内府之中,却是没人主持。凤姐还在养病。王夫人无法,令李纨、宝钗、探春三人治贾府内事。 贾环身为文臣,自是不用守制。不过吴王府中受此影响很大。教授时间改在了下午四点到六点。 这天下午,春雨阵阵。谷雨才过,已经是暮春之时。宁寿宫中,放眼看去全是一片白色。吴王世子宁澄和姐姐宁潇(郡主)、蜀王宁恪一起退出宁寿宫中。 三人走在宫中的长廊上。太监、宫女跟着身后。宁恪穿着白色的孝服,更显得英俊潇洒,浊世佳公子的派头,笑着怂恿道:“澄哥儿,你就打算这么算了?” 宁澄不爽的呼出一口气,发狠的道:“三哥,我要这么算了,我成什么了?三哥,我正好要你帮我。我都装了快一个多月,总算麻痹了那个混蛋。” 宁潇微微皱眉,但没说什么。她和三哥本来是策划着。没想到宫中太上皇去世。这时候闹事,不是好时机。 宁恪笑道:“哈哈。咱们兄弟,好说。给那个小翰林一个厉害悄悄。” 第五百六十七章 “恶作剧”? 三月二十日。雨过天晴。白云。微风。 贾环拎着书袋,步履悠然的从吴王府的北角门进入轩丽、幽静的吴王府中。 迎面的甬道上,吴王的心腹幕僚师谊,行色匆匆的走过来。他约三十多岁,穿着灰色的直裰,读书人装束,颌下的长须飘飘。很有标志性。 师谊和闻道书院的院长叶先生是当年国子监的同窗好友。贾环于他还是保持着尊重,站在路边稍等,微笑着拱手一礼,道:“师师爷好。” 师谊看到贾环,忙停下脚步,笑着回礼,略一沉吟,赞道:“贾翰林,近日世子功课大有长进,可见你教导有方。昨日吴王考校世子功课后还夸了你。” 贾环笑了笑。这种场面话,他向来是听听就算了。和师谊寒暄几句,踏上长廊,穿山而过,前往上课的书房。 说起来,宁澄这近一个月的表现让他感到诧异。仿佛被他一顿揍,给打怕,变得乖巧、听话。这与刘国山收集来的情报明显不符。昨晚,刘国山将最近搜罗的情报给他。这让他略微解惑。 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多年,宗室繁衍。如唐周(宋)旧例。而不是像明朝一样,将藩王当猪养。 宗室之中,除却雍治天子的儿子外,还封亲王的也就那么几位:宗人府宗人令汉王,远支,太上皇的叔叔魏王,内务府总管吴王,顺亲王。宁澄的朋友圈,就在这些权贵子弟中。 其中,最为交好的,便是当今天子的第九子,蜀王宁恪。生母为前朝太子侍妾,已亡故。 根据刘国山收罗来的情报,宁澄纵马伤人以及争夺花魁,都与蜀王有关。按照贾环的分析,宁澄有可能是基于义气出来顶缸的。因为吴王在雍治六年时,就得到了天子的重用。吴王世子的地位远一个出身低微的皇子。 … … 贾环授课的书房,其实与吴王府的垂花门不远。从庭院里的小花园往东走,便是吴王府的内府。 当时间快要到下午四点时,从皇宫回来的郡主宁潇与蜀王宁恪两人正在花园不远处的一处小厅中,喝茶说话。 宁潇穿着白色牡丹烟罗长裙,如若娇艳欲滴的花朵,一双明艳的丹凤眼低垂,微微沉吟着。 宁恪笑道:“潇妹,你不用太在意。我虽然帮着澄哥儿瞎闹,不过是拿火药吓唬下那位小翰林。不会出事。读书人最爱脸面,等他闹的灰头灰脸时,我刚好过去,正好让他无地自容,自己请辞。” 他还是很有分寸的。 宁潇回过神,对着宁恪微微一笑,笑颜动人,声音清脆的道:“九哥,我知道呢。”她并非一般的女孩,刚才在推敲行动的过程、结果。 以她的看法,这位贾翰林暴怒之下,恐怕还是要揍她弟弟一顿。当然,请辞的概率很大。 两人正说话间,一名小丫鬟进来道:“郡主,九王爷,那位贾先生来了。” 宁恪抚掌一笑,道:“好。” … … 贾环一如既往的走进书房中,将书袋放在写满《兰亭集序》文字的屏风下的书案上,拿出教案,开始讲课。 十二岁的少年宁澄端坐在书椅上,眼睛深处,隐藏着难言的兴奋的光芒。 贾环先和宁澄一起复习了一遍《论语》的内容,满意的点点头。这熊孩子确实很聪明,资质很好。便鼓励道:“宁澄,你最近学习表现的还不错。我们接下来讲《孟子》。争取在今年秋完成《四书》和《诗经》的学习。然后,我会教你绘画、物理、化学、数学、天文、地理几门课程。” 他的初中、高中理科知识基本都还给老师,但是基本的东西还记得。比如:牛顿三大定律,万有引力;日心说;地球是圆的;燃烧需要氧气。 这些入门的知识,教授宁澄绰绰有余。宁澄作为吴王世子,并不用参加科举。贾环给他列的教学大纲中,并没有要求他对经义有多么深的理解。 使之能够独立的思考,认识自然,事物的简单规律,他这个蒙师便算是尽到责任。对的起,吴王的礼遇! 宁澄微怔。贾环是第一次表扬他。感觉蛮不错的。又对贾环说的几门课程很惊奇,他听都没听过。不过,他今天心里有事。一箭之仇,岂能不报? 十二岁的少年脸上浮起灿烂的笑容,似乎很高兴,仰头看着贾环,说道:“谢先生夸奖。呃…,先生,你讲了这么久,渴不渴?要不要先喝口茶?” 贾环眼睛微微一眯,目光落在书案上的飘着清香白瓷汝窑茶壶上,再看向宁澄,表情平静的问道:“宁澄,里面加了什么?” 贾环是什么人?宁澄再怎么聪明,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演技不过关。如果宁澄不可以提这么一句,他或许等会就按照习惯喝茶。但,宁澄提这么一句,他立即就意识到有问题。 宁澄脸上灿烂的笑容顿时消失,心情有点沮丧,同时又有些慌张,结结巴巴的道:“没…没什么。”他说是要报上次挨打的仇,但给贾环看穿,他还是有点怕。 这一点,所有的学生都一样。恨老师恨的牙痒,恶作剧时,无所畏惧。但,被现的那一刻,脑子里基本都是惆怅的两个字:完了。因为,老师要惩罚学生,天然就占着优势。 贾环深深的看了宁澄一眼,哂笑道:“下不为例!”他并非是一个暴力狂。揍熊孩子只是为了教育他而已。既然恶作剧没有生效,贾环便不为己甚。 “呼…”宁澄明知道不应该,但心里还是松口气。实在是上次给贾环打的有点恨。他突然间还是有点怕被揍。但是,宁澄的一口气没松完,就见贾环将书椅拎起来,似乎要挪到一边放下,忍不住叫道:“不要…” “嘭!” 下一刻,书房里响起一声巨响。白色的烟雾蒸腾而起。贾环就处在烟雾的正中。大量的火药味随即充斥在书房中。机关扣在椅子上。贾环将椅子放在地面上的一刻,机关承压动,将椅子中的火药点燃。份量,大约是烟花爆竹般。 宁澄此刻,完全没有感受到恶作剧得逞后的快——感,脑袋里就剩下两个字:完了。 “澄哥儿,你的课可上完了?为兄找你出去吃酒。”蜀王宁恪一身白衫,潇洒的走进来。他身姿修长,手拿精美的象牙折扇,轻轻摇着,气质风流倜傥。 与之对应的,是站在屏风下,狼狈不堪、灰头灰脸的贾环。任谁站在爆炸的炮仗的正中间,都不会好过。 蜀王宁恪手指着贾环,爆出夸张的大笑:“哈哈,哈哈!这位一定就是天下闻名的贾探花。久仰大名。哈哈!” 贾环要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是智商有问题。而最令他不爽、恼怒的是:他刚决定放熊孩子一马,却转头被熊孩子设计。配合的,八成就是眼前这位。 心软不得!他想着他是宁澄的老师。没有学生犯错,老师就将之打死的道理。但是这小屁孩,并不觉得,他是学生! “你笑够了吗?”贾环手抹了一下脸上的灰,眼神冰冷的问道。肃然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出来。上过战场,和没上个战场的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蜀王宁恪的笑声僵住,尴尬的站在门口处。 下一刻,贾环上前,将要逃跑的宁澄一脚踹翻在地上,将他手臂一扭,拧在背后,捉拿住。喝令跑进来看情况的两个书童,“去叫吴王来!” 一个曾经三十多岁,有着足够阅历的男人,知道,如何将内心压抑、懊悔、愤怒的情绪,表达、爆出来。 被“残酷”生活磨砺出来的锋芒,在内敛了这几个月后,如同利剑拔出鞘。剑锋冷然。 第五百六十八章 狠人 贾府。月色如水。静谧、祥和的气氛,笼罩着昔日的国公府中。隔壁的宁府亦然。 三月初,贾府舅老爷王子腾升任九省都检点,执掌九边精兵。权势之盛,令人仰视。而贾府,作为四大家族的另一根支柱,自是稳如磐石。在这不断的京城风雨中,令人心静。 夜色中,望月居里,明烛高照。宝钗穿着春末的白底绣花薄衫,肌肤莹润,如同牛奶般的白腻光滑。明丽的神女般。她带着丫鬟们,等着贾环回来吃晚饭。 这时,外头一个小丫鬟进来道:“奶奶,三爷打人回来说,今晚在吴王府中有事。回不来。请奶奶先用饭。早点休息。” “哦。我知道了。”宝钗美丽的杏眼中,疑惑一闪而过。吩咐丫鬟们摆饭。心里想着:夫君是什么事情耽搁了? … … 吴王府上,月光从云层中洒落下来。贾环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他正对着的地方是一个土砖垒成的小黑屋。里头关着吴王世子宁澄。 小屁孩正在里头大喊:“我要吃饭,我要饿死了。” 贾环面无表情。 庭院内的回廊、屋舍中,人头闪动。但无一人敢出声。吴王殿下下了严令。 下午时,贾环喝令书童去叫吴王时,吴王并不在府中。随后紧张的氛围可以预见。世子书房里爆出那么大的动静,谁会故意装着不知道? 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如同暴风般传遍了吴王府:吴王世子拿火药炸教书的贾先生,并且在茶水中下了泻药。吴王府里的众人在同情贾先生倒霉的同时,纷纷“劝”贾环放人。 计有:吴王妃的贴身大丫鬟、陪房媳妇、内管事娘子、郡主宁潇的侍女、秋长史、典簿、护卫头目、蜀王宁恪等人。 天地君亲师。师道尊严,不容冒犯。但,吴王府的众人自是偏向世子。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每个人自觉都有的立场。 贾环当然不可能放人! 半个时辰后,吴王自皇宫中回府,了解情况后,向贾环赔礼道歉,并按照贾环的要求,惩处儿子宁澄:关小黑屋。 以吴王府的人力、物力,即便没有小黑屋,但很快就按照贾环的要求做出来。毕竟,禁闭对象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而不是高端武力人士。 时间在世子宁澄被关押,一种噤若寒蝉的气氛中,缓缓的流走。 … … 宁恪神情有点讪讪的回到后院的一处小厅中。毕竟,宁澄“报复”贾环的道具是他一手操作的。“潇妹,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搞成这样。”贾环的性格,很硬! 正常情况下,谁敢在吴王府里扣住世子不放?直到吴王赔礼时,态度还很强硬?偏偏,吴王还同意了贾环的要求。严惩宁澄。这又是怪事。 幽雅的小厅中,宁潇穿着一袭白色牡丹烟罗长裙,在名贵的金丝楠木茶几边沉思,这时,明眸微动,道:“九哥,这不怪你。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制造这起恶作剧时,她是知情的。 这时,不远处,弟弟的哀嚎还在传来。宁潇想了想,叹口气,这名贾先生,显然出了他们的认知。吩咐身边的侍女,“紫儿,你去给世子送些酒菜。” 庭院之中,贾环神游物外。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喧哗。贾环回头,看到一名高挑、漂亮的黄衫侍女端着酒菜过来,正被王府的侍卫拦着、劝说。 紫儿娇斥道:“饿坏了世子,这责任你担的起码?让开!”说着,强闯过来。吴王府里的侍卫,自是都认得郡主身边的侍女,谁敢对她动粗?王妃信佛,郡主在府内,能当半个家的。 贾环转身,冷淡的道:“拿回去。饿不死人。” 紫儿冷笑一声,怒声喝道:“你说饿不死就饿不死啊?快点让开。这里是吴王府,不是荣国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贾环冷漠的看了此女一眼,一字字的道:“我同样没吃晚饭。我饿不死,他在里面,自然也死不了。” 说着,看向走廊中的吴王府侍卫,“怎么?你们吴王府,吴王说话不算数?” 这个帽子,谁敢带?走廊中的护卫,连忙上前来,为难的道:“紫儿姑娘…,你看。” 紫儿将手中托盘的酒菜往庭院中一丢,怒气冲冲的走了。离开前,还威胁贾环,“你给我等着。有你好看的!你一个小小的翰林,敢在吴王府拿大。” 贾环眼神漠然,转身,继续守在小黑屋外。他今天不把这小屁孩整出心理阴影来,他名字倒着写。 … … 已是夜间八点许。吴王在外书房中处理完琐事,叫来秋长史,问道:“贾先生还没走?” 秋长史苦笑,道:“没有。王妃说送酒菜给他吃。他都拒绝了。他说,他饿不死,世子同样就饿不死,请王爷和王妃放心。” “唉…” 吴王长叹一口气。贾环话说的“客气”。他依旧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叫做“意志”的东西,坚若山石。看样子,心里的气还没消。也是,谁给学生这样做弄,面前爆一个烟花、炮仗,狼狈不堪,都会震怒。况且,之前贾环已经原谅澄儿在茶水里下泻药的事。 吴王道:“蜀王还没有走?” 秋长史点点头。 “混账东西!”吴王低声骂道。手指关节用力的握着微微白。制怒。要不是看在杨贵妃的份上,蜀王根本进不了他府里的门。“潇儿知道吧?” 秋长史犹豫了下,再次点头,“郡主知道。” 吴王半响没说话。有些事情,他很头疼。 这时,外头一名仆人来禀报,“王爷,王妃请你用膳。”吴王将秋长史打走,回到内府中。富丽堂皇的正室中,吴王妃迎着吴王,夫妻俩说了一会话。 吴王妃忧伤的道:“王爷,澄儿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那贾环不过是一个翰林,有必要这样纵容、迁就他吗?我知道王爷想要交好他。可我们府上,如今已是,还有什么前进的余地?不交好他也罢,赶紧把澄儿放出来罢!” 慈母多败儿! 吴王苦笑着安抚着自己的妻子几句,说出他的苦衷,“夫人,我何尝想要这样处罚澄儿?今天固然是澄儿不对,可传出去,我的脸面往哪里搁?但是,我要不让贾环把这口气出了,我这吴王府,怕是没安生日子过。” 吴王妃莫名的看着丈夫。 吴王道:“废太子之事,可以说是完全起源自贾环。没有甄家贩运私盐之事败露,绝不会牵扯到废太子。现在想来,细思极恐。废太子说他:阴柔诡谲、心机深沉。 何朔却说他:权谋机变,才华横溢。以贾环的能力,他若是要处心积虑的报复我。夫人觉得我躲的过去吗?别忘了,贾贵妃在宫中正得宠。” 吴王妃有点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丈夫对贾环的忌惮如此之深。也没有想到她眼中一个小小的翰林,竟然是这样令人心悸的硬角色。 吴王叹口气。有些事情,后宅的夫人们不懂。看同一件事,如同水中看花,雾里看月。只有,他这样身在权力场的人,才明白贾环的恐怖之处。 “那…” 吴王今天已经不知道叹了几回气,道:“随他去吧。出不了大事。” … … 东方欲晓。雄鸡高歌。天边渐白。 宁澄在小黑屋内的心理路程,无人得知。要不是小黑屋的贾环还好好的,吴王府的下人们只怕都怀疑小黑屋中的世子已经出了大问题。 吴王府内宅中的一处偏厅,宁恪一早起来,前来找宁潇。精美的小厅中,宁潇还是昨天的那身白裙,神情有些萎靡,不复鲜花般娇艳欲滴的美丽。 她昨晚一夜没睡。 宁恪惊讶的道:“潇妹,你昨晚没休息?你快去睡一会。” 宁潇摇摇头,扶着丫鬟紫儿站起来,道:“九哥,我们都错看了这位贾翰林。真是个狠人。”一夜没睡的滋味,九哥熬不住。她尝试了,很痛苦。 但这份痛苦,亦的让她感受到贾环的意志之坚韧。是真狠。对自己也狠。她还吃饭喝水了,都这么难熬。贾环自昨天下午就没吃没喝。就在庭院里顶着。 惹不起。 宁恪想一想,叹口气。心里,不得不说一个“服”字。这种狠人,少惹为妙。 … … 吴王府上下还要去宫中祭拜太上皇、老太妃。吴王世子宁澄被放出来,整个人都是懵逼的状态。 关小黑屋,尝试过的人都知道。隔绝了人的视觉、听觉,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那种滋味,再配着饥饿、口渴,绝不好受。绝对酸爽。 宁澄看到贾环还在庭院里站着,哭道:“贾先生,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他又不傻。昨天该反抗也反抗,该叫嚣也叫嚣了。但是他还是个关了小黑屋。想要避免再被关,只能求得贾环的原谅。 贾环笑了笑,很疲倦,声音听起来很温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先去宫中守制吧。下午回来,为师继续陪着你关小黑屋。” 宁澄目瞪口呆的看着贾环。那笑容,很恶魔。他心里一句粗口,想骂,到喉咙边,咽回去。 第五百六十九章 大魔王 太上皇病逝于三月初五,在宁寿宫停灵27日,然后送至遵化西孝慈县皇陵中。来往需要十日功夫。 加上老太妃的事,所有事务,至四月中旬才算完毕。此时,已经是初夏时节。 这天下午,一场夏雨刚过。蜀王宁恪到吴王府中,邀请郡主宁潇、世子宁澄夜间去楚王的荆园出游。今年的新科状元费敏政在荆园参加文会。楚王出手很大方,在王室宗亲中很有号召力。蜀王和他关系不错。 宁澄住处的院落中,叶稠阴翠。在初夏的四点多时,幽静非常。蝉名阵阵。 宁澄坐在书桌后,一脸痛苦的神情,拱手,哀叹道:“九哥,求你别说了。我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我今日的功课没做完,大魔王,我惹不起。” 任谁给关了三次小黑屋后,都得变得老实。贾环油盐不进,下手很黑。 宁澄现在算是明白:很多时候,不在于他说了什么,而是在于他的老师贾环是怎么看的、怎么想的。 “噗嗤——,弟弟,你也有怕的时候?”宁潇禁不住取笑。她换件玉色的文士长衫,白皙的玉手拿着折扇,腰悬玉佩。女扮男装,俊美异常。有一种很妖冶的美丽。 此时,距离宁澄被关小黑屋,吴王府中闹出的大风波已经过去十几天。对于她弟弟向好的变化,她还是乐见其成。那位贾翰林,确实狠,但确实有真本事。经义水平很高。 宁澄无奈的翻个白眼,看着姐姐和九哥一起出去参加酒席、文会。而他,则是打开作业本,继续着他“惨无人道”、“悲凉”、无奈的学习生活。 大魔王,惹不起。 … … 国朝半旬一休沐。节假日休息。贾环给宁澄定下的课程表,亦是如此。其实,学业并不繁重。 上午时分,望月居中,笑声阵阵。 贾环一身玉色的长衫,微笑着喝茶,“怎么,琏二哥,这事你们都知道了?” 贾琏穿着水蓝色的长衫,唇红齿白的公子哥,英俊潇洒,带着纨绔气质,兴高采烈的说道:“环兄弟,你教育吴王世子的事,咱们这些权贵府中,可都是传遍!” 吴王府中的一场大风波,吴王下令不要外传。是以,士林中到没多少人知道。可是经常的权贵圈子中,大部分都知道贾环将宁澄敲打的很听话,暗自称奇。 贾蓉凑趣的道:“环叔,现在满京城里的人家,谁不知道你的大名?依我看,小黑屋过些时日就要流行起来。” 贾环给贾蓉说的笑起来,拿起茶杯,轻轻的品口茶。明前龙井轻柔似纱的清香沁入心脾。贾环惬意的深深吸了口气。 担任吴王世子师,每五日休息一天。今日,贾琏、贾蓉、贾蔷三人趁着贾环休息过来,是有几件事要回明贾环。 因太上皇去世,天子谕令: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 贾府里的龄官、芳官等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都要放出去。这是一桩事。第二桩事则是四月份的信丰号拍卖会怎么个章程。第三,贾蔷想娶龄官的事。 贾环放下茶杯,道:“蔷哥儿,你和龄官商议好。婚事早点订下来也好。等你成了生员再娶她,恐怕会有些非议。” 世俗的东西,你不要想着去蔑视它。而是要想着去怎么钻它的空子,达成自己的目的。贾蔷若成了秀才,娶一个戏子为妻,恐怕他的同学会鄙视。现在县试刚过,反倒阻力很小。日后很好说嘛!糟糕之妻不下堂。 贾蔷点点头,起身行礼,“谢环叔成全。” 贾环笑一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 … … 贾环和贾琏、贾蓉、贾蔷三人聊了一阵子,就回到后院里。欢声笑语阵阵。 房间里,宝钗、黛玉、湘云、探春、李纨正在一起说笑。香菱、紫鹃、袭人、翠缕几个丫鬟们跟着。 湘云最近病好了,笑声爽朗,兴致正好,见贾环进来,兴致勃勃的问道:“环哥儿,那什么小黑屋真有那么神奇?关几天就把人变了个性情?” 贾环好笑的道:“不光是关着。还要饿一个晚上。” 湘云恍然的道:“怪不得!”众人见她的模样都笑起来。宝钗明眸微转,落在贾环身上。她那日还担心着。轻笑一笑,没说什么。在众人面前,宝姐姐表现一贯是很矜持。 探春穿着暗红色的裙子,身姿秀才,顾盼神飞,很美丽的女子,问道:“三弟弟,我让宝姐姐带给你的书信,可看了?” 贾环今天在家里休息。大观园里的金钗们自是都知道。湘云最近病好了,因宝钗不在蘅芜苑住。她搬到潇湘馆和黛玉一起说话。论感情,宝琴自是比不了她和黛玉的感情。黛玉今天过来看贾环,她跟着一起来。 李纨、探春则是来找贾环有事。最近,王夫人以李纨、宝钗、探春治贾府内事。贾府内宅的人抱怨:刚刚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 贾环点头,和探春、宝钗、李纨一起坐在茶几边,笑道:“三姐姐,你要供应胭脂的花瓣,这当然没问题。” 李纨、宝钗、探春三人共治贾府内事。其实,真正管事的探春。探春前些时日将大观园给承包给府内各人。意图减少大观园的维护费用,增加府中收入。大观园的维护成本太高。宝钗亦有参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时宝钗小惠全大体。 二月份的信丰号拍卖会后,贾环给龙江先生请去吃酒,允许教坊司的姑娘们使用拍卖会上的旗袍款式。当然,一种服装,有没有生命力,这要靠市场的检验。 这年头没什么专利法。保证专利的是权力。贾环换回来的是贾府所研制的胭脂,在教坊司中的姑娘们中大卖。预计五月底,就可以将胭脂生意从晋商手中赎回来。而销量的扩大,传导到生产端。大观园中,最不缺的便是花朵。 探春便笑起来,嫣然如花,道:“这样最好。”又自嘲的对众姐妹笑道:“我自管事以来,每天都想着这些蝇头小利,于诗社倒是懈怠起来。” 宝钗、李纨两人都笑起来。 宝钗笑着道:“过些时日是宝兄弟、琴妹妹的生日,闹起来,有多少诗不够你做的?” 薛宝琴和贾宝玉的生日是一同天。 湘云在一旁听的话,拍手笑道:“宝姐姐这话好。不过,过生日太热闹,没什么好词。不若行酒令的好。” 着看着她们说笑、讨论起来,贾环坐在椅子上,微微一笑,心情放松。 第五百七十章 危机 四月中旬,天子自遵化的皇陵回到皇宫,随即搬到西苑中调养身体、心情。 西苑。小雨淅沥,湖面浩渺。亭台楼榭点缀在山水中,与太液池交相辉映,景色壮丽。 雍治天子西苑临湖的水榭中赏景。晋王、吴王陪侍在雍治天子身边。 近日以来,天子疲乏,情绪怠倦。国事尽付于何大学士。三月中,杨贵妃为天子生下一位皇子。前不久,贾贵妃亦是被太医检查出已有身孕。两位正得宠的贵妃都有状况,雍治天子略显落寞。 晋王负责修缮西苑,时常在雍治天子面前露脸。看起来,他在太子之位的争夺中,已经处于领先地位。这时,含笑着侍立在一旁。 雍治天子负手在水榭边看了一回风景,问道:“皇弟,听杨妃说你家宁澄最近课业大有长进?”杨贵妃自是听蜀王宁恪说的。 提起儿子,吴王有些眉飞色舞,笑道:“全赖皇兄的推荐。澄儿顽劣不堪,也就贾先生能管的住他。” 雍治天子哑然失笑。似乎,贾环走到一些地方,总能获得一些人的赏识。比如:他的皇弟吴王。听“贾先生”三个字就明白。倒是很有本事。但是… 雍治天子笑了笑,做个手势,让太监总管许彦送来西瓜、葡萄等水果,“过几日是太后的圣寿…”说着,轻轻的叹口气。神色很疲倦。 吴王连忙收敛了笑容,低下头。太后正在病中。太上皇怎么病死的,众说纷纭。他心里有数。听说,太后的病情似乎是对天子弑父极度不满有关。 天子也是人,恐怕心里有压力。父亲、长子、母亲,若在短短的数月内都死去,正常人都难以承受。偏偏后宫之中,能陪伴天子的两位贵妃都不方便。 晋王主动献策,躬身道:“父皇,是不是让皇姑去陪陪皇祖母她老人家。好好过一个寿诞。” 雍治天子点点头,“嗯。” … … “呕…”抱琴带着宫女拿走银质的痰盂。元妃的妊娠反应有点激烈。 初夏的阳光落在花园中,令凤藻宫中微微有些炽热。贾元春倚坐在精美的软榻上,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长裙。花容月貌的大美人,此时很有些难受,拿手帕捂着嘴唇。 宫女、太监们在元春身边服侍着。凤藻宫中所有的重心,此时都围着贾元春。 贾元春正想着太医的叮嘱,和贾府里传来的关心、问候时,抱琴领着周贵妃、燕王进来,“元妃娘娘,周娘娘来看你。”贾元春微微有些奇怪。她和周贵妃往日并无来往。 “元妃快别起身,你身子重,坐,坐。”周贵妃一叠声的拦着贾元春。在宫女们端来的椅子上坐下,陪着贾元春聊天。 周贵妃将近四十岁,鹅蛋脸儿,身姿偏丰满,沉静秀雅。保养得体,风韵犹存。可见她年轻时的风姿。外界盛传她年老色衰,实在不大准确。她只是失宠了。 周贵妃为天子生育过两子一女。长子、长女早夭。只剩下如今长大到13岁的燕王。周贵妃和贾元春聊起生育经,很快就和贾元春相处的很融洽。 快到午饭时,周贵妃欲言又止,想了想,起身道:“元妃,我托大,叫你一声妹妹。姐姐今日有一件事厚颜相求,万望妹妹成全。”说着,让燕王跪下,道:“如今宫中、贵人们府中都在传贾探花将吴王世子教育的很好,课业大有长进。我想让淅儿拜在贾探花门下。望妹妹能够成全。” “快起来!这是干什么啊。”贾元春让抱琴将燕王扶起来。心中有点想笑。她弟弟的名字,传得皇宫中都知道。可见陈赋言那个奴才没有骗她。 元春想归想,将宫中的太监、侍女都打发出去,沉吟着问道:“姐姐为何不去求杨姐姐介绍名师呢?”皇子拜师,内涵没有那么简单。周贵妃的意思是,想和她站在一条船上。可这是为什么呢?当今天子,更宠杨贵妃。 周贵妃小声,直言道:“妹妹若是生下皇子,当是皇后的不二人选。我如今年老色衰。只望淅儿日后安享荣华富贵。” 杨贵妃虽然剩下皇子。但,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是皇后。封贵妃,大臣们都强烈反对。遑论皇后。而且,杨贵妃在宫外没有奥援。而贾府何其之盛?她若要选择,当然是选贾贵妃。 元春笑了笑。皇后之位,她并没有去想。宫中是个见不得人的去处。“姐姐,你给陛下提一声。陛下若同意,我想我弟弟,他不会拒绝。” 贾环给天子打发去教授吴王世子,她自然知道缘由。不过,燕王本来就是小冷猫一只。天子不会在意。夺嫡之争,实际上是晋王和楚王两位。据说,楚王走的是杨贵妃的路线。 元春这是同意了。周贵妃心中欢喜,郑重的弯腰行礼,道:“妹妹的大恩大德,姐姐心里记着,没齿难忘。” 她一个失宠的贵妃,能有什么筹码打动正得宠的贾贵妃?今天不过是厚着脸皮来求人。而此时元春没有拿捏她,答应下来,显然并不图她什么。 这让她心中对贾元春更多了几分感激。元妃这人,是有些不同的。 贾元春笑一笑,她没想到她无心插柳的一个许诺,会给她的命运带来怎么样的转机。 … … 四月下旬。天色暗淡。雷雨阵阵。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中,气氛很有些压抑。 雕凤的床榻上,一名枯瘦的白发老妇人眼睛紧闭。慈宁宫中,冷幽幽的。 雍治天子站在床榻边,久久的不语。晋王、楚王、永昌公主三人在半米开外,沉默着。 今天,已经是太后昏迷的第二天。若是还不醒来。恐怕 四名太医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点点。汗珠滚落下来。唯恐当今天子的下一个命令就是砍了他们的脑袋。 许久之后,雍治天子长长的叹口气,声音疲倦、哀伤的道:“你们都走吧。朕想一个人陪陪母后。你们都去吧。” 太医、晋王、楚王,包括如同影子般跟在天子身边的太监总管许彦,都退出慈宁宫外。 阴暗的宫殿中,帷幕隔绝着视线、药味。雍治天子坐在床榻边,握着母亲的手,仿佛自辩,“母后,朕不想杀他。可是,溥儿政变,他为什么要出宁寿宫? 庙号仁宗。他一人之仁,却差点毁了祖宗的江山。亲小人而远贤臣,吏治败坏,贪——腐横行。若非朕励精图治,哪有如今的大周,四海宾服?哪有文治武功?母后,你真的不能怪孩儿。 二哥不死,我怎么坐得到这个位置上?我不是让小妹来陪你说话了吗?你为什么不醒来?母后…” … … 天色渐渐的黑了。慈宁宫外,晋王和楚王兄弟俩笑的一团和气,毫无营养的闲聊。晋王年长,近日帮天子修缮了西苑,看着占了上风。但楚王走的是杨贵妃的路线。两人心中各有所持。 永昌公主心不在焉,低头绞着白嫩的手指。她今天穿着一件青柳般的长裙。身姿修长、婀娜。长裙勾勒着她的身段,兼有着少女的青春娇美,又有着少妇的丰润、成熟。 少顷,慈宁宫内传出圣谕,让他们先行离开。 晋王陪着永昌公主往宫外走,致歉道:“皇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连累你了。” 永昌公主摇摇头,低声道:“这不怪你。是母后身体不佳。” 远远的,楚王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中哂笑。他这位皇姑为什么会是最得宠的公主?因为,太后喜欢最小的女儿。若是太后死了呢?他父皇未必会迁就、纵容她在京城中到处养姘头。 离开皇宫后,永昌公主悄然的去了顺亲王府。顺亲王上次给她分析过,而现在,她的危机来了:她将要怎么在天子心中立足? 第五百七十一章 獠牙、类似 顺亲王府位于京城西城。暴雨如注,奔涌而下。堂皇、庄重的顺亲王府中屋舍延绵。琉璃瓦上,飞溅的雨滴如白练。 “啊…,永昌公主殿下来了。”王府的管事在角门处迎着永昌公主的马车。 “不要声张。去给你们王爷说一声。”马车中,传出丽人低声吩咐的声音。 马车平稳的驶进顺亲王府后院里的某处精美的庭院。永昌公主随从的中年宫女撑开伞,永昌公主从马车中出来,踩在庭院的台阶上。暴雨正烈。 永昌公主走进小厅中。小厅中布置的雅致,飘逸的字卷,湘竹的桌椅。永昌公主的俏脸没有表情,眉间带着阴云,心事重重。 她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顺亲王笑呵呵的走进来,“贤侄女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逛逛?” 顺亲王约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笑起来的时候,狭长的眼睛眯起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太后病重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他二月份就和永昌公主谈过,只是当时正得宠的永昌公主不置可否。那么,现在呢? 顺亲王心里笑了笑。 随行的侍女很快端上清茶,再悄然的退下。永昌公主收敛了情绪,喝着茶,笑吟吟的道:“侄女有事一明,特意来向王叔请教。” 顺亲王点点头,伸手示意永昌公主说。 永昌公主盯着顺亲王,身体习惯性的前倾,问道:“王叔,你二月份给侄女指了一条明路。侄女不知道你用意是什么?” 顺亲王似乎预料到永昌公主要问这么一个问题,哈哈一笑,“贤侄女,你我平日里走动虽然少,但是我府上的情况,你应该有所了解。我与贾府有些旧怨。以宫中的形势,贾贵妃如此得宠,我该如何自保?” 永昌公主若有所思,微微一笑,妩媚的道:“所以…王叔的想法是分贾贵妃之宠?” 顺亲王坦然的一笑,点点头,“天子中馈乏人。如今杨贵妃、贾贵妃都有状况,不便服侍天子。而周贵妃失宠,正是进献美人至天子身边的良机。贤侄女不想日后宫中有人帮你说话?贤侄女与我合者两利啊!” 顺亲王说的合情合理。永昌公主意动,咯咯娇笑,故意为难的道:“只是一时急切间,哪里寻觅得到绝色佳人?杨贵妃与贾贵妃都是国色之姿,心思玲珑。一般人想要分宠,可不容易。” 顺亲王笑着虚点了下永昌公主,“贤侄女在试探我?人选我只是备了几个,但是并不足以送入宫中。所以,贤侄女可以有几个月的时间,自己物色人选。” 说着,改了一副面孔,语重心长的道:“永昌,你王叔我不过是求平安、自保。你看贾府的继承人贾环是如何行事的?恃才傲物,睚眦必报。前几日把吴王世子宁澄都打了,关了。宁澄还是个小孩子。 他若得势,我还能活?贾贵妃不再得宠,我在府中就稳下来。其他的事,我们做臣子的,不可多涉足。” 永昌公主呵呵一笑,同意道:“这是自然。”心里不以为然。顺亲王以为她看不出来么? 当今朝局,于皇室宗亲而言,首先关注的是太子之争。其次是皇后之争。若是贾贵妃生下皇子,将是当仁不让的皇后人选。顺亲王能坐的稳才有鬼?但是,贾贵妃正得宠,谁敢害她? 顺亲王如果要选美人进宫做蠢事,她不介意推他一把。 … … 密谈了一会后,敲定各种合作事宜,永昌公主起身告辞,脸上阴云尽去。顺亲王让他最得意的孙子,封爵镇国公的宁浮去送永昌公主。 看着永昌公主妖娆的身姿消失在庭院门口,顺亲王微微一笑,品了一口清茶。 永昌公主的小算盘,他怎么会看出来?他这位侄女,美则美矣,基本没脑子! 以天子之英武,怎么可能容忍国无长君?若是晋王登基,贾皇后又如何?即便生下小皇子,亦会被杀。他所看重,不过是要永昌公主持续不断的进献美人而已。 如今西域被征服,西南骠国即将被灭。西南拓土数千里。万邦来朝。如此之盛世,天子倦政之意,已经越发的明显。而大学士何朔有名相之姿,治理朝政十分得力。不出意外,天子近年内必定会放权给何朔。 何朔的忠心,在太子之变中,已经得到验证。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当今天子四十有四,若是纵情声色。五到十年之内,必有变故。当年隋文帝杨坚已经证明过这一点。 这才是他想要的。贾府的根基在贾贵妃。贾贵妃的根基呢? 尔虞我诈的皇室人物们,在杨贵妃生下皇子、贾贵妃怀孕后,看到天子身边的空隙,终于露出尖锐的獠牙,怀着不同的目的。危机,在倾盆的大雨中四伏。 “轰!”暴雷轰鸣。闪电在空中绽放着蛇形的光芒。永昌公主的笑脸在马车中,若隐若现。身后,顺亲王府庄重的屋檐下,是痴迷的看着她的宁浮。更遥远的地方,一名高大,英俊的捕快,正在辞别同僚,准备幽会。 京城中,军机处里大学士们正在处理政事,大周门外的六部里,六部官员忙碌的执行着帝国中枢的指令,分发天下。天子倦政,一个新的时代正在徐徐的拉开帷幕。而凄迷的雨中,勋贵、士子、百姓、商人、工匠各自在楼台、屋舍、商馆、店铺中进行着自己平静的生活。 针对贾府的恶意,在雍治十四年的初夏大雨中,酝酿着,随后,慢慢的显露出来。 … … 四月二十六,夏日可畏,骄阳似火。街面上,黄土飞扬。贾环的马车驶过宣武门大街,折向阜成门街,抵达咸宜坊吴王府。 贾环穿过夏季中枝叶茂盛的花园踏上书房前的青石台阶时,一名身穿灰白色精美长衫的中年男子笑容满面的走过来,弯腰行礼,客气的道:“在下周伍闵,见过贾先生。” 贾环一听他自报家门,就明白过来。这是周贵妃的家人。元春从宫中给他传信,说燕王想拜他为师。既然天子都同意,他并不介意多教一个学生。 他最近除了等着何大学士消息,准备筹办报纸外,确实没什么事情。至于,燕王与其说是皇子,不如说是普通人。周贵妃不受宠,他前面还有一大堆兄弟。皇位,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贾环笑着抬手虚扶,道:“足下客气。” 周伍闵约三十多岁,容貌普通,衣衫华贵。有点白胖。因在夏季,额头上冒着汗,对书房门口外等候着的一名少年道:“淅哥儿,快过来,见过先生。”又对贾环笑着解释道:“未得贾先生的许可,不敢擅入学堂。” 贾环轻轻的点头。再看走过来的,白净,略显胆怯的少年,这便是今年13岁的燕王宁淅了。 “宁淅见过贾先生。”少年恭敬的双手作揖行礼。礼仪标准。 贾环道:“进去说吧。”带着周伍闵、宁淅进了书房。吴王世子的书房中自是有冰块。冷气幽幽。很舒服。 熊孩子宁澄正坐在书桌边温书。眼睛滴溜溜的转。一看就知道心不在焉。关心着外面的动态。见贾环进来,忙起身向贾环行礼,“学生见过先生。先生上午好。” 贾环点点头,将手里的书袋放下。宁澄殷勤的上前帮贾环倒茶。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贾先生应享有的待遇! 贾环坐下,问了宁淅几个学习进度的问题,对周伍闵道:“可以了。这个弟子我收下了。半旬一休。上午巳初开始上课,下午未正开始。各一个时辰。” 周伍闵喜道:“谢贾先生。”如今,贾府权势之盛啊!他自是知道外甥拜师,是他姐姐在宫中为周家找的退路。 周伍闵先奉上拜师礼,厚厚的一个礼单。然后,叮嘱宁淅道:“淅哥儿,贾先生海内闻名,无人不知!你在学堂里要好好读书。听先生的话。” 宁淅清秀的小脸上充满了担忧,拉了拉周伍闵的衣角,道:“舅舅…”这个称呼让贾环神情微动。 宁澄取笑道:“淅哥儿,你怎么还是这样胆小?定是在宫中听到先生不好的传言了吧?呵呵,先生又不会关你的小黑屋。”贾环现在在宗室少年们中的传闻,和大魔王没什么区别。 宁淅讪笑。 贾环笑一笑,等周伍闵出去等在外面后,开始上课。夏日花园中蝉鸣幽幽。 他心中微微有些感伤。他想起他的舅舅赵国基来,也曾经陪着他读书,在雍治七年、八年时。那个木讷、怕事,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赵国基在三月中去世。 彼时,三姐姐探春主贾府内事没多久,照例给了二十两银子安葬。探春和赵国基并无感情。赵姨娘跟着贾政去了福——建。否则,必然要闹探春。 贾环私下里给赵家100两银子安葬。让钱槐每月送银子,照顾赵家妇孺。 什么是最平等的?大约应该是死亡!任你英雄盖世,任你风华绝代,到头来不过一捧黄土!他改变了贾府太多,赵国基的生活亦不错,但终究还是死在今年。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看向宁淅的目光,略微有些柔和。这少年的处境,和他当初在贾府时,有着某种意义上的类似。 第五百七十二章 商税、生日 国朝逢三六九举行常朝。四月二十六日,圣体抱恙,养于西苑。以何大学士押班,在皇极殿中领着文武大臣朝拜御座。礼毕后,百官各回衙门办事。 周帝国中枢所在的文渊阁中,中书舍人各自忙碌着。有的传达奏章,有的抄录手本,有的摘抄奏章,书写题本,等等。 自去年底,何大学士执政以来,以大臣任军机章京的规矩就被渐渐的“废除”。像王子腾、许澄等军机章京都离开军机处,另派差事。比如:丙辰科会试副主考官许澄,以翰林院侍读学士身份,任吏部左侍郎。 何大学士另选翰林,充任军机章京之职。半年一轮值,如明朝旧例。又因翰林们声望不足,皆不称军机章京。百官私下称:轮值翰林。 朝堂中的明眼人不少,看得出此事的含义。第一,翰苑词臣,即将再现明朝“储相”的风光。翰林入值文渊阁,仅这一点,便是朝廷大部分官员渴望而不可求。 说的通俗点,调到军机处给大学士当半年的秘书。你说,这其中有什么好处?想一想,就明白。 第二,国朝定鼎之初,在制度上对大学士、阁臣的权力便做出限制。选有名望的大臣在南书房、军机处中办差,冠以行走、章京之名。天子往往可以越过大学士,直接下令给大臣。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选谁进入南书房、军机处,则是圣心独运。由此,达到封建皇权集权的巅峰。 但,何大学士“废除”军机章京,以翰林充任。这增加了大学士的权力(相权)。 知道何大学士政治理想的人,自是明白他的想法:文官政治。当然这种“破坏制度”的事情,也就何大学士能做。因为,当今天子很信重他:以国事累先生! 朝会才散,文渊阁中事务繁忙。坐北朝南的五间开屋舍中,何大学士的值房中,光线明亮。 文渊阁一共有六间大学士值房。对应着三殿三阁大学士。何、刘、韩三位大学士现在使用着光线最好的三间。另三间光线不好的屋舍,暂时自然是空着。 何朔一身绯袍,绣着仙鹤,坐在书案后,沉吟不语。面前的各类奏章摆放在一旁。 宽敞的公房中,前来汇报朝廷百官对提高征收商税的反应的情况的吏部左侍郎许澄,等待着何大学士的决定。 许澄时年四十四岁,出身翰苑,年富力强,资历足够。他为人性情沉稳,沉默少言。但看问题很有见地,有的放矢。办事稳妥。在何大学士与他谈过后,迅速的成为何大学士所倚重的大臣。 何朔轻轻的叹口气,“承渊,要做成点事,难啊!” 许澄聆听着,没说话。 朝廷征战四方。国库空虚。何相亦欲提高商税税率,充实国库。但以何相的权威,天子的支持力度,亦是阻力重重。只是稍作试探,朝廷的阻力,已经传递上来。 这时,公房门外传来脚步声,稍后就见新任的轮值翰林,今科状元费敏政穿着青色的官袍,手拿着两本贴着揭帖的奏章进来,轻声道:“何相,这是都察院的御史宇文锐、赵俊博的奏章。” 轮值翰林的职责,说的通俗点,就是大学士给天子当文秘,轮值翰林给大学士当文秘。朝廷各处的奏章,呈送军机处。轮值翰林们先写摘要。谓之:揭帖。然后,再送给大学士们写处理意见。继而,抄录、转呈天子批阅。 这两本奏章是反对朝廷提高商税。 费敏政时年二十岁,高中状元,正是春风得意时。不过他为人沉稳、正直、聪明。深得众人好评。官授翰林修撰(从六品)。立即被何大学士点名,轮值文渊阁。 加商税之事,朝廷舆论沸腾。然而,费敏政很不解,如此利国利民之事,为何推行不下去?难道加税去盘剥种地的百姓吗?流民滋生,则天下不稳。 何朔点点头,示意费敏政可以出去。等一会,含笑着问道:“承渊,此子如何?”语气难掩赞赏。以何大学士的为人,自不会当面夸费敏政。 许澄作为会试的副主考官,他对费状元亦是很欣赏,道:“何相目光如炬!”今年丙辰科出了不少人才。庶吉士都选了十二个。朝堂之中,风气确实需要革新。 何朔微微一笑。其实,在他心中,还有一位更合适的人选。可以成为日后文臣领袖。可惜,他调不进文渊阁中。 何朔扫了一眼费敏政呈送上来的奏章,还是唱反调的。目光渐渐的变得犀利,吩咐道:“承渊,你明日上奏章,奏请以翰林院下属的《翰苑文话》,开办日报。” 他本以为,可以在和各大臣沟通后,提高商税至十五税一。但现在看来,他是白费力气。那么,他决定采取户部尚书卫弘的建议,以贾环负责报纸之事,制造舆论。 许澄点点头。答应以吏部左侍郎的身份,“下场”肉搏。 他一贯明哲保身。但,有些时候,有些事,需要人去做!这是他跟着谢大学士做事时,没有的感触。 … … 何大学士提前派何二公子给贾环说过报纸的事。贾环本身负责着方宗师交给他的《翰苑文话》(周刊)。在大儒傅伯龙被斩之后,文坛之上,方宗师很强势。 第一届文学奖于三月中,殿试之后颁发。当然,要说方宗师一统文坛倒还不至于。 此时,贾环还不知道何大学士的决定。宫中、朝政,两条看似的平行线,正在慢慢的纠缠到一起。 四月二十六日中午,贾环在吴王府中上完课,回转贾府,到大观园中,给贾宝玉贺生日。生日礼物,自有宝钗帮他备齐,他径直过去就行。 贾环和大脸宝,相看两厌,平常基本不照面。但是,贾府中的规矩,贾宝玉做哥哥的过生日,他总要过去贺喜一声。 贾宝玉呢,虽然看贾环很不爽,但是知道,中午的酒宴不请贾环,估计难以齐聚园子中的众姐妹,难以热闹起来。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中午的酒席,设在芍药栏中红香圃的三间小敞厅中。红香圃位于暖香坞(惜春)北,往北则是隔墙望着梨香院,往东则是迎春的紫菱洲。 贾环从望月居那边的角门进来,还没到,就听得红香圃里头莺啼燕语,欢声笑语不断。一股姹紫嫣红般的感觉扑面而来,令人心情变得愉悦。 这时,正好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进来,身后跟着三个小丫鬟。满头珠翠,青缎面子的对襟褂子,配散花水雾绿草裙子。好体面的模样。清俊美丽。笑着招呼道:“三爷,你也是才来?” 今天同样是她的生日。因林之孝家的等人送礼,上中下三等家人来拜寿送礼的不少,她忙着打发赏钱道谢,又回凤姐,忙了一回,在凤姐处吃过面,方换了衣裳进来。 贾环就笑,“可不是?平儿姑娘今日生日,我倒是忘了贺礼。”他是看到平儿才想起来。他现在和贾琏、凤姐的关系还不错,和平儿的关系自是不错。 只是,看到平儿,他倒是想起贾琏最近的名堂,据说和尤二姐好上了。 平儿忙笑着说宝钗已经送了。两人一起进到红香圃中,只见筵开玳瑁,褥设芙蓉。众人都笑:“寿星全了。”当下,准备开酒席。 第五百七十三章 红香圃开寿宴 今天的寿星一共四位:贾宝玉,薛宝琴,邢岫烟,平儿。当即,酒席之上,先排座位。 薛姨妈推辞道:“我年纪大了,不和你们的群儿,我又不大吃酒,在这里倒觉得拘束的慌。不如,我到厅上去随便躺躺便好。” 尤氏、李纨等都劝薛姨妈,“好不容易儿她们过生日,大家一起热闹一会,姨妈怎么自去了?”执意不放薛姨妈去。 前些时日,因太上皇、老太妃的事贾府众人劳累了一月多随驾在遵化东陵。近日又因太后连日身体不佳,贾府有爵位在身的内眷:贾母、王夫人、胡氏全部入宫参与为太后祈福。但,尤氏“告病”在家,主持宁国府内务。 几人在席前谦让、客气着。宝钗打圆场,道:“这也罢了。倒是让妈在厅上歪着自如些,有爱吃的送些过去,倒自在了。且前头没人在那里,又可照看了。” 议事厅在大观园正门(南边),距离红香圃这儿一里多的距离。薛姨妈去照看也好。 贾环听的好笑。宝姐姐说话,向来是滴水不漏,总有她的一番道理。所以,显得端庄、大气,令人敬重。有着艳压群芳之姿!当然,他的娇妻兼有腹黑属性。她有时候也会讲歪理,要不留神的话,会被她带到沟里去。 宝钗说的令人信服,探春几人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一起送薛姨妈到议事厅处,叮嘱了丫鬟们再回来。回头再排座位:以宝琴、邢岫烟二人在上,平儿面西坐,宝玉面东坐。探春接了鸳鸯来,二人并肩对面相陪。 西边一桌,贾环、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香菱和玉钏儿两个打横。第三桌,尤氏、李纨、佩凤、偕鸾、又拉了金钏儿、彩云陪坐。第四桌是紫鹃、莺儿,晴雯,袭人,司棋、入画等人。 李纨的寡嫂李婶娘带着两个女儿搬出贾府,偶尔来住三五日。故而,李纹、李绮今日不在。 贾环的到来,让大观园里的这场盛宴,有太多改变。比如,金钏儿未死,袭人在黛玉房中。而龄官、芳官等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已经全部放出贾府。再无,耶律雄奴、温都里纳之名。 满屋子里的美人,笑声不断。各自穿着不同的颜色的衣衫,妍丽多姿,令人如入花丛。 探春主贾府内事,招呼着大家,拿着酒杯起身。她一身粉色的长裙,身姿修长窈窕,少女的神采飞扬,灿若玫瑰,道:“我给四位老寿星敬酒。” 薛宝琴、邢岫烟两人忙半起身拦道:“你这一闹,这一日都坐不成了。” 探春就算了。 这时,两个弹词上寿的女先生进来。黛玉一袭月白色底绣花的长衫,玲珑而妩媚,手拿团扇,微微偏头,傲娇的道:“我们这里没人要听那些野话。” 坐在黛玉身边的湘云,一身暗红色的裙子,肌肤白皙。彼时,湘云年纪虽小,却姿容出众,梳着少女髻,笑容可掬,跟着黛玉接一句,“你厅上去说给姨太太解闷儿去罢。” 宝玉今日心情极好,前段时间没有过县试的心情亦是恢复过来,站起来吃了一杯,提议道:“雅坐无趣,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 宝琴立即附和,说射覆。 薛宝琴对贾环的误会,自是早已经解除。宝钗和黛玉都说了。而薛蝌和迎春的事,在贾府内已经挑明。不过,她还是跟喜欢和宝玉一起顽笑。 晴雯起身反对,道:“琴姑娘,这个太雅。我们还是划拳吧!”贾环屋里,宝钗主持内务,管着琐事的是如意和彩霞。但首席大丫鬟实则是晴雯。小丫鬟们都挺怕她的。 贾环并不拘束她。她每日里在大观园里各处玩耍。和自家奶奶的堂妹宝琴自是混的很熟。 晴雯刚说完,湘云立即出声叫好。黛玉说拈阄,拈着那个算那个。香菱说她来写字。当即,红香圃热闹异常。香菱都写好,丢在一个玉瓶中。 探春命平儿拣。平儿拿起象牙筷子搅了一下,拣一个出来,是射覆。 宝钗禁不住“噗嗤”一笑,明雅多姿,“嗳哟,把这个酒令的祖宗给拈出来了。这比一切令都难。我看在座的一半人不会。不如换个雅俗共赏的。” 探春笑道:“既然已经拈出来了,如何又毁掉?如今再拈一个。若是雅俗共赏,便叫她们行去。咱们行这个。”让过来围观的袭人再拈一个。这次是拇战。即划拳。 湘云欢喜的从贾环、宝钗、黛玉那桌子跑过来,道:“这个好,合我的脾气。我不行射覆。没得让人垂头丧气。我只划拳去。”说完,就要坐回去。 探春将湘云按在身边的椅子上坐着,笑道:“她违例了,宝姐姐快罚她一杯。”一时间,众人纷纷起哄。 宝钗笑着过来,“该罚。”不容分说,便灌了湘云一杯。 当即,以探春为令官,要划拳的划拳,该射覆的射覆。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红香圃,气氛推到高——潮。 … … 贾环的性子偏沉稳。在娇妻红颜,家中姐妹们面前,自是不可能放浪形骸。安坐着,看着她们取乐。这种画面,何其之难得?中间和宝钗对了一次点数。两人射覆。 宝钗覆一个“西”字,明眸看着贾环,轻笑着。黛玉蹙眉,沉思,就见宝钗正对着红香圃的窗户。立即知道谜底。 贾环笑道:“姐姐美意,我心领了。我射一个‘秋’字。”一般而言,宝钗不会为难他。他一听自是知道典故、谜底。句子,他回来时,还给宝钗写过。 宝钗莞尔一笑,头上的金钗微摇,明丽,秀雅,道:“夫君,却是错了。我再加一个词。黄鹤。” 被灌了好几杯的湘云,坐在桌子边,微醉的摇头,嚷道:“快罚!快罚环哥儿!”憨态可掬。众人都哄笑。 贾环哪还知道给宝钗带到沟里去了。好笑的摇头,自饮一杯酒,黛玉笑着帮贾环斟酒。贾环重新射一个“红”字。再与宝钗笑着各饮一口酒。 令过。 又行了几回令,众人正热闹着。林之孝家的带着人过来,问有没有事情。探春知道她们的意思:恐她们吃酒过度。将人打发走了,便准备撤席。独独不见了湘云。 李纨笑道:“快找找罢。” 丫鬟们四散开,在红香圃四处找着。众人也是纷纷起身离席,准备各自散场。这时,一个小丫鬟进来道:“姑娘们,快来看云姑娘。她在山石后头睡着了。” 众人一起过去,见湘云醉卧于一个石凳子上,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正是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她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她。画面美不胜收!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大家看的又爱她,又是笑。 袭人、翠缕两个忙上前将她推醒。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迎春、香菱道:“快醒醒。仔细生病了。” 湘云给众人叫醒,慢启秋波,方才知道自己醉了。跟着众人至红香圃中,用过水,又吃了两盏酽茶。再含着醒酒石,喝一些酸汤,慢慢的缓过来。 这时,中午的酒便已经散了。众人各自在红香圃附近玩耍。有坐的,有站的,有观花的,有扶栏观鱼的,有各自取便说笑。探春和宝琴下棋,宝钗、岫烟观局。 林黛玉和贾环在花下说话,取笑贾环刚才射覆失手,被罚一杯。贾环和黛玉说了一会话,便准备出发去吴王府,教授两个学生。下午是两点开课。 第五百七十四章 疲态、办报 贾环离开时,李纨正在和尤氏在栏杆处笑说着话。 尤氏将近四十岁,保养得体,盘着牡丹发髻,穿石青色对襟褂子,风韵犹存。贾蓉能力有限,宁国府的后宅事务都是她由处理。日子过的顺心畅意。 尤氏扶着木栏杆,看着亭下的鱼群,笑道:“听闻兰哥儿过了府试,你这苦日子要熬到头了。” 提起贾兰,李纨便笑起来,她今天穿着素色的褂子,略显暗淡,朴素。不过,中午时饮了酒,俏脸上带着酡红,花信少妇的风韵,在夏风吹拂着的衣角中飘溢出来。 李纨笑着,谦虚道:“哪里?这还早着呢。珍大嫂,听说,环兄弟要保蔷哥儿一个秀才功名?” 尤氏便笑,“你想,咱们府上如今的声势?环兄弟说的,多半是有谱的。”她是一个精明人,随后转移话题,“听说你婶娘的大女儿已经有人家了?” 李婶娘的大女儿李纹。有咏红梅诗一首,性情超脱,美丽高冷。 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冻脸有痕皆是血,酸心无恨亦成灰。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江北江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 李纨笑道:“嗯。由家父做主,许配给今科的进士,二甲第四名,选庶吉士,金陵人罗华。二十六岁。” 尤氏诧异的道,“嗳哟,这门亲事倒不错。” … … 尤氏和李纨说话时,那边,宝玉看到黛玉从花丛下过来,迎过去,赔笑道:“林妹妹…” 黛玉笑着点头,细声道:“宝二哥,你刚才和四妹妹说什么呢?” 宝玉感觉到黛玉的疏离,心里叹口气,道:“环…哥儿不是给她请了画师教导她画画吗?我央四妹妹给我们画一幅画儿。将你的潇湘馆和我的怡红院都画进去。” 黛玉只是一笑,抬步上台阶,道:“宝二哥,我又不会一辈子都住在潇湘馆里。”北园那边基本快整理好了。说着话,往厅中去找宝钗说笑。 宝玉惆怅的看着黛玉的背影,正巧袭人送茶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可式放着两钟新茶。宝玉叹口气,取了一杯。袭人送到里面,正巧宝钗和黛玉两个在一起说笑,只得一钟茶。 袭人有些不好意思,愧疚的道:“三奶奶和姑娘,哪位渴了先吃。我再倒去。” 宝钗笑道:“我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够了。”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给黛玉。 黛玉对袭人笑道:“你知道我身体弱,大夫不许我多吃茶。这半钟尽够了,难为你想的到。”说着,饮尽半杯茶。将杯子给袭人。和宝钗对视一笑。 … … 四月底的寿宴,很快就过去。贾府里的事忽而多起来。第二天,平儿还席时。尤氏亦过来,却不料玄真观内传来消息,贾敬宾天。 近日,贾蓉忙着跟着贾母、王夫人、胡氏,照顾着。贾琏外出,探视流放途中的贾赦。据说大老爷快不行了。 事情报到贾环这里,贾环请假在家中,令贾蔷、贾芸处理玄真观事,停灵铁槛寺。贾扁,贾珩,贾珖,贾璎,贾菖,贾菱协助。令尤氏在宁国府内料理一应祭祀事务。并上报朝廷。贾敬毕竟是曾经的进士,袭过爵的官。 雍治天子下了恩旨: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 稍后,贾琏那边传来消息,贾赦死于流放辽东的途中。疑为仇家所为。 五月初的时日,贾府便在这样略显慌乱,又些许哀伤的氛围中度过。毕竟,贾敬、贾赦在贾府之中并没有多少人望。宁、荣两府中,真正痛哭的人不多。 贾母为大儿子的死去感到痛心,又因为上了年纪,接连着几个月没休息好,病倒在床。贾环派人去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过来诊断。所幸,贾母病情无碍。 接着,贾环更是接到宫中元春的旨意,令贾府去清虚观打醮,祈求母子(女)平安。 这个举动,若不是天子才加恩贾府,提高贾敬的葬礼规格,赦免死去的贾赦的罪过,贾环几乎都要以为元春在宫中处境不佳。红楼原书中,红楼十三年的清虚观打醮,通常被视为是贾元春在宫中地位不稳的信号。 繁盛的贾府局面,似乎就像是一台高速奔跑的骏马,在此时,渐渐的显露出一种难言的疲态。 贾环对此有心里准备,五月初六的深夜里,他披衣而起,安抚着醒来的宝钗,“姐姐,你先睡。”在书房中徘徊。夏夜里,群星璀璨,庭院清凉。他还在反复的推敲元春的事情。 贾元春的判词: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宫中多石榴,石榴寓意是多子多孙。判词有榴花,而不是榴子,其中的喻意,细思极恐! 贾环现在当然不可能按照记忆中的“判词”去判断形势。人的命,要自己去挣。只是,舅舅赵国基依旧死于雍治十四年,让他的心中,略有些担忧。 很多时候,惯性,很难改变啊!而皇宫之中,恰恰是他无法影响到的地方。 … … 贾府固然是国朝顶尖的勋贵世家,但贾府里死掉两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其实影响并不大。不过是,勋贵世家们多支出了两笔吊丧的费用。 五月上旬,朝堂上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波动。在一番小的较量之后,何大学士推行了自己的主张,在翰林院的名下,推出了朝廷第一份官办报纸。 通行天下的邸报不是日报。而是间隔一段时间一发。金陵国子监的《金陵简报》只能算是地方上的官办报纸。江南民间开花一般的报纸那是民办。 第一份官办报纸命名为:真理报。挂总编头衔的是翰林院侍讲魏翰林。负责办事的主编是新晋翰林院庶吉士,湖广黄州才子萧梦祯。 要知道,翰林院中,新科进士三鼎甲授翰林修撰(从六品),翰林编修(正七品)。庶吉士三年后经过考核留在翰林院,授翰林检讨(从七品)。 庶吉士,无品级,无定员。 以一名新晋的庶吉士负责报纸事务,再加上《真理报》这个名字,让朝堂中不少人以为何大学士是想要搞文坛论战。当年,王安石变法,就搞了一个王学。天下学校,尽用王学的教材。 庙堂大佬们,因吏部左侍郎许澄提议此事而关注,但看到这样的“低配”,并不太上心。 然而,真理报的中枢,并不在翰林院中,而是在荣国府无忧堂中。 五月十一日傍晚,贾环拜访何大学士回来,在无忧堂中,召集诸位同学,商议办报事宜。 第五百七十五章 不看好 黄昏时金辉万丈,艾叶的味道飘散在光线略显暗淡的格子间中,驱赶着蚊虫。 无忧堂的西面,贾环正在给几位同学介绍《真理报》的情况。 张四水、柳逸尘、刘国山就在贾府中。罗君子、庞泽、乔如松、秦弘图自东庄镇闻道书院而来。卫阳家在西城咸宜坊中。新科进士纪鸣在工部实习,许英朗在兵部实习。 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坐在小厅中。贾环居中而坐,沉稳的道:“何相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利用真理报,为提高商税税率制造舆论,打破僵局。” 话音刚落,在金陵和贾环一起办过报纸的庞泽就直言道:“难!” 庞泽容貌丑陋,鼻子很大,身穿蓝色澜衫。衣着整齐,身形微胖,显是妻子精心照料。他才华横溢,但是科场不顺。已经是两科乡试未过。 以庞泽的才智、又有办报纸的经验,他下这么一个定论,气氛顿时有些沉闷。 乔如松笑着摇头,一针见血的指出道:“不难的事,怕是落不到子玉头上。”他和庞泽的情况一样。两科未中,贾环写信至闻道书院相邀,便暂时弃了书本,过来办实务。 贾环的情况,官职虽然升到正六品,但被天子“发配”到吴王府,边缘化了。何大学士再怎么看重贾环,也不可能将一件轻松的事交给贾环去做。只有能人所不能,立下无法抹杀的功劳,贾环的仕途才能有起色。 罗向阳坐在椅子上,坐的很端正,但神情有点颓废,问道:“子玉,你不是说要韬光养晦。怎么还接这么个事?”他来京城散心,并非办报。 今年丙辰科,罗君子再次金榜题名,高中会试第八名。进步很明显。按照今年的趋势,馆选庶吉士,仕途一片坦途。但殿试时,何大学士不喜他的做派(誓言),说:“国家抡才大典,岂是给个人博名望所用?”将罗君子的名次降低,定在二甲中间。 罗君子辞官不就。 他从书院来贾府,并不是帮贾环办报纸,而是过来散心。亲近如大师兄、贾环都知道原由:他暗恋贾惜春。罗君子人品、才学没得挑,但贾环自不会乱点鸳鸯谱。 贾环沉吟着,轻叹道:“罗君子,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形势不同了!”他其实更愿意过几年轻松、安生的日子。 像前些日子,在红香圃陪着娇妻红颜,众姐妹吃酒、行令,更兼有湘云醉卧,亦是人生快事!过得几年,大观园诸芳散去,这样美好的时光,还能有几回? 只是,形势不由人!贾环虽然仕途不得志,但是消息并不蔽塞。只是有些延时罢了。顺亲王能判断的出来的政局变动:天子怠政。贾环自然也判断的出来。 天子怠政,说起来,很简单,只有四个字,但实际上,是新一轮的权力大洗牌。这一点,参看唐玄宗在天宝年间的作为,就明白。 贾环这些天因为贾元春传令贾府打醮,一直在思考元春的近况,心中隐忧不断的增加。他原以为何大学士让他办报纸,只是占领舆论阵地。并不大在意。 何大学士主持朝廷中枢,但他还控制不了御史、六科的嘴。贾环以为何大学士是要洗言官的牌。从执政者的角度看,没谁会喜欢言官们整天“找茬”。强势的宰辅,基本都会谋求控制科道,管制舆论。 所以,贾环并不大在意。打嘴仗嘛,他没什么可怕的。然而,今天他见了何大学士才知道,办报纸的用意是要用来制造提高商税的舆论。 那么,对手就不是言官了。而是相关的利益集团。但,贾环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因为,在这场权力大洗牌中,他希望拿到些筹码,或者增加话语权。元春那里,他实在有些担心。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元春在此时怀孕,这件事,用放大镜来看,反复的揣摩,推敲,恐怕还真不一定是好事。 所喜者,若是生了皇子,元春在宫中地位就会更加稳固。母以子贵,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传统。所忧者,怀胎十月,即是失宠十月。十个月的时间,搞政治阴谋,足够了。 贾府,有没有敌人呢? 贾环拿起青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茶,神情越发的沉静。 … … 对贾环的感叹,罗向阳点点头。命运总是自认幽默想法太多由不得我。于他如此,于子玉也是如此。 诸位同学一起议论了几句,都是不大看好。包括性格开朗、喜欢说笑的许英郎。他前几日还和父亲许澄在家中谈起过此事。 其实,搞舆论、文宣,闻道书院的众人都是驾轻就熟,各有心得。但是,所有文宣工作的基础是实力。以舆论压服“利益集团”低头、出血,同意提高商税,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但凡朝廷大员,部堂高管,家中基本都生意。而且,大部分还都是垄断性质的。没官面上的照顾,在大周朝,生意做不起来的!这还不算上皇室宗亲,武将勋贵,还有致仕的官员,举人。这都是不纳税的群体。 别说十五税一,三十税一他们都不交税。这税怎么收?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贾环解释道:“所以,我答应何相的同时,请他给我一年的时间来发展《真理报》。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向最好的结果努力。 我的想法是分三步走。第一,要站稳脚跟,打出真理报这块牌子。第二,要扩大影响力,用其他事试探水深。第三,才是舆论轰炸,论战。” 贾环罗列出步骤、时间表。与诸位同学探讨着策略。能不能成功,贾环心里其实有点底。 因为,增收商税,说到底,还是维护周朝的统治。只要“团结”统治阶层的大多数,达成共识,征收一点点商税,不至于激起太强烈的反弹。 永远都要明白一点:反对的,和赞同的,都是少数,中间派才是大多数。所以,发动舆论,就是争夺中间派,形成合力,达到目的。 时间在讨论中慢慢的过去。晚饭亦是在讨论中就吃了。文案正在不断的形成。贾环开始一块块的分派任务。 卫阳、许英朗、纪鸣都不参与。卫神童要专心读书。许、纪二人在官场,不便于掺和。但是,讨论事情,贾环还是要叫他们过来,这是团体的认可。罗君子给贾环抓了壮丁。 讨论到深夜,无忧堂中屋舍众多。贾环让元伯安排众人住下。 各自安定后,许英朗去隔壁找好友乔如松闲聊。他们俩是多年的好友。月色清辉如许。清凉的小院客厅中,清凉幽静。 竹桌边,乔如松沉思着,问道:“文谦,你觉得此事能不成?你父亲觉得呢?” 许英朗摇头,直言不讳的道:“友若,这事办不成的!子玉太过于乐观。只是,何大学士待子玉甚厚,他怕是推不了。我们呢,尽力帮子玉。哈,总不见得,论战的时候,还要我们这些喽啰下场! 你知道吗?朝堂中,刘、韩两位大学士对此事就不赞同。这两位的品行,天下所公认。他们都是这个态度。而宋天官直接说何大学士是心态膨胀,忘乎所以。” 宋天官就是吏部尚书宋溥。这是外朝中少数可以不给宰辅面子的大佬。 乔如松苦笑一声,“这话说的。” 这话很有点难听。但他知道何大学士的做法并没有错,何大学士是秉公执政,知难而上。不增加商税,难道盘剥小民?如明朝崇祯年间加辽饷? 不过,他确实不看好贾环的想法。 第五百七十六章 不可能成功 顺亲王府。精美的后花园中,石山径幽,亭榭错落。盛夏之时,走在园林中,顿感到暑气尽消,浑身清凉。 顺亲王与永昌公主在树荫小路中漫步。永昌公主一身月白色长衫,体态曼妙、婀娜。散发着娇艳的少——妇风情。永昌公主刚从皇宫探望太后出来。近来,她和顺亲王走的很近。 顺亲王五十多岁,白而微胖,一身红袍亲王常服,背负着双手,走在树荫下,淡然的笑道:“永昌,前段时间何新泰要增收商税之事,你知道吧?你垄断着京城的南珠市场。可别当了那只鸡。” 永昌公主掩嘴娇笑,“咯咯,王叔,那都是没影的事了吧?再说,您老人家不是在武昌府有糖生意。再怎么,也不轮不到侄女啊!” 顺亲王笑呵呵的道:“未必。许少宰亲自下场,鼓吹翰林院办报。这事简单不了?”说着,略作神秘的道:“就我所知,真理报的实际责任人是贾环。” “贾环?” 顺亲王点点头,“《翰苑文话》虽说是方望溪主办。但他在修书,哪里有时间,琐务其实都是贾环在办。而真理报,挂在《翰苑文话》下面。魏翰林是贾环会试的房师,其好友公孙亮的岳父。萧梦祯去年会试时和贾环住一个客栈。所以,你说呢?” 顺亲王将贾环的底摸的很透。 永昌公主微微沉吟。这是要搞事的节奏啊! 顺亲王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所以,有些事情,我望永昌你在天子面前提一提,不能让他们‘暗度陈仓’嘛!当然,我不看好真理报能在京中发行成功。江南士风开放,有猎奇心理,言辞放诞,天子脚下,可与之不同!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永昌公主嫣然一笑,点点头。 太后在大病一场之后,慢慢的缓过来。天子心情亦平和了很多。她和顺亲王的计划可以开始了。顺带着,提一提这件事。增收商税什么的,她很讨厌。 … … 翰林院位于大周门东侧江米巷中。五月十七日中午时分,翰林院中的翰林们陆续的出来吃午饭。 检讨厅中,翰林编修周慎行与新晋的丙辰科翰林、庶吉士们闲聊着往外走。众人簇拥他,俨然领袖。周翰林与楚王交好,这并非什么秘密。翰林们的话题围绕着《真理报》。 翰林院的刊物,《翰苑文话》业已经成为文坛、士林必读刊物。刊登海内文学作品,享有盛名。而真理报却又挂在《翰苑文话》之下,自是被翰苑词臣们所关注。 其实,《翰苑文话》虽说是翰林院的刊物,但刊印、排版、发行等工作都不在翰林院,而是在正阳门外的正东坊中。这和北大医院,不在北大是一个道理。 出了翰林院,一群走在街道中。周慎行在人群中高谈阔论,道:“近日,萧开之连续去贾府向贾子玉请教。这无可厚非。办报之法,可以说是始于贾子玉。江南大报,基本遵从。 其法,首先,免费派发给茶楼、店铺、学校、名人等处,扩大销量、读者数量。随后,吸引商家在报纸上广告,收取银钱,维持报纸运作。如此循环。 在在下看来,这有两个隐患。第一,报纸内容,京中士子、百姓会看吗?贾子玉在江南玩的成功的套路,在京城未必就行的通。两地的士风,风土人情,大不一样。 第二,江南富庶,三户之内,必有人可诵诗书。在下说一句不敬的话,京师周边,识字人口,比不得江南。恐怕,难有报纸生存的根基、基础。” 贾环如此出名。他所经手开创的报纸,自是被时人所关注。 周慎行研究过江南近年来风行的报纸。报纸的模式,他搞的很清楚。一家报纸能否成功,发行量能否过万份,重点在内容上。江南那边的风气与京师不同的。 譬如金陵简报,南方报业的龙头。核心的内容就是两条:花魁、名妓的各种绯闻;抨击金陵的时政,尺度很大。 但是,这两条核心的杀手锏,在京城里行得通吗? 新科探花,南直隶苏州府吴县彭鏊笑了一声,略显轻佻,道:“玉绳兄的意思是不看好真理报?” 同为探花,贾探花名满天下,风流才子。有杜牧之,柳三变,唐伯虎之姿。名妓争相求诗,欲自荐枕席而不得。而彭探花鲜有声名。自古文人相轻! 周慎行笑道:“然也。” 他是南人,花魁在秦淮河上,可与才子唱和,传为佳话。但,在京城中,浪迹于花丛的才子,恐怕不被官场所喜,太轻浮何以担大任?其次,京城内的时政,都是朝廷时政,谁敢乱抨击? 你骂了别人,别人会善罢甘休?反弹回来的压力很大的。何相都顶不住压力。 一名椭圆脸的翰林笑着道:“真理报未必就是讲真理!恐怕满纸都是红粉绯闻而已。”说话的是新科榜眼,翰林编修,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黎宽。与彭鏊乃是同乡。他生于江南,长于江南,自然明白贾环的“套路”。 众翰林哄堂大笑,肆意张扬,引得路过的其他衙门的官员纷纷侧目。 … … 楚王宁瀚号称贤王,时年20岁。他平常很少呆在东城的楚王府中,而是喜欢到建在外城东北湖湖畔的荆园中,与名士聚饮,与名妓唱和,文采风流。 不过,自雍治十三年废太子死后,他到荆园中的次数就变得少了。太子已死,他不必装作寄情于山水。身为皇子,谁没有成为九五至尊之梦? 他父皇当年前面同样有太子,有兄长,最后如何?克登大宝,御极十四年。威加四海,宇内独尊。 在五月十九日夜,宁瀚难得的再一次来到荆园举办酒宴。名妓云集,教坊司中大半当红的名妓都来了。名士荟萃,翰林、庶吉士都来了七八位。 与楚王同行的有蜀王宁恪、吴王的嫡女宁潇。楚王本来就是宴请喊杨贵妃“姨妈”的宁恪。 酒宴是在荆园临湖的景点,三层楼高的高台:思古楼。陈子昂登幽州台,诗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幽幽,独伧然而涕下。思古楼取的就是此意。 歌舞,丝竹,美人,佳酿。酒宴如同盛会。档次不凡,逼格很高。酒至酣处,楚王出了思古楼华美的大厅,来到厅外,栏杆处,明月高悬。夜风徐徐。 楚王问着身边的蜀王宁恪,带着醉态,和熙的笑道:“怎么?宁澄那小子又出不来?这可是第三回了?这么不给我面子啊!他那位贾先生最近不是忙着办报纸吗?还有时间管他?” 宁恪一身水蓝长衫,身姿修长,气质风流倜傥,微微苦笑着解释道:“八哥,那位贾先生厉害着。三天一考,五天一大考。即便授课时间减少,但澄哥儿丝毫不敢懈怠。宁潇是怕八哥见怪,这不,她今晚过来了。” 宁恪说着,举起酒杯,对大厅斜对着位置上女扮男装的宁潇示意,脸上不自觉的浮起清风般柔和的笑容。 楚王哈哈一笑,拍拍宁恪的肩膀,“九弟,你就糊弄我吧!佳人如玉啊!” 站在楚王的角度,亦可以看到大厅中不远处的宁潇。她一身士子白衫,女伴男装。面如美玉眼似清泉,如同雕刻般的琼鼻腻脂白玉一般,明眸皓齿的美人。有一种很妖冶的俊美。若真是男儿,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 宁恪讪笑。 楚王理解的一笑,潇洒的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九弟,做哥哥的要提醒一句啊…嗨,我就不说了。你知道的。”吴王虽然是皇室远支。但和他们这一支还在五服之内。宁恪和宁潇,这可是禁忌之情! 想到这儿,楚王内心深处忽而有些莫名的躁动。他若为天子…。宁潇确实是惊艳难言的美人。再大几岁,必定是倾城倾国之色。 宁恪苦笑,嘴里否认道:“八哥,你想多了。” 楚王竖起右手,制止宁恪的话,笑着转移话题,显得很有风度,道:“你上次帮宁澄对付贾探花,他后来找你麻烦没有?” 宁恪有点迷茫,“没有。” 楚王略带点幸灾乐祸的笑说道:“九弟,那你可要当心了。这可不是某探花的做派。他可是出了名的有仇必报。你总不会至于觉得他怕你姨娘(杨贵妃)吧?” 宁恪笑一笑,没放在心上。难道不怕么? 楚王再道:“哦,你有空的时候帮我带句话给他,若是报纸办的不顺当,我愿意帮忙。” 贾环办报的事,虽然官面程序上有诸多掩护。但吴王府自是知道的清楚。贾环这段时间没有去教授吴王世子宁澄和燕王。宁恪对此是知道的。但是,以他和潇妹的判断,贾环轻车熟路,办报纸不是难事。估计过两个月忙完,又会回到吴王府。 宁恪顿时惊讶的道:“八哥,你不看好贾环?” 楚王点点头,嘴角溢出微笑,“当然!”他早就派周慎行和贾环接触过。但是,贾环根本不理会他。但是,没想到吧,他可以蜀王这边突破。 报纸的事,他手下的智囊、谋士们都分析过。成功的概率很小。京城里的分寸很难拿捏。谁上了报纸,传得满城风雨,都会恨贾环。他不怕给贾府招黑? 江南的报纸早就传到京城中,京中巨贾不是没有动过念头。这几年至少死了十几家。水土不服!究其原因:京城风气保守。报纸没有销量。(缺乏市民阶层) … … 深夜,正阳门外,正东坊的报社中,灯火通明。工人们忙碌的印刷着新出炉的报纸。 贾环今晚通宵在这里盯着。心腹张四水、柳逸尘、刘国山、黄把总在贾环身边。 庭院里,月色如洗。 贾环站在编辑室门外的走廊前,捧着茶杯,看着工人们进出,忙碌。 这些天,京中的消息流水般的汇聚过。柳逸尘知道很多人不看好《真理报》的发行。他其实心里也没底,但还是支持贾环,道:“贾兄,你不要太担心。他们懂几个问题?” 贾环笑了笑。 是啊,要如何打破这个僵局、败局、死局呢?毕竟,失败的理由有千千万万! 我会告诉你们答案。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一炮而红(上) 雄鸡破晓。 真理报报社中,使用木字活字印刷术印刷出来的报纸散着油墨的清香,正在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 两名雇来的工人一组,将一捆捆的报纸抬上等在报社门口的马车、驴车,或者人力板车。然后,在拂晓时,向京城各处派。号角已然吹响。 局面,在这夏日清晨清爽的晨风改变,酝酿着,然后,猛然的爆开! … … 贾环在吴王府中的授课时间是上午九点。吴王世子宁澄一般而言,清晨六七点就会起床,刷牙吃早餐,锻炼晨读温习功课。真理报是在八点左右送抵吴王府。 宁澄在他自己院落的小厅里吃着香甜的大米粥时,翻阅着送来的散着墨香的报纸。中规中矩的版面,题头。与南方的报纸并无不同。创刊号,开宗明义,何为真理报? 宁澄撇撇嘴,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可能喜欢看社论。心中对贾先生的期待骤然降了大半:不过如此! 要知道,宁澄此时心中对贾环的态度。他怕贾环是怕的要死。大魔王级别的狠角色,谁不怕?但是,他心里同样的期望,他的老师越厉害越好。这样,他对贾环认输、服软不是显得很正常,有面子吗? 就在宁澄觉得很沮丧、气馁的时候,他看到了下一个版面上的内容。然后,嘴里的粥一口喷出,捧腹大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在一旁服侍的两个侍女,忙收拾着残局,莫名其妙。不知道家里的这个小爷乐什么。 宁澄笑了好一阵子,揉着肚子,抬腿就出去找姐姐宁潇:九哥出名了! 真理报第三版,大幅报道了一个皇城中的明星人物:蜀王宁恪。他和教坊司某花魁不得不说的风流韵事。郊外相识,在教坊司中与汉王、魏王的两个世子争抢,抱得美人归。 一系列事情,说的有鼻子有眼。宁澄作为亲历者,知道真理报大致没有瞎说。基本都是真的。雍治十三年夏,九哥在教坊司争花魁,最后是拿他的名义出头。 普通的百姓是不知道皇子谁得宠,谁不得宠的。皇子的私生活,可以满足一大批人的猎奇、偷窥欲——望。这是人的天性。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比如:张居正和李太后不得不说的故事。比如:辫子朝的多尔衮和他嫂子孝庄太后。再比如:戴安娜王妃偷——情。 这种事,登在报纸上,轰动效应,可想而知! 当然,蜀王身份、地位比上述几位要差点,舆论效果量级要低一些。但足够了。宁澄搞不清楚贾环的套路:贾环是把绯闻明星的主角,从江南名妓,换成了皇子。还套了一个大众喜闻乐见的“才子佳人”的模板。 但,宁澄可以判断的出来,他九哥要火!大火! 宁潇上午时分在吴王府内宅中处理王府的内务。花厅中,幽雅、安静。高挑的侍女旁立。管事娘子正在向她回事情。宁澄兴冲冲的拿着报纸进来,“姐,你快看。九哥要出名了。贾先生把他的陈年旧事给翻出来登在报纸上了。” 宁潇眉头微微一蹙,接过报纸一看,凤眼顿时就瞪起来,“嚯”的站起来,怒道:“贾环怎么能干这种事?他人呢?我去找他!”说着,就往外走。 宁澄判断的出来的事,宁潇同样能判断的出来。她已经可以预见,九哥的狼狈! 周朝的社会环境对男子再怎么宽容,这种事登报,还是很坏形象的!试问,谁敢嫁女儿给这样的人?谁敢用这样轻浮的人?所以,宁潇很是恼火。她很快就联想到这是贾环在“报复”宁恪。 “姐,姐,他还没来呢。”宁澄忙快步跟上自己姐姐,道:“哈哈,我是真没想到他会拿九哥开涮。”他姐担心九哥在京城里出糗。他可不担心。他和九哥是“损友”嘛。 宁潇恨恨的瞪弟弟一眼,让宁澄乖乖的闭嘴,怒气冲冲的往书房走去。 … … 吴王府中宁澄笑喷的一幕,很快就生在京城各处。蜀王宁恪的风流韵事,喜闻乐见啊! 如果可以统计收视率这种类似的数据,就会现,真理报的阅读数量正在不断的攀升。 京城外城中,这里的识字率比较低一些。居住在内城中的人,非富即贵。真理报行渠道,对口的不外乎茶馆、酒楼、学校、会馆、行社等处。大批提前准备的读报人正在给民众读报。 贾环提前从闻道书院要来的人手。以闻道书院的实力,最差的学生都足以认识报纸上的字句。这些细致的准备工作、细节,贾环自是一一都安排好。 消息的扩散,同时就是意味着真理报影响力的增加。报纸,在这个时候,并不是只论销售量的!当然,这种影响力,并不是那么的稳固。市场还需要培育。 内城中,消息如同旋风一般的传开。有些新闻,传的确实比一般的新闻快! 军机处中,何、刘、韩三位大学士正聚在文渊阁中一起会商处理朝政。中书舍人将新行的真理报拿进来。 何朔很信任贾环的能力,没有过问真理报的稿子。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报纸的内容。当然,有事情,提前通过气的。 何朔手指着页中御史宇文锐、朱鸿飞的文章。两位御史分别上书,抨击京中权贵不法横行,要求朝廷立法度严惩。笑问道:“两位以为如何?” 同一份报纸,不同的人,所关注的重点是不同的。贾环要真理报开门红,并不会只准备了一个“大杀器”。 刘飞白和韩润两人都是权力场中的巅峰人物,对于御史们在报纸上开喷,立即就联想到许多。 韩润斟酌了一下,直言不讳的道:“若是此报在京中销量过万,则朝廷需要重视。日后,公论恐怕不在言官,而在报纸上。” 庙堂之争,先都是从舆论之争开始。君不见,主席曾经说中——宣—部是阎王殿。所以,如果舆论权力如果从言官转移到报纸,那么,各方就要争夺在报纸的控制权、话语权。 何朔笑一笑,道:“真理报挂在翰林院名下,自是朝廷的报纸!两位,以我看,朝廷各衙门每日都要取几份传阅。真理报邀请我写一篇文章,表在明天的报纸上。两位,其有意乎?” 刘飞白和韩润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骇然。何朔这手段! 如果,真理报是朝廷所有的衙门都要订阅的。那么邸报是不是可以废了?如果,只有何朔的文章在报纸上表,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其他人有没有说话的地儿? 幸好,何高远似乎不打算独吞这份权力! 刘飞白、韩润拱手笑道:“何相相邀,我们自不会推辞。” 何朔捻须一笑。 所谓,第一份官办报纸,什么叫做官办?真理报需要担心销量的问题吗?所以的官办报纸都是指定阅读的啊!更何况,还有权术上的考虑。 三位大学士达成共识,行政命令之下,谁敢不从? 第五百七十八章 真理报(下) 大周门东侧江米巷吏部衙门,在五月下旬盛夏时节,人来人往。吏部尚书宋溥的公房则是极为安静。 宋天官一身绯袍,站在公案前沉吟。书案上放着一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真理报》。而往日闻起来的字墨清香,让天官老大人略感烦躁。 作为一名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员,宋天官在看完第二版新任的大理寺卿梁锡署名的文章,就判断出真理报的局势:站稳脚跟。 原大理寺卿赵鸿云是前大学士谢旋的心腹,已经去职返乡。新任的梁廷尉是何大学士圈中的人。与贾环颇有私交。 梁廷尉在文章点评了最近邸报上的内容:河北提刑按察使司报上的一桩灭门惨案,以司法的角度,谈了谈自己的看法。 这其实就是一种另类的时政点评。只不过江南的报纸是有国子监监生,生员,读书人来点评,京城则是有庙堂诸公来评论。高下立判。 而且,江南的报纸,多采用白话文,迎合市井小民。而真理报则是采用书面行文的方式,更贴合官场、士林的阅读习惯。 官报,到底是官报。 这又是贾环所设计的一个“亮点”。 宋天官收起神思,摇摇头。贾环此子,很有点门道啊!真理报一炮而红。 … … 距离吏部不远的翰林院中讲读厅内的一间公房中,窗外松竹轻摇。一名形容清廋的灰袍老者在书案后仰头大笑,意态欢畅。 拿着报纸来汇报工作的魏翰林难得的脸上也浮出几抹笑容。他是真理报挂名的总编。 方宗师笑容满面的道:“宗贯,子玉办事,还是很有一套嘛!江南报纸好的东西继承下来,又别出心裁。真理报这下可算是一下子就打开局面。谁说不行?” 方望身为礼部尚书,天天在翰林院中修书,翰林院里面的一些风向还是知道的。江南风俗和京城完全不同。在江南行之有效的经验,在京城未必行。翰林院中,对真理报,有一些闲言碎语。 魏翰林也笑起来。是啊,谁说不行?现在情况如何?不能以经验套经验。老瓶装新酒,未必就不和京师的“口味”。“方大人,无功不受禄。我和萧开之名义上负责办报,实际都是子玉在主事。这份功劳,我会上书给朝廷说明。” 真理报,是朝廷的报纸。办的好,办出彩,自是要奖励。 方望笑一笑,伸手虚点着魏翰林,道:“宗贯,你这个人啊…。这点小功劳又算得了什么?何新泰心里有数。再说,子玉要这个功劳不是好事。” 当今天子不喜欢贾环,为这点小功劳冒头,不值得。他是认为贾环在雍治朝蛰伏比较合适。当然,在机会合适时,还是要往上冲一冲。真理报,这个机会就很合适。 功劳记在何大学士心中,真理报编辑的权力在手。以真理报的势头,作为官方报纸,这份权力可是实权!至少是一个编外御史。他心里为弟子感到高兴。 大丈夫,岂能一日手中无权? 魏翰林想一想,点点头。 … … 真理报开门红,在一天之内,迅速的成为京城舆论的宠儿。 无论是蜀王和名妓的“故事”,还是御史弹劾权贵不法(疑似何大学士报复前段时间权贵反对增加商税),或者是大理寺寺卿梁锡的时评,抑或是区别于江南报纸白话文风格的正规行文,都吸引着京中人们关注的目光。 官衙、府邸、会馆、商铺,大街小巷中都在谈论着报纸上的内容。这令之前不大看好真理报发行的人大跌眼镜,心中很有点郁闷。而下午时,自军机处传出来的一则消息,更是是将这种情绪推到。由郁闷变得抑郁,继而心情很糟糕。 何、刘、韩三位大学士一致认为,应该让朝廷内外所有官府衙门,订阅真理报。 想一想,全天下的官府衙门有多少?有多少主官?真理报还愁销量吗?可以说,这将文一举奠定了真理报在朝廷、民间舆论的地位。 傍晚时分,红彤彤的夕阳霞光落在翰林院检讨厅中。清贵的翰苑词臣们纷纷起身,散衙。 周慎行脸上看不出心里是何种情绪,步行着出门。他身边已经不复“前呼后拥”的状况。 之前,他带着一帮新翰林在街道上断定真理报不行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其他衙门里的官员。而现在,这个耳光可是够响的!贻笑大方! 翰林院外,来自苏州府的两位新翰林,丙辰科的榜眼、探花黎宽、彭鏊两人等着周慎行,见面后,拱手一礼,道:“玉绳兄,今晚荆园的文会,我二人就不去参加了。万望海涵。” 黎宽、彭鏊两人,一个是榜眼、一个是探花,中午吃饭时,私下里被几个同年取笑,令他们脸红、恼怒,又无可奈何。有些事,他们不想再跟着周慎行搀和。太丢脸。 周慎行愣了一下,对着两人的背影拱拱手。脸色平静,坐上马车后,心底的情绪却突然的爆发出来。低吼道:“玛德,竖子不足与谋!给别人笑几句又算的了什么?” … … 在周慎行周翰林丢了一个大脸“众叛亲离”时,顺亲王在南安郡王府上吃着酒。 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四位郡王都算是旧武勋集团中的人物。不过,顺亲王作为当红的亲王,和勋贵们都说的上话。 南安郡王四十多岁,鼻梁高耸,嘴唇微薄。面相予人一种很冷漠的感觉。坐在檀木长案几后,微笑着道:“贾环这少年当真厉害啊!我都以为他办不起来,还真就做起来了。呵呵。说不定,贾府还有复兴的一日。” 当年四王八公,贾府占两位国公,在金陵组建四大家族,盘根错节,又与北静王府交好,在四王八公这个团体中有着很重的份量。现在,贾府有贵妃,王家有王子腾握有军权,权势很盛!但荣国府的爵位废除。宁国府袭爵都到四品爵,没什么份量。感觉比当年,还是差点意思。 顺亲王笑了笑,道:“怎么,都知道真理报是贾环在办?” 南安郡王意味深长的一笑,道:“这么大动静,谁不知道?没有人想像蜀王那样出名啊!” 顺亲王点头,举杯喝着酒。心里很有些不痛快。 真理报,竟然让贾环做成了。而围绕着真理报,所衍生出来的权力,增加了贾府的力量。这让他如何能心情好? … … 京城外城西,顺着阜成门外街走两里路许,便可在夜色中看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 这是永昌公主的外宅。她平时住公主府的时候少,到是有大半时间在这里。 真理报发行成功的当晚,永昌公主与他的捕快情夫严捕快在此幽会。 事毕后,两人在屋子里说着话。 严捕快约三十岁许,英俊高大,皮肤白皙,脸上的五官如若雕刻,眼睛如若点漆,一表人才。他觉察带眼前的美妇心情不佳,笑着安慰道:“不久是一份报纸,有什么可担心的?” 永昌公主娇笑着踢了下情夫的大腿,道:“你懂什么?”她和顺亲王谈过。 商税的事,她不可想朝廷收。另外,贾府,现在算是潜在的敌人,她能高兴的起来? 严捕快嘿嘿笑道:“我怎么不懂?不就是三国演义吗?晋王、楚王,外加杨贵妃的儿子争夺太子之位,只要公主殿下押对注,日后便是无忧。” 严捕快这话,乍一听,蛮像一回事。用比喻也用的好。三国演义。但是,要是给朝廷中的明眼人听到,估计要笑掉大牙。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永昌公主咯咯娇笑,勾勾手,道:“你跪下。” 情夫的话,让她笑起来,但对心中的郁结,毫无作用。焦躁的心情,让她想要继续用某种方式放纵自己。 … … 周慎行落寞,顺亲王不爽,永昌公主焦躁,而楚王府中,楚王正在大怒的骂人。他同样是希望真理报办不好的一份子。 他的心腹幕僚曾经判断真理报发行成功的概率很低。他为此还让蜀王宁恪给贾环带话。他想要和贾环搞好关系。这种权谋智计之士,谁都不会嫌多。 这对他争太子之位有好处。但现在来看,却是搞砸了。他如何不怒? 书房中,楚王网罗来的两名心腹幕僚低着头,挨着暴风骤雨的批评,心中苦笑。 楚王骂了一阵,疲倦的挥挥手,“你们都去吧。”等幕僚们都离开后,看中天空的明月吗,心情极度沮丧。再没有那天在荆园思古楼上压着蜀王宁恪说话的风采。 第五百七十九章 巩固 真理报在雍治十四年五月二十二日一炮而红,奠定官方报纸的根基、地位。 第二天晚上,贾环宴请书院的诸位同学以及萧梦祯、《翰苑文话》、《真理报》的编辑们在崇文门内的醉仙楼中庆功。 翰苑文话、真理报的编辑们是两块牌子一个部门。翰林是朝廷命官,前途远大,当然不可能来新生的报纸部门任职、做事。编辑们都是京中的文士。 京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文士。有的甚至是有举人功名。方宗师招募了一批,贾环亦招募了一批。计有21人。 随后,贾环连续的在真理报上推出“强手”。 五月二十四日,军机处领军军机大臣何朔的文章发表在真理报头版头条。何大学士谈的是吏治问题。要求监察御史,巡道御史(小号中央巡视组)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这让京师官场为之震动。 五月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刘、韩两位大学士的文章分别发表。同时,通政司里各官员的奏章,大篇幅的出现在真理报上。去通政司抄邸报的各衙门小吏都慢慢的变少。至此,真理报的定位就已经相当清晰:官媒! 连续的朝廷重臣文章发表在真理报上,没有发表的重臣们,纷纷派人给贾环传信,要求发文。比如:刑部尚书华墨、工部尚书白璋、左都御史殷鹏等。对于这个要求,贾环自是满足。现在还没有到要用报纸控制舆论走向朝争的程度。 二十七日,真理报宣布收费,每份报纸五文铜钱。所得的银子除开运营,基本用于支付朝廷大佬们的“稿费”。 二十八日,真理报在第六版为信丰号拍卖行打广告。广告费用500两。定下广告收费标准。 二十九日,真理报在第七版面上连载贾环执笔的《天龙八部》。当然是用笔名。写小说,在士林中是小道。文章才算正途。诗词都要逊一筹。 一连串的“手笔”下来,五月下旬真理报风行京城。据不完全统计,真理报的销售份数是1.5万份。一跃而成为全国报业的龙头。而这个数据还在不断的增长。 真理报的影响力与日俱增! … … 又是一场夏雨,雨珠如帘。弥漫在京城天地间的酷暑仿佛随之而消散。 位于城西的许府,庭院精美。许英朗与好友乔如松在小轩中浅酌。酒菜几碟,精美可口。 许澄以翰林侍读学士兼任吏部左侍郎(正三品),迈入高官行列。官当这个程度,家中不会缺钱。更何况,以其四十四岁的年纪,身负储相之望。 因而,许府不大,各处却布置的精雅。 “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好雨。”许英朗笑一笑,神情略带点苦涩,举杯和乔如松碰了碰,道:“我们俩啊,竟然都看错了。” 他和好友都不大看好贾环办报,但出于朋友、同学的情谊在帮贾环。可没想到真理报取得这么大的成功。看情形,竟然是要取代朝廷的邸报。邸报自古有之,而今竟然要被新生的真理报所取代。 牛逼!不服不行。 乔如松亦是轻叹一口气,笑道:“能者无所不能。张叔大,少颖敏绝伦。子玉亦是如此。” 张居正,字叔大。 许英朗顿时一笑,道:“友若,此句当浮一大白。” 乔如松微微一笑,与好友对饮一杯。 贾环自雍治八年冬入闻道书院,一步步走来,在书院众同学中的威望于雍治九年救灾时达到了。领袖群伦!所以,他一封书信到闻道书院,书院的精英们齐聚至贾府。 然而,闻道书院的精英们,未必就一定愿意在官场上以贾环为核心。比如许英朗,其父许澄就是朝廷重臣。他根本没有必要跟着贾环走。他有他的政治资源。 再比如卫阳。他爷爷是户部尚书,地位甚至更高。 贾环毕竟只是一个正六品的闲散翰林侍讲。并不足成为旗手! 但是,此次真理报大获成功,某种程度上,“巩固”了贾环的核心地位。 此时,乔如松就认为贾环会是下一个张居正。许英朗认可这个判断。这样的人物,显然是值得追随的。 … … 小雨凄迷。晚间庭院深深。 卫阳晚上在书房刻苦攻读时,被回府的爷爷卫弘叫过去。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卫弘不再见客,换了一身便服,在花厅中喝着清茶。长子卫康正陪着。“阳儿来了,坐罢。”卫弘微笑着伸手示意道,“最近去真理报报社没有?” 卫阳时年十八岁,儒衫青年,容颜俊美,笑着给爷爷,父亲见礼,道:“爷爷,孙儿近日在家中读书,并没有去报社那边。” 卫神童和贾环的私交还是不错的。不过,因为他正在刻苦攻读,准备三年后的第三次乡试。真理报的事务,他只是知道一些,并没有参与。 卫弘点点头,和蔼的道:“贾子玉这次令人刮目相看啊。少不得会给人捅到天子面前去。不过,何相肯定会保他。你读书太心急,要缓一缓。多和他亲近,去报社帮帮忙。以我看,将来你父亲都不及他。” 这个评价很高。 卫康三十多岁,美男子,有着很强的亲和力,与人交往令人如沐春风。官任工部郎中(正五品)。失笑道:“父亲,你这样说,很伤儿子的脸面啊。当然,贾子玉确实是大才。以其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杨文忠公第二啊!” 明朝前首辅,三朝元老,杨廷和,谥文忠。世称杨文忠公。 卫阳笑着点头,“孙儿知道。”同学都在办报纸,他却是有点憋着。他很怀念雍治九年救灾时的氛围。 … … 六月初过后,贾环就渐渐的开始将步入正轨的真理报事务交给编辑部的同事。如刘国山、柳逸尘、罗君子、庞泽、乔如松、秦弘图都在报社中任职。 真理报虽然是翰林院下属,但贾环本来就负责着《翰苑文话》的工作。招募私人进来,本就是合规矩。 明面上负责事务的萧梦祯担任着报纸的副主编。贾环和萧梦祯私下里谈过一次。谈的还不错。 六月十三日,贾环时隔数月,重返吴王府,给吴王世子宁澄,燕王宁淅授课。 第五百八十章 永清郡主 六月中旬,正是酷暑时节。上午七八点时,便是骄阳如火。 宁澄在院落厢房中看着真理报上连载的《天龙八部》,看得津津有味,时而赞叹。 房中隔层中加了冰块,凉爽无比。如今京中碧雪膏盛行,硝法制冰的方子流传很广。权贵之家,即便冬季藏冰不够,亦能重新制作冰块避暑。 这时,外头一个小丫鬟进来,道:“世子,贾先生一早打发人来传话。他今日要过来授课。” “哦,我知道了。”宁澄拿着报纸,歪歪头,神情并不怎么慌乱,眼睛里反而有些兴奋,道:“蝶儿,你去通知我姐一声。再叫外头派个人去宫门,通知燕王一声。” 小丫鬟蝶儿应了一声,嘟着嘴走了。大热天的,她在府内来回跑,很热啊。 宁澄笑嘻嘻的起身收拾书本,准备去书房。贾环布置的学习进度并不紧。宁澄这段时间,偷玩自是偷玩了,但课后作业全部都完成,并不怕贾先生检查。 他笑是另外的事情。真理报在京城中发行,大获成功,他内心中对贾先生很敬佩。这么厉害的老师,他在贾老师面前服个软,不丢人。但是,九哥可就被真理报黑惨了。他姐气不过,要找贾先生理论。 他姐性子刚硬,执掌半个王府,井井有条。她若是男儿,他朋友圈里的人,包括汉王府、魏王府、顺亲王府里的王子王孙,都不如她。他小时候还敢拿姐姐取笑几句,现在随着年纪渐长,却是越来越怕她。 不过,宁澄十二岁中二少年的逆反心理,让他此刻想的更多的念头是幸灾乐祸:等会有好戏看咯! 贾先生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 贾环乘坐着马车前往吴王府。 外表普通,里面陈设精美的马车平稳的驶在京城石板路上。周朝并没有水泥。道路规格分为:夯土路、碎石路、青石板、甓砖路。京师内城里基本都是青石板路。 马车内,凉悠悠的。案几上放着一盘青翠的香瓜。作为京城里最大的冰激凌、甜品供应商,贾府自不可能缺冰块使用。贾环放松的倚在铺着凉垫的塌椅上,微微沉思。 皇宫中安静无事。他心中因云春怀孕带来的那种紧迫,在此时真理报发行成功之后,略微缓解。 贾环是很想过几年的安生日子的。本来他也是处在仕途“蛰伏”的阶段。天子不待见他嘛!然而,雍治天子弑父杀子;周朝官军先后征服西域、西南。 雍治天子文治武功已经达到,已有怠政之意。偏偏在此时,贾元春怀孕。这给贾府看似繁盛、强大的局面埋下巨大的隐忧。 贾府的权势依托与元春在后宫之宠。变数很多。当今天子并非成化天子、弘治天子那样的痴情种子。雍治皇帝,爱江山甚于爱美人。很标准的政治动物。 贾府的权势若是依托于王子腾,那么,贾环在贾府的执政地位就会受到冲击。和王子腾有血缘关系的是,王夫人,贾宝玉。不是他贾环。 这些思虑,贾环心里都清楚,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几年再说。毕竟,只要他官位升上去,这都不是问题。然而,天子怠政,这样的大变局,谁料得到? 贾环他不得不提前结束所谓的“蛰伏”,谋求“筹码”或者在仕途更进一步。他可不想贾府在最后落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他的娇妻红颜都在贾府中。 等明年,他帮何大学士把增收商税的事情办妥,估计能官升一级,届时,谋求外放吧。雍治天子怠政归怠政,不代表智商下跌。他还是外出地方谋求升职为妙。 当然,外出前,京城里需要安排一二。届时再说。 … 贾环想了一回,思路回到当下。他今天刚出府时,听消息说,甄家阖府23口人到了京城南的驿站,等候朝廷发落。据说,太子妃甄静儿临时前给天子留了绝笔求情。 贾环预估甄家的问题不大。他是通过甄应嘉的官职推断的。甄应嘉被押回金陵后,圣旨抵达,令其出西南骠国故地,为一州知府。由此推测,天子放甄家一马的概率很大。当然,已经死了的甄静儿,梁王妃等甄家人是活不过来的。 类似于曹雪芹家里当年。 贾环想着,抵达吴王府中,下了马车,穿过长廊、花园房中。诗书味之太羹,史为折俎,子为醯醢,是为三味。贾环改此名,是希望宁澄、宁淅读书入味。 刚进门,就见书房中一名水蓝色长裙的少女起身走过来。身姿挺拔,比例极佳。鹅蛋脸,凤眼,肌肤晶莹似雪。有沉鱼落雁之姿。 然而,此时少女脸上带着怒气,走上前,质问道:“贾环,你也是个读书人。九哥陪和澄弟用烟花捉弄你固然不对。但是,你把澄弟关了三天的小黑屋,有什么恩怨也该结了吧?为何要在报纸上坏九哥的名誉?” 看着冷着脸的美少女,贾环有种很荒谬的感觉。永清郡主的这种逻辑很荒谬。 以他的智商,只听这话,就推测出眼前少女的身份,吴王的嫡女。封号:永清郡主。在吴王府内大名鼎鼎。 潇者,水清深也。周朝的皇室宗亲制度,继承唐宋之制。而非明制度。亲王的子女,除世子外,其他人都不是铁饭碗。有没有爵位,要看情况。宁潇被太后所喜,才得以封永清郡主。当然,宁潇的名字,贾环自是不可能知道。 贾环看了气势汹汹的宁潇一眼,从她身边走过,去往正前方屏风下的书桌,一边淡淡的道:“我和蜀王很熟吗?开这种玩笑?蜀王殿下既然得罪我,就要有被我报复的觉悟。我确实是个读书人。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燕王一看这驾驶,立即熟练的像只小鹌鹑般低头看书。他胆子很小。到吴王府中,永清郡主对他很照顾,各色用度与宁澄无异。他心中很感激。但贾先生对他,亦是悉心教导。亲和力十足。他心中感激。这两位吵起来,他不知道怎么办。 宁澄坐在椅子上,看到贾环辩才无碍,云淡风轻的从容,将他姐给晾着,差点没笑出声来。 宁潇气的脸都白了,怒声道:“那你也不能毁了九哥的前途,名声,你叫他日后如何做人?我前日自宫中回来,天子对他很不满。关了他一天的小黑屋。” 这正是她所愤怒的地方。贾环的报复太过了。简直就是一点情面就不讲。吴王府是怎么敬他的?连她弟弟被关,被打,都是认了。真是个混账! 贾环将书袋放在书案上,转身,看着两米开外,暴怒的永清郡主。心里哂笑一声。 从道理上讲,他的报复确实过头了。但是,生活不是讲道理啊。讲道理还要警察干什么?他需要一个够份量的人物的绯闻出现在报纸上时,不用蜀王,用谁? 贾环并不打算和永清郡主讲讲他的道理。和愤怒的女人将道理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贾环拿起书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温茶,道:“郡主,看不问题不要那么肤浅、短视。祸兮福所倚。蜀王殿下要在天子面前留下那么好的印象干什么? 以杨贵妃、吴王府的权势、地位,足以保证他过的很滋润吧?难道,你想他和晋王、楚王比一比?” 贾环说的很淡,很浮,用词规避。但是意思很清楚:夺嫡开启,郡主的意思是想蜀王争一下?嫌命太长了吧?以蜀王的身份,他怎么可能被立为太子?既然不参与夺嫡,天子不喜欢蜀王,那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永清郡主,十四岁的宁潇,性格强势、刚强,独立的天之骄女,当即愣一下,给贾环说的哑口无言。身在皇室宗亲之家,谁不知道夺嫡的风险? 贾环强词夺理,忽悠完,做个手势,道:“郡主无事就先出去吧。我要开始上课了。” 将一脸不得劲的宁潇糊弄走(废话,哪有整人,却是为人好的道理?),贾环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准备上课。 宁澄没憋住,“哈哈,哈哈。”站起来,对贾环作揖行礼,道:“先生真是厉害!弟子佩服至极。我从未见我姐姐如此吃瘪!” 这话多少有点得意忘形后调侃贾环的意思。当然,他心里确实是佩服。高下立判嘛。他姐不是贾先生的对手! 不过,宁澄见贾环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立即一个寒颤,忙讨好的笑一笑,转身喊门外的书童,“去把我院子里用冰水浸的哈密瓜拿来给先生解暑。” 贾环没管宁澄,道:“先检查你们俩的功课。宁淅,你先来。背诵孟子-梁惠王篇。” 宁澄聪明是很聪明。但当前年纪的性格很有点熊。爱装小大人,年轻人好面子,有自尊心。淘气,做事不知道轻重,爱看别人出糗。不过,他既然已经驯服这个熊孩子,倒不会为几句玩笑话就恼怒。 宁淅起身,道:“是,先生!”r 第五百八十一章 文官形象的贾环 贾环忽悠宁潇的理由,也就糊弄下十四岁的小女孩,宁潇事后越想越不对劲,在晚饭时,和吴王妃独孤氏说起这件事。 独孤王妃听的微怔一会,随即笑起来,慈爱的摸摸女儿的头发,“潇儿啊…”难得见自己性格强势的女儿的栽个跟头。那位贾探花,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满嘴胡话,小小年纪,就和朝廷里混了多年老油条似的。 当然,这样的先生,对儿子来说,却是好事。 独孤王妃对贾环的印象,要拜吴王所赐。吴王直言,他搞不定、惹不起贾环。再加上关世子宁澄小黑屋、真理报的事。贾环在独孤王妃心中的形象就是经典的文官形象:脸厚心黑,一肚子坏水。每每唱着高调,实则是拥着骂人执照的职业流氓(言官),严以待人,宽以待己。 不过,独孤王妃心里很清楚,想要在朝堂上混出名堂,只当个君子,没点本事,是不行的。她不希望儿子将来被人“坑”。同时,独孤王妃不大喜欢蜀王。 所以,从独孤王妃的角度看,真不觉得这件事应该有多么生气。 宁潇不满的道:“娘,你还笑?他胡说八道呢!我当时是没反应过来…” 独孤王妃笑着抱着女儿,“好了,好了。贾先生到底是你弟弟的老师。你不要去再打扰他上课。” … … “当然是胡说八道!”蜀王宁恪容貌有点憔悴,在宣武门里街的三元酒楼中,和永清郡主宁潇说话。他给父皇训了一顿:太后欠安,你倒是在教坊司中快活?然后给关了一天的黑屋。他现在还有点没恢复过来。 真理报关于蜀王的绯闻报道,不是一篇,而是系列报到。连着有五份报道。真真假假。贾环搞的很彻底。这从他连着关了宁澄三天的小黑屋就知道他当时心里的愤怒。 就像他问宁潇的:我和蜀王很熟吗?如果是朋友,给人恶作剧,不满可以有,但不会用上“报复”两个字。但给陌生人这样捉弄,谁能忍?用你的狼狈,你的尊严,取悦捉弄你的人?人不能卑微到这种程度! 蜀王当初配合着宁澄整贾环,不过是想着捉弄一个正六品的翰林而已。他可是亲王!这算事? 所以,道理上讲,贾环有点过。但事情就这么个事情。各有各的角度,看法。 八仙桌上,几道精美的小菜,一壶绍兴黄酒。甜软可口,男女皆宜。 今天请客的是宁潇。女扮男装,一身白衫,俊美妖冶。她心里不痛快。一则是为贾环糊弄她,她娘却不许她去找回场子。二则是为九哥抱不平。 “九哥…,我…” 蜀王摆摆手,拿着酒杯灌了一口,道:“潇妹,你想,贾环要是真为我好,总得说一声吧?什么招呼都不打,就把我搞的这样狼狈,恶意满满,怎么可能是为我好?” 宁潇点头,“嗯,就是这个道理。”这算是把她心里拧着的话说透彻。 蜀王看着娇艳、明丽的少女,想着她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感动,又有些别样的情绪,“潇妹,你不要去惹贾环。他很厉害。楚王都想拉拢他。” 他和潇妹之间清清白白。他知道潇妹对他有好感。但他只敢将其当做妹妹看。原因,那天楚王说了。只是,如此美丽的女孩,谁会不亲近她?只是,有些底线,要谨守着。 宁潇不服气,凤眼瞪着,“九哥,他比我还小,能有多厉害?都是文人见的相互吹捧吧?” 蜀王摇摇头,沉声道:“潇妹,不是的。他有真本事。不然我那位号称贤王的八哥可不会费如此大的力气去拉拢他。”宁恪将那天在思古台和楚王对话的内容,告诉宁潇,说完,苦笑道:“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想着,应该算是有王佐之才。你知道吗?我姨娘有意召见他,为他和我说和。” 宁潇惊讶的张张粉润的嘴唇,难掩惊讶。她心里依旧是不服气贾环,但是,杨贵妃都这样打算召见贾环。这… 蜀王笑一笑,道:“贾环满嘴胡话,但有一句话说的对。潇妹,日后我们要少去荆园啊!那里,现在在京城是个是非地。保不准就有锦衣卫的探子。”晋王与锦衣卫指挥使毛鲲交好。锦衣卫有很大的概率会盯着楚王。 蜀王宁恪,人生的英俊,气质出众,花酒没少喝,整个一个纨绔子弟。但智商还是高于平均水平的。 宁潇点点头。 … … 六月十七日中午,贾环带着燕王宁淅、宁澄两人在咸宜坊中的酒楼吃酒。 鉴于贾环三人的年纪,酒水自然是米酒。酒家又上了几盘清淡小菜。一般而言,权贵们的口味比较清淡。一则是符合养生之道,二则是不缺少肉食。 贾环身穿玉色文士衫,光看这身打扮,外加他的身高,即便脸庞有些青稚,但很明显的将他和宁淅、宁澄两人区分开。当然,三人组还是有点惹眼。伙计、食客们偶尔看看。 宁澄笑嘻嘻的给贾环添酒,道:“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我姐没来找你的麻烦吗?我娘不让。” “是吗?”贾环不以为意的笑一笑。倒是想起他和宝姐姐关于永清郡主的对话。 北园的新居卧室里,月光幽幽。宝钗笑道:“夫君,人家那么美丽的女子质问你,你都晾着。还忽悠她?”永清郡主的美丽,确实让贾环感到惊艳。他给宝钗说起这事。 贾环笑一笑,握着宝钗的手:“那不然还怎么办?她长的漂亮是优势,但对我没什么用啊。姐姐,我没打算和她发生点什么。当然不用迁就她。” 想到这儿,贾环收回思绪,他怎么会怕永清郡主来找麻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拿起酒杯轻抿一口, 宁澄话多,见贾环的神情,知道他不怕他姐,眼珠子一转,又道:“先生,那你今日突然带我们来吃酒,是因为下午要见杨贵妃的事情发愁吗?” 燕王宁淅抬头,欲言又止。他想提醒下,但是不知道说什么。杨贵妃派人叫他带给话给先生,想请先生去永寿宫中见一面。 贾环哂笑,“你想太多了。劳逸结合而已!你不觉得在你们吴王府吃饭,很压抑吗?各种规矩。我干嘛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我又馋你们吴王府的美食。在这小酒馆里,随意畅饮,舒服自在不好?” 宁淅微微一笑。他喜欢先生这话。自由自在不好吗?一颗种子在少年的心中埋下。 宁澄一拍大——腿,举起酒杯:“先生,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我敬你一杯。” 贾环笑着摇摇酒杯,给宁澄面子,喝了酒,然后道:“宁澄,你这性子要磨一磨。我决定了,日后给你开物理课。让你见识见识客观规律。” 宁澄一下子苦着脸。他这位先生,常常是在谈笑之中翻脸。翻脸比翻书还快。 宁淅一笑,问道:“先生,那我的课外兴趣学什么呢?” 贾环看看小宁淅,十三岁的少年了,却看起来很文弱,道:“你啊,意志力太弱。锻炼身体,爬山,长跑,游泳吧。” 经史子集,贾环自是有研究,可以开课。但是,他教授一个皇子,一个亲王世子经义有什么用?他们并不需要用八股敲门,已经是统治阶级。投胎投的好。所以,贾环只打算教授他们一些知识,培养兴趣、爱好,独立的思考能力。 宁淅点点头。 … … 午饭后,贾环到西华门递牌子,求见杨贵妃。心中,自是有点犯嘀咕。 杨贵妃和蜀王早逝的母亲有些交情。蜀王喊杨贵妃“姨娘”。这就很能说明问题。她若是为蜀王出头,他准备怎么应对? 第五百八十二章 打完小怪见大怪 贾环去永寿宫见杨贵妃,当然不会出现“林冲误入白虎堂”的剧情。出入宫禁,都有严格的记录。 再者,贾环虽然是勋贵世家的子弟,但他算是外臣,见杨贵妃要多层通传,而且见面是隔着帘子的。贵妃的容颜,自然不可能轻易给人看到。 西华门处验过身份后,贾环给一名永寿宫的太监领着,从西华门入,过武英殿,再沿着宫殿中的甬道往北直走,进入后——宫区域。过永寿门,至永寿宫中。 永寿宫内的一处偏厅中,里面已经做好准备。会客区域正前方,摆放着一张宽大、精美的山水画屏风。数名太监、宫女站在屏风内外。显然,杨贵妃就在屏风后。 贾环心里有些无奈,跪地行礼,道:“臣翰林侍讲贾环参见贵妃娘娘。”他自来到红楼世界,就想过,目标是不跪人。但,显然,在十四岁的年纪要实现这个目标有点困难。 杨贵妃坐在屏风后的塌椅上,穿着明黄色的长裙,端庄、优雅。小皇子已经快三个月大。杨贵妃容貌精致,珠圆玉润。三十出头的美妇,有着成熟、绝代芳华的美人风情。 杨贵妃点一点头,温声道:“贾翰林,免礼。”等贾环起来,再缓声道:“恪儿得罪了贾翰林,风流韵事被刊登在真理报上。他也被天子惩罚。本宫今日请贾翰林前来,是想向贾翰林讨个人情,原谅他可好?” 贾环低着头,答道:“微臣惶恐!”脑子急转。他很诧异,这根本不是当朝最得宠的贵妃应该有的态度。太谦和了。他只是个正六品的翰林而已。 杨贵妃掩嘴一笑,声音清甜、悦耳,“贾翰林的胆子哪有这么小?你配合何相调兵平叛,可是敢拿火铳指着府军后卫指挥使的!就这么说定了,可以吗? 元春妹妹正在养胎,我不好拿这些琐事烦她。恪儿的娘亲,当年待我如姐妹。我不管他,谁管他呢。” 贵妃相求,话说到这份上,贾环还能说什么?他本来是在真理报上整完蜀王就是算完。并没有进一步的“计划”。他哪有那么清闲?当即,作揖行礼,“臣遵旨!” 杨贵妃愉快的轻笑,欢喜的道:“好——!那…贾翰林,是不是要在真理报上登一个说明,挽回恪儿的名声?” 贾环嘴角露出苦笑,想了想,决定说实话,“贵妃娘娘,信息的传播具备时效性。当前舆论风波已经平息,没有必要再提。人们,都是健忘的。” 经历过网络时代的人都知道。网络热点,舆论热点,都是一阵接一阵。拖一拖,基本就会淡下来。因为,每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接收的信息是有限的,他的大脑必须学会遗忘。 只是,杨贵妃看到的是他的反对,驳回她的意见,会不会认为他口是心非,不愿意“和解”呢? 杨贵妃愣了下,微微沉吟了一会,温和的轻声道:“也好。本宫相信贾翰林的判断。毕竟,真理报是你一手做起来的。这事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贾环微怔。 对答结束后,杨贵妃赏了贾环一些东西,聊表心意。贾环自永寿宫中出来,心里的惊讶还没有消失:杨贵妃的姿态太低,完全没有必要;而且信他的话,这让他心生好感。 但,贾环心中同时又禁不住悠悠一叹:“可怕”的杨贵妃啊!当一个女人,不以美貌为“武器”,只凭着气质、性格就能让人不法拒绝时,她是可怕的! 无往而无不利。 杨贵妃在宫中得宠,自有原因。或许,在天子怠政的大局下,晋王、楚王的夺嫡可能会发生变数!当今天子四十有四,若能活到康熙那个岁数,那杨贵妃的皇子就有24岁。完全可以继承皇位了。 这不同于唐太宗李世民的杨妃。那是杨广的女儿。杨妃的儿子继位,那唐朝皇室到底是姓李还是姓杨?而雍治天子的杨贵妃,在血统上,并无前朝的血脉。她的儿子,可以继承大宝。 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反正,贾环是打定主意,不带着贾府参与夺嫡。 贾环心里再叹口气,放弃心中隐隐的想法:若是宫中无事,元春生下皇子,元春将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届时,贾府是否可以推一推?当然,要先和元春商量。但是,宫中有杨贵妃这样的存在,恐怕不争,才是上策。 贾环正想着事情,前头带路的小太监忽而停下来,道:“小的见过刘公公。” 刘公公是一名中年太监,面白无须,身材消瘦,穿着青色的袍服,脸色冷峻。在贾环看过来时,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拱手一礼,客气的道:“莫非是贾探花当面?久仰久仰。在下极喜欢贾探花的诗词。” 贾环看这架势,就知道这位刘公公在宫中颇有能量。杨贵妃宫里的小太监都恭敬有礼。可想而知。但是,太监一般自称是咱家。哪有自称“在下”的? 贾环拱手回礼,道:“刘公公,幸会。” 刘公公眯着眼睛笑一笑,点点头,离开。 贾环压着心里的疑惑,离开皇城。偶遇一位刘公公只是一个小插曲。见杨贵妃才是要事。 怎么说呢,有点类似于玄幻小说里面打怪。打完了蜀王宁恪这只小怪,引来杨贵妃这只大怪。只是,贾环没料到,杨贵妃出奇的好说话。大怪自然是不用打的。杨贵妃的智商不仅在线,而且非常的高。 今天最大的收获:一个是和杨贵妃的接触,一个是她亲口说欠的人情。这个人情有几分,不好说。但当朝最得宠的贵妃的人情,运作的好,还是很有用处的。 … … 贾环见过杨贵妃,恢复教学,每日在真理报报社、家中、吴王府中来回。 而真理报大获成功,所影响到的,并不是只有当了一会“明星”的蜀王。 夏季多雨。京城外城东的一处小院中,新任的真理报副主编萧梦祯和好友罗华前来拜访,寓居在此的韩秀才。韩谨和萧梦祯去年年底来京时,黄州府知府尹言、同知仇兴德各赠送了白银五百两作为盘缠。 窗边,雨声点点。芭蕉叶卷。 萧梦祯和罗华将带来的酒菜铺开在小桌上。三人把盏共酌。 萧梦祯轻叹道:“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新科的庶吉士、金陵人罗华笑道:“开之兄,春风得意,何做此儿女之叹?”对韩谨道:“子恒兄要劝劝他。” 萧梦祯一笑,道:“我有我的思念。不比阁下与佳人订婚,春心荡漾。只等几月后完婚。” 几人大笑。罗华,时年二十六岁。妻,金陵人,前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孙女李纹。李氏随母正客居在京城。其姑妈是贾府寡居的长孙媳妇(李纨)。萧梦祯陪罗华去李氏家中拜访过。 韩谨洒脱的一笑,吟诵道:“雨打芭蕉声声泣,遥请惊鸿问故人。他乡独闯可安否,莫忘远方思友人。”温柔乡是英雄冢。大丈夫,功业未立,何以为家? 萧梦祯饮了一杯,道:“子恒兄总是这样斗志昂然,令我钦佩。前些时日,贾子玉与我谈了一次。说的我很有感触。他说,阴谋家只整人,政治家还要整国家。东林党,只有党派利益,没有国家利益。亡之不可惜。” 贾环向他交了底,最终,真理报还是他来做主编。但是,有一个要求:不能只顾东林党的利益。他严格说起来,其实不算东林党人。赏识他的黄州知府尹言,是前太子的老师。 他认可贾环的看法。 韩谨失笑,“开之,这要我怎么说?君子群而不党。但是,几人做到?比如:当前的何派,楚王党。这都是有的吧?贾兄对东林一脉还是有些偏见。 另外,他的性子,有些冷,有些懒。每每都是被时势所推出来的。正所谓,锥处囊中,其末自现。” 罗华点头,与韩谨喝了一杯酒。说起来,他和贾府也算亲戚。不过,他不屑于和勋贵世家走动。他问道:“子恒兄,你谋划的如何了?” 眼前这位大才,学有帝王术。来京城是想要一展抱负。他是极为佩服的。而太子之位,只会在晋王和楚王之间产生。 韩谨点点头,脸色有些清冷。他通过龙江先生的关系,分别和晋王、楚王都谈过一次。 萧梦祯就笑,“晋王年长,而且,在天子身边办事。韩兄是打算顺势而为?” 韩谨还没回答。这时,门外的长随进来汇报,“先生,有几名自称楚王府的人求见。” 萧梦祯、罗华两人一愣。 韩谨笑一笑,甩着衣袖,“今日我有朋友来访,不见!” 第五百八十三章 韩秀才版的“隆中对” 韩秀才租住的民舍小院门外,几名带着斗笠,打着雨伞的男子被主人拒之门外。 一名白脸太监心里起火,压着声音怒道:“王爷,这姓韩的书生太过分了。” 居中被众人簇拥着二十岁的便装青年便是楚王。楚王不满的训斥道:“不要乱说话。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去。”说着,不理会下属们不解的目光,走进小院里。 韩谨的长随,是进京路上,几两银子买的十几岁的少年,如何敢拦王爷?愣一下,忙跟着楚王进去,“诶…” 楚王撑着雨伞,走在有些泥泞的小院道路中,正好看到窗口喝酒的韩谨三人。他的那些蠢货属下,怎么明白他的心情? 在他的几名心腹幕僚告诉他,贾环办真理报不可能成功时。韩秀才在荆园里的一次酒席上告诉他:贾环一定会成功。当时,他不信。现在,不得不服。 看着进来的青年,因喝酒的兴致被打断,罗华颇有些不满,“诶,这人怎么这样,都说了不见。” 萧梦祯去年春来京城考试,就是士子中的名人,今科亦然。他去楚王的荆园参加过文会。认识京师中的名人,楚王。当即,低声道:“德辉,是楚王殿下。”说着,看向韩谨。 韩谨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楚王会亲自到他这里来。小院不大,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楚王已经进门,拱手一礼,笑道:“韩先生好雅兴,与友雨前小酌。我来的冒昧,还望勿怪。” 楚王时年二十岁,继承着皇室的长相,颇为英俊,身姿秀才,一袭青色长衫,文质彬彬。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韩谨、萧梦祯、罗华三人此时都站起来。 面对楚王强大的自大气场,韩谨并没有如蜀王宁恪一般被压制,从容的笑道:“让王爷见笑了。屋舍简陋,王爷不嫌弃的话,将就的坐一坐。” 楚王一笑,道:“诶,韩先生这话我是不赞同的。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这是刘禹锡陋室铭中的话。正所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楚王相当于是在夸韩谨。另,三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诸葛亮,出山辅佐刘备之前,躬耕于南阳。 楚王的话,说的是相当高明的。意思么,表达的很清楚。 韩谨微微一笑,伸手邀请道:“请。”又介绍萧梦祯、罗华二人,“此是翰林院庶吉士,真理报副主编萧梦祯,字开之。罗华,字德辉。” 三人寒暄着,聊了片刻后,萧梦祯、罗华两人就见机的告退。作为朋友,他们自然不能挡着韩子恒的路。当今天下的时局,可不是三国时:君择臣,臣亦择君。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韩子恒因首善书院的事带头聚众闹事,被朝廷断了前程,不得继续科举。只有生员功名。现在的选择,无非就是晋、楚两家。 否则,抱负如何施展? 萧梦祯、罗华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门口。尔后,微微有些喧闹声传来。少顷,小院中便恢复了平静。小雨淅沥,带着清凉的爽感。 楚王起身,郑重的向韩谨行礼,道:“本王想先生为本王参赞时局,早晚聆听教诲,不知先生可愿屈就王府?”所谓的参赞时局,就是夺嫡之争。 韩谨没回答,而是受了楚王一礼,再起身,作揖行礼,“在下韩谨,见过王爷。” 看似重新认识的说话方式,其实是确定宾主关系。楚王大笑,上前双手扶起韩谨,道:“我得韩先生相助,便如同当年刘玄德遇诸葛孔明。哈哈!” 他能招募韩谨,便不再想着去招募贾环。毕竟,接触了几次都没成功。这种智囊,若不是真心为他打算,招募来,反而更加的提心吊胆。韩谨正在困境中,此时他招揽,于其是有知遇之恩。 韩谨笑了一下.楚王还是年轻了点,吹捧人有点用力过猛,当然,他不会说出来。与楚王分宾主坐下,微笑着道:“王爷今日前来,我还没什么招待。先送王爷一份见面礼。” “哦?” 韩谨道:“王爷觉得真理报如何?蜀王殿下在真理报上‘扬名’,他的前途怕是就毁了。若是晋王殿下在真理报上买楚王殿下的版面呢?” 楚王一直挂着淡淡笑容的脸上顿时神情一变,半响,憋出一句话,“贾环不敢吧?” 他和蜀王是不同的。他是当今天子的嫡子。贾环敢在报纸上诋毁他。那下场绝对好不了。 韩谨笑一笑,给酒杯里倒酒,道:“我那位老师,他当然不敢。贾府家大业大嘛!那么,换一个思路,王爷有没有想过在报纸上诋毁晋王呢?” 楚王给韩谨这句话撩的兴奋起来,举杯敬韩谨,“先生的意思是?”在与晋王的夺嫡之争,他因为年龄小,天然处在下风。 韩谨揭开谜底,微笑着道:“贾子玉同样不会帮王爷攻讦晋王殿下。但是,真理报是可以仿的。王爷,何不出资办一份报纸呢?这比在荆园中聚宴的效果要好很多。” 楚王顿时有着醍醐灌顶般的感觉:原来游戏还可以这么玩。他父皇只有他和晋王两个嫡子。若是在夺嫡的紧要关头,他在报纸上爆出晋王的丑闻、猛料。把报纸的编辑当做棋子都丢出去,就可以将晋王兑掉。但是,真理报,不是人人都可以办的吧?他看向韩谨。 韩谨笑着点头,“在下不才,愿为王爷分忧。便是一年亏损上数万两都是值得的。” 楚王用力的点头,看向韩谨的目光再多几分尊敬。他今天来招揽贤才,但要说对韩谨有多信任,那不可能。才开始接触呢。此时,见韩谨的高招,顿时心服。 楚王起身,帮韩谨斟酒,请教道:“韩先生,如今时局不明,还请先生教我。” 韩谨含笑着点一点头,剖析道:“王爷年纪较晋王小,若想为太子,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何相在军机处,以他的理念,若晋王不出错,他必定会支持晋王。第二,天子对王爷和晋王的看法。其中,天子的看法最重要。因为,何相未必会表态。” 文臣,最重礼法。以礼法约束天子的权力。同样,礼法会反过来约束他们自身。忠君爱国,长幼有序。 楚王信服的点头,注目着韩谨,眼神似乎在燃烧。分析的太透彻。 韩谨再道:“前太子殷鉴不远,王爷认为如何博取天子的欢心呢?” 楚王试图给他的信任谋士留下最好的印象,想了想,道:“我二哥坏事,除开贾环、甄家的因素,就坏在他小动作太多,连军权都敢碰。我若是想赢取父皇的好感,必须要让自己显得很软弱。我父皇要的不是一个能干的太子,而是一个老实、安稳、听话的太子。” 韩谨抚掌一笑,赞道:“王爷能看到这一层,亦属难得。但是,如今天子有怠政之意。他需要的是一个能保住宁家江山的太子。所以,晋王在天子面前卖力的做事,刷功劳,刷好感。晋王身边,不乏智谋之士啊!” 楚王顿时沉默,缓缓的道:“那…先生的意思是,我要表现的任事一些?和我四哥竞争?”这方面不是他的长处。他的长处是文学、搞关系。 韩谨笑着摇头,直言道:“不是。王爷治事之能,恐怕不如晋王。天子怠政,亦是有一个过程。现在只是迹象显露而已。还是需要时间。王爷当前低调些,并没有错。 但是,日后,恐怕就需要积极任事,给天子留下好印象。所以,现在,王爷就要注重招揽些能做事的人才。相反,文学之士,以报纸替代。” 楚王沉吟着,咀嚼着韩谨的话,目光渐渐的坚定,感慨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日后,还望先生时时教诲。” 韩谨就笑,和楚王共饮了一杯。他知道,他已经用才学折服了楚王。他的谋士之路,就此开启! 夺嫡,来吧! 他一定要将楚王推上帝位,然后以帝师的身份进入帝国中枢,施展他十年来的政治抱负。 … … 京城外城西,一座占地广阔的府邸,静静的坐落在夜晚暮色的小雨中。 一辆豪华的马车自京城西城而来,随后驶进“豪宅”的院落中,一名浓眉大眼的青年从马车中下来,灰白色的袍服极其的精美。“浮大爷来了。”奴仆将他迎进偏厅中。 稍后,永昌公主穿着白色刺花低胸长裙进来,身段妖娆、性——感,云鬓散乱,更添了几分妩媚的风姿。美艳的少妇风韵十足。咯咯娇笑,娇媚动人,“浮哥儿,怎么又是你来找我?你们府上没别的人可用了吗?” 来得是顺亲王的孙子宁浮。封爵镇国公。这是宗室爵位,相当于外臣的王公爵位。比如:北静王、成国公。当然,宁浮不可能有前面两位在朝政上的影响力。 宁浮有些痴迷的看着永昌公主。她清雅的容颜,修长的身姿。特别是她胸口大片雪白的肌肤,半露的玉峰,差点让他血气上涌。凝视了片刻,讨好的笑道:“侄儿几日未见皇姑,甚是想念。所以,主动请缨前来。” 他已经16岁。早就知道女人的滋味。不是没有见过美女,但却对他这位美艳的皇姑不能忘怀。朝思暮想。他这位永昌皇姑,不是什么贞洁烈妇。她在京城中面首众多。这让他心中越发多了某种刺激的念头。 永昌公主娇笑着,妩媚的瞪宁浮一眼,弹弹着指甲,道:“说正事!” 宁浮色授魂与,眉开眼笑的道:“我爷爷说,可以在天子面前提一提贾环和真理报的事了。” 永昌公主讥笑,“这事谁不知道?杨贵妃那种不问宫外事的人都知道。这时提一提,能有什么用?我可不想现在就惹怒贾贵妃。棋子还没送进宫呢。” 宁浮忙道:“皇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爷爷还有后手。这次是试探性的攻击。” “哦?”永昌公主从主位上起来,走到宁浮面前,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弯腰问道:“什么后手?”这是一个极具风情和挑逗的姿势、动作。 香气弥漫,雪白的峰峦,深不见底。宁浮顿时心跳加速,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不知道。” 永昌公主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媚笑着冲宁浮吹口气,转身离开,丢下一句,“不知道,那你就什么也别想啊!”她知道她那位王叔,很有鬼点子,只怕有些事情瞒着她。但是,她有她的办法。宁浮不就是一个好的消息渠道吗? 宁浮看着永昌公主窈窕的背影,吞了口唾沫。暗示,他听懂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二连击 天子驻跸西苑已经数月,经过晋王、内务府的修缮,西苑各处风景如画。夏末之时,幽静凉爽。 太液池南,临湖的水云谢中,雍治天子正在与一名身姿娇小的美人下着棋。 不同于宫中的妃嫔,这位身姿不足1米6的娇小美人穿着黑底蓝边的武士服,束着腰带,乳挺腰细,娇小玲珑。拥有这如此火辣的曲线,偏偏玉容冰冷如霜,五官如若刀削般的立体、精致。这种冰与火的对立,构成她独有的神韵、风情。 永昌公主在一旁无聊的看着。相比于在宁浮面前的轻佻、娇媚,她今日穿着玫瑰紫褂子,葱黄百褶裙,小口抿着茶,清雅、雍容的贵妇人。 雍治天子落了一子,抬头看着对面的娇小美人,微微得意的笑道:“清儿,你要输了。” 独孤清两根玉指夹着白色的棋子,对着棋枰踌躇不定,这时展颜一笑,玉容解冻,如若春回大地,认输道:“万岁厉害。小女子拜服。” 雍治天子愉快的大笑,“哈哈,朕当然厉害!”说着,问身边的永昌公主,“皇妹,难得你陪朕下棋,有什么事,说吧?”他这个妹妹,他还是了解的。 永昌公主咯咯娇笑道:“皇兄,你想要我陪你下棋,我每日都可以来啊。就怕你嫌我烦。”说着,看了独孤清一眼。独孤清是吴王妃独孤氏的族人。由顺亲王推荐给她,她进献给天子。 独孤清笑了笑,起身告辞,道:“我去拿些冰的水果来。” 永昌公主抿嘴一笑,这才道:“皇兄,这一个月来真理报风行京城,都已经取代了邸报。你可知道真理报真正的主编是谁吗?掌握着真理报编辑大权的却是你贬谪的贾环。” “哦?”雍治天子有些惊讶,微微沉思。他往日日理万机,这段时间清闲下来,管的都是国家大事。这些小事的具体情况他还真不知道。雍治天子想了一会,神情不可捉摸,问道:“皇妹的意思?” 永昌公主心立即提起来,她皇兄精明着,帝心难测。脸上依旧是谈笑风生的笑容,道:“皇兄,你不是把他贬到吴王府里当世子师吗?京城里人人都说真理报是新都察院。他掌握着这么大权力,我不是怕你给下面的臣子蒙蔽了吗?” 雍治天子就笑起来,道:“你啊…,说话不尽不实。本朝自开国以来,就不提倡神童,太祖定下来的规矩。贾子玉太年轻,已经是正六品的韩林侍讲。朕当然要压一压他。但是,朕为天子,留心一个正六品的小官,你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他只是忌惮国朝未来出现权相,并不是忌惮贾环这个人。否则,他是九五之尊,寻个理由罢掉贾环的官即可。当然,心里不喜欢贾环是有一点的。 然而,一个天子,怎么可能和一个正六品的小官去较劲?处处针对?那简直是荒谬至极!他只要确保贾环升不了官,当不了权相就可以。真理报那点子权力在他眼中算什么? 天子反问,永昌公主顿感压力,讪笑了笑。 雍治天子没有追究的打算,摇摇头,道:“你少和顺亲王一起掺和。他和贾家有旧怨。好了,不说这事。你前儿不是说要做东珠的生意吗?格局太小。辽东盛产的是人参吧?你放手去做,有人欺负你,自有朕给你做主。” 永昌公主在京城垄断的生意是南珠。亦叫做“合浦珍珠”。 东珠产自辽东,野生的珍珠。质地硕大饱满、圆润晶莹,光彩熠熠,显得高贵奢华。很受京城权贵的欢迎。然而,得之不易,产量很小。都是供奉宫中。 永昌公主心中,先惊后喜,连忙谢道:“永昌谢陛下恩赏。改日,我在家中略备薄酒,请皇兄前去游玩。” 她惊讶于天子知道她和顺亲王过从甚密。天子耳目之灵通,远超过她的想象。不过,她进献美人的主动,到底是赢得了皇兄的好感。否则,哪有这番话? 天子流露出对顺亲王的不满,她自是不会去通知顺亲王。顺亲王的计划她不管,她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太后已经时日不多了。她想要在雍治朝混得好,得抱天子的大腿。至于下一朝,晋、楚两王还没有分出胜负,她不急着下注。 雍治天子笑着点头,所谓再次游玩的含义是什么,他很清楚,当即,含糊的道:“再说吧。” … … 永昌公主在天子面前告了贾环、真理报一记刁状的事情,稍后就在京城中传开。消息是谁传出来的,不问可知。 朝廷之中,对于贾环执掌朝廷舆论(真理报),还是颇有微词。何大学士看重贾环的事,满朝皆知。贾环脑门上一个大大的“何”字。这是战场上的交情呢! 尤其有意见的是言官群体。所谓朝廷公论,不是指的京城里的“路边社”。而是指的他们科道言官:十三道御史一百一十人,六科给事中:五十八人。 但是,现在,通政司的邸报没几个人看,各衙门去通政司抄邸报的人也变少。费那功夫干吗?稍后的真理报上,各种朝政资讯,信息全部都有。 真理报替代了邸报,成为朝廷舆论的源头、战场、发帖子的地方。虽说邸报也不会将所有御史的奏章都刊登上去,真理报亦然,有节选,有摘录。但科道言官们,谁愿意给真理报卡脖子? 言官们骂完皇帝骂大臣,拥有职业骂人执照。这个群体的某些人,与一相独大的何大学士并不大对付。要是何大学士对他们某人有意见,下令给贾环,那某人是不是就没话语权了呢?谁会甘心?谁不担心? 静谧的夜色中,微风吹拂着京城街道、屋舍。轻柔如水。 内城的某处小院中,御史中的红人、明星级的人物赵俊博家中,迎来一位访客。 对于赵大御史而言,拥有着炮手般的攻击力,他的资讯、消息来源是广泛的。对于这样陌生来客的情形,并不奇怪。下人奉上茶水,悄然的退下。 赵俊博和访客在简朴的小厅中相谈。 访客是一名陌生的文士,约三十多岁,黄病脸。如若京城中常见的落魄士子。姓戴。戴书生微笑着道:“赵大人,真人面前不打诳语。在下连夜来访,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赵俊博不置可否,喝着茶。 戴书生自信的一笑,游说道:“近来京城里出了一个新事物:真理报。朝野舆论之权,尽操与手。赵大人为御史,莫非没有忧虑?长此以往,言路阻塞啊! 在下以为,至少真理报应该挂在通政司名下,而不是挂在不相干的翰林院名下。如今,翰林院事,何大学士一言可决。或者,多开几家报社。 想必近日京中的流言,赵大人亦听过。天子对此事未必就是满意的。若有御史上书,必定一弹即中。赵大人,其有意乎?”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 赵俊博扫了一眼,微微一笑,放下茶碗,目光清明,道:“阁下背后是哪位贵人?” 戴先生笑道:“赵大人办老了差事的,这如何能问?”说完,想一想,比了“八”字。 赵俊博笑着点头,收起了银票。 楚王排行第八。但是,戴先生真正的来路,却是顺亲王府上清客相公使唤的掮客。 … … 雍治十四年夏末,御史赵俊博等四人上书,弹劾真理报阻塞言路,为大学士何朔一己之私器。请朝廷改由通政司下辖真理报。或鼓励通政司、都察院办报。 此论一出,朝野瞩目。 这是对真理报的“二连击”。背后隐藏的獠牙,扑向的是贾环,何朔。 第五百八十五章 出乎意料的结论 朝野瞩目。 朝廷,往大了说,就是是京中各衙门,上千名官员。范围小一点呢,就是数百名够资格逢三六九在奉天门外吹风的常朝官:五品以上,特殊群体除外。一般官员想吹风吹不到。常朝虽苦,不是谁都能参与的。 而在常朝官中,够资格参与廷推的四十多名官员属于中坚力量。来源是:大学士、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的正副手,六科都给事中,十三道掌道御史,翰林院的学士、五军都督府等。 御史赵俊博与三名御史一起上书,造成的反响很大。虽说真理报自发行以来,并没有拒绝朝廷中坚级别的官员发稿,但是,阻塞言路这个说法,大家还是认可的。 万一大家打嘴仗时,真理报不卖帐了怎么办?在朝堂上混的,谁没两把刷子?害人之心,有没有两说,防人之心,肯定是都有的。而赵御史奏章所提的办法确实可行。 要么,报纸挂在通政司下,属于公器。想要掌握报纸的大佬们,谋求通政司的官位、影响力即可。而不像此时,真理报全盘都在贾环一个人的掌握中。 或者,再办两三份报纸,分掉真理报对朝廷舆论话语权的垄断之权。 宰相,自唐以来谓之礼绝百僚,见者无长幼皆拜。威权极重。何大学士现在就是周朝有实无名的宰相。但是,他对朝廷之中,绝非一手遮天。 六月底的数天时间内,朝堂之中浪潮汹涌。名义上针对的是真理报、贾环。实际上是何大学士执政以来第一次面临着反对力量的反扑。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比如:吏部尚书宋溥。 吏部左侍郎许澄与何朔交好。这让宋天官在吏部中的影响力受到削弱和牵制。宋天官私下里对门生冷笑着说过:“明年的京察,到底是我还是许侍郎主持,谁知道?” 再比如顺亲王。他是牟足劲想要贾府失去权势。贾环事涉其中,正是他的本意。爱屋及乌,还有一个反义词,叫做恨屋及乌。贾府的根基在贾贵妃! 这本来就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下的是水墨功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废除贾贵妃在天子面前的恩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不断的下功夫。 … … 朝争汹涌时,吴王妃到妙峰山上的潭拓寺进香。吴王一贯是不管政争。宁潇、宁澄两人随行。 夏日炎炎之时,山中却是幽静、清凉。二楼的楼阁中,宁潇穿着白色的长裙,远眺着如画的山景。夏末之时,山林郁郁葱葱。 “呵呵…” 一旁的宁澄轻拍着栏杆,取笑道:“姐,你笑的好难听啊。我知道你想看贾先生的笑话。不过,我觉得你可能看不成。” 他们虽然到了妙峰山,但是距离京城并不远。真理报在镇上就有卖的。消息并不蔽塞。他现在很敬佩贾先生。愿意站在贾先生的角度说话。 宁潇凤眼看着弟弟,洁白如玉的下巴微抬,道:“澄弟,你倒是对你的老师有信心。但是,他在棋盘中不过是小卒子而已。弃车保帅的事可不少见。咱们走着瞧吧!” 她虽说没去找贾环的麻烦,心里一口气可没消。她听九哥说,是永昌公主先在天子面前告了状。你知道天子心里怎么想的? … … 正阳门外正东坊的报社中,五间开的大院人来人往。开一间报社,并非只招募几名编辑就完事。还要账房、记者、工人、销售、商业洽谈等。 然后,报社当前最紧要的大事,并非是经营、运作。而是朝廷里的处理意见,谁占上风。 划归通政司,分明,是有人想下山摘桃子嘛!而另起炉灶,则降低了真理报的地位。 编辑室中,贾环,萧梦祯,刘国山、柳逸尘、罗君子、庞泽、乔如松、秦弘图等人齐聚在此。椅子中坐满了人。由几名编辑、书手去通政司抄回来的奏章就摆在书案上。 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因为朝廷的官员们,对真理报几乎是一边倒的喊打喊杀。 萧梦祯苦笑一声,低声对身边主持会议的贾环道:“子玉,这事绝非韩子恒所为。他的性情、人品,你知道,不会出这样下作的手段。”外头有传言,事情是楚王挑头搞的。他的好友不久前刚刚成为楚王的谋主。 编辑室内的气氛有点严肃,压抑。但贾环开玩笑的道:“开之,你这样很容易两边都不讨好啊!”是不是楚王做的,他还真不敢下判断。 庞泽正在慷慨陈词,“这些奏章的内容当然不能登报刊发。哪有挨骂还送脸上去打的道理。非得给某些人一些厉害瞧瞧。舆论在我,不在御史。” “庞士元说的对。” 顿时编辑室中,一片附和之声。性情沉稳的乔如松摇摇头。现在,恐怕还不是展露真理报威力的时候吧?不能因为一口气,坏了贾环后续的大事。 一名老成的编辑问贾环,“贾探花以为呢?” 贾环做个手势,从容的道:“我的意见,是将这些奏章照发就是。他们要舆论话语权,我们就给他们舆论话语权。庙堂之争,自有重臣们去考虑。我们这些小虾米,做好分内的事就好,不要授人以柄。” 贾环的话说的正中平和,得到大部分编辑的赞同。庙堂之高,局面不是几个文士所能扭转的。 计议定,稍后奏章便分到各编辑手中,准备第二天的文稿。 … … 六月二十九日,常朝之后,雍治天子御武英殿,召集群臣奏对。一批大臣,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前往武英殿看热闹。 当今天子御极十四年,宰辅大学士换十几个。唯有谢大学士最得宠,不过,谢玉石顾惜羽毛,在雍治十三年太子谋反时,立场不坚定,被天子弃用。 现在就看正受重用的何大学士有几分真金火候! 雍治天子有段时间没有与群臣召对,有事,叫了重臣到西苑中办理。他高居在御座之上,眼皮子扫过群臣。太监总管许彦敲响了三声净鞭。武英殿中便安静下来。 雍治天子向许彦示意,“念!” 许彦拿着一本奏章,走到丹陛前许,大声道:“陛下玉批都察院御史赵俊博的奏章:大言不惭,见利忘义,贬出京中,令有司论之。” 瞬间,已经安静下来的武英殿,再安静的几分。针落可闻。不少人脸上惊骇的表情,仿佛固化一般。众生百态,不可一一描述。显然,天子的这个决定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 第五百八十六章 臣请复一条鞭法 众所周知,国朝的常朝已经沦为形式主义。挑几件四海升平的事情对答几句,走流程而已。 真正处理政务的是天子主持的御前议事。比如,今日在武英殿中议事。还有经庭、廷议、小范围的召见大臣议事等方式。 够资格参与武英殿议事的大臣,说的简洁一点:就是具备参加廷议资格的四十多名官员(中委),外加天子近臣如:翰林词臣、勋贵武臣。以及事件当事人。 今天的议事,关系到未来一段时间内朝廷政局的走向,够资格来的武英殿议事的官员,基本都到场。将近百人。 在许彦宣读了天子的决定后,短暂的极度安静之后,武英殿气氛仿佛才渐渐的缓过来。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御史方阵中的赵俊博身上。意味深长。 赵俊博的脸色有点苍白,身体微微的发抖。缓缓的走出来,跪在地上叩首,声音有些干涩,回想着这么多年的宦海生涯,风光不再,“臣遵旨。”他在上奏章之前,认定他这次是可以拿到“彩头“的。大势啊!然而,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天子的考语很重。 接着,剩下的三名御史同样被贬。和赵俊博一样,被请出武英殿,身影落魄。 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冷眼看着被逐出的同僚们。赵俊博在御史中是红人。常常一呼百应。然而,这一次,却是做了炮灰。仕途,估计再无前景。 什么是大势?天子怠政,欲以何大学士治国,这才是朝廷最大的大势。但是,很多人的信息有限,看得并不清楚。他与贾府交好。前些天发真理报的稿子时,和贾环聊过。 雍治天子干净利落的处理了挑头闹事的四名御史,喝了口茶,淡淡的开口道:“诸卿,还有何事要上奏?” 户部尚书卫弘出列,奏道:“今年黄河水大,苏北决堤,淮扬巡抚沙胜奏请蠲免苏北赋税200万两。” “准。” 雍治天子对何朔道:“朕已经派卢言信治理黄河,黄河近年来谁患少了些,但还是很大的祸患。何卿你盯紧一些。清理天下河道的事,工部抓紧办理。” 何朔出列,躬身行礼,脸色平静,“臣遵旨!”似乎,刚刚取得的摧枯拉朽般的政治胜利,不值得一提! 等何大学士答完,工部尚书白璋才出列,苦着脸道:“臣遵旨。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连年用兵,财源枯竭,河道之事,除黄河外,支流难以为继。” 雍治天子没有说话。朝廷财政枯竭的事,他自然知道。兴修水利,本来就是很费银子和人工,劳民伤财。何朔上了密折给他。 这时,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出列道:“陛下,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奏报,草原蛮族似有异动,奏请用兵。拟以征讨西域返回的四营京营精兵驻榆林。伺机而动。臣不敢擅专,请陛下示下。” 北静王顿时沉吟。 魏其候居心不良。新武勋集团显然是不愿意看着王子腾在九边上再立新功。故意在议论朝廷财政困难时,说起此事。否则,以牛继宗返朝之后平定西域的功劳,再加上襄阳侯、汝阳侯参与太子叛变的影响、减分,旧武勋集团将全面压制新武勋集团。 雍治天子皱皱眉头,没说话。 朝廷大事,细论起来,其实就那么几样:收税、救灾、治理地方、军国之事。 而御史弹劾何朔,被天子明确的表态支持之后,满朝的文武大臣谁还看不清楚风向?一场看似汹涌足以引起朝争的浪潮,就此湮灭掉。得失如何,只有个人心中自知。 政治斗争,有时候看似风急天高,有时候看似风平浪静。怎么理解,就看各人。 武英殿议事在上午11点许结束,雍治天子留三位大学士说话,商议刚刚在朝会遇到的难题:国家财税不足,不足以支持后续的水利工程,以及对草原用兵。 太监总管许彦给几名大学士送来消暑的绿豆汤、座位。 雍治天子高居于御座之上,道:“草原蛮族历来是中原心腹大患。我朝以封贡体系,通商互市羁绊。已有几十年边境未有战乱。王子腾报上来的情况,令朕担忧。” 三名大学士低着头,心里掂量着天子的这番话,很明显,天子有拓边之意。 刘飞白想一想,将玉碗放在托盘上,起身劝谏道:“陛下,如今国库空虚,九边精兵足以守御。些许小贼,何足为患?当今天下,以海路贸易为主。塞北草原,苦寒之地,取之无用。” 从成本的角度来说,这是极不合算的。 韩大学士也符合了几句。草原蛮荒,不适合耕种,取之无用。论武备的话,九边十几万精兵足够保护边境安全。 雍治天子有点失望,问道:“何卿的意思呢?” 何朔这位当朝宰辅,出生于山东,身材高大,一身绯袍,气度非凡,躬身行礼,道:“陛下,臣以为九边不宜擅自开战。至少等朝廷消化完西域、骠国故地再说。如今,国库用度不足,臣请复一条鞭法。” 何大学士前面的话,说得不对天子的心思,但确实是老成谋国之语。边将要军功,但宰辅要看国库里有没有钱才行。没有钱就开战,苦的是中原地区的百姓。 然而,最后一句话,却是令整个武英殿中的气氛近乎凝固。一条鞭法! 大名鼎鼎的一条鞭法出自明朝首辅张居正。是张居正变法中的重要内容。然而,张居正身死,万历末年,一条鞭法名存实亡。周继明制,开国定鼎时,百废俱兴,征税以银两和实物为主。 一条鞭法的利弊,这近百年来,早有定论。好处自不必待言。朝廷可以节约收税的成本,提高效率,增加税收。但是,坏处也很明显:增派、火耗、银贵谷贱的问题始终难以解决。 雍治天子微怔。天下的局势就到了如此境地吗? 一条鞭法带着强烈的改革意味。政治意义太强烈。但实际上,国家,并非维持不下去。相反,而是处在顶峰。雍治十三年税银收入是3200万两。只是,朝廷花销太大。 刘、韩两位大学士异口同声的反对,“不妥。” 大学士韩润更是直言不讳的道:“臣以为不可。朝廷缺税赋,当镇之以静,减免各项开支,徐徐图之。岂可,给官吏、商人盘剥小民的机会。” 武英殿中,不久前,才在群臣中间平息下去的朝争浪潮,瞬间,又因三位大学士意见相左,令局势变得风高浪急。 太监总管许彦站在一旁,嘴角抽搐。当真是一波三折! 夜色渐渐的暗下来。顺亲王府中的花园里池塘边虫鸣蛙鸣。水榭中,晋王宁湃与顺亲王小酌,密谈。 (.) 第五百八十七章 雷雨 水榭中,灯火明亮。四周的拱形门都挂着浅紫色的花纹帷幕,阻隔着蚊虫的袭扰。檀香袅袅。池塘里,荷叶浮水,荷花盛开。晚间,美丽的景色看得不是很分明。 精美的小圆桌便,晋王轻抿一口鸡汤,叹道:“王叔,你这是干什么?我有点搞不懂。” 武英殿中的“纷争”,暂时还没有传开。事情太大。晋王到顺亲王府上,是问近期御史弹劾的事情。赵俊博是谁指使的,朝廷中估计很多人都朦朦胧胧。但是,他与锦衣卫指挥使毛鲲交好,一清二楚。他父皇呢,估计也是一清二楚。 对于夺嫡之争而言,何大学士天然是支持他的。这时,作为盟友,顺亲王,怎么能派人找御史去给何大学士添堵? 顺亲王五十多岁的年纪,微胖,这时给晋王略带质问的语气询问,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叹口气,道:“贤侄,我的本意是说说真理报、贾环的事。让天子厌恶贾环,从而连累到贾贵妃。唉…,不想,到了朝廷之上,完全变了调子。” 这一回,他给搞的有些狼狈。毫无疑问,天子在当前是非常信任且重用何朔的 顺亲王起身给晋王斟了一杯酒,道:“贤侄,今天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些许小事,哪里动了何相的根基?何相若是怪罪,我一力承担,绝不连累贤侄。” 晋王静静的看着顺亲王,好一会,哑然失笑,“王叔这是说哪里话?太见外。我只是问问王叔而已。” 他这位王叔因为去年在太子政变中态度暧昧不明,近来不讨天子喜欢,但还是有议政地位的。天子的印象嘛,可以慢慢的改变。只要没被一棍子打死就行。 他自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和顺亲王决裂。何大学士支持他,是礼法约束。而顺亲王支持他,则是押注在他身上。 顺亲王也笑起来,举杯和晋王干了一杯,仿佛芥蒂从未存在。听着蛙声,说了一会闲话,顺亲王有几分醉意,道:“贤侄,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王叔请讲。” 顺亲王醉眼斜着,道:“若是贾贵妃生下一位皇子,贤侄当如何自处?” 贾贵妃要生下皇子,贾府、四大家族、旧武勋集团,势必会推她成为新的皇后。皇后的儿子,一样是嫡子。一二十年后,将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晋王微微一笑,手胳膊放在精美的红木小圆桌上,身姿倾斜,道:“王叔,那你信不信我父皇会来一个‘杀母存子’?” 晋王说的轻飘飘的几个字。内容,却是血淋淋的,令人心悸。汉武帝刘彻晚年立幼子刘弗陵为太子,是为汉昭帝,而杀其母钩弋夫人。为的避免皇权旁落。 顺亲王哈哈一笑,点头,“我信。”以当今天子的性情,立子杀母的事绝对做的出来。 晋王笑着叹口气,“王叔,说实话,我其实更担心杨贵妃的那位小皇子。这可不是唐朝的吴王李恪。”若是杨贵妃登后位,那位小皇子是有继承权的。据说,天子有意封他为亲王。只恐年纪太小,折寿反而不好,所以压着的。 见过杨贵妃的人都知道她的厉害,感受如同贾环当日的感受一模一样。顺亲王自是已经和杨贵妃打过交道,笑道:“咱们老祖宗讲,不为最先,不耻最后。这是中庸之道。但是,贤侄,你若是当了十几年的太子,何惧一个小儿?” 晋王大笑。 这才是真理。但凡在嫡位之争认为是三国演义的人,便是外行。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道理没有错,但是十几年的太子,会是何等深厚的根基?光是储君的身份,不知道可以收拢多少人效力。 储位之争,领先到太子的位置上,那便是巨大的优势。 晋王与顺亲王两人吃完酒,尽兴而散。 马车平稳的驶离顺亲王府。马车之中,晋王醉醺醺的,但思路清晰。他知道他王叔顺亲王最近在忙什么。通过永昌公主,给天子进献美人。天子早逝,对他而言,是有利的! 所以,他问都不问。有些事情,心照不宣。至于父子之情,天家里面,就不要讲了。 … … 夜间,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顺亲王送走晋王,背着手,在水榭中,看着雨。 少顷,仆人奉命将孙儿宁浮叫来。宁浮穿着锦袍,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沉稳,行礼,道:“爷爷,你叫孙儿来有什么事?” 顺亲王没有回头,问道:“人…安排好了。” 宁浮答道,“已经妥当。进了公主府。没有人察觉她和我们府上的关系。爷爷。永昌皇姑的意思,等七月中旬时,天子到她府上吃酒,她会安排再进献一位美女。商凤儿入选的概率很大。永昌皇姑手中,并没有合适的美人可以媲美独孤清。” 顺亲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是他的谋划。独孤清这种级数的美女,永昌公主一时间哪里能找的到?还不是要乖乖听他的安排? 当即,点点头。今天的事,证明以外朝的事牵扯到贾贵妃身上不可行啊。他还是要从宫内下下功夫。暂且忍耐吧!若是天子早逝,贾贵妃不足为虑。 当然,若是商凤儿愿意出力,更好。 夜间,雨中,忽而一道惊雷落下来。雨势渐渐的大了。 … … 永昌驸马府中某处,伴随着雷声的是无尽的闪电,照亮一间上房中的美人脸。 她的面庞清丽绝伦,眉宇间带着让人心疼的愁绪,可以激起人的某种保护欲。 名字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她是已故的吴贵妃的族人。当日,吴贵妃参与谋逆,被灭三族。女眷尽入教坊司。她亦在名单中。 若非贾家阴险的谋算,贾贵妃抢走吴贵妃的恩宠,贵妃娘娘何至于走那一步险棋? … … 六月三十日,朝廷沐休。 贾环亦在家中休息,在北园中,和宝钗欣赏中雨中花园的美景,香菱、如意、晴雯几人在侧。忽而,外头来报何大学士的二儿子,新科进士,工部主事,何以渐来访。 贾环笑着摇头,由宝钗服侍着他换衣服,感叹道:“休息日都休息不成啊。姐姐,我去去就会。”到前面去见何以渐。 宝钗娴雅的轻笑,细心的帮贾环整整衣领。 关于真理报的风波,已经尘埃落定。天子信任何大学士,并不介意以真理报在某种程度上约束言官的言论。所以,贾环还掌握着京城中舆论大权。 贾环到前院里见着何以渐。近日,他听到传闻,据说何大学士要复一条鞭法。 第五百八十八章 权力和义务 贾环的住处无忧堂,在贾府内称北园,原是汝阳侯府的祖宅,占地面积约为1.5个荣国府,位于荣国府北街。历经赵家数代的修缮,府内屋舍、院落、园林,精美、雅致,风景宜人。 贾环将正中的院落稍作修改后,于六月中带着宝钗、丫鬟们从望月居搬到无忧堂居住。北园的后院则是与大观园相通。方便宝钗等人来往。 京城里的建筑规矩,只有权贵家的大门才能朝街开。而贾环只是一个六品官,他当然不可能使用汝阳侯府的大门,出入都是走角门。而贾环常走的角门便是荣国府北街和望月居正门隔着不远的角门。 北园的前院,实际上是指的由府南角门进来的等处。天下着雨,贾环从回廊里过来,刚进小轩的门,就见刘国山正陪着何以渐喝茶、闲聊。 “及超兄一向少见,近日可好?”贾环笑着拱拱手,与何以渐分宾主坐下叙话。 去年年底太子叛乱,何以渐以何大学士的功劳而如国子监读书,接着以贡生的身份参加今年二月份的礼部会试,名列二甲之末。现为工部主事。 这是朝廷在酬功。即便是最喜欢多事的言官,都没有在此事上做文章。 何以渐呢,当初对贾环前往何府游说他父亲是很不满的。不过,事情既成,何大学士因此而得到天子的信重,心里的不满自然就消了。当然,他和贾环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宰辅公子,自有他的交际圈子,有奉承他的人。 三人寒暄着,刘国山借口有事,先离开。 何以渐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夸奖道:“子玉,你这次真是厉害啊。你将所有不利于真理报的奏章都刊发在真理报上,反而,对那起子言官不利。家父都说你机警、聪明。” 贾环决定刊发弹劾真理报的奏章时,并没有与何大学士沟通。 从技术上的原因来说,真理报是日报,编辑任务很紧,在古代社会动辄以时辰计时的缓慢节奏中,与何大学士沟通,确实有点困难。当然,只是有点。 真正的原因,其实是贾环判断出“大势”天子怠政。他相信和何大学士可以做出正确的应对。事实证明,果不其然。“配合”的非常默契。 神队友和猪队友的感受,想必玩过配合战略游戏的人都能明白。 贾环就笑,“及超兄,真理报是朝廷的报纸,我不过是做份内的事情。武英殿上天子的处罚结果,说到底,还是何相简在帝心。” 说起这事,他倒是想起昨日下午在吴王府中上课时,宁澄说他姐姐永清郡主知道结果后,脸都黑了。这倒是让贾环莞尔一笑。他的笑话是那么容易看的吗? 何以渐哈哈一笑,对贾环这话很受用,见气氛不错,便说明来意,道:“子玉,想必你也听说了。昨日武英殿议事后,我父亲君臣奏对时,提及要恢复前明的一条鞭法。你怎么看?” 说着,何以渐目光炯炯的盯着贾环。他奉父亲的命令来见贾环。这时,需要真理报在舆论上偏向性的支持。 贾环微微沉吟了会,道:“我自是支持何相的提议。” 在他那个时空中,差不多的时间节点上,清朝的雍正皇帝纠正康熙朝腐败的政治、财政情况(所谓的康乾盛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青史昭昭!),搞“摊丁入亩”,其实就是恢复张居正的一条鞭法。 自古以来,国家收税,老百姓交税。这是个天经地义的事。毕竟,人家打下江山,不得有个盼头?百姓交的税分为三种:田税、人头税、徭役(出苦力)。 收上来的税收,都是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不利于保存、使用。而且,在收税的过程中,官吏花样繁多。比如,比较出名的,就是在收谷子时,一脚把装谷子的斛给踢到,让百姓再装。这样的收税案例,多本历史书籍有记载。 所谓一条鞭法,说的通俗点,就是将实物税改为货币税。 这是经济发展的必然。任何一个朝代,在开国之初,百废待兴,货币、商品短缺。比如:粮食,就是重中之重。实物税大行其道。而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人口滋生,商品交换在社会生活日益普遍。这时,各种物资可以通过货币购买。 收取货币税便成了一种必然选择。除了节约收税成本,方便朝廷调度。还一定程度上释放了社会生产力,缓和、润滑社会各阶层的矛盾。 觉得难以理解的,可自行参看我朝的税收变化。 当然,一条鞭法,它有它的坏处。张居正当年改革,是为了增强明王朝的国力。不是为了让官吏们造反。所以,在收税时留了口子:火耗。 因为收货币税,官吏无法明目张胆的榨压百姓。说收五钱银子,难道还能说你交的银子不是银子吗?但是,银子在熔炼的过程中会有损耗:火耗。 但,人的贪欲是无限的。火耗收几分,这要看当地官员们的心情。如果没有人盯着,定下一个规矩,这几乎等同于恶法。 另,地方官员在收完货币税后,继续征发徭役。这叫增派。近乎无法避免。 而且,货币税的弊端,还在于国家可以不要信用,无限增加,寅吃牟粮。比如,崇祯年间的辽饷。皇帝和大臣们的节操,往往是不能信任的。 贾环对一条鞭法的认识,并没有那么深刻。但是作为张居正变法的核心内容之一,他当然是知道的。张居正变法为明王朝带来了最后的辉煌,延续了明朝几十年的国运。这种正面的评价,他如何不知道?学过历史课本的都知道。 大明唯一相! 对比周朝当前的情况,朝廷兵威鼎盛,四海宾服。然而,国库空虚。再从他自身的情况看:权贵阶层并不缺银子。很有点唐中期,开元盛世末年与天宝之交时。一样的天子怠政。 所以,贾环毫不犹豫的选择支持。令他做出决定的,还有他对何大学士品格的信服。 贾环答应的很干脆,何以渐来的时候,路上准备了一肚子说辞。若贾环坚决拒绝的话,他都打算要说一说朝廷派系的问题。他父亲是着重栽培贾环啊! 然而,这时却全派不上用场。 何以渐微怔,然后拍手道:“好!子玉,痛快。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贾环笑了笑,举起茶杯。何以渐的态度,让他看出其意图。何大学士有点可惜。虎父犬子啊! 政治斗争,当然要讲派系。然而呢?斗完之后,掌握国家权力后,要干活!比如:徐阶、高拱、张居正。而像严嵩、东林党,就属于占了坑位,却不干活的。祸乱国家,名声臭不可闻。 一个官员,除了派系、权力斗争,还要干活啊!这是本职工作。给人骂: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很好玩么?在其位,要谋其政! 而这位何衙门,显然没有这个觉悟。那么,他在官场上,显然是走不远的。 … … 贾环送走何以渐,琢磨了一下,吩咐身边候着的长随钱槐,“你拿我的帖子去真理报社请庞士元、罗君子、乔友若晚上到府上来吃酒。” “得了,三爷。”钱槐领了话,带着人出去跑腿。贾环的长随,经历去年的贾府之乱后,只剩下钱槐、胡小四。 贾环在庭院侧面的长廊中,看着雨丝。这时,贾府内的一个小厮来请,“三爷,太太从宫中探望元妃娘娘回来,请你去老太太处相见。” 第五百八十九章 护盾、方法 贾环到贾母上房时,贾母正在和王夫人、邢夫人说笑。气氛显然不错。李纨、宝钗、探春三人陪着。丫鬟们就只有鸳鸯在里头服侍着贾母,其他人都在外面。如香菱、莺儿、玉钏儿、彩云、素云、侍书、翠墨等人。 “三爷来了。”贾母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琥珀,挑起帘子,笑吟吟的。 贾环点点头,进到花厅中,先给贾母、王夫人见礼,再和宝钗、探春、李纨、邢夫人打招呼。宝钗轻笑。凤姐姐在病中,她们几个作为管事的主子在这里旁听。 贾母几月前因贾赦的死去,大病一场。像贾琏还在给他老子守孝。贾母这时已经有些缓过来,精神头还算健旺,坐在软榻上,扶着扶手,笑呵呵的道:“环哥儿,你来了。叫你娘说给你听吧!” 贾环笑着转向王夫人,道:“请太太说一说。”贾府和宫中的联络渠道,除了贾环与陈太监的联系外。贾府内眷每个月都可以去宫中觐见元春一次。 王夫人穿着名贵的绸缎褂子,脸上有一点淡淡的笑容,道:“我今日去宫中,见着元妃了。我把你的担忧都说了。元妃说,宫中都好,让你不用担心。怀孕里的事情,周贵妃帮着料理,很是妥当。叫你要好好教授燕王。” 李纨、探春、鸳鸯是头一回听到这事,禁不住抿着嘴笑。贾环事无巨细都操心到宫中去。听着挺搞笑的。他一个爷们啊!再说,贵妃怀孕,宫中那么多人,难道还会侍候得不周到? 娴雅、明丽的宝姐姐亦是掩嘴一笑。有些事,她自是早知道。 贾环拱手一礼,道:“母亲今日辛苦了。”心里长长的松口气,没事就好! 宫中的黑暗,宝姐姐她们了解的不深。估计王夫人和贾母能知道他和元春对话说的是什么。自元春在端午节前派人出来传旨要贾府去清虚观打醮。贾环的心就提着的。 宫中怀孕的妃子,出点事,很正常。鹿鼎记里面说:天底下最肮脏的两个地方:妓院、皇宫。贾环倒是没想到周贵妃会帮忙照顾元春。有这样的有生育经验,且能信得过的人在,元春那里自是妥当的很。相当于给元春加一个保护盾。 既然元春听得懂他在担心什么,回答说“无事”,想来,便是真的无事。 燕王那里,他看样子得加码,多教燕王点东西,作为回报。 这会儿,贾环心中的紧迫、压抑、担心的情绪,总算是释放。皇宫是他所不能影响到的地方。若是,真来个“榴花开处照宫闱”就太悲剧。于元春,于贾府都是。 王夫人微笑着喝口茶,说:“我和元妃说起你宝二哥的婚事。元妃说,不要求女方的家世。古来权贵之家,盛极而衰者,不知凡几。我们家算是烈火烹油的局面。再求权势,没有必要。要宝玉认真读书上进,博一个科举前程才是正理。” “这话说的极是!”贾母笑着插一句,问贾环,“环哥儿,薛蝌给你派到金陵办事,几时回来?”又对宝钗笑道:“今儿姨太太不在,我原是想向她讨个人儿,不想她先将我们家要一个人去。”看得出来,贾母今天的兴致很高。 宝钗得体的笑答道:“老太太有心,我一会回去让我妈来老太太面前坐一坐。” 贾母笑道:“那好!那好。”她对贾环并不怎么亲近,但是对这个孙媳妇,却是极其满意的。又笑着吩咐道:“鸳鸯,事情说完了,叫丫鬟们都进来吧。我和你们太太杯子里的茶都要没了。” “老太太,前几日受到金陵的来信,预估着他们入秋后启程。”贾环一听就知道贾母说的是什么,不过看王夫人的意思,似乎对宝玉的婚姻,有所松动,不谋求强强联姻。 薛蝌和迎春订婚的事,贾环委托薛姨妈去办,早就在贾府里定下来。当然,是口头协议。但基本上算定了。至于,贾宝玉和薛宝琴的事,他不想管。 其实,以大脸宝的尿性,贾环是不建议薛宝琴嫁给他。万一,大脸宝如同原著续书中,搞一个遗腹子,然后出家呢?那薛宝琴一辈子可就毁了。当然,如今贾府形势不同,大脸宝没有出家的环境。 贾环思绪一闪,外头的丫鬟们笑着进来侍候,花厅中顿时热闹起来。自贾赦死去后,贾府里总有一股清冷的味道。现在,这股子味道正在慢慢的散掉。 … … 小雨到晚间就已经停掉。已经夏末之时,天气炎热。北园的小厅中,灯火通明。因使用了冰块,气温适宜。 贾环、庞泽、罗君子、乔如松四人在厅中对月小酌。 贾环给大家说起今天上午何以渐来说的事。轻松的笑道:“我之前还给大家说,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扩大真理报的影响力,试试朝廷的水深水浅。为日后增加商税做准备。现在机会来了。” 罗向阳沉吟着,看贾环一眼,认真的道:“子玉,我觉得一条鞭法并非良法。韩大学士反对的并非没有道理。” 闻道书院的众同学,并非是人云亦云之辈。但凡有才华的人,莫不是如此。独立思考,才有其独立人格。只会举手的人,是走不到高位的。 庞泽眼神闪了闪,道:“子玉,你似乎太过于轻松啊?按照你的消息,若是韩大学士强烈反对,何相要推行一条鞭法,岂不是要准备更换宰辅大臣?” 乔如松点点头,温和的道:“子玉,其实真理报这件事在朝廷中闹的沸沸扬扬,很有点蹊跷。若是以你翰林侍讲的身份,被人攻击,不足为奇。但以贾府如今的之权势,你却被牵连其中,被人作为突破口,值得深思啊!” 贾环笑一笑,吃着燕窝豆腐,爽滑可口,道:“友若说的是很对的。其实,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在天子怠政之际,元妃怀孕,在宫中地位不稳。贾府的权势是走下颇路。贾府呢,总会有那么两三个仇家惦记着。 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我们为何大学士掌握着真理报,掌握着部分舆论话语权,成为编外御史,我们是在走上坡路,手中权力随着真理报的影响力增加而增大。” 贾环举起手,一高一低的做个手势,“所以,真理报的事,在我这个节点上爆发开。至于士元说我轻松,庙堂之高,自有何大学士去庙算。我们几个小虾米,想那么复杂干吗?” 几人给说的笑起来。确实,以几人的地位,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基本都是看客。 贾环再道:“罗君子,一条鞭法是良法,还是劣法,要看执行的力度,以及社会情况。以我在江南所见,民间银两充足,改为征收货币税,正当其时。 至于弊端,就要靠执行者去纠正。没有什么办法是可以通行天下的。只能制定一个大的原则,各地再微调。重点,在于监督。不能因噎废食。” 罗向阳就笑了下,光明磊落的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还不是非常的了解。回头再去看看史书。那么,子玉,你打算怎么处理舆论呢?” 第五百九十章 拉偏架的方案 京城中当前的局势,何大学士请复一条鞭法,消息正在发酵.各方的动态,于贾环等人而言是一抹黑。但可以预见,朝廷舆论、路边社都会沸腾。 当然,自真理报出版刊行以来,路边社的生存空间便大幅压缩。现在要造个谣,搞个流言,难度增加。舆论控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切切实实的影响到京城的政治生活中。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官员“反扑”?因为,真理报动了别人的奶酪! 这样的局面,真理报报社,要准备怎么应对?怎么配合何大学士在舆论端发力?这是罗君子的疑问。 精美的小厅中,古香古色。在夏夜中凉意幽幽。空气微微弥漫着酒香。 贾环微微倚在藤椅上,看着三名同学:罗向阳、庞泽、乔如松,他们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组织着语言,轻声道:“现在真理报在京城的政治局面中,究竟能发挥几分功效,处在一个什么地位,这都还是未知数。 我们处在一个扩张影响力,试水深的阶段。所以,我们这一次,不能在明面上展露自己的影响力。而是暗中主持这场争论。一开始,双方不相上下,稍后,正方占上风,最后,舆论达成共识。” 贾环这话,说的很透彻,总结起来,策略就是三个字:拉偏架。 真理报当前的还等同于朝廷官员论坛发帖子的地方。贾环等人相当于是管理员。想想看,论坛管理员暗中拉偏架,多么的可怕!删帖,禁言,置顶,锁帖,带节奏…。 酸爽的很。 贾环说完方案,三人反应各异。罗君子无语的翻个白眼。他的性格比较正派。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贾环这手段用的有点黑暗啊。但是,他估计,贾环的方案八成能成。文宣这块,他们都有见解。 庞泽抚掌一笑,“子玉高见。”他是实用主义者。才干,能力一流。有治事之才。只是,还是秀才,没法进入官场一展所学。这是他心中的痛苦之处。 乔如松人比较厚道,微微苦笑着摇头,“嗨,子玉,你手法这真是…行之有效。估计回头,等朝臣们回过味来,对真理报一片骂声。”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的看看乔如松,自真理报办成之后,他发现乔如松和他亲近了不少。轻轻的一笑,缓声道:“要做点做事,总会得罪人!” 乔如松轻轻的点头,似有所思。月华如水,透窗而入。 … … 小雨之后,月明星稀。小轩外虫鸣愈静。 贾环和三位同学议定真理报的事后,起身送他们离开。以贾环的方案,即便朝堂上斗出真火,贬谪一批官员,他们这边,也并不会多麻烦。 庞、罗、乔三人在京中都有住处。俱是在正东坊不远处,方便在报社供职。实话说,闻道书院的教授、讲师都不缺银子使用。咸亨商行发展的非常不错,反哺着整个书院。 罗君子的作息时间很稳定,他今晚要去报社的资料室查阅下一条鞭法。庞泽则是约了朋友去教坊司吃花酒。 乔如松留在最后,笑着道:“子玉刚才的话,我觉得还有未尽之意,愿细闻之。” 贾环给他说的一笑,伸手邀请乔如松重新回到小轩中坐下。小厮们进来摆了果盘、香茗。贾环喝着温茶,笑道:“友若,你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乔如松沉吟着一笑,道:“我是想听一听子玉的政治抱负。”他确定以贾环的年纪、能力,成为明朝首辅张居正那样的人物,不是难事。但是,一个手握大权的人,若是要祸乱国家,造成的危害更大。他怎么愿意追随,钉在青史的耻辱柱上? “我的政治抱负?”贾环哑然失笑,微微有些沉思。一路走来,有些问题,他不得不面对了。 封建王朝不等于现代社会。所有的权力,来自于皇权。但是,这并非说团体、派系就不重要。任何时候,在权力游戏中,团队与派系都是重要的。是一个官员的根基。 而他要成为闻道书院派系的旗手,除却山长的期许,寄托,自身的官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政治旗号! 比如:假设他说要像王莽一样,恢复井田制,估计没有人会跟着他走。再比如:本朝的例子。何大学士,摆明了他要推行文官政治,朝廷中多少人跟着何大学士走?连许英朗的父亲许澄,被视为储相的人,都愿意追随。 包括他贾环。谁愿意“一不小心”就给皇帝剥夺生命?说抄家就抄家。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只有限制皇权,个人的生命才会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保障!要是周朝最终君主立宪,剥夺皇权,那大臣的日子可就舒服了。当然,这估计很难。不过若是能做到宋朝那样: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也不错了。总比现在高度的君主集权要好。 这就是政治理念,口号,抱负,对于人心、团结的作用!中国自古就是讲究名号的。 真理报发行成功,对贾环身边团体内的震撼。以及何大学士稳住了朝廷上的“反扑”所给予的支持,以及真理报影响力的与日俱增,都将贾环的地位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别看贾环现在官位没升,但是他手中握有的权力,却是增加的。几乎可以当一个佥都御史用。远超同学。这就要求,贾环要对外明确,他的政治理想、抱负是什么。 这将决定,别人是否追随于他。能否网罗到极其出色的人才在身边效力。 贾环沉吟,乔如松并不催促,微笑着喝茶,等的贾环的答案。 其实,以贾环一贯的为人,书院的同学们也看得出来。虽说阴谋诡计,权术手段没少用,但是,都是在解决问题,并非心术不正值人。否则,同学们谁会钦佩、爱戴他? 但是,此刻,他要做人生的决定,自然要听到贾环亲口说一说。 贾环整理了下思路,叙说道:“友若,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顿了顿,接着道:“山长的期许,大家的厚望,我是知道的!”他所处的位置,是一个政治派系、团队的接班人。最终的目标,自然是要执掌帝国中枢,推行他的、书院一系的政治理念,治理国家。 贾环并不打算逃避这个责任! 因为,他需要权力,来保护他,娇妻红颜,贾府,不被人干掉、吞噬。 依靠贾元春在后宫中的恩宠,王子腾的权势,这是靠不住的啊!8) 第五百九十一章 贾环的想法 责任与权力,权力与责任!承担责任,带来权力。而享有权力的同时,要承担相关的责任。 贾环对此有认识,和体悟。自嘲的一笑,感叹道:“我这个人的性情:有一点懒,有一点冷。当然,若是到那个位置,自然是:在其位,谋其政。” 其实,封建王朝时代,读书人的政治理想,只要不涉及党争,其实大同小异。都是想要把国家治好好,以民为本。要求国库充实,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道不拾遗,民风淳朴等等。这是儒家文化的一脉相承。 顶多是每位宰相、首辅所遇到的实际问题,各不相同。比如明朝三杨时期,和李贤、杨廷和执政时期国家的问题不同。徐阶、高拱、张居正所遇到的问题又不同。 当然,不干活的首辅除外。比如:万安、严嵩。没有水平,乱搞的人除外:比如刘公公、九千岁等人。 贾环又道:“不过,像李贤、彭时、张居正那样累死,我是不干的。人生之乐,亦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是,到时候由不由我个人,就不知道咯。” 语气感叹。 贾环出身于贫苦家庭,学霸出身,供职于企业,这就决定了他不可能将“登顶”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这是政治家庭的孩子的理想。比如:唐逸,刘二哥,陆大少。 当然,他现在是勋贵世家贾府的执掌者,科举出身的文官,拥有大学士的看重、栽培,还有闻道书院体系、团队的支持。以及年纪优势,拥有着无限可能。 但是呢,他个人的想法,与其说,想要享受“治大国如烹小鲜”的乐趣,还不如说,他更想过着娇妻美妾,体面舒适,悠闲自在的生活。他的初心并没有变。 然而,个人的想法和现实往往是存在着差距的。叫做,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而且,他现在也必须要去走仕途这条路,力争上游。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的人,他的历史三观还是很正的。不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若为执政,还是会尽职尽责。 通俗点说,贾环的想法,若为宰相,祸乱国家,肯定是不干的。像张居正那样猛干,大搞变法,他也是不干的。因为,张居正累死不说,家还被皇帝抄了。他的想法是像徐阶、高拱那样,干完活,国家国力上升,他挂印返乡。 正所谓,谁知将相王侯外,别有优游快活人。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钗黛以遨游,寄明月而长终。 当然,我们都知道,贾同学的想法往往是很好的,而现实往往是很残酷的。比如,他想脱离贾府,不得不留下来;比如他想休息几年,天子怠政,贾贵妃地位不稳。 … … 贾环说,到时候会身不由己,这反而让他更明白的感受到贾环的责任感。乔如松听得一笑。起身,拱手一礼,道:“我知道子玉的志向了。” 贾环坐着没动,心里苦笑,他现在是还没到权力的山顶,说到山顶怎么退下去的话,有点没意思。等受了乔如松一礼,贾环做个手势,示意乔如松随意。 这是什么意思,他自然明白。能得到一位有着才干、能力的同学的、帮助、效力、认可,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乔如松重新坐下来,笑道:“庞士元对子玉是心服口服,指到哪里打到哪里。罗君子品行端方,于一条鞭法有些疑虑。我啰嗦一点,相信子玉的判断。” 乔如松表示支持。贾环微微一笑,道:“其实,收税还是银元、纸币好。” 中国银本位很混乱。有各种做假的银子,还有出产地不同,导致的几分成色的银子,接着还有在使用过程中剪开的银角子。五花八门。因为混乱,所以市面上诞生了银号、钱庄。专门处理银子,兑换银钱。 他刚刚讨论时,和众同学聊过银元(袁大头)、银行纸币的事情。银元的使用对于统一中国混乱的银钱货币制度有莫大的好处。当然,最终终极的方案是受国家承认的银行发行的纸币。 乔如松就笑,“那是将来的事情。先推行一条鞭法成功再论。子玉,处理争论一条鞭法的事情,我相信你的方案没问题。我们会尽力做好。些许小事。 我倒是就件事要提醒你注意。夺嫡之争,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官身,无所谓。倒是你,身为贾府的当家人,你要早做准备。以我看,何相怕是会支持晋王。” 贾环嘿然一笑,道:“友若,这件事恐怕要出乎你的意料。何大学士未必愿意支持晋王。” 今天上午何以渐来访,顺口提醒他,要他注意宫中的太监刘国忠。据说,刘太监入宫之前,是一个读书人。而此人和晋王来往甚密。贾环给何以渐一说就想起来,他见过刘太监。那天见完杨贵妃出来,路遇此人。 再结合京城中的传言,晋王与锦衣卫指挥使毛鲲交好。以何大学士的立场,恐怕不想支持这样的皇子登基。 没有文臣,会喜欢一个喜欢“厂卫”的皇帝。当然,皇帝不用“厂卫”,大部分都会被文臣忽悠、玩残。 “哦?” 贾环将情况给乔如松解释了一遍,说出他的打算,“夺嫡之争,晋、楚两位,我那边都不愿意沾。友若,增收商税事完,我会谋求外放离京。” “好。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乔如松赞赏的道:“子玉,你要是不嫌我多事的话,今晚你的话,书院那边,我会代子玉传达。”他打算帮贾环竖起旗号招人,团结团队的向心力。 贾环点头,有些事情,他确实没法亲力亲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乔如松帮忙,自是好事。拱手一礼,托付道:“有劳友若了。” … … 雍治十四年六月三十日夜晚的谈话,背景是在真理报成功发行,要试探朝廷水深,找准自己的定位之时。 同时,朝廷政局是大学士何朔正受雍治天子信任,在朝堂上权势鼎盛之时。朝堂是何大学士执政时期。 正是因为何大学士,对真理报,对贾环的支持,拔高了贾环的地位。否则,正六品的翰林侍讲,要成为团队的旗帜、核心,还言之过早。 贾环和乔如松看似平淡,只谈了几个小问题,却是贾环开始构建自己政治班底、核心团队,亮出政治旗号的第一步,影响深远! 七月初三,京城里关于“一条鞭法”的议论已经沸腾起来。贾环清晨起来,心有所感,从北园的后院向南至大观园中,到潇湘馆中见黛玉。 正值夏末,酷暑之时,清晨时分,晨光才透。潇湘馆内翠竹夹路,阴阴翠润。竹影满地参差,铺陈在石路上。 不见紫鹃、翠缕等丫鬟何在,满院静悄悄的。贾环走入黛玉房中,只见黛玉和湘云俩并排而卧。 室温凉爽。黛玉严严密密的裹着一幅幅杏子红绫薄衾,安稳合目而睡。湘云一头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手臂撂于被外,手腕上带着两个金镯子。 美人陈卧,性情各异,美景如斯。仿佛一首轻快、悠扬的乐曲,在这青翠夏末的潇湘馆中。 第五百九十二章 征途未完 贾环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看着黛玉精致绝美的容颜,在熟睡时有些潮红色。再看看湘云,连睡觉都不老实,雪白如藕的手臂露在外面。笑一笑,悄然的退出来。 贾环当然不会像贾宝玉那样,上前给湘云盖上薄被。那太唐突佳人。当然,他也不会因为闯进来得见美景如斯,就学道学先生捂着眼睛畏畏缩缩的退出去。 只是,很自然的站了一会,再退出去。 贾环刚退出来,就见袭人穿着葱绿色的掐牙背心提着铜壶进来。十九岁的大丫鬟,细长的身姿,肌肤白净,性情柔顺,惊讶的小声道:“呀!三爷,你来了。” 贾环笑着点头,“我来看看你们姑娘。袭人,我好多时没见着你。都在忙什么?” 袭人禁不止低头抿嘴一笑,道:“三爷,我们丫鬟们能忙什么?不都在屋子里守着。姑娘还没醒呢。我给三爷倒茶吃。” 这时,黛玉在屋里喊,“袭人,可是环哥来了?”她一直醒着的。“嗳。”袭人应了一声,进去服侍。听的里头有湘云的说笑声,叽里呱啦的,很有特色。 贾环在外面厅中等了好一会,黛玉梳洗完出来,因问道:“环哥,你怎么这早晚来了?” 黛玉一头青丝挽起,戴着孔雀簪、金钗步摇,娇颜如玉。上裳下裙,手拿团扇。行走间婷婷袅袅,如若弱柳扶风,神韵中灵动,有着诗书的气质和慧黠的糅合。 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女为悦己者容。 当着丫鬟的面,贾环倒不好对黛玉说情思之语,笑着做一个手势,和黛玉一起从潇湘馆的后门出去,往柳叶渚、柳堤而去。时值清晨,夏末风光的大观园中,林间幽幽。 贾环伸手挡着蔓延林荫小路上的树枝,轻搂着黛玉的细腰,揽佳人入怀,道:“因早上想着妹妹,所以过来看你。” 黛玉轻笑,依靠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好一会,抬头,狡黠的问道:“环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 其实,有些事情,宝姐姐早和她说过。薛蝌自江南回来时,会将香菱的母亲接到京城来。到时候,会把他和香菱的关系定下来。 贾环就是一笑,道:“哪里有?”爱抚黛玉的秀发。和黛玉一起走出林中小路,来到柳堤上。视线豁然开朗。眼前的水泊宁静,水面上荷花盛开。 贾环和黛玉驻足。晨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角,轻柔如梦。 贾环心中的感慨是因为,他回答乔如松的问题所带来的。他近日里也在梳理他的想法:携钗黛以遨游,寄明月而长终。 然而,他以他和当今天子的关系,想要求天子赐婚,何其之难? 执掌贾府,带领贾府度过了废太子的难关、漩涡、暗潮,并非他的奋斗之旅的结束! 谁只活十几岁不成?日子还要往前走。而他成为贾府这艘船的舵手,接下来是建设、巩固贾府的权势、力量。 最后,他不想当贾府的舵手,交接班,让下一班小辈们来接手。这是世家大族千百年来延续的生存之道。 依靠元春的恩宠,王子腾的权势,贾府的根基还是太弱。经不起风浪。在京师,朝廷这样的舞台之上,多少权贵家族,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想要保护自己、家人、家族,只有足够的强大力量,才行!还有太多的事情,要一一的处理、妥善的安排。比如,他和黛玉的婚事。 他在红楼的奋斗之旅,还远没到结束之时! … … 朝堂之中关于是否恢复一条鞭法的争论,在七月初,形成汹涌的浪潮。上至大学士,下至地方督抚、布政使,纷纷上书,发表看法(打嘴仗)。固然何大学士深受帝恩,执掌中枢,但韩大学士的反对,亦聚集了一批重量级的大臣。 在这场看似纷乱的朝局斗争之中,真理报正在不断的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发行地区,由京城、北直隶,南直隶,迅速的扩展到江南,全国。完全取代邸报的功能。 真理报的版面,亦从八版扩展到十六版。大量的奏章节选,被附录在其后。实在是很多要员的奏章,必须要出现。真理报编辑社不怕得罪人,但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得罪人。 由于真理报是日报,为增加驿站系统的使用效率、成本,接合国朝的生活节奏,大约是旬日一次,以驿站系统向全国派发。 真理报的报纸购买费用已经提高到15文。但规模仍然在扩大。权威的政治咨讯,无论在何时都会受到追捧。比如,二十一世纪时,不看新闻联播肯定是不行的。 在这样纷杂、混乱的朝争之中,正阳门外正东坊的真理报社院落中“风平浪静”。贾环的策略确保了真理报在这次事件,不断的发展,受益最大, 将近中午时分,去通政司、东华门外(军机处)抄录奏章、节略的书手、编辑们回来。报社的编辑室中,顿时一阵惊叹声。 “哎呀,你们快看,工部杨侍郎支持复一条鞭法。” “又一个高官表态了。估计差不多要准备廷议了。” “嘿,廷议未必通得过。怕是还要等等。吏部宋天官可是强烈反对的。” 贾环的房间中,遥遥的可以听到编辑室内的喧闹声。新科状元费敏政从军机处而来,带着可以登报的奏章。没有以报纸治国的道理。军机处里有些消息,信息是不会登报的,需要筛选。 费敏政时年二十岁,性情沉稳,一身青袍官服,听着外面生机勃勃的讨论,微笑着道:“贾兄好手段。”费状元说的是贾环“不偏不倚”,借机迅速壮大真理报的事。 贾环谦虚的推辞道:“费兄过奖了。我负责真理报自是要为报社谋划。”说着,起身,送费敏政离开。 眼看着到了中午,贾环想了想,叫来长随钱槐,吩咐了几句。 这时,副主编萧梦祯拿着一叠文稿过来找贾环,看着院外远去的轿子,笑道:“费子充,春风得意啊!我们丙辰科,最有望拜相,恐怕就是他。据说,他在何相面前很得宠。江湖传言,比你还受重视。怕是何相培养的接班人。” 贾环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进去谈吧!” … … 七月十三日的中午,都察院中,江西道御史朱鸿飞与几名好友一起步出都察院大门。 朱鸿飞在第一期的真理报上与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各自发表了弹劾京城权贵不法的文章,在都察院的头号大喷子赵俊博被贬官的情况下,才进入仕途一年的他成为言官群体中新秀。 “雁阳兄,近日又是哪家富商相邀?” “诸位不要说笑。”朱鸿飞皮肤黝黑,身量中等,拱拱手,笑着告辞同僚,拐上宣武门里大街。 贾环约了他中午在三元酒楼吃酒。 第五百九十三章 论战形势 宣武门里街的三元酒楼是国朝唯一的“三元”林季同题名,讨一个好口彩。生意红火。 街边所见,重楼叠院。国朝安享太平一百多年的时间,京中人烟稠密。屋舍空间极小。 二楼的雅座中,贾环和朱鸿飞一起小酌。燕王宁淅、宁澄在隔壁的雅座中。 朱鸿飞喝着酒,笑道:“贾兄,可惜燕王非当今的嫡子,或者吴王是宗室近支。否则,你这可算是帝师。”眼中,颇有些热切。 贾环举着二钱的酒杯,和朱鸿飞碰了碰,一口抿了其中的绍兴黄酒,笑着摇头,“真要是帝师,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做?雁阳,你说是吧?” 朱鸿飞嘿嘿一笑,道:“有时候,条件太得天独厚也不行。”贾子玉身兼文官、勋贵出身,同时还如此年轻。官场条件太好。 贾环莞尔一笑,吃了口菜,道:“支持一条鞭法的力度,可以加大些。” 朱鸿飞筷子点在餐碟的烤鸭上,点点头。 … … 旁边的雅间中,宁淅和宁澄两人吃着精美、可口的酒菜。只有,四个菜碟,一壶黄酒。 宁澄比宁淅小一岁,但看起来却反倒想兄长。招呼着宁淅吃吃喝喝,更放的开一些。 宁澄脸略狭长,穿着蓝色的儒衫,用力的咬着鸡腿,不满的道:“贾先生就是规矩多,吃饭还不许浪费。我和九哥他们出去,那顿饭少了十八个碟?天子一顿饭多少个菜,也没见贾先生上书劝谏嘛!” 宁淅喝着香辣的羊蝎子汤,小声道:“澄哥儿,先生说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条件,不必苦着自己吃粗茶淡饭,但要杜绝铺张浪费。” 宁澄摆摆手,“得,得。你是小学究。我不和你说。你真以为贾先生是理学大家啊?他可是个假道学。就说你昨儿输我的银子,几时给我?” 宁淅无奈的叹口气。清秀、白净的脸上露出苦恼的神情。贾先生说学习之余,要劳逸结合。课余时间教他们下五子棋,结果,他输了宁澄好多铜钱。折抵白银2两。 两人正说着话,贾环推开门进来,对两个学生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起身。 宁澄吐了下舌头,讨好的笑了笑。 贾环脸上带着微笑,拉开椅子,坐下来,道:“宁澄,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就算说了别人的坏话,也不要让别人给听见。你回去把周怡的《勉谕儿辈》抄三十遍。” 宁澄顿时苦着脸,“贾先生…,这…” 贾环摆摆手,道:“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宁淅低头笑起来。 贾环刚和朱鸿飞一起吃过,略坐了坐,等只小他一两岁的两个学生吃完,在窗前说道:“京中人口密集,容易滋生各种社会问题。比如,拐子。你们俩去查一查历史资料,写一篇治理城市中的人贩子的论文给我。” “是,先生。”宁淅答道。 宁澄嘀咕着道:“我就知道,没有光吃饭那么简单。” … … 7月中旬,真理报上第一个热闹的争吵阶段过去,不少读(官)者(员)忽而发现,支持一条鞭法的声音逐渐的开始占据着上风。而事情发展到7月底,报纸上几乎全部都是支持实行一条鞭法的意见,文章。 政治嗅觉再迟钝的人,都会发现真理报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拉偏架嘛!但是,舆论风向已定。 辩论,从来都不是为了说服反对者。这是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反对者只能“消灭”。辩论是要争取沉默的大多数,争取中间派的支持。 正所谓,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一条鞭法,便是走到了此时。行销天下的真理报,已经将“一条鞭法”的利与弊,得与失,都剖析的清楚。形成大部分人的共识。 或者说,“洗脑”了大部分人。这个“洗脑”是官场意义上的。因为,很多人想要向何大学士靠拢。这一点不难理解。可以参看,严嵩势大,或者九千岁势大时。 当然,形势大约相同,出发点却是不同的。何大学士的出发点是要增加国库的税收,缓和社会各阶层的矛盾。 秋雨阵阵。一顶青呢小轿在傍晚时进入晋王府中。片刻后,晋王在府中的后花园摘星楼二楼宴请前来到访的客人。 客人是一名中年太监,消瘦身材,面白无须。正是在皇宫中大名鼎鼎的刘公公刘国忠。他管着御膳房。 刘公公笑了下,笑容有点冷,似乎是他不善长发笑所导致的,“晋王殿下,真理报作用不小。” 晋王二十五岁的年纪,器宇轩昂,笑着点头,给刘公公斟酒,“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形势。贾子玉名满天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很有水平。何朔会用人啊!这一仗胜的漂亮。韩大学士、宋溥两个输的不冤。嘿,吏部尚书加大学士的组合都败下阵来。刘公以为接下来形势如何?” 刘公公自信的一笑。 两人商议的声音在夜色中,渐渐不可闻。 … … 八月初二晚,明天便是常朝。天子已经下诏,明日常朝后在武英殿廷议一条鞭法之事。 小时雍坊中韩府,韩府闭门谢客。但,傍晚时分,刑部尚书华墨进了韩府。 武英殿大学士韩润在他的书房中招待着大司寇华墨,“丙章,你怎么这会儿到我这里来?”语气亲近。 这是很奇怪的。华墨本是谢大学士的党羽。没想到,他却与性格耿介的韩大学士私交如此之好。 华墨坐在椅子上,苦笑着叹口气,看着书桌前的老者,道:“韩相,我听说你今日在军机处里和何高远拍了桌子,说硬要通过一条鞭法,你就致仕。韩相,何至于如此?” 韩润在家中穿着灰色的道袍,家居装束,冷哼一声,显然是心里的气还没消,“他何新泰糊弄天下人,我难道还忍着?真理报怎么回事?当世人都是瞎子么?” 华墨点点头,劝道:“是。贾环肯定玩了花样,怎么可能天下一片赞同之声。韩相明日和天子禀明即可,何必要用这样激烈的手段?” 韩润气咻咻的道:“丙章,你还是太年轻。要知道,天下大事,悉决于圣天子。以天子对何朔的恩宠、信任,明日廷议,必定会通过一条鞭法。那我还留在中枢干什么?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当今天下,镇之以静,惜养民力,十年生聚,就能恢复过来。我倒要看着何朔怎么把天下搞乱!青史昭昭,历笔如刀。我看他在史书上留下个什么骂名!” 华墨轻轻的叹口气,默默的点头。这是政见不合。 离开韩府后,华墨在轿子中沉思,一个声音不断的在他耳边,心中炸响:天下大事,悉决于圣天子。天下大事,悉决于圣天子。 似乎,权力大门正在向他徐徐打开! 第五百九十四章 我笑彼哭 雍治十四年八月初三上午,天子召集群臣在武英殿廷议“一条鞭法”。结果,果然不出武英殿大学士韩润所料,廷议通过。四十多名大臣们持有赞成意见的是大多数。 朝廷决定先在江南地区试行一条鞭法,继而向全国推广。 雍治朝的重臣们虽然变化的比较频繁。早期是天子主动“血洗”朝臣更换班底握有政权,中期是“朝争”。但大臣们的执政经验、水平都在水准线上。 治大国如小鲜,要文火慢炖。 中午时,消息就已经在京城中传得满天飞。同时传出的还有韩大学士请辞的消息。大部分朝臣心中都有数,韩大学士去职已成定局。 八月初四的傍晚,庞泽做东,贾环请客,在京城东南湖湖畔的澹云轩中请真理报43位编辑们吃酒。 澹云轩中觥筹交错,呼朋唤友,欢声笑语。秋风从湖面吹来,貌美歌姬们歌舞助兴。气氛沉酣。 这是一场不好宣诸于口的庆功宴。真理报,在此役中斩获极大!不说影响力这种务虚层面的东西,单单是发行规模都扩大数倍。报纸价格上涨。报社商业广告收入增加。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都显示着真理报蒸蒸日上。 贾环、萧梦祯、庞泽、乔如松、罗向阳几人坐了一桌,吃酒畅谈。贾环轻松的倚在座椅上,欣赏着水面上的明月。 隔壁桌子上的一名老编辑过来敬酒。姓吴,原是京中落魄的文人,因是南人,供职于《翰苑文话》编辑社。而贾环奉方望的令,负责《翰苑文话》后,《翰苑文话》和真理报是两块牌子一个班子。 “在下这一杯一定要敬贾探花。吾游历京城十几年,今日始知御史滋味!扬眉吐气在今朝!” 吴编辑的友人笑劝道:“吴兄,你醉了。贾探花今日已经饮了不少酒。”真理报的成功,同样是整个编辑团队的成功。他们发稿、审文的职责,决定了他们在舆论中可以起到御史的作用。 这样的地位,在达官贵人多如狗的京城中,不算什么。但是,向下的阶层中,还有两三百万的百姓。一方御史,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读书人,谁没有为民请命的清流情结? 贾环十四岁出头的年纪,身高已经颇高。皮肤并不白,健康的肤色。容貌普通。头戴唐巾,身穿玉色文士长衫。所配之物,俱是精美、华贵。眼眸沉静,气度沉稳。 这时,贾环站起来,笑着拿起酒杯,向吴编辑示意,然后环视全场,朗声道:“为吴朋友的意气风发,为我们真理报更美好的明天,诸位,干杯!” 全场饮胜。轩中的气氛顿时推向高——潮。 贾环有一些不胜酒力,到栏杆处赏月、躲酒。萧梦祯笑着过来。他胖乎乎的,微笑着道:“子玉,咱们这一回,收获不少,也得罪不少人。” 贾环就笑,“开之,那你也是我这个团团伙伙里头的。”有些标签,一旦打上了,想要摆脱,很难。就比如萧梦祯,他在官场里,恐怕会打上真理报出身的标签。 萧梦祯大笑,慷慨的道:“男儿出门志,不独为谋身。君子志于择天下!”大丈夫行立于天地间,但凡有益于百姓的事,得罪一些人又何妨? 贾环笑着点头。 萧梦祯笑问,“子玉乃是国朝的诗词名家,此时可有佳作?让歌姬们唱一唱。” 贾环笑着摇头,道:“开之,咱们不能太高调啊!” 以贾环的地位,只要诗词一出,在第二天必定是传遍京城。但这并不是好事。得意忘形,必定会被人厌恶!政治斗争,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闷声发大财! 从他接手创刊真理报开始,到成功发行,再到永昌公主、朝堂上对他,对真理报的攻讦“二连击”,到何大学士干净利落的干掉赵俊博等御史,到此时的一条鞭法争论。这一连串的事件,到此时,总算是落下帷幕。 局面打开! 既然,已经决定结束“休息”,出来做事,贾环自是要把事情的收益最大化! 这一次论战的收获,主要有两点。第一,真理报顺势做大。一跃而成为全国最大,最权威的官媒。他的权力,来自于真理报的衍生。第二,推动同年朱鸿飞朱大御史顺势上(走)位(红)。御史有影响力,就有话语权。 萧梦祯顿时一笑,“也是!”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韩子恒会认为贾环是他的老师。确实是眼光敏锐,能力超绝!他很有幸与之共事这一段时间。 以真理报的局面,贾环这个主编,在朝堂中可以抵一个左佥都御史的份量。那么,在天子放权,何大学士锐意进取的大变局下,贾环又将如何施展自己的才华、抱负呢? 贾环并非一个庸庸碌碌的人! 他很期待! … … 月色清朗,已经是深夜。小时雍坊的宋府中,吏部尚书宋溥在书房中与两名心腹密谈:吏部文选司郎中戴显宗,吏部考功司郎中宋克忠。 显然,这是宋天官的核心班底。 文选司,掌考文职官之品级与其选补升调之事,以及月选之政令。考功司,顾名思义,掌管着文职官员的考评。俱是要职。文选司郎中,更是号称天下第一郎中。 书房中的气氛,微微有些沉闷、压抑。 戴郎中叹道:“韩相太耿直,竟然主动求去。唉…,局面崩坏啊!”以何高远强硬的执政风格,是否会对之前的强烈反对他的天官大人动手呢?以天子对何朔的支持力度,恐怕… 宋天官沉默不语。 宋克忠愤然不平的道:“此事坏就坏在贾环此子手中。他竟然暗中使手段,操纵舆论。实在是可恶至极!黄口小儿,胆敢阻塞言路!满足一己私欲。” 若非贾环在报纸上捣鬼,怎么可能天下的舆论一边倒?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谁想到,那小子阴测测在暗中捣鬼? 宋天官摆摆手,缓声道:“守信,不要说了。” 烛光之下,宋溥的脸沉似水,气势似乎有些颓然。他心中怎么想的,不得而知。 … … 同一时间,顺亲王府中。顺亲王亦没有睡。不过,相比于府前的喧闹,顺亲王独自一人在精美的小轩中沉思。 几案前,摆设着美酒、小菜。香气飘散。只是顺亲王毫无胃口,味同爵蜡。 前些日子,天子拍太监来赏赐了顺亲王一尊名贵的玻璃屏风。顺亲王府前,由此重新恢复热闹。京城中会看风向的人不少。 然而,近日的朝局的变动,让他心中不安,沉甸甸的,寝食难安。今晚,他已经在此枯坐了快两个时辰。 是的,他与贾府之间的龌蹉,随着贾敬躲进道观,他是赢家。今年贾敬的死去,更是令这其中的隐秘烟消云散。但是,与贾府的恩怨却延续下来了。 鉴于贾府当前的“强势”,上有贵妃,外有王子腾,下有贾环,“见龙在田”。他原本是有意化解两家这份恩怨的。晋王对此亦是乐见其成。但是,贾府的当家人贾环却拒绝了他的好意。 他不得不自保啊! 宫中之事,已经在进行中。他要“废掉”贾府的根基所在。 然而,贾环作为行销全国的真理报的主编,上有何大学士的支持。贾环手中握有的权力,足以威胁到他了。他心中如何好受? 他确信,他最终可以赢掉贾环所有的牌。但,等待总是煎熬的。就如同他现在。 看着“仇家”得意,心里难受。 第五百九十五章 进献。 总有些人,不理解社会上的人情世故,不理解权力游戏的规则,而觉得别人是傻——逼、逗——逼,智商下线。 比如,以贾府当前的权势,为什么还会有敌人存在?化干戈为玉帛不好吗?谁那么傻乎乎的去惹贾府?和贾府结仇?找刺激啊!想死啊! 其实,恰恰相反! 这些人,恰恰是没有在社会中历练过!不懂得人心的狡诈、政治的残酷! 权力游戏的本质是零和游戏!你的权力大,占据的份额多,别人就分的少,手里的权力就相对小。所以,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公司董事会、医院院长、学校学生会、办公室政治、市井日常生活,斗争无处不在。 所以,毛主席讲,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团结求团结,则团结亡。总想着一团和气的人,在现实中,是要受几口气的。 觉得自己牛逼,没人敢惹的,终究是要被教做人的。 世间的事,只要涉及到利益,就有斗争!不管开始是出于何种动机,被动或者主动。这从来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比如永昌公主。在贾环得知她曾经在西苑中向天子挑唆他握有真理报权力应予以纠正,便事实上站到了贾府的对立面。 尽管贾环到现在连永昌公主的面都没见过。贾府来往的比较多的是永昌驸马马林承凯。而永昌公主的本意并不想现在就得罪贾府。但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要觉得别人不敢来打你的主意。胆子大的人很多!比如,陈胜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咸阳城中的赢氏大概没想到。手段高明的人也很多!比如,严嵩就被隐忍的徐阶送回老家,高拱就被张居正一句“十岁孩童,如何做天子”给阴掉。 顺亲王就是要在贾府最鼎盛之时,掀起惊涛骇浪,给予其重重一击,葬送贾府的一切,解决问题、忧患。 网,已经铺开。 … … 时间往前倒退回到七月中旬。 七月十二日,朝廷休沐。酷暑时节。雍治天子微服驾临永昌公主府中。永昌公主夫妇俩接驾。酒至半酣,天子起身去偏厅更衣,略作休息。 偏厅中布置的精美。夹层中添置着冰块,盛夏的上午,厅中凉悠悠的。永昌公主领着一名青衫美人进来。青衫美人清丽绝伦,黛眉含愁,手中捧着一碗凉茶。 永昌公主粉色的长裙拖地,摇曳生姿,笑道:“皇兄,知道你不胜酒力,我给你送碗茶来。”说着话,让青衫美人上前奉茶。 “永昌,你有心了。”雍治天子笑了笑,舒服的倚在椅子上,接过茶,打量着青衫美人的容颜,眼神中带着欣赏。稍后,伸手挑起因害羞而低下头的青衫美人的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永昌公主嘴角带笑,盈盈的一礼,悄然退下去。 “民女叫商凤儿。原是左议谏大夫吴讳天祐的妻族族人…,流落教坊司前,被顺亲王府的管家买走。” 商凤儿很紧张。她不断的回想起之前一些人对她说的话。“天子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需要有任何的隐瞒。圣天子明鉴万里,任何事都瞒不住他。” “贾贵妃出身你们家吴贵妃宫中,却抢走了吴贵妃的恩宠,导致吴贵妃被天子冷落。” “吴、贾两家当年弹劾、争斗的事情,想必你有所耳闻。吴天祐在家中大骂贾家狼心狗肺,背义小人。” “我家主人府上和贾家不对付。你若是念恩,就提防着贾贵妃些。不要和她搅在一起。” 雍治天子想了有一会,才反应过来吴天祐是谁。吴贵妃的父亲。废太子死前的挑衅,让他下令夷吴贵妃三族。这显然是被波及的人。 雍治天子沉吟了一会,直白的问道:“你恨朕吗?” 商凤儿一脸的茫然,低头,娇弱的道:“民女不知道。” 雍治天子霍然的站起来,借着酒意,仰头大笑。商凤儿的答案很和他的胃口。这是真性情流露。他为天子,又岂会怕一个小女子恨他?揽着商凤儿的腰,“随我来吧。你可识字?” 雍治天子能书善画。像杨贵妃、贾贵妃、吴贵妃都是钟灵毓秀的女子,各具内涵。 商凤儿生平第一次给男人搂着,脑子一片空白,娇羞着,却并没有想着去反抗,她知道接下来等待她是什么。以极低的声音,娇怯的答道:“民女家中原也过得去,略识得几个字。” 雍治天子满意的点头,“小家碧玉,实属难得。” 稍后,西苑中多了一位与独孤清齐名的商贵人(封号)。此后的数年时间中,永昌公主陆陆续续给天子进献了许多美人。有的留在公主府,有的进了西苑,得到美人、淑仪、才人的封号。但没有人再没有商凤儿这样的际遇、恩宠。当然,这是后话。 再过几天,天子亦赏了顺亲王一尊名贵的玻璃屏风。顺亲王在废太子事件中在天子面前丢的分,又捡回来。 当然,以当今天子的性情,有些事情,他不会忘记的。军国大事,顺亲王就不要想摸了。 … … 八月初四,澹云轩中,真理报报社的酒会散去。贾环坐马车返回无忧堂中。 宝钗还等着没睡。宝姐姐穿着月白色的单衣,姿容美丽,服侍着贾环洗脸。将毛巾在热水盆里打湿,再拧干,弯腰要给坐在椅子上的贾环擦脸。 贾环略有些醉,忙道:“姐姐,我自己来。”他还是有点不大习惯。 宝钗轻笑,帮贾环擦拭着脸,再将毛巾搁在香菱拿着的水盆中,反复两三次,说道:“你都醉成这样,还怎么自己来?夫君,对你而言,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贾环享受着宝姐姐的侍候,倚在椅子上,笑道:“什么好消息?” 宝钗抿嘴一笑,道:“前些时候,老太太给妈说起宝兄弟和琴妹妹的婚事。大太太今儿到我这里,给我说,想把邢大妹妹说给你做妾。” 贾环无语的翻个白眼,道:“她这什么馊主意?邢大妹妹清白人家的好女儿,这算什么事?我不过时那年和颦儿、晴雯她们一起与她在江南蟠龙寺中见过一面。晴雯,是吧?” 晴雯正倒茶进来,翠绿的掐牙背心,容貌标致。十七岁的少女,正是花季之时。迷惑的问,“是什么啊,三爷?” 一旁的莺儿、如意两个没忍住,吃吃娇笑。香菱亦是安静的笑起来。晴雯忙问怎么回事。 贾环自己也笑,宝姐姐哟…,让几女坐下来闲聊,喝着茶,笑道:“我要是答应,首先是姐姐要恼我。你们要气我。其次呢,三姐姐肯定要骂我。” 探春和邢岫烟的关系很好。她很喜欢岫烟淡薄、闲云野鹤般高洁的性情。 “大太太要是担心在府里地位不稳,老实的往琏二哥、凤嫂子两人面前凑就是。别来烦我。所以,最好的方案,就是给邢大妹妹说一个好人家。她那性子,不说一个好人家,真是糟蹋了她。当然,离二姐姐出嫁还有好些年,不妨在大观园中多住些时日。”贾环感慨的道。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喜笑东风。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浓淡由他冰雪中!这是一种恬淡、潇洒,随遇而安的气度。深受妙玉的影响。比之与罗华结亲的李纹又是另一种性情。 李纹诗曰:江北江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大江南北的春天异常的灿烂,我寄言给“蜂蝶”,不要猜疑我的处境、生活。 若是做研究,以此诗可见,李纹婚后的生活大抵是如意的。有一种李氏的大家闺秀矜持在其中。蜂蝶,一般喜欢追逐花朵。正所谓,狂蜂浪蝶。 宝钗点头,道:“这是。邢大妹妹,确实让人爱她。姐妹们每日在园子里相处,吟诗赋对,也是一件很好的事。若早早的都去了,实在可惜。” 贾环笑一笑,拍拍宝钗的手背。距离大观园诸芳离开还有几年的时间。迎春要给贾赦守孝三年才能嫁给薛蝌。 贾环的性情,和贾宝玉不同,非要大家守在一块不散才是最好。和黛玉也不同,黛玉是觉得既然要散,早前就不必聚在一起。林妹妹的性子有些清冷。 聚散离别,不必强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啊!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想必这三四年的美好时光,会携刻在她们每个人的生命中吧!而他,曾经见证了她们美丽、精彩的女儿国! 当然,他希望,她们日后的生活是美好的。 贾环想起件事来,问道:“我前儿听说甄家到京城了,可有来府上拜访?”他想起大观园中另外一个美人的结局。李纹的妹妹李绮,据说会嫁给甄宝玉。 香菱好奇的道:“三爷,你都和甄家划清界限,他们来京城怎么会登门?” 香菱和晴雯同岁。眉心间点着一点红,神韵难画。性情温柔安静。 贾环莞尔一笑,“香菱,你不懂。”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丫鬟们(上) 八月份京城已经入秋。早晨时分,天气微凉。无忧堂中的花园中桂子飘香。 上午九十点许,香菱在小轩中写字,看着轩窗外的美景,笔杆轻抵着白皙的下颌,神情沉吟。 “咯咯…” 身后突然传来笑声。香菱回头,就见晴雯和如意两个自外头进来,身后跟着小丫鬟。 如意笑道:“香菱姐姐,你在作诗吗?”如意年纪渐长,容貌越发的清秀。她也是识字的,但没有香菱那份作诗的才情。 晴雯笑嘻嘻的推着如意,道:“瞎说!以我看,她定是在想昨儿三爷的话。指不定晚上还要缠着问三爷答案呢。”昨晚三爷说香菱不懂甄府的事。 几个小丫鬟都咯咯娇笑。 给晴雯打趣,香菱安静的一笑,略有些羞涩,问道:“你们俩这会没跟着奶奶?” 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呢!三爷宠着她,喜欢她的性情;她心里有三爷。只是,她没在想昨晚三爷的话。她是在算时间:母亲几时到京城?入秋启程,九月中大约就要到了。 她心中有些忐忑。她自小被拐子拐走,历经劫难,辗转到贾府中,再跟着奶奶到三爷屋里。这辈子,要落定下来。再与母亲相认,庶无遗憾。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暗中时滴思亲泪,只恐思儿泪更多。与母亲见面在即,她高兴又哀伤,憧憬又徨然。 如意掩嘴轻笑,道:“奶奶一早就带着莺儿姐姐去园子里了。史大姑娘说要作诗联句呢。派人来请你。奶奶,姑娘们如今都在紫菱洲。” 香菱和大家说了声,忙往紫菱洲而去。 看着香菱匆忙的背影,晴雯“噗嗤”一笑。府里没人会不喜欢香菱。只是,她心情忽而不是很好。 … … 贾环下午在吴王府中教授了吴王世子宁澄和燕王宁淅就返回贾府。他上午在真理报报社审稿,下午在吴王府教授学生。因周贵妃尽心的照顾着孕中的元春,他教导燕王,亦是下了大力气。别人敬你,你也要投桃报李。 他以前不过是随便教教。让燕王和宁澄通读经书,明理,会独立思考即可。现在,各种各样的东西他都会教他们一些,务求有一技之长,能够安身立命。 初秋时节,秋老虎正发威。下午五点许,夕阳斜坠。贾环从马车上下来就感觉一股热浪。刚进院子,充任幕僚的张四水来回:贾政的门生顺天府通判傅试来访。 “呵,他怎么来了?”贾环倒是有些诧异。 政老爹外出有数年。他平日里收罗的十几个清客带了两三个去福建解闷。其余的人,在贾府这里来去自由。贾环自不会脑残的去砍掉政老爹的门客。 他还请詹子亮教惜春绘画,培养惜春的兴趣、爱好。这比惜春自学画画要好的多。 而如工部织染所大使李平、顺天府通判傅试等门生,到荣国府里来,都是贾蔷、贾琏接待。有些事情,他们就料理了。贾环基本不见。傅试今天跑到无忧堂这边来拜访,着实稀奇。 张四水嘿嘿一笑,挠挠头。 他并没有如同柳逸尘、刘国山那样去真理报社任职,而是留在府中,帮贾环打理日常事务。去真理报固然是好前程,但是贾环身边也缺人帮忙。 贾环到了前院偏厅中和傅试见面。 傅试三十多岁,穿着一身褐色的便服,见贾环进来,连忙放下茶碗,起身作揖,恭敬的拱手道:“在下见过贾世兄。” 贾环微笑着点头,伸手示意,“傅别驾客气。” 小厮进来奉茶。贾环喝口茶,听着傅试说话,“贾世兄执掌真理报,为何相推行一条鞭法扫除舆论障碍,实有大功于社稷。我辈佩服至极。不日必定高升…” 傅试,趋炎附势。他的为人,贾环心里很清楚,有些话听听就好。显然,这是真理报在京城中打开局面后的“后遗症”。傅试认为他这个“靠边站”的翰林握有权势。 伸手不打笑脸人。贾环耐着性子听了五分钟,和傅试说了两句,便端茶送客。 … … 处理完琐事,陪张四水吃了酒,贾环返回后院,心情放松。其实傅通判明显想多了。现在朝廷里明里、暗里骂他“竖子”的人不在少数,哪里会升官? 再者,他去年才升正六品翰林侍讲,三年一任都没到,怎么升?当吏部是摆设啊!吏部尚书宋溥…,嘿!估计罢他的官的心都有。 淡淡的夜色笼罩在无忧堂精美、雅致的屋舍中。暗淡的光影如若轻纱。 贾环一路回到正房大院。进了门,就见晴雯一个人在屋里,懒洋洋的歪在软榻上,面前暗红色的高几上放着针线。看神情,似乎闷闷不乐。 贾环就笑,“晴雯,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我打发人去请大夫来。”走到软榻前,伸手去摸晴雯光洁的额头。温度不烫。 晴雯已经十七岁,出挑的十分美丽,微圆的脸蛋,清秀的娥眉,明秀的大眼睛。组成一张标致的美人脸。眉眼间有些像黛玉。俏皮、妩媚。她和性情温柔、安静的香菱,是完全两种不同的美丽。 晴雯眼皮子灵活的动了下,好笑的道:“三爷,我没病呢。恕我身子乏,不给你倒茶吃。奶奶、香菱、如意她们今儿在潇湘馆里摆饭。林姑娘做东。” 晴雯在贾环面前,很随意。 见晴雯小懒猫的样子,贾环放下心,坐在晴雯身边,向后倚着,美人身上的香气飘来,笑道:“我才吃了酒进来的。不是很渴。你吃过晚饭没?” 晴雯慵懒的道:“我不想吃。三爷,你该问香菱吃过没有呢?咯咯…” 贾环听的一笑,他要是还不明白,智商就有问题了,伸手将晴雯细腰搂着,将她抱到自己怀里来坐着,近距离的看着她标志的美人脸,在幽暗的光线中,朦胧如画,美丽难言。 “傻丫头啊!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的?香菱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们俩这辈子难道还能不再一块儿?”贾环轻柔的摩挲着晴雯白腻的脸蛋,轻声说道。 他想起雍治8年时,他初见晴雯。还有,后来一系列的事情。他为晴雯,挑唆政老爹抽了大脸宝一顿。还有,在东庄镇、在江南的点点滴滴。 晴雯的俏脸腾的一下变得绯红。一方面是贾环亲昵的动作,一方面是她的心思给贾环说中。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丫鬟们(下) 晴雯的性子很要强。王夫人说她:有本事的人,未免有些调歪……他色色比人强,只是不大沉重。 王熙凤说: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论举止言语,他原轻薄些。 这位红楼第一俏丫鬟的判词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 心比天高,不是说她心里想着要攀高枝儿。而是,她有着独立的人格。虽然,她的身份是贾府买进来的丫鬟。但她不认为她比别人低下一等。人之所以为人,这种品质是极其可贵的! 所以,晴雯死后,贾宝玉做《芙蓉女儿诔》称赞她: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 所以,她在红楼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上,排名在“似桂如兰”、“温柔和顺”的袭人之前。 “寿夭多因毁谤生”这种事,贾环自是不会允许它发生。他会保护着她。 难得见到晴雯娇羞,柔弱的一面,贾环笑一笑,解释道:“我早和宝姐姐说了。我纳香菱为妾,你、如意、莺儿三个的名分也要定下来。”香菱的母亲甄家娘子至少要九月中才到京城,他和宝姐姐都没有给丫鬟们提前去说这些事。挑明的,就只有香菱一个。 其实,也只是先定一个名分。生活中,大家也不会撂开各过各的。那多无趣! 晴雯燥的慌,低着头,蚊子般的嗡了一声,“三爷…” 贾环也不逗晴雯,抱着她,温声道:“晴雯,我们俩是不是很久没有这样一起说话了?” 晴雯点头,顺从的让贾环抱着她。 两人腻了一会。晴雯恢复过来,噗嗤的笑一声,推推贾环,道:“三爷,怪热的!” 贾环就笑,“才刚入秋啊。哦,我刚吃了酒,要洗个澡。你去浴室里安排热水,我们两个一起洗。” 晴雯从软榻上站起来,娇俏的摇手,笑道:“罢,罢,我才不敢惹三爷你。上个月如意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个多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 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到处是水。连床榻上的竹席都汪着水, 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我也没那工夫收拾。其实,今儿挺凉快的。我不洗了。 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有:西瓜、葡萄、梨子、苹果,石榴、猕猴桃、大枣、柑橘。我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三爷你要吃,我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先吃果子。” 贾环给晴雯说的笑起来,“看把你唬的。又说天凉快了。我和如意真就只是洗澡而已。那先洗把脸,吃水果吧。冰的西瓜来几块就好。解酒。” 晴雯咯咯娇笑,心情极好,灵巧的旋个身,先给贾环打了水来洗脸,再去外头隔间里拿了冰镇的西瓜进来。 贾环让晴雯坐着,手里拿着一块西瓜,喂在她嘴边,看着晴雯洁白的贝齿,要出一个新月状的口子。晴雯娇羞的一笑,抬头看贾环,眼眸漆黑如星。贾环莞尔一笑。 月色,就在这早秋夜晚七八点时,安静又肆意的如同小河流淌进来。 … … 八月初六,休沐。天晴,无云。 吴王府的后花园中,永清郡主宁潇、蜀王宁恪、宁澄、宁淅四人在小亭里说笑,闲谈。丫鬟紫儿等人,分别拿着茶、果子、手绢等物在一旁侍候。 自六月份给天子关了一天的小黑屋之后,宁恪在京城中越发的低调。而随着真理报成为天下第一大报,并取代邸报。真理报上的“娱乐版”已经撤销。 以金镛为笔名的《天龙八部》连载完毕。撤销。商业版面还保留。而绯闻明星宁恪,正在被京城中的百姓们所遗忘。当然,贾环给宁恪造成的心理伤害,还是在的。 宁恪一袭白衫,玉树临风,手里摇着折扇,叹道:“为兄近来修生养性,吃斋念佛。狗不斗了,马不跑了。花酒也不吃了。和我那几位皇兄也不敢亲近了。唉,了无生趣。只能来找澄哥儿你消磨时间。” 宁潇明眸皓齿,抿嘴一笑,插一句,清声道:“九哥,花酒要少吃。” 宁恪尴尬的一愣。啊,说漏嘴了。 “咳咳,咳咳”宁澄大声咳嗽。明显是在看笑话。接着,石凳下,给挨了他姐一脚。宁澄呲牙咧嘴,挤眉弄眼。 宁淅装着莫名其妙。因为,贾先生说: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当你不知道怎么办时,先保持沉默。 宁潇恼怒的瞪弟弟一眼,转移话题,问道:“你们那位贾先生要你们写整治人贩子的文章,是什么用意?他还治得了不成?前朝开封时有无忧洞、鬼樊楼。亡命之徒躲藏其中,隐匿妇人,为非作歹。也不见得开封的官儿治理好。” 宁澄眨眨眼睛,装逼道:“姐,这我哪里知道?贾先生行事,必有深意。我们还是不要猜的好。比如,某人曾经给我说弃车保帅的时候。笑的哟…” 这是宁潇的黑历史。 宁潇微微抬起下巴,对着弟弟露出两颗洁白的小银牙。显然,是准备要算宁澄的帐。 蜀王潇洒的一笑,帮腔道:“澄哥儿,你好的不学,学你们那位贾先生装腔调。是,他整人,搞阴谋诡计,那真是一把好手。贾贵妃不是说了吗?吾弟有公卿之才。 以我看,那位贾老弟,确实是有公卿之才。但不过是官混子。庸庸碌碌之辈。他手里握有权力,能干什么好事?还不是打压异己,谋求私利?我听闻,最近贾府里的访客多了不少。” 宁潇明丽的脸蛋上,嘴角微微扬起来。有美一人,宛若清扬。点头道:“九哥说的是。” 这时,外头一个丫鬟带着两三份真理报进来,“郡主,世子,今天的真理报来了。外头说,好不容易才买到。” 真理报做大,逐渐的具备政治属性。报社不再浪费人力往各大臣府上投递报纸。而是在指定地点销售。当然,各衙门处,还是按时送到。 “快拿给我看。” 宁澄猴急的拿过来,贾先生说,布置作业的答案就在今天的报纸上。宁澄看着今天的头版头条,随即,手指着姐姐,宁恪,哈哈笑起来,“姐,九哥,你们自己看吧。” 第五百九十八章 社论治安问题 雍治十四年八月初六的真理报头版头条,发表了署名“求理”的社论文章《京师地界的若干治安问题解析》。 文中写道:“国朝定鼎以来,京师人口滋生至三百万众,工商业繁荣,权贵云集。以大兴、宛平两县衙,以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以府卫、锦衣卫如何尽得不法之徒? 大案无有。小案不绝。作奸犯科者有之,偷盗拐卖者有之,横行街面者有之。大者不及监禁,小者量刑不过数杖。屡禁不绝。如若癣疥之疾。是以谓:治安问题。 皇周国力鼎盛,万邦来朝。蛮夷以神京为窗,得窥中原教化全貌。京师地界,有此陋象,如何不治之?…… 但有奸邪、小恶之徒,悉数流于西域,充实边地。是谓移民…。好处列于下。其一…” 洋洋洒洒数千字,说的是如何解决“治安”问题。这位“求理”先生建议采取最直接的做法:将人犯悉数充边。包括,京城中的乞丐,无业游民,街面混混等。 釜底抽薪! 宁潇看完,如玉的俏脸上有点火辣辣的。以她的智商,即便很多东西不懂,推敲之下,还是看的明白。显然,若是朝廷依此动作,人贩子必将属于被流放的行列。 而她刚才还质问弟弟:贾环还能治得了不成?而真理报上开出来的药方,真的能治! 蜀王宁恪老脸微红,尴尬的咳嗽一声,手里的折扇打开又合上,“那个,澄哥儿,这个…” 他刚才是讽刺贾环是个玩弄权术的官僚,手握权力,不会干正事。但,谁都明白,这篇真理报的社论,只怕就是出自贾环之手。以现在真理报可怕的影响力,只怕已经有朝臣在写奏章了。 哪年元宵灯节,京城不出几例儿童走失,给人抱走的案子?若是能治理,善莫大焉。这哪里是哪些混账官僚会做的事? 这脸给打的! 见姐姐、九哥发窘的模样,宁澄得胜般的大笑,趁胜追击,问道:“如何?九哥,贾先生这人虽说是个假道学,但还是干事的。有原则、讲情怀。” 宁恪自嘲的一笑,道:“好了,澄哥儿。看你得意的!我和潇妹难道还会不认账不成?日后不再嘲讽贾先生可以了吧?中午去醉仙楼,我请客。” 宁澄和宁淅两个都笑起来。 … … 真理报的社论,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关于京师治安问题,但凡是亲民官都深有体会。不日,便有朝臣上书,建议按照真理报提供的办法办理。 这件事的背景,实际上也是因为朝廷新得西域、西南之地,需要移民充实边地。将这些作奸犯科之辈流放到边地,确实是一举数得的好办法。 贾环初七上午到正阳门外的真理报报社中,昨天的奏章已经在通政司里抄录回来。五间开的大院中,编辑们正忙碌着。 贾环刚进自己的主编公房中坐下,乔如松、萧梦祯两人拿着文稿进来。 萧梦祯兴奋的道:“子玉,你看,昨日真理报发出,今天就有十六名朝臣上书,要求清理京中治安问题。咱们这会大大的露了一把脸!嘿,想不到。” 萧梦祯今年29岁。正是热血的读书人。在参加以真理报推动一条鞭法的事情后,他又看到舆论的另一层作用。这让他以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干的更加起劲。 在翰林院修书,修史,或许能更快的升官,但是哪有这种参政、议政的爽快?读书人读书,不就是要扫平世间的罪恶,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还好吧?咱们份内的事。”贾环笑着做个手势,示意两人落座。他是主编,写出来的稿子,并不需要进过编辑们审核。贾环发社论,并没有和萧梦祯、乔如松商量。 闲谈了几句,萧梦祯接着去忙。乔如松留下来,赞赏的道:“子玉,你这份社论写的好。震耳欲聋!一扫积弊!叶先生一定喜欢。我已经写信到书院里。” 贾环坐在书案后,笑道:“友若,政治上有个术语,叫做‘听其言,观其行’。我不能忽悠你们!要做点实事。当然,动机可不像萧开之想的那么高尚。” 他的初始目的,只是为香菱来做这件事。她是自小被拐子拐走的。想来,她很乐意见到拐子这个群体吃苦头。 乔如松哈哈一笑。 真理报作为全国性的报纸,官媒,当然要关注民生上的一些问题、曝光阴暗面。贾环这次以社论出手,算是开了风气之先河。报纸,除了搞朝争,还要引导社会舆论,致良知。 … … 初秋时节,天很快就黑下来。荣国府西的街巷中颇显得拥挤、窄小。不少人家都在外面占了些地方,搭建各种棚子,杂乱不堪。所幸还算干净。 住在这里的,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宁、荣两府里的奴仆。或者,奴仆们的亲戚。朦胧的夜色,就这么铺陈在街巷中。炊烟、鸡鸣、狗吠,小儿哭闹声,构筑成一幅生活画卷。 贾芸熟门熟路的走到一家院落前,敲了门。“谁呀?”里头一个精壮的汉子打开门,穿着短褂,笑呵呵的道:“嗳哟,稀客,稀客。芸二爷,快进来。” 贾芸如今颇得贾环的倚重,在贾府里属于管家级别的人物。他因为要和林之孝的女儿小红成亲,已经搬出西廊这里。在荣国府南街外置了一套小院。 “倪二,你先别客气。我是来和说件要事。”贾芸进了醉金刚倪二的家中,并没有去上桌子吃饭,而是郑重的说道。 醉金刚倪二,是四时坊中的泼皮,放高利贷,在赌场里吃闲钱。为人仗义。他虽说没挂贾府的牌子,但早前进了府衙大牢,还是贾环的幕僚刘国山把他捞出来的。 倪二当即就笑,“芸二爷,这是说哪里话?”说着,叫妻子、女儿先进屋里。他招呼贾芸在客厅中的条凳上坐下来,低声问道:“芸二爷出了什么事?” 贾芸叹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两张银票,道:“这是两百两日升昌的银票。你拿了这银子,马上离开京城去外地避一避风头。京城里最近要清理街面。凡是犯事的,全部要流放到西域。” 倪二大吃一惊,“这…。芸二爷,想必就是报纸上说的事吧?嗨…,报纸不是三爷管着的吗?” 倪二焦躁的转了个圈,道:“好。我在天津府有个朋友,我去投奔他。芸二爷,你和林嫂子的喜酒,我倪二看来是吃不上了。” 贾芸禁不住一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想着这个。等你回来我专门请你吃酒。”他和倪二是朋友。 当天晚上,倪二就离开京城。而北直隶院试后的几天,由何大学士在御史朱鸿飞的奏章上票拟,作出清理京师地面的决定。京城中涉黑的知名人物、团伙,基本都被清扫一空,全部被判流放西域。京中地面,陡然清爽了不少。 … … 临近中秋节,京城中节日的气氛越发的浓厚起来。月饼,节令果蔬,香烛在街边的店面中随处可见。兼之丙辰年的院试放榜,多了一大批生员。比如教坊司,荆园,各大酒楼等地都是人流如织。不时的有诗文传唱。 真理报社的事务,近日明显减少。庞泽、罗君子等人都向贾环请假离开京城。 八月十四日深夜,月明星稀。贾环给何大学士叫到小时雍坊的何府中。 贾环有些时日没有来何府上。给何家的老仆领着到何大学士简朴的书房中。 何朔换了身便服,身材高大。六十三岁。他正在书房中喝茶,休息。他晚上见了不少宾客。见贾环进来,微笑着道:“子玉来了,坐。” 老仆上了茶,悄然的退下去。凉爽的秋风从轩窗外吹进来。 何朔叹口气,道:“自开设真理报来,我有许久没和子玉谈一谈了。最近,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贾环微怔,看了何大学士一眼,沉静的听着。 何朔道:“韩润致仕,军机处中只剩我和刘临川两人。都盯着那个空出来的位置。所以,子玉,增收商税之事,恐怕暂时要缓缓。真理报上…” 推行一条鞭法,就要耗掉他的部分精力。现在,又是各方争夺空缺的大学士一职,他得慎重的挑选副手。再推商税,就显得急躁了。 贾环点头,表态道:“何相,我会把握好。”也是说,要等新的大学士人选出来后,真理报才会开启增收商税的舆论之争。 而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内,为这个大学士的位置,朝廷上恐怕会是暗流汹涌。好在,他是置身事外。 何朔点点头,叹口气,有些疲倦,“你做事,我还是放心的。”微微沉吟着。 贾环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想法,道:“何相,增收商税事毕,我想外放出京。” 天子怠政,元妃怀孕。政局大变。而贾府根基不稳,隐忧很大。他需要在仕途上走到更高的位置。而在天子不喜欢他的情况下,留在京城中没什么出路。 国库收入匮乏,执政的何大学士希望增收商税,但阻力却很大。所以何大学士寄希望于以报纸制造舆论。贾环就是在帮何大学士做事。这件事做完后,他希望离京发展。 时间线上,他离开京城时,元妃的孩子应该已经出生。届时,贾府的局面就会明朗些。比如,是皇子,贾府怎么走下一步棋。是公主,又怎么走? 京官历来比地方官贵重。何朔惊讶的看贾环一眼,想一想,沉吟着道:“外放几年也好。晋王、楚王越来越不安分了。多事之秋啊!子玉,我知道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绝路 中秋节后第二天,久病中的太后去世。宫中谕令,明发天下。真理报上刊发了各种悼念文章。 太后去世,停灵在慈宁宫。二十日后,送遵化东陵。天子极其哀痛,据闻在宫中昏倒两次。贾府作为勋贵世家又跟着忙起来,参与停灵、祭祀等活动。 太后的去世,仿佛一盆冰水,将某些蹭蹭上升的火苗,给压住。没有人愿意在此时触天子的霉头。迁怒,并不需要理由。但,只是给压住而已。国朝从无两位大学士在中枢的前例,最少时都有三位大学士。国朝也从无太子有两种选择的可能,晋、楚之争已露苗头。 八月十八日晚,贾环应邀到咸宜坊的卫府中做客。卫康、卫阳陪着贾环在小轩中吃酒。 圆形的小桌上陈列着几道精美的江南小菜,清淡可口。酒是合欢花浸的黄酒,芬芳浓郁,甘爽醇厚。正适宜贾环这个年纪饮用。 卫康三十多岁,官任工部郎中。容貌清朗、俊逸,风姿出众的美男子。言谈间令人如沐春风。很有亲和力。显然,这是一种很高超的学问。出使、宰辅,尽都可做得。 卫康和贾环轻碰一杯,饮了酒,微笑道:“贾贤侄执掌荣国府。元皓如今尚未婚配,我听闻史府的大小姐住在贵府中?” 卫神童脸皮薄,给他父亲搞成一个大花脸。 贾环一听就懂,解释道:“世叔,史大姑娘已经被史家许配给京兆卫家。已经定亲。小史候就任四——川布政使时,家祖母舍不得史大姑娘,接在家中住下。” 京兆卫家,就是卫若兰家。他家祖籍在京兆府。现在是子承父业,补在殿前侍卫司中。 卫康微笑着点点头。 贾环就笑了笑,将话题岔开。他不知道卫康是真不知道湘云的婚姻情况还是假不知道。但,卫康的亲近之意表露无遗。 晚餐后,户部尚书卫弘回来。请贾环到书房中叙话。 卫弘换了一身青色的文士衫,招呼贾环在书房中落座,笑道:“我让贞白请你来家里吃酒,是有事情要向你探听。现在朝廷中人人都说你是何相的三大干将之一。此次宰辅空缺,何相嘱意谁呢?” 江湖传言,何朔有三大干将:吏部左侍郎许澄,大理寺寺卿梁锡,翰林侍讲贾环。对应着人事、九卿、言路。 贾环听的一笑。这话他自然是听过。 贾环早在雍治十二年就与卫弘在金陵合作过。关系融洽。卫弘很赏识贾环的才能。在朝堂上,帮贾环说过几次话。而贾环认可卫弘的为官之道。 又有卫阳的关系在,两人更多的像是长辈、晚辈。而不是官场上下级。 贾环就笑,问道:“莫非卫司徒有意争一争?” 卫弘笑着点点贾环,“你啊…!我被天子委以重任。短时间内离不开户部。我是替刘临川问的。” 卫弘这话说的有点霸气。但事实如此。卫弘在朝廷中是出了名的能臣。那么,户部此时断然离不开他的调度。他知道贾环肯定看得出其中的奥妙。 刘临川,就是大学士刘飞白。卫弘与刘飞白交好(政治盟友)。 大学士空缺一人。朝廷上下的眼睛都盯着。够资格的无非是:户部尚书卫弘,吏部尚书宋溥,左都御史殷鹏,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掌翰林院事礼部左侍郎曾缙。 贾环收敛了笑容,沉吟着摇摇头,道:“卫大人,我并不知道何相心中的人选。” 卫弘轻轻的叹口气。 天子这几个月以来,屡屡宠幸永昌公主进献的美人。身体越发的虚弱,竟然在宫中昏倒两次。根本不是传闻中的因太后之死悲伤过度。以此见之,天子将会更加倚重何朔治国。 所以,他要问贾环,何朔想选谁。这是关键。 卫弘沉默了一会,喝口茶,问道:“我听阳儿说,你有意外放?正六品的翰林外放,位置可不好找。你这条路不好走。” 他大致上知道贾环的想法。既然在京中仕途没有机会,不若去地方上经营一番。像贾府这样有政治资源的,数十年后,贾环以地方督抚进入朝堂,并非难事。 同时,正好可以避开京城中残酷的夺嫡之争。他都在为这事烦心。晋王最近有意无意的在拉拢他。 “试试看吧。”贾环笑了笑,开玩笑道:“我一任翰林侍讲未满,放一个正四品的知府,我就满足了。” 卫弘给贾环说的笑起来,笑说道:“你想什么?哪里有十四岁的知府?当吏部哪些人都是吃干饭的?你要外放,老老实实的当几任佐贰官!” 贾环笑呵呵的喝茶。 卫尚书的时间很宝贵,和贾环聊了几句,便结束了这次谈话。卫阳一直将贾环送到门口。 月明星稀,星光洒落在秋夜里寂静的胡同中。卫阳突然有些扭捏的道:“子玉,我父亲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贾环笑着拍拍卫阳的肩膀,劝道:“我往心里去也没用啊。名花有主了。” 卫若兰早死,不是良配。但卫阳呢?关于女孩子的爱情,婚姻,这种事,其实他也没什么把握。清官难断家务事。不像迎春,薛蝌基本就在贾府的影子下。 所以,罗君子爱慕惜春的事,他也是顺其自然的态度。不敢主动去推动。乱点鸳鸯谱,谁知道结果是什么呢?这真不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事。 卫阳怅然的叹口气,“是啊。”旋即岔开话题,道:“我刚才和家父聊起你的事。子玉,天子不喜欢你,要压着你。你这仕途,算是走到绝路。唉…” 贾环抬头看了眼天空中的明月,“元皓,人之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随波逐流。但是,既然身处在其中,就要为自己的命,挣扎出一个好的结果来。” 他的仕途,已经不能用噩梦级来形容。而是最高难度。雍治天子不死。他要升官,那真得靠机缘巧合,多方合力。等闲的机会升不了。天子不给升的。 所以,刚才卫尚书让他去地方上混几任佐贰官。一任三年,混几任,就是十几年,说不定当今天子就死了。 但,他内心里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没有说出来。这是他预案中准备的路。当然,局势还没到那一步。 卫阳就笑了下,贾环总是这样积极的面对困境。心中,忽而好受些。目送贾环离开。 … … 从逻辑上来说,争夺大学士的位置,这种高大上的事情,和贾环没有任何关联。即便,他是朝廷内外公认的何朔的心腹干将。一个小翰林算的什么? 然而,在京城这个舞台上,每个人都身处在一张大网中,一不小心,就会牵扯进去。 贾环清晨起来,在平整出来的练武场(操场)上锻炼完,在餐厅里和妻妾们一起喝着香甜的大米粥时,黛玉的丫鬟沫儿慌慌张张的冲进来,哭道:“三爷,宝二爷将袭人姐姐给打的吐血了。” 第六百章 袭人挨打 宝钗早起,今日不用出门,装束简雅。一身浅粉色的绣花褂子,额前梳着刘海。雪白莹润,光彩照人。发髻上别着一支天蓝色的游凤钗,再戴着粉色的珠花,彩蝶步摇。秀雅的大美人。在日常中,绽放着她美丽的风情。 “啊…”宝钗疑惑的将手中的银质筷子放在,杏眼看着沫儿,惊讶的道,“这是从哪儿说起的啊?” 明亮的餐厅中,香菱、莺儿、晴雯、如意几人都是面面相觑,极其诧异。 宝二爷顽劣,不喜欢读,和三爷不对付。这都是有的。但对府里的丫鬟们原是极好的。和姑娘们顽,尽有让的。怎么突然的打袭人?还打的这么重? 贾环不同于宝钗她们。他乍一听,心里就信了七八分。大脸宝的尿性,他有什么不知道的? 红楼原中,袭人待宝玉如何?但,她的吐血之症,就是贾宝玉一记窝心脚踢出来的。虽说大脸宝无意打的袭人,但可见其脾气上来,下手还是很暴虐的。 贾环安排道:“晴雯,让外头去请太医院的王太医来。沫儿,不要着急,你慢慢说。” 沫儿心中稍微安定下来,抹着眼泪,一五一十的说起来:“因昨晚睡的晚,今天早晨,姑娘和史大姑娘起的晚了些。宝二爷来了,抬腿就往屋里头去。袭人姐姐拦着。谁承想宝二爷今儿脾气大,朝袭人姐姐心窝上踹了一脚。呜…,才闹完,袭人姐姐在屋里就吐了一口血,我们都吓坏了。” 宝钗几人无语。 贾环脸色微沉着,抿抿嘴,道:“沫儿,不哭。没事的。我们这就去看看林妹妹、袭人。” 从沫儿等人的角度看,宝玉打袭人打到她吐血,实在太欺负人,让人义愤填膺!而在贾环心中,除却对袭人挨打的不满外,他是何其的反感大脸宝在黛玉没起床时毫不避讳的往黛玉屋里闯? 大脸宝,想作死是吧? … … 因宝玉在潇湘馆里闹起来,贾府上下随后就都知道。宝玉是贾母、王夫人的命根子。他出点状况,自然算是府中的“大事”。 因太后病逝,勋贵人家都要入宫随祭。贾母因年事已高,明年即将到八十岁。便告了病假在府中休息。邢夫人的诰命自是随着贾赦犯事而被剥夺。 王夫人一早带着贾蓉的妻子胡氏入宫。国朝正五品官员的妻子都有诰命。贾政当前是正四品的福建学政。 贾母上房处,贾母正在由几个府里的老嬷嬷陪着说话、闲谈,正乐呵着,听得丫鬟来报,顿着拐杖,急道:“阿弥陀佛,怎么的又闹起来?鸳鸯,你快去看看。” 鸳鸯应了一声,从贾母上房出来,走在庭院的甬道中,因问来回的小丫鬟怎么回事。小丫鬟道:“鸳鸯姐姐,宝二爷将袭人姐姐打的吐血。” “什么?”鸳鸯感觉突然间脑子一片空白,她和袭人关系极好。身子晃了下,强忍着什么都没说,快步往大观园潇湘馆里赶去。心急如焚。 … …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王熙凤因年初流产,又不肯休息,添了下红之症,将养到现在八月下旬,才算是逐渐的恢复过来。 王夫人近日因又要去皇宫中随祭,让凤姐管贾府内事。宝钗正好脱身,不再过问。正所谓:时宝钗!所以,宝姐姐近日都不大忙,有时间在北园里陪着贾环吃早餐。 贾府内事,眼下以凤姐、探春、李纨管着。李纨依旧是与人为善,遇事一团和气。 凤姐早晨还没到西路的议事厅中,正由平儿给她说各处人情往来银子的事儿。听到丰儿进来说宝玉和黛玉拌嘴,禁不住娇笑,道:“这都多大年纪了,两人还拌嘴?宝兄弟婚事都定了,还和小孩子一样顽闹?” 宝玉和薛宝琴的婚事,差不多定下来,由贾母和薛姨妈口头议定。只等薛蝌回京,再走三六礼的流程。 问丰儿,“三爷这会子在不在府里?” 丰儿道:“回奶奶,三爷往日这时还没出门。”贾环一般在上午八点多才出门。 王熙凤就笑,“得,你先去潇湘馆探探消息。我啊,准备往老太太屋里去。” 丰儿挑起门帘,出了里屋。 王熙凤喝口茶,凤眼眯着,含笑道:“平儿,你说,这两个…,嗨。”凤姐话只说了半截。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是不说。 平儿一身翠绿的对襟褂子,模样清俊,说道:“奶奶,只怕就是为这婚事闹的。” 王熙凤凤眼一斜,娇笑道:“依我看,闹不起来。横竖不与我们相干。走罢。我们那位爷,出去这几天,也不知道带个信回来。中午把昭儿叫进来来问问。” 太太心里根本就不中意林姑娘。况且,贾环不是省油的灯。府里,谁惹得起他? … … 稻香村中。秋意渐渐侵袭着庭院的树木。 李纨早上起来,去贾母面前侍候了一会,回来做些针线活儿。看着窗外的秋叶飞舞,秀雅的美妇心情很不好。儿子贾兰今科院试,没有考中生员。但贾蔷、秦钟却是考取。 据闻,贾蔷是贾环帮他作弊的。 李纨虽然管事,但是没有人将她当管事的奶奶。她住在稻香村,距离潇湘馆不远,但却是在贾环、贾母、王熙凤之后得到消息。 听贴身丫鬟素云说了情况,李纨想了想,道:“我去潇湘馆看看罢。”带着素云并两个小丫鬟往潇湘馆而去。 … … 贾环、宝钗带着晴雯、如意、香菱、莺儿、彩霞一起到潇湘馆。初秋时节,潇湘馆内外更见清幽。穿过庭院小路,听到微微有些哭声传来。 黛玉正气恼的在屋中坐着哭泣。一袭青衫,美人在窗下呜咽。梨花带雨。 宝玉将她的大丫鬟袭人一脚踢的吐血,何曾将她放在眼中?难道她睡觉时,袭人拦着不让他进,还是错的么? “环哥…,你快看看袭人,她没事吧?”见贾环进来,黛玉忙问他的意见。她心中,信任贾环的判断。 贾环心中一痛,柔声道:“妹妹,没事的,没事。我让人去请了太医来。即便吐血,将养几个月就会好。”他倒不是糊弄黛玉。宝玉肯定不可能将袭人打的内脏出血。 不然,他就不叫贾宝玉,可以改名叫贾超人、贾拳皇。不到这一步,中医调养,肯定能将袭人治好,不留后遗症。 黛玉含着眼泪点头,眼睛红肿如桃,我见犹怜。 宝钗上前,轻轻的抱着黛玉,拍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慰道:“颦儿,没事了。不哭。” “宝姐姐…”黛玉轻啜,心中惊吓、委屈、愤怒的情绪到此时才算是完全的释放出来。 众人说了一会话,安抚了黛玉的情绪。一起到里屋看袭人。 袭人正仰躺在屋里的长榻上。湘云,紫鹃、翠缕、雪雁并几个小丫鬟围着,问她如何,如何。 黛玉的性情,高傲是有的;嘴巴刁钻,也是有的。但是,她待人相当的真诚。对人是真的好。袭人在她屋里尽心尽力的服侍。这时,黛玉不避讳的将袭人安置在她屋里,让丫鬟们尽心照顾袭人。 袭人道:“哪里就死了?好姑娘,你们去顽吧。我躺一会就起来。” “你别说了。往日都是你伺候我,我们今天伺候你一回。”湘云一身桃红色的裙子,坐在床榻前,眼睛有些发红,握着袭人的手,真切的说道。 袭人自小服侍过她。关系很好。她听人说:年轻咳血,命不长久。这让她心中充满了哀伤。 袭人正要说话,这时贾环、黛玉、宝钗几人一起进来。袭人挣扎着要起来。贾环等人都忙出声制止她。“嗳,你躺着,快躺着,别乱动。” “三爷…”紫鹃含泪喊道,她一肚子的委屈。袭人被宝二爷打成这样,她心中感伤难言。 贾环对紫鹃点点头,“放心,我知道。”他必须要让某些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史湘云从凳子上起身,迎着众人,直言道:“环哥儿,你快去请太医来看看袭人。我都快气死。宝二哥他心里对婚事不满,不能拿袭人撒气。” 早些时候,史湘云起床出来,就当着宝玉的面,指出宝玉做错了。她是个心直口快,有侠义之气的姑娘。 她和宝玉从小玩到大,一块儿淘气,关系好是真的。但这件事,她觉得宝二哥做错了。凭他怎么的,不能将袭人打成这样!骂几句也成。没有这样糟蹋人的! 史湘云直言,让屋中的气氛有点尴尬。相当于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宝玉喜欢黛玉,抗拒与薛宝琴的婚姻。 贾环拍拍湘云的手腕,抿抿嘴,道:“我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云妹妹,这事,我来出头!” 史湘云是贾母的关系,才接到贾府里来住。她说宝玉的不好,恶了贾母,没什么好处。 湘云点点头。 宝钗心里隐隐有些担心。以她夫君对颦儿的感情,袭人是为护着颦儿挨打的,他只怕是要严惩宝兄弟。可是,老太太,太太许吗? 正说着话,外头的小丫鬟进来道:“王太医往九边军前效力去了。请了一位胡太医来。已经到府里。请三爷示下。”。 (.) 第六百零一章 讨一个公道 胡太医便是红楼中有名的庸医胡君荣。红楼原书第五十一回,胡庸医乱用虎狼药。把晴雯的病给看的更重。第六十九回,给尤二姐看病,将胎儿给打下来。地地道道的害人庸医。 贾环问清楚情况,叫人将胡庸医打发走,再派人去太医院请名医。随后,鸳鸯、李纨、丰儿等人过来。 处理了医生的事情,贾环坐在床榻前,看着床榻中因受到众人的关心而不自在的袭人,肯定的道:“袭人,你这次做的对,拦的好。吐血的事,你放心,我会延请名医,定能将你治好。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这是当众给袭人的行为定性。贾环此时执掌贾府,他的话,有着这样的份量。否则,袭人的打,算是白挨了。没见贾府众人更关心宝玉和黛玉拌嘴的事?没有贾环的话,贾府内外一千多人,怎么评价袭人拦着宝玉被打的事?只怕,赞同、同情的少。 袭人心中感激,“三爷…”挣扎要起来给贾环行礼。鸳鸯连忙将她按着,嗔道:“嗳哟,你都这样了。快别乱来。要谢三爷不在虚礼这上头。” 因屋里人多,鸳鸯很多话都不好问袭人,只守在袭人身边。这时忙制止袭人折腾。要说感激,她心中不是同样感激着三爷? 贾环做个手势,制止袭人,心里涌起些歉意。袭人是奉他的命令,护着黛玉。所以才被宝玉打成这样。 他要袭人尽心的服侍黛玉,给袭人的承诺是:由她自择夫婿,送她嫁妆,确保她下半辈子过的舒服。这算是利诱吧!而袭人今天的坚持,尽心尽责。 袭人作为宅斗小能手,看着木讷、粗笨,心思其实很灵活。但在今天,在照看黛玉的事上,她尽到本分、忠诚。令他心生好感。狗日的大脸宝!打人,难道我不会? 袭人点头,枕在枕头上,眼泪就流下来。 她在贾府里这些年,后宅里,主子遇事,把王八脖子一缩的情况,多了去。她如今是为三爷做事!她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 她早上到现在,心里争荣夸耀的心都灰了,想着这辈子都完了。心酸难言。嘴里说要姑娘不为她担心。可她心里,苦涩难言。现在听三爷保证能治好,心中升起希望。 宝钗体贴的道:“紫鹃、翠缕你们俩照顾袭人。我们大家都出去等吧。让袭人安静的休息会。” 众人依次的从里屋里出来,到厅中说话。一时间,环佩铿锵。贾环走在人群之中,叫过彩霞,并不避讳众人的吩咐道:“彩霞,你去怡红院说一声,让宝玉去祖祠里候着。等我过去。如果他不去,后果自负!” 简单几句话,杀气腾腾。 彩霞白净的鹅蛋脸上浮起担忧的神情,眼睛看着贾环,将那一抹幽怨与爱慕深藏,提醒道:“三爷…,这…” 贾环摆摆手,“没事。按我说的去办。”宝玉,欠管教,欠抽! 满屋子人顿时安静。黛玉不劝贾环。她爱憎分明。宝钗、湘云各自欲言又止。宝钗是担心贾环。湘云则是担心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李纨眼眸闪了下,什么都没说。心里想什么,不得而知。 彩霞道:“好的,三爷。”转身去往潇湘馆东边的怡红院。稍后,探春、迎春、惜春、邢岫烟、宝琴几人过来。 消息,便如同风一般的传开:三爷要在祖祠里罚宝玉。 … … 贾宝玉一早在潇湘馆里闹完,和黛玉绊了几句嘴,心中凄苦难言,在大观园中乱逛。走到栊翠庵下,想了想,便上了青石台阶,找妙玉说话。 去年冬,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宝玉往栊翠庵求红梅,诗曰: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这小马屁拍的!以嫦娥喻妙玉。又在今年他寿辰时,妙玉派人送了贺贴。 两人关系颇有些“微妙”。 初秋时节,花木略显凋零。宝玉进了山门。有小尼姑通报。妙玉从禅房里出来,一身白色的道服,长发如云,身段婀娜,容貌、气质俱是一流。二十岁的女子,灿若春华。 妙玉双手合十一礼,站在禅房门外的台阶上,问道:“你怎么到我这里来?” 妙玉平常喜静,喜洁,不和人来往。她青眼有加的只是宝钗、黛玉二人。十三年时,刘姥姥进大观园,贾母游园。至栊翠庵中,妙玉单独请钗、黛二人喝茶。栊翠庵茶品梅花雪。大观园中其余的人皆不入她的眼。包括文名满天下的贾环。 宝玉长叹一口气,站在庭院中,对着台阶上的妙玉,满脸泪痕的道:“我一颗心碎掉,却也没人知道。只和我闹。我不敢污了姐姐的地儿,听一听禅音就走。逼急了,我当和尚去。” 妙玉为人孤僻,性情放诞诡僻。正所谓:过洁世同嫌。但其人的才华、聪明都是一等一。当即,垂下眼睑,轻声道:“阿弥陀佛,宝玉,你是槛外人,与佛无缘。” 宝玉仰天长叹。看起来,悲苦难言。却不知道将袭人一脚踢的吐血的人,又是谁呢? 两人正说着些禅语,宝玉房里的四儿飞快的山下跑来,气喘吁吁的道:“宝二爷,不好了。三爷让彩霞姐姐来传话,要找你的麻烦。让你去祖祠里跪着。我听人说,东府的蓉大爷已经过来。你快去找老太太。” 以贾环的水平,要揍大脸宝,无限制自由搏击,肯定能把大脸宝打的连他妈妈都认不出来。但是,没有弟弟能打哥哥的道理。而且,贾环还是庶子。这与礼法不符。除非贾环不要名声了。 但是,有人可以打宝玉。比如:政老爹,比如贾家的族长贾蓉!贾府上下,众所周知,贾蓉听贾环的话。 贾宝玉给唬的一跳,连忙擦了下眼泪,向妙玉道别,“家里还有俗事,我改日再来聆听姐姐妙法。”作揖一礼,带着四儿急匆匆的往贾母处躲。 以贾环今时今日在贾府内的权威,宝玉焉敢不怕? … … 潇湘馆中,贾环让彩霞通知宝玉,又让人去叫贾蓉过来。宝钗、黛玉、湘云、探春等人则是商议好,将袭人安置在北园中,方便诊治和调养。 太医还没来时,鸳鸯去而复返,道:“三爷,老太太叫你过去。宝二爷在老太太跟前。” 贾环心中冷笑,大脸宝的套路就是找贾母、王夫人。这样就能行吗?想得太美好。站起来,对宝钗道:“随后的事情,姐姐安排就好。” “嗯。”宝钗点头,步摇轻晃,娴雅、美丽。她明丽的杏眼中难掩担忧。有些话,在人前又不好说。目送贾环离开。 贾环带着鸳鸯,心中推敲着情况,一路无话,从潇湘馆向南出大观园正门,再走甬道,由东至贾府西路的贾母上房。 早秋时节的上午,贾母上房处,颇显得幽静。大丫鬟翡翠在廊中等着,一身浅黄色的掐牙背心,小声道:“三爷,老太太正生气着。”说着,跟在贾环身边。 贾环沉默的点头,一言不发,当先一步,冷着脸进了花厅。心中愤怒的情绪已然到达! 精美的花厅之中,贾母居中而坐。宝玉坐在贾母跟前,见贾环进来,眼光有些躲闪。邢夫人、薛姨妈在一旁。王熙凤本来在贾母跟前等着的,但贾环因医生的事情耽搁没来,王熙凤又给管事媳妇叫走。 贾母见贾环进来,扭头往一边。一副不待见贾环的样子。 贾环平静的行了一礼,道:“孙儿见过祖母。不知道祖母叫孙儿过来有什么事?” 贾母摆谱不答,冷哼一声。 薛姨妈在一旁打着圆场,笑呵呵的道:“环哥儿,听宝玉说,你为一个丫鬟要拿他到祠堂里打他。宝玉到底是主子。他教训丫鬟,原也应该。只是,一时失手打重了。这事…,我看就算了吧?” 薛姨妈和稀泥还是有一手。不过,她虽说是贾环的岳母,但是对贾环不敢太强硬。 她那个孽障,近日就要回京。而一个薛蝌,贾环轻轻的扶一把,就扶摇而上。她岂能不想贾环帮帮他大舅子? 贾环拱手一礼,道:“岳母,袭人被宝二哥打的吐血,我心里当然是很不满的。我受林姑父遗命照顾林妹妹,她的大丫鬟被宝二哥打,她有什么脸? 但,我命人叫宝二哥去祖祠里跪着,却不是为这件事。而是另有缘故。”说着,冷笑了一声,问宝玉,“宝二哥,你最近又再和顺亲王府上的琪官来往吧?” 说起来,确实很悲哀。袭人作为贾府买进来的奴才。宝玉即便把她打死,法理上,都没有任何的责任。所以,摊开到明面上来说,贾环要为袭人出头讨公道,没什么名义。因而,贾环换了一个借口:和顺亲王府上的倡优来往。 当然,贾环明说对宝玉打袭人不满。傻子都知道,他在找借口整宝玉。 宝玉跳脚道:“环老三,我和谁来往,用不着告诉你吧?我和林妹妹青梅竹马,我和林妹妹拌嘴,关你什么事?要你多管闲事?”说着,想起他几年来的一腔情思,付诸东流,眼泪就流下来,“啊…”发狂的大叫一声,将脖子上的玉一扯,就要往地上摔。 “嗳哟”鸳鸯、琥珀、翡翠、金钏儿、茜雪等一干丫鬟唬的连忙去抱着宝玉,将玉拦下来。宝玉大声哭着。 “你何苦摔那玉啊?”贾母宠溺的将宝玉抱在怀里,摩挲了好一会,安抚着宝玉的情绪,然后,拍着梨花木椅的扶手,厉声喝问贾环,“你看到了?将你哥哥逼到这份上,你满意了?还不快出去。” 出去?贾老太,你想多了吧?贾环目光冷幽,双脚丝毫不动,拱手一礼。 第六百零二章 整宝玉(下) 贾环态度坚决,朗声道:“老太太,宝二哥如今也大了。我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受林姑父临终托孤。林妹妹的婚事,我是能说句话的。宝二哥若是对林妹妹有什么下流、非分之想,我劝宝二哥趁早熄了这份心。 再者,宝二哥如今和琴妹妹的婚约,口头议定。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你管不管?” 贾母本来是气得不行,被贾环问一句,气势便泄下去。愣着,爱抚着宝玉的手都停下来。 薛姨妈和邢夫人两人都是闭口不言。这个话题,两人都不想沾。花厅中,安静下来。 贾环心中哂笑一声,冷冷的看着“卖萌”的哭着的贾宝玉。 贾环的意思是问贾母:贾宝玉想搞自由恋爱,你管不管?贾母的答案是什么,不问可知。封建礼教,不是说着玩的。宝玉的婚事,由不得他自己。 贾母要是开明的人,红楼原书中,宝玉和黛玉的结局有很大的概率是喜结良缘。然而,她不是!对于一个封建大家长而言,自有恋爱就是反叛。 贾母不管有多么喜欢贾宝玉,多么宠他,在这件事上,贾母的态度,必然是反对。 贾环把准了贾母的脉。 贾母沉默了。 贾宝玉心里顿时一慌,又因贾环把他的心思挑明了,涨红了脸,恼羞成怒,从贾母怀里起来,指着贾环,怒骂道:“环老三,你血口喷人!”又不满的道:“林妹妹的婚事与你何干?自有老太太做主。” 呵呵!贾环讥讽的一笑,不理贾宝玉。这种问题不值得一驳。大脸宝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呢,指望着贾母将黛玉许配给他。可能吗? 贾环等了一会,拱拱手,道:“老太太,顺亲王与我们贾府不对付。屡屡针对。满城尽知。宝二哥却与其府上一个叫琪官的戏子来往甚密。孙儿要请宝二哥去祠堂里走一趟,当着祖宗的面问问,宝二哥这是什么道理?请祖母准许!” 两家勋贵相互不对付。宝玉还和顺亲王养的戏子琪官来往甚密,这让与贾府相关的力量,怎么看?贾府低顺亲王府一头吗?记着,贾宝玉是贾府的嫡子! 贾母语塞。她当然不想贾环把宝玉带到祠堂里去。但是,贾环扣的帽子够大:吃里扒外!又因为气势不再,又受到不满宝玉想要自由恋爱的影响,她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 而邢夫人,薛姨妈见贾环的态度坚决,这时候自然不可能插话,帮腔。 宝玉见势头不对,怒骂贾环道:“我不去。环老三,你这个黑心的王八蛋…,你欺负人!” 贾环淡淡的看了贾宝玉一眼,没和他废话。欺负人?搞笑的很!你打袭人的时候,怎么不说欺负人? 这时,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就见王夫人带着贴身的大丫鬟玉钏儿、彩云快步进来。王夫人四十多岁,一身红色的诰命夫人的装束。她刚从宫中回来,进府里,就听说贾环要整治宝玉,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匆匆赶到贾母这里。 “我的儿…”见宝玉没事,王夫人松口气,和贾母寒暄几句,坐下来,将呜呜哭着的宝玉搂在怀里,不客气的质问贾环,“环哥儿,你搞什么名堂?我一日不在家,你就反了天,这样逼你的哥哥?” 王夫人和贾环近年来相安无事。有一种脆弱的平衡。但,此时,贾环要动她的儿子宝玉,她心中异常的恼怒。话里话外,敲打着贾环。 花厅中,局面再次发生变化。 贾环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要给贾宝玉一点颜色看看。当即,拱手一礼,针锋相对的道:“母亲最好先问宝二哥做了什么?他和顺亲王眼前的红人琪官交往,这是什么道理?明知道顺亲王府和我们不对付,还和他府上的人来往?莫非宝二哥不姓贾?这件事,不给族中一个交代,众人难服。” 贾环的优势,在贾家中! 王夫人来了,宝玉又有主心骨,大圆脸上带着泪痕,辩解道:“琪官是琪官,顺亲王是顺亲王。与之何干?环老三,你别乱扣帽子。” 王夫人却不同,拍拍宝玉,安抚着他的情绪,冷着脸,淡淡的道:“环哥儿,别动辄扣帽子。什么小事!你宝二哥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自有他父亲教训他。老爷不在,还有他舅舅,他大姐姐。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要没事,就出去吧。” 王夫人把话说的明白。第一,贾政不护着宝玉,还有王子腾。她的哥哥。第二,贾元春是宝玉的亲姐姐。不是你的亲姐姐。环哥儿,你搞清楚点! 贾环用力的抿抿嘴。 很明显,王子腾升任九省都检点,握有十几万九边精兵,这样的权势,给了王夫人极大的底气。至于元春,这种家务事,必然以调和为主。他怕什么? 嘿,王家! 见贾环被太太压着无语,宝玉心中窃喜,悄然的松口气。他知道贾环想打他,恶意满满。 但宝玉显然高兴的太早了。 贾环神情沉静的道:“太太说的是。我有什么资格管教宝二哥?但是,蓉哥儿作为族长,必定是可以的。太太明日还要进宫中随祭,不在家里罢?” 贾环的意思是,你护的了宝玉一时,护不了宝玉一世。明天你进宫,我就要把宝玉给抓进祖祠里,你信不信? “放肆!环哥儿,你…好大的胆子!”王夫人怒拍扶手,气的浑身发抖。她怎么不信? 贾环下定决心的事,贾府里的下人有几个敢违抗?上上下下都是贾环的人。去年十一月份的血迹未干。除非宝玉在她跟前。否则,贾环立即就能将宝玉拎到祖祠里去。 贾环让彩霞传话,说“后果自负”,不是嘴上的威胁。他真具备这样的资格、能力。 贾环没再说话,平静的站在花厅中。身姿挺立如松,意志如铁。 贾环和王夫人的关系,不能简单的以嫡母和庶子来概括。因为贾环已经取的官身,早就超越庶子的地位。而王夫人近来因为王府势力大涨,并不怕贾环。她有底气。 但,王夫人和贾环是否撕破脸,取决于双方对后果的接受程度。这是意志的较量!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双方就像都手握着足以毁灭对方的核武器,就看你敢不敢按下核发射按钮。 而当前僵持的局面,贾环占优。因为,他握有贾府的武力。 这一次,轮到王夫人被贾环压的无语。宝玉顿时有点傻眼!贾环的威胁,他如何听不出来? 花厅中的气氛几乎凝固起来!贾母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突然一下子,局势就尖锐到这样的程度。她开口前,自然得想一想。其余人等都闭口不言语。 鸳鸯站在贾母身后,眼睑低垂。余光看着贾环青缎面的靴子。心里想:袭人这回没跟错人。以她看,太太多半吃不劲,要松口。 这时,外头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院子里,在门口跪下道:“老太太、太太、三爷,琏二奶奶在东府里骂人,要拉着珍大奶奶见官,蓉大爷跪下磕头,都拦不住,请三爷快去。” 贾环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想了想,告辞离开贾母上房处,去宁国府调解矛盾。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贾环离开的身影,王夫人心里忽而松口气。 时间已经是雍治十四年了。距离雍治八年已经过去六年!贾环官任翰林侍讲,执掌朝廷舆论。 … … 当日,贾环虽然给叫走。但大脸宝并没有逃脱被惩罚的命运!第二天,经由贾蓉居中调解、保证,宝玉被关在贾府的祖祠中思过一天。 大脸宝小黑屋一日游! 对外的理由,自然是因为他和顺亲王的倡优琪官来往过密,贾家族中不满。对内,贾府的众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为林姑娘、袭人讨一个说法。 消息传出,贾府中,不少院落中,一片欢腾。鸳鸯后来问贾环,“三爷,你当时不怕太太真和你翻脸吗?你和嫡母闹翻,背着不孝的名声,可怎么办啊?” 贾环没有回答,只是莞尔一笑。有些事,太过于阴暗,不好说。他有把握在王夫人和他翻脸后,消除影响。 宝玉呢,从小黑屋里出来,突然发现他生活不复往日的精彩、欢乐。 首先,林妹妹和他的关系降到冰点,令他无数次在深夜里黯然神伤。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其次,其余姐妹,如迎春,宝琴,岫烟等都与他生分。特别是云妹妹。直到他向袭人道歉,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算是挽回来。有一年六月,贾环过生日,大观园诸芳齐聚庆贺。宝玉却没法参加。令他肝肠寸断。 再次,府里的小丫鬟们似乎对他存在着某些误解,不再和他亲近。大观园里厨娘柳嫂子的女儿柳五儿,生的和晴雯相似,容貌标致,他想要到自己屋里。据说差点将柳五儿给吓病。 打了袭人,宝玉的名声变的很臭。因为,袭人曾经服侍宝玉几年。这背后有没有某人推波助澜,就不得而知。 自打这件事后,宝玉不再有冒犯黛玉的念头。一则是黛玉不给他好脸色。二则是他确实怕了。然后,不再敢有殴打贾环身边人的丫鬟的想法。 但事情并没有完。 雍治十五年秋,贾政自福建回京叙职,回家的第一件事,考校宝玉的学问,然后,狠狠的打了宝玉一顿。因为,贾环给贾政写过信,俱言宝玉在府中的表现。 红楼原书中,贾政外放回来,于仕途心灰意冷。不再苛求宝玉读书。但如何和此时的贾府比?政老爹仕途得意着。 贾宝玉虽然没有证据,但心里有数,被打的时候,大骂贾环混账王八蛋,告黑状。 三连击。 第六百零三章 凤姐大闹宁国府 八月二十三日清晨,袭人挨打惹怒贾环,阖府传遍,王熙凤本来是直接在贾母面前等着,准备打个圆场。不料,贾环因误请胡庸医的事情在潇湘馆中耽搁,迟迟没来。 王熙凤因管事媳来妇回事情,便到西路的抱厦厅中处理贾府内的琐事。 少刻,有人回昭儿到角门外。凤姐找个借口,带着平儿回住处,要将昭儿叫进来问贾琏外出的事。贾琏奉贾环的令去东庄镇上督办酿酒的事宜。有好几日不在家中。 凤姐这几年和贾琏吵架归吵架,终究还是着紧着自己的丈夫。这年头,夫为妻纲。但,感情,往往是越想握的紧,如同沙子般流走的越快。 两个小丫鬟在门口说尤二姐,昭儿喝止。恰巧被王熙凤、平儿撞到。当即,王熙凤审讯家童,问出缘由。才知道贾琏已经偷娶了尤二姐好几个月。 王熙凤当即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是将她置于何地?想一想,脸若寒霜的恨声道:“平儿,丰儿,带着人跟我去宁国府!” 以凤姐的智商、算计。她原本是要这样办。第一,控制住尤二姐。人赃俱获。第二,唆使张华去官府上闹。闹大了才好。第三才是她去闹宁国府。 如此,方可出她心中一口恶气,占尽上风,教尤氏、贾蓉知道她的厉害!再顺便弄点银子花。 但凤姐脑子里推敲了一下,就知道这不可行。如今府里是贾环当家。她很多手段施展不了。索性先去宁国府大闹一场再说。 她娘家(王家)如今有权有势,她又占着理,怕什么? … … 贾珍死后,宁国府后宅事务,还是由尤氏负责。这是贾环指定。尤氏的管理水平不错。小丫鬟们报进去,尤氏带着贾蓉的妻子胡氏在厅中迎着凤姐。 尤氏见凤姐脸色不善,赔笑着。 尤氏还没开口说话,凤姐照着尤氏的脸上吐一口唾沫,啐道:“呸!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就把个人送来了。” 尤氏当时就给凤姐骂懵。将近四十岁的美妇,就这么给人将痰吐到脸上,难堪至极。旁边的胡氏,佩凤、偕鸾、银蝶儿、万儿等七八人都看傻。 凤姐只拉着尤氏哭闹,道:“我来了你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我?如今外头只说我刻薄,是那等嫉妒之妇。不肯给丈夫娶妾。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看看到底怎样?” 凤姐一边哭爹娘,一边骂尤氏,将尤氏的如同面团一般,流彩暗花云锦的褂子上全是鼻涕、眼泪。 凤姐又再对着尤氏的脸上啐几口。骂的尤氏只是哭,不敢辩一句,哭道:“我怎么没劝?要他们听才是。怨不得妹妹生气。我如今听着罢。” 正闹着,有人去将到荣国府的贾蓉给喊回来。贾蓉早上被贾环派人叫过去,准备惩罚大脸宝。 贾蓉知道东窗事发,哪里敢往凤姐面前凑?但是听得说凤姐要报官,只得胆战心惊的进来。国孝家孝期间偷娶,闹出来,这是要命的事。偏偏琏二叔不在京中。 贾蓉忙派了人去通知贾环,再回到宁国府,到后院的正厅中,就见凤姐大发雌威,将他继母骂的狗血淋头,心里先怯三分,跪下磕头,求饶道:“婶子息怒。亲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 贾蓉的性子,还是比较弱的。 凤姐打断贾蓉的话,上前骂道:“呸。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你死了的爹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哭着,扬手抽贾蓉一个耳光。 “啪!” 贾蓉给打的叫苦不迭,只能硬受着。 宁国府的一干人等姬妾丫鬟媳妇都跪下,乌压压的跪了一地,求道:“二奶奶,虽说是我们奶奶和蓉大爷的错,二奶奶作践的也够了。想往日,奶奶们关系多好。求二奶奶念着昔日情分,给我们奶奶,蓉大爷留些脸面。” 说完,就有丫鬟起身给凤姐奉茶。 凤姐一掀托盘,将那价值数百两银子的青花瓷官窑的茶碗给摔碎,收了哭声,挽自己的头发。骂贾蓉,“孽障种子!”又再骂尤氏,“你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他叔侄作出这样的丑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尤氏给骂的满脸通红,又羞又燥。 … … 我去。贾环刚好走到宁国府的正房花厅外,听凤姐这花式骂法,心里一阵无语。别看凤姐不识字,她这骂人的水平,确实蛮高的。 贾环表情平静的迈步进了花厅。身后,宁国府的两个管事媳妇跟着进来。 一屋子人见贾环进来,心里纷纷暗自松口气,向贾环见礼,“奴才等问三爷好。” 贾蓉还跪在地上,俊脸上难掩喜色,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仰着头道:“环叔,你来了。” 尤氏流着泪,拿手帕擦了擦眼睛,委屈的道:“环兄弟。银蝶儿,给三爷倒茶。” “嗯。”贾环微微点头,看着狼狈、可怜的尤氏,心里对凤姐的做派有些反感。 他在贾母处得了消息,就往宁国府来。但,来的并不快。有些事情,他心知肚明。总得让凤姐先出口气。 贾琏偷娶尤二姐,贾环在这件事的立场是:不管。尤二姐能嫁给贾琏,确实是一个好归宿。至于什么国孝、家孝偷娶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大事。细枝末节。 当然,站在凤姐的角度看,这事太窝心。贾环其实蛮同情王凤姐的。“女强人”当到这份上,够悲哀的。即便国朝社会是三妻四妾,但贾琏这明显算是出轨。精神、身体上的双重背叛。 所以,王熙凤在宁国府里闹,贾环并不打算管,由她发泄。道理,确实是在凤姐这边。他只要凤姐不闹到官府里去就行。贾琏、贾蓉搞出的丑事,贾环当然没兴趣帮他们“善后”。 然而,此时见到尤氏被欺凌的惨样,贾环心中对王凤姐有些微词。他对尤氏还是很赞赏的,指定尤氏管理宁国府内务。这闹的有点过了吧?很明显,偷娶尤二姐的事,尤氏不是当事人。尤氏并非尤老娘的亲闺女,不是二姐、三姐的亲姐姐。 平儿、丰儿几个凤姐的丫鬟向贾环行礼。平儿一身翠绿的对襟褂子,花容月貌,见贾环脸色平静,心里倒是有点担心贾环发怒。 王熙凤心里的愤怒还没消,胆气还壮着,但贾环的积威尤在。王凤姐不敢发脾气,将刚才撒泼的威风十停收了九停。站着,半是抱怨半是不满的道:“环兄弟,你来听听,这叫什么事?我在这府里倒成了贼。合起伙来瞒着我。” 贾环摆摆手,表明态度,“我只是过来看看。凤嫂子,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别闹到官府里去就成。好吧?” 贾环定了调子,接过银蝶儿的茶,指指尤氏,吩咐道:“给你们奶奶拾掇拾掇。”说着,出了宁国府的正房大院。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怎么善后,他才懒得管。 看着贾环出去,王熙凤银牙暗咬,知道再难施展,就换了一副形容、面孔。与尤氏赔礼,商谈起来。 满屋子宁国府的姬妾丫鬟媳妇们,算是见识到,环三爷到底是什么样的厉害!人来一趟,淡淡的说了两句,刚才大发雌威的琏二奶奶就消停了。 当即,凤姐讹了尤氏、贾蓉500两银子,商议将尤二姐接到贾府里去,如何在贾母、王夫人面前说。尤氏又命丫鬟们伏侍凤姐梳妆洗脸,又摆酒饭,亲自递酒拣菜。午后,才送凤姐回荣国府。 … … 凤姐大闹宁国府,逞尽威风。贾环过去看了看,定了基调,看似事情圆满结束。但恰恰没有。 第二天上午,贾蓉居中奔走,将宝玉送到祖祠里关一天,回头到北园中向贾环汇报。 小轩中,秋风微抚,桂子飘香。 贾蓉喝着凤髓茶,笑道:“这茶好。环叔,琏二叔还要几日才回。侄儿有件事先回你。昨儿凤婶子闹了一通,说好要将二姐接到府里去。” 贾环微微皱眉,道:“这不行。” 尤二姐跟个小白兔似的,搬到凤姐院中,估计和红楼原书中结局一样:吞金自杀。他早就决定,不会允许王熙凤借剑杀人。不能看着尤二姐死吧? 贾蓉为难的道:“这…。环叔,怕是凤婶子哪里不依啊!” 贾琏养外室,丢的是王熙凤的人。这显得她不能容人。妒妇的名头,在古时,并不好听。 贾环拿起茶杯,“你想个变通的办法。或者拖一拖等琏二哥回来你们商议。我就这一个意见。” 贾蓉想了想,点点头。 … … 八月底,贾琏自东庄镇上回来。他和王熙凤夫妻间怎么闹的,外人不得而知。 八月三十日傍晚,凤姐的哥哥王仁到贾府中,在后院里堵着贾琏,大骂道:“你们贾府做的好事儿!知不知道我二叔现在是什么位置?太岁头上动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贾琏,带我去见贾环。我跟他说。” 第六百零四章 贾、王的心结 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关系紧密。通过一百多年的联姻,关系盘根错节。外人通常将之视为一个整体。这可不同于贾家和甄家的世交关系。 比如,要是贾政犯事,夷三族。王家就得被牵扯进去。而若是贾环犯事,夷三族。薛家整个都得扫进去。同样,王家犯事,贾府一样跑不了。四大家族间的关系大抵如此。 时至今日,四大家族的排名已经发生变化,现在是王、贾、史、薛。以王子腾官任九省都检点,五军都督府同知,权势最大。门生故吏奔走为用。 贾府只有宫中贵妃这张牌好用,权势、排名都要略逊王家。所以,王仁敢到贾府挺腰子。 王家这一代的嫡支分别是:王大舅、王子腾、王子胜、王夫人、薛姨妈。王大舅的嫡子王仁,嫡女王熙凤。其余庶子庶女不记。王大舅已经于雍治十三年去世。 王仁,这个人是很不着调的。品行不行。王熙凤的女儿巧姐的判词: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狠舅,即是指王仁。王仁者,忘仁负义! 雍治十三年,王仁、邢岫烟父母,薛蝌,宝琴,李婶娘带着两个女儿等人路遇,一起到京中。王仁此时就住在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王子腾家中。 他平日来往的都是京中勋贵、豪门子弟,因听人说了妹妹的事,恼怒的到贾府中。 贾琏平常是很不喜欢他这个大舅哥的,给骂的心头起火。他往日不是没有养过外室,只是没有如对尤二姐这般上心。安置着距离贾府二里地的位置。偏偏闹出来。 贾琏存心给王仁一个厉害瞧瞧,道:“好,你跟我来。”带着王仁从贾府西路出来,到北园去见贾环。 … … 八月三十日是休沐之日。贾环白天带着学生宁澄、宁淅到郊外骑马、爬山,傍晚才回。贾琏派人通报时,他正在和香菱下围棋,顺便安抚她与母亲相认忐忑的心情。 “王仁?他来干什么?”贾环奇怪的问了进来传话的小丫鬟一句,到前院的一处小厅中见贾琏、王仁。 小厅中陈设精美。是贾环会客之勇。贾琏和王仁坐在楠木椅中,茶香在秋天傍晚的夜色中漂浮。明烛高照。 王仁三十多岁,肥头大耳,肚子凸起,见贾环进来,立即站起来,愤愤不平的指着贾环,嚷道:“贾环,你是不是人?你受我父亲的恩惠,如今却这样对我妹妹?怎么着,我这内弟养个外室,还不许我妹妹接进去?坏她的名声是吧?” 贾环皱眉,不理王仁,看向贾琏,“琏二哥,还没处理好?”尤二姐的事情,他和贾蓉说过他的意见。但具体怎么操作,他就没再过问。这点小事都管,他哪有那么多闲功夫? 贾琏时年27岁,一身天蓝色的锦袍,唇红齿白,很英俊的富家公子哥,身上带着纨绔气质。此刻,他脸色有点难看,晦气点点头。当着王仁的面,他不想多说。 他和贾蓉其实不大信贾环的话,觉得即便尤二姐搬进贾府中住,凤姐也不敢太过份。但,尤三姐是个厉害的角色,几句话将他们俩骂的很狼狈。 现在,就等着柳湘莲赶紧回京。他好将尤三姐嫁出去,再做计较。尤三姐给他明说了,思嫁柳二郎。 王仁见状,更加的得意,道:“贾环,你怎么说?别看你大小是个官。可你这个芝麻官,在我们王家眼里算什么?你趁早给我一个交代,别等我二叔回来任大学士,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贾环淡淡的看了王仁一眼,“说完了?钱槐,送客!”他懒得和王仁废话。他要谈,也是和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谈。 钱槐从外头进来,笑嘻嘻的道:“王大爷,请吧!” 王仁怒道:“贾环,你什么意思啊你?你轰我走是吧?你给我等着…”待要再说时,给钱槐连拉带拽的弄出小厅中,远远的听着王仁的怒骂声传来。 贾琏心里嘿嘿一笑。痛快! 贾环看了贾琏一眼,不满的道:“琏二哥,你们怎么搞的?这都好几天了。能不能处理好?” 贾琏收敛了心里的情绪,讪笑了下,小心翼翼的道:“环兄弟,我和蓉哥儿的意思,让二姐进来住。免得凤姐儿天天闹。只尤三姐不同意。我想着等操办了她和柳湘莲的婚事,就接二姐进来。” 柳湘莲也是贾府这里常来走动的人物。贾琏知道贾环知道这么个人。 贾环一时间都给气笑了。真是蠢的够可以!王熙凤管着贾府内事,尤二姐进贾府,她要整尤二姐,轻轻松松,易如反掌。 贾环打量了下贾琏,道:“琏二哥,我原来在东府里见过尤二姐一面,是个好人儿。我是不忍心看她去死的。你的家事,我原不该多管。你自己拿主意吧!我提醒下你,你是不是忘了你那几个陪嫁丫鬟怎么没的。” 王熙凤的陪嫁丫鬟,并不是只有平儿一个,但陆陆续续都没了。只剩下平儿一个。原因,不要问,贾府上下心里都有数。 贾琏悚然一惊,感激的向贾环弯腰行礼,“不是环兄弟提醒,我显些自误。” … … 八月三十日,贾琏见过贾环后,连夜将尤二姐安置到京城西郊的东庄镇上。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王熙凤原本靠着来旺等人在外面办事,但自贾环执掌贾府以来,就压制凤姐,不允许她在外头搞风搞雨。像什么包揽诉讼,放高利贷,这想都别想。 来旺一家已经被打发去香山脚下种地。无人敢帮着凤姐在外面跑腿办事。贾琏将尤二姐安排到40里外的东庄镇上,凤姐有心杀人,鞭长莫及。 但是,这只是贾府内的事情告一段落。王仁到贾府里,被贾环叫人赶出去,这令潜藏在王家和贾家之间的些许矛盾,几乎浮出水面。 自贾环执掌贾府以来,贾府和王家之间的蜜月期便宣告结束。期间,王子腾和贾环的关系,反反复复。 雍治十四年春,王子腾离京前,帮贾环办了孙绍祖。算是将两人的关系修复少许。 其实,贾、王矛盾的本质原因是,谁来主导四大家族!贾环和王子腾的意见往往相左。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两个人一般就会各打各的算盘。相互埋坑。 王子腾离京前,和贾环谈了一次。毕竟,贾府握着贵妃牌,这是他强有力的支持。但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很多事情,并没有和贾环通气。自和王子腾在京中的门生商议,就定下来。 九月二十四日,王子腾的妻子何夫人过生日。 从早晨到上午,小时雍坊秋叶胡同中,贺寿的车马,络绎不绝。王府的众人脸上似乎都带着光,走路,昂首挺胸。据传,老爷很有可能要返京担任大学士! 王府的亲戚,世交,门生,京官们纷纷来贺。连左都御史殷鹏都派人送来贺礼。 时至九月下旬,病死于八月十六日的太后都已经入土为安,民间解除饮酒禁令。而在八月下旬,就空缺的大学士之争,也早就已经白热化。天子已经下诏令:九月二十六日常朝后,武英殿议事。 王家后宅的正厅中,来来往往的丫鬟们回着事,搬着东西,置办着酒席。戏班子已经叫进来。 何夫人和王夫人、薛姨妈、忠靖侯夫人几名女眷在厅中说着话。何夫人穿戴整齐,笑着问道:“怎么,我听说前些日子,宝玉给关到祖祠里一天?是什么事?” 王夫人脸色淡淡的,语气却带着抱怨,“嫂子,还能怎么的?不过是我那个庶子闹事。我如今是管不了他。二哥几时回京?”宝玉受罚,王夫人心里别提多厌恶贾环。 何夫人诧异的看王夫人一眼,便笑起来,道:“应当快了。你二哥说要立功再返京。” … … 正厅隔壁的偏厅中,陈设精美,人声鼎沸,很是热闹。王熙凤亦在和王家、贾家、史家的女眷说话。 她坐的和宝钗有些远。 贾环不让尤二姐进贾府,落的是她的脸面,她心里如何不怨?她们这些闺阁的小圈子都有些闲话。 若非她大哥不中用,贾环威太盛,她都想和她大哥谋划一番。恨不为男儿身。 … … 怨言与暗流一起涌动着。 同一时间,王家的前院王子腾的外书房中,贾环正在遭受“围攻”。与会者有:王子腾长子王承嗣,王子胜,忠靖侯史鼎,史智,大理寺寺丞李守荣。 王子腾的门生,京营耀武营游击田升元,刑部郎中(正五品)汤奇。王家姻亲川宁侯。这是在京城中,四大家族的核心班底。 王承嗣三十多岁,身量中等,圆脸微胖,蓄着短须,盯着贾环很有一会,他和贾环的关系,亦是反复很多回。现在,自是他王家占着上风。 王承嗣哂笑一声,道:“贾子玉,你将王仁给轰出贾府,未免做的太过了吧?我今日将你赶出王家,你会觉得如何?哼,晋王殿下都没你的架子大。” “哈哈。”史智附和的笑起来。他娶的是王子腾的长女。 第六百零五章 猪队友,道不同! 晋王殿下? 临近中午时分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微风中带着金秋时节的气息,落在精美的外书房中。 众人依次列坐在乌檀木暗红描漆交椅上,人影落地。有的人在看贾环,有的人在嘲笑,有的人在倾听。 贾环微微偏头,看着王承嗣,眼神锐利,心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问道:“你和晋王见过?” 王承嗣得意的点点头,看着贾环,“不错。晋王殿下支持我父亲升任大学士。” 书房中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躁动声。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并非是为了闲谈,或者专门批评贾环驱赶王仁。这只是顺手的事。而是商讨、交换朝政的看法、信息。 四大家族的力量,将会随着这些“共识”,而做出相应的举动。这种聚会,是某种意义上的决策会议。 看到抛出的消息起到的效果,王承嗣呵呵一笑,拿起手边桌几上的茶碗,惬意的品了一口。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王承嗣的话,换言之,就是王家支持晋王为太子! 夺嫡之争,早就已经是公开的事情。 贾环神情沉下来。看着一米开外,洋洋自得的王承嗣,他都想拍死这个蠢货。 夺嫡之争的凶险,还用说吗?他都打算谋求外放,规避风险,不打算让贾府站队。然而,王家却是背着他,已经和晋王谈好。选边站。王八蛋。 四大家族,俱为一体。王家要是在夺嫡过程中当出事,贾家跑得了?这真特么的大号猪队友! 贾环没有掩饰他的不满,沉着脸,质问道:“王承嗣,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先和我通气?” 这种政治方略的大事,以贾府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他竟然事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王家搞的太过分了。这要能吃散伙饭,贾环现在就请客。 居右末席的史智轻佻的道:“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哈哈…” 贾环嘘着眼睛,看了史智一眼,厉声喝道:“阁下官居何职?几品几级?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滚一边去!” “你…”史智给堵说不出话来,气的手指着贾环乱抖。贾环翻脸,骂到了史智的痛脚。在座的,除了王承嗣,都是官身。史智根本不够资格出现在这里。他身上捐了一个龙禁尉。这算是什么官?只是因为,他是王子腾的女婿,保龄侯史鼐的嫡次子。 贾环再逼王承嗣,追问道:“你怎么说?支持晋王,为什么不先和我通气?这是哪门子道理?” 王承嗣还没答,靖侯史鼎先插话,打断贾环的气势,维护自己的侄儿,道:“诶…,子玉,智儿是代表他父亲坐在这里。不能说没有资格吧?” 贾环报以冷冷一瞥。他一听就知道史家在站队中的立场。 王承嗣伸手拦住了其他人,看着贾环,讥笑的道:“晋王殿下,三番五次的向你示好,你不是都推辞了吗?我父亲自榆林来信同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王承嗣环视一圈,再道:“今日与诸位相会,不是要议论是否支持晋王为太子,而是要商议,如何在朝堂内外为我父亲升任大学士摇旗呐喊。” 一干人等都看向贾环。众所周知,朝廷舆论,归贾环执掌。焦点汇聚,压力迫向贾环。 贾环冷笑一声,讥讽道:“王承嗣,你未免想的太美了点。告辞!”说着,站起来,冷着脸,走出外书房。 敲打一下,然后要我出力? 贾环掀了桌子。他根本不接受所谓的压力。猪队友想要逼迫他一起为伍,门都没有。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这个结果,他们事先,是都没想到的。 半响,王承嗣恼怒的道:“不管他,我们继续。”书房中的商议声,渐渐的响起。 … … 贾环极其不快的离开王子腾的外书房,派人往王家内宅里说了一声:报社有急事。坐马车离开王府。 胡小四、钱槐两个嘀咕着赶着马车。他们俩作为贾环的长随,今天在王家受了点气。 贾环坐在马车中,看了一眼王府,脸沉如水。 王子腾府上去年被汝阳侯赵豫带兵攻破,惨遭荼毒。王子腾的姬妾,王承嗣的正妻都遭了毒手。女眷被侮辱者,死者不可胜计。但,随后天子便酬功王子腾,王家很快就恢复元气。 王家的心态膨胀的太厉害了!简在帝心,执掌九边十几万精兵,王家上下忘乎所以! 贾环执掌贾府后,为什么往往和王子腾的意见相左?除却观点不同外,还因为贾环觉得王子腾这个人关键时候靠不住。他无意牺牲贾家的利益,成全王子腾。 再者,贾环认为王子腾的政治博弈水平不行。这从红楼原书,王子腾被人召回京城,在京城外一剂药吃死了,可以略窥一二。还有此时! 急功近利,利欲熏心! 夺嫡之事,风险极高,连吴王府十四岁的永清郡主都知道要远离这个漩涡。他接连拒绝楚王的招揽,亦不向晋王靠拢。却不想王子腾一头扎进去。 想要升任大学士没有错。官场本来就是百舸争流,不进则退。但是,有必要去走晋王的门道吗?晋王能够让何大学士同意?还是能说服天子同意? 贾环用力的抿抿嘴。他好不容易带着贾府渡过甄家、废太子汹涌的暗流,本以为自此一片坦途,不想,在此时,又给王子腾,带到沟里去! 你妹的! 有些事,有些路,他不得不走了。我哭豺狼笑,扬眉剑出鞘! … … 贾环作为贾府的一号人物,在寿宴开始前突然离开,在王府中引起不小的波澜。 后宅里,女眷已经开始准备入座。旧武勋集团里的世家,都派了女眷过来。如北静王妃,南安郡王妃、牛府夫人等。满屋子都是珠翠生辉的妇人。 正厅上首处,何夫人不满的道:“这是怎么?报社能有什么急事?去叫他回来。” 不少女眷看过来。 贴身大丫鬟薇儿忙在何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何夫人脸上露出异色,随即,不再提这事。 波澜只是波澜而已。主导四大家族的王家认为要在晋王身上下注,众人赞同,贾环即被边缘化。 … … 午后,下了一场凉爽的秋雨。京城中,官员们的目光,已经汇聚到明天的武英殿议事上。 空缺了一个月多的武英殿大学士人选要定下来了。人选,不外乎吏部尚书宋溥,左都御史殷鹏,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掌翰林院事礼部左侍郎曾缙。 西苑中,晋王从雍治天子面前离开,刘公公送晋王出西苑。两人在楼阁、园林中穿行着。小雨飘散。 晋王呵呵笑道:“刘公高见。”他指的是拉拢王家,进而与旧武勋集团联系起来的事。 刘国忠笑了笑,看起来有点阴沉,尖着嗓子道:“咱家早给王爷分析过。贾环此子,有才智,可以重视。但不是夺嫡的关键人物。很多事,他决定不了。” 比如,四大家族是否支持晋王。决定人物是王子腾。 晋王仰头一笑,心中豪情万丈。 豪杰、智能之士为我所用。可怜他那位弟弟还在守着苏州穷秀才玩报纸呢。 … … 正阳门外正东坊的真理报社中,人来人往。真理报除了兼顾时政外,同样有其他版面。需要各种消息渠道。在没有电话,手机的时代,报社中,繁忙、热闹,可以预见。 下午时分,一名仆人拿着陕西道掌道御史高昌隆的名帖求见副主编萧梦祯。 稍后,进了萧梦祯的公房中。这名仆人约四十来岁,恭敬的奉上一卷文稿,道:“这是我们老爷的文章,恳请萧庶常发表在明日的真理报上。” 萧梦祯接了文稿,应允道:“高侍御乃是朝廷言官,有文章送来,理当刊登。这是我们报社的规矩。” 掌道御史是什么地位呢?比如明天的武英殿廷议,都察院的十三道掌道御史都是有投票权的。地位,大约可以类比中——央委员。自明以来,言官,官卑而权重。所以,言官任满外放,一般都是官升七级。后面,言官们还有要加一句:势减万分。 将高御史的奴仆打发走,萧梦祯看了看文稿,却是一篇罗列左都御史殷鹏政绩的文章。萧梦祯将文稿递给正在他公房里的乔如松,笑道:“你看看。” 乔如松扫了一眼,微笑道:“这是第几篇了?”殷大中丞是在真理报上造势啊! 萧梦祯胖脸上浮起笑容,“殷大中丞当了这些年的都御史,总有几个喽啰(小弟)吧?” … … 傍晚时分,掌翰林院事礼部左侍郎曾缙,到何大学士的三大干将之一,翰林院侍读学士、吏部左侍郎许澄家中拜访。 两人同是翰林院的学士,许澄将曾缙迎到书房中,上茶叙话。 曾缙四十八岁,容貌普通,有着一张矮圆脸,身量中等,此刻穿着一身青色的文士衫,坐在楠木椅中,笑呵呵的道:“承渊方才在教子,我辈羡慕啊!” 许澄刚刚在点拨儿子许英朗学问。他是福——建乡试第四名。春秋经魁。经义水平,相当的厉害。贾环,公孙亮,罗君子他们几个书院最厉害的弟子,北直隶乡试名次只是一般般,与许澄比不了。 许澄笑了笑,没说话。 相比于卫阳的父亲卫康,很善于聊天、交际。许父官场标签是沉默。当然,他私下里还是很风趣。 曾缙微微一笑,和许澄聊起科场趣闻。聊了小半时辰,便告辞,道:“我虽然比承渊早一科。但在翰林学士中,资历其实很浅啊。在何前辈面前俱是晚辈。哈哈。” 许澄将曾缙送走,儿子许英朗冒头,笑问道:“父亲,曾学士是来找你走门路?这都几时了?明天就要议事了呢。” 许澄点点头,道:“曾大绅是想以退为进。” 何大学士需要的是一位助手,而不是一个进入军机处和他唱反调的人。那么,来自于翰林院的科场晚辈,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 廷议,许澄不管是作为吏部左侍郎,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都是有资格说话的。 … … 就在当事各方都在积极奔走,要在后日武英殿议事之前,拿到最好的局面时,在这场棋局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名叫贾环的少年,拔剑,要反抗被猪队友强加的命运。 毫无征兆的被卷入夺嫡之争的漩涡,谁愿意?猪队友,道不同! 夜风吹过无忧堂,星光摇落在栏杆。庞泽一身澜衫,手持酒杯,问道:“子玉,你决定了?” 贾环轻轻的点头。 王二舅,这个大学士,你就别想了。 第六百零六章 大学士之争(一) 九月二十五日,真理报刊发。 .京中的朝臣们基本都读过。报纸上,除了鼓吹,为殷大中丞造势的文章外,还有几篇为九省都检点王子腾造势的文章。 文章出自顺天府的两名杂官、贾环的同年江西道御史朱鸿飞。三篇文章写的花团锦簇,历数王子腾在京营节度使、九省统制、军机章京、九省都检点等职务上的政绩。 这让很多“观察家”们大吃一惊。竟然又杀出一个强劲的对手来。王子腾的履历、资格,确实够了。他同样有着天子的信任。 而昨日在王府参加何夫人寿宴的四大家族的官员们都是会心的一笑。谁不知道朱御史是贾环的御用号手?贾环闹的很凶,也不过如此嘛! … 九月二十六日,奉天门外的常朝后,雍治天子御武英殿,召集大臣们议事。准备确定悬而未决,多方争夺的大学士人选。 雍治天子自今年来,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多半时候都是何大学士带着朝臣在皇极殿中参拜御座。群臣召对的时候也变少。真正的令朝臣感受到天颜万里,宫门深远。 这是之前十三年,天子勤政时大臣们从未有的体验。不是没有御史上书开骂:不上朝的皇帝,在史书上大都是昏君。但都被天子留中不发。 言官们如同韭菜般,在这些年中,割了一茬又一茬。新来的言官们,哪里对付得了御极十四年的雍治天子?他整言官的时候,这些新人还在啃饼子读圣贤书。 所以,此次武英殿议事,够资格参与的朝臣,全部都到场。奉天门外的常朝,要求正五品的京官才能参与。当然,翰林与言官除外。武英殿议事,对官员的资格要求则更高。 简而言之,除了当事人,就是具备廷议资格的文武大臣。大约四五十人。 约上午武英殿中,朝臣们三三两两的进入,各自按照自己的班次站好。这对于混迹朝堂的朝臣们来说,驾轻就熟。 稍后,鸿胪寺的赞礼官、通政司的读本官、纠仪的监察御史纷纷就位。朱鸿飞皮肤黝黑,中等身材,眼睛锐利的扫着群臣。他今日担任着纠仪御史。于此地,此时,心潮起伏。 雍治天子进来后,净鞭三响,廷议开始。 雍治天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白而微胖,端坐御座之上,声音平稳的道:“开始奏事吧。” 翰林词臣的方阵距离天子较近,翰林侍讲学士、日讲官蔡宜看得见天子脸色似乎有些疲倦,显然是今日常朝早起没有休息好。心中禁不住感叹:大周的雍治朝已经进入后半段时期了。 吏部天官宋溥出列,上前向雍治天子行礼,然后侧身,面对群臣,主持廷议,“近日以来,武英殿大学士韩润致仕。军机处只有何、刘两位大学士看奏章,预机务。今日诸公在此,廷推大学士一人。” 朝廷选官,不外乎部选、部推、廷推、特简几种程序。其中,廷推最为贵重。廷推的职位,一般都是侍郎,尚书,九卿,地方督抚,大学士这些官职。 由此可见其贵重之处。而廷推得官,这往往代表着得到朝臣们的支持,代表着人望。所谓,得官之正,无过于此。 廷推流程,由吏部尚书主持,朝臣们各自推荐候选人,再投票,选出二三人,供天子选择。 宋天官说完上面一段话,然后就紧闭嘴巴。武英殿中安静了大约几秒钟。见宋天官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朝臣们都明白,这是表明宋天官并无推荐的人选。 一般而言,吏部尚书会抛出几个候选人。这是他的职权范畴。由此可见吏部尚书稳重外朝第一大佬的位置,并非没有原因的! 其实,想想今天的局势就明白,为何宋天官一言不发?因为,他本身就是大学士的候选人之一。他总不能不要脸,当着朝臣们的面,自己推荐自己吧?这种事,自有小弟(党羽)来干 大学士刘飞白开口道:“我推荐礼部左侍郎曾缙。” 何朔和他谈过一次。他并非强势的性格,与何朔一起共事,摩擦是有的。但大体过的去。何朔确实有才能,为人清正贤明。增补一个刺头进来何苦? 吏部右侍郎、翰林院侍读学士萧学士开口道:“我推荐左都御史殷鹏。” 萧学士开口推荐殷鹏,让不少人颇感意外。目光看向六部方阵中沉默着的许澄。许澄被何大学士提拔,超萧学士一头。这两位似乎有点心结。 当即,又有刑部尚书华墨推荐通政使俞子澄。兵部左侍郎推荐吏部尚书宋溥。 户部左侍郎赵侍郎朗声道:“我推荐九省统制王子腾。”赵侍郎与旧武勋集团交好。贾府到清虚观打醮,他还特意派次子送礼。贾政在京时,与他时有来往。 因为,昨天的真理报上已经有鼓吹王子腾的文章出现。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真理报的主编是贾环。王子腾可是贾环的舅舅。显然,某些力量想要推出自己的政治旗手! 王家那一幕,朝臣里知道的人不多。 一个很普通的推荐。吏部尚书宋溥就准备在空册上列上王子腾的名单。宋天官此时更多的是感觉到多了一个强力对手的棘手感。 这时,领班军机大臣,大学士何朔出列,向雍治天子奏道:“武官如何为宰辅?王子腾并无主政一方的经历,臣以为不妥。恳请陛下废除此推荐。” 武官如何为宰辅?何大学士这句话,说的武英殿中一片哗然! 优哉游哉的推荐候选人阶段,气氛却突然一变。谁也没想到,何大学士会在这个阶段发力。不是在廷议投票时操纵票数,更显得有素质吗? 许澄低着头,脑子飞速的转着。很快,就有点明白问题出在哪里?真理报上这两天大肆报道王子腾的功绩,恰恰加强了王子腾身上的标签:武官。 何相能让勋贵出身的武官进入军机处?想都别想。必须是文臣,科举正途出身。 朝堂之中的明眼人,不只许澄一个。户部尚书卫弘很快也品过味来。心中倒有些奇怪:贾环为什么要阻拦王子腾升任大学士?那不是他舅舅吗? … 勋贵武将中,当即就有人不满的道:“何相,武官如何不能为宰辅?唐朝时,出将入相乃是美谈。本朝,亦有此例。” 何朔并没有回话。他在等天子的答复。文臣中,立即有人出列,引经据典,摆事实,讲道理(忽悠),说明武将为宰辅,于治国不利。 武英殿中,很快就吵成一锅粥! 雍治天子心里一阵苦笑。他的这位宰辅,能力很强,却总想着搞文官政治。这又来了:压制武将。 右都督魏其候出列,向天子奏道:“何相之语,有失公允。臣窃以为不取。不过,王子腾为大学士的提议,确实欠妥。若以战绩论,臣岂不是更合适?” 勋贵武将序列中,当即就有人笑起来。 这真不是吹牛,魏其候的战功,比王子腾不知道大多少倍。要是以战功论,魏其候可为大学士。但是,魏其候为宰辅明显是不合适的。所以,按照这个逻辑反推,王子腾也是不合适的。 北静王、南安郡王几人都是皱眉。 别以为魏其候说什么公道话,这只是新旧武勋集团之间的矛盾。新武勋集团的扛鼎人物魏其候,觉得是不愿意旧武勋集团的王子腾成为宰辅! 魏其候说话,当即又有一批勋贵加入争论的行列,都是不同意王子腾升大学士。提名都不行。因为,提名有时候往往意味着一种资历。这次不行,下次说不定就行了。 见反对声音比较大,雍治天子有一点犹豫。王子腾算是他提拔起来的臣子。忠心耿耿。当然,他让王子腾执掌九边精兵,看中的就是其忠心。 晋王在他面前力荐王子腾。雍治天子对此议在两可之间。这时,心中已经有偏向性。 这时,兵部尚书高国对出列,上前奏道:“臣以为王点检不合适。他于兵事,都未必擅长。何况与牵连更广的政事?” 雍治天子点头,道:“高尚书说的是。” 户部赵侍郎就有点傻眼。前些时日,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找到他时,说的可不是这样:大臣们、晋王都支持、万无一失。但是看今天这情况呢?狗屁的万无一失。竖子! 北静王等人对这个结果都有些失望。但是王子腾事先并没有和他们通气。此时,他们也不好逆势而为。 当朝臣们以为接下来就是投票时,兵部尚书高国对,忽而道:“臣有一议,晋王英睿、聪颖,陛下何不指定晋王参与廷议呢?” 高尚书的话音刚落,雍治天子的脸色就沉下来。 武英殿中,瞬间变得乌云密布。气氛紧张。这倒不完全是雍治天子的怒色所带的。而是,朝臣们都明白,高尚书公开打响了本朝夺嫡第一枪! 这场巨大的漩涡、暗潮,朝臣们谁能置身事外,得以幸免呢? 第六百零七章 第一回合 上午,天晴。 .北湖中秋波涌起。荆园临湖的一处小院中,粉墙雅舍,韩谨和楚王在敞轩中下着棋。 楚王二十岁的年纪,身姿修长,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文质彬彬。坐在棋盘前,落下一粒黑子,笑道:“先生高才。” 武英殿议事已经开始了。不知道,将要致仕的高尚书按默契推荐晋王没有。恐怕谁都没有料到吧? 韩秀才平静的一笑,道:“王爷过奖。不过是令王爷占得一些先机。要被立为太子,还需要继续下功夫。” 楚王微笑着点点头。 他那位四哥在京中联络大臣,又有锦衣卫、内监相助,又在天子面前办事露脸,春风得意啊!现在呢?哈哈! 门外,自苏州而来,韩谨的朋友,秀才罗子车,童正言两人见屋中的情形,对视一笑。子恒游历天下数年,如今越来越厉害了。东林一脉,有望通过楚王,重新执掌朝堂。 … 武英殿中,空气凝固。 从程序上,兵部尚书高国对的话没有问题。廷议,除了通过官位自动获得资格的大臣外,天子还可以指定人参加。 但是,高尚书建议天子指定晋王参加,这就实在太犯忌讳。谁知道天子心中怎么想的?废太子之事不远,天子是否愿意现在立太子,大臣们谁都难以把准脉。 雍治天子眼神冷冷的看着面前的高国对,高居于御座之上,冷声道:“高国对妄测上意,用心险恶,其罪当诛。” 高尚书,年老多病,本来只是打算临退休前政治投机一把。此时,给天子这句话给吓的跪下来。免冠叩首,陈情谢罪道:“ 陛下,储君乃国本,宜早定之。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臣不敢有私心。唯陛下圣心独幄。臣辜负圣恩,罪该万死。望陛下念臣年老,准臣乞骸骨。” 高尚书一番求饶的话,说的武英殿中的群臣心中感慨,赢的了不少同情分晋王阵营中可怜的炮灰!当然,仅仅是感慨,没有人会在此时为高尚书求情。 不要把大家都当傻子。也不要把天子当傻子。 雍治天子理都没理跪着的兵部尚书,问身前的何朔,“何卿?” 何朔行礼,给出解决方案,朗声道:“陛下春秋鼎盛,臣以为高国对此议大谬,不足为取。陛下念其多年勤于王事,一时糊涂,可准其致仕。”高国对公开为晋王摇旗呐喊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何大学士为人还是很公允的。虽然,他内心中极其的讨厌两王夺嫡之争。争来争去,令国家空耗。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他得天子信重,执政五到十年便足矣。但凡长期独揽权柄者,基本都没好下场。他不想落得这样的结局。以天子的年纪,太子之争,与他无关。 雍治天子的杀心还是比较重的。高国对犯了他的忌讳。当即,微微蹙眉。不过,何朔的意见,他需要考虑。 武英殿中便沉默下来。 … 一场廷议,本来议论大学士人选,谁也没想到话题转到太子的人选上。晋王参与朝政,这不就是太子么?国朝虽然不像明朝那样将皇子,宗亲当猪养。但皇子们亦没有开府治事的权限。只有太子需要学习治国理政。 当下雍治天子沉默,思考,朝臣们便等待着天子的决定。 刑部尚书华墨,却突然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天下大事,悉决于圣天子!指定谁为武英殿大学士,何朔的意见很重要,但决定权在天子手中。 华墨心中一动,出列,上前,向御座上沉思着的雍治天子说道:“臣以为高国对居心叵测,可追夺出身以来的文字。陛下春秋鼎盛,便是太子之为空悬一段时间又何妨?” 追夺出身以来的文字,对官员而言,是比较重的一种惩罚。换言之,就是踢出读书人的队伍。读书人相应的政治特权,自然是再享受不到的。 类似于,双——开。即开除党籍(读书人身份),开除公职(官职)。 所以,武英殿顿时响起交头接耳的议论声,监察御史朱鸿飞立即出声弹压,“肃静!”很明显,华尚书在明目张胆的逢迎天子。这是很没有大臣气节的行为!令人不耻。 华墨丝毫不受周围的气氛影响,再道:“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圣上中馈乏人,宜早定夺。臣以为可晋杨贵妃为皇贵妃!” 话音刚落,满殿哗然。当即就科道言官出列骂道:“华墨,尔与为佞臣乎?” “简直是放屁。岂有兄嫂为皇后者?百年之后,后人如何评论本朝?” “陛下,华墨阴私媚上,欲陷陛下于不义,其罪当斩。” 一时间,武英殿中群情汹涌。 雍治天子当前有三位贵妃。独独是杨贵妃晋位为贵妃时,当时军机处的大学士们拒不奉诏。因为,杨贵妃的身份有问题。杨贵妃膝下有皇子,若为皇贵妃,成为皇后不过是时间问题。那么,三纲五常还要不要?这让正统的读书人们如何能接受? 雍治天子微怔,他没想到朝臣之中,有人有这份眼力、胆魄。后宫佳丽三千,他最宠燕燕。但,领班军机大臣何朔,为人清正刚直,理学大家,不会同意他立燕燕为皇后。 雍治天子深深的看了华墨一眼,似乎想要记住此人。 何朔斥责道:“华丙章,你这是什么提议?还不退下?” 宰辅之威如此,华墨拱手一礼,默然的退下。谁都没看到他低着头,眼中的喜悦之情,一闪而过。 何朔再向天子道:“陛下,今日理宜先议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他虽然不同意立杨贵妃为皇贵妃、皇后,但不想当众扫天子的脸面。 雍治天子没说话,沉着脸,指指跪在地上的高国对,道:“按华墨的意见处置。”说着,从御座上起身,转向殿后,离开了武英殿。太监们连忙跟上。 满殿的文武大臣,措手不及,感到有些茫然。显然,杨贵妃这个议题,令天子很不满。 刘飞白心中摇摇头,他同样不同意立杨贵妃为皇后。但看天子似乎心意已决。问何朔,“高远,现在是怎么个章程?” 何朔看看议论纷纷的武英殿群臣,作出决定,道:“高国对的处置,以天子口谕为准。我们继续廷推,稍后,再将结果呈报给天子。” 当即,武英殿中的朝臣们慢慢的恢复秩序。 临近中午时,廷推得票最高的人选曾缙、殷鹏被报送天子,等待天子决断。而得票第三的吏部尚书宋溥,被何大学士排除在上报的名单外。 … 雍治十四年九月二十六日,随着大臣们陆续离开武英殿,殿中议事的过程很快就传遍京城。真可谓一波三折! 谁也没料到,兵部高尚书会为晋王说话。同样,没有人料到刑部尚书华墨异军突起,提起杨贵妃的地位。当然,他给天子留了个好印象,但要升官,还要需要等待时机。 而另一边,廷议之前,信心满满,大热的九省都点检王子腾,意外落选。谁又能想到,真理报上的鼓吹,反倒是起了反作用?何大学士要压武官! 看点颇多。路边社的分析家们、点评家们已经在京城各处说的唾沫横飞。而真正的余波、影响,才在夜色中,如同湖面的涟漪,徐徐泛开。 … 秋夜凉爽。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王家王子腾的外书房中,两天前才聚过的某些人,不得不再次聚会。只是,这一次气氛很有些凝重。 王承嗣坐在书房的主位上,目光一一从众人的脸上滑过:王子胜,史鼎,史智,李守荣,田升元,汤奇,川宁侯。心情沉重的叹口气,“诸位…” 王承嗣开了个头,忽而,心情沮丧的说不下去。他和晋王谈过,晋王在天子面前力荐,但谁想到结果是这个?他父亲原本到手的大学士飞了。 王子胜不满的道:“叹什么气?这都是贾环那小子捣鬼。若不是他在真理报上乱说,怎么会引得何大学士不满?” 史智立即附和,“对,就是他的原因。” 史鼎沉默着。没有他们自己的原因?报纸上,有部分文章是四大家族相关的官员们写的吧? 看着外书房中的这一幕的丑态,大理寺寺丞李守荣心里摇头。这些人连基本的东西都没看明白:贾环这是摆明车马,要争四大家族内的话语权。 贾环不同意,王舅老爷要上这个大学士,就上不成。谁让王家之前不和他商量来着? 李守荣觉得,他今晚不应该来这里。而是,应该考虑去贾府坐坐。没有人愿意和蠢货为伍。 外书房窗外,秋夜越冷。 王承嗣、王子胜、史智等王家的人物还在批评贾环,但离心力,已然产生。而他们还不自知! … 夜里七八点。宝钗在潇湘馆中和黛玉、湘云、宝琴说话,顺便等着贾环。她问去贾府前院里打听消息的晴雯,“三爷还没见完客?” 晴雯点头,回道:“我让人去问了钱槐,说三爷还在和户部的赵侍郎见面。琏二爷,东府的蓉大爷,蔷二爷都在外头候着,怕是还要谈一谈。” 宝钗沉吟着点头。明亮的灯光下,杏眼桃腮,肌肤胜雪。 … 武英殿中的消息,贾环作为报社主编,自然是在下午时就知道。晚饭后,户部左侍郎赵侍郎来荣国府。贾环和他密谈。 赵侍郎恨恨的向贾环抱怨着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做事不靠谱,最后道:“竖子不足与谋。” 贾环就笑了笑,“赵大人,还是要将我舅舅,和我表哥,区分开来看嘛。” 赵侍郎微怔,笑着点点贾环,“你啊…,我是早该过来和你聊聊。”端起茶杯喝口茶,道:“你要和北静王谈一谈。他和贵府交情非同一般。” 赵侍郎属于四大家族的外围力量,算来往亲密的政治盟友。这话说的就有些推心置腹了:这是叫贾环找外援压王家。 北静王和贾府的私交极好。远胜四王八公中其他几家。也超过与王家的关系。 贾环点点头,“我知道。” … 送走赵侍郎,贾环将贾琏、贾蓉、贾蔷叫进来聊了一会。贾环在真理报上做的手脚,瞒不住人。贾、王两家是姻亲,吃不了散伙饭。有些事,他要给三人交个底: 贾府和王家的斗争,并非你死我活。但一定要让王家尊重贾府的意愿。 谈完后,贾环从前院里出来,径直往贾府东路穿过,进入大观园,直抵潇湘馆。宝钗、黛玉、湘云、香菱迎着。宝琴已经先回蘅芜苑。贾环歉然的道:“让颦儿久等。你要按时休息。” 黛玉轻笑。 笑谈了一会,黛玉、湘云休息。贾环带着妻妾回北园。走在甬道上,秋风冷冽。宝钗穿着精美的褐色斗篷,明眸如星,问道:“夫君,外头…没事吧?” 贾环微微一笑,轻搂着宝姐姐的细腰,看着月色下她精致绝美的容颜,国色天香,明丽无端。笑道:“姐姐,没事。” 四大家族,明显是以王家为主导。王子腾想要升大学士,和晋王搅合在一起。那么,王子腾升不了这个大学士,他不会还表态支持晋王吧? 作为一个政客,基本的素养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晋王的事没办成,王子腾会给他卖命?答案不问可知。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缓解了“危机”。以王二舅的尿性,只怕有机会还想要捞取好处。四大家族,因为血缘关系,根本无法割裂,吃不了散伙饭。贾环想要一劳永逸,他必须要取得四大家族的主导权。 那天贾环和庞泽的对答。贾环的决定是:阻击王子腾升职,放弃外放,转而寻求在京中晋升。 因为,他怕自己不在京中,一不小心,就给王家牵连到夺嫡的风波中去。 而以他现在的处境,在京中谋求晋升,异常困难。就像卫神童说的,近乎是绝路。然而,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第六百零八章 再议 围绕着武英殿大学士之争,如同一场大棋局,各出其谋,谋取利益。贾环顺利的狙击王子腾,暂时免于被猪队友牵连。但,这只是棋局中的一部分。还有太多的事情,在九月二十六日武英殿议事后,发生。 当天深夜,小时雍坊宋府中,吏部尚书宋溥与来访的兵部左侍郎鲁伯宗商谈。 小轩窗中,寒夜清冷。 宋天官一身灰色的便服,此时神情阴沉,怒道:“何朔欺人太甚!” 鲁侍郎六十岁出头,矮胖。他是宋天官的同乡,同为湖广石首县人。今日在殿中议事时,推荐宋天官为大学士候选人。此时,苦笑着喝茶。 “弘济,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淡定啊。” 廷推结果,可以报两人给天子,也可以报三人给天子。这都在何大学士的职权范围内。 他这位同乡,早前在议论一条鞭法时,反对何大学士,岂能不能被记住?韩大学士便是因为此事辞职。否则,哪有如今的大学士之争?如今,这个位置不出曾、殷二人。 宋天官脸色冷峻。 … … 相比于宋天官的失意,晋王在府中,暴跳如雷! 因为,他被楚王给阴了。高尚书,不是他指使的。他根本就不用去问锦衣卫指挥使毛鲲,都能知道这是谁干的。除了他的好八弟,还能有谁? 可笑他之前还在西苑里嘲笑楚王只会倚重苏州来的穷秀才。 晋王府后院的一处小厅中,四周无人。烛光在夜间跳了跳,价值千金打碎的瓷器散落在地上。 晋王坐在椅子中,脸色阴晴不定。他都可预见,天子即将对他的疏远。 第二天午后,晋王的首席智囊,太监刘国忠到晋王府中。他昨天就得到消息,但是出宫,并不方便。今日才来。 晋王的花园中,常青藤、葡萄、菖树在山石上蔓牵。深秋时节,碧幽幽的。四周静得鸦雀无声。 晋王一身绯红色亲王常服,胸前绣着龙纹图案,英俊的脸上有些萎靡、困顿,没有休息的模样。急切的问道:“刘公,我现在该如何做?” 刘国忠四十岁左右,鬓角已经发白,身材消瘦,看了晋王一眼,吐出一个字,“等。” 夺嫡如同赛马,有时你领先几步,有时我领先几步。但,不到终点,谁能说是最后的赢家? … … 九月底,曾缙、殷鹏两人府上,忽而热闹起来。其中的得意、快意不足言表。 稍后,对兵部尚书高国对的惩处结果亦出来。天子金口玉言,高尚书的结局,很不好。 十月初,位于正西坊的高府中冷冷清清。两名澜衫秀才由远而近,进了巷子,在门房处递了名帖,寒暄几句,稍后被门房带进府中去见高尚书。 几日不见,高尚书气色极差,六十多岁的人,满头白发,身体佝偻着。他在书房中整理书籍,打包,准备离京。深秋的阳光透进来,带着说不清的寒意。 高国对见韩秀才进来,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道:“韩子恒,你来了?”当初,说的结果可不是这样?但,多年的尚书生涯,养气功夫还在。如今,骂韩秀才能有什么用处? 韩秀才点点头,将礼单奉上,客气的道:“我来看看高尚书。”他不能说他是代表楚王来的。双方心知肚明。 高国对将礼单放在书桌上,摆摆手,叹道:“我不是尚书了。” 场面尴尬。 韩秀才点点头,干瘪瘪的说了两句话,带着大头秀才童正言出了高府。身后,高府的土墙在秋日下午,冷清清的倍显落寞。 童正言抱怨道:“这位高尚书也真是的。被免了官,可吝啬到一杯茶都不给我们吃。早知道,我们便不来了。” 韩谨时年三十多岁,国字脸,一身秀才蓝衫,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有着生活磨难沉淀出来的沉稳气度。温和的笑道:“这叫,认认真真走形式。” 必须要来一趟,这是善后工作。 童正言晃晃大头,好奇的问道:“子恒兄,当初你没能料到高尚书会落到这么个结果吧?”当面触怒天子,风险很高。韩谨给出很高的价码,才说动了将要致仕的高尚书。 韩谨看了看童正言,拍拍他的肩膀,道:“正言,料到,料不到,又有要紧的?” 童正言悚然一惊,突然间觉得韩谨既熟悉又陌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当初,本就是“忽悠”高尚书去当炮灰?高尚书落到如今这个结局,当初的承诺,也不用全部兑现了。这种风格,让他心中有些难以接受。 君子重诺啊! … … 十月初三,永寿宫中,杨贵妃穿着翠绿色的长裙,正在逗弄着乳母怀中半岁大的儿子,脸上满是母性的光辉。她的身材已经恢复,冰清玉润,芳华绝代。 刘国忠自宫外进来,在一旁等了一会,见杨贵妃留意到他,跪地行礼道:“奴婢恭喜贵妃娘娘。” 杨贵妃微微一笑,三十出头的美人,有着尤物般的风情,刘国忠身为太监,都觉得她是如此的美丽。“刘公公来晚了,方才独孤贵人和商贵人都来过。” 这几日,后宫之中,已经传遍,天子有意晋封杨贵妃为皇贵妃。 刘国忠笑了下,神情有点冷,他似乎很不擅长笑,道:“奴婢非为贵妃娘娘将要封为皇贵妃贺,而是贺喜贵妃娘娘将要成为皇后。” 这话是很入耳的。杨贵妃禁不住用手背掩嘴娇笑,自谦道:“刘公公到底是与众不同。皇后,母仪天下,我何德何能居之?” 刘国忠拱拱手,并不多说。 但他这个态度,恰恰增加了他的话的说服力。晋王除了等,还是走走后妃路线。 而近日的事情,则是表明杨贵妃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以他之见,宫中传言贾贵妃若生皇子必为皇后,这是非常可笑的一种观点。圣天子嘱意杨贵妃。 … … 贾元春所在的凤藻宫中,防护严密。已经快8个月了。抱琴、陈太监等人如临大敌。 宫中的某些传言,令凤藻宫中十分紧张:杨贵妃有望晋封皇贵妃。 按照惯例,在有皇后的时候,皇帝很少册封皇贵妃,这是尊重皇后的地位。若宫中没有皇后,封皇贵妃的妃子,则必然执掌六宫。 那么,如此情形,置元妃于何地? 周贵妃扶着贾元春在花园中走动了一圈,回来坐在软褥上说话。周贵妃将近四十岁,鹅蛋脸儿,身姿偏丰满,气质沉静秀雅,宽慰道:“妹妹不要多想杂事,好好休养。” 孕中的女子是非常敏感的。贾云春点头,“我知道。”她问身边的陈太监,“你近日出宫了?” 陈太监低头答道:“是的,娘娘。静养为主。”这是贾环的答案。在没有b超的年代,酸儿辣女,完全是扯淡。只有等胎儿出生才知道性别。生皇子和生公主,完全是两回事! 贾云春“哦”了一声,笑着对周贵妃道:“周姐姐陪我下盘棋?” … … 西苑,御书房中。太监、宫女站在各自的位置中。书房中,一个美人的声音抑扬顿挫。 雍治天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惬意的躺在躺椅上,听着身边商贵人念着奏本。另有两名太监在旁边的书案上,提着笔,天子口述,他们写在奏章上。 商贵人的声音如若黄鹂,清脆动人,念道:“…臣等廷议,首推掌翰林院事礼部左侍郎曾缙,左都御史殷鹏。伏唯陛下圣裁。” 雍治天子哂笑一声,道:“打回去,让何朔择日廷推。” 一名小太监用铺着黄绸缎的托盘接了商贵人手中的奏章,送到书案边,两名太监,奋笔疾书。 消息传到军机处,满朝皆惊。 天子否定了廷推的结果。曾缙、殷鹏不符合天子的心意。而廷推结果,体现的是何朔的想法。难道说天子要敲打何大学士?君臣的蜜月期就要结束了? 但,为什么天子却又下令何朔主持廷推呢?圣心莫测! 风雨欲来。 第六百零九章 难眠的一夜 十月初四,天子的批复到军机处。 .朝廷中暗流汹涌。每一个人对天子此举,都有不同的解读。这不是政治智慧的问题。而是俗称的:屁股决定思维。 争与不争武英殿大学士职务的朝臣思维不同,是否站在何大学士对面的朝臣思维亦不同。晋、楚两皇子党羽的大臣们思维还是不同。看热闹、打酱油的京官们思维也不同。 何大学士的反应,相当的干脆。初四下午,军机处的禀贴下发到京中各衙门,明日与朝廷诸公在东朝房廷议。 天子议事的地点,没有定规,看天子的喜好。若是皇城中,一般在武英殿,文华殿两处。而朝臣们的廷议,惯例在午门外的东朝房。大臣们常朝时,基本都在午门外等候。 所谓的暗流汹涌,具体表现便是京中各种流言乱飞,扎堆、串门的官员增多。可以预见,十月初四的晚上,注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初四下午消息传出时,雍治天子在西苑中游憩,他的心情并没有受到一点的影响。 执掌天下十四年,帝王心术,他早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杨贵妃陪同在天子身边,在鹅暖石路上散步,去往湖边。金秋十月,西苑的御花园中秋景阵阵,常青的松柏,金黄的菊花,火红的枫叶。美不胜收。 宫女、太监们跟了一地。鸦雀无声。风中,还能隐约的听到天子和贵妃笑谈的声音。 至于在西苑中颇为受宠的两位新贵:娇小清冷的独孤贵人,清丽绝伦总带着忧愁的商贵人此时都缀后,随在宫女、太监们的队伍中。杨贵妃,争不过啊! 好在,天子并没有让杨贵妃般到西苑中居住。 走在清幽的小路中,雍治天子牵着杨贵妃的手,笑道:“燕燕,且看朕如何给你争一个皇贵妃的金册回来!” 杨贵妃容貌美丽,冰清玉润,浑身透着成熟美人的诱——惑风情,却偏偏气质端庄,当即,雍容的一笑,道:“臣妾谢陛下天恩。臣妾并无非分之想,唯愿陛下以国事为重。” 雍治天子莞尔一笑,双手握着杨贵妃的手,轻轻的拍拍她的手背,心中更加满意。 天子与天子是不同的。杨贵妃这话,换做一个别的天子,大约会觉得有点烦。大臣们天天唠叨,还要你劝谏?但雍治天子爱江山胜于爱美人,如此识大体的贵妃,很对他的胃口。更加坚定了天子心中的某个决定。 帝、妃二人笑谈时,太监、御前侍卫们忙着准备龙船。天子等一会要泛舟湖上。天子和杨贵妃走出小路,到湖面时,等候在此处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上前来,弯腰行礼,道:“陛下,晋王殿下有事求见。” 雍治天子四十多岁,白而微胖,穿着宽松的明黄色龙袍,有些显富态的中年人。这时,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帝王的威严,散发出来。淡淡的道:“晋王他能有什么事?你让他回去吧。” 毛鲲当时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冒出来,声音干涩的道:“是。” 雍治天子看着退下去的锦衣卫指挥使,眼中,锐利的精光一闪而过。 当废太子还在位时,他并不介意他的锦衣卫指挥使和晋王走的近。而此刻东宫无主,毛鲲还和晋王走的这么近,或许,他应该考虑换人了。 这时,龙舟抵达岸边,雍治天子携杨贵妃,两位贵人等上船,开始秋季游湖。 … 夜色徐徐的降临,小时雍坊,宋府内。吏部尚书宋溥招来他的两名心腹:文选司郎中戴显宗、考功司郎中宋克忠。 秋夜里有些凉,屋中烧着炭盆。香茶蒸腾着热气。 宋天官的脸色明显有好转,振奋的道:“天子驳回何朔的人选,于我而言,大为有利。” 宋郎中沉吟一会,建议道:“天官老大人,下官以为是否等到明年京察之后再入阁为好?” 国朝六年一京察。京官,四品以上,上疏自陈,由天子亲定任免;五品以下京官,由吏部考察。七品的科道言官恰恰都在京察的范围内。所以,京察的旗号通常很高大上,其中的奥妙概括起来是八个字: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再概括一下:党同伐异。 想想看,朝廷廷议就四五十人有资格,科道占了多少人?十三道掌道御史,六科都给事中。所以,京察的份量,可想而知。雍治十五年春,便是京察的年份。 宋天官摇摇头,“天子倚重何朔治国,明年京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叫你们二人来,是有事情交代。” 天子“敲打”何朔,倒是让他心中安定下来:他不会被罢官。宰辅大学士如果和吏部尚书关系融洽,该疑虑的,就当是天子了。这种组合威力太大。 如何拿下这个大学士位置,每个人的方法不同。他有他的办法。 … 夜色之中,不同的轿子正在各处流动。所谓暗潮汹涌,最可怕之处,不在于嘴面上的流言,而在于官员们暗中串联。 国朝的政治,基本都是暗箱操作。谋于众者,很难成事。不吵成一锅粥,就算是好局面。 京城西,南安郡王府上,在夜色中灯火通明,尽显郡王府的气派。酒戏已经开场,很是热闹。 顺亲王傍晚时便来到南安郡王府上,吃了几杯酒,找着机会与南安郡王在房间中密谈。 晋王推荐王子腾失败,但晋王一系,和四王八公为首的旧武勋集团互动,却多了起来。刘公公给晋王开了一个“等”字药方,但不代表什么都不做。只是,明面上确实不能再蹦了。 精美的房间中,南安郡王微笑着邀请顺亲王品茶。他约四十多岁,鼻梁高耸,嘴唇很薄。很冷漠的面相。“王爷莫非有意军机大学士职务?” 顺亲王则有五十多岁,富贵胖老头的模样,笑起来,狭长的眼睛眯的如同一道缝,“郡王不要说笑。我哪里够资格成为宰辅?我为兵部尚书一职而来。” 周朝当前,文武并立。兵部尚书只是类似于后勤部长和装备部长的职责。武官的考核、升迁权力都在五军都督府手中。前段时间,高尚书去职。这个位置便空下来。 南安郡王顿时笑容满面,等着顺亲王的下文。 顺亲王接着道:“小史候史鼐如何?” 在争夺武英殿大学士的前夜,顺亲王谈的却是兵部尚书。政治,时刻充满了各种交换。南安郡王在旧武勋体系中,有一些力量。 … 外城并不执行宵禁。京中极其的繁华。正阳门外的真理报报社在入夜之后,迎来访客的高峰期。似乎夜色能给某些人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坐镇在真理报报社的萧梦祯迎来了一位客人: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的家仆。 来人递上一份文卷,道:“这是我家老爷的文章…” 萧梦祯笑着打个哈欠,打断来人的话,道:“真理报的规矩,你们都应该知道啊。俞纳言的文章,当然会刊登。” 来人笑一笑,道:“萧庶常,我家老爷希望等在头版上。” 萧梦祯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拿起文卷看了看,随即,毫不犹豫的道:“好。” 俞子澄的文章,归纳起来一句话:支持增收商税。这样的新闻,他如何能不放在头版中? … 夜色中,许府亦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大理寺寺卿梁锡。 许澄忙将他迎入厅,泡茶待客。 梁锡开门见山,道:“我刚才派人去贾府上问了,贾子玉不在府中,他去了北静王府。所以,我到承渊这里来。明日廷议,让我忧心忡忡。我看天子之意,明显是交换。以皇贵妃之位,换一个武英殿大学士。可何相似乎态度坚决。” 他们三个,在江湖传言中,同为何大学士的三大干将。这其实反映出三人在何朔那里的地位。 许澄脸上浮起苦笑,道:“所以,梁廷尉的意思是我们两一起去劝何相?这怎么劝?”三纲五常啊! 梁锡沉默。 有些时候,看起来,很简单,只要变通一下的事往往却很难做到。这种束缚,在人心中。 明日廷议,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幺蛾子!唉…。 … 只要不是王子腾晋升武英殿大学士,贾环就其实是处在一个看客的位置。他也想是何大学士亲近的朝臣拿下。但问题是,他决定不了。他都没有廷议的资格。 所以,他都没去何大学士府上坐坐。反而,是在今晚到北静王府中小酌。 北静王府的一处雅间中,黄酒一壶,小菜数碟。北静王水溶与贾环相对小酌。 北静王二十出头的年纪,人物秀丽,性情谦和。因祖宗的功劳,他在旧勋贵中颇有地位,明日廷议,他有资格参与。 水溶举杯和贾环饮了一杯,笑道:“子玉,你和你舅舅怎么回事?”他和贾环见过很多次。很欣赏这位贾府的庶子,名满天下的探花。 贾环道:“这正是我要和王爷说的事。” 武英殿大学士的事,和贾环关系不大。他要做的是另外的事:掌握四大家族的主导权。这句话,简化起来,其实是两步。第一,阻击王子腾。第二,自己升官。 贾环道:“我以为我们旧武勋集团并不适合在此时就开始押注,选边站。但似乎有些人很心急。我舅舅和晋王有些瓜葛。” 水溶明亮的眼睛看贾环一眼,点点头。 北静王今年不过二十多岁。可以预见,夺嫡之争,必然会波及到他。新皇登基,他正值壮年。这个时候,形势不明朗,天大的好处,他都不会下注。他认可贾环的想法。 贾环就是一笑。 他要是有北静王的地位,王子腾、王承嗣父子想要拖他下水,可不容易。他直接上奏章表态就是。但,贾府没人到部院大臣(六部侍郎以及之上)这个等级。王子腾的态度,就是四大家族的态度。 取得北静王的支持后,他面临的局面略有改观。北静王的态度会影响到一批人。这对王家是一种压力。接下来,该是做下一件事的时候。 他打算等武英殿大学士的事情平息后,上书朝廷,增设的文宣院。他是时候,从幕后走到台前来了。现在真理报的名义总编是魏翰林。 他要主导四大家族,必须要有足够的地位。 … 十月初五,真理报,照常派发至衙门,在京城各处售卖。早晨起了浓雾。九点许,阳光驱散着天地间的雾气。此时,身穿各色官服的大臣们陆续的抵达午门外的东朝房。 第六百一十章 第二回合 朝阳铺陈在巍峨的宫殿上。 .东朝房中,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很有些拥挤。资历浅的官员都只能站在走廊上。 能参加廷议的官员的范围,前文已经说过,不再赘述。但,外朝廷议,正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今日议论人事,不能说吏科给事中们没资格来吧? 再比如锦衣卫,他们要来坐听,这是不可能被赶走的吧?还有,记录的书吏,超品的勋贵们,等等。这些人,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看热闹可以,说话没资格。通俗点,叫列席旁听。所以,有资历浅的官员被挤在门外,情有可原。 此时廷议尚未开始,众官员自是各自与友人、同僚们议论着。 其实,若是按照惯例,廷议在清晨就要开始,绝不会拖到上午九点钟。大臣们常朝基本都在凌晨五点。各衙门上班时间是早上7点。哪有九点才开始廷议的事? 然而,任何制度、规矩在时间长了之后,就会慢慢的松散。像大周朝的常朝,只在逢三六九日,而不是每日常朝。真理报出现后,部院大臣们都习惯了先读报,再议事。 故而,何大学士将时间定在了上午巳时。这个举动,深得众位部院大臣们之心。 此刻东朝房中大臣们议论的焦点自是等会就要廷议的人选。九月底武英殿议事,共有四名候选人被廷推。然而,曾缙、殷鹏被天子否掉,只剩下宋溥、俞子澄两位大人。 而恰恰是,今天早晨的真理报上,头版头条刊登的通政使俞子澄的文章:建议增收商税。这显然是向何大学士交投名状。而宋天官与何大学士的关系恶劣。 就剩正反两方。今天将是摆明车马的较量。 宋天官拿出怀表看了看,咳嗽一声,宣布道:“开始吧。”天子令何大学士廷推,但主持廷推的依旧是吏部尚书宋溥。这是吏部尚书的地位体现。秉持铨政。 当即便有书吏在朝房正中摆好书案,放好书册,笔墨。 提名程序,上次已经走了。此次廷推,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剩下两位候选人,投票等天子定夺而已。但朝争,恰恰是这种一力降十会,短兵相接的路子更令人热血沸腾。 安静下来的东朝房中,这时便有些微微的躁动,响起低低的交谈声。 这时,趁着书吏摆放东西的时候,宋天官忽然对居中前排而坐的何大学士道:“何相,我近日听了一则传闻,听说贾府有人在国孝期间偷纳小妾。” “哦?”喧闹之声,忽而大起来。宋天官这是当面挑衅啊! 谁不知道贾环是何大学士的干将?贾环在推行一条鞭法的辩论中出了大力。负责京中的舆论。一干科道言官,被压的没法找何大学的麻烦。试想,附在真理报后面的言官奏章节选,谁在意?都在看头版头条吧! 国孝期间偷纳小妾,往大了说,对皇家大不敬,其罪当斩。往小了说,触犯礼法,要罚银或者打板子。宋天官在廷推投票之前,忽而说起这件事,明显是给何大学士施压。试图左右票数。 何朔六十多岁,身材高大、消瘦,一身正一品的文官绯袍,很有宰辅威仪,瞥了宋溥一眼,淡淡的道:“听说?宋尚书几时改为风闻奏事?若有实据,交有司论之。” 何大学士态度强硬,语带讽刺。当即就有人哄笑。至少有一半人在笑。 宋溥给何朔弄的无话可说,他没想到何朔竟然是这个态度。这让他后面准备的一箩筐言语都没法说。 宋天官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一甩官袍,上前在书册上了写下他和俞子澄的名字。尔后,有:廷推资格的大臣们依次上前,在书册上签押投票。 稍后,中书科中书舍人费敏政上前统计票数:宋溥24票,俞子澄25票。 这个结果多少有点出乎众朝臣们的意料。宋天官站在何大学士的对面,竟然只差一票! 顺亲王微笑着看着这个结果,很明显他游说南安郡王起了作用。卖了宋溥一个人情。再用史家的史鼐上任兵部尚书,在这次朝政风波中,晋王就不亏。 结果出来后,宋天官面无表情的宣布了结果,道:“诸君还有何话说?若没有,就散了吧。”廷推结果,吏部报军机处。军机处送天子批阅。 短兵相接,结果是只差一票。还是要天子裁决。 从东朝房里看热闹出来的朝臣们,都有些意兴阑珊。虎头蛇尾嘛!剧本不应该是:宋天官挑衅何大学士,然后,何大学士“吊打”宋天官吗? 然而,当所有朝臣以为今天的事就这样结束时,下午军机处上报给天子的奏章被人抄出来,朝野哗然。 何大学士只向天子上报了一个候选人: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显然,何大学士对宋天官很不满。 … 十月上旬的秋风在京城中肆掠,寒意阵阵,一如此时激荡的朝局:何大学士和宋天官的矛盾浮到水面上。 深秋时节,西苑里菊花绽放,而林木皆叶落枝疏。树蓠、园莆里,有风吹卷起来一阵阵的黄叶。几名太监将天子批复的奏章送往军机处。 文渊阁中,轮值翰林签署画押,接了奏章。他们打开天子批复十月初五廷推结果的奏章:再议。 消息传出,这又是令朝臣们极其意外的一个决定。 有些人作出解读:很明显,天子要册封杨贵妃为皇贵妃。只要何大学士上一个奏章,或者指使亲信官员,上一个奏章。这件事就会迎刃而解。 但,朝臣们会内心里会思考,自雍治十三年来执政的何大学士,地位是否不再是如日中天,是否是有机可趁? 雍治天子的这个决定,仿佛是将已经沸腾的朝局中加了一把火。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上暗流的漩涡正在不断的扩大。 十月初十,吏部尚书宋溥暗中见了顺亲王一面。谈了什么不得而知。 … 对于朝政局面变化,贾环自是有察觉,但他并没有费多少心思关注。斗争级别太高,他关注也没有。大学士和吏部尚书的斗争,他怎么掺和? 可以说,朝堂之地,绝无平静之时。区别只在于暂时平静的时间长短而已。斗争是永恒的。平衡是暂时的。 十月初六深夜,贾环去何府见了何大学士一面,东朝房里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他。 而后,贾环的注意力都在思考,如何让朝廷同意增设文宣院,管理真理报。增设文宣院,自然最好是以他为主官。不过,这事,难度不小。 他想要掌握四大家族的主导权,必须要走到前台来,竖起旗号,和王家争。他的官位,不可能比王子腾高。但优势在于,王子腾不在京中。这就为他争夺主导权,提供了无限可能。 这天下午,贾环正在家中和庞泽、罗君子、乔如松商谈时,外头小厮来报:御史朱鸿飞来访。 贾环将他请进来,重新上茶,朱鸿飞迫不及待的道:“贾兄,都察院中有御史正在串联,要弹劾你把持真理报,阻塞言路。” 庞泽听得心里起火,拍着桌子怒声道:“什么叫阻塞言路?御史的奏章,我们哪一份扣押了,没有登在真理报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背后是谁?” 庞泽的水平是极高的,一言直指问题核心。 这个问题,朱鸿飞答不上来。御史串联,打的是旗号,谁会说背后是谁? 贾环沉吟着,道:“士元,先不要动怒。这事有点蹊跷啊!” 这时,外头又报,同科的进士,直隶华亭人,户部主事唐道宾来访。贾环的那一科,没有馆选,唐道宾名列二甲前列,但只得在六部任职。贾环外出,在前院的正厅中招待唐道宾,“元徵兄,今日怎么来访?” 唐道宾摆摆手,茶也不喝,急迫的道:“贾兄,我近日在户部,听到一些关于你的议论。在国丧期间纳妾,有无此事?” 贾环苦笑一声,解释道:“外头以讹传讹。唐兄不知道原委,是我的堂兄所为。”他脑子又没抽,怎么会在国丧期间纳妾?前几日给香菱、晴雯等人写的妾室的文书,不在国丧期内。 唐道宾松口气,他们乙卯科中,状元翁宗道正人君子,谏言天子,被贬云贵。榜眼周慎行,品行不端。他是不想来往的。同年中,就剩贾子玉官位最高。这要犯这种低级错误,就太可惜了。 唐道宾提醒道:“恐怕已经有人上奏章了。你要注意。”通政司的奏章,并非每一份都会给真理报。真理报派人去抄录是大部分,不是全部。 唐道宾又道:“另外,我去其他衙门办事,听到一些流言。说你在外城南湖边建的澹云轩,极尽奢华,藏污纳垢。勾结权贵,敛财无数。” 贾环稍感意外,驳斥道:“一派胡言。摘星楼,澹云轩只是拍卖、会馆的生意而已,如何称的上藏污纳垢?里头有任何不法之事,在下甘受国法。” 唐道宾无奈的一笑,道:“我只是信得过贾兄。但三法司哪里,未必肯信。恐怕要早做准备。” 这时,外头的小厮又来报,同科好友,刑科给事中江西永丰范锡爵来访。贾环诧异的将范锡爵请进来。范锡爵尖嘴,形象突出,见唐道宾在,微微有些诧异. 三人相互见礼后,寒暄了几句,范锡爵才道:“子玉,我在科中,听人议论,说你谄媚上官,排挤萧开之,把持真理报。恐怕不日就有人上书。” 六科给事中,科道言官。这是要准备骂贾环的人品不行。言官骂人,花样繁多:经济问题,作风问题,人品问题等等。 贾环要是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那就智商堪忧了。 真理报和和楚王资助报社设在外城东荆园的大周日报,这两份报纸的出现,大大的压缩了京中流言的传播。但压缩不代表消灭。流言,路边社依旧有市场。比如官员串联,议论,报纸就管不了。 有流言缠身不是问题。比如庙堂大佬,谁没有过?但短时间内,密集的出现抹黑言论,而且,随随便便到处就能听到,这就很不正常了。这就说明背后有人蓄意推波助澜。 三人成虎! 即便贾环握有舆论大杀器报纸,但他不得不认真的对待。贾环起身,拱手一礼,道:“谢两位兄长来告知。我知道了。” 唐道宾、范锡爵两人见贾环慎重对待,便不再多说,告辞离开。贾环一边沉思一边回到庞、罗、乔、朱四人所在的小院中,将情况说了说。 罗君子一脸凝重的道:“子玉,来势汹汹啊!” 贾环嘿的笑了一声。 他本来是旁观,但到底是被卷入到这场朝争的风波中。他享受何大学士带来的“便利”时,同时要承担“风险”。没有朝争会在一开始将矛头直指大学士。 他这位何大学士的三干将之一,似乎是最弱的一环。他给人盯上了。 … 十月十四日,弹劾贾环的奏章如潮。 第六百一十一章 秋雨中离去 十月中旬,针对贾环的弹章如雨,骂声如潮。大要将这位天下闻名的翰林侍讲骂死为止的架势。贾环上的自辩奏章,瞬间就被朝臣们的口水淹没。 一时间,贾环的负面新闻迭出,甚至爆出他侵吞他表妹林家的资产的言论。真理报一言不发,大周日报推波助澜。京城中的舆论风向正在转向,很不利于贾环。 但凡朝争,舆论先行。 傍晚时,整个贾府浸润在微寒的秋雨中。府中的气氛微微凝滞。因为,贾府的当家人贾环遇到了麻烦。 凤姐院中,王熙凤刚从王夫人的东跨院回来,俏脸上笑容灿烂,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平儿,喝着丰儿递来的茶,笑孜孜的道:“我们爷呢?” 丰儿答道:“去三爷哪里了。” 王熙凤娇笑,“哈哈,谁让他图着一时裤裆里痛快偷娶。这会知道了?怕也没用。环哥儿,自身难保。”她和王夫人闲聊了一会,得到一些消息。 平儿将斗篷挂在衣架上,听着凤姐有些肆意张扬的话语,笑声,有点刺耳,心里长叹口气。她能理解她们奶奶此时的快意。这些年,她们奶奶给环三爷压得可够惨,跪都跪过。只是,不管怎么说,三爷到底是府里的顶梁柱。就这么出事,贾府能好? … … 贾琏确实如丰儿所说的,前往北园见贾环。一同求见的还有贾蓉、贾蔷。 傍晚时分,雨声淅沥。贾环背负着双手,在正房院落的厅中看着秋雨。玻璃窗外,庭院台阶如洗。菊花残落。 “环兄弟…” 叔侄三人进来,见贾环这样的情形,仿佛能感受他肩膀上所承受的压力。贾琏欲言又止。 贾环回过身,缓缓的笑了下,道:“坐吧。”说话间,如意进来倒茶。三人忙站起来接了。如意担忧的看了眼自家的三爷,他最近话越来越少了,心里难过的有些想哭,低头退出去。 沉默了一会,贾琏在贾蓉,贾蔷兄弟俩的眼光中,咬牙,放下茶碗,道:“环兄弟,我去官府里说明情况吧!是我在国孝,家孝期间偷娶。”贾琏心里很感激贾环拿出几万两银子为他父亲赎罪。再加上,贾环若是倒了,贾府绝对不好过。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愿意出头认罪。抹掉贾环身上的一项流言。 贾环眼睑微动,道:“哪个官府?”摆摆手,“琏二哥有这个心就好。不用,没事的。你们回去吧。” 贾蓉有点气愤的道:“环叔,我昨日在教坊司里吃酒,给王家、史家那帮混账嘲笑。京城的话乱传,和他们肯定有关系。一群王八蛋…” 贾环点点头,做个手势。 贾蓉便没有再说下去。 … … 薛蟠九月份就回了京城。但因为出京太久,水土不服,回家就病倒。那日,何夫人的寿宴他都没去。这天傍晚,宝钗带着香菱、莺儿两个回梨香院探望母亲、哥哥。 薛蟠已经能起床活动,只是还不能出门吃酒。薛姨妈让厨子整治了晚饭,一家人坐着吃饭。 薛蟠看了妹妹身旁,梳着少妇桃心髻的香菱,眉间一点红痣,越来越美丽温柔安静,心里一口气就上来,这本来应该是他的女人。喝着鸡汤,道:“好妹妹,近日外头有些闲话,想必你是知道的吧?你那个相公,不是个好东西…” 宝钗皱眉,又不好说她哥哥,忍耐着道:“妈…,你听哥哥这说的什么话?” 薛姨妈骂道:“你还没喝两口黄汤呢,就开始犯迷糊。环哥儿出事,你妹妹的日子能好过?我们家的日子能好过?”薛蝌已经从江南回来,据说一趟,就赚了数千两银子。眼下他在贾府里地位水涨船高。谁提拔的? 薛蟠固然是孝顺薛姨妈,也疼自己妹妹薛宝钗,但性子就是那么个性子,晃着矮冬瓜的头,嚷道:“妈,本来就是事实,还不叫我说?好妹妹,你也别叫我恶心,我知道你出嫁从夫。 我听说宝兄弟,原本喜欢林表妹的。硬给他拦着。我听外头说,笑他不要脸,人财两得。还有,和名妓拉拉扯扯的,不清不楚。我看他这次啊,肯定是要完蛋。” 薛蟠絮絮叨叨的说着,心中极其的快意的宣泄着。 宝钗食难下咽,放下筷子,委屈的道:“哥哥,没有你这样说妹夫的。你们关系纵然不好,也不要落井下石。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说你坏话。” 宝钗说到伤心处,都要哭起来。薛姨妈忙劝着,将薛蟠骂走。 薛蟠晃着大脑袋,对天叫道:“这鬼病,嘴里都要淡出鸟来。”抬脚回房睡觉。 … … 秋雨连绵,贾府中气氛如同天气般阴郁。当然,亦有一些地方,暗中偷笑。就不一一点名了。 贾环停了吴王府的课程,每日在报社中,收罗各种消息。同时,遭受各种骂他的奏章的轰炸。挨骂,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心里素质不好的人,很难忍受。 比如九悟。 朝廷局势依旧混沌,口水大战继续着。这天傍晚,贾环自正阳门外的报社回来,到正房大院相邻的院子中探望袭人。她被宝玉打伤后,留在北园将养。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小院中的房间中,布置的很有少女气息。贾环进去时,正巧鸳鸯在里头和袭人一起说话。两人坐在卧室的小桌边。见贾环进来,两人都站起来。 贾环着做个手势,“不用。你们坐。” 袭人细长的身姿,白白净净的少女,容貌姣好,如桂似兰,说道:“三爷,我已经没事了。想早点回姑娘屋里。在这里住的都要生出病来。” 贾环想了想,缓缓的道:“让医生说吧。不能听你的。” 坐了一会,贾环便离开。鸳鸯跟着送贾环出来,她已经有21岁,身姿高挑,穿着水粉色的掐牙背心,蜂腰俏臀,水葱儿般的女孩。白皙的鹅蛋脸上几点雀斑,更添她的温柔、俏丽。 鸳鸯走在贾环身侧,看着贾环的侧脸,忍不住温声安慰道:“三爷,你心里别压力太大。没有迈过去的槛啊。” 贾赦如今早死了。她心中对三爷感激不尽。她是贾母的贴身大丫鬟,外头的消息都知道。恰恰是袭人,反倒不知道现在三爷是怎么样难的处境。 贾环笑了笑,看着庭院里的园林,秋意浸染,道:“鸳鸯姐姐,不会有事的。说起来,我好久没和你单独说话了。年初的时候,谢谢你帮忙。” 贾府拍卖,好多东西都是贾母的私藏,是鸳鸯遮掩着,瞒着贾母,才能拿出来卖。 鸳鸯心中浮起难言的情绪,柔柔的,似乎上一次单独说话是和袭人一起,看到蔷官在地上画字。如今蔷官已经嫁给贾蔷。那些唱戏的女孩子们都在贾府的大戏台里唱戏。据说,有个叫芳官的唱的不错,都成了角儿。 贾环轻叹口气,道:“鸳鸯姐姐高义,只是也要为你自己打算,多看一看。有合适的人,你告诉我。不会叫你没一个好结果。” 贾府里已经大规模的放了两次丫鬟。迎春的大丫鬟司棋就和她表哥成亲。林之孝的女儿小红,和贾芸成亲。成亲之后,主子留的,依旧在各处服侍。比如司棋。不过,小红,王熙凤没敢用。升了贾府的管事媳妇。 鸳鸯俏脸微红,看了贾环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嗯。” 贾环点点头,没再说话。他心里有事。走廊外烟雨朦胧。这时,一个小丫鬟跑进来道:“三爷,不好了,史家打发人来接史大姑娘回去。” 贾环脸色微变,“走。去看看。”史湘云住在贾府,是贾环派人以贾母的名义接来的。史家,不敢不给他面子。而现在,似乎,史家不打算再给他面子。 贾环赶到大观园时,宝钗、黛玉、宝琴,邢岫烟,迎春,惜春,宝玉等人正在大观园中正门处送史湘云。史家来的两个女人,正拿着包裹往马车中放。 史湘云一手拉着宝钗,一手拉着黛玉,依依不舍,眼泪都快掉下来,对宝玉道:“二哥哥…”想说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 宝玉给贾环整的很狼狈,成了大观园的边缘人。但此时,算是和众金钗们修复了一些关系。湘云真情流露,他亦是眼泪落下来,大圆脸上两行眼泪。 秋雨飘零,更添离愁。于贾府而言,亦有风雨飘摇之感。此时,此地,每个人都能感受的到。仿佛这是大观园诸芳流散的开始一般。 宝玉含泪催促道:“云妹妹,你快家去吧。我回头就让老太太打发人去接你。”回去晚了,恐她二婶娘要责骂她。 史湘云抱着黛玉哭,“林姐姐…” 贾环带着丫鬟过来,由远而近,沉静的站着,见湘云看过来,轻轻的点头,道:“云妹妹,你放心的回家住几日。稍后,我打发人接你过来。” 贾环这话,让史家的一个女人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不过,对方乃是贾府的当家人,她不敢出言讽刺。几日?说不定过几日,你就成了平民了。这贾府,谁当家还不知道呢。 史湘云的马车,从大观园的正门出发,在秋雨越走越远,渐渐的消失在夜色中。 … … 在潇湘馆吃晚饭时,气氛还有点伤感。湘云在地方,从来就不缺乏笑声。她一走,感觉很明显。 贾环晚上还要去一趟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府上。元妃怀孕,她那里需要人照顾。他需要填银子给夏守忠。 这时,雪雁进来道:“三爷,外头派人来传话,说甄家二爷来访,有急事求见。” ,请用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六百一十二章 甄家事、恶意、废牌、契机 甄宝玉? 贾环之前还问过甄家到京城后是否派人来贾府,当时香菱很不理解:两家的关系已经破裂,甄家怎么会登门? 其实,原因很简单:贾家和甄家是多年的世交,虽说分道扬镳,但如今甄府落难,有事到贾府求教,若是贾府不理,贾家的名声会非常难听。这就是世故人情。 贾环沉吟着起身,“姐姐,妹妹,你们先吃。我去外面看一看情况。” 宝钗和黛玉的俏脸上不约而同的流露出担忧的表情。甄家的急事,肯定是麻烦事。只是两人都是聪慧的女子,并没有询问。 宝钗点头,在灯光下,肌肤雪白,明丽无端,温声道:“夫君,你先忙吧。你爱吃的几样菜,我让厨房给你留着。” 黛玉坐在饭桌边,细声说道,声若清箫,极为悦耳:“紫鹃,你把蓑衣给环哥拿来。还下着雨呢。” 贾环在紫鹃、莺儿的服侍下,在宝钗、黛玉美眸的注目下,换了竹制的蓑衣,心中柔情难抑,穿过雨帘,前往荣国府的前院。在偏厅中见到甄宝玉。 甄宝玉和大脸宝的模样一模一样,标志性的大圆脸,面如傅粉,唇若施脂。只是,此时甄家落魄,衣着装饰,人物气度,一眼就可将他和大脸宝区分开。 甄宝玉穿着半旧的天蓝色文士衫,起身作揖行礼,道:“见过环世兄。今日冒昧前来,望世兄海涵。”甄宝玉与大脸宝同岁,但这时,他自不可能称呼贾环“世弟”、“贤弟”。“世兄”一词,亦是世交平辈间的称呼。 贾环轻轻的点头,做个手势,道:“甄世兄客气了。”等甄宝玉坐下来,贾环主动的道:“甄世兄有事可以直说。” 甄宝玉感激的一笑,他内心中已经是忧心如焚,径直道:“不瞒贾世兄,家兄今日下午被顺天府的衙役拘走。说他违了朝廷的令,要将他流配到西域。万望贾世兄帮忙。另外,舍妹想要见你一面。她此时就在府外的马车中。” 甄宝玉说的不算清楚,贾环一听就懂。京城里由他倡议的“严打”已经结束。但规矩延续下来,但凡有作奸犯科的人,不是流放到西域就是流放到西南。甄礼被抓,要判的话,却是有去西域的可能。只是,甄三姑娘要见他,倒让他有些诧异。 贾环脑中的思路一闪而过,没有犹豫,道:“甄世兄不必早急。我与礼世兄我让人拿名帖带你去顺天府探视。救人的事情,只能明日再说。” 官府晚上不上班。贾环要运作,只能等明天。顺天府通判傅试是贾政的门生。 甄宝玉感激不尽,作揖道:“谢贾世兄仗义相助。我去叫舍妹进来。” 贾环点点头,独自在厅中而坐。夜色中,厅外的小雨朦胧,夜色扑朔迷离,雨雾重重。 … … 将时间线倒推回几天。 一辆华丽的紫顶蓝厢马车自京城内城西的阜成门出来。四匹来自高昌的高头骏马奔驰。官道上的行人、商旅莫不避道。用的起这样的马车,无一不是达官贵人。光是那四匹骏马,就是价值数千金。 马车驶进了京城外城西临街的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宅院中。永昌公主扶着嬷嬷从马车中下来,穿着弹墨绫碧绿色棉袄,水泻百褶长裙,清新雅致的少妇,二十四岁的芳龄,风情万种。 只是,永昌公主皱着眉头,进了正房中。她刚见过顺亲王。当前朝堂中,都在骂贾环。她和顺亲王的谈话内容不得而知。 正房中,等候着的顺天府府衙快班严捕快笑着上前来,察言观色,帮永昌公主换衣服,“公主殿下,我前些日去西郊的东庄镇上提案犯,回来时,在城西遇到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子。” 永昌公主正对着铜镜,欣喜着自己的娇容,脸上浮起一抹妩媚的笑容,问身后情夫,“你想死了,是吗?”笑的很妩媚,内容很惊悚!她可以有很多男人,但这些情夫只能有她一个女人。 严捕快忙赔笑着道:“我哪儿敢?只是听说公主你说在为天子收罗美人,所以留意着。容貌不比商贵人差。我特地去打听了,那小娘子是姓甄,是甄家的三姑娘。” “哦?”永昌公主脸上的笑容这才淡去,很有兴趣的问一句,“那个甄家?” 严捕快嘿嘿笑道:“前太子妃的甄家。她是太子妃的妹妹。”他长的很英俊,却笑的很猥琐、龌龊。 天子纳兄嫂,焉知不好儿媳?戏文里,唐明皇不就是抢的儿媳。据闻,天子就是因为太子妃的遗言,放过甄家。要知道,甄家是多大的罪啊!太子可是叛乱。甄家是太子的岳家。 永昌公主瞬间明白自己这情夫话里的意思,很刺激,咯咯娇笑,眼眸一转,转身挑起严捕快的下巴,“抱我进去。” … … 雨夜中,贾环在会客的偏厅中微微沉思着。约二十多分钟后,甄宝玉带着甄三姑娘进来。贾府的小厮们都留在厅外。 甄祎摘下头上黑色的帷帽,在明亮的烛光中,露出她俏丽如花的容颜。精致的五官带着英气,俊眉星目,肌肤白皙。一身暗红色的长裙,身姿修长,青丝挽起,俏脸不施粉黛。甄家有女初长成。 贾环脸上的讶然之色,一闪即过。他有很多年没有见到甄三姑娘了。三年还是四年,他记不大清楚了。今日再见,却是女大十八变。少女的姿容更甚往昔。 甄祎的美眸落在贾环脸上。当日的青衫少年,已经是名满天下的探花,且成为贾府的执掌者。她心中的情绪,难以言喻。好一会,她收敛了情绪,屈身行礼,“甄祎见过贾世兄。” 贾环轻轻的点头,伸手示意甄祎起身,“三姑娘,你我是旧识,不必客气。甄世兄说你要见我。” 甄祎咬牙道:“我大哥是被陷害的。今天随后,就有人告诉我,说只要我愿意进西苑侍奉天子,一切就没事。”说完,俏脸上带着一抹羞红色。一个姑娘家,要说这样的事,很丢人。 甄宝玉当即就傻眼,结结巴巴的道:“三妹妹…,你之前为什么不给我说?”这种层级、黑暗的事情,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贾环没说话。 他意识到麻烦来了。有些事情,根本瞒不住人。比如,永昌公主在给天子进献美女。京城中中等以上的勋贵世家基本都知道。永昌公主要送甄三姑娘入西苑,这是几个意思? 永昌公主对贾府的敌意,早就已经表露。 贾府帮落魄的甄家解决麻烦,是人情世故。但,甄家的衰落,和他,是脱不了干系的。甄祎心里对贾府,对他是怎么想的,谁知道?政治,往往很少是摆明车马的较量,而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贾环看着面前的焦虑难安的甄宝玉,羞愤焦急的甄祎,缓缓的道:“三姑娘,我不建议你进西苑。礼大哥,我会救他出来。” 甄祎站着这里,就表明她不愿意去西苑侍奉天子。或许,因为甄家曾经里皇权太近了,被灼伤。而他,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宁愿和永昌公主“啰嗦”,亦不愿,元春在宫中多一个对手。 … … 送走甄家兄妹,贾环心中沉甸甸的。黑暗中恶意的獠牙张开,他已经感受到其冰冷的锋锐。 王、史两家,以及外延的四大家族的力量;宋天官与何大学士的朝争,晋王,顺亲王,楚王。现在这个名单上,再加上永昌公主。暗中,浪潮汹涌! 贾环心事重重的外出见过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第二天晚上到陈太监府上见面。陈太监在宫外内城北面置办了一栋宅院。作为贾贵妃凤藻宫中的大太监,他并不缺银子。 秋雨下了两天,至晚上已经停了。天阴无月。陈太监在正厅中招待贾环。 陈太监三十多岁,将近四十,喝着温酒,叹道:“贾大人,咱家在宫中都听说了。你正在被那些官儿们骂。骂就骂吧。还能怎么的?” 贾环笑一笑,没说话。 陈太监再叹口气,道:“宫中的情形平稳。夏公公只认银子,还算照拂。天子近日都在西苑。或者,招杨贵妃过去候驾。很少到凤藻宫中。” 贾环微怔,沉默的点点头。贾贵妃见不到天子,贾府的贵妃牌算废掉。和陈太监谈了一会,将一张银票放在酒桌上,告辞离开。 深夜之时,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漆黑中,点点灯火难驱夜色。贾环在马车中,久久的沉思不语。 … … 同一时间,位于外城东的荆园中歌舞达旦,临湖的楼宇中,美人与名士唱和,觥筹交错,曲乐之声不绝于耳。 相比于,荆园正厅里的欢娱,一水之隔的韩谨所在的小院就要清静的多。美人的歌声从湖面上飘来。他约了三五好友,在深夜中浅酌闲谈。 大头秀才童正言摇摇头,叹道:“不及江南林大家多矣!可惜她退隐了。” 今科庶吉士,与金陵李家结亲的罗华笑着点头,“确实不如。”当日,金陵码头的盛况,他曾经听说。据说,一曲拟古决绝词唱的荡气回肠。令人潸然泪下。 韩谨微微一笑,美人都是浮云,男儿只有功业才是真。喝着酒,吟诵道:“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罗子车笑道:“子恒这是醉了。”走市井路线的《大周日报》近日在攻讦贾环的事情推波助澜,着实吸引不少“读者”。影响力见涨。意气风发。 萧梦祯胖乎乎的,有点看不过眼,问道:“子恒,你与贾兄也算是友人。为何这次要在暗中推波助澜?” 韩秀才笑了笑,道:“开之,公事与私交要分开啊。我得楚王看重,自然要尽忠王事。” 何大学士,理学大家,支持长幼有序的继承规则。这对楚王是不利的。此次宋天官挑战何大学士的威严,朝中的反对势力一拥而上,他如何能不出手? 打倒贾环,只是其中的第一步而已。 萧梦祯突然发现,韩秀才说的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只是,心中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不该来荆园喝酒的。 … … 一般而言,骂人的事情不能持久。持久的骂,就没什么威力。贾环挨了十几天的骂,各种骂人花式。他每天一封自辩的奏章都被淹没在百官的口水中。但,他却并没有主动请辞。 这让朝廷中不少老油条感到惊讶。要知道,很多部院大臣,都被骂的辞职。还有人被骂死的。有人在衙门里感叹道:“看来贾探花的脸皮,和他的才华一样啊。” 贾环不请辞,局面就僵持着,真理报之事依旧没个说法。但,这绝对不是结束。 十月二十八日,刑部给事中戴琮上书,奏请朝廷将贾环下狱治罪。罪名有十条。就不一一列举了。言官可以风闻奏事。奏章传出,朝野瞩目。 军机处,何大学士将奏章压了一天。二十九日常朝,何朔带着朝臣在皇极殿朝拜御座时,左副都御史韩伯安当众发难,当面质问。何朔没有表态。随后,票拟后,上报天子。 局势在十月底于贾环而言,陡然的变得凶险起来。近乎于是图穷匕见! 十月三十日,朝廷休沐。当天下午,一匹八百里报捷的骏马自北面而来,进入京城:大捷,十月中,九省王子腾率军出榆林,于塞外与察哈尔部大战,斩首五千。 贾环得知消息时,正在家中“宴请”来访他的两个学生:吴王世子宁澄、燕王宁淅。 说是宴请,其实是在后院里“喝下午”:吃烧烤,喝黄酒,并闲谈。 贾环这时间已经停了吴王府的课程。学生自是可以登门来看他。师徒三人随意的在桌子边坐着。 宁澄咬着竹签子上的羊肉,笑嘻嘻的道:“贾先生,我姐给我们说,叫我们来看看你。尽一尽师生的情分。等你被罢官下狱,再来看你,就不大合适。” 贾环抿了一口酒,道:“这不像你姐姐的风格?” 宁澄笑道:“小瞧我姐了不是?她还是很大气的。当然,她确实对你不服气。她和九哥心里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只是当着我的面没说出来。” 宁淅担忧的道:“先生,事情真的无可挽回了吗?要不,你辞官吧!总好过下狱。” 贾环没说话,眼睛看着窗外。别人都以为他脸皮厚,耐弹。朝堂内外已经有人笑称他是贾棉花。但真正的原因是,他才十四岁,仕途才刚刚开始。怎么可能辞官? 他和那些部院大佬怎么比?人家的官是可做可不做。反正仕途风光都看够了。他呢?没了官身这张皮,很危险的! 这时,外头一个小丫鬟进来报,“三爷,蓉大爷让我来报。王舅老爷在塞外大捷…报捷文书已经到京中。满城皆知。” 贾环微怔,随即笑起来,拍着桌子,大声道:“好!”拿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将酒杯用力的搁在桌面上。近乎于砸在桌上。 破局的契机来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 答庞士元 “什么?他竟然说好消息?”吴王府中,宁潇毫不掩饰她的鄙视,大而明亮的凤眼微斜,就这么看着回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弟弟。另有一种美人风姿。 京城里谁不知道贾环前段时间在真理报上捣鬼,将他舅舅王子腾提名武英殿大学士的机会给打掉了?现在处境艰难,哦——,又想起来王子腾是他舅舅? 这什么人啊! 宁澄虽说才十三岁,但身为吴王世子,政治上的东西多少还是懂一点,好笑的道:“姐姐,我理解你要看贾先生笑话的心思,但你不得不承认,王检点这个大捷来的正是时候。” 宁淅附和的点头。能帮助到先生就好。 宁潇冷哼一声,高傲的扬起洁白、优美的下颌,漂亮的凤眼眯起来。某探花不是官僚,但还是个俗人,没有一点底线。 … … 贾环将两个学生打发走,坐马车直奔何府,求见何大学士。今日休沐,何大学士理当在家中。 等到了何府,却被告知何大学士今日在军机处值班。贾环等到深夜,才在书房中见到何大学士。 贾环见到何大学士的第一句话是,“何相,王检点擅开边衅,理当撤职问罪。请何相上书天子。” 何朔惊讶的看了贾环一眼,眼中满是欣赏,捻须一笑,道:“这是自然。我已经和刘临川他们谈过。国库空虚,夸耀武功,将会拖垮国家。”并且,正在推行的一条鞭法的成果都将毁掉。 … … 王子腾在西北边境出师大捷,朝廷内外喜气洋洋。以国朝兵锋之盛,四夷小国断无取胜的可能。 十月三十日的下午,旧武勋集团的头面人物如北静王、南安郡王等,纷纷沟通,上书,保奏王子腾的功劳。蠢蠢欲动。 贾环因为当晚不在贾府中,北静王派去的人没找到他,没有与会。 然而,第二天上午,一则消息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来。大学士何朔亲自上书天子:有功将士赏赐照发,令有司核之。但严惩擅自出兵的王子腾。 何朔在奏章写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国之战止,俱决于圣天子。岂有操于边将之手乎?…当今之时,国力未复,擅开边衅,钱粮耗费几何?民力耗费几何?王子腾其罪当斩!” 何大学士的意思,是否对外作战,决定权在朝廷,不在边将。此风不可涨。否则,将复唐朝旧事: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其次,国库里现在没钱,怎么打?战争是前方将士们打赢的,同样需要后勤的支撑。打的是国力。大周在近年内,连番征服西域、西南。国力损耗。再打一场大战,将伤到国家元气。 消息一出,满朝官员惊讶无比,细想之下,又觉得何大学士的奏章在情理之中。 关于大周对草原蛮族的战略早就定下来。王子腾之前上报过朝廷。朝廷批复是要求等国家消化了西域、西南两地,再战。当前以守为主。王子腾是大捷,但却是违令了。 关于王子腾的处置,瞬间在舆论中取代了“处罚贾环”成为热点。十一月初二,奏章不断,满朝的中高级官员都参与其中。何大学士都亲自下场,要砍王子腾的头,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大臣们都在表态。 再者,法不责众。 朝争至此,如若巨大浪潮,达到顶峰。这是数个事件汇合而成的顶峰。猛浪若奔,暗流汹涌! 十一月初三,雍治天子谕令:十一月初六,在武英殿中议事。 参与朝争的各方都明白,决战的时刻就在三日后。天子将亲自裁决。 焦点有三个,第一,王子腾如何处置。这牵扯到旧武勋集团是否能如愿的推出其旗标人物。之前,已经失败一次。 第二,真理报,贾环如何处置,要做一个说法。天子不提,自有朝臣们会提。骂了半个月呢,不可能没个结果。刑部给事中戴琮的奏章,天子还没有批。 第三,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拖了这么久,廷议结果连续被打回两次。事不过三,该有定论了。 不过,在朝廷的明眼人看来,还有第四个潜藏的焦点:兵部尚书属谁? … … 雍治天子“体贴”的将裁决日期定在了三天后。深秋之末,天寒地冻之时,京城中仿佛汹涌着一股暗流。官场中人都感受的得。 午后时,北静王府中一处精美的敞轩中,明亮的玻璃窗外,北风吹佛着枯树。 北静王和南安郡王喝着温酒,闲谈。 四王八公集团的核心人物,左都督牛继宗、都督佥事石光珠在西域。贾家贵妃的父亲贾政在福建。王子腾在九边榆林。在京中的核心,就剩他们二人。外加一个能代表贾家的贾环。 南安郡王的面相给人很刻薄的感觉,微笑着轻晃精巧的酒杯,道:“水王爷,要不你和贾子玉谈一谈?这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贾环反对王子腾的立场,满京城皆知。但是,内部竞争,不能影响到大局嘛! 北静王和贾府的关系是比较深的,他年纪二十出头,小南安郡王一辈,人物秀丽,一身白色的龙袍,想了想,苦笑道:“我看难。” 他和贾环谈的比较深,知道贾环的想法。 王子腾要出兵征讨察哈尔部的事情,他之前告诉过贾环。成,如何处理。败,如何处理。 他是赞同贾环,不要在夺嫡中过早站队的观点。但王子腾有军功,上升,对旧武勋集团而言,是一件好事。他们当然要推王子腾上去。这个时候,北静王不可能因顾忌贾环的看法,逆大势而动。 王子腾站队,当然影响不到他。但,要说服贾环很难。 南安郡王咂了一口酒,讥讽的笑了笑。 贾环没有去武英殿议事的资格,但可以预见,十一月十六日,贾环必然会出现在武英殿中。因为,贾环是当事人之一。 但是,贾环若当着朝臣的面,弹劾其舅舅王子腾,叫旧武勋集团里其他人怎么想?殊为不智。不顾全大局嘛! 年轻人的脾气,都很冲。往往会付出成长的代价。 … … 外城西,永昌公主的府中,后院某处院落的浴池中,水汽氤氲。永昌公主舒服的泡在浴池中,胴——体在水中若隐若现。几名男宠帮她搓背、按摩。另有宫女四人在四角添加热水。 永昌公主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身在浴池中的严捕快道:“甄家的小姑娘说还要考虑考虑。” 永昌公主冷哼一声,态度不满,“你回去催一催你们府尹。” “是。公主殿下。”严捕快在顺天府中当捕快。面见顺天府府尹(正三品)孙嘉很方便。 … … 国朝的规矩,地方亲民官,是不能擅离地境。而且主官吃住都在衙门中。 所以,清宫戏中,总有些官老爷半夜被长随催着从妓女家里出来,“请大人上轿。”画面相当滑稽。艺术来自生活。夜不归宿,属于违例,要背御史弹劾的。 晚间时分,顺天府府尹孙嘉在后院中,召见下属通判傅试,问起监牢中甄礼的事。 傅试暗中照看甄礼的事,他自是知道。一个府尹,对府衙里的事要是不知道,那就太废材。 傅试拱一拱手,道:“大人,贵人之事,与我等何干。等结果出来罢。” 孙嘉诧异的看了傅试一眼,没想到这个平庸的通判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想一想,便点点头。 距离武英殿的议事,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了。 … … 天气微微阴着。秋菊绽放后,百花凋零。西苑中,雍治天子在万善殿的东厢房中作画。 独孤贵人侍奉在一旁。锦帽貂裘,如若白狐。身姿娇小玲珑,却又异常的火辣。偏偏玉容清冷。 书桌上,放着的最近几期的大周日报,这是给天子消磨时间用的。连续几版的头条,都是反对增加商税的文章。 忽而,太监总管许彦自外头进来,站了一会儿,见天子提起画笔,忙道:“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能在许彦口中称贵妃的,只能是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杨燕燕。 雍治天子颇为诧异的抬起头。燕燕一般不会来主动来西苑,除非他召见。搁下手中的毛笔,吩咐道:“快叫她进来。外头冷。” 少顷,杨贵妃带着贴身的宫女缓步进来,看着书桌上还未成形的画,含笑道:“陛下好雅兴。臣妾罪过,打扰陛下了。” 雍治天子摆摆手,并不在意。和杨贵妃笑谈了两句,问她外头冷不冷。 独孤贵人向杨贵妃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杨贵妃看着别具风情的独孤贵人,微微一笑,挽着她的手,“妹妹快起来。自家人,不用这样讲礼。”又道:“陛下何不完成画作,让我们姐妹一饱眼福。” 雍治天子哈哈一笑。又继续泼墨挥毫。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出尽风头。尔后,将独孤贵人打发走,搂着杨贵妃,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燕燕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杨贵妃轻笑,充满了娇柔的成熟女人味道,道:“陛下圣明。我今日来,是想找陛下讨个人情。永昌公主将甄家的长子给扣了,想要强迫甄家的三姑娘进西苑。” 杨贵妃的性情,上善若水。今天来讨人情,是贾环请求的。她欠贾环一个人情。 要是之前,她未必肯“得罪”永昌公主。但是,她既然有儿子,自不用太过于避讳天子的幼妹。 “甄家?”雍治天子微微沉吟,“是静儿的妹妹?”前太子妃,甄家大姑娘,名甄静儿。 杨贵妃点头。 “胡闹!”雍治天子脸色微沉,喊道:“去叫永昌来见朕。” 所以说,狗头军师要不得。严捕快,完全错估了甄静儿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她是雍治天子和已故的皇后一起选定的儿媳。雍治天子见到她,就会想起已故的皇后。而不是严捕快想当然的因素。 许彦忙答应,转身出去。雍治天子想一想,又道:“回来。过几日,叫永昌来见朕。乱弹琴!”天子余怒未消。 杨贵妃正要开口说话时,外头传报,“陛下,刑部尚书华墨求见。” … … 十月初五的下午,蜀王宁恪到吴王府中找宁潇说话,他得到一点最新的消息。他知道永清郡主宁潇关注着最近朝堂上的朝争。她喜欢政治。 “潇妹,贾环这次肯定完蛋。你知道吗?我听汉王世子说,他看到宋天官的一个侄儿进了顺亲王府。” 后花园中,草木枯黄,寒风萧瑟,一树梅花,将开未开。不是霜娥偏爱冷,白雪未至花不开。 宁潇一袭白底粉色绣花长裙,身姿比例极佳。尤其明艳的丹凤眼注目着花园中的景色。认真沉思的模样,令人心悸。侧颜无双。认真思考的美女,同样有着难言的风情。 “意料之中。”宁潇偏头笑了下,十四岁的少女,明艳如花,美的动人心魄,道:“九哥,你知道吗?贾环去见了何大学士,何大学士转头就弹劾王子腾。” 蜀王慌忙的挪开眼神。潇妹太过于美丽,他不敢多看。有些底线,不能越。脱口而出,道:“他傻了吧。这个时候,不抱紧他舅舅的大腿,还标新立异。” 宁潇摇摇头,长出一口气,“人不能连续的犯两次错误。我更不想犯第三次错误,所以,我想了很久,总算明白他的想法。” 蜀王道:“是什么?” 宁潇明艳的凤眼中仿佛有着智慧的光芒,这给予她别样的神韵,与众不同。丹唇轻启,“他想进武英殿。” 蜀王宁恪也算聪明人,一脸的懵逼,他完全没搞懂宁潇在说什么。 宁潇莞尔一笑,明丽动人,解释道:“天子怠政,只有重大的政事才会亲自召开御前会议。朝廷一众官员弹劾贾环的事,够不上这个标准。 而何大学士上书要杀王子腾,这就能够的上了。也就是说,贾环认为,他有把握当面让天子改变主意。否则,天子在西苑里勾画两笔,他的命运就决定了。由此推测,近期若没有王子腾大胜的事,他同样会搞出来,好混进武英殿。 不过,我仍旧不看好他逆转现在的局势。交出真理报的控制权是必然。罢官只把很正常。下狱未必不可能。顺亲王和贾府,不是早有恩怨吗?” 这思路、分析,蜀王宁恪目瞪口呆。 … … 十月初六。天降大雾。凌晨三四许,贾府的侧门打开,贾环的马车缓缓的驶出。他今日获准常朝,稍后去武英殿议事。 正阳门外正东坊中,天地间弥漫着白雾与夜色。真理报报社中,灯火通明。今日的报纸正在印制。 编辑室中,庞泽、乔如松,罗君子,萧梦祯几人不约而同的选择昨夜值班。目光、心思都想着紫禁城内。这不仅仅是关系着贾环的个人命运,同样是关系着真理报的命运。 庞泽看着书桌上的文稿,这是贾环写的,大家已经看了很多遍,读之却依旧热血沸腾,感受到力量,以及贾环坚如磐石的意志,想象着他此时赴朝会的慷慨心情: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揽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环,于丙辰年十一月初五,静夜口占,答庞士元。 第六百一十四章 群起而攻之,之后 雍治十四年十一月初六的清晨,寒风刺骨。贾环在在长安左门验了牙牌,进入宫城中。宫阙在白雾中依稀可见其巍峨、壮丽。时隔近一年,贾环终于重返朝堂。 雍治天子照例缺席今日的常朝,朝参在皇极殿中举行。鸣鞭、过河、行礼、散场。朝参有着几百年的历史,一切照旧。所有人都明白,今天的大戏,在武英殿中。 不过,贾环今日出现在翰林方阵中,引起不少人关注。但没有人评论,或者与他攀谈。这是意料中的事。 皇极殿的朝参结束后,朝臣们三三两两的出承天门,过金水桥,向西穿熙和门,到武英殿中。 这一路上,北风呼啸。几乎没有官员们在轻松说笑,都是心思重重。这场朝争,涉及到方方面面,所有够资格到武英殿议事的大臣,近乎全部被卷入。 看热闹的大臣只在少数。 武英殿外,故意绕路到此,从西华门出去的京官们只能羡慕的看着同僚们的背影。这是国朝的最高权力舞台啊!这场名为《武英殿》的大剧,将会如何开演? … … 武英殿中,夜宿在杨贵妃处的雍治天子进殿升座,朝臣们行礼参拜,再各自归位。武英殿瞬间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此刻,大臣们的位置是按照朝参时的位置而站立。御座之下,东侧是军机处大学士何朔,刘飞白。大学士地位尊崇。独立于文武班次之前。 其后,殿中西侧是王爵、公侯、勋贵。东侧最前方则是鸿胪寺赞礼官、通政司读本官、纠仪御史监察官。其后是翰林方阵。翰林词臣是天子近侍,享受优待。 贾环此刻就在词臣方阵中,沉默着,推敲着。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站在这里。没有任何谋略是完美的,要看实际情况。成功,或者失败,来吧! 翰林方阵后是六部九卿,各部左右侍郎,副都御史,国子监祭酒,俱是部院大佬。如宋天官,卫司徒等人就在此方阵中。大佬们的方阵之后,是科道言官拿执照的职业喷子。 雍治天子高居于御座之上,气定神闲,看着安静得如同一尊尊泥塑的雕像的朝臣们,心中微微一笑,略带嘲讽。 这时,大理寺卿梁锡率先从班列中走出来,奏道:“臣弹劾王子腾擅开边衅,理当问斩。”说着,手呈奏章。内监上前受了。 大理寺名列三法司。大理寺卿是九卿之一。地位高于六部侍郎。开场就是九卿之一的人物上场,今日廷议的激烈程度几乎可以预见。言官们反倒成了看客。 西侧勋贵方阵中响起一阵微微议论声。王子腾是武官,隶属于旧勋贵集团。 都督同知南安郡王出列道:“臣以为梁锡是一派胡言,哗众取宠。王检点去年在废太子叛乱中,家破人亡。于国家有大功。岂能因小过而严惩?” 他没和梁锡争论,直接向雍治天子说王子腾的功劳。说起王家当时确实是惨。人人戴孝。武英殿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的变化:王检点罪不至死。 雍治皇帝微微点头,没说话。 这时,兵部鲁侍郎出列,质问道:“梁大人掌大理寺,这定罪未免过了些吧?王检点在塞外阵斩五千蛮族,这是抹不掉的大捷,于国有功。如何变成了死罪?” 说着,不理梁锡激烈的反驳,径直向天子道:“陛下,臣以为,行文训斥即可。” 顺亲王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胖老头的模样。兵部鲁侍郎与宋天官是同乡。今日此时,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何况,晋王本来就在拉拢旧武勋集团。 雍治皇帝眼睛眯了一下,这是比较对他的胃口的。罚俸,训斥,勒令不许再战即可。何朔说要砍头,太过了。事情没到这一步。 武英殿中的大臣们都看得出来,雍治天子即将裁定。不少人微微有些失望。说好的大戏呢?九卿上场,这么快就了结一个议题?高开低走!就在这时,翰林方阵中一名青衫官员,快步走出来,“臣有本要奏。” 顿时,武英殿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躁动、兴奋起来。因为,走出来的是贾环。这个时候,贾环身上的标签,不是探花,或者真理报主编,而是:王子腾的外甥! 外甥弹劾舅舅,这很刺激的!大约仅次于门生弹劾座师。 需要说明一点,翰林方阵中人不多。这不像常朝时。够资格列席廷议的,不过是几名学士、日讲官。有投票权的是兼任了部职的学士。所以,贾环几步路就走出来。 贾环站立于武英殿正中,身姿挺拔,向雍治天子朗声道:“臣弹劾九省都检点王子腾擅开边衅,违背朝廷命令,损耗国力。请有司治其罪。” 贾环说的很简短,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他的话音刚落,武英殿中的言官们就沸腾了。 原因有两点。第一,贾环不过是个正六品的翰林。言官们可以随便骂。 第二,言官们骂了贾环半个月,还没出结果。结果,一个道德有问题的人,当着言官们的面去弹劾别人有问题,这是什么行为?赤——裸——裸的挑衅!当兄弟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近日来声名鹊起的朱鸿飞担任的殿中的纠仪御史,看着沸腾的同行们,心中有着虚弱感。这阵仗有点吓人。 当即就有言官出列,质问道:“贾翰林你阻塞言路,抢夺民财,欺凌弱女,你有什么资格弹劾王检点?退下!”接着,又有几名掌道御史出列,有的是质问贾环,有的是向天子陈述贾环的问题,要求将贾环下狱。 “绝无此事。真理报如何阻塞言路?骆御史还请明言。不要污蔑…”贾环辩驳,但往往他还没说完,就有新的问题抛过来。 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看着殿中被骂的“狗血淋头”的贾环,心里叹口气。他与贾府、王府交好。贾环表现的很不理智啊!有外甥弹劾舅舅的吗? 左副都御史韩伯安哂笑道:“贾环,你不过十四岁,朝政大事,还是安心学习为好。不要卖直邀名。还不退回去。” 贾环的仇恨拉的非常牢固,反对浪潮很高。看起来,满殿的大臣都在质疑他。 这时,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魏其候冷笑几声,道:“看来支持王安世的人很多啊!只是,我要问问诸位,西域10万大军由牛继宗统帅,其中4万京营。九边精兵12万归属王子腾。这你们就安心?好,他王子腾想打谁就打谁?哪天他调兵攻打京城呢?” 武英殿中,顿时变得安静。就仿佛是一部嘈杂的电影,在高——潮时,给人按了消音。 魏其候的话是非常诛心的。牛继宗、王子腾同属于旧武勋集团,而且同属于四王八公的世交小圈子。大周朝,一半以上的精兵,都在这两人手中。这情况很正常吗? 贾环弹劾王子腾,和王子腾手中兵权过大且不服管理,这是两个问题。但是,注意贾环的弹劾词。他确实弹劾了王子腾不听中央的命令。这种情况下,贾环弹劾王子腾属于政治正确。 涉及到兵权,这是雍治天子心中的高压红线,沾点边都不会有大臣愿意去碰。 上午的朝阳刺破白雾,照射在安静的武英殿中。贾环挺立的身影,被绚烂的朝阳,拖的很长。 第六百一十五章 政治正确 武英殿中,鸦雀无声。形势至此,已经完全颠倒过来了! 在政治正确的前提下,攻击贾环的人数越多,言辞越强烈,越容易影响天子对王子腾的某些看法。这简直是在给贾环助攻。 没有谁会白痴到以为魏其候下场助拳是自发的。这明显是一个陷阱。 科道言官们发起抨击,部分大臣参与训斥,酣畅淋漓的将贾环骂的狗血淋头。最后呢,却发现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酸爽。 左副都御史韩伯安和工部张侍郎,脸已经黑的如同锅底。科道言官们则是集体闭嘴。 丢人现眼啊! 担任纠察御史的朱鸿飞站在武英殿的前列,看着站在殿中间的贾环,心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涌起一阵兴奋的感觉。何大学士,魏其候,贾环两方先声夺人,拿下一城。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今天,贾环过关的概率很大呢? 部院大佬方阵中的卫弘微微一笑。贾子玉这是当了何大学士的尖刀啊!好家伙。 吏部左侍郎许澄表情木讷,心里笑了下。贾环现在在朝堂中,谁都不看好他。落井下石的人不少。但是,这个反转,恐怕不少人心里都后悔了。 … … 南安郡王和北静王对视了一眼,旧武勋集团此时在朝会中以他们为首。两位郡王都颇有些惊讶。 第一,谁会想到魏其候会配合贾环?这完全出乎意料。贾环执掌贾府啊!而贾府是四王八公集团中的中坚力量。第二,谁会想到魏其候的言论? 别看魏其候说的很吓人,说王子腾调兵攻打京城,完全是在扯淡、唬人。王子腾的女眷、儿子都在京城,他敢反?再者,九边的将士谁肯跟着他反? 庙堂诸公又不是缺心眼、瞎子。只能说,这次王子腾擅自开战,放大了某种担忧,给了魏其候口实。但,不得不承认,这恐怕将说动天子。 南安郡王脸色的怒色一闪而过!贾府这是对旧武勋集团的背叛。还有没有一点大局观? 北静王和贾府的关系密切,心中苦笑着摇头。还真让贾环又给阻拦了。他们想要推王子腾上位的计划又泡汤了。若是朝廷承认王子腾的军功,在他们的支持下,进入中枢,不是顺理成章? 十四岁的少年,很犀利啊! … … 吏部尚书宋溥和兵部尚书鲁侍郎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难掩失望。 他与何朔的矛盾在东朝房廷推后已经表面化。凡是何朔所反对的,他自然要赞成。但,这样的情形,竟然给翻盘。 宋天官看了贾环一眼,缓缓的垂下眼睑。 … … 此时此刻,顺亲王脸上的笑意已经渐渐的淡去。很有点可惜。刚才要是借着言官们骂贾环的大势,顺势将贾环清理了,那才叫大快人心!然而… 贾环这小子阴险着。废太子评论他:阴柔诡谲、心机深沉。果不其然! 现在,且忍耐吧。等一会,始终还是要谈到贾环、真理报的处置。有他哭的时候。 … … 武英殿中寂静无声。雍治天子高居于御座上,沉吟了好一会,询问道:“何卿,你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理?”他信任何朔的能力。 雍治天子心里还是相信王子腾的忠心。但是作为一个御极十四年的天子,政治上很成熟。朝廷大半的精兵都在旧武勋集团手中,他确实需要作出平衡,纠正他之前忽略的东西。 雍治天子问的不是如何处置王子腾。何朔久在中枢,自然明白。出列道:“西域时有小乱,本来要调回的兵力又重返西域。朝廷可允许有功将士在当地成家,增加汉民人口。另设西域布政使司,派官员治理、教化诸胡。 九边重镇,直面草原蛮族各部。可仿明朝旧例,分设辽东总兵,宣大总兵,榆林总兵。” 何大学士的建议是:第一,西域治理,军政分离。这是削弱左都督牛继宗的权力。而朝廷在西南,军政大权都是交给云贵总督齐弛。 第二,将九边分成三段。王子腾若还在任,那他在榆林只能下辖、指挥4万人。九省都检点变成虚职。他的实职是榆林总兵。下辖榆林、宁夏、陕西、甘肃四镇。 其实,国朝的总兵官,不是常设职位,而是战时的职位。战时节制诸将,战后则罢。何大学士的建议,是准备将总兵官作为常设的职位。 雍治天子稍微一想,便点点头,“善。”当即,作出裁决,宣布道:“西域设布政司,左布政司由廷推拟定人选,其余人选照例选任。 王子腾擅自出兵塞外,军机处行文训斥,罚俸半年。有功将士,奖赏照例。九边分设三总兵。王子腾兼任榆林总兵。其余两位总兵,由五军都督府拟定人选。 何卿以为如何?” 雍治天子的裁决,虽说削弱了王子腾的兵权,但总体是维护王子腾的。罚俸半年,对王子腾而言不痛不痒。而,何大学士之前上书,是要砍了王子腾的头!虽说这是唬人的,但王子腾罢职的概率还是相当高的。 以雍治天子的强势,都已经宣布当众决定,这时候装模作样的问一句何朔的意见,可谓是相当给面子。江湖传言:天子依赖何大学士治国,此言不虚。 何朔心里无奈的叹一口气。天子对王子腾擅自出兵的处罚,更多的是出于平衡军权的角度考虑,而不是禁止出战。不知道多少边将会想着:以军功博取圣心! 但是,天子金口玉言。他难道当众抗旨?幸而他早有所准备。何朔躬身行礼,道:“陛下圣明!” 君前奏对,其他朝臣自不会随意的插话。三言两语间,对王子腾的“处罚”便已经决定下来。 让很多人不解的是,魏其候与何大学士有着什么样的交换?他在今天支持何大学士,确实出人意料。莫不是为了那两个总兵官的位置? … … 何朔与雍治天子奏对完,此时武英殿中,梁锡、鲁侍郎,贾环三人还站在文武大臣的中间区域,面对着雍治天子。刚才那种沉默的情况下,谁会动? 这时,梁锡、鲁侍郎两人各自归位。贾环还没移动,左副都御史韩伯安出列奏道:“臣弹劾贾环排挤庶吉士萧梦祯,把持真理报,阻塞朝廷言路。其罪当斩!” 贾环刚才借助政治正确,坑了诸位朝臣们一把。而现在韩副都御史的理由,同样是高举政治正确的大旗。 在国朝,广开言路,始终被认为政治清明的气象。这属于政治正确!韩伯安说要把贾环给砍了,理由很充分。 第六百一十六章 乞骸骨 贾环停下脚步,转过身,站立在殿中,身姿笔直,略显青稚的脸庞上表情平静。仿佛,被一个正三品高官,指名道姓要说砍头的不是他。他的头脑,思绪依旧保持着活跃,镇定。 他刚才虽然和六七个掌道御史,都给事中打口水仗,被骂的很惨。但并没有心浮气躁。此刻心中,也没有太多坑他们一把的快意。因为,来不及体会。 如果说“阻击”王子腾上升是前菜,那么,现在事关他的前途、命运,就是正菜。 局面很急促、紧迫。仿佛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 … 高居在御座上的雍治微微一笑,很浅的笑容,拿起茶碗轻轻的抿了一口。 其实,今天算是贾环第一次站在他的面前,奏对。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年轻人。此刻,贾环被大臣弹劾,他多少有点看笑话的意思。 这个意思,潜台词就是:顺水推舟! … … 贾环并没有来得及自辩。翰林方阵中,翰林侍讲魏翰林走到前排,怒骂道:“韩伯安,你放什么狗屁?你那只眼睛看到贾环排挤萧梦祯?信口雌黄,鼠辈!” 魏翰林,名原质,字宗贯。他是多年的老翰林,贾环在会试时的房师,大师兄公孙亮的岳父,真理报名义上总编。 魏翰林脾气不好,性情非常执拗。所以,混了这多年,还是翰林修纂。去年因是修书的副总裁,得了一个正六品的翰林侍讲。他连方宗师都时常顶撞,哪里能容忍韩伯安在朝堂上搞污蔑? 魏翰林仗义执言,在武英殿中担任纠察御史的朱鸿飞自然是当做没看见。 一名御史闪出来,向天子奏道:“臣弹劾魏原质臣前失仪。” 雍治天子没说话。礼部左侍郎,掌翰林院院事曾缙判道:“可罚五杖,以银抵。”又道:“魏宗贯,君前不得无礼。好好说话。” 曾侍郎是礼部左侍郎,但礼部尚书方宗师方望不管部事,他是实质上的礼部尚书。他身上还挂着一个职务,翰林院学士,掌翰林院院事。所以,直接将御史的话接过去。当然,满朝的人都听得出他在偏袒魏翰林。 魏翰林很不给曾学士的面子,冷哼一声,再质问道:“韩伯安,你说阻塞言路就是阻塞言路?有什么证据?科道言官,谁的奏章、文稿,登不上真理报?你说一个给我听听?” 左副都御史韩伯安微微一滞。确实没有。但身为言官体系的二号人物,他不至于给一个翰林搞的没话说,正准备换个说法时,顺亲王插一句,打太平拳,笑咪——咪的道:“ 魏翰林,你不要偷换概念。御史们的奏章能登上真理报,不代表言路通畅。御史们确实可以畅所欲言。但是真理报每天的头版,很少是御史的文章吧?我们看到的都是贾环想让我们看到的。你敢说言路通畅?” 顺亲王的话,有攻击贾环的情绪在。武英殿里的大佬们都知道他和贾府有过节,自动过滤。而思考着内在的逻辑,顺亲王说的是相当透彻的。 贾环眼睛余光扫了一眼顺亲王。确实说的点子上。 比如,西方号称言论自由。表面上是不错的。每个人都可以说话。但是,你一个小人物说出去的话,能传播开吗?有几个人听得到?答案不问可知。 真理报亦然。御史有说话的权力,但消息传播的渠道,却卡在真理报手中。这一点,贾环在推行一条鞭法的大辩论时,已经向朝臣们展示过。 所以,不要问朝臣们为什么最近半个月骂贾环骂的那么凶残。这是有原因的。他得罪了相当一批反对一条鞭法的大臣。这样的声浪,不仅仅是宋天官、顺亲王、大周日报推动。 顺亲王眼光毒辣,但这更加坚定了他打掉顺亲王的决心。所有人,以为他今天站在武英殿上,只为自保。但他要在这不可能的时刻,绝地反击! 魏翰林当即语塞。真理报的奥妙,他当然是清楚的。他脾气不好,不代表他人不聪明。 这时,宋天官出列奏道:“陛下,贾环把持言路,凡是有利于何朔的在头版头条,凡是不利于何朔的压在报纸角落。如此,太祖设言官何用?古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臣请陛下罢黜贾环,另选贤良主持真理报。并问罪何朔。” 武英殿中的群臣,出现微微的躁动。有些人在后排小声议论。 倒不是宋天官将战火烧到何大学士身上让他们诧异。这场朝争,早晚要王对王。但是,战局才刚刚开始,宋天官现在就下场,令人惊讶啊! 许澄微微皱眉。这是意外。不是先应该定贾环的罪,再牵扯到何大学士身上吗?贾环有罪,那么用他的何大学士自然有错。宋天官不安套路出牌啊! 宋溥弹劾何朔的力度是比较轻的。天子信重何朔,他不可能用太激烈的词语。 但是,宋天官表态后,接而连三的有大臣出列弹劾何朔,求严惩。处罚结果从问罪,到罢黜,治罪,下狱,杀头。官越小,用词越狠。武英殿中,出列的官员足有近二十人。 前面有宋天官带头!这时,就显出宋溥亲自将战火烧到何大学士身上的用意。乌压压的人群,立在武英殿中,向天子面奏,压力骤然而升。 面对弹劾,何大学士没有废话,走出来,免冠顿首,朗声道:“臣乞骸骨。” 但凡宰辅被弹劾,惯例都是要“乞骸骨”,作为表态。但在此时,何大学士一方的官员没有任何表态,何大学士就摆出这个请去的姿态。这意味着什么? 朝臣们看着何大学士的免冠顿首的动作,随着他“乞骸骨”三个字出口,武英殿中针落可闻,气氛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至此,双方短兵相接。局面在无声中激烈到极端。胜负就在天子一念之间。 雍治天子笑了一声,道:“何卿请起。朕不许。”又环视众大臣,道:“真理报挂在翰林院下,被贾环攫取掌握,确实有些不妥。诸位臣工,有何建议?” 雍治天子用了攫取这个词,大部分朝臣都明白什么意思。这对贾环而言,不是一个好的评价。左副都御史韩伯安的弹劾,还是有作用的。 吏部左侍郎,翰林院侍读学士,江湖人称何相三大干将的许澄立即出列,奏道:“陛下,可单独另设文宣院。专门管理报纸一事。” 一名侍郎道:“不妥。怎么能专门设立官吏编制?徒耗国家钱粮。再者,先请陛下定贾环之罪。后议真理报。” 朝堂就是一个舞台。刚才众大臣弹劾何大学士,贾环人微言轻,没有发言权。而现在,到他上场了。矛头再次指向他。又是一名要求治他罪的大臣。压力如山重。 但,危险和机遇并存! 贾环深深的吸一口气,走上前两步,摘下官帽放在殿中的金砖上,顿首叩拜,道:“臣乞骸骨。” 第六百一十七章 武英殿不相信眼泪 这年头,假作辞官,以退为进的事情多了去。这是每个官员都要熟练掌握的技能。正所谓,好官我自为之。谁耐烦做平民? 但是,贾环如今才十四岁,这个年龄在御前“乞骸骨”,未免有点搞笑!怕是破了自秦汉以来,“乞骸骨”的年龄纪录。这让殿中这些四五六十岁还在仕途上拼搏的人情何以堪? 武英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 终于啊……!贾环被朝臣们弹劾半个月,他硬撑着不辞职。都有人讥笑他是“贾棉花”,耐弹。现在,终于在御前抗不住压力了,主动辞职。 “肃静。”监察御史朱鸿飞怒视各方阵后排交头接耳的朝臣,履行纠仪的职责。心里一阵发苦。他刚才还想着贾环今天过关的概率大增。不料,贾环直接请辞。这是打悲情牌吗?但是,效果恐怕不是很好。唉… 武英殿中的喧闹,渐渐的安静下来。此时,武英殿中的主流观点认为,贾环是真请辞。 因为,天子已经表露出明显的倾向性。何大学士请辞,天子挽留,但宋天官为首的近二十名朝臣不需要安抚吗?所以,与其被朝廷当做平衡的筹码处理掉,还不如主动请辞,保全自身。国朝官场的规矩,辞官之后,概不追究。 当然,雍治天子和猛人,比如太岳相公那种,属于例外。他们可以不讲规矩。但是,雍治天子不大可能对贾贵妃的弟弟“穷追猛打”。多少要讲点情面。 中书舍人,翰林修撰,今科状元费敏政看着殿中这一幕,心中悲愤难言。满朝文武,难道容不下一少年乎?贾环有什么错?推行一条鞭法,是国之大事!这朝堂之上,还有没有公理,正义? 本朝的中书舍人亦分很多种。有在内阁办事的小吏,亦有中书科中书舍人,这种常侍天子左右备咨询顾问的。极其清要。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事。 费敏政时年20岁,为人聪明正直,大声道:“贾子玉不可!”说着,从翰林方阵的班次中大踏步走出来,掷地有声的道:“圣君当朝,方有神童。贾子玉少年英姿,才能卓异,名满天下。 他如何不是贤良之臣?真理报上不体现圣君、军机处的意志,昭示京中官员,百姓,那体现谁的意志?臣恳请陛下留任贾子玉!” 看着躬身向天子行礼的费状元,武英殿中,所有的人都极其的诧异。包括在贾环在内。 贾环心中一声苦笑。费子充真君子也!满朝诽谤,他敢直言。但,对自己而言,恐怕适得其反。事情总是出乎意料啊。 更多的朝臣,除了赞赏费状元的热血之外,更有些好笑。很明显,费状元对朝堂上的套路,理解的不够深刻。若是业务不够熟练,且讨厌贾环的天子,现在肯定当场就会允许贾环致仕。但雍治天子登基十四年,八成是要走形式。 天子干净利落的同意大臣们“乞骸骨”,等同于说:“你赶紧滚。”这哪个大臣受得了?士可杀不可辱!所以,要慰留几次,做门面功夫,以全君臣之义。 贾环不受天子待见,但肯定没到要当面羞辱的程度。 顺亲王眯着眼睛,微微一笑。这位费状元和贾探花一样,都很天真啊。贾环想打悲情牌。嘿嘿,脸皮不厚,搞什么政治?武英殿不相信眼泪! 雍治天子看着他亲点的状元,颇为满意。有正气的人,谁不喜欢?但他没回答费状元,而是对贾环道:“十四岁的少年,学什么乞骸骨?起来罢。” 雍治天子果然是在走流程! “臣遵旨。”贾环金砖地板上起身,飞快的从手中袖袋中再取出一本奏章,他实在不想再出意外,朗声道:“臣年少德薄,领真理报重任,诽谤交加。辜负圣恩。罪莫大焉。 臣甘愿辞职。请陛下另选贤臣。臣去职之前,有本上奏。臣弹劾顺亲王妄测上意,知法犯法;首鼠两端,有失臣节。十一月中,顺亲王指使顺天府拘禁金陵甄家长子甄礼,胁迫其妹。此为,妄测上意,知法犯法。 废天子政变中,顺亲王与废太子眉来眼去。陛下待其如何宽厚?顺亲王却不图思报圣恩,罔顾君臣大义,坐观成败。此为,首鼠两端,有失臣节。 两罪并罚,臣请斩顺亲王,以示天下。” 瞬间,武英殿一片哗然! 像费状元都已经走回班次,接下来,不是该谈怎么干掉贾环和真理报吗?谁料到贾环还要奏事?谁又料到他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要弹劾顺亲王? 贾环疯了吧! 顺亲王在废天子政变中的表现,满朝文武皆知。但因其进献商贵人,天子赏赐他,逻辑上已经赦免。这时候还拿出来说,有什么用?至于甄家的事,以顺亲王的地位,就算猜错了天子的想法,欺负下甄家,又如何? 武英殿中,很多人想不明白,看着贾环的眼神带着嘲讽。但,还是有明眼人的。 户部尚书卫弘微微沉吟着。以贾环的手段,会把一个轻的罪名,摆在一个重的罪名后面去弹劾?肯定是先重后轻。由此可见,甄家的事,有猫腻! 贾环的话,对朝臣们带着一定误导成分。他的话,听起来,像顺亲王想用手段把甄家的某个姑娘收进房中。男人嘛,纳妾算什么错?但是,杨贵妃在雍治天子面前早说过这件事。 甄家的事,是永昌公主干的。杨贵妃为还贾环的人情,她敢稍微得罪下永昌公主,但肯定不会为贾环去得罪顺亲王。而甄家的事,顺亲王确实不知情。 但是,站在雍治天子的角度:他早知道顺亲王和永昌公主来往密切。商贵人就是顺亲王通过永昌公主进献上来的嘛。又通过杨贵妃得知甄家的事。所以,贾环此时“污蔑”是顺亲王指使永昌公主干的。雍治天子信不信? 他是信的。 武英殿中,高居于金黄色御座上的雍治天子脸色沉下来。 他对甄静儿的好,是因为他已故的皇后,而不是顺亲王心中那龌龊的念头:他喜欢儿媳!又想起顺亲王在废太子政变中的表现。心中厌恶的情绪涌上来。 一瞬间,武英殿中变得安静。非常的安静。或许,天子难看的脸色,离御座远些的朝臣看不清楚,但是武英殿中的气氛,是个人都感受得到。如同殿外的气候,凛冬将至! 这一切的变化,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顺亲王一脸好笑的神色还没有敛去。贾环想着和他同归于尽,想的太美好了吧?此时,他完全懵逼! 想不通啊!就这样的弹劾,天子怎么就震怒了?他刚刚心里还在嘲讽贾环打悲情牌,武英殿不相信眼泪。而他现在,欲哭无泪! 顺亲王缓了一会,看着御座上雍治天子阴测测的眼神,硬着头皮走出来,陈情道:“臣有罪。但臣绝没有妄测上意,欺压甄家。” 雍治天子冷哼一声,目光炯炯,还敢狡辩?怒声下旨,道:“降顺亲王为镇国公。免去议政之职,不用朝参。” 满朝大臣,鸦雀无声。 天子的处罚,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在顺亲王的头上,不知道怎么的,他的眼泪就流下来。微胖的老脸上,眼泪纵横、流淌。腿有些发软的跪下来,摘下亲王帽,叩首谢恩,“臣谢主隆恩。” 亲王爵位,就这样没了。不许议政,不许朝参,那他一个镇国公,在京城中,算什么? 雍治天子冷着脸,挥挥手。 当即,两名锦衣卫上前来,搀扶起顺亲王。本来顺亲王需要自己出去。但天子示意赶他走。锦衣卫自是上前,将他带出武英殿。所有人都明白,顺亲王府完了。 成国公、北静王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叹口气。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们三人是勋贵、皇族的代表。在廷议中有投票权。而现在,顺亲王倒下。近乎毫无征兆。 京城风华,绚丽而危险:繁华竞逐,悲恨相续。后人对此,谩嗟荣辱。 贾环顺势走回翰林方阵中,他已经辞职,暂时没他什么事了。贾环脸色平静,步履沉稳。仿佛刚才干掉一个亲王的,不是他。 武英殿的朝臣们再看贾环的眼神就变了。贾环今天总共上了两本奏章。一本弹劾王子腾,王子腾兵权被削。一本弹劾顺亲王,其王爵被夺。 每弹必中。这很吓人的!就问你一句,怕不怕?好在,他马上要致仕,离开朝堂。 … … 贾环归位,顺亲王被锦衣卫拎出去,武英殿中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御前以宋天官为首弹劾何朔的近二十名朝臣,此时见贾环被致仕。都各自回到班次中。这已经是天子给的一个说法。想要何大学士下台,今天绝无可能。 雍治天子余怒未消,冷眼扫了一眼殿中的朝臣,喝口茶,缓和了内心的情绪,道:“接着议事。” 贾环已经被致仕。接下来,议事的题目是:真理报归谁? 此时武英殿中的庙堂诸公,谁不想操控真理报呢?殿中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微妙起来。 第六百一十八章 主编人选 因刚才许澄提出要另设文宣院,另一名六部侍郎反对。真理报的去向,大致上就是两种:第一,另设机构管理。第二,归属到现有的衙门中管理。 武英殿中的大臣便是围绕着这个思路,各有算盘,踊跃发言,争论不休。 这时,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出列奏道:“陛下,另设文宣院不妥。增设编制,耗费朝廷钱粮。通政司右参议本来就是管着邸报之事。可以将真理报划归通政司。以通政司右参议负责报纸事。至于右参议人选,诸公皆在,可早定人选。” 何大学士神情不变,站在群臣之首,没有说话。他刚因为刚才被宋天官等人弹劾把持言路。对真理报的事,不便开口。而刘少钦来说,更合适。 真理报早已经取代邸报,且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肯定要换一个通政司右参议。刘大学士这个提议,很符合众位大臣的人心。当即,便有数名朝臣赞成。 雍治天子略一思索,点点头,道:“可。” 随着雍治天子这句话,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骤然间,在朝堂诸公的心中就变得重要起来。炙手可热! … … 武英殿中,气氛随即变得热烈起来。不少朝臣们当场小声议论起来。倒不是串联,而是笑谈朝中谁有资格担任通政司右参议。不外乎那么几人。 京中清贵(难进)的部门,以翰林院,科道为首。其次是六部,再次是五寺、通政司、国子监。 通政司右参议是正五品。真理报权力虽大,但正五品以上的官员不会争。清贵衙门平级的官员基本不会争。级别低的官员会争。再一个,报纸是文事,勋贵武将们全部排除。 所以,这样圈定下来,人选就一目了然了:吏部员外郎元武,工部郎中卫康,刑部给事中戴琮,庶吉士萧梦祯。 元员外,是宋天官的同乡,湖广荆州府人。户部尚书卫弘与大学士刘飞白交好,其长子卫康风仪出众,官任工部郎中。在朝堂攻讦贾环的浪潮中,刑部给事中戴琮头一个跳出来要治贾环的罪。戴琮时常去荆园吃酒。萧梦祯和贾环配合的很好。在贾环被致仕的情况下,何相一方,必然会提名他。 纠察御史朱鸿飞皮肤很黑,个头中等,这时,懒得管殿中的大臣议论,看了看翰林词臣方阵中的贾环,心里禁不住长叹口气。 贾环刚才绝地反击,打掉顺亲王,精彩绝伦!此刻,估计还有很多人没回过神来,包括他。但是,贾环同样丢掉了官位。作为贾环的好友,他的心情难言畅快。 现在,精彩是别人的! 要是,贾环没有被致仕,通政司右参议谁争得过他?朱鸿飞再一次的在心中长叹:时也,势也,命也! … … 朱鸿飞的想法,同样是武英殿中不少大臣们的想法。 如卫弘,曾缙,魏翰林,费敏政、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北静王、魏其候等人。贾环太可惜了! 左都御史殷鹏看着身旁得意的副手韩伯安,心中冷哼一声。他与韩伯安关系不睦。韩伯安对贾环的弹劾,终究是其了作用。 宋天官、鲁侍郎、南安郡王、韩伯安等人目光扫过贾环,意味深长。朝廷中冲在前面的,都是炮灰。 贾环站在翰林方阵中,留意到朝臣们所有若无扫过来的各种目光,心中沉静如古井中的水。他确实被致仕了。能否起复,现在还在两可之间。 但其实,正菜只是才刚刚开始啊! … … 太监总管指挥着内监们搬书案出来,放在御前。又摆上笔墨纸砚。准备廷推。 吏部尚书宋溥出列,道:“现在廷推通政司右参议署真理报主编之缺。本官推荐吏部员外郎元武。”宋天官在吏部耕耘多年,虽然何朔将许澄这颗钉子打进来,但宋天官对吏部还是很有掌控力。元员外便是宋天官夹袋里的人。 户部尚书卫弘道:“我推荐卫康!” 武英殿中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哄笑声。武英殿这幕大剧演到现在,非常的紧张,刺激。像顺亲王,他一不留神,亲王帽子都被摘。开场之时,谁想得到? 但,廷推通政司右参议,明显不会祸及旁人。短兵相接,也是投票为主。朝臣们的神经到此时都已经麻木到不自觉的放松。殿中的气氛并不算严肃。 有人道:“卫司徒还真是内举不避亲啊。” 卫弘笑了笑,并不答话。他的提名并没有人否决。何大学士与刘大学士私下里谈过。有一些交换。但这个人选、职位,还是各凭本事。 工部尚书白璋道:“本部推荐刑部给事中戴琮。” “哦…”武英殿中响起一阵惊呼声。顺亲王被打掉了。代表着晋王的势力在这场朝政中沦为配角,只能配合宋天官。而新旧武勋集团的勋贵们,在此事上没有发言权。 但是,工部尚书白璋浮出水面,让今日朝争的局面又明朗了几分。谁想的到他竟然和楚王有关系?戴给谏时常出入荆园,而白司空推荐他,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工部尚书白璋说完之后,就闭嘴,眼睑下垂。不管从武英殿中各处投射来的各种异样的目光。朝臣们看过工部尚书白璋,然后目光全部都投向何大学士。 何大学士,在真理报的归属上确实不好发言,但是谁执掌真理报,肯定是要争的。否则,言官们天天找茬,还有宋天官敌对,他怎么执政? 何朔今年六十多岁,籍贯山东,身材高大而消瘦。穿着正一品的文官绯袍,很有宰辅威仪。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看起来,根本不像要提名的样子。 就在朝臣们感到奇怪时,外朝大佬方阵中,一名正二品的绯袍大员开口道:“本官推荐贾环!”说话的是刑部尚书华墨。华司寇的声音不大,但清晰的传到众人的耳朵中。 这个推荐人选,顿时让武英殿中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又如若热油中到一瓢水进去的那种感觉。 贾环微微低头。关键的时刻到来了。今日之前,他与何大学士、吏部左侍郎许澄、大理寺寺卿梁锡密谈了一次。何大学士承诺:若是廷推真理报主编,将会提名他。但贾环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刑部尚书华墨推荐他。 一名掌道御史怒道:“敢问华大人,贾环有何资格可以被推荐?他刚刚已经请求致仕。” 面对众人的目光,华墨淡淡的道:“真理报是贾环一手开创的,谁能比他更合适担任主编?贾环确实请求致仕,但天子同意了吗?” 我日。华墨这是公然的耍流氓!掌道御史火冒三丈,睚眦欲裂,但却无言以对!如宋天官、韩副都御史等人心中都在骂娘。 天子同意了吗?当然是同意了。天子口中没同意,但等会散场后,贾环回去自觉点,再写个两三次辞呈,天子就会批准。流程就这是这么走的。你华墨当大家都是三岁小儿吗? 但是… 值此之时,谁敢公然说天子同意贾环乞骸骨?天子刚才金口玉言,亲**留贾环! 如果这是网络时代,我们可以这样形容:数以万计的***正在愉快的从武英殿某些人心头,撒欢一般的疾驰而过。留下的,是他们风一般潇洒的背影! ,请用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六百一十九章 鹿死谁手? 武英殿坐北朝南,晚秋时节,约上午九点多,和熙的秋日驱散浓雾,落进殿中。 御座上,雍治天子微微有点错愕。他没想到华墨竟然是用这样的“借口”驳斥其他人的质问。他想起前日他华墨在西苑求见时所说的话。当日,他刚刚听燕燕说完甄家的事。 而被华墨提名贾环刺激的沸腾的朝臣们,此时都是哑口无言。场面一阵安静。有人眼角余光偷偷看向御座上的雍治天子。但,雍治天子没做任何的表态,似有所思。 天子没有表态反对,贾环的提名通过! … … 站立在前排担任纠察御史的朱鸿飞看看贾环,心中惊讶难言。这样也行?靠! 刚才觉得贾环可惜的卫弘,曾缙,魏翰林等人都不得不感叹:朝堂,果然是风云变化之地!贾环竟然又起死回生。虽然最终如何,还要看等会投票的结果。 武英殿西侧,勋贵方阵前排,南安郡王冷笑着这一幕,目光从贾环身上扫过。 满朝文武都知道天子同意了贾环的请辞,连贾环自己也是默认的。华墨现在翻手为云,堵的宋天官等人无话可说,强行提名贾环。但这是挟持君上,违背圣意,他和贾环落得了好? 他不认为。 … … 武英殿大臣们心思各异时,宋天官上前到书案边,提笔,在书案摆放的文册上写上几名候选人的名字,包括贾环。 此时,贾环被被刑部华墨提名,并且通过。这个转折,出乎意料,但迅速的被接受。朝臣们开始思考这件事的意义、影响。殿中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的变化。 大臣中的佼佼者们开始意识到,今天武英殿里的这场大剧似乎才刚刚开始! 相比于王子腾的战功确定,相比于贾环、真理报的结果,武英殿大学士花落谁家才是今日议事的重中之重! 这数月以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围绕这件事而进行的。贾环为什么遭受朝臣们的辱骂?核心的,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宋天官和何大学士的朝争。贾环是何大学士的干将。 而宋天官为什么要与何大学士朝争?除却私人恩怨因数外,更重要的是,他想通过反对何朔,进入军机处。任何帝王术,都讲究制衡。宋溥想做朝堂中制衡何朔的那个人。 这一步棋,不得不说,是非常精妙的。 虽然,刚才宋天官带领着朝臣们攻讦何大学士,何大学士以乞骸骨应对,而天子拒绝何朔致仕,且决定了真理报的去向:由通政司右参议掌控。 矛盾的焦点,由此转移到对真理报控制权的争夺上。但是,华墨突然出手,甚至不惜故意曲解天子的话,推荐贾环继续担任真理报的主编,改变了这一态势。 按照原剧本,宋天官若在处置贾环、真理报的较量中占据上风,则可以顺理成章的将火烧到何大学士身上贾环、真理报的问题,难道不是何朔的问题? 当然,以“领导责任”这点罪名,要罢免、治罪何大学士,是不可能的。但宋天官的本意、目标,本来就只是入阁。何朔退一步,他自然进一步。武英殿中的大臣们,对这种朝争的套路,自是非常熟悉。 天子接受刘大学士的建议后,剧本应该是:廷推通政司右参议,而后,争夺武英殿大学士。 而华墨提名贾环后,剧本的剧情就变了。先不说华墨的推荐,充满着浓浓的政治妥协和政治阴谋的味道。假设,贾环得票最高,意味着什么? 贾环复官,升任通政司右参议,继续掌控朝堂舆论大权。这叫天子如何看待宋天官呢?很没有水平嘛! 所有合适担任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中,现在只剩宋天官一个。其余全部被天子否决。而何大学士,毫无疑问,等会在御前还会推出他的人选。两人摆明车马较量。 然而,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最终还是要由天子敲定。天子的看法,将决定谁成为武英殿大学士。贾环胜,宋天官就会丢分!反之,贾环败,宋天官就会加分! 所以,无容置疑,接下来,关于真理报主编的投票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到武英殿大学士的结果。如果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朝堂中,难以走的更高,更远。 现在,这里武英殿这场大戏的剧本,在此时,大约已经开始偏离了宋天官的预设! … … 吏部尚书宋溥很快就将贾环、卫康等四人的名字写好。程序如此。他没有反对的理由,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但,接下来。鹿死谁手,尚无可知! 宋天官能担任吏部尚书,政治水准,自不用说,他明白这场投票对他的意义。 贾环的资历担任真理报的主编确实没有问题。甚至按官场逻辑来看,正六品的翰林侍讲升正五品的通政司参议,算是贬谪。词臣清贵!其他三名候选人,都比不了贾环。至于年龄,贾环能站在武英殿中,这就不是需要考量的因素了。 但是,贾环在一条鞭法辩论时得罪了多少人?真以为,骂贾环的人都是他指使的? 宋溥面对群臣,道:“人选既然已经拟定,现请诸君开始画题。” 画题,就是投票。 当即,殿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六部侍郎、左副都御使、六科掌科给事中、十三道掌道监察御史,右都督魏其候,都督同知南安郡王,勋贵代表北静王,成国公共计44人一起出列,在书案前,面北而立。 勋贵们在通政司右参议的议题上没有话语权,但他们的投票权还在。吏部尚书宋天官已经出列,所以,算下来,参与投票人数总计45人。 当即,众大臣们按照各自的顺序,在雍治天子的注目下,依次上前,在四名候选人(元武、卫康、戴琮、贾环)下面画题(投票)。 … … 两位大学士画题之后,宋天官上前落笔,投票给元员外。接着,户部尚书卫弘上前,他想了想,在贾环的名下落笔。 文官们依次上前,而后才是武勋。 魏其候在贾环下面画题后,南安郡王上前。他将票投给了元员外。他虽然是旧武勋集团的人,但他此时可不会投票给贾环。贾环不顾大局嘛!而晋王一直在通过顺亲王拉拢旧武勋集团。 北静王人物秀丽,穿着红色的郡王服,倒数第二个上前画题。他画在贾环名下。贾环今天的表现,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背叛“了旧武勋集团。但他和贾府还是交好的。 由于投票是在文册上,不像现代社会有大屏幕显示。很多朝臣们是既好奇又无法。不知道投票的大臣们到底投的谁的票。只能等待这场较量最终的结果。 文官方阵后排的官员中,有人小声议论投票的情况,“朱兄以为如何?贾环能否当选?”华墨提名贾环,给朝臣们的震动不小。看起来,势不可挡。 “难!他确实是执掌真理报最合适的人选。但这些天有多少朝臣在上书骂他?科道几乎全部参与。这就有19票。而何大学士在朝堂中还没有当年谢大学士的影响力。” 贾环站在翰林方阵中,脸色平静,但心中飞速的计算着他可能拿到的票数。雍治十四年的朝堂,大致可分为数派:何系、刘系、宋系、晋王系、楚王系、新旧武勋集团、中间派。 派系如此多,由此可见朝堂中水之深。当然也说明朝廷的朝争,并不算激烈。否则,就剩下黑或者白两种,亦或被人一统江湖。比如严嵩、张居正。 这些派系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比如,何、刘两相和而不同,宋天官和晋王在此次朝争中,是政治联盟。那么,决定谁来掌握真理报,实际上取决于“中间派”的态度。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越计算越觉得头大。政治之难,难在人心。人心往往是最复杂的东西。天高不算高,人心最高。 其实,他心里是很想拿下这个通政司右参议的。词臣固然清贵非常。如他这样的翰林侍讲、侍读,正途应该是谋求日讲官。日讲官,既是混资历,也是在天子面前混脸熟。 然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他不受天子待见,往天子跟前凑,等同于找死。他已经被打发到吴王府教书,靠边站。因而,他是不能走正常的词臣升官路线。他曾计划外放的。 所以,他拿下执掌真理报的通政司右参议,绝不能算贬谪,而可以算升迁。 要知道,他去年底才升的翰林侍讲。一年的时间没到,就官升两级。这不是火箭干部,是什么? 但是,结果会怎么样呢?以贾环沉稳的性情,这是也忍不住有些紧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宽松的青色官服下,贾环右手轻轻的紧握。现在投票决定的是他的政治生命! 他想起那日傍晚在潇湘馆宝姐姐、林妹妹的温柔:宝姐姐说留饭给他,林妹妹叫紫鹃给他拿蓑衣,美眸充满柔情的看着他。他如何能承担此时失败的后果! 第六百二十章 武英殿三章 雍治十四年秋末,秋日已经升起。武英殿中的朝争,达到最高——潮时。大餐的正菜已经端上来了! 投票投的是通政司右参议人选,而实际上在天子、重臣们心中,决定的是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 不再废话、嘴炮,何大学士、宋天官双方,于此时短兵相接,直接以票数(影响力)定胜负。于无声之中,刀光剑影闪烁,鼓角争鸣! 在这紧张的时刻,贾环心中并没有想着同学、书院的期望,以及他在何系、旧武勋集团的地位等等。他想到的是家中的娇妻,红颜。无情未必真豪杰,惜花如何不丈夫? 武英殿中,投票已近尾声。雍治天子似有所思。何大学士站在前排,宋天官在书案旁监察投票。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心里怎么想的,不得而知。 刘大学士,户部尚书卫弘,礼部左侍郎曾缙,刑部尚书华墨,工部尚书白璋,兵部左侍郎鲁侍郎,左都御史殷鹏、通政使俞子澄、大理寺卿梁锡等人,表情各异:有人平和,有人不动神色,有人微笑,有人忧心,有人严肃,有人冷着脸。 其他朝臣们,亦是神情不同。这构成武英殿此时此刻的众生相,如若一副官场百态画卷,铺陈在晚秋时节上午的紫禁城中。 … … 十月白露降,湖中水已老。京城外城东,荆园。北湖湖畔韩秀才的小院中。 楚王宁瀚与韩秀才在小轩中品茶下棋。高风疏叶带霜落,一雁寒声背水来。 一名中年太监在一旁侍奉着。武英殿中的消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过来。比如:顺亲王被贾环一本参倒,摘了亲王的帽子。刚刚传来的消息是:刑部尚书华墨提名贾环。 楚王双指拈着黑棋,看着棋盘,微笑着道:“我四哥要气死咯。白辛苦一场。” 韩秀才一身月白色的直裰,国字脸,有着一种落拓,潇洒不羁的气度,神光内敛。微微一笑,“坐看风卷云舒,殿下是赢家。” 大周日报刊登反对增收商税的文章,再加上今日白尚书的提名,楚王在朝臣们心中,就已经竖起一面旗帜。政治旗号,很重要。 楚王哈哈一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全赖先生谋划。哦,先生觉得贾环能过关吗?” 韩谨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他心情有些复杂。他相信贾环的水准,但今次贾环要面临的敌人的强大。旋即失笑,和他何干?眺望天边。武英殿,那里的风华、舞台,亦是他所向往的!这一天不会太久。 … … 随着成国公投票完,退回班次。宋天官和吏部左侍郎许澄上前,各自统计结果。由于廷推是不记名投票,且是在文册上画题。结果很容易统计。 少顷,吏科给事中再上前复核一遍。随后,宋天官当众宣布结果:“贾环20票、元武18票、卫康5票、戴琮2票。” “这怎么可能?” 消息一出,武英殿中一片哗然。朝臣们很有些失态,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这个结果实在太出乎意料。令人看不懂。 要知道,反对贾环的仅仅是科道,就有19票啊!再算算其他人呢?这个票数,说明十三道掌道御史和六科都给事中当中有人反水了,给贾环投票。 左副都御史韩伯安脸都黑下来。目光往左侧的口水官方阵中扫过。鲁侍郎轻轻的叹口气,宋弘济尽力了:切入,造势,攻讦,联盟,都很用心。只是,人心难测,非战之罪。 南安郡王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认定贾环不顾大局,但是和贾府交好的力量,恐怕还是投了贾环的票。比如,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户部左侍郎赵侍郎,北静王。他感觉自己的脸上被人抽了一个耳光。所谓的大局,到底是什么? “肃静!谁敢君前失仪?” 监察御史朱鸿飞怒视全场,维持议事纪律。只是,他脸上的喜色已经掩不住。朱御史还是年轻了点。像此刻翰林方阵中的魏翰林就只是露出矜持的微笑。 部院大佬方阵中,吏部左侍郎许澄木讷的面无表情。但心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虽然,他不确定何大学士会提名谁为武英殿大学士,但总算是定下来了。这样的情况下,天子不可能还以杨贵妃的事为借口做交换。 关于投票结果:别看满朝官员骂贾环骂的很凶,但有多少人是跟风上书?很多。法不责众!而投票前,天子没有任何的表态,这其实就是一种表态。 天子确实不好否决关于贾环的提名。但是要影响投票结果,实在太简单。比如,谈一谈前明权相的教训。天子的这种态度影响到不少人。当然,他是事后诸葛亮。刚才投票时,他同样很紧张。 武英殿左侧,大学士之后,翰林方阵中,贾环脸色沉静,并无变化。但心中紧绷的情绪,却骤然释放出来,如清泉喷涌。如释重负与欣喜的情绪交织。正所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提名,投票,计票。武英殿中这场大戏,到此时总算是唱完。完全脱离宋天官的剧本,反转之后,给予其重重的一击。 以贾环的智商,他自然明白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已经归何大学士所有。这一场朝争至此,算是落下帷幕。 胜负已分,大局已定! 但其中有一些疑窦。贾环眼角余光瞟了眼左侧下方部院方阵中的刑部尚书华墨。华司寇应当和天子,和何大学士谈过。只是,怎么谈的,就不得而知。 … … 吏部尚书宋溥时年62岁,湖广石首人,历经世宗、仁宗、雍治三朝。进士出身。在世宗朝因得罪天子下狱六年,在狱中读书不辍,融会贯通。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宋天官在此时,面对巨大的政治失败,心中发苦,脸上表现的很平静。不管喧闹着的朝臣,向天子奏道:“廷推结果,臣已统计出。以翰林侍讲贾环得票最高。臣请圣裁。” 雍治天子颇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距离他御座不远的贾环。翰林方阵就在大学士之后。裁决道:“可。以贾环为通政司右参议,掌真理报事。” 接下来,贾环可以出来谢恩。毕竟刚才的事,闹的满朝汹涌。从贾环被攻讦,到他弹劾顺亲王,再到致仕,再被提名。完全是今天武英殿中的风云人物。 但贾环还没来得及动,通政使俞子澄出列,奏道:“陛下,臣举荐刑部尚书华墨为武英殿大学士。” 雍治天子笑了笑,看了华墨一眼,竟然让他运作成功,询问道:“何卿以为呢?” 何大学士很干脆的道:“臣伏唯圣裁!” 武英殿中,一片寂静。宋天官一方没有人出列推荐他为武英殿大学士。大势已去。雍治天子略作沉吟,点头道:“可。诏书,由军机处拟上来。” 君臣奏对完,这时,贾环从方阵中走出来,向雍治天子谢恩,“臣谢陛下隆恩。臣当尽忠职守,不负圣恩…” 武英殿所有人以为贾环要走君前奏对的形式,表忠心。没有人关心他讲什么,都在回味着今天武英殿中的一幕幕大戏,想着华尚书入阁,朝局的新形式。 这时,贾环话锋一转,朗声吟诵道:“力微任重久神疲,重掌真理诽谤疲。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当今天下,报纸日多,良莠不齐。内容纷杂。臣奏请陛下,当立制度审查报纸。不得诽谤圣君,不得出现违法、违禁之事。” “哦….” 武英殿中的群臣,顿时沸腾起来。这不比刚才对廷推结果的惊讶,而更多的是一种兴奋的情绪。 好诗! 当年曹魏时期,人道天下之才,曹子建独得八斗。唐宋(周)之后,诗词写尽。明有三大才子,而本朝幸有贾探花。后人不至于笑本朝诗坛无人。 顷刻成诗,佳句天成。这种本事,今天当众见闻,当真是令人赞叹,兴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用来总结贾环执掌真理报以来的风风雨雨,何其之贴切? 有一种“就算我觉得你是在说假话,但我还是被你感动得流泪”的感觉。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贾环执掌真理报时是为秉公国家做事。但,他们承认,这句诗确实好! 御座之上的雍治天子都微微动容。盛名之下无虚士。贾环有神童之名,名满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 但是… 武英殿中的群臣中,不乏五六十岁的宦海老手,怎么可能为一首好诗而动容?注意贾环说的话:他奏请天子加强对报纸内容的审查。那么,审查对象是谁? 天下之大,若要审查报纸,必以京中为先。京城中,除了真理报,第二大报纸是大周日报,余者不足一提。大周日报前段时间骂贾环,可是推波助澜,充当急先锋! 大周日报是楚王资助的,是楚王的喉舌。这是人皆尽知的事情。想想贾环刚刚在武英殿中做了什么事?弹倒顺亲王。 换言之,贾环在已经得罪晋王的前提下,接着要找楚王的麻烦。那么,他这不是找死吗?但恰恰相反,这在雍治天子心中是加分的。 这可以看着是贾环的第三本弹章。 第六百二十一章 猛人! 武英殿中沸腾一片,议论纷纷。贾环,再一次成为武英殿中的焦点。 工部尚书白璋心里苦笑:贾环找楚王的麻烦,自然是因为大周日报前段时间骂了他。 鉴于贾环刚刚在武英殿中“每弹必中”的强势表现,白尚书不敢掉以轻心,出列奏道:“陛下,臣以为不妥。审查报纸,则必然言路堵塞。此非朝廷之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殿中群臣的喧嚣顿时小了一些。诗是好诗,但此时不是品诗时。现在还在武英殿中。 因好诗句略有些激动的某些大臣明白贾环的用意。其一,报大周日报一箭之仇。其二,贾环同时得罪晋王、楚王,是在向天子表态做孤臣。 贾环的用意很深啊!不愧是朝中重臣们都交口称赞的人物:权谋机变,俱是一流。 贾环争辩道:“白尚书,朝廷自有科道台垣为言路,何以言言路闭塞?朝廷不是以报纸治国的吧?报纸上的内容妖言惑众,难道不该审查?” 朝廷中枢当然不是以报纸治国。所有的政务批复都在官员的奏章上。对于朝政的发言权,在官员们手中,而不在报纸手中。 贾环连开三炮。白璋愣了愣。 倒不是说白尚书水平不行。而是一个正二品的高官,谁料到贾环一个正六品的小翰林(右参议的告身、牙牌还没到手),就敢当面这样质问?而且是连发三问! 白尚书愣神,且不论对错,气势上完全被贾环压倒。 刑部给事中戴琮迅速的从口水官方阵闪出来,给白尚书助拳,讥笑道:“贾环,你当大家都是瞎子吗?若说违禁的内容,干扰朝政,真理报比大周日报更甚。” 这话在朝臣们心中激起共鸣。当即,不少朝臣纷纷出声附和。真理报的黑材料还少了? 贾环理直气壮的道:“真理报是官报。大周日报是民报。岂能混为一谈?”然后,不再与百官辩论,转身向雍治天子行礼,道:“陛下,报纸于近年来新兴起,必将成为朝野舆论的载体。 朝廷报纸,更换主编,一纸文书可解,则舆论风向可变。而民间报纸呢? 明末,东林党操纵舆论,以君子、小人之辩,党同伐异,为害深远。报纸为舆论利器,其内容,岂能不审查?于报纸新兴之时,当先立下规矩、法度: 但凡,民办报纸,不许妄议政事,不许褒贬官员。违者,查封。” 贾环进武英殿时,与百官辩论,被骂的狗血淋头。被朝臣们“围殴”。当时,他要拉仇恨,表现的很稚嫩。但这并非他的真实水准。此刻,他无意做无谓的辩论,直接向天子陈情:舆论,需要监管。明朝东林党的例子,可是活生生的! 武英殿中,一些个摩拳擦掌准备骂贾环的朝臣们,立即熄火。 东林党在江南操纵舆论时:东林党说谁是君子,谁就君子。东林党说谁是小人,谁就是小人。在一个道德可以代替法律的时代,这意味着什么? 权力! 说得简单点,贾环建议设立审查制度,固然有找楚王报仇、刷天子好感的成分,但确实是在维护朝廷、言官们的话语权。否则,民间报纸兴起,个个都是编外御史,个个都可以“随意”的骂大家,兄弟们还怎么混? 所以,现在对贾环有意见的朝臣们,要是还反对设立审查制度,继续骂贾环,那么,等会出了武英殿,消息传开,科道一百多人,必定会群起弹劾。 雍治天子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年,心中很有些诧异,这打破他的某些固有的印象。当然,他是不会允许大周出现权相。 雍治天子正准备开口时,左副都御史韩伯安走出来,上前奏道:“陛下,审查制度理当设立。兹事体大,不可交由通政司右参议审查。可由通政司、都察院共议。” 按照朝廷的惯例,基本上是谁提出来的,谁负责。贾环提出设立审查制度,理所当然的由他负责。但韩伯安要拿走审查权力,而且言之有理:既然审查报纸这么重要,官员级别要高一点吧? 这是要摘桃子啊! 当即,武英殿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喧哗声。有些人看向贾环的目光中就有些怜悯、嘲讽。 到底是少年得志,不知道收敛!贾环他弹劾了王子腾、顺亲王,意气风发!准备整楚王!而刚才,又分别将工部尚书白璋、刑部给事中戴琮驳斥的哑口无言。何其的风光! 但是,现在,傻眼了吧?韩左副都御史的提议,让贾环一场辛苦白忙,为他人做嫁衣。 许澄微微皱眉。贾环要求设立报纸审查权,完全是自作主张。当日并没有议及此事。 站立在前排的刘大学士轻微的摇摇头。贾环得意忘形了!他是贾环会试的座师。按理说,这种师生关系,相当的牢固。但他和贾环关系一般。 魏翰林看着正前方的贾环,眼中带着责备的神色。有点恨铁不成钢。若换他在贾环的位置,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武英殿右侧武勋班中,北静王惋惜的轻叹口气。过犹不及! 南安郡王嘴角溢出一抹快意的冷笑。朝堂,就是这样的风云变化之地,前一刻,你还是风云人物,但下一刻,可能就会跌落凡尘。比如,贾环! 贾环并非对周围的目光没有感觉,但脸色依旧沉静,心里笑一笑。韩伯安跳出来,跳的好。否则,他心中预设的目标还不好完成,只能完成个80%。现在可以到100%。 贾环向天子行礼,奏道:“陛下,报纸只是初兴,还没有形成规模。以通政司右参议审查,足矣。审查法度需要在试行中不断完善。船小好掉头。另,臣有下情上奏。” “呵呵…”武英殿中当即响起轻微的哄笑声。不是善意的,是嘲讽。贾环在自卖自夸嘛!虽然,他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但,并不足以改变局势。 雍治天子的身形微胖,高居在御座上,气度威严,眼睛看了贾环一眼,道:“说。” 贾环沉声道:“自去年底以来,东宫空悬,皇四子晋王、皇八子楚王不思读书修养品德,反而参与朝政,相互攻讦不休,致使朝堂动荡。臣斗胆上奏圣上:明无夺嫡之争。” “嚯…”武英殿中的群臣,在情不自禁的发出惊叹声之后,迅速的变得鸦雀无声,根本无须纠察御史朱鸿飞废话。 猛人! 如果说,大学士之争的第一回合时,前兵部尚书高国对在武英殿这里,当着天子的面推荐晋王参与议政,是公开打响了本朝夺嫡第一枪。那么,贾环此时,就是将太子之争,第一次拿出来公开讨论。 这不是猛人是什么? 要知道,高尚书猜错了雍治天子的心思,已经被追夺出身文字,罢官回乡做平民去了。贾环将会是什么结局? 御座之上,雍治天子的表情,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端倪。 第六百二十二章 落幕、效果 武英殿中,朝臣们沉默。雍治天子暂时没有表态。但,在殿中,和贾环并肩站着奏事的韩左副都御史脸都绿了。 先不要管贾环的结局是什么。贾环开口就隐晦的扣他一个帽子:楚王党! 工部尚书白璋、刑部给事中戴琮都已经亮明旗号,是楚王的人。而贾环刚才对天子说:两王相争,搞得朝堂不安宁。他是第三个跳出来,天子心里会怎么想? 左副都御史韩伯安心里,有一只神兽在咆哮!在咆哮! 同时,韩左副都御史心中有一些不好的预感。貌似,他跳进贾环挖的坑里了。以刚才贾环表现出来的水准:每弹必中。他恐怕会有麻烦。 贾环奏事完,就低着头。对着天子看,是大不敬。他并没有在意,身边韩左副都御史的心情。这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他的目标在他那句话上:明无夺嫡之争! … … 坐在御座上的雍治天子并不是什么“傻白甜”的人物。他在思考贾环说的那句话的含义。所以,暂时没有表态。 而贾环的话,表面上是指责两位皇子不读书,掺和朝政,搞的乌烟瘴气!而朝臣们,就算是晋王和楚王的铁杆,也绝对不会在此时跳出来指责贾环在扯淡! 因为,朝争的主力是何大学士和宋天官。晋王和楚王的那点势力,哪里够看? 要知道,当今天子春秋鼎盛,公开参与到夺嫡,旗帜鲜明的支持某一方,后果是什么,可想而知。这个话题,除非是像贾环那样表态:孤臣。 武英殿中,时间稍稍流逝。而朝臣们安静之时,心中心思各异,眼神交流。 翰林方阵中,中书舍人,今科状元费敏政微微沉思。他饱读诗书,对明史当然是了解的。贾环说:明无夺嫡之争。这句话是不对的。明朝有夺嫡之争。 永乐天子连侄儿的皇位的都夺了。永乐朝,汉王一直在和太子争。而后,成化末年,首辅万安主导,想要以邵皇子换掉太子,天地异象,遂罢。 嘉靖年间,裕王与景王之争,直到嘉靖四十年,才落下帷幕。万历后期,万历嘱意郑贵妃之子,故意不立皇长子为太子,有国本之争。 遍观明史,说没有夺嫡之争,绝对不正确。然而,费状元想不通,以贾环的水平,怎么会说出这样明显有悖于事实的话来。 贾环可是礼部会试的会元!当日诗曰:三千人中第一仙。据闻其考卷破题句: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这样的诗词,经义水平,会不懂历史? 此时,部院大佬的方阵中,户部尚书卫弘已经反应过来了,看着殿中的贾环,赞许的点头,心道:好小子! 贾环这一句话里面包含了很多信息。但只要通读明史,再类比一下本朝此时的情况,就知道贾环的话什么意思。贾环建议天子以嘉靖皇帝的方式处理两个皇子的夺嫡之争。 嘉靖皇帝的两个儿子,对比晋王、楚王,混的是相当不如意的。两个皇子相互拆台的事是有的,争当太子嘛!但是,两个皇子想要影响朝政,那想都别想。更别说窥视嘉靖的皇位。 这无疑是非常对天子胃口的。废太子起兵叛乱,恐怕是天子心中的一块伤疤。若是如明朝嘉靖时,雍治天子皇位无忧,同时可以保证朝政不受干扰。 … … 站在文武大臣前列的何大学士与部院方阵中的吏部左侍郎许澄两人同样分别反应过来。 贾环的话说的更直白点:就是建议天子“收拾”晋王、楚王,把两王的权力压缩。这两位最近太不老实了。并且贾环已经提供了具体方法:读书,修养品德。 何大学士心里赞赏的一笑。他很赞同贾环的观点。夺嫡之争,对朝政没有任何好处。若是能压制住,是极好的。他改日面见天子,会对东宫之位的表态。 许澄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白担心了。贾贵妃曾有言:吾第有公卿之才。此言不虚啊。今天贾环第一次来到武英殿,就表现的收放自如,进退有序,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等会,刚才哪些蔑视、嘲讽贾环的人的嘴脸,恐怕会很精彩! … … 其实,从贾环说完到此时,时间不过过去一两分钟而已。 雍治天子高居于御座之上,板着脸,训斥道:“东宫之事,岂是你一个通政司右参议能言之的?退下!”有些话,并不难懂。身为天子,他对各朝各代的历史当然是了解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贾环没有废话,施一礼,回归到翰林班次中,脸色平静,仿佛挨了雍治天子训斥的不是他。 此时,武英殿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并非是这个结果不够震撼。而是在天子面前,很多朝臣不好开口说话。但是,后排有些官员忍不住心中的惊讶,发出声来。 就这样就完了? 对比一下,前兵部尚书高国对所受的处罚,“退下”这两个字,算什么?毫无疑问,贾环已经说动天子。朝臣之中,反应慢一些的人已经明白过来。 华墨看着贾环回到班次的身影,眼中难掩欣赏。何大学士好眼光啊!心里终究是叹口气,他和贾环不是一路人。 刘飞白沉吟着,摇摇头。诶,他刚才竟然看走眼了。没想到贾环还藏着有后手:胆子大到看对夺嫡之争发表看法。但看情况,天子似乎并不反感他的话。不反感就是加分! 魏翰林则是愣了愣。他刚才还想着贾环出了纰漏,要给韩伯安摘走桃子。倒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折。忽然间对女婿没有步入仕途的怨念减弱。他有贾环这样的朋友,又愁什么? 北静王倒没有多么收敛情绪,嘴角浮起一抹赞许的微笑。贾环做的非常好! 左都御史殷鹏微笑着叹口气。他其实还真希望韩伯安把审查大权争下来,但看情况是不可能的了。圣心大悦啊!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削贾环的权? 武英殿中,殿阁大学士,六部九卿,侍郎,科道言官们,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贾环,看着他从御前,退回到翰林方阵中。在这一刻,贾环就是殿中的焦点! 心情各异! 有人高兴、赞赏。有人郁闷、不爽。刚才嘲讽贾环的诸多朝臣脸色、心情都是难以言喻。不用一一描摹。这都构成着此时武英殿中生动的官场画卷。 从贾环吟诗被朝臣们关注,到口水大战工部尚书白璋、刑部给事中戴琮,再到被韩伯安摘桃子时朝臣们的讥讽,再到此时万众瞩目。贾环走出去,退回来,中间的过程跌宕起伏! 此时,大局已定! 如果今日武英殿是一幕大戏,贾环就是这个舞台上的风云人物!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不管是赞赏他的何大学士,卫尚书等人,还是此刻黑着脸的南安郡王,左副都御史韩伯安等人。 随着贾环站定在翰林方阵中。一身青袍,身姿挺拔。这场大戏的帷幕,终于徐徐的落下。 … … 武英殿中,雍治天子将贾环训退,对何大学士道:“以通政司右参议掌报纸审查,试行之。” 何大学士躬身行礼,道:“臣遵旨。”又道:“兵部尚书空缺,臣请圣上早定人选。” 雍治天子点点头,问道:“何卿有何推荐?” 雍治天子在人事问题上不问吏部尚书宋溥,而问大学士何朔。这种倾向性,让宋天官心中很不是滋味。但,这是刚才失败的后遗症,他必须得接受。 何朔道:“臣举荐兵部右侍郎孟何担任兵部尚书之职。” 雍治天子道:“可。” 武勋中,魏其候心中微微一笑。而兵部左侍郎,与宋天官交好的鲁侍郎,已经无力废话,品尝的失败的滋味。 随着,雍治天子与何朔君臣奏对结束,已经将近中午时。雍治天子退朝。武英殿议事结束。 朝臣们开始三三两两的往殿外走着。很多人心中,有有一种紧绷之后的放松感。今日的武英殿议事着实精彩。对朝局的影响亦是深远的。就比于贾环在最后时刻的奏事。恐怕近期,晋王、楚王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贾环略等了一会,缓步的往外走,出了武英殿。朝臣们都是从西华门出皇城。只有军机处、六科等官员横穿宫城,回文渊阁。 这时,走在广场中,前面的北静王喊道:“子玉,你跟我一起走吧。”秋日高照,早上起来时的浓雾早已经被驱散,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百官散落般的走在广场中。 北静王微笑道:“你啊…,晚上来我府上吃酒。”此时不是说话的地方。但他明白贾环的算盘。 “好。”贾环笑了笑,跟着北静王一起出西华门,坐马车返回贾府。 贾环要求设立报纸审查制度,第一层意思是:报复楚王。第二层意思:做孤臣,刷天子的好感。第三层意思是:压制夺嫡之争。暂时免去被猪队友牵扯到站队的问题中。 这才是他想的100%的完成度。 雍治天子听取他的建议,国朝的夺嫡之争,可以说,暂时终止。以当前的状态。王子腾不可能上杆子的去靠晋王。王子腾又不傻。当晋王不能给他带来利益时,他为什么要这么早的下注在晋王身上? 这是贾环要的效果! 第六百二十三章 解析、贾府 武英殿一场大戏落幕,随着官员们离开皇城,消息迅速的向京城的西面八方传递,继而点燃京城中舆论的爆点。 .余波不止。 正阳门外,正东坊的真理报社中,一干编辑们正焦急的等待着武英殿中的消息。这关系到大家、真理报的前途。 昨晚熬了一个通宵的庞泽、乔如松,罗君子,萧梦祯几人还在编辑室的大堂中等着。案几各处,蜡炬已成灰。 大厅中,还有上午陆陆续续来的一些编辑,都汇聚在此等着消息。贾环那首“答庞士元”已经传遍: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荆轲刺秦,以败局收场。不知道武英殿中结果如何?贾环于凌晨五点许进入皇城,明月如霜。此时已将近中午了。 报社中的气氛,沉闷而焦虑。 这时,一匹快马从正阳门出来。马上的小厮顶着寒风,奋马扬鞭,在真理报报社前滚鞍下马,气喘吁吁的快步进到报社中。在报社中来往的众人中有人认出是贾环的长随胡小四,各自打着招呼,“胡四爷来了。” 胡小四胡乱的应承着,穿过二门,到里面的编辑室,进大堂。他刚进大堂,二十多名编辑都动起来。顷刻间,编辑室中,变得喧闹、紧张:消息来了。 胡小四从怀里将书信拿出来,递给庞泽,“庞相公,这是我家三爷的书信。” 秀才在民间的尊称是相公。 庞泽一身青衫,相貌清奇。书院众多弟子中,以他长于谋略。庞泽接过书信,却并不忙着拆开,转手交给乔如松,问道:“小四,情况如何?子玉人呢?” 胡小四道:“我不知道。三爷坐马车回府里去了。打发我来送信。” “好!”庞泽猛的拍一下桌子,很用力。嘭的一声,各编辑面前茶碗里的茶水都起了水纹。随后,仰头大笑,“哈哈!哈哈!”他已经判断出结果:贾环获胜! 这时,乔如松已经将信签裁开,一扫内容,脸上浮起喜色。随后,编辑室中响起阵阵欢呼声,不绝于耳。 贾环在信中写道:廷推通政司右参议,以我掌真理报事,审查天下报纸,试行之!后面还列举了今日武英殿议事的各项结果。但真理报的编辑们已经无心去了解。 稍后,整个真理报报社,就全部知道了最新消息。报社之中,喜气洋洋的气氛,弥漫开来! … 相比于真理报社中的喜气,外城东的荆园中,韩秀才的小院里,则是死一般的寂静。 楚王的消息比真理报社自然更加灵通。但荆园远在京师外城的北湖边。与真理报报社在差不多的时间收到消息。而且,消息更加的详细:贾环建议天子审查报纸,并拿到审查大权。 秋风飒爽,落叶纷纷。 楚王和韩谨的棋局已经在收官子。但两人已经无心继续对弈。各自沉默着。 报纸审查制度的建立,意味着,大周日报,日后别想要再参与朝政。至于,跟风骂贾环更是想都别想。没见过哪家报纸敢骂文宣部门领导的。 良久,楚王骂道:“王八蛋!” 不怪一贯文质彬彬的楚王骂人。他对大周日报,投入很多。从建立至今,花了近万两银子,对此寄予厚望,试图影响朝政。而贾环完全是断了他的政治梦想。 韩谨苦笑一声,劝谏道:“殿下,慎言。为上者,喜怒不可露于形。” 他不久前,还认为楚王是稳坐钓鱼台,不管风吹雨打。哪里想的到,楚王如同顺亲王、宋天官一样,成了失败者。贾子玉厉害啊!目光如炬。 报纸审查制度,令他措手不及!而更令他担忧的是贾环对天子的劝谏:压制夺嫡之争。这对楚王而言,非常不利。因为,楚王比晋王小,是追赶方。 楚王忍了忍,还是觉得心里一口气,憋的慌。大周日报虽然跟风骂贾环,但大周日报,不是主力吧?贾环不找言官的麻烦,却找大周日报的麻烦,简直是岂有此理? 韩谨想了想,道:“殿下,我去和贾环谈谈吧!” 送走楚王,韩谨回到院落中,在小轩窗边,看着北湖的一泓秋水,长叹一口气,“唉…”心中充满了浓浓的挫折感! 别看他在楚王面前表现的还算平静。但他为楚王设计的路线,全部被突如其来的审查制度打乱。这是他去年底入京以来,遭受的第一次失败。 滋味,很苦! … 十一月初六的下午时,武英殿中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有心关注朝廷动态的人,都已经知道,并且开始运作起来:西域设布政司;九边分设三总兵官;华墨为新任武英殿大学士;孟何新任兵部尚书;贾环继续执掌朝堂舆论。这一系列的人事任命、变故中,潜藏着大量的机会。 同时,传遍京城读书人圈子中的,还有贾环那首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吴王府内,世子宁澄的起居院落中,晚秋萧肃,园林中树叶洒落,随风轻舞。 东侧,宁澄的书房中,炭火明灭,房中温暖。 永清郡主宁潇在书案前素手提笔,写下已经流传进吴王府中的两句诗,明艳的容颜上溢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赞道:“好诗!”可惜是假话。当然,明知道他写的是假话,还是得赞一声“好诗”。 宁澄嘿嘿一笑,狭长的脸上带着坏笑,故意不懂他姐的嘲笑,道:“姐,贾先生的诗,几时不好过?”他正在坐在桌子边,和燕王一起吃着点心,喝着茶。这是贾环带来的习惯,谓之:下午茶。 燕王宁淅文静的吃着,十四岁的少年颇显文弱,点头附和。 蜀王宁恪坐在圆桌边,一身白衣,风流倜傥。潇洒的摇着折扇,笑道:“澄哥儿,诗是好诗。但是,以贾环那种性情,怎么可能以天下为己任?难为他在武英殿里演戏,还能写这样精彩绝伦的诗句。我看曹子建七步成诗,都未必比他强!” 这是很辛辣的讽刺。 宁潇在书案后,噗嗤一笑,如若鲜花绽放一般,道:“九哥说的是。”将笔搁在笔洗上,目光看向窗外呼啸的秋风,微微沉吟。 讽刺归讽刺。她内心里还是挺佩服贾环的。身为皇室贵女,这点心胸、格局,她还是有的!易地而处,她能有贾环这样的“战果”吗?答案显而易见。她昨天,并不看好贾环。但事实证明,她看错了。这是第三次! 宁澄很不服气,嘘着眼睛看蜀王,“九哥…” 宁恪哈哈一笑,转移话题,问道:“潇妹,贾环似乎失算了。许侍郎奏请单独设立文宣院,最终报纸给划归到通政司名下。而且,贾环从翰林侍讲,变成通政司右参议,仕途前景可差远了。” 宁潇扭头,嫣然一笑,目光落在蜀王宁恪的身上,清声道:“九哥,你这可是大失水准。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单独设立文宣院怎么可能?真理报从翰林院划归中立的通政司。通政司俞子澄,帮何大学士提名华墨,这背后岂能没有利益交换?最终还是贾环掌握真理报啊。 再者,廷推得官,得官之正,无过于此。贾环以廷推得通政司右参议之官。说起来,他还是清流。一年不到就官升两级,这如何能叫前途不好?” 前文说过,廷推的职位,一般都是侍郎,尚书,九卿,地方督抚,大学士这些官职。相当的贵重。贾环的通政司右参议由廷推所得,谁能说他是浊流?那不是等于骂满朝诸公有眼无珠? 宁恪微怔,随即洒然的一笑。他的性格如此,比较洒脱。 只是,心中,突然间,感觉到潇妹已经长大,再不是以前跟在他身后喊他九哥的小姑娘。她对事情已经有自己的看法、见解。甚至,超过他。 这让他欣慰之余,心中还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宁澄嘻嘻一笑,佩服的道:“姐,幸好你不是男子。否则,我们这些人,那有什么活路?” 燕王宁淅点头。永清郡主分析朝政的这一幕,深刻的印在他的脑海中,难以忘记。 … 武英殿议事之后,余波不止。但贾环已经不在关注。回到贾府后,他只给府中说了三个字:“没事了。”贾琏、贾蓉、贾蔷、贾芸等人一脸的懵逼。然后,返回无忧堂正房卧室,倒头就睡。他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消息,如同旋风一般的传遍贾府。就三个字,但似乎有一种魔力,将近日贾府里的某些气氛给驱散。据说,贾母都乐呵呵的找人陪她打牌。 某些人,某些地方的不满,郁闷,慌乱,后悔,就不一一点名了。贾环不仅搅合了王子腾的大学士,还一本弹劾,将王子腾的兵权给削了。而其自身官升两级。 再怎么不懂官场政治的人,也会明白,现在是东风压倒西风! 大观园中,上上下下,于晚秋之时,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欢乐气氛。就连傍晚时,一个老嬷嬷在园中角门耳房中偷吃酒,给探春撞个正着,她吓个半死。探春只是说:下不为例,就揭过此事。 探春在园中巡查了一回,到潇湘馆中约黛玉,同去北园见贾环:该打发人去史家,把云妹妹接回来了。 两人穿着斗篷,丫鬟们在前后提着戳灯。秋风凛冽,一行人却是说笑着,欢声笑语不断。路上正巧碰到鸳鸯过来,老太太吩咐她送炖好的佛跳墙给贾环。 一行人从紫菱洲、蘅芜苑中的道路往北直北园后院中。晴雯、如意迎着众人,道:“姑娘们,三爷中午回来,饭都没吃,睡道现在还没行呢。” 黛玉由袭人服侍着脱下粉白色的斗篷,讶然的道:“可别是病了?”便将紫鹃、侍书等丫鬟们都留在客厅中,和探春两人进到卧室中探望。 卧室中没有点灯。天黑的早。光线黯淡。宝钗独自坐在床榻边,看着丈夫平静的脸庞,安然的睡去,偶尔有几声梦呓。就这么看着,不知道时间流逝。心中的柔情难言。 贾环这些日子的煎熬,她全部都知道,感受到。可她帮不上忙。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哥哥取笑她:出嫁从夫。可难道不是吗?她是他的妻子。 他好,她便心安。 宝钗手伸到被子里,轻轻的握住贾环的手。忽而身后传来一声促狭的轻笑,“宝姐姐。”却是黛玉和探春进来。宝钗白腻如雪的俏脸,腾的变得绯红。 第六百二十四章 高抬贵手 第六百二十四章 贾环并没有睡太久。他晚上要去北静王府吃酒。武英殿议事结束。还有些善后的事情要做。当然,这并不紧急。 贾环起床,洗过脸,和宝钗、黛玉、探春、鸳鸯一起聊了一会:接湘云的事情,要稍稍延后几天,他另有安排。喝过粥,坐马车到北静王府中吃酒。 北静王府的一处小厅中,北静王和贾环相对小酌。室内温暖如春,光线明亮。窗外北风呼号。 小酌了几杯,北静王将侍候的婢女打发出去,切入正题,“子玉今日初到武英殿,便大展神威。只是你弹劾你舅舅王检点,恐怕会令很多人不满啊!” 北静王二十出头,一身白色盘龙的便服,人物秀丽。这话,说的有些推心置腹。 贾环把玩着酒杯,笑道:“王爷,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两个答案。王爷想听那个?” 北静王水溶顿时就笑起来,虚点了下贾环,“两个都听听吧。”他虽说和贾环同辈,但到底是年长贾环快十岁,地位也高。可以算长辈。 贾环微微一笑,道:“第一个答案。我弹劾我舅舅,在很多人看来,我这是背叛嘛。但是,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的!朝争,不是靠人多。 第二个答案,我和魏其候并没有见过面。他是与何相谈的。我没猜错的话。孟司马是他的人。” 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孟何,恐怕是这场政治妥协中的一部分。 北静王点点头,“不错,孟何与魏其候交好。”又笑,“你啊…,我给南安郡王他们说说你的第二个答案吧。” 他还是维护贾环的。 … … 十一月初六的这一天,随着贾环从北静王府返回而结束。武英殿议事后的余波,随后而来。 十一月初八,圣旨明发:以刑部尚书华墨为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入直文渊阁预机务。 以翰林侍讲贾环为通政司右参议,掌真理报事,试行审查报纸制度。还之前的调整。 以兵部右侍郎孟何为兵部尚书。以内务府大臣吴王参议朝政。 次日,真理报上刊登了这一系列的人事变动,昭示天下。 十一月初十,大学士何朔奏请以左副都御史韩伯安为西域左布政司;以五军都督府佥事石光珠为宣大总兵。以果勇营参将祈夏为辽东总兵; 以刑部郎中汤奇为吏部考功司郎中,以吏部右侍郎萧学士为兵部右侍郎。另有若干官员、言官被贬。稍后,天子批复同意。朝堂再次大洗牌。 这一连串的人事任命,体现着何大学士的意志。韩左副都御史就被踢到西域去。汤主政晋升吏部郎中,削弱宋天官的基本盘。与许澄不睦的萧学士被贬到兵部。 十一月十一日,天子下诏,令晋文、楚王在府中读书。年末天子将亲自考核。晋王、楚王的权力被压缩。夺嫡之争的第一阶段,就此告一段落。 至于两位王爷各自在府中怎么骂娘的,这就不得而知。 … … 冬日和熙。寒风凌冽。阜成门外永昌公主府中,富丽堂皇的大厅中,永昌公主正训斥着严捕快,“没用的东西。” 她昨日给天子叫到西苑中给训斥了一顿,为的是甄家的事。幸好前几日,顺天府已经将甄家的长子给放了。不然她在天子面前落不好。这事让她越想越气,今日出府,将出了馊主意的严捕快叫来臭骂。 严捕快跪在地上,膝行两步,到永昌公主面前,抬头讪笑的道:“公主殿下息怒,是奴才想差了。公主殿下气着身子,到是我的罪过。” 永昌公主柳眉扬着,正要说话,一名仆妇进来道:“殿下,镇国公宁浮求见。” “叫他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永昌公主一脚将面前的严捕快踢翻倒地,气咻咻的起身往后院走,对身边的仆妇道:“他爷爷现在是镇国公,不是亲王。” 严捕快坐在地上,单手捂着脸,他英俊的脸上还有永昌公主抽的五道掌印。他倒是有心劝永昌公主见见顺亲王的孙子宁浮。但估计说了也没用。 府外的侧门处,寒风之中,宁浮吃了闭门羹,还被永昌公主的仆妇嘲讽了一通,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这让他不得不正视一个现实:顺亲王府倒塌了。 … … 十二日上午,贾环悠闲的出门去龙江先生府上赴宴。出门前,和宝姐姐约定晚上去梨香院吃饭。薛姨妈请他吃饭,想要为薛蟠谋个正经差事。据闻薛蟠最近在帮忙忙柳湘莲和尤三姐的婚事。 龙江先生的府邸在内城东城。京城是东富西贵的格局。龙江先生家中世代显宦。不过,到他时,因雍治天子兵变夺位,不得不放浪形骸以图自保,将宁府迁到东城。 龙江先生自前雍治十一年起复以来,历任翰林编修,翰林修撰,鸿胪寺少卿(从五品)。 贾环到宁府不是一回两回。在一名长随的引领下,到宁府的后花园中。花园中,寒梅怒放。别有意趣。 小亭之中,已经坐着几个宾客。都是贾环的熟人:龙江先生、韩秀才、刘皇商、礼部朱郎中。众人分席而坐,案几前各自摆着果盘、菜肴、美酒。 朱郎中去年贾环殿试时,带着贾环进皇城,这时,开玩笑道:“这不是号称青莲再生的贾探花吗?今日白梅绽放,高朋满座,可有佳作乎?” 龙江先生大笑,道:“东白,李青莲可写不出‘苟利国家生死以’之句。” 韩谨端起酒杯抿一口,笑道:“还是有的。李太白有诗曰: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 贾环笑了笑,“朱郎中谬赞,近日懒散的,并无作品。”说着,在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来。 朱郎中敬了贾环一倍酒,道:“子玉有兴趣的话,我倒是想找人将你的诗词结集出版。” 这句话,更是又掀起一个讨论的小高潮。话里话外,捧的贾环很舒服。又吃了几杯,见气氛极好,龙江先生几人都借故更衣,离开小亭中。 韩谨坐在贾环的对面,隔着两三米,举杯敬酒,道:“贾兄,可否高抬贵手?我必有厚报。” 他说的不是要贾环放松对大周日报的审查。而是,希望贾环解除夺嫡之争的压制。 说起来,这事很不靠谱。贾环一个正五品的右参议,能管得了这事?但,夺嫡之争,当前冻结的局面,确实是由贾环一手造成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六百二十五章 决裂、齐家 小亭四边的铜柱中烧着些火炭,亭中温暖适宜。正北面是一丛梅树,约有二三十株,并列排开,白梅绽放。 贾环并没有拿起酒杯,轻叹口气,道:“子恒,你现在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韩谨说高抬贵手,其实相当于是向他认输、求情。这在当年雍治九年时,他能想象得到吗? 那个在宛平县衙里骂门子的暴力秀才呢?那个跳水投河以死激励监生们的贡生呢?那个在东庄镇请他喝酒,刻板僵硬到到连救命的恩情,都不好意思说“谢谢”的读书人呢?跟着他一起救灾,竭尽全力的赤诚学子呢? 物是而人非! 一声“子恒”将韩谨拉回到五六年前,那时,他和贾环初识。记忆里全是水。护城河里冰冷的水,妙峰山下那接天连地,波涛汹涌的洪水。 韩谨低头,苦涩的一笑,喝着酒,道:“子玉,人都是…会慢慢的变得成熟。” 贾环瞥了韩谨一眼,没说话。 他不是一个“好为人师”的人。他打嘴仗固然厉害,但没有必要,他从不和人辩论、争吵。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韩谨在贾环的目光下,脸色涨的通红,紧握着酒杯。但随即,目光慢慢的坚定起来。他只是想做一些事情,一展心中的抱负。这有什么错? 纵观史书,庙堂衮衮诸公,有几个君子?完美如前明商相公,都有打压王鏊的记录。更别提杨廷和、徐阶等人。 贾环的心思何其之敏锐?觉察到韩秀才的神情变化。心里惋惜又感慨。这些年,他是看着韩谨从当初的热血士子,滑落到某些路上去。有现实的残酷所逼迫。但难道没有个人的选择? 贾环抿了一口酒,直白的道:“帝师,不是那么好当的!” 韩谨无奈的一笑,道:“贾兄,我已经被朝廷禁止科举。你要我怎么做?”提起旧事,心中隐隐作痛。 贾环没回答,点点头,道:“今天不谈了,好吧?” 韩谨仿佛有些明白了,脸色抑郁,起身,向贾环拱手一礼,走出小亭离开宁府。 看着韩谨的背影,贾环知道,他和韩秀才的矛盾已经激化。或许之前,大家还能坐下来,一起喝杯酒,但以后不会了。到底是私人恩怨或者观念、阵营的不同,谁说的清? 前一段时间,夺嫡争斗,晋王拉拢王家,争夺大学士,差点将他陷进去。楚王以《大周日报》为阵地,攻讦他,高举“不增收商税”的大旗,积极参与朝争。 不管晋王、楚王的目的是什么,却是将他卷进风暴之中。所以,他弹倒顺亲王,拿到审查大周日报的权利。他对两位皇子“挑衅”的回答是:别惹我! 至于说,得罪未来的天子,那又如何?他两边都不得罪,回头夺嫡之争再起时,他还会被当做炮灰被卷进去。所以,他不可能答应韩谨的请求。再者,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雍治朝后,希望届时文官政治的秩序已经确立。 … … 韩谨走后,酒宴没多久便散了。龙江先生留贾环在书房里喝茶闲聊。茶碗中,茶叶漫卷云舒。书房中清香飘散。这是上等的好茶:建安青凤髓。 龙江先生43岁,一身精美的水蓝色儒衫,富贵公子装束。出使西域归来后,他由翰林升任鸿胪寺少卿。天子这其实还是将他闲置,并不重用。 鸿胪寺是管朝会礼仪。清水衙门。并无实权。并且,清贵(地位)不及礼部。雍治天子这人,还是有点记仇的。当年龙江先生上书,得罪了还是皇子的他。 龙江先生在桌几边落座,喝着茶,感慨的道:“子玉,你和子恒认识有五六年了吧?你们俩都是有识之士。唉…,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 他有些痛心、感慨。 贾环沉吟着喝口茶,道:“宁前辈,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在变化的。看的到开头,未必就是结局。”他自问并没有对不起韩秀才的地方。 龙江先生长叹一口气,摇摇头,道:“不说这事了。我留你是有件事和你提一声。我已经去信江西老家,家父恐怕时日无多,要劳累子玉年前往江西一行。” 帮龙江先生的父亲画像,留着后人瞻仰,祭拜,寄托哀思,这事贾环当时在金陵就答应下来。当然,贾环这个时间点去江西,新年便不会在家中度过。 贾环应允道:“没事。早说好的事。我等宁前辈的消息。” 龙江先生看看爽快答应下来的贾环,心中赞许。人和人,还是有差距的。点点头,“好啊!”父亲不久于人世,他心情有些沉重。 … … 十二日,是朝廷休沐之日。小时雍坊,宋府中,宋天官和好友兵部鲁侍郎在小厅中闲谈,下棋。 其实,官位做到他们这个位置上,又怎么回是随随便便的闲谈? 侍女,晚辈都被打发出去。宋天官捂着茶杯,一边下棋,一边感叹道:“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他对时局的看法很悲观。连吏部的考功司郎中宋克忠都被替换。明年春的京察,恐怕轮不到他做主。他这个吏部尚书,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鲁侍郎苦笑一声,“弘济,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他是兵部左侍郎,按理应该由他来接兵部尚书的位置,却让右侍郎孟何升迁。他如何甘心? 宋天官摇头,问道:“近日,兵部有大动作?” 鲁侍郎点点头,下着棋,漫不经心的道:“孟司马准备奏请天子,要将五军都督府掌管的武官考核、选官的权力要过来。” 宋天官沉思了一会,喟然一声长叹。他暂时没有博弈的资本啊。 … … 晚间时分,梨香院中灯火通明,颇为热闹。贾环和宝钗带着香菱、莺儿一起过来吃晚饭。 同喜同贵两个大丫鬟带着人上菜。薛姨妈热情的招呼着贾环用菜、吃酒。她指望着贾环给薛蟠谋一个好差事。薛蟠今年年中跟着张德辉外出坐生意,赚的还没有薛蝌多。 精美的圆桌上,菜肴极其丰盛。 “岳母客气了,我自己来。”贾环拿起酒杯吃了一杯,很柔和的绍兴黄酒,烫的温热,入口顺滑,问斜对面的薛蟠:“薛大哥近日在忙柳湘莲的婚事?” “啊…,是,是。”薛蟠本来听着妹妹、母亲与贾环随意的说些江南的风土人情,给贾环问一句,顿时手忙脚乱,面前的酒杯被打倒,筷子落地。一旁的丫鬟忙上来收拾。 “多大的人了?”薛姨妈看的又气恼又心疼。儿子毛毛躁躁的,怎么担当起薛家的重任?心疼,则是因为她人精似的人,看得出儿子很怕她女婿。 薛蟠讪笑。 别看薛蟠每次骂贾环都骂的酣畅淋漓,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等他真正的坐在贾环面前吃酒,即便是在自己家中,还有母亲、妹妹作陪,他还是束手束脚,放不开。 他内心中非常畏惧的贾环。不仅仅是因为在大理寺里被打的皮开肉绽。最近,真理报上大幅刊登了史家的史智和王子腾长子王承嗣的黑材料。 据闻,都察院的传票,已经到了王家、史家。王、史两家正求爷爷告奶奶的托关系。但据说,审理此案的江西道御史朱鸿飞是贾环的同年。 他不想被贾环这样整。 贾环没管薛蟠,接着问,“事情办的怎么样?” 薛蟠怕贾环归怕,但他不怎么长脑子,语气带着抱怨,道:“本来柳贤弟将宝剑一柄给琏兄弟做文定,听说被你拿去把玩了几日。婚期因此拖延。柳贤弟倒有点急。” 贾环笑了笑,不再谈这个话题,道:“自古做生意,坐贾行商。以薛大哥的性子,在京城中坐贾,必定要生事端。依我的看法,先在京城、江南之间行商贩卖几年,增长见识,磨一磨脾气。” 又对薛姨妈道:“明年叫薛大哥先跟着薛蝌跑两趟,日后自己单独做。京城、金陵两地,我们府里尽可照应的来。等几年再给薛大哥在京中寻一门好营生。” 薛蟠一愣,心道:晦气!狗——日的环老三,又在借机整我。他外出散心自是另说。出门在外,哪有在京城呆着舒服? 这边,薛姨妈已经眉开眼笑,道:“嗳哟,那好。环哥儿,都听你安排。同喜,给环哥儿倒酒。”去江南行商一趟,费时几个月,但有数千两银子的利。 贾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偏头看着身边娴雅而坐,小口吃菜的娇妻。 第六百二十六章 湘云,湘云 古之君子,格物致知,意诚心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贾环自问难以做到。但,世事洞明皆学问。 贾环是不想管薛蟠的。充满着浓浓的坑爹气息的富二代啊!但是,他要照顾宝姐姐的心情。 从梨香院出来,贾环带着娇妻美妾一起返回北园。大观园中,月明星稀,寒风拂面。 若是论距离的话,自是从梨香院出来,跨街进北园最近。但要论方便,还是从梨香院进大观园,再取道紫菱洲与蘅芜苑间的甬道最合适。 夜间十分,大观园的道路上没什么人。丫鬟们提着漂亮的戳灯,在风中摇摆。宝钗偏头,美丽的杏眼落在贾环脸上,轻声道:“夫君,让你为我哥哥费心了。” 贾环笑了笑,轻轻的搂着宝钗的细腰,“姐姐,这谢什么?”宝钗俏脸微红,以她端庄的性子,却并没拒绝、娇嗔。跟着的香菱,莺儿都挪开眼睛,嘴角带笑。 … … 十一月中旬,真理报上生活版面中关于王家长子王承嗣子仗父势的故事越来越离谱。离谱到什么程度呢?比如:他夜宿街边妓家不给钱。横行街面;在混混面前装逼。 京中的达官贵人们一看就都知道这是假的。太没有格调了。但,懂行的人,才知道这么做的可怕。简单来说,两个字:抹黑! 假话有时候也非常有市场的。关键要看你有没有满足人民群众猎奇的心理。 而关于史家保龄侯史鼐次子,王子腾大女婿史智的黑材料则爆出他在一些琐事、小错。活生生的塑造出一个无能、自大、躺在祖辈功劳薄上混日子的勋贵子弟形象。 知道缘由的人,都知道贾环在“回敬”他九月底在王家被“围攻”的事。正所谓:有仇必报贾老三!而明眼人的看法是:贾环在武英殿议事后,巩固了自身的权力,趁胜追击。贾、王两家在争夺四大家族的主导权。 冬天仿佛一下子就来到,滴水成冰。屋檐下,冰激柱有些长。上午时分,潇湘馆中,黛玉穿着一身厚厚的粉底绣花棉衣,和宝琴在屋里坐着说笑。 薛宝琴青春少女,一身暗蓝色的棉袄,容貌美丽。她在大观园众多姐妹中,最喜欢、亲近黛玉。笑着道:“ 林姐姐,前儿珠大嫂将李纹、李绮接来住。可惜史姐姐不在,不然我们诗社的人就齐了。诶,这都好些天了,环三哥为什么打发人去接史姐姐来呢?” 黛玉抿嘴一笑,细声道:“你们都以为云妹妹这时定然在家里受苦。那却未可知。”起身,走到书案前,抽出几份报纸,递给宝琴,“你看呢。环哥正在整治史家。” 黛玉一直保留着看报的习惯。足不出户,了解外面的世界。真理报发展的现在,文字是相当干净的。当然,有些不合适给女孩子看的,都给贾环剪掉。 薛宝琴浏览了几篇,噗嗤一笑,“这…”她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并非一般的少女。一看就知道报纸上在故意抹黑。 史家难道会不知道环三哥对史姐姐的看重?只怕恨不得要供起来吧?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北园里的一个小丫鬟来找袭人,“袭人姐姐,三爷下朝回来,叫你去见他。” … … 袭人到北园中时,贾环正在屋里换衣服。将绣着白鹇的青色官袍脱下来,换日常的常服。贾环准备去冯紫英家里吃酒。昨天下帖子约好时间。 他虽然到了通政司。但通政司右参议本来就只是管邸报的事情。说白了,还是管真理报。而真理报运行只有一套流程,且核心班底都在正阳门外的报社。 正五品的官员,除了常朝,并不够资格参加廷议。所以,贾环依旧是迟到早退。大臣们若是有事找他,去真理报报社找萧梦祯、庞泽、乔如松等人即可。 晴雯在一旁的条桌上笑嘻嘻的叠着贾环的官服。贾环对着镜子自己换外袍,和晴雯说话。见袭人进来,贾环笑着道:“袭人你来了。我一会要出去,我们长话短说。我叫元伯备了马车,你一会替我跑一趟史府,去看看云妹妹。” 袭人今年十九岁,穿着葱绿的掐牙背心,细长的身姿,白白净净的模样,答应着:“嗯。三爷还有别的话要我带过去吗?”见贾环的衣服还没有整理齐,很自然的上前,弯腰帮贾环整理着衣角,伸手捋平。 幽香扑鼻。贾环看着镜子里温柔和顺的袭人,别说,袭人侍候人确实很舒服、妥帖。笑一笑,说道:“没了。袭人,你的病情没有出现反复吧?” 袭人忙完退开,轻笑着摇头,道:“没有。张太医的药好着呢。”她心里的感激,要如何说出口? 晴雯跟着插一句,道:“也是。我前儿病了。也是吃他的药好的。” 贾环就笑,“谁叫你大半夜起床扮鬼吓人?唬的彩霞现在见黑就怕。不长记性啊。” 晴雯便斜着眼睛瞥贾环,娇俏动人。显然,心里不满意贾环的话。只是,当着袭人的面,她不好使性子。私下里,晴雯在贾环面前很随意。 说笑几句,贾环便出了门。 … … 十一月十六日,袭人探访过湘云后。第二天上午,史家就派人将史湘云送到贾府。名义自然是想念贾母,过来住几天。至于到底住几天,自是随意。 贾母上房处,史湘云一身暗红的长裙,拜见着贾母、王夫人。随着钗、黛、三春、纨等人闻讯赶来,又有王熙凤在贾母跟前,屋中笑声连连。 多日不见,史湘云似乎又高了些,还是那样的直爽,爱笑。一时间说完,湘云选择跟着宝琴住在蘅芜苑。众金钗们移步到蘅芜苑中。丫鬟们都跟着。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断,很是悦耳。 素雅的房间中,史湘云听宝琴转述完黛玉的话,上前拉着黛玉的手,娇笑道:“阿弥陀佛,你不知道,袭人来看我时,我都快要被供的发霉。幸而她来了。” 众人都笑。 史湘云又问,“环哥儿呢?”姐妹们虽然亲近。但有些话她不好说。她婶娘在家里是想骂她,又不敢骂。背后偷着骂她,当面还要陪笑。她都看得别扭。 宝钗坐在楠木椅子上,拿着手炉取暖,肌肤胜雪。杏眼环视众人,笑道:“他还在外面会客。问你怎么当泥菩萨的事呢。”这话显然是拿湘云打趣。 “咯咯…”众人又都哄笑起来。 … … 相比于大观园中的欢声笑语,贾府前院偏厅中,气氛就要冷的多。上午的阳光透进窗格,桌椅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厅中清冷。 贾环一身月白色文士衫,坐在木椅中,看一眼史智,淡淡的道:“照你这么说,史二叔是想要向我道歉,只是时间不凑巧?”当日,史智在王家充当了嘲讽他的无脑急先锋。忠靖侯史鼎在议事中偏向明显。 史智神情尴尬,半响,从喉咙里蹦出两个字,“是的。”内心中很有屈辱感。但,此时,他不得不向贾环低头。否则,他的仕途会被贾环毁掉。 近日史家找了不少人,但无人肯应承帮忙。贾环在武英殿中,弹一本奏效一本,当日北静王、南安郡王等人亲眼目睹,谁肯为史家得罪贾环? 四王八公集团中,有些人对贾环是不满的。但北静王帮贾环作出了解释。不满的,只是少数。有一个解释,以贾环当前的势头,很多人就坡下驴。 王家倒是肯帮忙,但是有用吗?王子腾不在京中。王承嗣运作他父亲提名武英殿失败,在圈子中大失人望。史智转了一圈,和叔叔忠靖侯史鼎商量了下,借着送大姑娘来贾府暂住的机会找贾环求情。 贾环笑了笑,点评道:“史二哥,口是心非啊!” 史家有些人,做事情很无脑。看着贾府要倒,就将史湘云接回家去。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史家还能和贾府划清界限不成?而史湘云在史家做针线活儿到三更天,史家多出了什么?无非是恶心他。都知道,是他做主接史湘云到贾府来住。 贾环的话说的很有点重,史智当即涨红了脸。口是心非是什么人?小人! 史智咬咬牙,道:“环兄弟,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府上的不对。还请环兄弟看在亲戚的份上,大人大量。” “呵呵…”贾环哂笑一声,他心里根本就不信史智的道歉,道:“你回去吧。我固然无法让史家得官,但是要搅黄,还是可以的。你们跟王家,跟的有点紧。” 史智离开后,贾环起身往大观园里去见史湘云。 史家有些人畏威而不怀德。他并不需要史家对他感恩戴德。怕他,就可以了。 贾史王薛四家,现在以王家为首。他要在王子腾回京之前,让贾、王两家的话语权并列。从而避免被王承嗣这种猪队友拖累。至于,王子腾过几年回京之后,怎么办?贾府只要贾政升到侍郎级别,就有资格单独发出自己的声音。 那时,他管这些人怎么作死? 而从五年、十年来看,他想要在仕途中走的更远,势必要拿到四大家族的主导权。从四大家族中吸取优秀的人才。参与到四王八公集团中的博弈,继而获取整个旧武勋集团的话语权。 当然,这是很远的事情。 贾环一路思考着,到蘅芜苑中,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的史湘云咯咯的娇笑声,高谈阔论。嘴角,禁不住浮起一抹笑意。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这大约便是她说的:真名士,自风流! 第六百二十七章 风雪十一月 十一月下旬,已是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临街大道的商铺,大半都很清冷。呼啸的北风中,旌旗,幌子摇摆。在冬天不得不出门的人们,都是一身厚厚的棉衣。 从天津回来的倪二,缩着脖子,在清晨从赌场里出来,迈着公鸭步,摇摇晃晃的回家。如今京师风气肃然。稍有小错,就是流放西域。他们这样的青皮,等闲不敢生事。 一辆马车自朝阳门出内城,平稳的行驶在官道上。尔后,抵达东城外最知名的两处地方之一:澹云轩。 澹云轩的一处院落中,先抵达的翰林院侍讲学士蔡宜、吏部考功司郎中汤奇已经等了有一会。贾环进来,笑着寒暄几句。三人置酒小酌闲叙。 当日,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去世前,留了三份推荐书,由何幕僚转交给贾环。用意是为贾环的仕途铺路。这三份推荐书分别是给:蔡宜、汤奇、金陵知府纪兴生。 这三人都是林如海的至交好友。而贾环曾经将蔡宜、汤奇引荐给王子腾,成为王检点夹袋中的人。而今日,贾环三人聚在一起小酌。其中的意味,自是耐人寻味。 九月下旬时,何夫人生日,四大家族内部聚会。王承嗣、史智等人围攻贾环。汤奇在座,属于王家核心圈子中的官员。 一张圆桌,一壶温酒,几个江南小菜。香气弥漫,引人垂涎。在窗外寒风呼啸之时,品酒闲话正当其时。 汤郎中年龄四十多岁,面向偏老。他宦海多年,只得一个正五品的刑部郎中。此次全赖贾环在何大学士面前推荐,笑道:“当日人人都说澹云轩藏污纳垢,现在看,并没有嘛。” 蔡宜笑一笑,拿着小巧精美的白瓷小酒杯饮一口酒,看着好友发挥。蔡宜在翰林院就和贾环见过。他得王子腾推荐,官升翰林院侍讲学士,日讲官。 贾环微微一笑,一半解释一半剖白,“正当经营,即足矣。何须做不法之事。” 此时,距离武英殿议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余波不止,官场震荡、洗涤。人事几番新。 当前,京城中官场大事是何大学士联手魏其候,削五军都督府的权,增加兵部的权力。五军都督府中,两个都督,两个同知。四席中,旧武勋集团占了三席,魏其候如何能不另辟蹊径? 而何大学士是在调整部门间的权力分配,加强文官集团的话语权。兵部尚书,历来都是文官出任。 但,这些事和贾环关系不大。增收商税的事,要推到年后酝酿。他近日除了和各方保持接触、理顺关系,就是在等龙江先生的消息,他要准备前往江西永丰县去帮宁老先生画一幅遗像。 闲话几句,蔡宜问道:“华永新入直文渊阁,何相属意谁为大司寇?” 新鲜出炉的武英殿大学士华墨是江西永新人。大司寇是刑部尚书的雅称。 贾环对这些内幕消息自然是知道,透露道:“何相的意思,以河东都转盐运使田昌为刑部左侍郎,掌刑部部事。”田昌、现任的大理寺寺卿梁锡都是山长的好友。 汤奇点点头,不屑的道:“华永新,佞臣耳。假以时日,又是一个谢旋。而朝廷的情况,非能臣不足以执政。祸乱大周江山者,必是此人。” 贾环和蔡宜两人都是笑而不语。 汤郎中这么说,自是有缘故。华墨入阁的第三天即上奏天子,奏请册封杨贵妃为皇贵妃。何、刘两位大学士拒不奉诏。华墨起草诏书。杨贵妃的皇贵妃金册、金印已经拿到手。 杨皇贵妃这个话题不好多谈。水很深。算武英殿议事后的一系列余波之一。 蔡宜道:“近日,何相奏请天子修仁宗皇帝实录。天子应允的概率很大。翰林词臣将来有望成为真正的储相。倒是,子玉可惜了。”明朝就流行给皇帝修实录。翰林词臣们,几年的功夫修完实录,官升一级。何大学士明显在为一众翰林官铺路。 贾环就笑,“我这个年纪要成了储相,恐怕士林非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蔡前辈可以争一争仁宗皇帝实录的副总裁官。”这算是表态支持蔡宜。 蔡宜点点头。 他知道贾环的意思。贾环要成为储相,距离人头落地之时不远。士林非议只是个很文雅的说法。真正的危险,来自于今上。 … … 酒宴小酌氛围不错,谈到下午,三人散去。在院落门口,三辆马车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下着小雪。 汤奇坐上马车先走了。蔡宜看看风雪,亲和的笑一笑,小声提醒道:“子玉,有件事,我多嘴说一句。杨贵妃那儿,你要好好解释一回。” 贾环微怔,随即拱手一礼,道:“谢学士提醒。” 看来,蔡学士亦是明眼人之一。看出他的隐患所在。武英殿议事后,他唯一的瑕疵在于,他看似骗了杨贵妃一次。 甄家的事,顺亲王确实不知情。贾环和杨贵妃说的是实话。但是,贾环在武英殿上“污蔑”顺亲王,弹劾甄家的事是其指使的。那么,他和杨贵妃说的,就必须算假话。 因为,欺骗天子,是死罪。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和杨贵妃见面的事情。公开可以查询。蔡学士作为日讲官,从太监处得到消息,不足为奇。 蔡宜看着贾环的脸色,知道他多虑了。贾环估计已经弥补。微微一笑,坐上马车离开。 贾环目送蔡学士离开,风雪飘舞在天地、园林间。 … …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才停。院子里的奇石、灌木、台阶上全是厚厚的白雪。 贾环接过甄宝玉递来的礼单,笑着做个手势,“贾世兄,坐。难为你一大早赶过来。路上还好?” 甄宝玉一身半旧的蓝布棉袄,十五岁的少年,玉面星眸。陡逢家中大难,往日富贵公子的浮华,正慢慢的褪去。 甄宝玉依言坐下,答道:“早上起来进城,并没耽搁。这是城外买的新鲜瓜果、蔬菜。贵府上肯定不缺。我想着,送来给老太太、太太、姑娘们尝个鲜。” 贾环微笑着点头,“你有心了。”甄宝玉这番话说的不太得体,意思却是到了。苦难磨练人啊!高鹗整理的续书中贾兰和甄宝玉都是考中进士。这真未必没有可能。而大脸宝高中乡试第七,基本肯定是在扯淡。 贾环想了想,叫外头的小厮送来笔墨纸砚,在方桌上悬腕提笔。飘逸的颜体一个个落在字面上。 甄宝玉一脸的迷惑,不知道贾环怎么突然书写。莫非是有什么灵感大作? 贾环写完,问道:“贾世兄来京中,可还在读书?” 甄宝玉脸上顿时露出惭愧的神色。甄家昔年为江南第一世家,他嬉戏宴游于女儿中间,甘为丫鬟们的奴仆。不喜读书。而今想读书,却没有条件读书。甄家二十多口人,上上下下都要吃饭。他如何能当懒汉? 甄宝玉低头,小声道:“回贾世兄,不曾读了。” 贾环点点头,信笺上墨迹已干,递给甄宝玉,鼓励道:“读书好。读书改变命运。贾世兄要愿意,可以拿我这封信到东庄镇的闻到书院就读。” 甄宝玉拿着信笺,愣住。内心中有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来。半响,手忙脚乱的擦着眼泪,拙劣的转移话题,道:“看我,差点忘了。三姐姐今天也来了。她想当面向你道谢。” 距离武英殿议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甄礼已经被顺天府府衙放出来。甄宝玉当天晚上就来道谢。 甄三姑娘?贾环微怔,随即摆摆手,笑道:“我就不见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 冬至(上) 厚厚的积雪融化,便已经是冬至时分。天蒙蒙亮,透着窗户进来。卧室的床榻上,龄官推醒丈夫贾蔷,道:“相公,相公,该起来啦。”两人已经成婚半年多。 贾蔷迷糊的睁开眼睛,看着妻子的娇颜,慢慢的回过神,伸手够着怀表,拿来一看,道:“嗳哟,7点了。”一边起床穿着衣服,让龄官不要起来,道:“今天冬至,老太太那里早就发下话,今天要办酒。我要去西府里帮忙。” 说着话,看着被窝里的妻子,心中有些难言的愧疚,“你今天去族里的戏院里逛逛,散散心。” 老太太置酒,办消寒会。两府合族的女眷都可以去。别看他如今是秀才。但他的妻子龄官是戏子出身,老太太不喜。他何苦要她去西府受罪? 龄官道:“你快去吧。不要管我。我自和芳官她们说话去。” “诶。”贾蔷应着,在外头小丫鬟端来热水里洗了脸,换衣服出门。室外的冷风吹来,叫他心中的抑郁稍微好受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环叔那样超卓的人物,还不是要管薛大爷那混不吝? 贾蔷一路出了巷子,到荣国府的纠风办中。贾蓉、贾芸等人已经都在此。两府的管家林之孝、李华等人都在外头候着。 大家心里有数,今天老太太置酒,合族庆贺。其实是除旧迎新。一扫贾府前两个月的晦气。 旧时风俗,重冬至日。十一月冬至日,百官朝贺毕,退祀其先,具刺互拜,如元旦仪。 又有习俗:画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尽,则春深矣。 富贵人家、文人雅士、冬季寒天,相邀宴饮,或并吟诗作画。五代的王仁裕在开元天宝遗事-扫雪迎宾中写道:王元宝每至冬月大雪之际,扫雪为径路迎接宾客,就本家具酒炙宴乐之,为暖寒之会。 雍治十四年的冬至是十一月二十八日。贾母要大办消寒会。贾府上下都动起来。 贾环上朝未归。贾琏、贾蓉为首,带着管家们,操办着一应事务,准备酒席。 大观园中正门附近的议事厅中,凤姐带着平儿、丰儿,书童彩明,和探春在这里会齐,办理着贾府内务。 约上午十点许,眼看着还有回事的管事娘子要进来,议事厅中,凤姐娇笑着数落道:“嗳哟,我说你们今天怎么没个眼里劲儿,没见我和三姑娘要去老太太跟前伺候着。有什么事明天说吧。” 下头的管事媳妇们,在门外笑着答道:“都是奶奶和姑娘疼我们,我们赶紧来奏明,好有章程。” “你听听。”凤姐拿着茶碗,俏脸带笑,对探春道:“这起人,都蹭鼻子上脸了。” 众人笑了一回。王熙凤带着平儿等人先去贾母跟前。探春处理了几件园子里的事,带着侍书、翠墨出议事厅往贾府西路而来。 探春穿着锦色的绣花斗篷,身姿窈窕,俊眼修眉,神采飞扬。因这段时间执掌贾府内务,身上有些精明、决断的气质。 侍书跟在探春身边,走在府内的甬道上,小声轻笑道:“姑娘,二奶奶今日捧着你说话、处事。” 探春好笑的道:“那是因为三弟弟把王家整的告饶。太太求情,才算罢手。走吧。”有些事,她看得很清楚。比如,三弟弟升官后,她在府里说话明显管用许多。 侍书笑嘻嘻的应着。主仆三人,横穿荣禧堂前的甬道,到贾府西路。 大观园,稻香村中。贾宝玉题的对联: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正在为北风微微吹拂。 李纨和李婶娘在厅中坐着说话。李纹、李绮姐妹俩还在旁边的屋子里梳妆。 李婶娘不解的道:“五老爷的太太叫我带着两个女儿多来贾府住住。妹妹,这怎么回事?” 金陵李家在京城中有自己的住处。合族之人,依靠大理寺寺丞李守荣照顾。他便是李婶娘口中的五老爷。当日,王承嗣纠集四大家族核心圈子中的人物开会,敲打贾环时,李守荣在场。 李纨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容颜秀雅,笑着道:“既然是五老爷的意思,你便多来住住。环三爷掌着报纸,很多人要巴结他呢。”她虽说在笑,但提起贾环,眉宇间有着一些愁怨。 贾蔷、秦钟两个都中了秀才。而她的儿子贾兰却在四月份顺天府府试折戟。秀才是那么好考的吗?府里有传闻,是贾环帮他们两人打了招呼。 说话间,李纹、李绮姐妹俩装扮完,众人一起出门。 宝钗顺路到蘅芜苑中,史湘云、薛宝琴都已经准备好。又顺路约了迎春、邢岫烟,一起出角门往贾府西路。 薛宝琴和迎春打着招呼,“嫂子。”薛蝌和迎春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但迎春要为贾赦守孝三年,才能婚嫁。宝琴现在自是改口。 迎春鹅蛋脸上露出一抹绯红,含羞的点头。 史湘云心直口快,高谈阔论发表见解,道:“傻子,你叫二姐姐就好。特意去改口,弄的二姐姐她不自在。岂不是没趣?” 宝琴一想,也是。 宝钗见气氛有点僵,笑道:“不过是称呼。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了。不必刻意。左右都是定下来反悔不了的事。” 众人都是笑。 怡红院内,金钏儿、媚人、茜雪等大丫鬟等的急的不行。而前头还没消息传回来:宝玉一大早就去前头会客。 贾府前院宝玉的书房中,贾宝玉正和柳湘莲说话。 柳湘莲向来踪迹不定,四处飘忽。与冯紫英、贾宝玉等人交好。他去年因打了薛蟠,外出避祸。今年恰巧又救了薛蟠,打走贼人。薛蟠与他结为生死兄弟。回京来,薛蟠病好,帮着他操持婚礼。尤三姐思嫁柳二郎。贾琏和薛蟠一说。事情便定下来。 柳湘莲因婚期迟了几日,来探望贾宝玉,便问这件事,道:“我将亲事定下来,又自疑惑起来,后悔不该拿家传宝剑做定。所以想起你来,问问底细。尤家三姑娘,可是琏二哥偷娶的尤二姐的妹妹?” 宝玉笑道:“如何不是?你原说要一个绝色的美人做妻。她果真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大喜,大喜。” 柳湘莲疑惑的道:“你如何知道?” 宝玉道:“她们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那年珍大哥过世,今年东府的太爷过世,我在东府里和她们混了好些日子,如何不知?真真是一对尤物。” 柳湘莲一听,顿时傻眼,跺脚道:“完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王八。” 宝玉一下子红了脸。这是连他一起骂了。 柳湘莲再道:“宝兄弟,我说句你不喜欢听的话。你们两府里,就环三爷行事算正派。要是在你们西府,我倒信的过。东府那位蓉大爷,我是信不过的。这样的好事,能落到我头上来?” 柳湘莲急急忙忙的告辞走了。 宝玉回转到怡红院,再去贾母上房。心里却是很不得劲。倒不是因为柳湘莲连他一起骂了。朋友间,无心之失,这不算什么。而是,他左看右看,都不觉得环老三像是个正派人。林姑父托孤,环老三监守自盗呢! 柳湘莲从哪里看出来环老三正派了? (.) 第六百二十九章 冬至(下) 贾母上房的院落中,在上午十点许已经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贾母要大办消寒会,里头的花厅里女眷们几桌,外面东厢房中贾府的子弟几桌,西厢房中,管家、管事们几桌。 宝玉带着金钏儿、媚人几个丫鬟们到时,花厅里面已经是花团锦簇,金铃玉珮做响,欢声笑语不断。 贾母居中而坐,众人围着她说话。以王熙凤最为活跃,妙语连连。她口舌伶俐,性格泼辣,心思灵敏。贾母有时叫她猴儿。她在贾母面前很是得宠。 “宝玉来了,快过来。”贾母坐在铺着大白狐皮坐褥的椅子上,欢喜的紧,将宝玉叫到跟前,半抱着他,问跟着宝玉的丫鬟,“宝玉上午几时起来的?” 金钏儿还没回话,宝玉忙笑着解释道:“老祖宗,我到外头见朋友。来的晚了。” 宝玉今日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脖子上挂着宝玉。面若春花,目如点漆。很出众的少年。 贾母乐呵呵的笑起来,“我说呢。”手指着身旁的黛玉,笑道:“要我说,你们两个玉儿最可恶。往日时常要吵起来,闹的啊,我心里头难受。好在,现在大了。不吵了。可是,闲下来,都不想着来看我。” 贾府众女眷: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尤氏、李纨等人都笑起来。花厅之中,气氛如同和风细雨,令人舒服。宝玉和黛玉两个分辨着,哄着贾母笑起来。 说笑一回,林之孝家的进来回事。贾母、王夫人、王熙凤都听着。 宝玉则是瞅空来和众姐妹打招呼。目光先落在黛玉身上。黛玉今天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裙,淡雅之中更增添她超逸的气质。腹有诗书气自华。妩媚的美少女神韵流泻。 宝玉越看越喜欢,人人都道宝琴妹妹好。连三妹妹都这么说。可林妹妹才是最好的。只是想着和林妹妹的关系不佳,心中抑郁。犹豫的问道:“林妹妹…,近日可好?” “哼。”黛玉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理宝玉。宝玉打袭人的事,她还记着呢。 宝玉脸色讪讪的,接着和宝钗打招呼,“宝姐姐,近来很少见你来园子里。” 宝钗今天穿着紫红色的对襟褂子,一头青丝盘起,戴着金钗步摇。圆脸杏眼,气质端庄娴雅。冰肌雪肤,身姿丰盈。国色天姿。唐时杨贵妃不过如此。 宝钗倒是落落大方的笑着道:“因府里有事,我去的少了。”其实,不是宝钗去的少了。而是贾宝玉被排斥在金钗们的聚会活动之外。所以,他见宝钗的次数很少。 宝玉点头。宝钗的性情,他可不敢冒犯。又和湘云打招呼。湘云一身粉色的裙子,梳着少女小辫。身姿高挑,肌肤雪白,笑容可掬。充满活力。 湘云“噗嗤”一声笑道:“爱哥哥,你才看到我?我来府里住了好几日,都不见你。往日天天在我们队里搅合,现在倒改了?” 宝玉心情稍好,悄悄的看了黛玉一眼,半是回答半是表白的道:“何曾改了?我一辈子都不会改。我近日忙着在栊翠庵参禅。” 这话说的探春笑起来,劝道:“二哥哥,你要是改了才好。我听三弟弟说,甄宝玉都改了。回头他再来府上,你们可以见一见。说一说感悟。” 说起和贾宝玉长的一模一样的甄宝玉。李纨、迎春,惜春,宝琴,邢岫烟,李纹、李绮都笑谈起来。 为袭人的事,姐妹们和宝玉都生分不少。其实,大家并不讨厌宝玉。但纵观他的所作所为,众姐妹们心中都留着一分。顽笑尽有,但不敢和他过份亲近。 再者,若论办事可靠、妥帖,为人的担当,处事公道,府里终究是贾环排在第一位。宝玉在这上头就差远了,不怎么靠谱。 … … 林之孝家的带人抬着桌子进来,开始布置。花厅里的众人正说笑着时,外头一阵沸腾。翡翠进来,笑盈盈的道:“三爷来了。”花厅的众人都看向门口。 少顷,就见贾环带着晴雯、如意两个大丫鬟进来。贾环头戴唐巾,穿着月白色的文士衫,腰悬玉佩,文士装束。十四岁的年纪,身量颇高,容貌普通,身姿挺拔,举止沉稳。安步走进来,自有一种摄人的风采。 顷刻间,花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环的身上。成为全场焦点。很有点明星出场的派头。而贾环在贾府内,确实属于一线明星级别的关注度。 贾环向贾母作揖行礼,道:“孙儿见过祖母。”他还是老习惯。能不跪的时候,尽量不跪。 虽说三个月前,八月下旬时,为袭人挨打的事,贾环要惩罚宝玉,贾母和贾环起了冲突。但到这时,自然是已经过去。贾母笑呵呵的伸手,道:“好,好。快起来。” 勋贵世家,对权势的变化,极其敏感。贾母人老成精,如何不能感受到贾府的变化?荣国府被夺爵后,就有变化。而自十一月初,和贾府来往的亲戚,世交,对贾府热络、恭敬了许多。 贾母内心里要说多喜欢贾环不尽然,但现在看着贾环确实很满意。十四岁的正五品官,执掌朝堂舆论。这样的成就,谁提起贾府来,不夸贾环一句? 前文说过,周朝官场的规矩,除开翰林词臣、科道言官不计,正七品以下,都是蝼蚁。正七品才叫真正的进入官场。新科进士授官,最低便是正七品的县令。所以说,科举是青云大道。 官做到正五品,就是中层干部。六部的要害部门,全是正五品的郎中直管。横向的和现代比较,贾环算正司局级干部。职权是:日报总编加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署-长。 当然,大周没有电视、广播,不然就是广-电-总-局局长。 这是什么样的权势、地位?所以,贾母最近的感受,说的更直白点:贾府上下,如今以贾环为荣。 贾环起身,半转过身,再向王夫人行礼,“儿子见过母亲。” 王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还是刻板的死人脸,穿着淡黄色的对襟褂子,脸上露出一抹刻意的笑容,道:“嗯。” 八月份的贾府风波中,她没能护住宝玉。至此,她的嫡母身份,对贾环已经完全失去威慑力。而当她以为娘家王府足恃时,等她二哥回京,她再收拾贾环。但现在,他二哥回京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前两天,她试探性的和贾环说了说王承嗣的事,贾环给她面子同意不再整王承嗣了。两人的关系现在缓和下来。这令她在二嫂子(何夫人)面前颇有脸面。 贾环接着再和薛姨妈、邢夫人、李婶娘等人打招呼。贾环给薛蟠安排了前途,薛姨妈自是越看越喜欢。 李婶娘看着眼前的少年,整个花厅的人,都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心里惊奇,又感叹。听说,她小姑子曾经写信给公公,挑纹儿、绮儿一人给他做妾。 贾环再与李纨、王熙凤、尤氏、贾蓉妻胡氏见礼。 李纨虽然在笑,却有些疏远的态度。王熙凤穿着橙色的褂子,拿着手帕,额头带着精美的黑色抹额,凤眼丹唇,愈发显得粉光脂艳,风流娇媚,美艳动人的少妇。正所谓,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 王熙凤娇笑道:“嗳哟,环兄弟,这下朝回来,礼仪我们可比不得。还是先坐下来说罢。” 贾环笑着看粉光脂艳的少妇王凤姐一眼,点点头,“也行。”王仁来贾府里闹事,王熙凤未必不知情。前些日子里,听说凤姐在背后对他颇有怨言。不过,现在,她自是不敢做妖。 王熙凤给贾环看的有点心虚,脸上没露出来,命仆妇、丫鬟们进来摆座。 … … 因为要布置花厅,准备酒宴。丫鬟们就都退出去。姑娘们都起身先站在左侧的空处。贾环微笑和钗、黛、云、探、迎、惜、琴、烟、纹、绮几人点头致意、说话。 看着兴奋着和黛玉、宝琴说要行酒令的湘云,贾环笑笑,轻声和身边的宝钗说话,“姐姐,你几点过来的?” 从侧面看去,宝姐姐的五官精致,白腻的俏脸如美玉般泛着光泽。如若神女。明丽难言。 宝钗明眸扑哧一闪,轻笑道:“不算早。和云妹妹,琴妹妹,二姐姐,邢妹妹她们一起过来的。你上朝回来冷不冷,我叫莺儿留着参汤。”这与和宝玉说话时,自是大不一样。温柔软语,风情无端。 探春笑道:“有参汤,这会子也吃不成。” 迎春温声道:“吃杯酒就好。哎呀,云丫头太聒噪。幸而邢妹妹不像她。” 湘云扭头,道:“我好像听到二姐姐说我的名字。” 众女都娇笑起来。 贾环亦是一笑,看着黛玉善睐的明眸,轻轻的点头。黛玉嫣然一笑,眸光潋滟,若如芙蓉花开。妩媚、飘逸之神韵,就像是烟雨江南中走出来的水墨美人。绝世无双。 说笑着,右侧的桌椅摆好,众人转到右边来。坐在贾母身边的宝玉看着说笑的姐妹们,跃跃欲试,羡慕的看着群芳环绕着的贾环。随即又沮丧的低下头。 以他的聪明,自是看得出来,府中姐妹对贾环的亲近。这和与他说笑时完全不一样。 老天啊,要我怎么样? … … 今日贾府冬至的酒席,用的是分席制。将条桌三面摆开,再拼起来,大家一人一个位置。面前放着青翠欲滴的瓜果、菜蔬。再有江南菜,各自几碟。烧烤的鹿肉,羊肉,牛肉不等。正所谓:南烹北炙,杂然前陈,浓香四溢。 贾母让薛姨妈、李婶娘做上首,再是邢夫人,王夫人。又排了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再往下是:尤氏,李纨,凤姐,胡氏。对面则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姊妹。 贾环一会要去东厢房里与贾府子弟一起吃酒,这时,便在正中,拿着酒杯向贾母敬酒,道:“今日是冬至节,老太太高兴。大家聚在一起说笑。孙儿给祖母敬酒,惟愿祖母长寿,愿贾府昌盛。” 贾母将近八十岁。明年就是虚岁八十。贾府要给她做寿宴。身形有些微胖,很富态的老太太。这时,乐呵呵的笑着拿起酒杯吃一杯,扭头对身边的鸳鸯道:“鸳鸯,去给环哥儿斟酒。” “诶。”鸳鸯脆声应了一声,提着银壶,从贾母身后的桌子出来,走到贾环身边,“三爷…,我给你倒酒。” 鸳鸯今日穿着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蜂腰纤细,身姿高挑。带着几点雀斑的鹅蛋俏脸上透着一许轻红。她的肌肤很白,愈发显得唇红齿白。二十岁的女孩子,比之十二钗的容貌、气质不及,但也有着别样的俏丽、妩媚。 处子的幽香袭来。敛尽春山羞一语,人前深意难轻诉。贾环笑着对鸳鸯点点头,放低酒杯,让鸳鸯斟酒。 鸳鸯对他的亲近,多半是感激他在贾赦要强娶她时的表态、支持。当然,她此时这种神情,很动人。 贾环又给王夫人等人敬酒。这才向贾母告辞,花厅中的气氛,达到高——潮。 … … 贾环在正厅里敬酒出来,到东厢房这边。贾琏、贾琮、贾蓉、贾蔷、贾芸、贾菱、贾菖迎着贾环落座,闲谈吃酒。天南地北的闲侃。贾环听着他们扯淡,意态闲适。 说着京中的趣闻,包括顺亲王府的惨况,贾琏笑道:“我今日算是明白环兄弟的话:有些事情,不是看结果,而是看原因。我与二姐有此良缘。一谢蓉哥儿,一谢环兄弟。” 偷娶之事,顺天府罚银了结。尤二姐又有身孕。贾琏近来心情极佳。 一帮人笑闹,“既如此,且先吃三杯。再给环叔、蓉哥儿敬酒。” 贾琏当真就先吃了三杯。正说笑着,兴儿进来道:“二爷,柳二爷来了。说有事要说。” “他有什么要事?”贾琏愣了下,告罪道:“我那准妹夫来了,我先去一趟。” 众人都不以为意。贾琏去了小半个时辰,贾琏让小厮进来请贾环、贾蓉。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到前院的小厅中,就见贾琏和柳湘莲两个各自冷着脸,僵持着。 柳湘莲原系世家子弟。父母早丧,他读书不成,却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素性爽侠,不拘细事。容貌俊美,喜欢串戏,男扮女装,擅演生旦风月戏文。 柳湘莲见贾环进来,拱手一礼,道:“环三爷,你说句公道话。我前日去京外姑母处走动,才知道姑母已经给我定了婚事。若从琏二哥,则背了姑母。还望解除这婚约,将祖父所遗宝剑赐回。” 贾琏很不满的道:“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他苦尤三姐久矣。尤三姐指定要嫁这冷二郎。再者,被随意退婚,让他有什么脸面? 贾环早和柳湘莲见过几次,并没什么深谈。似笑非笑的看了柳湘莲一眼,道:“姑母是长辈。既然如此,那便退了定礼。” 柳湘莲一愣,他虽然认为贾环行事正派。但没想到贾环答应的如此爽快。随即大喜,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不想做绿王八。 “环兄弟,这…”贾琏还要再说,贾环摆摆手,“就这样吧。琏二哥陪他去走一遭吧。” 柳湘莲家传的雌雄鸳鸯宝剑,雌剑在尤三姐手中。 贾琏无法,跌足,长叹,郁闷的坐轿子带着柳湘莲去外城西。两人出去,贾蓉诧异的道:“环叔,你这…” 贾环拍拍贾蓉的肩膀,道:“你去请太医,跟着过去。我一会就到。” (.) 第六百三十章 尤三姐之情 因王熙凤大闹宁国府,贾琏在贾环的提醒下,将尤二姐安置在东庄镇上。 随后,贾环深陷朝争风波,这件事立即被放大,被御史言官、大周日报盯着,穷追猛打。但,十一月份武英殿议事后,局面反转。再加上尤二姐怀孕。贾琏又将尤二姐安置在京师外城西的西道坊中。 贾琏、柳湘莲的目的地便是此地。 两人在出贾府后,贾蓉派人往太医院请太医,会起后,往阜成门出内城。贾环回贾母上房,交代贾蔷、贾芸一声,到北园里取了件东西,坐马车出西城。 … … 而此时,临近中午时分,位于京师外城西城的西道坊尤家二进小院中,尤二姐、三姐,尤老娘正在庭院里晒太阳。正巧今日贾琏打发昭儿来送用度来。 二姐将那新鲜的瓜果、糕点、热茶拿给昭儿吃,说起贾府的一些话来。 二姐虽然和贾琏成亲,但那毕竟是假的,连个名分都没有。她心知肚明。她有时候也想着,若是在荣府那里头一处生活,究竟会是什么样。 主仆有别。昭儿蹲在地上吃,糕点,热茶都放在面前的小几上,说道:“奶奶,提起我们那奶奶来,一箩筐的话都说不了她。心思歹毒,口里尖快。有好处她先拿。有错处别人背。阖府里谁不恨她? 我们二爷是个好人,哪里见得她这样?倒是她跟前的平姑娘为人很好。我们犯个小错,求她就过去了。” 尤三姐插一句,道:“上回听兴儿说,她陪嫁的丫鬟四个,嫁人的嫁人,死了的死了。就剩一个平姑娘?” 昭儿吞着酥软可口的糕点,道:“可不是?她哪里是容人的?二爷原来屋里服侍的两个人都打发出去。叫我说,奶奶一辈子别见她才好。三姨都说不过她。” 二姐笑道:“这话兴儿也说过。上回听兴儿说过你们府里的寡妇奶奶和几个小姐,如今都怎么样了?” 昭儿抄现饭,道:“兴儿想必给奶奶说过。我们府上的寡妇奶奶,浑名‘大菩萨’。她百事不管,如今只发愁她儿子的学业。 二姑娘浑名‘二木头’,她和薛家的薛二爷定了亲。只因今年大老爷才过世。她在热孝里头,这婚事要等三年。 三姑娘浑名‘玫瑰花’,她现在管着园子里的事,更刺手三分。因她是环三爷的亲姐姐,我们奶奶那样的人,都要让她三分。原先说:老鸹窝里出凤凰。现在无人再说。” 尤三姐奇道:“怎么不说了?” 昭儿道:“我们府里的环三爷是这个!”竖起大拇指。“三爷前儿才升的官,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真理报主编!还管着天下所有的报纸。提起来,满京城里哪个不敬?小的们岂能编排他?”语气,与有荣焉。 尤三姐娇笑道:“那你们还说那什么宝钗…” 昭儿道:“三姨,小的们早前私下里胡说。说出口气,怕暖和了,吹化了姓薛的。如今都不再提这话。” 薛宝钗,肌肤胜雪,如同是用雪堆出来的人儿。又因她端庄、娴静。一派冷美人风范。贾府的下人里就有这样的编排她的话。 … … 几人正说笑着,鲍二家的进来道:“二爷来了。”接着,就见贾琏、柳湘莲一起进来。 尤二姐迎着上去,笑道:“怎么这时来了?又不提前打发人来说一声。”尤三姐却是愣了一下。她自是认的柳湘莲。尤老娘起身。昭儿忙站起来,给贾琏请安。 贾琏冷着一张脸。不过他心里有气,也不会对尤二姐发,勉强的对二姐笑了下,道:“柳二爷如今要退了和三姐的婚事,过来拿文定的宝剑。” 尤三姐听得这话,如同五雷轰顶!她盼了五年,终将婚事定下。今日心上人前来,却是说要退婚的事。肯定是在别处听了话:嫌她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 尤三姐柳眉横竖,转身进了房间里。 柳湘莲微微愣着。随即叹口气。他是怎么都没料到尤三姐竟然如此绝色。 兴儿当日和尤二姐几人说贾府的姑娘们,说黛玉的面庞,身段和尤三姐不差什么。这话很好理解:尤三姐的姿容可与黛玉相比。其美丽可见一般。贾宝玉盛赞“尤物”二字,不是假话。 尤三姐将那把用作定礼的雌剑一直挂在床头。每日望着剑,自笑终身有靠。这时,含恨取了出来,到庭院外头,道:“还你的定礼。”说着话,泪如雨下。 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拔剑,往脖子上一抹。闪着寒光的剑锋划破颈脖上的肌肤。正所谓: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唬的正在发愣的尤二姐、正在生气的贾琏,尤老娘一起上前,“三姐…” 庭院里当时乱起来。 柳湘莲一下子傻了。谁料到尤三姐这样的刚烈,竟然以死证清白? “王八蛋,你现在满意了?”贾琏大怒的揪住湘莲,叫昭儿、兴儿“给我捆起来。送去见官。杀人抵命。”柳湘莲武艺虽高,但心神不属,并没有反抗。 尤二姐哭的如同泪人。 … … 有些话,说时迟,那时快。 尤三姐自刎,并没有事。她手中的宝剑,给贾环调了包,即便含羞带愤的自杀,并没有割破大动脉。贾蓉请的张太医,随后就到,处理好她的伤势。 尤二姐,尤老娘在厢房里照料着因心神激荡而昏死过去的尤三姐。贾环、贾琏、贾蓉、柳湘莲四人在前院的厅中。 那柄雌剑放在桌子上,还沾染着尤三姐的血迹。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荧,錾着一个“鸯”字。剑锋冷飕飕,明亮亮,如一痕秋水一般。这是原版。 柳湘莲还有些发愣,实在是一连串的冲击太大。幸好三姐没事。 早前,宝剑拿来做文定时,贾环从贾琏手中要来,说是把玩几日。当日在梨香院薛蟠为此还抱怨他这个举动拖延了婚期。贾环问道:“柳兄,你这个婚还退不退?” 柳湘莲一听,惭愧的拱手,道:“湘莲幸得这样刚烈、标致的贤妻,如何肯再悔婚?若非三爷谋划,我要抱憾终身。日后三爷但凡有差遣,我死后而已。” 贾环笑着摇头,对贾琏道:“我出五百两,资助柳兄弟和三姐的婚事。不要办的太张扬,但该有的用度、热闹,都不用缺。” 贾琏对柳湘莲的余怒未消,点点头。这时才知道贾环刚才在贾府中为什么同意的那么爽快。 贾环交代了一声,就离开了尤家小院,返回西城。马车平稳的行驶着。 马车内,贾环嘴角带着微笑,心中一片轻松。没有看着尤三姐自杀的道理。任何言语的力量,都比不上她自刎这个主动,带给柳湘莲的震撼。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而他,顺手“管闲事”:说几句话,派人重新买一把剑,都很简单,举手之劳。尽人事。而结果很不错。他倒不是施恩于柳湘莲,或者其他。 只是,有些美好的人儿,不应该死啊。 第六百三十一章 离京前的琐事(一) 京城外城西西道坊的一场风波,给贾府盛大、热闹的冬至日消寒会,带来些许波折。 但因涉及到宁国府的旧事,尤三姐自刎证情的事情并没有大范围传播。不过,柳湘莲的朋友圈内,倒是传遍,知道冷二郎得了一位刚烈、标致的妻子。如冯紫英、贾宝玉、蒋玉菡等好友得知消息后,无不祝贺。 之后的婚嫁事宜,自有贾琏、薛蟠等人帮着操办,低调而不失庄重、热闹。明媒正娶。 柳湘莲和尤三姐爱情的波折,若放在整个京师来看,如同棋局的一角。京师三百多万人口,每天都在上演着无数悲欢离合的故事。 十一月二十九日晚,寒风阵阵的吹拂着京城的屋舍。浓浓的夜色弥漫在冬夜的京城中。 几点灯火凄迷。 东城的宁府中,龙江先生宁儒在书房中再一次读着家仆从老家:江西永丰县带来的书信。 “吾儿见信如晤:今岁以来,偶感时症,恐不久于世。人生七十古来稀,圣人之语也。不敢比阳明子言。而曰:得享天年,亦复何言?唯所虑者,汝兄弟三人…” 宁儒再读一遍,眼中的泪水还是再次留下来。父亲在信中殷切之语,犹在耳旁。又想起幼年读书时,父亲在公务繁忙之余,还关注他的学,教导他。 而今,老父衰矣,老矣,将去矣。他的心中如何能不悲痛?撕心裂肺。 再读书信,父亲在信中教导他为官之道,要他为国事尽忠。读书人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宦海仕途,乃是事功之途。宁儒一边哭,一边拿出写奏章的空白文本,提笔写辞呈。他决定违背父亲的叮嘱,辞官返乡,陪父亲走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当晚,宁府的仆人就将消息送到贾府中。第二天,龙江先生宁儒上书辞官的消息传遍朝堂内外。稍后,雍治天子在西苑召见鸿胪寺少卿宁儒。 … … 十一月底的这两天,贾环的行程骤然的紧密起来。他即将跟着龙江先生宁儒前往江西永丰县:为老先生画遗像。此时,贾环的素描画,在国朝的士林中,颇有名气。 而贾府当前的“大事”:贾元春的预产期要到了。贾环正在不断的和宫中,朋友,北静王等人见面。同时,安排着他离开后,贾府的应对策略。 贾元春生儿子,和生女儿。于贾府,于她,于四大家族,于旧武勋集团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若有皇子,皇后之位,且先不说那么远。皇贵妃之位,北静王、西宁郡王等人都表示要争一争。没道理杨贵妃可以晋封,而元妃不能晋封。 争皇后之位,则意味着加入夺嫡。但,当前的形式,是压制夺嫡之争。据闻何大学士在天子面前表态,不赞同晋、楚两王参与朝政。天子认可。 所以,北静王等人还不至于昏了头,在此时为贾皇子争虚无缥缈的东宫位置。再者,这年头,小孩夭折的事情,很多。肯定要等上好几年再说。 贾府中,凤姐院中,凤姐上午在议事厅里处理了一会事情,回家里和平儿商议心里的大事。 凤姐随意的歪在床榻上,枕着枕头,对平儿抱怨道:“我要是识字,也改学前头,全用文书管理。何苦累的每天去议事厅里跑。” 贾环执掌贾府后,全力推行识字。族学里的培训班办了一期又一期。外面的办事流程,已经由口头回事,改成了文书来往。 管理几十人的团队,口头命令管理,是可以的。但是贾府外头的人口有多少?执事的好几百人。这时,就需要明文书写的规则制度,提高管理效率。 但因为贾府的内宅,是王夫人的“地盘”。贾环的改制,并没有涉及到里面。凤姐想学也学不成。比如,贾探春,她管大观园,人少,就轻松许多。而凤姐是大小事务,都要上心,记着,一一处理。很耗费心力。 不过,贾环所在的北园里面,已经开始执行新的制度:大小丫鬟,都要求识字。日后人口增多,宝钗管理起来,就要轻松很多。 凤姐抱怨了几句,俏脸渐渐的浮出沉吟的神色,问道:“我们家这位爷几日都落家里,在那狐狸精那儿住着。偏环兄弟要护着她。平儿,你说怎么办?” 贾琏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回来,据闻尤二姐已经有了身孕。这让凤姐极其的忧虑。要知道,她和贾琏只有一个女儿。不独独是宫中,母以子贵。权贵人家,一样如此。若是尤二姐生出儿子,就足以威胁到她的地位。 尤三姐的事,贾府这边都知道,毕竟是尤氏名义上的妹妹。婚丧嫁娶,是大事。如何不知情?顺带着尤二姐的近况也在贾府这边传了一回。 在王子腾不在京中的情况下,贾环已经足以压着王家。他若是赞同,王凤姐正妻的地位,真的要看贾琏的想法。 这一点,凤姐看的非常明白。恰恰是,她和贾琏的夫妻关系已经破裂。这如何不让她忧心忡忡? 平儿穿着青底绣花的褂子,盘着桃心髻,容貌清俊,站在精美的床榻边,看着枕着枕头侧躺着的凤姐,宽慰道:“奶奶,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三爷行事还是很正的。不至于那样。奶奶且放宽心。” 贾琏、王熙凤两人这些年,和贾环的关系变来变去,只有平儿旁观,和贾环关系还不错。不过,随着贾环的地位提高,平儿姐姐变成了平儿姑娘。贾府里,现在贾环只喊鸳鸯是“鸳鸯姐姐”。 王熙凤顿时就瞪起丹凤眼,道:“放你娘的屁。他行事算什么正派?有帮着哥哥护外室落嫂子脸面的?我就是不放心。” 平儿低头。心道:我的奶奶,三爷那脾气,太太是嫡母,他都不往心上去。你算什么? 王熙凤发泄了几句,咬着银牙,琢磨了一回,道:“前儿太太给薛妹妹并环兄弟的几个屋里人各制了两套新衣。这样,平儿,你去走一趟。给香菱的母亲送几件衣裳去。” 虽然贾环没有摆酒,但香菱是贾环的小妾,这是贾府内人所共知的事情。香菱的母亲今年自苏州接来,就住在北园外面的一处小院中。贾环派了一家人服侍她。 平儿答应下来,就在柜子里挑选了几件衣裳。正要出去时,王熙凤叫住她,“唉,算了,你跟着我一起去北园里找环兄弟认个错吧。”不如来个痛快的。 … … 贾环接到龙江先生的消息后,第二天就向通政使俞子澄告假。上午时,他正在书房中整理思路,推敲时,外头说冯紫英来访,便到前院来会客。 冬日和熙,着落在精美的小厅中。 贾环和冯紫英分宾主坐下,小厮上了茶。 闲话了几句,贾环笑道:“冯兄不去帮柳二爷操持婚礼,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冯紫英一身蓝衫,英气勃勃,将茶碗放下,笑道:“我正是从那里过来。三姐这事,贾兄弟办的漂亮。我是专门来表钦佩之情。”半开玩笑,半是真话。 贾环不仅仅是保住尤三姐的性命,还帮衬了500两银子。那柳湘莲花钱向来没什么概念。有就花了。若非贾环这银子,婚礼只怕很窘迫。难为贾环想的道。 贾环微微一笑。 冯紫英说了两句柳湘莲婚礼的情况,继而,微微偏着身体,建议道:“贾兄弟,我说句不当讲的话。你和贵舅老爷府上…。你最近何不办几桌酒?别人不知道,我、卫兄,陈兄肯定来捧场。” 冯紫英的父亲冯唐还在西域跟着左都督牛继宗镇压诸胡。冯府、卫府、陈府都算是与贾府交好的力量。 冯紫英是建议贾环在办几桌酒,大家聚聚。这样一来,就更加明确贾、王两家的地位。两府现在是平齐的。但,王子腾不在京中,四大家族的核心力量,恐怕都要唯贾环马首是瞻。 贾环就是一笑,“再说吧。我明日就要离京。” 冯紫英微愣。 … … 贾环婉拒了冯紫英的提议,会客后,回到后院里。刚进门,就听到一阵笑声。 贾环转过小客厅,就见房间里,王熙凤正在和宝钗坐着说笑。平儿、香菱、莺儿、如意几人在一旁站着,时而插几句。莺啼燕语,满室生春。 见贾环进来,王熙凤起身,笑道:“嗳哟,环兄弟回来了。” 宝钗亦是起身迎着贾环。宝姐姐今日是一身鹅黄色的褂子,梳着少妇发髻,佩戴着飞凤钗,冰肌玉骨,别有神韵。 宝钗道:“夫君见完客了。琏二嫂有府里的事要和你谈。我去给你看看等会出门要带的礼品。”贾环等会要去吴王府。他去江西一趟,来去估计的几个月。他得给吴王说下宁澄的学业问题。这才是负责任的老师。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点点头。一时间,宝钗和丫鬟们都离开房间里。 王熙凤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敛去,换了一副哀容,道:“环兄弟,我前些日子,因尤二姐的事,去东府大闹了一通。只因心里一时太气,没顾着后果。做错的地方,你说我。我改。只是,你琏二哥如今心思都在她身上。我心里头六神无主。” 贾环打量了下看起来要哭的凤姐,月白色的对襟褂子,紫色的裙子,涂抹着脂粉,很漂亮的美少妇。风流娇媚,美艳动人。凤姐今年才二十四岁。 贾环觉得好笑。凤姐的演技,算是奥斯卡影后级别的。只是,他不信啊! 做女人做的凤姐这个程度,确实挺失败的。容貌、气质,手段,能力,那一样差了?但,她连丈夫的心都拴不住。婚姻即将失败。 贾环道:“凤嫂子,你确实应该好好反省。”唬的凤姐脸都真白了三分,再道:“当然,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他受了王大舅的恩惠,不可能看着凤姐和贾琏离婚。那她的人生必然会以悲剧收场。 再者,尤二姐不适合做正妻。这倒不是他的看法,而是整个社会的看法。贾琏恐怕都抵挡不住这个压力。 贾环将王熙凤比喻成“糟糠之妻”,其实不大合适。凤姐是王家的嫡女。不过,王熙凤听到贾环后面一句话,心里一松,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这些? … … 对王熙凤的事表态后,贾环自贾府出发,去往吴王府。 将近中午时分,吴王在家中置酒,招待贾环。世子宁澄,幕僚师谊二人作陪。 花厅之中,吴王笑着举杯,和贾环吃酒,道:“贾先生为犬子费心。耽搁几个月不算什么。我会吩咐他姐姐盯着他读书。” 因顺亲王被贾环弹倒。吴王以内务府总管,亲王,参与朝政议事。他算是间接受益人。对贾环的态度,可想而知。 “也好。”贾环点点头,一口干了杯中的酒。 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哪有读书耽搁几个月不算什么的说法?不过,毕竟不指望宁澄科举。吴王也是好意。贾环不好多说什么。 宁澄苦着脸。他怕贾先生,同样也怕他姐。 … … 中午吃过酒,贾环到外书房中去给宁澄、宁淅布置假期家庭作业。穿过花园,到书房中,就见蜀王宁恪、永清郡主宁潇正在书房中。 蜀王宁恪一身白衣,风流倜傥,冬天里,手里还拿着玉扇。而永清郡主宁潇,穿着碧绿的翠烟长裙,明艳如花。 宁潇当日气不过真理报黑蜀王,过来书房质问贾环,被贾环忽悠走。两人已经照过面。男女有别那种规矩,就不要再讲了。 见贾环进来,宁恪神情微沉,质问道:“贾环,你好大的胆子!公然欺负我姨娘。” 蜀王的姨娘,就是杨贵妃。武英殿议事后,贾环托陈太监以贾元春的名义向杨贵妃致歉:臣是事后才得知,甄家之事,竟然是顺亲王在指使,因而在武英殿中奏明天子。望贵妃娘娘恕罪。 这种话,是扯淡。但是,贾环若是连这个姿态都不愿意做,那才是大问题。 杨贵妃是聪明人,可以装糊涂结束。但蜀王得知这事后,心里很爽。若他姨娘是皇后,贾环敢利用她吗? 第六百三十二章 离京前的琐事(二) 精美的书房中,摆着两张书桌。午后一点许的冬日从窗外透进来,落在书桌的笔架上。 燕王宁淅坐在书桌边。蜀王宁恪、宁潇二人站在书桌半米开外,面对着书房门口进来的贾环、宁澄发难。 贾环颇有点无语,政治上的事情,向来是看破不说破。道:“蜀王殿下言重了。皇贵妃是我一个臣子能欺负的?”带着宁澄外书房里走,将蜀王宁恪晾在一旁。 就事论事可以。但“欺负皇贵妃”这个帽子,他坚决不戴。开什么玩笑!想死不是这么个死法。 宁澄事先并不知道他姐和九哥要来找贾先生的麻烦,惊讶之余,笑嘻嘻的打招呼道:“姐,九哥,你们怎么来了?” 又拍拍已经书房中给贾环行礼后坐下来的燕王宁淅的肩膀,“淅哥儿,中午吃的如何?” 吴王设宴招待贾环,并没请宁淅作陪。 宁淅模样白净,小声道:“潇姐姐和九哥带我吃的。”书房里剑拔弩张的局面,让他有点紧张。他实在不愿意潇姐姐、九哥和先生起冲突。但二人明显是兴师问罪。 剑拔弩张只是小宁淅的错觉,至少贾环并没有这种感觉。蜀王虽说是皇子、亲王,但是能把他怎么样?破坏力还不如在一旁站着的永清郡主。 贾环这个淡漠的态度,差点没让宁恪把肺都给气炸,“贾环,你…”他姨娘待他极好。他母亲早亡,在他心中,姨娘便是他的母亲。而贾环干了什么事? 先利用她姨娘的软弱,为保护他,对贾环退让,说欠贾环一个人情。贾环就用这个口实,让她姨娘在天子面前说甄家的事。继而,贾环在武英殿上,给天子说的却又是另一番说辞。 这不是欺骗、利用是什么?他作为晚辈如何能不怒?若非贾环小小年纪表现得如同妖孽一般,他非常忌惮,否则就不是现在在这里质问这么简单了。 宁潇微微皱眉,脑子里高速运转,如临大敌。贾环上次将她忽悠出去,她记忆犹新。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这样!她不服气。 贾环走到屏风下摆放的檀木大书桌后,看着蜀王,坦然的道:“这件事,内情复杂。蜀王殿下你说怎么办吧。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办到。”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行事,有他的理由。不过,既然做了,他当然会承认。而不是厚颜无耻的否认,也不会去谈什么“人人为我”的奉献精神。 其实,蜀王还是嫩了点。这件事,日后杨贵妃提起来,他能不卖杨贵妃一个人情?不过,蜀王既然提出来,他现在“弥补”给蜀王亦可。杨贵妃和蜀王感情深厚。 蜀王宁恪本来气的不行,但贾环忽而这么爽快,他倒是愣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歉?贾环已经向他姨娘解释过了。赔偿?他不是为这个来找贾环的,他是心里一口气不顺! 宁恪看着沉静,从容的贾环,心里忽而有些挫败感浮起来。还有一种差距感。这是一个无实权的亲王,和手握实权大臣的差距。叹口气,问身边的宁潇,“潇妹,你有什么要求?” 宁潇此时也在发愣。贾环的举动出乎她的意料。要知道,贾环能言善辩,无理也要搅三分。这一次为什么不胡搅蛮缠呢?她都准备了数套说辞。“啊,九哥…” 贾环瞥了眼姿容、气质都令人感到惊艳的永清郡主,明白过来,今天这事怕是有这位郡主在掺和。 贾度提议道:“这样吧。先记着,以后再说。我要给宁澄、宁淅布置寒假作业了。二位,请吧!” 宁恪和宁潇对视一眼,无奈的退出书房。两人气势汹汹的等候在此,结果却是平静、无奈的离开书房。 等两人走远之后,宁澄再也憋不住,坐在书桌前,捧腹大笑,“哈哈。”在他看来,这是他姐和九哥又一次在贾先生手中吃瘪、失败。 宁淅微微笑着,一脸的轻松。 贾环摇摇头,道:“你们把笔都拿出来。”刚才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 … 西苑里,柔和的阳光照射在冬季的湖面上,波光粼粼。从温暖如春的水云谢中,可以看到湖面上有鸟儿掠过。 雍治天子对跪坐地上的宁儒道:“平身。”天子面前摆着棋盘,坐在对面对弈的正是杨贵妃。独孤贵人、商贵人捧着茶碗,站在一旁侍候。 “谢陛下。”宁儒今天是来向天子辞行的。前天天子已经召见他,他坚持辞官返乡。 “赐座。”雍治天子四十四岁,白胖的身形,而眼角、嘴角已经出现明显衰老的皱纹。气度威严。 小太监忙上前,给宁儒搬了一个绣墩。宁儒坐下,低着头。 雍治天子道:“都是自家人,不用拘礼。许彦,把朕带给宁太师的礼物拿来。”侍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许彦立即应声出了水云谢。 宁儒的父亲宁祥是前朝宰辅,致仕时,官封太师。当然,国朝的三公、三孤都是虚衔。 雍治天子接着道“朕以贾环为钦差,代表朝廷慰问宁太师,赐金帛,酒食。圣旨下午就会到军机处。不会耽搁你的行程。” 宁儒连忙跪下谢恩。遣使存问,是朝廷对致仕宰辅的优待。而天子给给顺路要去江西的贾环加钦差头衔,明显是送人情给他。他不得不领情。钦差作画,多大的脸面啊! 雍治天子注目了跪着的宁儒一会,自叙道:“朕老了…” “陛下春秋鼎盛…” 雍治天子摆摆手,制止了贵妃、贵人、臣子们的恭维,“自古没有万岁天子。朕何能例外。朕与伟长虽是同龄人,恐怕将来会走在你前面。 朕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而今,大周威压四海。文治武功,不输于太祖之外的历代先帝。但,朕是一个记仇的人。伟长当年可是骂朕骂的很凶。” 宁儒连忙叩首,“臣不敢。” 雍治天子自嘲的一笑,道:“伟长有宰辅之才,朕却不用。你不要有怨气。朕将你留给湃儿、瀚儿用。你既然有孝心,朕成全你。日后在江南任职。 待朕百年之后,你再回京入军机处。好好做事。你们家世代公卿,莫要让朕失望。” 百善孝为先。自古忠臣必是孝子。 雍治天子将话说的如此明白,让宁儒近乎落泪,“臣遵旨!”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想起这些年坎坷的仕途,他心里如何不苦?放浪形骸,不过是表象。大好男儿,谁不愿出入华盖?而天子期许,将他留给下一代帝王使用,又如何不让他感激? 不管雍治天子的风评如何,能自叙:“朕是一个记仇的人”,便不失雄主气度。很有个性。 宁儒拜别天子而去。水云榭中,气氛微微有些安静。 雍治天子对冰清玉润的杨贵妃笑道:“爱妃,继续。”说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他脑海里想着的是那天华墨求见他时说的话:陛下,贾环天纵之姿,虽然有成为前明权相的可能,但陛下日理万机,国事萦绕,哪有时间关注他的举动?臣原为陛下分忧。 华墨便是燕燕晋封为皇贵妃的关键人物。所以有武英殿中的那一幕。想必,华墨同样也和何朔谈过。 … … 冬日的下午很暖和。大观园的美景中,偶尔可见各处的丫鬟们来往、说笑。 环三爷明日离开京城前往江西的消息,已经传遍贾府。府中各处都在给环三爷送东西。 大观园,位于山腰的栊翠庵中,大脸宝正在妙玉闲谈。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两杯清茶,袅袅清香,让午后的时光变得极其的生动、惬意。 宝玉戴着束发银冠,石青貂裘排穗褂,神彩飘逸,人物出众。叹道:“那尤三姐真是个可敬的女子。可见我日常说的并没有错。” 妙玉一身白色的道服,长发如云,清纯秀美,灿若春华。低头喝茶,并不接话。 忽而,听到山后禅寺达摩庵中的钟声。宝玉一愣,随即笑道:“想是秦法师又命人撞钟做功课。” 想着达摩庵里的秦可卿,那绝美的玉容,和风细雨的风情,宝玉心中喟然长叹:如此好的一个美人儿,怎么就遁入空门呢?可惜,可叹!秦可卿在大观园中数年,他没有见过。 红楼原书中,贾宝玉在宁国府秦可卿的床上幻想联翩,自己来了一发。说的好听点,叫做:少年情怀总是梦。说的难听点:相当的猥琐!而他得知秦可卿去世时,吐了一口血。由此可知秦可卿在他心中的地位。 秦可卿兼有宝钗、黛玉之美,以她的容貌,气质,性情,以大脸宝的尿性,不关注到她都不可能。所谓大脸宝的关注,引用原文表述: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 妙玉不屑的轻哼一声,鄙视道:“她算什么法师?不过一俗物耳!” 宝玉讪讪的一笑。 … … 贾环自吴王府中回来,宝钗、香菱、晴雯、如意等人正在帮他打点行装。 此次去江西,经由大运河南下金陵,再沿长江至九江,再转陆路去广信府新丰县。来自至少4个月。贾环的行李不得不多带。冬去而春夏回。 另有,黛玉、湘云、探春、迎春、惜春、宝琴、岫烟几人在房间中说着话。 贾环和大家一起聊了一会,想一想,从北园后院至大观园中,往稻香村中见李纨。珠大嫂的心结,他大致上明白,早点说清楚为好。雍治十五年还有童生试。 第六百三十三章 忆江南 顺紫菱洲往南走,便是稻香村。转过假山,山怀之中,一带黄泥筑成的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一派郊野气象。几间田舍在桑、榆、槿、柘树木之中。冬季之时,枯树在风中摇摆。 贾环到稻香村中,刚进院子门,就有小丫鬟迎着,笑道:“三爷来了。” 贾环点头,问道:“你们奶奶可在家中?” 小丫鬟回道:“不在。奶奶去老太太跟前侍候着,还没回来。舅奶奶和两位姑娘都在呢。” 贾环倒没想到李纨不在家中,便出了稻香村。他和李婶娘、李纹、李绮不算熟。 出了稻香村,贾环想了想,便顺着小路往东走。他打算在临走前去见见秦可卿。 当日那个香——艳的误会,时隔已经两年多了。今年八月,秦钟在他的运作下考取秀才。算是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秦家此时,就剩下秦钟一人。 近日尤三姐的事闹出来,让他心中有些感慨:她们这些美丽的人儿本就都不应该死的。这次去江西至少有四个月。临走前,他想去看看秦可卿的近况。 虽然,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他和秦可卿之间的关系。 … … 贾环刚走过潇湘馆侧,正准备横穿沁芳亭,在甬道上便遇到李纨带着丫鬟素云漫步而来。 贾环出声打招呼,“正是巧,刚去稻香村找大嫂,大嫂不在。不想在这儿遇到。” 李纨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容颜秀雅,身段婀娜,轻熟的美少妇。因心中有隔阂,浅浅的笑一笑,走上前,问道:“环兄弟,找我有事吗?” 素月和贾环的大丫鬟如意很熟,笑着给贾环见礼。 贾环点点头,径直道:“我要和大嫂说一说兰哥儿科举的事。”说着,坐个手势,要请李纨一起到沁芳亭中说话。沁芳亭,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 素月在亭外候着。贾环和李纨两人在小亭中说话。亭下,微风徐徐,水波涌起。 贾环并不绕弯子,注目着李纨秀丽的容颜,她今年约二十八——九岁。道:“大嫂想必听过,蔷哥儿和秦钟是我打招呼,所以才过了今年八月份的院试。” 贾府族学中的子弟,通过县试、府试的子弟有一些,但是凭真本事通过院试的,一个也没有。不要小看了顺天府的童生。京师之地,人文荟萃。 李纨故作惊讶的道:“传言竟然是真的?” 贾环好笑的看了李纨一眼,很聪明的女人,在贾府内守着贾兰过活,博了一个大善人的名声,可惜演技不够精湛,道:“是真的。大嫂,你心里是不是怪我没有帮兰哥儿说情?” “我没有…” 贾环摆摆手,强势的打断李纨的话,道:“大嫂先听我说完。蔷哥儿,要帮贾府做事,身上没有功名,上不了台面。如琏二哥,蓉哥儿那样的虚职、爵位,其实并没什么用。读书才是正途。 他们的科举之途,止步于此。而兰哥儿,我对他的期许很高。我希望他将来成为两榜进士,帮我分一分这身上沉重的压力。我要是帮他作弊,会毁了他。” 李纨微微低头,沉吟着。科举的事,贾环是专家。她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贾环直言不讳的道:“大嫂,你的心,太急。兰哥儿如今才多大?不满十三岁。如珠大哥那般十五岁中秀才就已经是读书人中的翘楚。你不要将兰哥儿和我比。我是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以来,最年轻的童生、举人、进士。” 李纨,心思还是比较细腻的。她虽然不像秦可卿那样,别人说一句话,她要在心里想三天。但,心灵也是很娇弱,经不住重话。 贾环说她一句“心太急”,她有些难受,低下头,涨红脸。又听到贾环提起已故十几年的丈夫,她心中隐隐作疼。再听贾环“自吹自擂”,禁不住一笑,抬起头,道:“环叔还是国朝最年轻的会元、探花。” 她心中已经释然。作为一个母亲,自然是认为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但是,兰儿再聪明,也无法和贾环比。普通人和神童,怎么比? 李纨这话有一些说笑的成分。纵观红楼原书,她虽然谨小慎微,但说笑时,亦有讽刺,有打趣。比如新开海棠社,和探春等人一起去找王熙凤要银子那段。 贾环笑一笑,李纨改口叫他环叔,其实就表示心中释然。他心里给李纨点个赞。不得不说,李纨抬头展颜这一笑,实在是颇有美人风情,娇俏妩媚。将近三十岁的轻熟美少妇,十二金钗级别的容颜啊! 不得不说,八七版电视剧的红楼李纨的人物形象给毁掉。她应该很美丽。 当然,贾环此时不会说“大嫂,你平时应该多笑笑。”这种言情剧本的句子,和调戏这个俏寡妇没什么区别。 贾环劝道:“大嫂不要太过于忧虑兰哥儿的学业。心要放宽些。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任何青云大道,都不是一蹴而就,都要付出艰辛和汗水。” 李纨温婉的一笑,点点头。这话她听进去了。尾指轻拢着被轻风吹乱的鬓角发丝,问道:“环叔这是去哪里?你明日就要去江西,行李可都准备好?” 这态度,和前段时间可是天差地别啊!贾环心里吐糟了美少妇大嫂一句,道:“整理行李,我哪里插得上手,我去达摩庵见见秦氏。”李纨知道他和秦可卿关系密切,还帮他传了一句话。 李纨笑一笑,目送贾环往东而去,想着他和秦可卿的关系,轻轻的叹口气:秦氏很不容易啊。她在大观园两年,基本没出过达摩庵的门。 … … 从沁芳亭出来,往东行,过大脸宝的怡红院,再往北走,绕过凹晶馆、栊翠庵,顺着山脚往后走,便可见山林丛中的一座小佛寺。横匾是:达摩庵。其规格建制,比贾环刚才路过栊翠庵要小许多。妙玉手下有十来个小尼姑。秦可卿这里就一个宝珠。 贾环敲门。“咚,咚!”声音在幽静的山林中传出。贾环看着微微西斜的太阳,心情不错。他刚和李纨谈得不错。 贾家的未来,不是他贾环一个人的未来,而应该是一个家族形式的。两榜进士贾兰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环节。当然,贾兰年纪还小,他不知道贾兰的官场水准如何?若是甄宝玉听他的话去闻道书院读书,两人应该已经认识了吧? 再者,栊翠庵的牌匾上写着:苦海慈航,想想妙玉那性情,其实改为:慈航静斋,挺不错的。仙子们都比较装——逼啊! 贾环敲了好一会的门,才听到院子里头宝珠的声音,“谁啊?我们奶奶不见外客,请回吧。” 贾环道:“是我。” 庵内突然一阵沉默,紧接着听到宝珠欣喜若狂的声音,由近而远,“呀…,奶奶,三爷来了。”她高兴的忘了开门。 … … 清幽的禅室中,纸窗木榻,全无贾府之内的雕梁玉栋的富贵之态,洗尽铅华。 秦可卿俏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给贾环斟茶,慢声细语的道:“我这里简陋,怠慢环叔了。” 贾环的目光落在秦可卿身上。两年多不见,她美丽依旧,五官精致。纤巧婀娜,如若娇媚动人的鲜花,国色天姿。只是,整个人略显的清瘦。 贾环品一口茶,叹道:“你这里是清苦了些。” 秦可卿微微一笑,道:“习惯了就还好。”然后,轻声道:“环叔,有几句话,我这两年一直没机会给你说。那日去见老太太之前,我知道那是个误会,我不怪你的冒犯。” 贾环愣了下。他没料到秦可卿会直接和他提这件事。但,长久以来,心里的顾虑仿佛突然不翼而飞,令他颇感舒畅。 怎么说呢?当日,他因抱着秦可卿,身——体有了反应。他总不能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继续和秦可卿来往。要说他内心里不欣赏秦可卿怎么可能?谁拒绝得了她的美丽? 但,在这样香——艳误会的情况下,继续保持交往,则两人的关系,必然会滑向不可控的地步。这是他所不愿意的。因为,他给不了她任何承诺。骗这样的一个柔弱的,一无所有的大美人的身心,这种事,他做不出来。所以,这两年,秦可卿在大观园中,他并没有来见她。 而秦可卿现在把话说开来,倒是让他立即找到和她以朋友间相处的感觉。 静室里尴尬的静默了一会。贾环笑了笑,熟练的转移话题,道:“秦钟中了秀才,你这当姐姐的高兴吗?我听蔷哥儿说,提亲的人不少。” 秦可卿很聪明,起身,屈身给贾环行一礼,道:“谢环叔的帮助。” 贾环伸手虚扶,笑着摇头,“你啊,在佛堂里两年,还是保留着在宁国府的礼节。是啊,贫女得居富室,当然怕行差踏错一步。可是,我现在执掌贾府,你便是错了,又怕什么?” 秦可卿抿嘴一笑。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身白色的道袍,有着别样的风韵。 最是那一笑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贾环莞尔一笑,喝茶,道:“我明日就要启程去江西,当朝廷的钦差,出差公干。回来估计得明年春末。” “啊…”秦可卿愣了下,美眸中难掩担忧,道:“那…环叔,你一路上要小心。” 贾环笑着点头,起身,道:“你一样。保重。” … … 万家灯火在深夜里渐渐的熄灭。雍治十四年的十二月初二晚,便这样走过了小半。 大丫鬟们都散了。贾环叮嘱了晴雯,回头给秦可卿那里送些用度去。她那里太清苦。 贾环和宝钗两人并卧在床榻中,盖着温暖的湖蓝色被子。相拥在一起,听着静夜里的风声。 贾环去江西,因是钦差,而龙江先生必定会急着赶路。贾环不方便带丫鬟。会带两个长随:钱槐、胡小四。 宝钗杏眼看着贾环,道:“夫君,你这次路过金陵,将那位林大家带回京中吧。你和她约了五年,难不成真的五年?” “我哪有那么迂腐?”贾环温柔的爱抚着宝姐姐背上的肌肤,道:“姐姐,委屈你了。颇愧年来负盛名,天涯到处有逢迎。识荆说项寻常事,第一知己总让卿。” 宝钗抿嘴一笑,依偎在贾环怀中,取笑道:“东庄镇上的林姑娘还等着你呢。不知道夫君几时迎娶?” 贾环笑一笑,道:“姐姐准了。我明日就去和她说,不过被拒绝的概率有八成。” 宝钗忍不住噗嗤娇笑起来,难得一见的对贾环翻个白眼。他知道她不会不许的。 贾环道:“不说她了。姐姐,我给你说江南的旧事。还记得,那首兼怀宝钗吗…” 江南的那一幕幕啊,如同画卷一般重新的浮现在眼前。扬州、金陵、苏州。还有武定桥里等着他的美人,情定于五年约。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当日,他带着黛玉离开金陵,想着不知道何时才能复归。有流水落花春去也之感慨。 正所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而此时,两年后,他将返回。于此之时,如何不盼,如何不思,如何不诉说?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来江水碧于天,画船携美听雨眠。 … … 雍治十四年冬,十二月初三。贾环任钦差,去江西宣慰宁太师。辞官的龙江先生随钦差车架同行。 一路疾驰,入通州。买舟南下,江船如飞。 … … 冬夜雷雨,实属罕见。夜色中,倾盆大雨倾泻在京城中,电闪雷鸣。 一顶小轿,进入晋王府中。片刻后,从轿子中下来的刘公公被引到府中晋王常读书,思考的摘星楼中。 二楼之中,烛火通明。雨滴噼里啪啦的敲打在窗户上。冬夜的寒气浸透而来。 太监阳气不足,比一般人怕冷。刘公公裹着身上的棉衣,跪坐在塌席上。上面陈列着小案,有酒有肉有冷盘。 晋王25岁的年纪,容貌英俊,神情略有点颓废,他已经闭门读书多月。因为贾环一句:明无夺嫡之争,权势尽失。还有何大学士随后的表态。 刘公公品了一口酒,暖和下身子,这才开口,“贾贵妃生了一个皇子。” 晋王点头,冷笑道:“我知道。但皇位之争,怎么都轮不到这个小屁孩吧?我父皇又没不昏庸。” 刘公公微微一笑,“自然。但是,殿下,这意味着天下的形势已经变了。嘿嘿。殿下你的机会来了。” 晋王不解。 从窗户的影子上,可以看到刘公公的身体有些前倾,和晋王说着什么。晋王频频点头。 “轰!”天空中,惊雷炸响。 第六百三十四章 贾皇子所引发的 小寒节气之后,年节越来越近。京城的空气里似乎也弥漫着年味。 荣国府北街东边的一处小院中,香菱的母亲,甄大娘吃过早饭,在院子里洗衣服的秦婶说了一声,“我中午不回来吃饭。”穿过街巷,在无忧堂的东二角门验了“身份证”,进入。 甄大娘小心翼翼的将一方竹纸写就的“身份证”叠好,贴身收起来。上面写着她的姓名,身份,容貌,编号,以及出入贾府各处的权限等等信息。 她刚来时很为不适应贾府的这一套。但,现在却发现其中的好处。她想要来看女儿的话,径直进来就可以。不用通传。门禁严格,人多而不乱。 一路上,各处的仆妇、管事娘子热情的和她打着招呼,“甄嫂子进来看甄姨奶奶了?”再寒暄几句。 甄大娘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每次都笑呵呵的答道:“是啊。”心中,异常的享受这种轻飘飘的感觉。 这些待遇,都是自小给拐子拐走的女儿带来的。可惜,她丈夫跟着道士走了,不知所踪。无福享受。 甄大娘没有急着去见香菱,而是绕路到北面,在一处管事处的厢房中和相熟的管事娘子攀谈起来。“这两日府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可是有什么喜事?” 管事的娘子约四十多岁,笑道:“嗳哟,可不是有大喜事么?贵妃娘娘在宫中诞下一位皇子。这几日,府里的亲戚,故交,还有那些官儿都上门来祝贺呢!” 甄大娘脑子里有点懵。她来这几个月,听说过贾府的大姑娘在宫中当贵妃,但这是第一次切身的体会到贵妃、贾府的关系,地位,权势。超乎她的认知。 … … 雍治天子的三千后宫中,排名第二的贾贵妃于雍治十四年十二月初十生下一位皇子。 贾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趁着过年的机会,张灯结彩,门外车水马龙。 不说别的,有皇子的妃子和没有皇子的妃子,在皇宫之内的地位是云泥之别。比如周贵妃早就失宠。但她是燕王的母亲,在宫里的处境便不算太差。 天子前几日都来专程看过贾元春。凤藻宫中,这几日热闹的紧,到中午时,稍稍缓下来。柔和的冬日透过玻璃窗落在案几、地上。 贾元春躺在床榻上,和照顾她的周贵妃说着话,“这几个月真是谢谢姐姐照应。” 抱琴拿着一碗鸡汤在一旁。 周贵妃将近四十岁,保养得体,沉静秀雅。风韵犹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笑道:“这谢什么?妹妹顺利生下皇子,比什么都好。妹妹接下来好好恢复,好留住天子的恩宠。” 贾元春略微一笑,点点头,想起儿子,脸上浮起母性的光辉。吩咐道:“抱琴,你去叫方嬷嬷将孩子抱进来,我看看。”宫中自有奶妈子照料皇子,贾皇子此时不在殿中。 看元春想看儿子的模样,周贵妃微微一笑。 … … 贾皇子的出生,在皇宫,朝堂中引起了阵阵波澜,受到各方的关注。当然,一个幼小的婴儿不可能改变朝堂的格局,各方的关注还只是关注。 十九日的下午,雍治天子在西苑中,杨贵妃今天没有随驾,而是在永寿宫中休憩。 正殿之外,寒风凛冽。而殿内点着红罗炭,温暖、舒适。杨贵妃一身青裘,在书案前写着字。一头青丝挽起,玉脸精致无瑕,身材珠圆玉润。很美丽的女子。 七八个宫女、太监们在书房内外侍候着。这时,宫中管着膳食房的大太监刘国忠从外面进来,跪着杨贵妃行礼,“奴才参见皇贵妃娘娘。” 杨贵妃没有停笔,柔和的微笑道:“起来吧。” 刘公公便站起来,他约四十多岁,身形消瘦,廋脸上的神情一贯很冷峻,这时露出几许笑容,和杨贵妃绕着说了一圈话,然后道:“娘娘,元妃如今育有皇子,外有父舅相助,恐怕有心于皇后之位。娘娘不得不防…” 杨贵妃便笑着打断刘公公的话,“刘公公,这些话不要说了,好吗?本宫并不当皇后的念头。” 刘公公识趣的住嘴,说了两句,告辞出去。身后,传来有几名太监的嘲讽声,“这么差劲的挑拨离间的手法,刘公公是怎么当上膳食房总管的?” 刘国忠并没有回头,嘴角却是溢出一抹讥笑。这些小辈懂个什么?他只要不断的强化杨贵妃的某些印象就好。杨贵妃是聪明人。 殿中,杨贵妃皱眉看着纸面上的一副李后主的浪淘沙-帘外雨潺潺被写坏。“梦”字用力重了些,看起来很不协调。 杨贵妃想了想,吩咐道:“去把恪儿叫进来。” … … 吴王以内务府总管大臣的身份,兼任议政,成为皇室在朝堂上的代表,这一个多月以来,拜访吴王府的人数,便急剧的增加。这从客观上反应了吴王的权势。 相比于前院的喧闹,永清郡主正闲适的坐在房间中看着书,凤眼明丽,一袭淡绿色的褂子,配着白纱百褶裙。明眸皓齿,身姿修长。她安静的倚在塌椅中翻着书,裙摆下,露着穿着桃粉色的袜子,绣鞋。有一种难言的神韵,秀丽。 房外碧纱橱里响起丫鬟紫儿的声音:“蜀王殿下来了。” 永清郡主回过神,扬声道:“紫儿,请九哥进来。” 蜀王宁恪从门外进来,一袭水蓝色的长衫,俊逸、富贵。手中拿着折扇。见宁潇在看书,笑道:“潇妹你倒是好兴致,今日在家中读书。” 永清郡主一笑,合上《史记》,道:“这不是什么兴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九哥从哪里来?紫儿,上茶。” 蜀王宁恪坐在贴墙摆放的椅子上,正对着宁潇,道:“嗨,刚听我姨娘的吩咐,去贾府从了一份厚礼。嚯,他家里那个热闹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出了太子。” 语带讽刺。 因为,元妃剩下皇子,威胁到的便是他姨娘的位置。皇后之争,他姨娘处在劣势中。贾贵妃的娘家势力很大。 永清郡主美丽、清澈、明亮的丹凤眼扑哧闪了一下,微微思索。随即,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 蜀王宁恪没留意到宁潇的神情,喝着紫儿送上来的清茶,道:“潇妹,你不知道吧?我今日去贾府,听说他们的三姑娘,如你一样,管着府中的内务。” 宁潇莞尔一笑。 说了一会儿话,蜀王宁恪邀请道:“潇妹,城西新开了一家剧院,听说有几个名角在里面登台,我们今日一起去看看。” 宁潇微微一笑,婉拒道:“我今日还要读书,就不陪九哥去了。” 宁恪微怔,记忆中,似乎潇妹很少拒绝和他一起出行。随即一笑,道:“也好。那改日。”笑谈了一会,告辞离开。 宁潇送走宁恪,回来,坐在桌子边,轻轻的摇头。杨贵妃派九哥去贾府送礼示好,她认为,恐怕对结果没什么作用。后位之争,在将来几年之内,必定会在杨贵妃、贾贵妃之间爆发。 宁潇抿了一口茶,将这件事放在脑海,拿起史记,继续翻阅着:陈平世家。 她和九哥那日一起去“质问”贾环,成功的拿到贾环的一个承诺,但她和九哥还是有着满满的挫折感。贾环留给她的印象很奇怪:太光棍了。 她近日都在读史书,想看看这些大臣们,到底都是怎么想的。 … … 京中的消息,贾环并不知道。真理报向外地派发的日期,一般都是十天一个周期。腊月二十日,船抵扬州。8) 第六百三十五章 旅途(上) 贾环离京前,曾经对娇妻宝钗说:颇愧年来负盛名,天涯到处有逢迎。 这句话,并非吹牛。 他这次前往江西画遗像,顺路拿了一个宣慰老臣的钦差差事。一路赶路,在大运河沿线的府县并不停留。但沿途得知消息,拜访他的官员依旧不少。真理报主编这个身份,足以! 而船到扬州,贾环得不得停留一天。因为,驻扬州的右副都御史、淮扬巡抚沙胜是他的老师。 下午时分,天阴。东关码头上,沙胜的幕僚何师爷、何元龙并扬州府沈通判,大盐商汪、马两家,扬州府士子迎接。 龙江先生宁儒纵然归心似箭,但也知道,今天不得不停留一天。耐着性子,跟着贾环一起,和扬州府的官员们寒暄。 此行江西自然以龙江先生为首。但贾环挂着钦差的名头,又是正五品的官员,而龙江先生已经辞官。官面上,以贾环为首。 一行五六十人,横穿扬州新城,到巡抚衙门。吃过酒后,众官散去。贾环和沙胜一起到衙门后沙先生的书房中喝茶叙话。 两人分宾主坐下。 数年不见,沙胜依旧清廋,换了黑色的便服,坐在铺着坐褥的木椅上,伸手示意贾环喝茶,笑着道:“两年不见,子玉已经是正五品的官身。足见我当年没看错。”语气感慨。 贾环笑了笑。和沙先生叹气近两年的事情。扬州的、金陵的,还有山长他们。 到深夜里,贾环回到驿站,还见了汪家的家主汪鹤亭等人。而后才算空闲下来。 … … 中夜的白霜凝固在屋檐,瓦舍中。明月流泻。 驿站里的一处幽静小院中,一豆油灯。贾环在窗前负手而立,久久无语。 他刚从沙先生那里得知京城中最新的消息:元妃于十二月初十生下一位皇子。 沙先生作为一方巡抚,在京中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不可能仅仅依靠真理报来了解朝堂的信息。 只是,这个消息啊… 如果贾元春生下一个女儿,恢复身体,再次赢取天子的欢心,这对贾府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但是,从贾元春个人的角度而言,她当然需要一个儿子作为她后半生的依靠,并且可以巩固她在宫中的地位,而不是仅仅依靠天子的恩宠。 所以,贾环从来没说,他内心里希望其实最希望元春生下一个女儿。人不能自私到说这种话啊! 元春为贾府的牺牲,很大。她并不喜欢皇宫,省亲时,称之为“见不得人的去处”。再者,把天子、贵妃的身份都抛掉,更直白点看,一个二十左右的姑娘,正值青春妙龄,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做小妾。这什么情况? 不用多说了吧! 他离京之前,针对生下皇子的情况,做了一些安排。贾蓉会代表贾府给宫中的几个大太监送银子,不求照看贾元春和贾皇子,至少不落井下石。周贵妃那里,亦有厚礼。 北静王,那边,希望暂时不要上书立贾元春为皇贵妃,等他回京再说。如宇文锐,赵侍郎,他都沟通过。报纸那边,他和萧梦祯、庞泽等人都谈过,舆论上不要造势,淡化处理。 安排妥当。但,贾环现在要面临的局面就比较复杂了。以晋王、楚王的年纪,贾皇子没有继位的可能。可别人未必和他一样想。人心不足蛇吞象。变数极多。 北静王等四王八公为代表的旧武勋集团将会推贾元春至皇贵妃的位置。下一步,四五年后,必然是皇后。再接下来,等贾皇子十岁后,或许就是推动参与夺嫡。 这寥寥的几步,每一步,必定都是伴随着朝堂上残酷的政治争斗。他千辛万苦避免参与夺嫡,没想到,最终还是掉进这坑里。贾皇子的身份,他避得开吗? 就算十年后,他代表贾府,四王八公集团宣布贾皇子放弃夺嫡,晋王、楚王会信吗?绝逼不信。这就是政治。 贾环轻轻的叹了口气。 前路艰辛,但路总是人走出来的。他现在多想无益。等回京在做谋划。这是五年、十年的计划。 而他心中更惦记的是金陵里等候他的女子。他已经派了钱槐去金陵,帮他送信给薇薇。 贾环、龙江先生的船从运河到长江,不会在金陵停留,而是直接逆江到九江,再转陆路到广信府。但是,他想先和薇薇取得联系。圣旨给了半年的期限,他届时会从江西返回金陵。 两年多未见,你可还好?环履约而来。 … … 金陵。秦淮河,武定桥,和安街中。 贾环的长随钱槐绕过贾环、黛玉昔日在金陵的住处,在斜对门的院落门口停下,敲门。然而,门扉之上,满是灰尘。 许久之后,钱槐在街坊中的一个大娘处打探到消息:“那姑娘,个子高高的,很漂亮,嗯,她搬走了。不知道她搬到哪里去了。” 钱槐无法,将书信收起来,继续往大功坊南京礼部尚书张府而去。 在一街之隔,一名美丽、婀娜的女子带着丫鬟,在巷子口,于夕阳中,眺望着只有一个守门人的贾环住处。金黄色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 … … 二十四日上午,贾环、龙江先生一行十人抵达九江府。 正值小年,九江城中,十分的繁华、热闹。大街两旁酒楼林立,各种店铺或开火关。而街中人流密集。 九江这种水运大城,驿站修建的很宽敞。贾环出示了钦差勘合。在驿丞的恭维中,入主驿站后的一处小院。 在驿站中安置好后,龙江先生过来东厢房这里串门,歉然的道:“子玉,累你跟着我一路奔波。若还有精神的话,我们出去吃杯酒。接下来,行程还更苦。” 坐马车肯定比坐船苦。现在可没有弹簧防震。而龙江先生的家眷,全部都是跟着徐管家,还在水路当中。估计此时,刚到淮安。 贾环正拿毛巾擦着脸,笑道:“行啊!” 当即和龙江先生各自带着一名长随,出了驿站,就在城外的一处繁华街面上找了一家酒楼吃酒。 第六百三十六章 旅途(下) 模样机灵的店小二“公子长公子短”的请贾环、宁儒两人到二楼临街的窗户旁的桌台坐下。此时约上午十点左右,楼中十多张酒台,只有两三张有客人。 龙江先生宁儒多次来往京城、江西老家,对九江府的美食很熟悉,吩咐道:“将庐山石鱼拿几尾做了拿手菜端上来,炒个冬笋,山药炖的排骨汤来一瓮,再要粉蒸鸭、竹筒鸡。成年的封缸酒。其余的下酒菜你看着配。” “得嘞”店小二高声应了,下了二楼。 很快,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酒菜便送上来。瓷盘盛着的鱼羹,飘着山药、萝卜和庐山石鱼混合着的鲜美味道,汤汁浓白,鱼肉细嫩。令人胃口大开。 又有清炒的冬笋,小堆在盘中,清香四溢,于冬季之时,开着开胃。粉蒸鸭、竹筒鸡各具特色。 贾环本身是个肉食动物。这一点,他的口味和贾府里的一众贵族们不同:她们都是清淡口味。再加上这二十多天都在路上,没有正经的吃上几顿。 这时,先拿一只竹筒,沿着切好的中线掰开竹筒,吃着里面的糯米、鸡肉。汁味香甜。贾环三下五除二就吃完。再品一口浓郁的鱼汤,旅途的疲倦、困顿,在畅快中消了三分。 龙江先生一笑,给贾环斟酒。酒碗中滚着琥珀色的酒液,晶莹透亮,香气浓郁。龙江先生举碗,道:“子玉贤弟,今日仓促,先将就着。等到家中,为兄再置酒给你接风洗尘。” 贾环和龙江先生饮了一口,美酒柔和爽口,舒坦的吐出一口白气,道:“宁前辈,我没那么多讲究。有酒有菜,这样就行了。” 此去广信府永丰县,约700里。他们等会接下来赶路,约三天之内,能赶到龙江先生的老家。这年头,马车不防震,下午的行程的苦,是可以遇见的。 龙江先生点头,爽利的不再提这事。眼中仍旧有些忧郁。人在数千里之外的京城,和人在数百里外的九江,龙江先生的心情自是不同的。当时,归心似箭。此时,焦虑之情,有所舒缓。 … …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谈着。 贾环是将这趟旅途当做很苦逼的公费旅游。毫无期待感。他心里想的事情是早点回金陵,见薇薇,然后,和她一起北返京城,面对繁杂的局面。 话题随意的谈到京中元妃生下皇子的事。龙江先生沉吟着道:“子玉,贾皇子出生,你的处境反而更危险。退,则无以自保。进则艰难万分。你要好好的谋划才是。” 以当今天子的性情,若是贾府敢为贾皇子争皇位,则必然是要被强势清掉。他不可能容忍外戚过于强大。特别是,贾环还顶着个神童的名号。国朝贬抑神童的原因,是因为前明的权相,多为神童。 龙江先生和贾环举碗,各自抿一口,再道:“你家府上的情况,你后退,是将身家性命,都交给别人。” 贾府隶属于四王八公、旧武勋集团。贾环不掌握权力,贾皇子的未来,就会由别人来定。 “你现在十四岁的年纪就是正五品,升无可升啊。再者,五品官,算的上朝堂上的中坚力量。不可能再像七品翰林那样随意的升。每升一级,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第二,子玉你从来没有在地方主政一方,日后若为部堂高官,缺少这部分历练,将成为你的缺陷。” 龙江先生这话说的推心置腹。贾环点点头。他明白龙江先生的意思。在地方上主政,其实就是一种缩小版的朝堂博弈。正堂官,是可以下棋的人。 换言之,到了部堂高官,可以成为一方大佬。若是没有当过大哥、扛把子的经验,很容易在朝堂上栽跟头。 这是权术上的考虑。另外,主政一方,了解地方、民情尤其的重要。比如明朝的首辅,但凡是厉害的角色,没有谁不是了解地方情况的。翰林直升的,多半比较平庸。 比如:徐阶被贬出京当过地方官;张居正游历了全国,见识了嘉靖皇帝把国家搞的一团糟的情况。 首辅是干什么的?按照二十一世纪流行的说法:和稀泥!文艺点的说法叫做:调理阴阳。真正办事的是六部等部门。所以,翰林官直升,当天子的文秘,只要人足够聪明,和稀泥的艺术都是比较高的,足以胜任宰辅之任。 但是,有些尖锐的阶级矛盾,六部等部门的意见解决不了。需要宰辅自己制定一个解决办法。那么,这时,就要求首辅必须了解地方、民间的实际情况。 所以,简而言之,要当一个叱咤风云的大佬,最好要干过县长、市长。很多门道,书上没有,奏章上没有,邸报上没有。必须要亲身经历。所以,唐朝时就有明文规定:不历州县者不拟台省。 贾环品了一口鱼汤,感叹道:“宁前辈这是金玉良言啊。” 没有经历州县,确实让他有些东西不懂,以这种状态走上高位,必然会出问题。这个问题,他亦没有办法。玄幻一点的说法:这属于升级过快的后遗症,根基不牢固。 至于,他个人升官的事情,他另有打算。增收商税事情完成之后,他就打算辞职,推政老爹成为正三品的侍郎。 政老爹,在雍治十五年六七月份就会结束他的福建提学副使(正四品)的差事回京。何大学士执政,要帮政老爹一任升迁,并不难。当然,京中从三品的位置确实不大好找。 这距离贾环的目标,只差一步。只要贾政为正三品的侍郎,就不怕给猪队友带入坑了。三品侍郎,可以独自表态支持谁。这是部堂高官的份量。 当然,这只是贾环的保底目标。更长远一点的,他在辞职的这段时间内,要以贾府的名义,寻求掌握四大家族的主导权。收罗四家的人才,力量为他所用。 龙江先生笑笑,“我不过是比你多吃了几年的米罢了。” … … 话说到这里,酒已经吃了好几杯,谈兴渐起,龙江先生道:“正所谓,江山如画,世事如棋。子玉,你看这天下地图,以州府划分。” 龙江先生拿起筷子,沾了茶水,在桌子上随意的勾勒出大周十五个承宣布政司的地图(交趾仍在手,西域为新增)。“每三年,参与会试的士子们从各地出发,抵达京城。 然而,在真正的权力版图中,其实并不是这样。而是这样。” 龙江先生拿手指点点桌面:“福——建福清、广——西全州、福——建闽县、江——西永新,四——川新都,南直隶华亭。千丝万缕,最终汇聚在京城的殿宇中。” 得益于时人喜欢以籍贯称呼宰辅,贾环一听就明白,抚掌一笑,“宁前辈高论。如唐周(宋)时。” 唐宋时期,但凡宰相,绝大部分都是有脉络可循。不是前朝宰相的兄弟、儿子、侄儿等,就是女婿,门生。这就是权力格局。 龙江先生的话,分别说了国朝三个朝代:世宗、仁宗、当今,六位致仕的宰辅。 雍治朝的两位:谢旋,韩润。新任的武英殿大学士华墨与韩全州的关系便很密切。 仁宗朝的两位:福——建闽县人纪安成,其幼子纪兴生现任金陵知府,与已故的林如海交好。贾环雍治十二年离开金陵时还见过他。四十岁的正三品,火箭干部,不独独是贾环一个啊。 江——西永新人宁祥,龙江先生的父亲。若非雍治天子是兵变上位,出了意外,此时已经四十多岁的龙江先生,早就已经是部堂高官,宰辅可期。 世宗朝已经亡故的两位宰辅:天下唯一的三元士子,文人科举的巅峰大神,南直隶华亭人林季同。贾环的同年,户部主事唐道宾是其乡党。 四——川新都人杨泰和。据闻,国朝的名臣,云贵总督齐驰与其颇有渊源。 龙江先生哈哈一笑,意气飞扬。 … … 两人随口纵论着天下大势,说着朝野旧闻时,楼下的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吸引了正在酒楼吃酒的众人。 贾环微醉的看向楼下。 几分钟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在跪在地上哭,身旁有一匹白布盖着的尸体。极其凄凉。 围观的人中,穿着各式衣衫,高矮不同,约有二十多人,七嘴八舌的劝着少年赶紧卖——身,葬掉亲人。这年头,七八岁的孩子,能值一二两银子。 有人丢下些铜板。接着,白布盖着的尸体突然动一下,爬起来。是一个十几岁大的青年。人群“哄”的一声闹起来。那兄弟俩揣着铜板,嬉皮笑脸的给围观众人鞠躬。 原来是骗钱的。 贾环看下去时,正好看到人群喧闹的那一幕。隔壁的酒桌上有人感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说话的是一名消瘦的中年富商,衣衫考究,饰物名贵。其貌不扬。塌鼻子,颌下黄须。那一桌三个人都附和着他说话。 龙江先生将上菜的店小二叫过来,给了他几钱银子,问起外面的情况,“九江府最近受灾了?”作为官场人士,看问题的角度自是不同。 店小二喜笑颜开的收了银子,道:“大老爷,咱们九江府没有受灾,是黄州府那边的灾民,知府大人可不管别的府过来的人。有七八百人,如今都在城北这里聚拢。有人到码头这边讨生活。” 隔壁桌子处的富商及随从竖起耳朵听着。 将店小二打发走,龙江先生抑郁的喝了一大口酒,道:“盛世下隐藏着危机啊。好在,何相执政这两年多出善政。但如同人突然患重病,一时半会难以调理过来。” 这种事,店小二没必要骗他。 贾环有些心寒。官场踢皮球。但是,到明年春天时,这七百人能下活几个?冬天,会冻死人的! 贾环抿抿嘴,道:“这事在给朝廷奏章中恐怕不够十个字。” 有些事情,没看到,可以当不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那日子还过不过?但是,看到了,听到了,总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贾环叫来店小二,要了纸笔,当场提笔写了稿件,交给胡小四,“走驿站系统,投给真理报编辑社。” 又道:“宁前辈,我打算捐一千两银子给这些灾民,先把这段时间渡过去。我打算在驿站里多等半天。”多等半天,以他的身份,九江府知府必定会来见。 他并没有当青天大老爷的意思。追责,轮不到他来追。赈灾,必须得依靠当地官府的力量。就算明知道他们会贪一部分银子。 宁儒表态道:“子玉,办这样的事,多耽搁半天是值得的。我也出一千两。走,我们回驿站。” 贾环、龙江先生刚站起来时,有人道:“且慢。”隔壁桌子的富商走过来,拱手一礼,正色道:“两位兄台高义。在下亦愿捐一万两给城北的灾民。” 一万两银子是大手笔。这让众人都微微愣住。贾环打量着来人,约五十多岁,矮小,清廋。看装束,并非读书人。问道:“还未请教阁下何人?” 富商身边的人都带着矜持的微笑。 矮小的富商道:“在下胡炽。在下方才听两位大人纵论天下大势,当真是真知灼见。心中仰慕至极。仿造言之。天下大势,在我等商贾眼中分四份:晋商、徽商、广州行商、天顺丰。” 晋商票号通兑天下,但主要在北地使用。徽商的钱庄,遍布江南。而广东海商们垄断着海洋贸易,他们自有票号。西南各地至湖广、江西,则是通行滇人胡炽创办的天顺丰票号。 换言之,站在贾环面前的,是一家富可敌国财团的掌舵人。谁又会想到在九江城外见到此人? 胡炽的三名随从微微一笑,几乎可以预见对面一中年一少年两人脸上的诧异之情。 但是… 龙江先生只是看了胡炽一眼,并没有别的话。贾环很淡然的拱一拱手,“在下贾环。胡员外那一万两银子多了。要捐的话,捐三千两就够了。” 从自我介绍上,可以听得出来差距。胡老板在说出自己的名号后,还顺便介绍了天顺丰。而贾环只说了两个字:贾环。所谓的名满天下,就是如此。 不解释。 胡炽诧异的看着贾环,脸上浮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原来是贾探花当面!” 天底下表字叫“子玉”的少年,天知道有多少。但谁又想得到,天下闻名的贾探花会出现在九江城外?意外之遇,意外之喜。 胡炽的随从的神情则是都有些懵逼。本来还以为遇到两个小官。哪里会想到遇到这样知名、出众、手握大权的人物?通政司右参议不吓人,真理报主才吓人。 当下,一起到驿站中。胡炽想要承办赈灾之事。贾环无可无不可。倒是搞明白胡炽出现在九江府的原因。云贵总督齐驰在西南打下数府之地,任职数年,明年春天要进京陛见、叙职。胡炽带着货物、礼物先行。 当天下午,贾环和九江府刘知府谈了小半个时辰,将发表给真理报的文章撤下来,合计捐赠5千两银子,用于安顿黄州府七八名灾民。九江府承诺处理好。 傍晚时分,贾环、龙江先生一行九人在驿站换乘马车,前往700里外的广信府新丰县。 第六百三十七章 极大的错误 大江之上,十几艘大船在河道中顺水缓缓前行,寒风吹拂着风帆,船上的水手们忙碌着。 .目的地是金陵。 船队中,有三船白糖,三船青盐,三船名贵药材,另有翡翠、宝石、名玉等。价值连城。估约三十万两白银。足可抵得上一府之地一年的税收。 西南票号天顺丰实力之雄厚,可见一斑。西南钱王,名不虚传。国朝盐铁专卖。但天顺丰的船队有着云贵总督齐驰开具的文书,一路畅通无阻。 居中的华美大船中,胡炽在客厅中负手而立。随从带了两个少年进来跪下,“老爷…” 跪在两个重新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两个孩子:一个青年,一个少年,正是九江府内耍把式骗钱讨口饭吃的两人。两人眼睛清明,滴流流的转着,很有灵气。 胡炽转过身,打量着两个孩子,道:“你们到我这里,就好好做事。自有你们一口饭吃。” 年纪小的弟弟伶俐的磕头道:“谢老爷赏饭吃。”随从将人带出去。客厅中的族侄不解的道:“四叔,你收留这两个孩子,是想和贾探花搭上线吗?” 胡炽微微一笑,道:“我们和贾探花肯定会有再见的时候。十四岁的五品官啊!”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有的人会如流星般消失,有的人会成长到如日中天。不管那一种,他这时都有做投资的必要。万一呢。 … 雍治十四年腊月二十八日下午,宁儒、贾环与四名锦衣卫校尉一行九人抵达广信府永丰县沙溪乡。 宣旨后,贾环便在宁家的安排下住下来。已经是年底,宁家的人都忙着祭祀,过年。他现在没法给宁老先生画像。再者,宁儒有意留他多住几日,弥补旅途的辛苦。 沙溪乡位于永丰县南40里,步行约四个小时才能到。乡中,山清水秀。一条小河自山中谷地流出,蜿蜒几个弯儿,几个自然村落便如同珍珠般散落在河边。良田、村舍、小路、牛、乡民,构筑成一副恬静的乡村画卷。 正月初九的上午,贾环在村落外的一处山坡上,眺望着冬季荒芜的乡村美景。 再美丽的自然风光,看多了就会习以为常。而乡间,生活平淡如水。跟着来的四名锦衣卫校尉每天被宁家好酒好肉的招待着,还大发感叹:无聊。 贾环笑着摇头。京城何等繁华,此地何等冷清?不过,他的心思亦不在这里。九江府的赈灾,想刘知府不会骗他。他回程返金陵时,还要经过九江府。不知道,薇薇现在收到他的信没有?他脑海中浮起她明丽的容颜。 宝姐姐的明丽,剔透如雪,还有一种大家闺秀的娴静。而薇薇的明丽,带着一种风情缱倦,落魄贵族的高贵。同样给他以惊艳感的永清郡主,她的明丽,如若娇花绽放。 贾环正随意的想着时,宁家的一名仆人过来请,“贾大人,我们家老爷有请。” 宁老爷子住在宁家大院的西边,贾环穿堂过室,到一处精美的庭院中。一花一草,都颇具格调。寒冬腊月,庭院墙角中的腊梅绽放,迎寒独自开。 一名将近七十岁的老者,脸上都是皱纹,穿着厚厚的蓝布棉衣,仰躺在铺着厚厚皮毛的躺椅中。温暖的客厅中,两名少年在一旁服侍。看情形似乎是其孙儿辈。 宁祥老态龙钟,确实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缓缓的抬起手,道:“贾子玉,坐吧。这两日怠慢你了。今日精神不错,劳烦你给老朽画几张像。” 贾环拱手一礼,客气的道:“不敢,老大人言重。晚生这就去拿画笔过来。”他这趟来江西,炭笔等物都是备好的。当即在下人的带路下回住处,拿了画笔过来,支开画架,拿起笔,作画。 贾环的几手素描功夫,要说能达到大画家的境界,有点扯淡。倒是给宝姐姐、林妹妹、香菱、晴雯她们画像,熟能生巧,比他在前世里要强很多,画出来的人物像,十分肖似。 大约两个小时后,贾环推转画板,将修描过的画像展示给宁老爷子看。宁祥满意的笑起来,捻须道:“呵,果然是神乎其技。怪不得儒儿要请你来为老夫画遗像。” “爷爷…”一名少年急道。大过年的,说生死,很不吉利。 宁祥慈祥的笑起来,“好,好,我不说。我不说。”然后,对贾环道:“探花郎有此神技,辞官之后,亦不怕没饭吃啊!”这是打趣的话。老人如小孩。 贾环谦和的一笑:“老大人谬赞。只是,雕虫小技。等炭笔绘画技术传开后,画的比在下好的画师,天下将会比比皆是。” 宁祥惊讶的看了贾环一眼。身有“绝技”而不骄矜,确实与众不同,随即微微一笑,开口道:“老朽还请你多留几日,为老朽的夫人画几幅像。” 贾环点头,答应下来。他即便想着赶紧回金陵见佳人,但人都到江西了,再多呆几天,多画几幅像,是自然的事情,没有要拒绝老太师的请求。 … 不过,贾环显然没有料到接下来的情况。 春节里,走亲访友。乡村中,各种消息传播的速度,比往常要快的多。元宵节后,贾探花代表朝堂宣慰宁太师,随即就在整个永丰县中传开。再稍后,广信府中,慕名来拜访的读书人络绎不绝。 贾环的诗词,在国朝,可谓名家。十四岁的神童不好称“大家”,但数首传世的作品,足以奠定他在文坛的地位。雍治十二年,江南尽唱贾词,盛况空前。 另,贾环的数幅人物画作,流传开,广信府致仕的官员、士子大加赞赏。当然,敢于求画的人却不多。 第一,贾环为正五品官,这在府县之内,几乎是横着走的官场等级。知府正四品,县令才正七品。 第二,贾环身为真理报的主编,又是当朝大学士何朔的嫡系,还顶着个钦差头衔。权力很重。 所以,没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根本不用开口。 二月中,贾环给两位致仕的部堂大佬画了像,流传其子孙,结个善缘。随后,在广信府、南昌府的读书人踏春文会中,有几首清灵小诗在江西士林中传开。 其一,偶寻半开梅,闲倚一竿竹。儿童不知春,问草何故绿。 其二,养鸡纵鸡食,鸡肥乃烹之。主人计固佳,不可与鸡知。 其三,不相菲薄不相师,公道持论我最知。一代正宗才力薄,望溪文集阮亭诗。 时人的笔记中记载:雍治十五年,贾探花停永丰县。士林慕名前往者数百人。论诗三首,冠绝本朝。正所谓,古人已死不须争,只让通才有性情。 八卦一点的笔记记载:雍治十五年,环以钦差宣慰宁太师,滞留宁府。南昌府中名妓白氏前往。白氏桃李年华,杏目桃腮,风姿绰约。曰:愿侍奉先生左右,为一小婢,足慰平生。贾生不许。一时,士林叹息。府中慕名白氏者,不知凡几。 … 二月底,已经是仲春之际。河边的杨柳依依。贾环脚步匆匆的穿过静雅的院落中,走进房间中。 风烛残年的宁太师,半躺在椅子上,盖着毛毯。旁边两名少年侍奉着。他虚弱的笑着道:“子玉这是就要走了?” 贾环点头,说道:“是的。晚生已经和宁前辈说好。特来向老大人辞行。” 他已经给宁府的老爷子,老太太,各种诰命夫人,姨娘等七八人画了二十多张画。每人数幅不等。 这段时间,他每次画完画,便有读书人来访。而谈完,又再次画画,一个月的时间便这么耽搁下来。 读书人、名妓们的拜访,就像是生活的调剂品。无可否认,给人慕名拜访、追捧,甚至有名妓愿意倒贴,是一种很舒爽的体验,但在品味之后,便过去了。 他已经收到自金陵而来林千薇的亲笔信。 钱槐去年底在武定桥和安街没有找到她,去了山长家中送信并求助。很快就得知她的消息。南京礼部尚书要找江南知名的林大家的去向,不是难事。这封信,便是张承剑用金陵简报的渠道发到永丰县这边来。 信中写道:妾居秦淮河晓梦阁中,为金妈妈训练唱曲的女孩子。日夜盼君返江南…贾郎归期当在春末夏初,妾在城中静候。当有惊喜,见面即知。” 惊喜是什么,贾环猜不到,但见到这封信,更是归心似箭。他手头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 宁祥笑着点头,“也好。耽搁子玉这么久的时间了。是老朽的过错。我有些东西想要作为酬劳付给子玉。不过,先考校子玉一个问题:为何读书?” 贾环心里一声苦笑,似乎老大人们都喜欢考校年轻人。酬劳什么的,他并不在意。但既然是考题,他便没有随意的回答,沉吟着。他的性情比较沉稳。 这时,旁边的一名少年朗声抢答道:“爷爷,读圣人言,效法圣人行。格物致知,意诚心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另一名少年嗤笑道:“俊哥儿读书还是读的太规矩了。读书人,当有大志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俊哥儿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吹牛皮谁不会?我读书,是为三不朽。立言、立功、立德。这个答案如何?做的到吗?” 宁祥呵呵笑着,慈爱的看着两个孙儿,“你们不要吵,且听子玉的答案。”再看向贾环。 贾环拱手一礼,诚实的道:“老大人,晚生读书,只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 庸俗!两名少年立即目露不屑。想不到士林吹捧的贾探花,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德行。 宁祥虚弱的笑起来,看起来很高兴,赞道:“善!”他曾为宰辅大学士,执掌朝廷中枢八年。见过太多优秀的年轻人,虚言大话,他一眼可以看穿。 而贾环这个答案,很直白、诚实。说庸俗也庸俗。这个世界便是这么庸俗。胜在质朴,是一个可以切切实实实现的目标。 他听长子宁儒说过贾环的情况。贾环一语双关。庶子读书,为的是改变在家族的处境。而后,还要读书,还要走仕途,则是要改变贾府的处境。 将两个孙儿打发出去,宁祥笑道:“子玉年纪轻轻,却是心中暮气沉沉啊!江山画图,乃是男儿最大的浪漫。谁人不向往?等你日后到宰辅之位,自会明白。 我辈读书人,当登天子堂。居庙堂之高,为天子牧民,不负平生之志。我听儒儿说了你的处境。似乎,很困难。你可知道辞官之后如何复起?” 这个问题,让贾环一愣。他突然间反应过来。他似乎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一直以来,他认为他到江西这趟公干,不过是苦逼的公费旅游,毫无期待感。 他的心思,全部都放在金陵的薇薇身上。然后,等着回京,继续艰难、凶险的朝堂博弈。然而,他忽略了什么? 当年,他乡试中举,为要不要离开贾府而纠结,特意到遵化向山长请教。山长告诉了他解决办法。他于是决定留下来,继续奋斗。所以有雍治十一年,他前往江南求学之举。 那么,当前夺嫡,朝争,天子不喜,个人的前途困顿,四大家族内部的争夺,如此种种,甚至包括,他要走的宰辅之路。他为什么不向眼前的这位老人请教呢? 上述的问题,山长都不可能给他答案。因为山长现在最高的位置才是南京礼部尚书。而宁老大人,却可以。因为,他曾经为领班军机大臣,执掌大周的中枢近十年。官场经验何其的丰富?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 贾环当即弯腰作揖行礼,诚恳的道:“晚生恳请老大人指点。”他决定向这位曾经的宰辅请教。 宁祥终于忍不住纵声大笑,“哈哈,哈哈…”他毕竟是将死之人,笑的断断续续。随后,气息平稳了些,道:“果然是天资聪颖的神童。孺子可教!” 第六百三十八章 宰辅之路 宁太师这么说,是有缘故的。他已经在他的话中泄露了口风:你可知道辞官之后如何复起? 辞官,这就是他对贾环破局的指点。如果,贾环没当回事,随便听听,他接下来,就没什么可说的。而贾环显然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才有现在郑重的请教。 宁祥对贾环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站的近一些,声音虚弱的道:“老夫在朝堂这二三十年,除去丁忧者外,但凡能起复者,有三种情况。 其一,简在帝心。其二,在官场中有口皆碑。其三,官场中朋友的推荐。 明朝成化年间王恕,天子不喜,贬为外官。然而,时人曰: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弘治天子即位,即为吏部尚书。前朝王荆公,养望二十年。安石不出,如苍生何?神宗时,诏为参知政事。” 因宁太师是躺着的,贾环走到近前,便坐在小板凳上。这时,沉吟着点头。 他心中计划辞官。十四岁的正五品官员,越出彩,越往上晋升,越危险。简直是逼雍治天子干掉他。换一个天子,或许情况不同。但具体到雍治天子身上,贾环很确信。 但是,辞官之后,如何复起?他确实没有明确的计划。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这算是把未来二三十年的路明确出来。宁老先生,说了三种情况,却独独举例第二种情况。建议,不言自明。 宁祥看着贾环,再道:“前周(宋)、南宋时期,宰相几起几复,都居住在开封、临安城内,暗中操纵朝局。自明以来,宰辅大臣若是去职,则必然返回故里。我朝一起如此。你的优势就在于你本为京城人。” 贾环目光一闪,颇有收获之余,一声苦笑。 那两个朝代,几起几复的宰相,基本都是奸臣。他可没有当奸臣,祸乱国家的想法。做人还是要有点底线。 见贾环的表情,宁祥微微一笑,心里很满意。他相信他这双眼睛。品性低劣之徒,他若是提点,岂不是罪莫大焉? 宁祥喘口气,指指书桌上,让贾环取来最上面的三本装订好的文册,道:“这是老夫于宦游时历年来写的笔记。县中一册,布政司一册,军机处一册。老夫将死之人,想来子玉不至令老夫身后之名蒙尘。” 笔记,就是日记。这是最直接的能体现一个人所思所想的文字。同时,日记里面会记载一些比较隐私的东西。 比如,国学大师季羡林的日记里,他在读大学时:我今生没别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日几个女人。当然,季老结婚后,与夫人的感情非常好。后来,日记出版时,季老说,一字不改。 所以,宁太师如此说。 当然,这是一句戏言。著名的思想家、军事家、哲学家、文学家王阳明在死前,对弟子们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宁祥是王学门徒,当效法先贤。他的官场笔记中,充满着思考。并无其他的私事。 贾环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行将就木的老人,手里拿着三本官场笔记,微微动容,道:“学生岂敢?” 将笔记作为酬劳,这是非常信任的表现。贾环心里权衡了一回,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问道:“学生见恶于天子,又得罪了当今两位皇子,以老大人之见,当如何?” 宁祥看了贾环一眼,微微眯着眼睛,平躺着,似乎陷入沉思,似乎又在追忆往昔。算算时间,当今的雍治天子,几乎是宁太师看着成长起来的。 贾环并没有说话。他的局面,在这一点上,是非常艰难的。他的后手,只是寄希望于雍治朝后,文官政治成形。但是,这似乎有点不保险。 半响之后,宁祥缓缓的开口,声音很轻,“天子也是人。天子与天子是不同的。当年康顺皇帝时期,便是善待大臣。英明、强势的天子,他的太子往往性格就会孱弱。比如唐高宗李治、明隆庆皇帝。大周至今,已经定鼎一百五十多年,子玉你明白吗?” 贾环听懂了。 华夏上下五千年,王朝更迭。自唐宋以来,王朝的寿命多在两三百年间。唐朝享国289年。北周(宋)167年。南宋152年。元朝,明太祖说,胡人无百年之国运。明朝276年。 换言之,大周,已经进入王朝的中后期。大约可以类比:唐天宝年间。国势强大,兵锋无人可挡。但内政、民力都开始出现问题。若日后无张居正这样的人物出现,恐怕国运就在四五十年间。 这个时候,皇室之中不大可能再出英明、神武的中兴之主。一代只会比一代差。这是历史规律。而以雍治天子的性情,晋王、楚王,不大可能是一个性情强势的天子。 新天子上任,必然是要刷新朝堂,烧几把火。但其意志力肯定不强。机会便在此时。 这些话,传出去,贾环和宁太师都要被治罪、下狱。私下谈论皇帝:大不敬。但话已经谈到这个份上,贾环不介意再谈的深一点,“学生有青云之志,斗胆问老大人,如何为宰辅?” 宁祥偏头,看着贾环,虚弱的笑一笑,指点道:“老夫在中枢十四载,历经武英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中极殿大学士。” 这段自述的话,简而言之,宁太师当年在军机处从老四一直干成了老大,一共14年。其中,8年的时间在当老大:中极殿大学士。履历可谓相当的辉煌。 “彼时,朝争不断。于老夫自身而言,上善若水。君子无所争,固弗能与之争。内王外圣也!国朝至今,宰辅数十人,每一个人的道路都不相同。 于子玉而言,老夫有三条建议。其一,事功之路。子玉有治事之才,在地方作出天下瞩目的功绩,自可回朝堂中枢。其二,翰林、书院之路。子玉翰林出身,身后有闻道书院。若能执掌国子监,再担任几次提学官,会试主考官,自可入中枢。 其三,子玉文名达于天下。可学王荆公仰望。正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就是曾经执掌中枢宰辅的政治智慧。他听过长子宁儒说过贾环的情况,能轻而易举的指出三条适合贾环的路: 第一,以政绩升官。第二,以团队、党派的旗帜、领头人,进入中枢。第三,养望。沽名,待天子诏令。贾环现在才十四岁,很大概率可以熬死晋王或者楚王。至于,雍治天子,自不用说。 各有侧重点、优劣。如何抉择,看贾环自己的选择。 贾环用心的记了,起身,再次作揖行礼,感激道:“学生谢老大人教诲。今日之惠赐,环终身不敢忘。” 宁祥虚弱的一笑,道:“今天说了这么多的话,我有些乏了。子玉,你去吧。” 贾环心中感叹,再行一礼,告辞离开了宁老先生的院子。 … … 贾环看得出来宁太师已经是油尽灯枯,葬礼只怕不远。便以研究官场笔记的名义,闭门谢客,暂留在宁府,再缓几日去金陵。受了老太师这么大的恩惠,吊唁,他想参加。 三月初三,宁太师在一场小雨的傍晚去世。头七后,贾环带着长随胡小四、四名锦衣卫校尉北返,离开广信府永丰县。 沿途经过驿站,过南昌府,与文会数场,停留两日,认识江西布政司众官员。再过九江府,与刘知府谈了半日,于三月十八日,买舟东下,前往金陵。 … … “哗——” 宽敞的楼船在长江中,顺水直下,平稳而快速。九江段至金陵段,航道通畅。不像宜昌三峡段: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以贾环的身家,自不会租一叶轻舟往东,而是购买了一首中等楼船。此时,他在船厅中灯下,阅读着宁老太师的官场笔记,沉思着。窗外,一江明月碧琉璃。 笔记中记载着这样一个事例。世宗朝间,宁太师在陕西凤翔府扶风县中为县令,有一个村子交不起皇粮赋税。粮长催逼,差点闹出民变。有幕僚建议宁太师搜捕为首的民壮,刁民也。但宁太师没有听从,而是撤换了粮长,以里中老人担任。收了五成钱粮,再以粮长家资补一成。事情得到解决。 宁太师的心得:第一,要做事,不在于改变制度,而是首先要得人。他以里中有威望的老者收税,事情得到部分解决。第二,要爱惜民力,不要催逼过度。官员代天子牧民,是百姓的父母官。第三,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调理阴阳,不外乎是这样。 贾环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合上宁太师的官场笔记。真知灼见。 当日,在九江府,龙江先生说他的缺点:没有在州县做事的经验,根基不稳。有这本笔记,足以弥补个七七八八。 想到这儿,贾环又想起这次永丰县之行:大有收获。解决了他心头以来的几个问题。日后的局面,豁然开朗。只是,宁太师已经亡故。这是一位非常睿智的老人。 “唉…” 贾环轻叹了一口气,将心中哀伤的情绪稍稍收敛。生老病死,谁能避免。任你王侯将相,叱咤风云,都免不了。这份恩情,他只能回报在宁太师的后人身上。 当年,湖广巡抚顾璘,以要犀带增张居正:君异日当腰玉,犀不足涸子。 他若系玉带,必定如同张江陵照顾顾家后人一般照顾宁家后人。 贾环遐思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胡小四进来,提醒道:“三爷,到子时了。” 贾环点点头,脱衣睡下。三日后,船只将会到金陵。他会见到两年多未见的薇薇。心中,期待感,骤然而起。 第六百三十九章 再入金陵 三月二十一日,凌晨五点许,东方既白,月明星稀。已经是春深,金陵城隐约在望。 贾环在船舱内来回走动着,时而推开船窗,在窗边眺望着金陵。去江西时,路过金陵,因急着赶路,受到龙江先生心情的影响,他似乎没什么感觉。 而此时,他却是心潮起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薇薇。 雍治十二年,在苏州的初识。他在太湖上吟诵的那首诗:青衫少年无人识。在陈家大船上的认识。她仿佛如他的脑残粉。 想起在清明时节那纷纷的小雨中,在苏州城里的闲谈。她追着他一起返回金陵。 “我想回金陵,不行吗?”那说话时的动人神态,明丽的容颜带着一抹难言的妩媚风情。 想起,花魁大赛时,在莫愁湖上,她的亲近。在众目之下,坐在他的身旁。香风袭来,一双星辰般的明眸看着他。明丽不可方物。 还有,他凑近她脖子说话时,她的娇羞。肌肤、脖子、耳根正在变得绯红。美丽无端。 想起,她搬来住在他位于武定桥和安街的斜对门。想起,他写给她的美人词:造化可能偏有意,此花不与群花比。 想起,同游秦淮河上,她单独唱曲子给他听: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想起,他夸赞她是大青衣,在船厅中录下“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词,想听她的声音:雍治十二年秋,与美泛舟于秦淮河上。试填新作听新曲。 想起,她直白的问他:贾郎可愿为我赎身?,想起她因他的沉默而哭泣,转身离去,丢下一句:贾环,我一定会让你这辈子都记住我。 想起,他给的五年之约。想起在将要北返京城之间,他约她再次在冬日泛舟秦淮河上:做一些我们终身难忘的事情,这才叫情调。 想起,教她唱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女儿情”,想起她的温柔缱倦,想起在金陵码头前,歌彻长江的送别。 让我留下眼泪的,不止昨夜的酒。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温柔。在那座烟雨的古城里,我从未忘记你! … … “嘭。” 雇来的楼船停靠在金陵城外的码头上。天已经大亮。金陵,这座繁华的巨城,国朝的南都,焕发出巨大的活力。 “胡小四,你处理,回头在武功坊里的住处等我。张校尉,你们自己到驿站里先住下。”贾环留下两句话,大步流星的下了楼船。 贾环急不可耐的下船,让正在下船帆,挽着缆绳的船老大和伙计们都哄笑起来:贾大人急着去见相好啊。 胡小四拿银子付船资。带队的锦衣卫张总旗沉敛的笑一笑,带着三名下属下船,自行前往驿站。 … … 贾环在金陵住了两年,很熟练的在码头雇佣小船进城,顺秦淮河而下,过大功坊、府学、武定桥、文德桥、夫子庙、江南贡院。 位于秦淮河南岸的教坊司、旧院、珠市,便是在贡院对面。一条条的街道中,楼馆林立。贾环弃舟登岸,径直到晓梦阁中,在后院一间幽静的小厅中,见到管着晓梦阁的金妈妈。 上午时分,富丽堂皇、雕栏画栋的晓梦阁中略显冷清。春日的阳光透过纸窗落在桌椅,香炉、字画上。 上茶的圆脸俏美人,还停留在小厅中,不肯走。目光落在贾环的脸上,不断的巡梭:一身水蓝色的绸缎长衫,头戴唐巾。容貌普通,身量颇高,自有一种摄人的风采。这就是传闻中的贾先生? 金妈妈徐娘半老,四十多岁,笑的有点夸张,拍手道:“嗳哟,贾探花,不想你今日到金陵!真是盛事。盛事。薇薇还说你要四月初才从江西回。” 贾环听的不对味,打断她的话,问道:“薇薇不在金陵?”他虽然心急如火,但到金陵,到晓梦阁,并没有大张旗鼓。 金妈妈讪笑道:“薇薇前几日去了苏州。她有一位徒弟想要在苏州扬名,她跟着过去帮衬。大约过几天就回了。” 贾环满腔的热切,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薇薇不在金陵。他还要再等十天左右,才能见到她。 贾环沉默着,脸色难掩失望。惆怅难言的情绪徘徊在心头。还有着疲倦,他昨晚几乎没睡。 “我给薇薇写一封信,告知她我已经到金陵。劳烦金妈妈顺路捎带到苏州。” 贾环当场提笔写了信,交给金妈妈,说了几句话,怅然的告辞离开晓梦阁,坐船往武功坊而去。他并没有催薇薇立即返程。只是说他到了金陵。她在晓梦阁里担任唱曲的教习。有自己的“事业”也好,左右只是在金陵再等几天。 轻舟在秦淮河中缓慢的行驶着。两岸春光烂漫,草长莺飞,杨柳郁郁葱葱。江南已经暮春之时。 贾环坐在船中,情绪有些低落。固然是再过十天左右就能见到佳人。但,他还是很难忍住心中惆怅的情绪。贾环无奈的一笑,真是好事多磨! 既然见不到薇薇,贾环的行程应当是先回金陵的贾府祖宅,见一见管家,族老,吃个饭,再去见山长。还有在金陵城中的亲戚、故旧们。但是,贾环想先回武功坊看一眼。他梦里见江南的地方。 … … 小船在武定桥边停下,贾环付了船资,走上岸边,进了和安街。幽静的青石板街道中,几名行人走过。 和安街这一带,一贯很安静。 “三爷?啊…你回金陵了。”看门的老仆惊讶之后,将贾环迎到家中,又转身去润德坊通知贾府。 看着院落里熟悉的一草一木,贾环追思往昔,感慨良多。裴姨娘身死于此。这里也是他和林妹妹感情之始的地方。 而他这两年因恶了天子,始终无法兑现他给林妹妹的承诺:赐婚。好在,林妹妹二月十二今年才满十四岁。他还能略几年的时间去谋划。这件事依旧很难,很难。 贾环在东厢房里看了看。黛玉的卧室还保持着原样,当日,苏诗诗还在这里教她弹琴。 想着香踪飘渺的苏诗诗,他似乎还能看见她清丽娴雅的玉容,她美丽的舞姿。还有在这里,在雨中的下午,她在他嘴唇上柔柔的一吻。这让贾环心中,因未见薇薇而返回的惆怅、黯然情绪再深三分。 金陵这里,有太多,太多终身难忘的回忆。 … … 贾环从东厢房里出来,听到外面有声音。返回到前院,刚出正厅,就看见门外,一名清丽、婀娜的美丽女子走进来,白衣胜雪。身后还跟着一名俏丽的丫鬟,喊道:“小姐,小姐,你慢点。慢点。” 贾环站在正厅的门口,三步台阶上,愣愣的看着庭院里的女子,半天没回过神来:苏诗诗。自他和宝姐姐成婚后,在京中消失了两年多的天下第一名妓:苏诗诗! 苏诗诗没再往前走了,定定的站着,一身白衣,清丽,曼妙。在这春风沉醉的日光中,她的倩影,若如玉女,国色天姿。清澈醉人的美眸呆呆的看着贾环。 一时间,有千言万语,都不知道如何去诉说。 她听丫鬟丹儿回来说:贾环回来了。她忙过来看看。而现在,她确认,真的是贾环回金陵了。 苏诗诗展颜一笑,不意间泪水滚落,若如断了线的珍珠。她转身就走。一若雍治十二年的那个夏天。 再见苏诗诗,贾环内心之中,仿佛一道闪电,刺破了那阴郁,忧伤,惆怅情绪的乌云。如同山林之间,有清泉流泻而出,有黄鹂在枝头唱着清脆、欢快的歌儿。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一扫而空。还有疲倦。他突然间明白,薇薇在书信中说的惊喜是什么!是她。苏诗诗一直都在金陵。而且,和薇薇有着联系。 贾环喊道:“诗诗,别走!” 雍治十二年那个夏天,他心情复杂的目送苏诗诗娇羞的近乎是逃跑般的从他的书房中离开。雍治十五年的暮春,落英缤纷,他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再次离开? 第六百四十章 白玉兰 雍治十三年底,废太子事落幕。他成功的带领着贾府避过暗流。龙江先生宴请来京的萧梦祯、韩秀才。提起隐退、芳踪杳杳的苏诗诗,他当时感慨万千。 她在教坊司的赎身文书,是他赎的。而后,她飘然离开京城,不知所踪。 当是时,他怅然若失,或许:你爱想起我时,就想起我,就像想起夏夜的一颗星;你爱忘记我时,就忘记我,就像忘记春天的一个梦。 如今,相会在金陵! … … “呃,姑娘,你怎么…”追到院落中的小丫鬟丹儿看到自家小姐转身要往外走,很是惊讶。等听到贾环出声留人,她家姑娘才停下来。她看看贾环,小嘴撅起来:哼,负情薄义之徒。 谁家公子若得到她家姑娘的垂青,不得美死啊!偏偏他两年的时间,却不曾询问她家姑娘的去向。 贾环轻声道:“诗诗姑娘,这么些年未见,可还好?” 认真的说起来,自雍治十二年夏,他和苏诗诗在金陵一别,自此再未见面。在京城时,他关注着苏诗诗的消息,但从未去见她。算起来,有近三年时间。 苏诗诗转过身,清丽的容颜上,满脸泪痕,梨花带雨,娇柔的清叹道:“贾先生,人生若只如初见。” 贾环感慨的苦笑一声,他能听出苏诗诗语气里的欣喜与幽怨。或许那应该是一种纠结的心态吧!伸手,邀请苏诗诗到正房中稍坐小叙。 他和苏诗诗的初见,是在雍治九年的春天,那时,她白衣蹁跹,舞姿动人。因他年幼,特意在他身边执壶斟酒。他曾赠词:佳人相见一千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 是想,他们的关系,若是如初见时,没有日后的这些事情发生,就很好了。这是悔恨将情丝系在他身上。还是说:此时相逢,记起我们初见时的美好。是感叹,是幽怨。 春日融融。正房中的厅中,寂然无声。 贾环才回来,茶水都没有。两人相对而坐。丹儿退在门外,将空间和时间留给贾环和苏诗诗。 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横亘在两人中间。贾环和苏诗诗之间,有太多的故事。他们认识是那么的早啊。却又近三年未见一面。又如何能没有疏离感? 当年,苏诗诗在京城,因贾环的美人词,青云直上,名噪一时。南下至金陵,愿为天下第一名妓。遭遇挫折,数月以来,一事无成。 在甄礼想要潜规则她时,她拒绝。被甄礼赶出金陵。是贾环收留她,为她主持公道。并拿到了花魁大赛的头名。江南江北都是花魁头名。她达成她的心愿:天下第一名妓! 苏诗诗今年二十二岁,正在她人生最美丽的年龄中,她的姿容、气质与其她人不同:清丽娴雅,一米六五的身段,修长曼妙,比例极佳。肌肤胜雪,若如玉女。 擅长舞蹈。声音若清溪流泉。美眸清澈醉人。她是那种眼睛很漂亮的美人。 苏诗诗默默的拿手帕擦拭着眼泪,眼睛红红的。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只是想哭。她日夜思念着眼前的男子,当再见时,她却像了却一桩心愿般,转身离开。 或许,是雍治十二年夏天那主动的一吻,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当时的青衫少年,只是举人。她纵然为天下第一名妓,委身于世家子的他,尚有可能。 而今,他已经是天下闻名的探花,正五品的官员。她早已退出,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如何“厚颜”留在他身边? 或许,他与薛家宝钗成亲时,给她的那一封请帖,伤透了她的心,她宁可不要。那十里红妆的盛大婚礼场面,她在酒楼中哭得稀里哗啦,自伤自怜。 又或许,在远离京城,在江南这两年的等待,已经将那份萌发的情感,和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都冲淡。她看他一眼,便已经很满足,了却心中的执念。 贾环再见苏诗诗的欢喜,喜悦,在她幽怨的眼泪中,化作一声苦笑:他心里对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再次相逢,她突然的出现,只因为闻讯而来。 以贾环的智商,如何猜不到她一直关注着他的住处。那么,这个问题,还要再回答吗? 贾环主动打破沉默的僵局,问道:“诗诗,你自离京后,一直住在金陵吗?薇薇在金陵,怎么信中从来没有提及你的消息?” 苏诗诗螓首低垂,清声道:“贾先生从没有问起诗诗。诗诗便没让林大家在信中告诉提及。” 贾环苦笑,“诗诗…” 当一个和你渊源极深的大美人,以这样幽怨的语气诉说时,他如何能从容,淡定?他想,或许她离开京城,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会忘记他吧。然而,她从未忘记他,等在金陵,在等待着他主动的寻找,等待着重逢。 贾环想起雍治八年春,他在那狭窄的小天地里,看到的那株绽放的白玉兰,一若此时一袭白裙,清丽至极的苏诗诗,咏叹道:“一周前含苞待放,一周后零落凋零,白玉兰的周期太短,白玉兰上有我春天百结的愁肠。 诗诗,我希望你,不要再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可以吗?” 生活不是。喜欢悲情。生活则不需要悲剧。他从来都是一个拒绝狗血剧情的人。与苏诗诗相忘于江湖,一个很傻的决定。他已经做过一次这样的决定。而经历这些年的犹豫、徘徊,他愿意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 苏诗诗心中忽而柔柔的,抬头,以她清澈醉人的明眸看着贾环,丹唇轻启。她没有回答贾环的问题,而是说道:“诗诗就住在武定桥的南岸。贾先生过桥,一问便知。” 贾环心中一松。没有谁,是生活的主角。地球离谁都照应转。他其实很担心苏诗诗拒绝他。倚天屠龙记中,蛛儿就没有和张无忌在一起。因为,她的曾阿牛,只活在她的心中。 这时,外头一阵喧闹。留在金陵的长随钱槐和金陵贾府的都总管刘管家带着二十多人一起前来见贾环,喜气洋洋。厅外人声鼎沸。贾环和苏诗诗重逢,短暂的见面,就此结束。 … … 贾环到金陵来,世交故旧,在金陵的各种人际关系都要走动。贾环先让刘管家安排与贾家留在金陵的族老见面,一起吃了午饭,又见了各处的管事。 让钱槐、胡小四拿着他的帖子到各家去约定近日拜访的时间。晚上时,他坐船到武功坊中,去见山长张安博。 “哈哈。”依旧胖乎乎的张承剑大笑着出来迎接贾环,“早就在邸报上看到子玉南下的消息,也受到沙抚台的书信,不意子玉今日到金陵。快请。” 雍治十二年在金陵,有庞泽、纪鸣。此时,金陵城中就稍显寂寞。田师爷,左师爷都在。相见甚欢。 山长张安博今年七十岁,官任南京礼部尚书,换了一身宽松的青袍,须发皆白,坐在客厅主位中,慈祥的捻须而笑,看着他最得意的弟子从门外进来。 贾环长揖一礼,道:“贾环见过山长。”再看看山长大病初愈的脸色,愈发佝偻的身形,心中悲切的情绪涌起。山长待他,恩重如山。是他心中的长辈。至于贾府那几位,他心中从未将之视为长辈。 张安博哈哈一笑,豁达的道:“子玉不必悲伤,人生七十古来稀。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吩咐道:“伯苗,摆饭。” 张承剑笑呵呵的应了,转身出去。 当即,酒菜送上来,大家一起落座,笑谈分别以来的各自情况。宾主尽兴。到晚上八点许,酒宴结束,贾环跟着山长到书房中喝茶、闲叙。 “子玉计划在金陵要待几日?”刚才在酒桌上,贾环说他的圣旨归期是六月。朝廷给宁太师的恩典还是很不错的,给他这个画遗像的钦差,留了足够的时间。张安博拿了一份真理报,递给贾环,轻声道:“子玉,要尽快返京。” 贾环这段时间,并没有阅读真理报。他在江西永丰县中,消息传递并没有那么及时。这时,翻到一看,看到山长标记的重点,脸色微微一变。 真理报上的奏章,并不会将之全部都抄录下来,都是节录重点。这是一个月前的消息:臣奏请陛下,立贾贵妃为皇后。落款是:南安郡王。 王八蛋! 第六百四十一章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贾环的脸色不大好看。 . 他离京之前,已经和北静王,西宁郡王等人沟通过,若元春生皇子,旧武勋集团暂时不要推元春为皇贵妃,一切等他回京之后,再做商议。然而,南安郡王却直接上奏章,推元春为皇后。这让天子心里怎么想?这让杨贵妃怎么想?这又让晋、楚两王怎么想? 这让贾环想起去年在武英殿上的议事:南安郡王对他很有意见。这起事件,透着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 山长张安博轻叹口气。当时他看到消息,以他对贾环的了解,就知道有问题。“只是一本奏章,问题不大。但可以预见京中的氛围恐怕不大对。” 贾环点头,沉声道:“山长,我会写信给京中。我在金陵大概停十天左右,就北返。”他必须要等到薇薇回金陵。 在国朝这样生活节奏缓慢的情况下。贾环在金陵停留十天左右,并不算太长。 山长张安博沉吟着点头。 贾环压下心中的阴霾,和山长闲聊着种种事情,包括,他在永丰县得到宁太师指点、笔记的事。 … 夏始春余。蜿蜒的秦淮河两岸风光旖旎,诉说着六朝古都的繁荣。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 武定桥,便在十里秦淮河中。南岸,青瓦白墙的院落,错落有致的位于青葱的树林中,若隐若现。 二十四日的上午,又是一场恼人的小雨。 苏诗诗坐在自己房间的窗户下,托着雪腻的香腮,醉人的美眸看着树林遮掩秦淮河水流缓缓。乌篷船时而路过,木浆划水的声音,悠悠。 丹儿手里端着茶碗,见自家姑娘春愁难解,嘟嘴道:“姑娘,贾先生不是挽留你在他身边吗?那意思不明摆着?还有什么可愁的?”若是思念,去桥对岸见他不就好? 苏诗诗瞥了眼自己的丫鬟,清声叹道:“丹儿,你不懂啊。” 三天前那场短暂的相逢,她此时还在想,想那咏叹调子的长短句,想他的请求。心里柔柔的。两年多的等待、相思、情愁一朝得以释然。有他那句话:诗诗,我希望你,不要再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她很满足、喜乐。 可是,他为什么三天不来见她呢?即便会客再忙,理当有只纸片语过来。难道他又要像京城那样,不肯再来见她一面?那些话,都是美好的泡影? 丹儿撇撇嘴,放下茶碗,出了房间,自去忙着。 别来两岁音书绝,一寸情肠千万结。苏诗诗正自怜时,突然丹儿从外面进来,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喜悦,“姑娘,贾先生来了。” “啊?”苏诗诗惊讶的从软榻上站起来,随即反应过来,吩咐道:“丹儿,快,去拦着贾先生。我还没梳洗。”她早晨起来,懒懒的,妆容未梳。 “嘭,嘭。” 贾环人已经到了门口,好笑的轻叩门扉。看着云鬓未梳,素面朝天,站在桌椅前的大美人苏诗诗。她一袭家居的青衫长裙,一头青丝,写意的披在肩头。此时,脸上的神情一分惊喜,半分忧愁,半分娇羞,另有一种美人风情。 苏诗诗的住处,贾环今天上午过武定桥南岸,一打听便知道。她住在河边的一座一进的小院。只有一个丫鬟丹儿,两个仆妇。从小院正门进来,穿过庭院,直趋正房,便是苏诗诗的房间。 贾环在门口看着略显慌乱,又欣喜难言的苏诗诗,微微一笑。似乎,又找到当日和她相处的那份轻松,惬意。 苏诗诗是洞察人心的高手,说话很得体。相处起来,很舒服。但这是一种职业素养。名妓们都必备的技能。比如,薇薇。不过,薇薇的性情是:我就是这样,你又能把我如何?直爽,骄傲。这为她赢得了大批的拥趸。 而他和苏诗诗相处的轻松,惬意,是她卸下面具后的真诚、娇媚。比如,此时。在这暮春的时光中,清丽、娴雅的大美人,慌乱中,流泻着她的娇媚风情。 贾环自不会很没有风度的闯进去,在庭院里略等了一会,得了苏诗诗的邀请,这才走进她的香闺中。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西边摆在拔步床,挂着粉色的蚊帐。薄被叠成长条形。房间里有着淡淡的清香,陈设精雅。整个房间,很有女儿气息。贾环在苏诗诗娇嗔的目光中,环视了一圈,赞赏的点点头。 丹儿端茶进来,心直口快的道:“贾三爷,我家姑娘刚才还念着你呢!” 苏诗诗白腻的俏脸上顿时蒙上一层诱人的红色,嗔道:“丹儿…” 小丫鬟嘻嘻一笑,转身出去了。 贾环温和的一笑,小桌对面坐着的苏诗诗娇羞无限的神情、美态,极其动人,却总让他有种他在欺负她的感觉。事实上,在苏诗诗表露对他的好感之前,两人相处的模式是:苏诗诗是他用诗词作品捧起来的花魁,很尊敬他,以“贾先生”呼之。 贾环喝口茶,注目着大美人,轻声道:“诗诗,我过两日就要北返。我想带你一起离开金陵回京城。你的行李,现在可以开始打包了。若非必要的器物,可以不要。或者随后送到武定桥我那边的住处。家里什么都有。” 苏诗诗惊讶的抬头,“贾先生…”他说的是住在他家里?当年,明朝秦淮河上的名妓李香君,为进候家的门,不得不隐瞒身份,最终还是悲剧收场,郁郁而终,时年三十岁。 贾环是那种心思比较细腻,思维敏捷的人,苏诗诗的一句话,清澈醉人的美眸担忧、期许的看着他。他立即明白她在想什么。心中一柔,点点头,轻声道:“看来,诗诗还不大了解我在贾府的地位。回京之后,我们一起住在无忧堂中。” 他的事情,贾政管不了! 感情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往往在不经意间到来。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这是苏诗诗对他的。而他,此行金陵,心中的倩影,尽是林千薇。遇到苏诗诗是意外之喜。 他往日的惆怅,他心中的纠结,她痴情的等待,她刻骨的感情,在此时,应当有一个结果。他知道他对她的感觉:白玉兰上有我春天百结的愁肠。 可是,他在心里想着薇薇的时候,怎么和苏诗诗谈感情?所以,他这次在苏诗诗面前,一句情话都说不出口。和苏诗诗的这份感情,向前,沉淀,升华,还需要给他一些时间。 但,他愿意先给她一个承诺、一个名分。 苏诗诗忽而有点落泪的冲动,低头,清声道:“诗诗听贾先生的安排。” 贾环微微一笑,看着窗外树林遮掩着的秦淮河,再看看苏诗诗,打趣道:“诗诗,你还叫我贾先生?” 那应该叫什么呢?苏诗诗心中娇羞婉转,抬头看向贾环,看着他柔和的笑容,一若窗外温暖的春光。突然间想笑,娇嗔。贾先生私下里,还是老样子。 苏诗诗展颜一笑,清浅的笑容,清唱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苏诗诗最擅长的是舞蹈。天下无人能及。但这并不表明她唱曲唱的不好听。这首韦庄的思帝乡,被她唱的婉转,深情,荡气回肠。 贾环微怔,听着她的歌喉,看着她清丽、娴静的绝美容颜,拿起茶杯,慢慢的喝着。 他此生都将永远难以忘记这一幕。 … 二十四日的上午,春风沉醉。而此时,一艘高高的楼船停在金陵外金川门码头。 船上,曾与贾环在九江接触过的胡炽,站在一名近五十岁,方脸长须,气度森严的男子身侧后半步。 正是进京陛见、叙职顺着运河、长江返回西南的国朝名臣,安南伯,云贵总督,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 胡炽矮小,清,笑道:“大帅,贾子玉此时就在金陵中。” “哦?”齐驰微笑着点点头。 … 夜色时分,秦淮河上,灯光、浆影荡漾。歌声、丝竹声,笑声,构筑成繁华的秦淮河风景画图。 一艘中等的精美画舫中,齐总督轻车简从,带着西南钱王胡炽,两名心腹幕僚,贴身的护卫首领,在宴请贾环。 以贾环的地位,他在金陵,谁又能忽视他?贾环在士林中,是天下闻名的贾探花。在官场中,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真理报主编。 而在齐驰这些明眼人眼中,他是大学士何朔的心腹,权谋出众,属于官场的明星人物,被关注着。贾环在武英殿上的三章,令大臣们印象深刻。 一方精美的圆桌,美酒佳肴。齐驰、贾环、胡炽五人坐着小酌。船角,歌姬们吹拉弹唱,营造着气氛。 齐驰微笑着道:“想不到在金陵能偶遇子玉。他乡遇故知啊。遥想当年,本官在京中预言你‘天下闻名之日不远’。果真如此。当浮一大白。” “大帅过誉。环愧不敢当。”贾环谦虚一句,和众人一起举杯,饮胜。 贾环和齐总督在雍治九年的那场水灾中认识。他第一个官职:副使,还是齐总督任命的。很多年不见,齐驰身上的气度,越发的威严:渊岳峙。 养移体,居移气。灭了一国的齐驰,身上的气度怎么可能不变? 闲谈了一会,齐驰招揽道:“子玉,京中乱局已现,你有治事之才,可愿意到西南为国效力?” 贾环一愣,这才明白齐驰请他喝酒的原因。想都没想,回绝道:“谢大帅美意。在下暂时并不打算离京。”他辞职之后,将会继续留在京城,幕后发挥作用。他并没有计划离京。 齐驰笑一笑,岔开了话题。酒宴结束后,在画舫的门口,齐驰准备离开,大有深意对送行的贾环道:“子玉,将来你若是愿意,我那里始终给你留着一个位置。” 贾环神情微微一凛。随即,若无其事的谢过齐总督,目送他离开。 回到武定桥和安街的家中,喝着小厮上的浓茶,在明亮的烛光下,贾环陷入沉思。 和大佬们打交道,他算是有些心得。大佬们可能轻描淡写的说一两句话,不能领悟,那就是你的问题。齐驰是一个很会做官的人。这样的提醒,又是要说明什么呢? 贾环心中的焦虑骤然而起,甚至将他刚刚看到诗诗写在便签上送来,叮嘱他少饮酒的话,所带来的喜悦感都冲掉。 以贾环沉稳的性情,都忍不住,走到书桌边,提笔写信:薇薇,京中似有变,我欲提前返京。盼你速归金陵。切切。 写完信之后,贾环派了人去送给晓梦阁的金妈妈。让她派人捎带到苏州去。 他不得不催一催薇薇了,希望她尽快返回金陵。 … 当天夜里,在贾环提笔写信给林千薇时,大运河上,一叶轻舟,正在河中疾驰。 贾琏和衣倒在船中,满脸的惊惶之色。 此时船已经过扬州。 … 二十六日上午,贾环正在家中,和来见他的苏诗诗闲谈、说话。窗外已经是夏天开始的景象。 他最近事务比较繁忙,不是会客,就是吃酒。然后,心头有着事,担心中京中的变化。他给北静王、庞泽等人信件已经发出去。全然没有和苏诗诗一起泛舟金陵的兴致。 苏诗诗软语安慰道:“贾郎,你不要着急。林大家去苏州时还给我说:你会在三月底四月初回金陵。她一定会算着时间,尽快返回金陵。” 贾环感慨对佳人一笑,点点头,“诗诗,等待,确实很难受。”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随即就见钱槐、胡小四两个扶着踉跄的贾琏进来。贾琏满脸疲倦,眼睛通红,神情悲切,哭道:“环兄弟,贾皇子没了!” “什么?” 贾环惊的从椅子中站起来,桌几上的茶杯被打洒,都浑然不觉,右手用力的扶着桌沿,眼睛死死的盯着贾琏,哑着声音问道:“这是几时的事?什么原因?” 贾琏哽咽的道:“十六日的事。因天花夭折。周贵妃亦因照顾他染病。府里得了信,叫我连夜往金陵来给你送信。” 贾府里跑腿的事,基本都是贾琏在办。而贾环离京之前,明确的告知贾府,他将会在金陵待一段时间。所以,贾琏径直往金陵而来。 京杭大运河数千里,全程需要十五天到十七天。走的慢,一两个月都有可能。而贾琏在十天之内从京城赶到金陵。可见昼夜兼程。 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椅中,痛苦的闭上眼睛。 第六百四十二章 到底公卿负前盟 贾环的内心中,从来就不希望贾元春生下皇子。因为,这会将贾府卷入政争的漩涡。但他从来没有表露过类似的想法。元春为贾府牺牲太多、太多! 而贾皇子出生后,贾环就只能接受现实。自在扬州得知去年十二月十日贾皇子出生,到这段时间里,他推敲了多少围绕着贾皇子的方案?夺嫡肯定不能参与。但一个亲王的存在,对贾府有着何种意义?有太多想象的空间。 甚至,四五十年后,他退下来时,贾皇子的存在,对贾府的富贵、权势,都是一种保障。 然而… 现在,贾皇子死了!就这样死掉了。可笑啊!真tm的可笑啊!堂堂一个贵妃的儿子,在皇宫中,就这样稀松平常的死掉了? 天衣无缝! 以周朝的医疗水平,幼儿夭折率很高。贾皇子才四个月大,夭折的很“正常”。而且,死于天花,这种只要感染,就无法治愈的病。国朝当前,以人痘接种预防天花为主。但人痘接种,有风险,贾皇子明显还没有打这个“疫苗”。 多么高明的手段啊!但是,谁tm信? … …. 春末上午十点许的阳光,落在武定桥和安街贾环住处的房间中,很有些清冷。 贾环以坚硬的意志压制着自己强烈,意欲爆发的情绪,沉默不语。 贾琏,将近三十岁的男人,哭的很伤心。贾皇子的存在,对贾府意味着很多。更关键的是,他认为,贾皇子是被人害死的。而凶手是谁,贾府都不知道!元妃在宫中,几度昏厥。 钱槐,胡小四两人都愣住,很茫然,然后,看向贾环。 眼前的这一幕,令洞察人心的苏诗诗轻轻的叹息,她虽然不懂政治,但看到贾环、贾琏的表现,就知道贾环遇到棘手的问题。善解人意的站起来,清声道:“贾先生,我先回去了。你要保重身体。事情总能解决。” 在人前,她不再用两人间亲密的称呼。 贾环勉强的笑了笑,他情绪不佳,但不会对着苏诗诗发脾气,道:“诗诗,要让你受苦了。你收拾下行李,我们今天下午就启程回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在金陵,继续等待薇薇了。他必须要尽快赶回京城。 苏诗诗吃惊又顺从的点点头,“嗯。可是,林大家…” 贾环神情郁郁的,轻声道:“我一会让人沿水路去找她。我们在扬州等她一天。”苏州,沿京杭大运河北上,到镇江。往西行一百多里,约一天的时间,才能到金陵。贾环在扬州等林千薇,可以节约两天的时间。 贾环他来金陵的目的,就是履行当年的五年之约,接薇薇回京城。但这个目标,现在怕是很难实现。这是一个没有移动电话的时代,他不知道能否在旅途中联系的上她。 苏诗诗轻轻的点头。 当即,贾环安排各种离开的事宜,并写亲笔信,交给钱槐,要他去晓梦阁找金妈妈,让其安排人手,陪同前往苏州沿线,送信给林千薇。 贾环在见过山长之后,于三月二十六的下午,带着苏诗诗,贾琏等人匆忙的自金陵启程,北返京师。 … … 林千薇出身在苏州,她时常往返金陵、苏州两地。自苏州启程回金陵,沿大运河,经过无锡,常州,镇江,入长江后,便可西去金陵。 三月二十八日的夜晚,常州城外,晓梦阁雇佣的楼船中,贾环的长随钱槐将贾环的信交给林千薇。 晚间的小雨,带着忧愁,敲击在船窗上。一盏孤灯,粉衫美人独坐在桌前,将手中的书信反复的看。 “薇薇卿卿:时光荏苒,两年未见矣!心中思念如流水,一日不曾忘却。未知近况可好?玉容如在眼前,只言片语,如何尽诉衷肠?府中堂兄自京来,言说道:京中巨变,皇子身死。环不得不立即启程北返。 未候卿回金陵。甚愧。思及当日五年之约,如在昨日。环无背誓之意,时穷势急。望卿知悉。来日相见,甘受卿罚。从别后,忆相逢,不意有今日之难。 心中烦忧不胜。临书信而伤怀,不知所云。盼卿见信,无有疑虑,轻舟直上,相会于扬州。环将候至二十八日下午。至盼。至念。” 林千薇明丽的容颜上,一会浮起轻笑,一会浮起忧伤,最后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二十八日下午啊!现在已经是晚上。 两年零五个月的等待,就相差这一日的路程。两人竟然这样错过。造化弄人。 “师父。”门口传来一声清润的声音。扶门站着一位十四岁的少女,丽质天成,“你恨他吗?” 钱槐来送书信,整个楼船上下,消息已经传遍。她作为林千薇最得意、最亲近的弟子,她如何不知道她师父的思念? 林千薇摇摇头,明亮的眼眸中,有暗淡的神光,叹道:“他不是有意的。”她能明辨是非。但是,心中的哀怨,如何抑制的住啊! 窗外,夜雨更急。 离别忧伤狂风雨,相思苦楚寒霜雪。往事点点繁星夜,续待明日彩霞天。 … … 林千薇回到金陵,消息传开。异日,江南才子有诗曰:到底公卿负前盟,荣华情重美人轻。林仙领略情中味,从此人间不再生。 这首诗,在贾环日后闲住金陵时,时而被林千薇拿来打趣他。 … … 中等的大船在运河中前行。速度适中。贾环走的并不快。但他始终没有等到林千薇赶上来。 不知道何时,又下起雨。贾环在船舱中,伏案书写,推敲,思考。忽而,响起敲门声。贾环抬头,就见苏诗诗端着一碗参茶进来,放在他的书案边。 苏诗诗柔声道:“贾郎,船上的饭菜不合口味吗?要不要在徐州停一停?或者,林大家就赶上来了。” 贾环苦笑着摇头,轻轻的拍拍她的手背,“诗诗,薇薇不会来了。我们走的不算快。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金陵多等两日吗?回头在路途上赶路,时间完全可以弥补。” 苏诗诗摇头。 贾环轻叹一口气,“因为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他听到消息就立即离开金陵,除了心中焦虑之外,还有政治上的考量。 类似于,美国发生恐——袭,奥观海不及时结束度假,就会遭到舆论批评。 他得知京城如此大的政治事件发生,还不立即启程,而是在等一个女子,那么,他在官场上的口碑就毁了。没有人会再愿意毫无保留的追随他。 时穷势急。贾府若是倒掉,他此时接到薇薇,日后的生活会如何?两害相权取其轻。 同时,他不仅对薇薇有责任,还对府中的娇妻红颜有责任。他不得不立即启程。 第六百四十三章 回京。 四月初八,船到通州。 大约下午三点许。号称天下第一码头的通州码头,水道纵横如网,舟楫云集,店肆顺着码头依次排列。人流密集。繁华的通州,使人仿佛感受到京城的气息。 贾琏下船,径直到约定好的酒肆中找贾府的人。贾蔷天天都在通州码头这里等着,和贾琏碰到,悲喜交加,招呼随从去雇马车,赶忙来船上贾环。 贾环正在甲板上眺望着京城的城墙,目光幽幽。他回来了。有些帐要算一算了。害死贾皇子的凶手,贾琏说不知道是谁?但是,这需要证据吗? “环叔”一身生员装束的贾蔷,见到挺立站着的贾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泪水奔涌而出,哭道:“环叔,贾皇子他死了。元妃在宫中数度昏死。前儿太太进宫探望,她精神很不好。” 就因为南安郡王一封奏请立元妃为皇后的奏章,那些人,何其的嚣张?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害死一个皇子。而宫中,朝廷,没有任何反应,平淡的走程序过去。 京中还在京察的余波中。但是,贾府不服!不服!而一切只有,等贾环这个贾府的主心骨回来,公道才能讨回来。 贾环缓缓的转过身来,看着哭的伤心的贾蔷,并没有责怪他。 要说,他们这些人,和才四个月大的贾皇子面都没见过,有何感情可言?但是,抛开政治利益不谈,自己家族中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害,谁会不感到愤怒、痛苦? 贾环沉静的道:“我知道了。周贵妃怎么样了?” 贾蔷道:“已经死了。” 贾环想起他的学生宁淅,沉默了一会,点点头,“蔷哥儿,走吧。回京。”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血债血偿,自古如此!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京城的宣武门大街上。时隔近2年,再次回到熟悉的京城中,苏诗诗感慨万千,又略有些紧张。担心等会见薛宝钗的情形。 一旁的丹儿倒没有太大的感觉。她对她家姑娘有信心。 贾环身为钦差,回京城要住在会同馆。上奏折,向朝廷交付差事,此后才能回贾府。随行的张总旗几人,自回锦衣卫衙门交付差事。苏诗诗由贾琏,贾蔷护送着先回贾府无忧堂。 贾琏、贾蔷到贾府。贾府中的气氛极其的惨淡。听到贾环已经回京,贾琏,贾蔷两人被贾母、王夫人叫去问话。 苏诗诗的马车直接从荣国府北街进无忧堂。她下马车后,直接去正房中见薛宝钗。此时消息已经传到无忧堂中。 正厅中,宝钗、黛玉、香菱、晴雯等人都在。一名仆妇进来汇报。宝钗笑道:“请诗诗姑娘进来。” 苏诗诗进来。先向宝钗敛群行礼,清声道:“诗诗见过宝姐姐。”苏诗诗的年纪比宝钗要大。但这声姐姐是必须要叫的。 宝钗笑着让苏诗诗起来。又和黛玉、香菱等人见礼,坐下来,喝茶、叙话。 苏诗诗在金陵时应贾环的要求,教授黛玉琴艺。两人早就是熟识。再次相见,自是一番笑语。贾环虽然给几个大丫鬟都写了婚契,但贾府内公开的小妾只有香菱一人。 宝钗将苏诗诗的住处安排下来,心中品度着苏诗诗的容颜、气质,赞道:“难怪夫君为你写出‘红藕香残玉簟秋’的句子。他一路上可好?” 贾环当年在江南有三首传世级的作品,分别是给宝钗,苏诗诗,林千薇。 宝钗的问题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厅中的话题转向贾环。 四月初九的晚上,京城南城的会同馆中,贾环独居在一处小院中,研读着近日的真理报。 天下的会同馆,具有兵部管辖。朝堂中,任谁都知道新任的大司马孟何是何大学士推上去的。驿丞何以敢怠慢贾环这个何系的干将?贾环的居住条件,自是很不错。 深夜里,贾环研读完最近的真理报,独自在客厅里徘徊。月华如水。各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着。 贾元春不仅仅是贾府的大姑娘,国朝的贵妃,此时,更是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数度昏厥,精神近乎崩溃。 因为京中的突变,与薇薇在雍治十五年春末错失的遗憾。等这件事完后,他要再去一趟金陵,接薇薇回京。薇薇的回信,船过徐州后,钱槐追上他的船,将回信送到。 顺亲王,永昌公主,南安郡王,楚王,晋王,杨贵妃。是谁不择手段杀了贾皇子?谁主谋,谁杀的,他不知道!但这不重要。秉承着谁受益谁嫌疑最大的原则,不外乎这么几个人。 而以雍治天子的强势,他为什么不彻查这件案子?贾皇子不是他的儿子?还要加上一个周贵妃的份量。到底是谁影响了雍治天子的判断? 对元春的同情,对薇薇的遗憾,对对手挑衅,不择手段的愤怒,对雍治天子漠视不管的不满,此刻,种种情绪,在贾环的心中,汇聚成大河:奔涌、咆哮、嘶吼! 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闺。他以为,他可以帮助元春避免她悲惨的命运。然而,榴子之说,总归成空。他南下江西,甚至连贾皇子一面都没有见,他便已经夭折。 京城中的局面是如此混沌,凶险,压抑,但他绝不会回避! 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不要将你的右脸送上去,那是傻逼。正确的做法是:扼住他的咽喉,将他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摩擦,摩擦! 雍治十五年二月二十一日,南安郡王上书立贾元春为后。三月十六日,贾皇子夭折于凤藻宫中。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时间往回几个月。 元宵刚过没几天,皇宫中还残留着喜庆的气氛。以永寿宫中为盛。因为永寿宫的主人杨贵妃在去年被册封为皇贵妃,距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而在元旦(春节)时,天子金口玉言,在宫中令杨贵妃执掌六宫之事。 元宵后,天子又回到西苑调养身体。这天下午,杨贵妃自西苑返回永寿宫。御膳房总管,宫中四大太监之一的刘国忠,已经等在宫中。 刘公公跪下叩头行礼,笑道:“老奴给娘娘贺喜。” 杨贵妃轻笑道:“刘国忠,你又来了。快别开口。我都不想听你说的那些话。”刘国忠又要说贾贵妃对她的威胁。这都快七八次了。 刘公公顺势道:“奴婢遵旨。” 杨贵妃笑着摇头,在宫女的侍候下,换下衣服。外面天寒地冻,而宫中则暖和的多。 刘公公聊了一会,告辞离开。 (.) 第六百四十四章 黑幕重重 皇宫历来都是黑幕重重。在天子、皇后、太后等权势人物的目光之外,尽是阴影。 鹿鼎记中便写道:天下最肮脏的两个地方:其一是皇宫,其二是妓院。 二月初,早春时节,西苑中杨柳依依,如若碧玉妆成。这天下午,春和日丽,春风吹面不寒。雍治天子在西苑含元殿后的庭院中,诏商贵人相伴,吃酒、听戏。 自雍治十四起,天子怠政。非军国大事,不会召见群臣。宫门深深,君颜万里。雍治天子除了受用永昌公主进献上来的各种美人外,亦发展他自己的各种兴趣爱好。 除了有一批玄门道士、和尚谈养生之道、天命之说、还有一批画师,切磋画技。时而会召见京中的一些马戏团、各种曲艺艺人进西苑表演。雍治天子在西苑中还养了一个戏班子。 西苑之中,声色犬马,各种文娱活动,非常丰富。 只要天子不炼丹追求长生,或者给这些侍奉的人封官,打破官场秩序。朝臣们的反应,并不算激烈,上了几本奏章,天子留中。朝臣们便偃旗息鼓。 庭院中,摆放着一张精美的长案几,雍治天子居中而坐。一身黄底暗红色镶边长裙的商贵人轻轻的抿嘴笑着,清丽动人。依偎在天子身边斟酒,时而在天子耳边软语。很是得宠。 周围太监、宫女们侍立。前方一片空地上,有屏风隔成一个舞台。戏班子的演员们卖力的唱着戏。 商贵人入宫已经很有些时日,身上的变化很大。比如,她往常眉宇间带着让人心疼的愁绪,令男人禁不住有呵护之意。此时,眉眼间的愁绪已经很淡。她在西苑中,在天子身边,也变得挥洒自如。毕竟是后宫之中,唯三得宠的妃嫔。 戏台上,此刻演的是西汉成帝和赵飞燕姐妹的戏文。吃着酒,商贵人娇声道:“臣妾粗鄙,看这戏文,觉得情意感人。赵飞燕姐妹专宠后宫,可惜不得善终。陛下博古通今,何以教臣妾?” 雍治天子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微微一笑,神情愉快。显然,商贵人的恭维让他很舒服。 去年年底,雍治天子在西苑接见了即将辞官返回江西的宁儒,他言语中,心态已老。而此时,仅仅两三个月过去,时年四十四五岁的雍治天子已经颇有些显老态:脸上皱纹更深,鬓角发白。 以雍治天子的年纪,要灌溉杨贵妃,商贵人,独孤贵人三人,时而还要吃点野食,调剂口味。他即便有着天下最好的滋补药物,但身体亦吃不消。 雍治天子搂着商贵人,手持九龙鼎状的酒杯,手指着场中的戏子,点评道:“清儿不读史书,自然不懂。这戏文改的乱七八糟。就哄你们这些妇人的眼泪。 汉成帝独宠赵氏姐妹,连皇子都没有留下,十足十的昏君。换位相处,朕必学魏武帝,赠金将你们姐妹遣散,送道观别居,自然无杀身之祸。” 商贵人沉吟,展颜笑道:“陛下圣明。方才戏文中,那许皇后出身于王氏,何其势大!臣妾看的都害怕。” 从历史的角度,汉成帝和赵飞燕那是一对狗男女。但是,若是改编戏文,以这两个人为主角,那许皇后就是大反派。汉成帝时期,外戚擅权。 雍治天子大笑,拍拍商清儿的俏——臀,道:“外戚何足道哉!朕一言可扫。再者,燕燕并无母族。” 商贵人连忙撒娇,讨饶:“若是这话传到杨姐姐耳中,清儿如何自处?” 雍治天子笑着安抚商贵人。目光微微一闪。心中,想着他后宫里的事情:杨贵妃没有母族,贾贵妃是有的。 … … 二月中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午后时分,南安郡王府中,迎来一位久违的客人:已经被削掉亲王爵位的顺亲王宁棕。他此时身上的爵位是:辅国公。 宁棕自被削掉亲王爵之后,在京城中极其的低调,以前和南安郡王的交情可以。偶尔来走动。现在,他已经许久没来南安郡王府上。 当即,南安郡王在一间幽雅的小厅中和顺亲王见面,笑道:“王爷许久不曾来我这里吃戏酒了。今日春雨,气氛正好,一定要留下来吃几杯。” 南安郡王很会做人,口头上给足顺亲王面子。惠而不费。若是顺亲王宁棕真求他办什么事,他肯定就再掂量。 宁棕苦笑一声,语气感慨,“郡王抬爱。我已经不是亲王了。”狭长的眼睛中闪着某种仇恨的情绪。说着,直入主题,“我今日来是奉晋王殿下的意思而来。” 南安郡王点点头,似笑非笑的道:“晋王殿下不是在府中闭门读书吗?” 宁棕开诚布公的道:“两位殿下都给圣上勒令闭门读书。我是和刘公公谈的。” 刘国忠是晋王的谋主。这一点,南安郡王很清楚。话说起来,此人够狠。原为读书人,科举不顺,直接把自己给阉割了进宫。最终,成了宫内四个大太监。 宁棕接着道:“刘公公的意思,是想请郡王上一封立贾贵妃为皇后的奏章。” 南安郡王疑惑的看了顺亲王一眼,沉吟着喝着茶,消化着这个消息,“天子属意杨贵妃。此时挑衅贾贵妃、贾府,刘公公有几成把握?他们家的贾环不是个好相与的。” 当日,贾环在武英殿三章,南安郡王的脸都被打的火辣辣的。他又不是猪。坑贾贵妃、贾府,肯定要考虑贾环的反应。哪怕那小子现在去了江西。 宁棕道:“八成把握。宫中近日有几个小太监感染了天花。” 南安郡王脸上露出骇然的神色,沉思了许久,缓缓的点头。 … … 雍治十五年二月底,南安郡王上书立贾元春为后。雍治天子极其不喜,批复奏章时,训斥南安郡王,妄测上意,罚俸三年。语气严厉。 稍后,贾皇子忽感时疫。夭折于三月十六日。凤藻宫中死了五六个太监、宫女。 事情很快就报到西苑,雍治天子面前。天微微阴着。雨前的征兆。 御书房中,雍治天子颇为伤感。对元春的某些情绪归某些情绪。他有几十个孩子,一个幼子夭折,还是令他有些难受。吩咐道:“摆驾。朕去看看元春。” 随驾的杨贵妃忙从椅子中站起来,跪下,劝道:“凤藻宫中有时疫。陛下万乘之主,岂可轻涉险地?陛下若往,元春妹妹恐怕心中难安。臣妾暂摄六宫之事,愿为陛下前往,抚慰元春妹妹。” 雍治天子想了想,最终,点头同意。欣慰的拉起杨贵妃,叮嘱道:“燕燕你也要小心些。” 随后,周贵妃因衣不解带的代替贾元春照顾贾皇子,感染天花,薨于三月二十日咸福宫中。 第六百四十五章 局面不佳 天渐渐的亮了。城南的会同馆中,贾环彻夜未眠,将桌子上,地面上铺开的真理报,全部都收好叠起来,吹灭了蜡烛,青烟袅袅。 贾环看向窗外,一树绿叶。四月初十,已经是夏天了。 … … 贾环的奏章在四月初九的下午递交到通政司。第二天奏章送到军机处。 军机处的阁老、中书舍人、书手们各有各的办事地点。但,贾环的奏章一进军机处,立即就引起关注:贾三章回来了。 政治上的事情,通常是看破不说破。贾皇子感染天花而亡,死的太正常,所以才显得不正常。谁心里不犯嘀咕?争皇后之位,贾贵妃是杨贵妃最大的敌人。 而贾贵妃的优势在于,第一:杨贵妃的身份,绝不会被大臣们所接受。第二,贾贵妃的出身,身后的旧武勋集团,一定会努力。杨贵妃的优势在于天子的宠爱。 类似于贾环这种钦差交差的奏章,军机处很快就批复。不用上奏天子。文渊阁光线最好的公房中,建极殿大学士何朔,将批复好的奏章给书吏。 而后,独自在房间中沉思着。上午的阳光透进来。落在何大学士身上。他看到奏章才知道贾环已经回京。 毫无疑问,以贾环的性子,肯定是要闹腾一番的,要一个说法。但是,恐怕很难啊。天子并不愿意去查。事情,有可能涉及到杨贵妃。现实,便是如此的残酷啊。 或者,贾皇子的死,很顺应某些人的心思。 而,事涉宫帷,在晋王、楚王等皇子存在时,这不过是天子的家事。外朝大臣,不可能想卷进去。 … … 贾环回京的消息,在他的奏章抵达军机处之后,立即就传遍京城各衙门。傍晚时分,被批复的奏章下发。贾环从城南会同馆馆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返回贾府。 作为,朝堂上的明星人物,贾环的性情,基本都被官员们所熟知、摸透。很多人都意识到,他恐怕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报复。 深夜中,吏部文选司郎中戴显宗到小时雍坊宋府拜访宋天官。书房中,老仆上了茶,便退下去。 宋天官一身宽松的家居灰袍,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没说话。 宋天官并不奇怪戴郎中深夜来访。深夜里来,是要避人耳目。私下的交往,朝臣们心里都有数。但如果连面子功夫都不做,那这个人在官场中,是走不远的。 而戴郎中今晚就来,这说明他的政治觉悟:贾环回京,势必会搞事。而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未必不是机会。 戴郎中看宋天官一眼,笑了笑,说道:“贾环回来了。京中多事。” 宋天官轻蔑的一笑,摇摇头,“他不行!”眼神深邃。 … … 宋府不远处的工部尚书白璋府上,白尚书则是迎来了他的门生戴琮。 在去年的朝政之争,何大学士胜利后,清理了一批科道言官,戴琮被白尚书保住,贬谪工部主事(正六品)。 正七品的刑科给事中,转任工部主事确实是被贬了。 小书房中,师生两人坐下来喝茶,寒暄了几句。戴琮跃跃欲试的道:“老师,贾环昨日已经回京。嘿…” 白尚书笑呵呵的喝茶,摆摆手,“不着急。咱们要等一等。贾环闹的越欢,越会让天子厌恶他。”到时候… 白尚书对贾环印象不佳。他是反对一条鞭法的,给贾环坑的不轻。这是私。而作为楚王党,贾环以报纸审查法废掉了楚王的《大周日报》,这是公。 站在白尚书这个层次,看问题是不需要证据的,自由心证。贾环只要水平不差,就会去找晋王的麻烦。而不是找楚王党。 他并不看好贾环的报复。蜉蝣撼树不自量! … … 小时雍坊的夜晚明显很忙。青呢小轿,来往各处重臣们的府中。武英殿大学士华墨召见了“红人党”中的旗帜人物,光禄寺少卿袁壕。 华大学士去年才走马上任,根基比较浅。值此大变之际,他手中可用的人不多。所以,他将袁壕给召来。 贾皇子身死,贾环回京,华大学士认为,朝局将变。贾环的战斗力惊人!他从不小看。当然,他并不认为贾环这次能成功。但是,会把水搅浑。 袁壕,是天子跟前的红人。时常揣摩天子心意上书,受天子赏识。得官正五品的是光禄寺少卿。朝堂中的一个旗帜性人物。他身边跟着几个死党,算是一个力量。 朝中称之为“红人党”,有贬低的意思。作为大臣,毫无原则的媚上,有几个读书人看得起?士林主流比较排斥他们。 雍治九年,贾环意欲为贾府的蜂窝煤打开皇宫的销路,就曾经向时任的光禄寺少卿袁壕行贿。六年过去了,袁少卿还没有升官。 这里面有两个原因。第一,随着天子怠政,大臣们各出奇谋,切走权力蛋糕。其中的佼佼者,便是何朔,华墨。袁少卿毕竟位置低了点,抢不了拍天子马屁的先手。 第二,光禄寺少卿是一个油水很厚的职位。光禄寺管的是祭祀、朝会、宴乡酒醴膳羞之事。但凡采购的,特别是涉及到食材采购,里面有多少猫腻,自不用说。 书房中,袁壕行礼,拱手道:“不知道中堂大人将我叫来,有什么事情吩咐?” 华墨坐在书桌后,微微一笑,道:“袁少卿蹉跎六年,欲进一步乎?本官有一件大功,看袁少卿要不要?” 袁壕微微有些错愕。 袁壕和华墨同为天子党,打个比方,两人同属一个门派,但属于不同的派系。所以,华墨说要给功劳,袁少卿还是有些惊讶的。 “下官愿闻其详!” … … 咸宜坊,卫府。 户部尚书卫弘在去刘大学士家中吃酒回来,并没有见外客。而是将正在苦读准备明年乡试的孙儿卫阳叫来。 仆人听了吩咐出去,卫弘在正厅中喝着茶,看着夜色,沉思着。今晚去刘大学士府上喝酒,名头是刘大学士的一个孙儿生日。实则是商讨朝局。 朝政上,京察才过不久。何大学士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接下来,便是增收商税事宜。而贾环这时回京,是一个变数。贾环,不是普通人,他是何系的干将。他如果出事,增收商税这件事,基本不可能成功。 “爷爷,你找我?”卫阳从门外进来,一身白衫,唇红齿白,越发的俊美。 卫弘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阳儿,你去贾府见一趟子玉,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古之成大事者,要有坚忍不拔之志。” 贾环的怒,可以预见,但是他希望贾环可以忍住。这不仅仅是为当前的朝政大局,而是,以贾环的实力,根本无法撼动宫中。贾府的贵妃牌已经废了。 “子玉恐怕不会同意。”卫阳脱口而出,随即,苦笑道:“好的,爷爷。”卫神童到底是近二十岁的人,知道利害。人,很多时候,不能如意啊! … … 四月十一日,晨光熹微。今日并非常朝日。小时雍坊中,吏部左侍郎许澄府中。 约早晨六点许,许侍郎在出门去六部时,将已经成为兵部主事的儿子许英朗叫来。为避嫌,父子两虽然同在江米巷中的六部任官,但许侍郎一般会早走。 夏季的清晨极为舒服,凉风习习,带着竹林的清凉。庭院里,许侍郎来回踱步。 “父亲…”许英朗一身青袍官服,二十五岁的年纪,笑的很开朗。他于雍治十四年春闺得中进士。 许澄背负着双手,摇摇头,要尽快为儿子物色一门好亲事。道:“今日你去子玉府上,和他说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许侍郎的话,比卫尚书说的更透彻一些。卫尚书和贾环在政治是同盟,并且作为长辈很赏识他。而许侍郎和贾环的关系更亲近。他和贾环同是何系的大将。 贾皇子的死,谁都知道有问题。但是,历史上那么多悬案、疑案,谁又都搞清楚了?外臣,干涉宫中的事,这很犯天子的忌讳。 许英朗笑容慢慢的敛去,点点头,道:“好的,父亲。”他明白利害。亦为自己的同学担心。 … … 初夏的蝉鸣幽幽,烈日照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荆园,北湖湖畔东岸的小院中。 韩谨正在背着手欣赏着风景。自去年,他向贾环求情未果,大周日报便沦为一家商业报纸。任何有政治内容的刊登,都会被真理报报社审核,由通政司打回。 但是,现在机会来了。 韩谨轻拍着栏杆,在屋檐的阴影下看着湖面,心潮起伏。 晋王创造了一个好局面,楚王派,当然要跟上,把上面禁锢夺嫡的力量掀翻。 小院中,罗、童两个秀才陪着楚王下棋。 楚王笑道:“韩先生好兴致啊!”很见没有见到他这位心腹幕僚如此高兴了。他心中亦有所一些感觉,似乎契机来了。 … … 同一时间,晋王府中,今日没有当值的刘公公正与晋王小酌。美酒佳肴陈列。 房间外热气蒸腾。京城夏季炎热。 晋王、楚王的闭门读书,并不禁足。只不过是不能大肆的见外客,或者出席什么宴席活动。 晋王品着酒,意味深长的笑道:“刘公,贾环回来了。” 刘公公冷脸笑着,淡淡的道:“本来就不管他的事。他自作多情了。” 晋王哈哈大笑。这场谋划的终点,根本就不是贾府 … 贾环于四月初十的傍晚回到贾府。贾母、王夫人等人在贾母上房中翘首以盼。 一排蜡烛点燃在木架上,各处的灯都点亮,驱散着黑暗。等待贾环前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 死斗之前的准备工作 贾环外出公干回府,并没有直接前往贾府西路贾母上房见长辈,而是先回无忧堂洗浴、换衣服。 夏季时,身上黏糊糊的。他想清洗下,再去见贾母等人。 另外,他还有他的考虑。每临大事要有静气。在贾贵妃地位即将不稳,贵妃牌废掉的情况下,贾府所有人都可以虚弱、无助、慌乱。唯独他不行!他学不了主席在敌军即将兵临城下时还要细嚼慢咽吃顿饭。但要以这样的方式,给贾府众人信心。 傍晚时分,无忧堂的正房中,灯火通明。钱槐、胡小四自去给贾府内传信。宝钗带着香菱、苏诗诗、晴雯、如意,莺儿、彩霞在家中迎着贾环。 贾环和妻妾们说了一回话,洗过澡,出来换了一身文士衫。此时鸳鸯已经奉命过来催。贾环带着香菱,和鸳鸯一起到贾府西路贾母上房处。 … … 已经是晚上七点许,贾母上房中,气氛有些严肃,沉闷。贾母坐在正中的塌椅中。 王夫人、贾琏、贾蓉都在。等贾环进来,各自的丫鬟们以及闲杂人等都退出花厅。厅中的气氛更安静了三分。气氛很压抑。虽然,贾环刚才打发人来说:“没事。”并且,在家中洗澡更衣,很从容。但是,众人心中,没有贾环亲口的话,都不托底。 贾母拄着拐杖,一手扶着鸳鸯,弯着腰,看着贾环,迫不及待的问道:“环哥儿,宫中的情况,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现在如何是好?” 不怪贾母不急,贾皇子身死,意味着贾府的贵妃牌已经被废掉。没有皇子的妃子,恩宠只在天子一念之间。而以元春的身体、精神状况,恐怕无法再复宠。宫中除了杨贵妃,西苑里还有独孤贵人,商贵人。天子的精力则是有限,这如何争得过? 贾母问的时候,一贯表情木讷的王夫人脸上也露出焦虑的神色。这个时候,她已经无心去想什么贾、王之争。首先,她是元春的母亲,再说其他的东西。 贾琏、贾蓉都紧张的看着贾环。 贾环拱手一礼,镇定的道:“老太太,老爷六月份即将回京。一任学政考满。当升为从三品的官职。再运作一下,为正三品的六部侍郎。那么,即便没有贵妃在宫中为奥援,我们贾府也足保富贵。” 正三品的侍郎,就是高官。贾府的权势固然会不如以前,但富贵还能保住。 贾环说的这个道理,让贾母、王夫人、贾琏、贾蓉都松口气。心里的阴霾渐渐的消散。贾母缓缓的点头,道:“环哥儿这是正理。”坐回塌椅中,叹道:“唉,好好一个皇子,怎么就没了?” 贾环回道:“这件事,我回去查明真相。”再对王夫人一礼,道:“太太,要请你去宫中求见元妃。她精神不佳,请她向天子求情,回府省亲。我要和大姐姐见一面。” 血债血偿这种话没有必要在贾母面前说。以贾母的心思,必然是:忍一时之气,求阖府之安。贾府的贵妃牌,确实废掉了。元春对天子将没有任何的影响力。 但是,贾环有太多的事,想和元春谈一谈。她认定的凶手是谁?宫中是何缘故、情形?他要给她一个承诺:贾皇子之仇,他会报!这是她多年为贾府付出,庇护贾府,应该得到贾府的“回报”。 还有,她的前途、未来! 贾环给贾母说的理由,只是要安抚贾府的众人而已!若是贾府人心散了,必然要生很多事端。树倒猢狲散,谁不想谋一个好生路?只有稳住贾府,他才能施展他接下来的复仇计划。 贵妃都不顶用,就算政老爹为三品侍郎,又顶什么用?那些人连贾皇子都敢杀,会和贾府就这样善了?不要太天真!这已经是撕破脸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光他们! 连一个四个月大的小孩都要害死。害的天衣无缝。呵呵。人和畜生,讲什么道理!有什么道理可以讲?需要讲? … … 第二天上午,贾环并没有去通政司“上班”,他一贯是迟到早退。接连着几日,贾府内的访客,一波连着一波,都是和贾环比较亲近的人。 真理报的同学:萧梦祯、罗君子、庞泽、乔如松等人都没有避嫌,直接过来探望。问贾环的打算。萧梦祯劝贾环要忍一口气。庞泽、罗君子、乔如松等人支持贾环为贾皇子、贾贵妃讨一个公道。在贾府中,商议对策、计划。 另有卫阳、许英朗送口信而来,还有梁锡、方宗师、魏翰林、赵侍郎、蔡宜、汤奇的家仆来送信。 再有,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交好的勋贵子弟来拜访。北静王、西宁郡王、永昌驸马等交好的勋贵请贾环过去吃酒。方方面面的力量,大部分都在劝贾环不用冲动,戒急用忍。要查贾皇子的死因可以,但不宜大闹。 北静王在府中小亭中,向贾环解释京中变故,他无法阻止的原因:南安郡王和旧武勋集团内的一些勋贵走的近,他们要上书,我如何拦得住?名利动人心。 旧武勋集团认为北静王胆子太小,跟着南安郡王,想要推一个皇后出来。这同时,也是在逼迫贾府表态。 永昌驸马在教坊司胡同中的酒席上向贾环解释:永昌公主,绝对没有参与谋害贾皇子。他以人头担保。 十几天的沟通下来,贾环了解情况的同时,以向外界传达了一个信息:他要追查他外甥的死因。他的想法、观点,锦衣卫都已经报到雍治天子的案头。雍治天子的想法,自是无从得知。但按照朝堂明眼人的推测,多半是不满的。 夜色,浓郁的如同墨汁一样,弥漫在京城中。除了,偶尔的闪电,刺破那厚厚的乌云。夏季雨多。 正南坊,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的府中。客厅外,大雨如豆。灯光明亮如白昼。 夏守忠和来访的贾环分宾主而坐。悠然的喝着茶,尖着嗓子笑道:“贾大人要咱家说什么?” 贾环脸上没有任何的笑意,沉默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桌几上,轻轻的一推,“一万两日升昌的银票。夏公公,我只想知道,谁是主谋?夏公公久在宫中,不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吧?” 贾环离京之前,还让贾蓉给这狗-日的夏太监送了厚礼:五千两银子。但,贾皇子出事时,夏太监送袖手旁观。否则,以其在宫中的地位,起码可以做到示警。 夏守忠看看银票,拿起茶碗喝茶。气氛变得很安静。 贾环没说话,再从另一只袖袋里拿出一万两,盯着这老太监的眼睛,“夏公公,两万两,我只要一个消息。” 夏守忠目光扫过桌几上的一堆银票,眼睛流出贪婪的神色,笑起来,赞道:“贾大人家里不愧是京师大族。咱家只听了一点传闻,刘公公在春节前后,时常出入永寿宫。言语,对贾贵妃颇为不利。” 贾环点点头,起身,拱手一礼,“谢夏公公告知。”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轰!” 连续的惊雷忽而滚落,仿佛在人的头顶炸开。蜿蜒若龙的闪电刺破苍穹,瞬间的白光,照亮了贾环行走在大雨中的背影:没有打伞,挺拔如松! … … 得益于贾环执掌真理报后,将史家、王家的小辈恨恨的折腾了一回。眼见贾府有失势的迹象。但四大家族内部,还算平稳。史家没有再脑残的接湘云回府。 王家亦没有再搞聚会,围攻贾环。当然,王家的王承嗣、王子胜、王仁等人私下里怎么骂贾环,就不得而知。 四月下旬,夏季已深。贾府,梨香院中,忽而忙碌起来。虽然不是离京的好日子,但贾环决意派薛蝌往江南行商,按照他和薛姨妈的约定,薛蟠带人随行。 这天上午,贾环和薛宝钗到梨香院中,给薛家的商队送行。正厅中,薛姨妈拉着薛蟠叮嘱。薛蟠不耐烦的晃着大脑袋,道:“都知道,都知道。这次还有柳贤弟随行,我又什么可怕的?妈,你太操心了些。” 薛蟠再向薛宝钗抱怨:“妹妹,贾环他什么神经,夏季让我们去江南行商。别又是借机整我吧?我才和几个汉王、魏王的子弟结交上。准备帮他们府上采办东西。” 薛宝钗劝道:“哥哥,他有他的难处。你去江南行商,一路小心。” 薛蟠不满的哼了一声。但也知道没法。他妹妹已经出嫁,必然是向着贾环。 然而,薛蟠却是不知道贾环将他打发出去的原因:清除身边的隐患。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残酷死斗。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而呆霸王薛蟠就是他身边的定时炸弹。 所以,贾环要将他打发的远远的。 这一点,宝钗知道,但没法和哥哥明说。她哥哥就是这样的一个性情。 贾环在前院里正在叮嘱薛蝌往南多走走,最好能到泉州、广州、交趾等地。明天秋天之前回京即可。 正说话时,小厮来报,“三爷,蜀王、燕王、吴王世子来访。” 第六百四十七章 燕王、太监、祖师爷、你不行 梨香院就在荣国府北街,对着贾环的住处无忧堂。 夏季上午的微风穿窗而入,叫人感受着京城四月底的燥热气息。 “先生!”燕王宁淅哽咽的喊了一声。 贾环轻轻的拍拍满脸泪水的宁淅,沉默的做个手势,示意来访的蜀王宁恪,永清郡主宁潇,宁澄落座。 永清郡主宁潇今日依旧是改妆而来。一身白衣,身姿修长,容颜俊美,手拿折扇,翩翩浊世佳公子。与一旁英俊、倜傥的蜀王不相上下。有一种很妖冶的美丽。 小厮上了茶。 贾环坐下,缓缓的对几人解释道:“我回京有一段时间了。有些事情耽搁了。宁澄和宁淅的功课先自学为主。我暂时分不出身。” 宁潇抿抿嘴,丹凤眼看着贾环: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贾探花。打她弟弟宁澄时的暴烈;关其小黑屋的意志;忽悠她的轻松;反击她和九哥质问的随意;武英殿中,如同绝世剑客般的风采! 而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她感觉贾环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很有些慢,仿佛看到他就能看到他身上沉重的压力。还有他那清、疲倦、平静的脸庞下所蕴含着狂暴的雷霆。 心有猛虎。 宁澄看看自家姐姐,对贾环道:“贾先生,你府上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还有淅哥儿的事。我们本来等你回府就要来,我姐说你应该会比较忙。所以今天才过来看你。 先生,死者已矣。你不是常说,真正的猛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你不要过度的忧伤,当往前看。” 贾环看看宁澄,自己这个十三岁的学生,这番话,宁澄说不出来。笑了笑,没说话。 京城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要追查贾皇子的死因。但,雍治天子、朝廷都已经有定论,明文发出,夭折于时疫,将其安葬。他如何能将定论改掉? 改不掉。也没有必要去改。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法!在直接下手的太监或者宫女已经死掉的情况下,他为贾皇子的复仇,干掉幕后黑手,就是对小皇子,对元妃的交待! 在宁潇和宁恪两人眼中,贾环笑的有点刺人。能从那平静的笑容中,感受到他锋利的复仇意志。 宁恪忍不住将他此行的目的说出,道:“贾子玉,我姨娘绝对没有参与这件事。你不是说欠我一个人情吗?我不要了。但,请你务必相信我的话。我以人格担保。” 贾环看了蜀王宁恪一眼,微微有些诧异。他对蜀王的印象一般。两人在吴王府中有些小冲突。这时,对蜀王的印象倒好了些。蜀王放弃对他提条件,在此时帮杨贵妃说话,知恩图报。杨贵妃往日没有白对他好。 但蜀王,有点天真! 贾环见过杨贵妃,那是一个聪明得讲究“不争即是争”的美丽女人,在争宠上,非常的恐怖。而且,在宫中,谁都不得罪,小心翼翼。以贾环对她的了解,谋害贾皇子,杨贵妃肯定没有牵扯在其中。 然而,很多人都没有始终明白一点:害死一个四个月大的婴儿,能有多难?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仅仅是炎症(六个月以前的幼儿很容易由感冒转肺炎),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可以干掉贾皇子。 难点,在于如何善后!而刘公公显然做到了这一点。那么,杨贵妃在善后的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恐怕,没起什么好作用! 贾环轻声道:“我信。” 宁恪长长的松口气,看贾环顺眼了许多。然而,在政治斗争中,还属于一般选手等级的蜀王,显然不明白贾环的心思: 贾环当前的要务,是集中一切资源、力量,干掉刘公公!此时,表露对杨贵妃的不满,殊为不智。 宁潇明丽的凤眼看了贾环一眼,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她体谅贾环悲愤的心情。不想节外生枝。 当然,同时也因为她并不看好贾环的行动。毕竟,杨贵妃是九哥的姨娘。 即便,贾环在权谋,政治上,很擅长,给了她很多意外。但外臣,怎么影响宫中?如果能,第一个触怒的,便是当今天子。 贾环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对正在无声哭泣的宁淅道:“周贵妃已死。淅哥儿该长大成——人了。为师今日给你加冠礼。请你们几位观礼。淅哥儿,你的意思呢?” 古代男子的成年,不是看年龄。而是看是否行了冠礼。比如贾环,早早的就在闻道书院加冠,表字:子玉。 贾环给燕王加冠,有点犯皇家的忌讳,但说的过去。他毕竟是燕王行过礼的老师。而这个举动之后,他和燕王就是非常正式的师生关系。天地君亲师! 远超贾环和宁澄这种启蒙老师的师生关系。一个读书人,一生中会有很多学生。但赐表字,加冠礼的,一定是非常亲近的学生。也是被士林所承认的弟子。 贾环是在回报周贵妃的人情。周贵妃在宫中照顾元春,又因照顾贾皇子染病去世。这是很大情分。周贵妃所追求的,无非是希望燕王一辈子荣华富贵。 周贵妃身死,周家立即衰落。她死了,他管!他保蜀王一世富贵。 宁淅愣了下,随即,用力的点头,“学生愿意。” 自母亲死后,天空都是黑的。此时,空荡荡的心中,仿佛重新找到了依靠、支柱。 … 燕王宁淅的冠礼,是在贾府族学中孔圣像前进行的。简单,而不是庄重。 贾环赐表字:子文。希望宁淅好好读书,汲取知识,做一个文质彬彬的君子。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另外,给皇子赐字,颇多忌讳。他总不能赐“叔德”、“为善”、“中正”吧? 宁淅在圣人像前叩首,礼成。宁澄闹着要庆祝。他的表字,自会由吴王取。贾环应允了,让宁澄先去三元酒楼定位置。将宁淅叫到他的书房中说话。 “先生…”没有外人在,才十四岁的燕王宁淅,跪在贾环面前,哭的泣不成声,直剖心意,“我母亲死了。她是被人害死的。还有贾皇子。呜…” 贾环没说话,目光越过宁淅,负手看向书房窗外的景物。 许久之后,贾环收回目光,扶起宁淅:“子文,不要怕他们。知道吗?” 宁淅含泪点头,“是,先生。”他听的出来,贾环心中有数,已经知道凶手是谁。 贾环温和的拍拍他的肩膀,“去吧!”目送宁淅离开他的书房。很多话,他不能对宁淅明说。 局势混沌的如同一团黑暗的阴云。他认定刘公公是幕后主使。但是,刘太监人在皇宫之中,他能办刘太监怎么办?是啊,很多人都在劝他,不要闹。因为,天子会很不喜欢。 然而,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认了?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他有他的计划。 首先是要了解各方面的情况,搞清楚,幕后黑手是谁。再才是制定计划,干掉他。 … 蜀王陈说,宁淅加冠,只是四月底的一个插曲。贾环送走薛蟠,于四月二十六日晚上,在内城的陈太监置办的院落中,见到他。 陈太监陈赋言是贾元春的贴身大太监。贾环离京之前,和他见过面,千叮万嘱,然而还是出事。 陈太监将他的妻子打发走,站着,自己打了自己几个耳光,“啪啪啪”,在深夜中,很清脆。陈太监道:“奴婢没有,对不起小主子,对不起贵妃娘娘,对不起贾大人,奴婢该死。” 贾元春近来情绪一直不是很稳定,时而不吃不喝的发呆。陈太监、宝琴两人服侍左右。两个月过去,再加上贾母、王夫人时常进宫觐见,宽解她,且得知贾环复仇的态度,情况才渐渐的好转。所以,陈太监此时才能出宫。 而贾环希望见贾元春一面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元春,无法出皇宫探亲。她只让王夫人说,她将于雍治十六年的元宵回贾府省亲。 深夜里九点多,灯火一点点,光线幽暗,房间中,潮湿而闷热。 贾环看着陈太监打完耳光,这才轻轻的问一句,“陈公公,我、元妃对你如何?” 陈太监羞愧的道:“恩重如山。奴婢有负贾大人所托。”他不想推卸责任。 贾环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给陈太监看。 半个时辰之后,贾环上前一拳,将陈太监打到在地,高声痛骂道:“王八蛋,这么大的事,你说一句,不小心就完了?凤藻宫里,哪个太监、宫女的来历,你不清楚?你这个背主的奴才。别以为我杀不了你!” 陈太监府中,一名中年男子,看着窗户上闪动的人影,听着贾环的怒骂,陈太监的哀嚎,微微一笑。目送贾环怒气冲冲的出了陈府。 消息,当天晚上就传到锦衣卫。当京城所有人都认为贾环要搞事情,在引而不发的阶段,锦衣卫怎么可能不盯着他? … 四月二十八日,凤藻宫中的大太监陈太监盯着一对熊猫眼,被贾贵妃被贬到浣衣局:罪名是他在贵妃面前犯了个小错。但真正的原因,朝廷内外传遍: 贾环认为陈太监是内奸。因为,贾贵妃罚陈太监的当天,其母刚见过她,带来贾环的口信。 然而,陈太监并不认错,在浣衣局中时常大骂贾环傻逼。 京城的路边社中,对贾环的这个判断,褒贬不一。有人认为贾环是在故意找替罪羊,下台阶。有人觉得,陈太监配合、暗害贾皇子的概率还是很高。 不管怎么说,随着贾环的第一只靴子落地,京中的氛围忽而松起来。似乎消散的还有西苑中的不满:贾环看起来,还是比较懂事的。 朝政开始由春天的京察,转向增收商税的事宜,已经开始由零星的讨论刊发在真理报上。 五月初二的晚上,何大学士派次子何以渐到贾府中请贾环到家中一叙。 在国朝,领班军机大臣,已经是人臣的巅峰,是属于可以不用讲规矩的人。贾环于晚上七八点,到何府中。很多来求见何大学士的朝臣都看到。 书房布置的简单,到处是书。何朔身材高大,六十多岁的人,目光炯炯有神,正在书桌后写信。等写完了信,这才摘下老花镜,道:“子玉来了。” 贾环沉默的点点头。 何朔喝口茶,开门见山的道:“子玉,宫中之事,非人臣所能言之。我无法帮你。” 贾环拱手道:“谢何相。”因为,何大学士没有劝他。没有劝的意思,其实就是支持他的做法。 很多事情,不能简单的认为宫中,朝中是割裂开的。特别是做官到何大学士这个等级,智商。晋王与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大太监刘国忠走的近的事,谁不知道? 作为文臣,何朔是相当不喜欢这样的皇子。难道违背历史潮流,复明朝的厂卫?那还怎么文官治国? 刘太监的做法,令人很诧异。暗害贾皇子,为杨贵妃剪除争后位的对手,意图是什么?天子本来就宠杨贵妃,而贾环早早的表明,贾府不会推动贾贵妃争后位。 何朔轻轻的叹口气,“子玉,这件事,很复杂。我听说商贵人,时常在西苑中陪天子看戏。” 商贵人?贾环看向何朔,缓缓的点头。 …. …. 端午节前后,贾府全体出动,在清虚观打醮,为元妃祈福。 五月初六,常朝。群臣在何大学士的带领下,在皇极殿中参拜御座。贾环身为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具备朝参的资格。在大殿中,随着群臣参拜,而后,步出皇极殿。 皇极殿位于紫禁城正中,常朝结束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的散去,过昭德门,有的往文渊阁军机处而去。有的是出午门,往六部而去。还有的往西华门而去,回三法司。 贾环一个人走着,身上有着不少目光。在皇极殿外的大广场上刚走没两步,一个小太监过来道:“贾大人,我干爹请你过去说两句话。” 刘太监等在西侧弘义馆的走廊中,看着贾环在灰衣的小太监的带领下走过来。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拱拱手,“贾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清晨六点多,朝阳正在云层中喷薄而出,朝霞万丈。紫禁城的殿宇中,还带着夜间丝丝的凉气。夏日的光芒落在华美的廊柱上,蟠龙图案栩栩如生。 贾环沉默的看着刘国忠。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清,神情冷峻。这便是一系列事情的幕后主使。他内心中,此时,并不愤怒,而是无比的冷静。 贾环的沉默,并没有让刘公公觉得有什么难堪,接着道:“在下听说你在查我的义子晁胜?” 贾环看了刘公公一眼,道:“是的。” 刘公公哈哈一笑,叹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啊!在下可是很仰慕你的诗词,神交已久。当初见贾探花一面,不意你我此时竟然站在对立面。” 贾环冷漠的道:“刘公公自己知道原因。只是,我很好奇,刘公公自己割了卵蛋,断子绝孙,进宫中,为的是什么?” “你…”旁边的小太监很不满的走上前半步。太监很忌讳,别人说他们没卵蛋。而贾环,在他眼中,根本就不可怕。能奈宫中何?贾贵妃已经失宠了! 刘公公摆摆手,让这一位干儿子退下,嘴角带笑,眼中浮起回忆的神色,缓声道:“贾子玉,读书人,谁不想建立一番工业?奈何在下读书,科场蹉跎。 国朝虽然依照明制,但却废除了司礼监,东厂,御马监等机构。太监不许读书。但,这应该是可以改变的。读书人将明朝三杨成为文官政治的祖师爷。在下,将会成为国朝太监政治的祖师爷。” 这番话,刘公公说的神采飞扬。这是他的抱负。 贾环不置可否,道:“刘公公,宫斗我不行,朝争你不行!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拱拱手,转身,离开皇极殿广场。r 第六百四十八章 疾风骤雨 “哟…” 看着贾环的背影在晨光中被拉长,小太监气不过,冷笑几声,道:“干爹,他还挺嚣张的!” 贾环敢当着面嘲讽刘公公没卵蛋,确实很“嚣张”。而且,还撂下一句狠话:宫斗我不行,朝争你不行。 刘公公笑了笑,很冷。贾环看起来胸有成竹。但,这世界上,并非只有他一个聪明人、狠人!连续不断的胜利往往会蒙蔽眼睛。人,不能自大啊!自大就要摔跟斗。 … … 贾环自四月上旬回到京城,近乎大半的朝臣们都在等着贾环“闹事”、或者说是“作死”。然后,从中寻找各自的机会。 贾环身上的标签,不仅仅是旧武勋集团中的贾府执掌者,他同时还是何系的干将。贾环不得天子喜欢,何系同样会受到牵连。 雍治十五年春的京察,何大学士压制了吏部尚书宋溥,大获全胜。势力空前。但,在如此强盛的局面下,朝廷各派系,都在悄然的形成默契。 暗流涌动! 就像张居正,在他成为大明王朝“摄政王”的情况下,朝堂中依旧有他的反对者。想要伺机赶他下台:万历五年的夺情事件。 五月初六,在贾环踢掉了凤藻宫大太监陈赋言,在贾环和刘公公见过一面后,这场针尖对麦芒的死斗,终于由贾环率先拉开序幕! 死斗,就是要以一方消灭另一方的肉——体为终极目标的斗争。这不叫政治斗争,而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如果,你的外甥死的不明不白,满城人不管不问,大姐姐近乎精神崩溃,怎么办? 如果,政治对手,不择手段的进行挑衅,甚至越过底线,害死对四个月大的幼儿,怎么办? 如果,高坐在御座上的那位,如同泥菩萨一样,漠视的看着这一切,甚至是,谁闹事,就收拾谁。怎么办? 一个人,不能将善良变成懦弱。一个人,不能毫无底线、原则的退让。一个人,不能短视到:忍一时风平浪静。一个人,不能没有几根硬骨头! 失却的公道,流逝的鲜血,被践踏的屈辱,只有用幕后黑手的血,才能洗刷,讨回。才能祭奠逝去的鲜活的生命,才能告慰活着的人们。 要敢于斗争,敢于胜利。 … … 五月初八,膳食坊大太监刘国忠的义子晁胜,负责宫中食材采购的太监,在出宫采办时,因和街头混混倪二起了冲突,被北城兵马司指挥景田侯之孙裘良带人扣押。 当晚,巡城御史的手札到北城兵马司中,要求裘良放人。接着,又有南安郡王、川宁侯各色人等派人求情。贾环当晚人就在北城兵马司中,冷眼看着这一个个出现的名字。 五城兵马司,程序上五个对应的归巡城御史管辖。而裘良出身勋贵世家,与贾府交好。所以,旧武勋集团有人来求情,要求放人。 须要知道,宫中食材采购,向来是花样、名目繁多。伪清时,皇宫里还出现过一两银子一个鸡蛋的笑话。要相信公公们的节操,不爱钱的太监不是一个好太监。 晁公公负责这一块事务。自然不可能没问题。贾环看起来,似乎要从这里打破缺口。 当天深夜,顺亲王的孙子宁浮带着晋王的口信,到景田侯府中施压,然后派人,在北城兵马司中将晁公公带走。 序幕就此拉开。 很多内幕消息,比较隐蔽。比如,贾环当日就在北城兵马司中。但,这并不妨碍,路边社作出判断:这是贾环在对刘公公出手。但,效果看起来不是很好。被化解。 京中热议,等待接下来的“好戏”。 … … 五月初十,下午。晋王到西苑中拜见天子未果。刘公公顺路送晋王出去。沿着西苑湖水的绿荫大路上,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自觉的拉开距离。 晋王没有见到天子,并不怎么沮丧。因为,他的八弟,楚王同样见不到他父皇。晋王一身红色的亲王服,器宇轩昂,笑呵呵的道:“刘公,给贾环盯上的滋味不好受吧?” 刘公公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道:“殿下,小儿辈不识规矩,等大事抵定,就送他进去。” 其实,查采购、贪——污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怕。这是多年来宫中默认的事情。只是,他不想义子在北城兵马司中受苦,这丢的是他的脸面。 外臣,若是能扳倒宫中的大太监,那才叫奇怪。当今天子,并不喜欢贾环,贾府的贵妃牌已经废了。说句不好听的,即便贾环恨死他,又能如何? 他在宫中。 … … 四月份的时候,刘公公和晋王闲聊,曾经说过,废掉贾贵妃,在宫中的地位,目的并不是贾环,而是另有其人。当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当所有的人都在期待刘公公依靠晋王党和贾环大战三百回合时,剧本根本就不是按照路边社所设想的那样。庙堂诸公的想法,思路,和路边社不同。 五月十三,朝中的红人党的旗帜人物,光禄寺少卿袁壕突然上书,请立杨贵妃为皇后。 消息传出,满朝惊诧。 谁都不明白,当前朝政的大局看点是如何制定增收商税的律法、规矩时,局部看点是贾环闹事,怎么突然的切到立皇后的事情上。 当即,军机处何、刘两位大学士驳回,明言不可立杨贵妃为皇后。言官们纷纷上书。据闻,天子极其不喜。武英殿大学士华墨,立向暧——昧。 这场风波刚刚由华墨等人掀起时,刘公公的出招:陕西布政使李康适(原扬州的李巡道)上书抵达京中,一条鞭法导致陕西出现民乱,抗税。请废一条鞭法。 这比华墨的招法更凌厉。不过,双方的目的都是相同的:攻讦何朔! 整个五月,朝堂、天下所有的官场都卷入到这件事中。一条鞭法的影响太大。科道言官们纷纷调转对准雍治天子的枪口,转而喷何大学士:祸国殃民! 强推一条鞭法,导致出现民乱,这是要有人负责的。 六月中,在福建提学副使贾政返回京中时,贾环作为真理报主编,去年推行一条鞭法的先锋大将,上书辞官!三次往返后,贾环的奏章被批复。 自此,贾环从雍治十三年开始的官场生涯,在两年后,就此结束。而贾环的实际意愿,是想用他的辞职,来换取贾政官升两级。但他的想法,就此落空。 … … 贾环辞职之后,攻讦何大学士的声音减弱。但是,这并不是这场“疾风骤雨”的结束,而是开始。 贾环离职之后,以副主编萧梦祯掌真理报,审查大权。大周日报随即加入攻讦何朔的阵营中。萧梦祯压不住韩秀才。 晋王党,楚王党,华系,宋天官的宋系,都在盯着何系,局面很繁杂。 在这样的情况下,何大学士只能退一步,将增收商税,改为对某些获利极高的货物增税:十税一。大约类似于南宋的博买制度。间而言之,就是对奢侈品增税。但,这个退一步的方案,依旧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有些人,眼中只有个人的家族利益,没有国家利益。 七月份,在增收商税事情推动时,前面因陕西布政使李康适上书言一条鞭法的事,所中断的“立皇后”一事,在这几个月的酝酿后,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七月二十二日,雍治天子的旨意下到军机处:立杨贵妃为皇后。何、刘两位大学士拒不奉诏。但,华墨起草了圣旨。何朔指令,将圣旨卡在六科的封驳程序。与大学士刘飞白,率六部高官,集体上书致仕,抵制此事。 这是非常坚决的态度:死磕。对于读书人来说,如何能够接受兄嫂为皇后?还要不要脸? 大臣们对付皇帝,造反肯定不行。第一个武器:骂皇帝。遇到弱势皇帝,比如隆庆帝,那就比较爽。碰到强势皇帝,那就要落几颗人头。第二个武器,集体辞职,撂挑子。何朔现在才用的就是这种办法。 再比较激烈的,就是叩阙劝谏—标准模板,大礼仪中杨慎干的事。 然而,雍治天子根本不吃这一套,在武英殿华墨的配合下,强行立杨贵妃为皇后。 于八月初,准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致仕,给车乘。贬刑部左侍郎田昌,贬大理寺卿梁锡。另有数人被贬谪。何朔惨败。但,天子挽留了何大学士。 稍后,辽东总兵,原果勇营参将,天子心腹祈夏在边境大捷,天子龙颜大悦,赏赐无数!这与去年处罚王子腾的态度,大相径庭。 换言之,领班军机大臣何朔,已经丧失了对朝堂的控制。这其中就包括,由贾环提出,他所赞成的,压制晋、楚两王夺嫡,避免影响朝政。 何大学士已经无力压制。 … … 然而,这还不是这场朝廷大变局的终点:何失其权,重臣共逐。送别梁锡出京赴广西前,何朔请贾环、许澄、梁锡三人到府中小酌,说话。 梁锡叹道:“天子是要倚重何相治国,才挽留。疾风骤雨啊。” 何朔摆摆手,目光坚定,道:“老夫去职之日已经不远,该做的事情,要做。” 他想,争取在天子对他的信任耗完之前,将他当前想要做的事情都做完。 何朔的决定,贾环、许澄、梁锡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劝。 从何府出来,许澄邀请贾环一起坐马车走。月明星稀,京城中桂花飘香。 贾环突然想起,若非他将薛蟠打发的远远的,恐怕薛蟠应该娶了河东狮。夏家,就是京城中卖花的。 马车比较宽敞,许澄抿了口热茶,轻轻的叹口气,道:“我倒是羡慕子玉无官一身轻。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离京之前,我想向子玉提一件婚事。子玉可愿意将你府中大房邢家姑娘嫁与文谦?” 这是要联姻的意思。 贾环愣了愣,许侍郎是明眼人,直言道:“我个人同意。但许侍郎,我需要先征求邢家的意见。”他其实是要问问邢岫烟的意见。 许澄点点头,笑一笑。没再说一句话。 … … 雍治十五年八月中,何大学士奏请设立辽东布政司。天子同意。以吏部左侍郎许澄,为辽东布政使。 吏部左侍郎,正三品,担任从二品的布政使是贬谪。京官历来比地方官贵重。 八月底,何大学士奏请将已经实施了两三百年的漕运改为海运。消息一出,天下震荡。 天下官员都知道漕运的坏处,走海运更节省成本。但,漕运牵扯到太多的利益。 真理报主编萧梦祯运用权力,打压反对意见,试图控制舆论。但,无济于事。九月二十日,河北、山东布政司联名上奏:数万漕工聚众造反。天下震动。 调兵平叛,招抚,自是不在话下。武英殿大学士华墨亲自出京负责此事。真理报主编萧梦祯以阻塞言路的罪名下狱。这是事后的追究责任。 何朔称病不出。暂时,以吏部宋天官掌管着朝堂大事。 已是九月底,深秋时节。京城中充满了肃杀的气息。在这场朝争的终点时,刘公公致命的一刀终于落下。 御史奏闻贾环,在九江,收受贿赂,为九江知府遮掩流民一事。稍后,又有御史奏闻,贾环去职之后,对天子心怀怨怼。天子案前,有锦衣卫的情报:属实。 贾环在送别许澄时,有诗曰:潦倒南冠顾影惭,残生得失夜深寒。君恩未许夸前席,世路谁能脱左骖。雁去雁来空塞北,花开花落自江南。可怜庾信多才思,关陇乡心已不堪。 这首诗,京中传遍。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看问题,得出的结论会截然不同。文字狱,大多是无稽之谈。只是因为,有人要整人而已。 十月,初冬。天子下中旨,收押贾环,关在刑部大牢。这种形式,往往有个学术名词:诏狱。 … … 刑部的天牢中,一排排的牢房并列。 贾环眯着眼睛,看着铁窗透进来的一点阳光。计算着时间。他在这里,消息并不阻塞。 这时,牢外传来动静。贾环睁开眼睛,看到韩秀才站在牢门外。 第六百四十九章 开始吧 铁栏牢门外,韩谨一身玉色白袍,国字脸,干干净净.明显收拾过,手里提着食盒。 韩谨蹲下来,将食盒递到牢门内,打开食盒。顿时,香气四溢,令人勾起馋虫。 食盒中有四个精美的碟子:一尾清蒸石斑,半只烧鸡,一碟油炸花生米,一份青翠的黄瓜。一壶宫中御酒:玉泉酒。 韩谨给贾环斟了一杯酒。立时,酒香飘散在空气。这在刑部天牢里面,立即引起一阵轻微的喧哗声。天牢之中,好酒好菜自然不会太常见。贾环隔壁牢房中的一位老大人嘀咕道:“来看这小子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韩谨轻叹一口气,感慨的道:“贾兄,我来看你了!”距离贾环高中会元,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而贾环如今已经是阶下囚。并且,很有可能再也出不去。 当年的天之骄子,名满天下的神童、贾探花,落到这个地步,何其的悲哀、可伶啊! 贾环从牢中缓步走到门口。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棉衣,蓬头垢面。虽说是在初冬时节,但对于一个爱清洁的人来说,四五天不能洗澡,确实很难受。 贾环看看韩谨,只看韩秀才一脸感慨的神情,就知道他的想法。韩谨和他斗了好几次,一直都是出于下风。而现在他为阶下囚,韩谨为楚王幕僚,春风得意时。 对于韩谨此时的心态,贾环并不想多说什么。你不能阻止别人看你的笑话嘛。但是,谁是笑话,还未可知。 贾环席地而坐,平静的道:“谢了。韩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他当然不会配合韩谨。那太装。平常心对待即可。 韩谨伸手示意,但见贾环不动酒菜,忍不住道:“子玉,你还是那样的谨慎啊。”语气有些责怪。他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很显然,贾环信不过他。这让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贾环一阵无语。同学,我和你很熟吗?他和韩谨的关系,早就已经破裂。韩谨送来的食物,他敢吃?身陷囹圄中,再怎么谨慎,都没什么错。 韩谨大模大样的责怪贾环一句,见贾环还是没有动筷子的想法,便不再劝,坐下来,道:“子玉,你若是不跟何相联系的那么紧,以你的才华,怎么会困顿在此地?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贾环看了韩谨一眼,笑了一声,“呵呵。” 韩秀才所谓的天下大势是:东宫之位空悬,两个皇子要争夺这把交椅。这是大势。贾环、何朔等人压制夺嫡之争,避免影响朝政。这就是逆“大势“而动, 所以,晋王的谋主刘公公想要把何大学士掀翻:杀贾皇子,废掉杨皇后的对手贾贵妃,都只是为了在立后的事件中,让何大学士被天子所厌恶。 所以,楚王党要在“倒何”的过程中,推波助澜。而华墨、宋天官等人趁火打劫。 自今年五月份以来,这半年间,朝堂上的变化如同疾风骤雨一般。晋王党的智囊刘公公谋定而后动,发起朝争,一举断绝何大学士的圣恩,摧毁何系。 朝堂上的权力格局,面目全非。形势如同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般跌落。而他也被刘公公轻轻松松的“搞定”,关在这刑部的天牢中,等待天子发落。 韩谨一听,就知道贾环不认可他的观,道:“何相就是逆势而动,所以才有今日这样零落、被动的局面。他距离去相之日不远。其实,何相在面临满朝攻讦时,绝对不应该继续推动商税、漕运改革,而是要静待时机。” 贾环并不同意这个看法,道:“韩兄有些想当然了。你不在宰辅之位上,如何知道宰辅们的想法?” 何大学士如果肯静待时机,局面当然不会崩溃的如此彻底。这一,他,许侍郎,都看得很清楚。 但是,何大学士的根本问题在于在策立杨皇后的事情上得罪了雍治天子。他并不想将天子剩余的圣眷用来朝争,而是,想要用来做一事情。 人和人是不同的。面临变局,有的人选择保有权力,比如:韩秀才。有的人则选择做事。权力如我于浮云。比如:何朔。 韩谨给贾环刺了一句,神情有不好看。但他知道贾环的口才,并不和贾环辩论,自嘲的一笑,道:“子玉,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虚伪?明明是来看你的笑话,却和你讲什么天下大势。 哈…,不说了。雁去雁来空塞北,花开花落自江南。可怜庾信多才思,关陇乡心已不堪。这首佳作,京城传遍。不过是抒发去国怀乡的感慨,却被说成心怀怨怼。很明显,有人在陷害你。 子玉,你知道我近年来游历天下的心得吗?用你的话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而我不想,被别人写墓志铭。你恶了天子,这一次恐怕难以脱身。 我来看你,并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很想和你聊聊天,说说心里话。你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韩谨说的特别诚恳。 当今天下,可以在棋盘上落子的不过二三人。他算一个。刘公公算一个。接下来的夺嫡之争,将是他和刘公公之间的斗法。贾环、何系等中立派已经出局。 这个时候,他真的没有必要来看贾环的笑话,炫耀。不符合他的身份。太肤浅。虽然,他的到来,不可避免的有这样的意义。但他真实的想法,只是想和贾环聊一聊。 贾环淡淡的笑了笑。韩秀才变得越来越厉害了。道:“韩子恒,如果有一天,你在里面住着。我也一定会来看你。” 韩谨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哈哈大笑,拿起酒壶,再给自己斟酒,一口饮了,拱拱手,转身离开。 贾环目送韩谨离开,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当一个高尚者。腹黑的手段,他一路走来,就没少用啊。 贾环将酒菜送给了隔壁关着的老大人,前山东右布政使元昂。 而后,坐在稻草上,沉思。 刘公公为晋王制造如此完美的局面,布局高妙,实力强劲。不怕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诚不欺我。 但这并不是他贾环的水平不行。而是离京城半年多,刘公公早早的开始谋划。而何大学士不同意立杨皇后,不愿意停止改革的步伐。 现在,他又一次的站到了死地,绝境之中。局面艰难。但这并非他的本意。他是被溃败的何系大势所拖累。 整个局面,到现在,已经坏无可坏。何系的地盘,基本丢光。这样,朝局反而稳定下来。这是他所需要的大环境。 刘公公春风得意,想要以他被下狱问罪而结束整个雍治十五年的布局、谋划。取得大胜。 但却未必。 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暗害皇子,为达到其目的,何其的疯狂! … … 韩谨回到荆园中。楚王正带着随从等在东岸的小院中。冬季之时,下午的阳光柔和。 楚王1岁的年纪,身姿修长,一身青衫便服,文士装束,文质彬彬,和韩谨分宾主坐下,两名漂亮的侍女送来热气腾腾的清茶,茶香袅袅。 韩谨的起居,已然不同。 楚王笑呵呵的道:“韩先生,怎么样?贾子玉答应帮助本王吗?” 他最近心情不错。大周日报重新发声,反对一条鞭法,反对增收商税,反对改革漕运,大周日报的观与真理报截然不同,这为楚王加了不少分。 晋王党,将压制夺嫡的何系给掀翻,从而占据着优势。若是贾环能加入到他这一方的阵营,他实力必然大增。 韩谨洒脱的一笑,他根本就没在贾环面前开口。道:“殿下,贾子玉这一次在劫难逃。京城的舞台,你方唱罢我等场。他已经是明日黄花。” 京城舞台上,属于贾环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武英殿上那三章,如同流星一般,耀眼,但不长久。何足挂齿! 这时,外头罗子车,童正言两人进来。一个,嘴角有一个黑痣,一个大头。两人闯进来,道:“子恒,大事不好了。”见楚王在,连忙向楚王行礼。 韩谨皱眉,训斥道:“急什么?慢慢说。” 罗子车语速飞快的道:“昨天送到真理报的样报,被打回来了,要求重新制版。我们没当回事。今日,通政司下了禀帖,叫你去通政司问话。说要查封我们。” 韩谨深深的凝眉。事情,好像变得很棘手,和萧梦祯在时,并不一样。 楚王不满的插一句话,道:“他敢查封本王的报纸!” 萧梦祯被下狱问罪后。新任的真理报主编叫魏原质。魏原质魏翰林,贾环的房师。 … … 当天下午,韩谨到通政司被右参议魏翰林问话,跪拜行礼之后,被魏翰林当面骂的狗血淋头。 韩秀才站在公房中,魏翰林坐在公案后,拍着桌子骂了小半个时辰,最后道:“韩谨,你一个青衿,胆敢罔顾王法?妄议朝政。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吗?大周日报违禁,依例禁停刊一个月。现在,给老夫滚!” 韩谨本来还想争辩,但魏翰林很粗暴的将他赶出公房,叫他感受到官员之威。不是,谁都是萧梦祯。 稍后,魏翰林雷厉风行,派衙役封了《大周日报》。 … … 十月初五的晚上,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到小雪了。 刑部天牢里,贾环和江西道御史朱鸿飞见面,密谈良久,头,道:“开始吧。” 第六百五十章 春将近 十月初六,风起于青萍微末之时。 在大周日报被查封的情况下,真理报上,开始出现一些议论一条鞭法好处的文章。并且,声音正在逐步的增加,吸引着朝臣们的讨论。 在官场上混的,很少有人能一个人,就在满是刀光剑影的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都是有组织的人。这其中,包括贾环。他的身份,并不仅仅只局限于是何系的干将。 但是,官员们比较避讳:结党营私。明面上,都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毕竟,圣人言: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 所以,贾环的反击,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就如同山洪爆发一般,咆哮着冲出。那是将自己的朋党,全部暴露出来。谁会那么傻? 而且,能在短时间在朝堂上掀起巨大的浪潮,这是朝堂上大佬才有的实力。贾环的实力并没有那么强。 所以,在满朝堂都在“倒何”的时候,贾环并没有将自己手中的牌打出去。在刘公公等人“王炸”在手的情况下,多好牌都是废牌。 但是,等到现在,对方准备的大牌都出光。再打,就会打出很好的效果。 将近五个月的“倒何”时间,足够贾环在十月初入狱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 … 十月初七,贾环收押在天牢的第六天。贾府上下,愁云惨淡。下午时分,外书房中,贾政和养的清客们闲谈。 “老世翁但请放心。贾世兄不过是一时蒙冤,稍后就会出来。” “圣君在上,不过是奸邪进谗言,君上必定能还贾世兄清白。” 一干清客们,在书房中,七嘴八舌的说道。安慰着情绪有些暴躁的贾政。当然,都是一些废话。贾政的清客没有人擅长实务。真正擅长实务的白师爷并不会在这里奉承他。 “唉…”贾政摆摆手,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他六月中回到京中,交了福建提学副使差事。但目前还没有选官。朝堂都搅成一锅粥。一个正四品官选从三品官,还要等局势明朗。 从三品归部选。即有吏部决定。虽然贾府的贵妃牌废掉,但宋天官不管贸然决断。贾府,可不是什么新贵。而是老牌的世家大族。 贾政回府后,第一件事是,例行抽大脸宝的节目。原因自是因为贾环在宝玉打袭人时写书信去福建告了状。之后,便是读书、饮酒、旁观朝堂大局变幻。因为,贾环告诉他,只需旁观即可。 但贾环被抓进去几天,他心里如何不着急?不管有没有父子亲情,他还是很倚重贾环的。不管是家务,还是政务。 大观园,潇湘馆中. 黛玉在书桌上,写下贾环被人说心怀怨怼的诗:潦倒南冠顾影惭,残生得失夜深寒。君恩未许夸前席,世路谁能脱左骖。雁去雁来空塞北,花开花落自江南。可怜庾信多才思,关陇乡心已不堪。 黛玉将细细的笔管轻轻的顶在洁白优美的下巴处,细声道:“这如何是怨怼之诗?被逼的辞官了,还不许人发几句牢骚么?”声若清萧,极为动听。 “是啊!”宝琴、香菱都点头。她们两个是最佩服黛玉的诗词才华。 宝钗苦笑一声,轻声道:“颦儿,不是以诗词论。”南望刑部所在。心中更充满担忧。不知道夫君在监狱里过的如何? 金钗们都在潇湘馆中说话,气氛很压抑。毕竟,之前的争斗,不过是那些男人们的游戏,但贾环再次被人从家中带走,这便直接影响到众女的感官。 宝玉给贾政狠狠的抽了一顿,这时已经大好,在潇湘馆中凑热闹,笑道:“林妹妹,你不用担心。仔细着身子。环老三,必定有后手。我看他被抓的时候,走的气定神闲。 再者,你看无忧堂里他那些同学,有几个担忧的?我昨儿还听人说他们还饮酒作诗呢。”魏翰林上任之后,将贾环的同学全部从真理报清退。作出铁面无私的做派。 要说,大脸宝人其实很聪明的。见微知著。他觉得将他整的很惨的环老三不会有事。一方面是贾环快把他整出心里阴影来。另一方面,贾环是贾府的架海紫金梁。 京城中如此激烈的政治漩涡,贾府上下,没有人可以应付的了。除了贾环。 元妃已经失宠。贾母、王夫人都不想贾环出事。大脸宝同样不想。他又不傻。虽说恨贾环,讨厌贾环,不爽贾环,但贾环出事,几乎等同于贾府出事。他同样过不好。 湘云口快的插一句,嗔道:“二哥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环哥儿还在监狱里受苦呢。他被抓走时,做出的样子,只是不想我们担心罢了。” 众女纷纷议论起来。言语中,难掩担忧。然而,她们还不知道的是,形势已经悄然的在发生变化。 黛玉的书桌上,今日的真理报上,署名唐道宾的文章,文中列出朝廷实施一条鞭法以来,国库税收的增加。各种数据,极尽详实。 唐道宾,时年39岁,字元徵,南直隶华亭人。乙卯年进士。贾环的同年,官任户部主事。 在季节上,已经是冬天了。然而,在朝政的局面上:寒冬已将尽,春风柳上归。 … … 无忧堂的前院某处院落中,各种消息正在如同流水一般的传出去,同时,各种各样的谣言也从这里出发,在京城中散布。贾环个人养的情报部门般到此处。 在报纸没有出现前,路边社的主要消息来源,就是各处的谣言。而闻道书院的众人在操纵舆论上,都颇有心得。 厅堂中,庞泽喝着茶,大笑道:“还是魏前辈给力。把韩谨那个闹人的傻逼给封印了。萧胖子就是太念旧情。” 罗君子笑着摇摇头,一边批着文书,一边道:“魏前辈毕竟是大师兄的岳父,子玉的房师。” … … 十月初九,真理报上的动态,已经被朝堂中的大臣们所关注。风波正在汇聚。 傍晚时分,大太监刘国忠,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晋王三人在晋王府的摘星楼饮酒,说话。 寒风呼号,楼内温暖如春。 三人分席而坐,各人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几碟精美的小菜,一壶美酒。并没有人在旁边服侍。 饮了几杯,交换着京中的动态,二十六岁的晋王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器宇轩昂,点评道:“魏源质此人颇有些强项令。谁都没有想到,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是查封大周日报。据闻,他是方宗师推荐的。” 礼部尚书方望。他还在翰林院中修书。但他提出的意见,天子亦会考虑。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四十多岁,眉毛有些短,一身浅黄色绣图的褂子,喝着酒,微微一笑,“近来真理报上出现一些说一条鞭法的好话文章。怕是和他脱不干系。” 刘公公晒笑道:“大局已定。他能如何?”贾环的罪名是“心怀怨怼”。有诗词为证,这如何洗脱的清? 晋王点点头,道:“如今朝堂的形势,何朔去职之日不远。我与八弟的夺嫡之争,势必将变得更激烈。韩秀才此人作为我那位八弟的谋主,刘公公以为如何?” 毛鲲插话,笑道:“呵呵…,殿下,京中很多人都说他是一个山寨版的贾环。” 刘公公不屑的冷哼一声,缓缓的道:“韩谨此人,不足为虑。他对舆论的理解很肤浅。包括贾环,都是一样。天下最大的舆论阵地,在哪里?不是在报纸上,而是在天子的身边。” 这话一出,晋王和毛鲲都极为信服。 晋王抚掌笑道:“刘公高论。本王敬刘公一杯。”毛鲲跟着举杯。 刘公公的冷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的酒杯还没端起来,门外响起晋王府的一名管事的声音,“殿下,奴才有大事禀报。打扰殿下饮酒雅兴,罪该万死。” 晋王一愣,“进来说。” 一名穿着蓝衣的管事低头走进来,寒风吹拂进来。很有些冷,他跪在门口,说道:“殿下,下午时分,杨皇后在西苑为贾环求情。” 什么? 晋王、毛鲲两人都看向刘国忠。刘公公的脸色变得很有点难看。他刚刚还信誓旦旦的嘲讽贾环,根本不懂什么舆论阵地在哪里。而现在,杨皇后在天子面前说话了。 这一耳光打的! 谁都明白,杨皇后绝不会主动开口。这必定是贾环请求的。 贾环到底懂不懂舆论阵地呢,看样子是懂的。8) 第六百五十一章 极具大周朝特色的战斗 西苑,国朝如今的政治核心地带。自雍治十三年底,天子怠政以来,便常住在西苑。声色犬马,纵情享乐。 十月初的下午,西苑含元殿后的御花园中,满地菊花残落。飒飒秋风。 雍治天子在小亭中赏残菊,饮酒。皇后杨燕燕作陪。小亭中摆着屏风,阻隔寒风,另有暖柱,相当舒服。 近日朝政纷扰,但并没有影响到雍治天子的心情。眼下他所关注的大事无非是:天灾、兵变、民乱。其余的事,都不足挂齿。 再者,他于七月底顺利的将燕燕册封为皇后,这比别的事都要让他舒坦。为天子者,当顺心尽意! 杨皇后安坐在天子身边,时年三十二岁,容貌精致,满头珠翠。雍容华贵。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精美镶边绣花宫装长裙,肌肤雪白,身姿偏丰腴,珠圆玉润。宛若熟透的美妇。有着尤物般迷人的风情。美丽难言! 杨皇后和天子随意的聊着,然后话题一转,道:“陛下,臣妾听恪儿说元春妹妹的弟弟贾环因心怀怨怼而下狱。他官位没了,心里肯定有些些怨气。只是一首诗而已,陛下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杨皇后的话,说的很有技巧。从杨皇后,雍治天子的年龄看,十五岁的贾环,确实只是一个小孩子。当长辈的,给晚辈抱怨几句算什么大事? 雍治天子笑着摇头,握住杨皇后的手,道:“燕燕,你不懂。他犯错的不是那首诗。” 很多事情,他心里有数。那首诗并没什么问题。以皇家的威望,根本不用搞文字狱。他震怒的下中旨,收押贾环,是另外的事情。贾环怨恨的不是丢官的事,而是怨恨贾贵妃的孩子死了。 算起来,这些年他夭折的孩子不少。春天容易爆发时疫。虽然隔离的及时,处置的妥当。但那孩子没福啊。唉… 杨皇后微笑着点头,不再说这个话题。心中想起那日代表天子去凤藻宫探望贾贵妃的情形。 … … 摘星楼中。 刘公公虽然脸上仿佛被抽了一耳光,但依旧沉着,问跪在地上的管事,“此时结果如何?” 管事道:“天子并没有下旨释放贾环。”准确的话语没法传出来,大致的结果却是都知道。 刘公公心中松一了口气,脸上浮起自信的神情,扭头对晋王、锦衣卫指挥使毛鲲,说出他的判断,“无事。” 他秘密给天子上呈了一件事。看来,杨皇后的求情,并没有抵消天子心中对贾环的恶感。 这便足够了。 晋王、毛鲲两人都不自觉的长长松一口气。 晋王笑骂道:“你这贼杀才,竟然敢说话说一半。信不信我揭了你的皮?快滚。”笑着将府中的管事骂走。 虚惊一场,三人继续笑谈饮酒,摘星楼中的气氛又变得轻松起来。话题,围绕着杨皇后。 贾环只是个过去式。被关在天牢中的大臣,关上十年都不足为奇。晋王党接下来的大事,是如何干掉楚王,顺利的坐上太子宝座。然后等着御女无度的雍治天子驭龙宾天。 而杨皇后无疑上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棋子,她对天子的影响力非常大。 … … 杨皇后为贾环求情,贾环都没有被天子释放出来。在晋王党眼中,贾环的结局已经是:板上钉钉。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是,真的如此吗?很多看似强大的力量,往往会被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绊倒。 十月初六,风起。真理报重新挑起一条鞭法的议论。 十月初七,户部主事唐道宾发布了一条鞭法实施以来的各项数据。不可否认,它有缺陷,但确实于国有利。 十月初十,经过几天时间酝酿的舆论,在真理报的推波助澜下,突然爆发。 只要是一个正常逻辑的人,在户部主事唐道宾公布的数据面前,就很容易判断的出来:一条鞭法总体上,是好还是坏。然而,官场上,很多时候,不讲对错,只讲立场。 术语叫做:屁——股决定脑袋。 一时间,奏章如潮。 短短的数天之内,力挺继续推行一条鞭法的奏章如同雪片般出现。反对推行一条鞭法的奏章亦同样如雪片般出现。 口水战大爆发。 据通政司不完全统计,三天以来,投向通政司的奏章至少有三百多封。来源十分广泛。科道言官,六部衙门,三法司,连顺天府,宛平县,大兴县都出来吼一嗓子,刷存在感。 其中,贾环的同年好友,江西道御史朱鸿飞,连发近十道奏章,与科道中人呼应、呐喊,十分活跃,引人注目。 公论成功的被挑起来。 辩论一条鞭法,并不是为了光明或者正义。而是延续自明朝以来,极具大周朝特色的战斗。 激烈的辩论里面隐藏着玄机。年中,贾环因一条鞭法出事而罢官,现在被关在天牢里。如今,大学士何朔称病不出。如果推行一条鞭法,有功于国,那么这两人要怎么奖赏? 而坚定的反对推行一条鞭法的宋天官,工部尚书白璋,又要如何处罚? 要知道,此时,军机处只剩下两位大学士。何朔称病。华墨出京招抚漕工。宋天官以吏部尚书,执掌朝政,为百官之首。他入阁,几乎已成定局。 白璋则是另外一位入阁呼声极高的人选。因为,基本上有点政治智商的人都看得出来,何朔的相位已经摇摇欲坠。上无圣恩,下无小弟们支持。何系已经一溃千里。只要华墨功成回京,则必然替代何朔为领班军机大臣。 换言之,军机处,有两个大学士的坑位。甚至,雍治天子恢复几年前的传统,设四位大学士,都有可能。如此情况,各方的口水大战,目的可想而知。 利益!还是利益! 十月十五,对于一条鞭法的大辩论,成功的以极具大周朝特色战斗的方式,延伸到对何朔,贾环,宋天官,白璋、通政使俞子澄、户部尚书卫弘、掌翰林院事礼部左侍郎曾缙、左都御史殷鹏等庙堂大佬的身上。 各种人身攻击。从“品性虚伪”,“为人刻薄”、“缺乏实干”等人品问题,骂到“好色如命”、“族人横行不法”、“收受贿——赂”等黑材料上,精彩纷呈! 挨骂的,除了何朔、贾环,上榜的全是有机会进军机处的庙堂大佬。之前廷推时,很多人都已经露过头。比如:卫尚书,曾侍郎,俞纳言等人。这是完全的饱和攻击。心里素质稍微差一点的人都抗不住。 在满朝都卷入到此事中,明争暗斗的情况下,雍治天子不得不出面,诏令十月二十三日常朝后在武英殿中议事。作为皇帝,他的职责之一:当裁判。 二十二日晚,中庭霜露白,京城月如钩。 自贾环对朱鸿飞说出“开始吧”,打响反击的发令枪之后。舆论重新讨论推行一条鞭法的利与弊,到大半个月后,雍治十五年的十月二十二日,终于由一道小小的、荡漾的水纹,演变成浩荡的洪流,席卷整个朝堂、天下。 中外瞩目。一个国家的税收政策,关系极大,如何会不引人注目? 况且,当日陕西民变,通政司右参议,真理报主编贾环引咎辞职,朝廷并没有接着讨论一条鞭法的存废。而是被立后、商税、漕运等事耽搁。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局面依旧晦涩不明。支持和反对一条鞭法的大臣们,都有。 明日,大家,在御前,在武英殿,一决胜负! 天子的诏令,就像是给朝廷中奔涌起来的洪流,暂时给拦住。又像是在电影播放到高——潮时,给按了一下暂停键。顿卡。然而,这仅仅是暂时的。 雍治十五年的初冬,十月二十二日的夜晚,京城中暗流汹涌。每一方,都在蓄力,为明日的较量做准备。 … … 京城内城西城,刑部天牢中,贾环坐在牢房中的茅草堆上,很随意的歪着。 隔壁牢房的前山东右布政使元昂元老大人,笑呵呵的道:“贾朋友,半个月过去,你这门前冷落车马稀。看来,你要在这里安心住下去了。”苦中作乐。 贾环手笼在衣袖里,笑一笑,道:“未必。” 终于等到此时了。他在这天牢里实在是住够了!要落几颗人头啊! … … 吴王府中,永清郡主,宁潇在她的香闺中月下徘徊,并没有休息。 杨皇后开口帮贾环求情,是因为贾环和九哥谈了一次。而她担心九哥被贾环给卖了,和贾环谈了一次。 此时,她并不是在想和贾环的对话,而是在揣摩,明日的武英殿议事。她对政治,很有兴趣。 虽然,杨皇后帮贾环求情,看似没有效果。但她有一种预感,贾环明日一定会脱罪,并且一定会反击。 重论一条鞭法的利弊,搅起朝堂风云,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贾环又给她了她一个惊喜。而更大的惊喜,似乎就在明天的朝堂上。她拭目以待! … … 无须再赘述朝堂各方的所思所想。该用的手段,这半个月以来都用了。明日,凭实力说话。 十月二十三日,雍治天子参与,皇极门常朝后,群臣三三两两的折向武英殿。 少时,约上午七点左右,雍治天子从殿后转进来,升座,大臣们参拜。然后,满殿鸦雀无声。 朝阳,温暖的从云层中透出来,朝霞万丈,浸润着紫禁城中,金碧辉煌的楼阁殿宇。 第六百五十二章 死斗(一) 武英殿中出现冷场。这并不奇怪。大臣们都知道,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倒霉。根据过往的历史,从概率计算,先开口的人,成为输家的概率非常高。 雍治天子高居在御座之上,环视着群臣。他鬓角已见花白,四十五六岁,略显富态,身穿明黄色龙袍。因起的早,参与常朝,在皇极门上吹了风,此时气色不佳。 让一个闲下来的皇帝,凌晨四五点起床早朝,和熬了一通宵的感觉差不多。奈何,古训,一天之计在于晨。 雍治天子将殿中群臣的表现都尽收眼底,略有些调侃的道:“近日朝廷吵架的奏章都快要堆成山。今日议事,诸卿怎么反倒一言不发呢?” 雍治天子当了十五年的皇帝,当然不是菜鸟,挥洒自如。 几天前的晚上,他在西苑的御书房中,批阅奏章。由商贵人读本,他做决定,御书房的几名太监书写。 读完一本奏章,清丽绝伦的商贵人喝着茶润嗓子,娇笑道:“陛下,怎么这些大臣们骂来骂去的?”又娇憨的道:“也对。看戏文里,大臣们斗来斗去,才不给陛下添乱。” 雍治天子哈哈大笑。商贵人出身于小门小户,见识有限,多半是通过戏文得来的。言语率真,反而更讨他的喜欢。 朝中大臣相互攻讦日久,以雍治天子的经验自然知道需要召见群臣,作出裁决。当即作出决定,道:“诏令大臣,十月二十三日武英殿议事。” 他并不是昏君,并不需要像明朝嘉靖皇帝那样操纵朝臣们斗来斗去。在朝堂上留下制衡力量即可。比如,他用吏部尚书宋溥制衡何朔。 他更看重宰辅们的治国能力,替他治理国家。何朔之后,下一个宰辅,他选中的是华墨,希望不要让他失望。 … … 雍治天子难得的“调侃”大臣们一句。但武英殿中,依旧很安静。暂时,没有人出头。包括,现在站在御座下,“结束”病假的何大学士。 现在出头,岂不是承认自己上奏章是在吵架吗?牌坊立的不够高,要被朝堂诸公笑话的。 其实,今天的局势,说简单也简单。 大致上可以分为两派:赞同继续推行一条鞭法的大臣一派。如:卫尚书,曾学士,俞纳言等人。反对一条鞭法的大臣一派。如宋天官,白尚书等人。 说复杂呢,也相当复杂。 因为,除了吏部尚书宋溥几乎确定军机处外,还剩下的一个坑位,这需要竞争。白尚书领先。不管持何种意见,庙堂大佬们绝不会在今天去附和别人。而是要尽量给自己加分。 数数,白璋、俞子澄、卫弘、曾缙、左都御史殷鹏,五个人争一个位置,局面岂能不能复杂? 这时,站在雍治天子身边的监总管许彦,尖着嗓子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若是中外瞩目的一场大戏,以这样一句常规的散场话结束,那才叫搞笑。会令人怅然若失啊! 事实上,站在西侧的武勋方阵中,已经有不少人嘴角冒出笑意。比如:南安郡王。一条鞭法的推行,和武勋们无关。 当即,兵部左侍郎鲁侍郎出列道:“近日朝中纷扰不断,就其原因,还是因当日陕西民乱未决,只处理了真理报主编贾环。臣请陛下废此恶法。” 鲁侍郎的态度,不足为奇。武英殿中的群臣,各自精神一振:何大学士独立于御座下。下面,东边是鸿胪寺赞礼官、通政司读本官、纠仪御史监察官。其后是翰林方阵,六部方阵,科道言官方阵。西边是王爵、公侯、勋贵。 众人都知道:大幕终于拉开了。 … … 朝堂之中,从来都不缺乏明眼人。对于今天的这场大戏,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解读。 第一个层次,几乎大半的朝臣都知道:真理报在这次舆论中发挥的主观作用。真理报主编魏原质在通政司中臭骂《大周日报》主编韩秀才的事,都已经在京中传遍。 韩秀才,是楚王的人啊!大周日报是楚王的报纸,但是京中闻名的“茅坑里的石头”魏翰林硬是将其查封一个月。不负声名。 魏原质是贾环会试的房师,据闻私交不错。 虽然,魏翰林掩人耳目般的在上任之初,就将贾环的一帮同学全部清理出去。但这改变不了《真理报》和其创始人贾环间的关系。 所以,今天这场大戏,就如同昨晚永清郡主宁潇的解读:以辩论一条鞭法的对错,来营救贾环。贾环因一首心怀怨怼的事,被天子下狱。 第二个层次:这次舆论的辩论,之所以闹的这么大,原因在于,庙堂诸公,都在争夺大学士的位置。 第三层次:以户部尚书卫弘这个等级的人物来看,今天其实是一场分赃大会。 何大学士率群臣反对天子立杨皇后。结果,在朝堂中,一败千里。盟友大学士刘飞白告老还乡。何系的干将,如贾环丢官去职。如吏部左侍郎许澄贬谪辽东。大理寺卿梁锡贬云贵,刑部左侍郎田昌贬海南。 但是,这些空下来的官位,因为距离的朝政变化,还没有来得及的定。今天的胜者,将会在原何系的大蛋糕上切下最大的一块。 … … 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看着正中的鲁侍郎,微微皱眉。不在于鲁侍郎的态度,而在于鲁侍郎和宋天官是同乡。这表明的是宋天官的态度。 宇文锐沉吟着,心中略有些担忧。别看赞成一条鞭法的大臣众多,但行不成合力。而宋天官,当前以吏部尚书的身份执掌朝政,话语权要大的多。 他和贾政,贾环父子是多年的老关系。今天的这场大戏,在别人看来,有多重点,在他看来,关注点只有一个,是否能救出贾环。否则,诏狱里,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出。 江西道御史朱鸿飞,同样担心的看着殿中。已经有朝臣出来和鲁侍郎辩论。 从制度上讲,朱御史不具备来武英殿议事的资格。但近日来朱御史火力全开,鼎力支持一条鞭法,引人瞩目。所谓的江湖地位,都是战斗出来的。 是以,朱御史此时混在武英殿中,科道言官方阵中的同僚们,并没有人讥讽他,赶他走。 经历这两年朝堂上的洗礼,朱鸿飞已经从菜鸟御史,成长为精英御史。看着渐渐扩大的争论局面,这种口水阵仗没什么用。 他内心中担忧无比。因为,贾环给他的“任务”,只到挑起舆论为止。 贾环安排他、闻道书院的众君子挑起舆论,不可能就是为了将其命运在朝堂上过一遭。满朝大臣,谁会支持、爱护他? 站在班次之首的何大学士,已经是死去的老虎了。卫尚书的影响力,明显争不过宋天官。 怎么办? … … 武英殿中,不断的有大臣们开口加入“战团”,局面略显混乱。 雍治天子高居在宝座上,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作为成熟的天子,他当然知道,此时还远远没有到他裁决的时候。 这时,吏部尚书宋溥轻轻的咳嗽一声。正在争吵的某侍郎和某通政使同时闭口。 宋溥手一滑,从袖袋中取出一本奏章,朗声道:“诸君皆是空言一条鞭法的利弊。本官手中有一封来自黄州府知府尹言的奏章。所言之事,颇让人深思。 湖广之地,诸君所知。一年两熟。黄州府的百姓,在夏收之前,向大户、乡绅借银子购买种子、支付家中用度。在夏收之后,需要卖掉谷物,换取银子,偿还债务,同时缴纳朝廷赋税。 然而,夏收后,银贵而谷贱。一个府的百姓,辛苦半年,所得银两只有几何?若是依旧能以谷物缴纳朝廷钱粮,尚有活路。若是全部被迫换成银子,倾家荡产。 陕西民乱,原因莫不是如此!增加的朝廷赋税又如何?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因而,臣请陛下废除一条鞭法这种恶法,惠泽天下百姓。” 语出论语-颜渊。国家富裕和百姓富裕,这种辩证的关系,老祖宗们在几千年前就讲过。 宋天官说完后,从容的环顾满殿大臣,然后,向雍治天子躬身行礼。奏章,自有小黄门上前来取走。 在宋天官开口说话时,安静下来的武英殿中响起一阵轻微的交头接耳声! 宋天官的话,切中要害。湖广黄州府尹言的奏章在这里,谁会昧着良心说:不关一条鞭法的事? 这是实证! 很多中立的朝臣,心态都有所变化。读书人:民为本。这种思想、论调是深入人心的。武英殿中的气氛,为之一变。很显然,宋天官的意见,占据着上风。 以通政司右参议、真理报主编的身份,站在六部方阵中的魏翰林禁不住深深的皱眉。 若是,一条鞭法被认为是恶法,要废除,贾环今天还怎么出来?贾环同样没有和魏翰林谈接下来的事情。舆论之事,从朱御史,诸位同学,到魏翰林这里为止。 第六百五十三章 死斗(二)-套路,都是套路 殿中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文官阵营中的俞子澄、卫弘、曾缙、殷鹏几人. 宋天官出手不凡。切中要害。将本身的条件利用到极致。话说在何大学士称病不出、华大学士出京的情况下,宋天官是第一个接触到奏章的人! 通政司虽然管着天下的奏章来往。但是,尹言要将奏章直接送到宋天官手中,办法不要太多。比如,他派人将奏章直接投到左顺门那里即可。 是以,尹知府这份颇有分量的奏章,朝臣都不知道。宋天官是突然袭击,效果极好。 尹言原为詹事府右谕德。在雍治十三年为前太子奔走,构陷贾环,乙卯科会试舞弊案,事败被贬。他是前太子的心腹。然而,此时,却不得不让人怀疑他和宋天官之间的关系。 比如,稍后一会,在荆园中关注武英殿这边议事情况的韩秀才就意识到:尹知府曾经说过他重返朝堂易如反掌。此言不虚啊! … … 辩论的正方,殷鹏出列道:“宋尚书此言大谬。每逢秋收之时,银贵谷贱,并非是推行一条鞭法之后,才出现的情况。而是一直都存在。” 这时,新任的山西道掌道御史,工部尚书白璋的头号马仔,戴琮抢出来,高声道:“殷大人要知道,不在于银贵谷贱的事情是否存在,而在于朝廷不用银子收赋税,则百姓有一条活路。” 说着,上前几步,叩首大声道:“臣戴琮,弹劾都察院左都御史殷鹏殊无实干之才,只知道大言不惭,罔顾圣君仁心。臣请斩此獠,以谢天下万民。” “嚯…” 如果说,之前武英殿中的口水战,因为大家吵了大半个月都已经免疫,只是开胃小菜,如果说,宋天官的奇袭,还有高官做派,像涓涓小流。 宋天官虽然,切中要害,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要求天子废一条鞭法。 那么,戴琮这番话,就如同狂暴的大雨一般,猛烈的袭来。 武英殿中的群臣都是惊讶的发出声。很扯淡!很生猛!很嚣张!指着顶头上司说要砍了他的头。听的如同惊雷一般。 殷大中丞给手下的御史,呛的很没颜面,当即闭口不语。不再和戴琮纠缠。 他如果要和戴琮纠缠,这个时候,只需要出列,把官帽子脱下来,乞骸骨,做个姿态,自然会有人把戴琮训斥下去。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要砍重臣的脑袋。 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殷大中丞此时退让,同时就意味着,他丧失了角逐军机处大学士之位的资格。给下属骂的灰头灰脸的大臣,怎么当宰辅? 庙堂之上,处处皆是风险!一不留神就掉下去了。 工部尚书白璋微微一笑。竞争对手少了一个。他和贾环有私怨,可不愿意贾环从天牢里出来。说起来,这半年来,掀起改变朝政格局的巨浪,是晋王党。他作为楚王党,不过是跟着打算切一块大蛋糕而已:他想进军机处。 武英殿中同时意识到殷大中丞已经出局的人不少。通政使俞子澄笑了笑。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来,驳斥戴琮的观,“虚言邀名!问题的根源恰恰就在丰收时,银贵谷贱上,而非在一条鞭法。不寻求解决根本问题,而指责一条鞭法,岂不是本末倒置?” 说着,对雍治天子道:“臣有一策,可从根本上解决谷贱伤农之事。臣奏请陛下铸银币,流通天下。”从袖袋里拿出一副纸,画着袁大头的图案。 武英殿中,又是一阵惊叹。奇峰突起! 其实,殷大中丞被戴御史骂回去,只是等闲事。殿中的群臣,见惯**,顶多心里感叹几声。然而,户部尚书卫弘的一番话,却是让众人惊叹。 话说,关于一条鞭法的争论,吵架吵到现在,利弊其实已经非常清楚。这叫做:真理越辩越明。到今天武英殿上来,就是要拿出实据,影响天子的判断,即可取得胜利。 比如,刚刚宋天官拿出湖广黄州府尹言的奏章。举例子。而卫尚书,却是给出一个修补一条鞭法漏洞的方案。这明显是技高一筹。 卫尚书在朝廷中的口碑是:能臣。换言之,属于技术性官僚。再加上他户部尚书的身份,他说可以解决谷贱伤农这个问题,大家首先是相信他,继而才是探讨具体的问题。 这里需要额外多说几句卫尚书观里面的门道。 所谓的银贵谷贱。看过叶圣陶先生《多收了三五斗》的文章,大体都应该明白。就是丰收的时候,粮食价格很低,换不了几块银元。 这不是一个经济现象:供应大于需求。而是社会现象。这是盘剥。是统治阶级利用“权力“对被统治阶级的盘剥。 几千年来,农民是什么样的情况呢?他们所有的收入,都是种地所得。叫做土里刨食。而收入只能在粮食丰收时兑现。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农民需要借贷,应付他们在粮食收获前的日子。 而对于奸商们而言,这个时间窗口,就可以利用起来,做一个剪刀差,剪羊毛。平常借贷时借货币,丰收时,压低粮食和货币的兑换价格。 王安石的青苗法,就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但最终没能解决。 所以,一条鞭法,规定粮食丰收时,交银子,对农民而言又是一重盘剥。反对者,并非都是乱来,确实有缺陷,被人钻了空子。国人的小聪明是最擅长钻空子。 卫尚书说,他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铸银币。 从历史渊源来说,中国每一个朝代,都会铸造铜币。汉唐宋时期,简单的说,可以说是铜本位。中国缺铜。而明朝时,海外白银大量流入,实际上,货币已经变成银本位。 雍治天子神情微微一动。他对卫弘的感官一直都不错。所以,在国库空空时,要卫弘掌管着户部,倚重他的能力。将小黄门递上来的图样看了看,道:“传给诸卿看看。” 在群臣传阅“袁大头”时,户部左侍郎赵侍郎拱拱手,开口道:“下官有一事不明,请卫大人解惑。铸银币如何解决银贵谷贱的问题?” 殿中群臣,有人心中暗骂一句“真无耻”。傻子都看得出来,赵侍郎在给卫弘当托。这个时候,说的越好,越得天子赏识。越容易在竞争中领先啊! 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曾缙暗中叹口气。他刚才心里后悔给卫弘抢先一步,现在看来,卫弘做了周全的准备啊! 卫弘成竹在胸,答道:“银贵谷贱。若是流通的银子很多,则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答案有似是而非。 宋天官看了身边的卫弘一眼,哂笑一声。卫弘在忽悠啊!但是,不要以为满朝的大臣,就看不出其中的奥妙!吏部左侍郎戴显宗正要出列。 这时,工部右侍郎杨建天说道:“以八分银铸一钱银币,工部可以做到。但是,下官还是不明白,请老大人解惑。铸好的银元如何流通天下呢?银元流通天下,又如何保证百姓手中有呢?” 雍治天子插一句,道:“嗯。卫卿如何解释?” 卫弘时年六十一岁,身形微胖容貌略显苍老,这和他担任过布政使有关。地方主官,操劳的事情太多。但,苍老的容貌,更增他的官威。 卫弘向天子行礼,朗声道:“陛下,个中缘由极其的复杂。臣学识有限,难以说的简单明白。臣请陛下召贾环询问。臣亦是从他那里得知此法。” “哦…” 武英殿中,一片哗然。满殿的大臣都在交头接耳。纠察御史管都管不过来。 峰回路转啊! 套路,都是套路! 赵侍郎给卫尚书当托,毫无疑问,武英殿中反应快的人已经明白,工部右侍郎杨建天同样在给卫尚书当托。杨侍郎和贾府交好啊!满朝皆知。 红楼原书第七十八回,有人请贾政寻秋赏桂花,贾政带贾宝玉、贾环、贾兰三人前往。贾宝玉晚上回来说:这是梅翰林送的,那是杨侍郎送的,这是李员外送的。 杨侍郎和贾政的交情可见一斑。 套路。 而卫尚书先是说大话将皇帝的好奇勾起来。然后推荐贾环面生。卫弘,国之能臣,却自称:学识有限。这样抬高贾环,你惭愧不惭愧?你还要脸不要脸? 套路啊! 但,政治上,最怕的就是不要脸。卫尚书,今天摆明是豁出去了,不要脸。 这个时候,宇文锐、朱鸿飞,魏翰林都明白过来。贾环的伏笔在哪里:卫尚书。贾环是要亲自到这武英殿中来,与某些人,某些力量,决一高下!意志展露,坚硬如铁,凌厉如刀。 朱鸿飞到底还年轻,心中难免有些热血沸腾。贾环要亲自解决政敌,痛快啊!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来吧! 而前面翰林方阵中站着的费状元,这时也明白过来。卫尚书绕这么大的圈子,推荐贾环进武英殿。谁不多想?费状元心中,一时感慨难言! 三千人中第一仙!这是乙卯科会试会元贾环在会试放榜之后写的诗句。会试第一,这样的骄傲足以值得铭记终生。之后,位列翰苑,清流华选。贾环是少年得志的典范! 他被廷推真理报主编,十四岁的正五品官员,在武英殿中不畏强权,弹劾晋王、楚王,是何等的光芒耀眼!一代天骄般的人物!然而,却被一个太监和锦衣卫构陷,因为一首足以流传后世的送别诗,身陷天牢中。打下凡尘。 这是何等的耻辱? 他应该是要来讨一个公道。 费状元心潮澎湃。 … … 站在群臣班次之首,一直如同木偶般的何朔,微微动容。 宋天官和工部尚书白璋对视了一眼,颇有些错愕。南安郡王对北静王吐糟道:“水王爷,这样也行?” 北静王水溶一身红色的郡王服,微笑不语。 … … 雍治天子并非昏君,在这样的千古难题可以被解决的时刻,他不可能不召见贾环。即便,他心中不喜欢贾环。 否则,日后史书上这样记一笔:司徒卫弘荐环,帝不见,事遂未果。他身后的名声还要不要? 雍治天子头,道:“召贾环进来。” 第六百五十四章 死斗(三) 因贾环在被关在西城的刑部天牢中,到皇城中需要一些时间。武英殿中暂时休会。雍治天子到殿后的小殿中休息。殿中群臣,各自交谈、议论。 虽然朱鸿飞、费壮元等人观点,认为贾环“费尽心机”来武英殿中,是为了“决战”。要痛快的反击!但,武英殿中群臣主流的观点,还是认为贾环是要借机脱身。 卫尚书为贾环搭了一个好平台,若是贾环答的出彩,天子龙颜大悦,很有可能会放他出狱。毕竟,那首诗,不算什么。而且,之前杨皇后帮他求过情了。 从贾环过往的“战绩”来看,确实相当的犀利、彪悍。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贾环是以“心怀怨怼”的罪名入狱的。而且,天子直接下中旨拘捕。并没有经过有司问罪。 诏狱! 足见天子心中对贾环有多大的意见! 说起来,下诏狱,对于大臣来说是一种荣耀。但贾环的罪名不好听,否则,贾环的名声要飞上天:如果因劝谏天子而被下诏狱,将名留青史。官场、士林称赞。 武英殿中群臣议论时。消息,如同暴风一样向四面八方传去。 … … 武英殿此刻唱着政治大戏,中外瞩目。 关注的人极多。宫中;朝廷中没有资格去武英殿看热闹的官员,主要汇聚在棋盘街,三法司胡同两处。再其次,便是关注政治以及与殿中当事官员们休戚相关的人们。 武英殿后,便是内务府的所在地。一间上房中,蜀王宁恪、永清郡主宁潇,吴王世子宁澄,燕王宁淅四人在此等着消息。吴王以亲王爵,领内务府大臣。此刻吴王正在武英殿中参与议事。他的子女到宫中内务府,自是很简单。 房间中,上好的无烟炭,烧的正旺。温暖如春。御制的茶叶,冲出的香茗,茶香袅袅。 宁淅、宁澄两人坐在精美的八仙桌边。而永清郡主一身白裙,明艳如花,正在徐徐的踱步。思索、揣摩。小太监刚刚送来武英殿中的消息。蜀王宁恪则是在鉴赏着屋中的字画、宣德炉。事不关已,心态放松。 宁淅最紧张。文弱的小脸上,眉毛纠结的拧在一起。额头有冷汗。当日,先生为他加冠礼,历历在目。而大半年的时间过去,先生却在天牢之中。 今日武英殿中,能决定先生是否能出来。他如何不紧张?母亲去世后,先生于他而言,便是最亲近的长辈。 比燕王宁淅小一岁的宁澄,很多时候,看起来比燕王更加的成熟,此时,他的紧张程度要稍微次之。他虽然给贾先生整出心理阴影,但并不希望贾先生出事。 “贾先生,你一定要王者归来啊!”宁澄握紧拳头,想起贾环给他讲的一个故事,很有点中二的想道。扭头问道:“姐,情况怎么样?”他信他姐的本事。 宁潇站定,转身,明丽的丹凤眼,嗔了自己弟弟一眼,道:“我想说没事,但谁知道?” 她的看法,从感觉上推断,贾环等会到武英殿后,肯定要出幺蛾子。找那些人的麻烦。这才是贾环的性格。但,从理智上推断,贾环应当明哲保身,好好的回答天子的问题,趁机脱身。 而她想不出来,贾环要如何解决“银贵谷贱”的问题。 … … 永寿宫中,杨皇后逗弄了一会杨皇子。一名宫女进来道:“皇后娘娘,天子传令召见贾环。” 杨皇后点点头,坐在古琴前,“叮叮咚咚”,随意的弹着曲子。她关注贾环,自是因为她曾经帮贾环求情,而天子却不许,这令她颇为奇怪。贾环到底怎么得罪天子了? 前些日子,蜀王宁恪进来问安,笑着求情,“母后,贾子玉说他相信你不会暗害贾皇子。连声称赞你。都是好词,我都不好意思复述。他想求母后帮他在天子面前说句话,他的诗,只是罢官后的牢骚,并不敢对天子心怀怨怼。 母后,我在贾子玉面前答应下来。你可不能让我丢面子啊。” 杨皇后忍不住拿手背掩嘴,噗嗤一笑,“恪儿,你啊…”轻轻的点头。 她虽然和天子有一个儿子,但对蜀王宁恪,还是视若己出。宁恪对她亦很亲近。她那姐姐死的早,没有等到今日! 她当日代表天子去看贾贵妃,回到后压下了贾贵妃的话,没有向天子转述,多少有点愧疚之意。 … … 西苑中,商贵人听着跪在地上小太监的汇报,脸色微变。随后,娇笑着掩饰,道:“嗳哟,这么说陛下还要等一会才回得来?” 然后,一叠声的吩咐着宫女、太监沏茶,烧炭,准备天子爱吃的点心,做着各种准备。 … … 贾政还没有选官,依旧等在荣国府中。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人齐聚在贾母上房中,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大观园中的金钗们,全部在北园的正房中,等着消息。她们的消息不是从贾府那边过来的,而是无忧堂前院,庞泽、罗君子,乔如松他们传递进来的。 小厮、丫鬟们来回奔走。 最新消息是庞泽说的:“子玉已经出天牢,正前往宫中武英殿。在下等不敢令弟妹担忧。且静观其变。” 正房中,宝钗明丽如雪,对来回话的笑丫鬟道:“嗯。”她实在说不出多余的字。心中,忧虑,紧张至极。 房间中,黛玉拿着手帕,轻轻的捂着胸口。眉尖若颦。弱柳扶风。迎、探、惜、纨、云、琴、邢、苏、菱诸女皆在,各自担忧着。 大观园中,大脸宝在栊翠庵中和妙玉说话。无忧堂的氛围,他实在融不进去。 … … 城东,荆园中。 韩秀才给魏翰林骂的灰头灰脸,大周日报都给停刊一个月。但此时,小院中,谈笑声不断。 楚王,还有其他几个幕僚,都在此处,一边饮酒,一边等候着最新的消息。 楚王抚掌笑道:“还是韩先生高见。白尚书果然附和宋天官。哈哈。” 韩谨矜持的露出一抹笑容。在窗边,看着北湖的风光,继续沉吟,思索着。保持着一个胜利前夕,谨慎的心态。 他的判断,所有的人都以为贾环偃旗息鼓,趁机脱身是正确的。但他判断,贾环一定会搞事。但是,搞事,就意味着贾环脱不了身。 不管贾环有什么后手,形势明显对贾环不利。要知道,所有的后手,最终都绕不过天子。杨皇后求情都没用,贾环能怎么搞?他对天子的影响力,难道还比的过杨皇后不成? … … 晋王在府中读书,装模作样。他的消息并不闭塞。顺亲王正在他府上。 摘星楼中,晋王笑道:“王叔但可安心。贾环过不了这一关。” 顺亲王笑了笑,狭长的眼睛中,有些冷。 … … 十月二十三,节气,大雪。阳光和熙,寒风凛冽。贾环在刑部周侍郎、郎中、锦衣卫校尉的押解中,步行着穿过小时雍坊。 有好事者跟着,围观贾环。有人道:“此非贾探花乎?何故系于之小吏之手。” 周侍郎嘴角抽了下。他正三品的高官,给人说成小吏。情何以堪? 又有人喊,“探花郎,可有佳作言志?” 贾环心里无语。他就是写诗被人整了。现在这个节骨眼,哪里会发表作品。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 当即,从西华门进宫城,再走几步,进了武英殿。等候在殿外。周侍郎进到殿中回话。议论的大臣们各自排队。有人报告殿后的天子。 贾环一身半旧的棉袄,眯着眼睛,享受着二十多天未见的阳光。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尖尖的声音,“贾探花想必在琢磨着如何脱罪吧?” 贾环扭头,就是刘公公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淡淡的笑了笑,“刘公公到此,有什么高见?” 刘国忠眼睛看着贾环,很锐利,平静的道:“高见到没有。只是想要告诉贾探花你,不要白费力气。你想脱罪,等于做梦。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国忠四十多岁,面白无须,身材消瘦,神情一贯的冷峻。其实,自武英殿议事开始,他就一直等在武英殿广场两边的厢房中。他在晋王府摘星楼中判断,“无事”。 但接下来,朝廷的舆论突然一变,议论起一条鞭法。作为一名顶尖的谋士,他隐隐有些不安。所以,今天一直都等着的。这时和贾环说几句话,打击贾环的信心。 武英殿是一个舞台,心理受到影响,就演不好戏。 贾环还没回答。武英殿中,天子已经升座,传召进殿。贾环哂笑道:“刘公公,你站在殿外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殿内看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贾环迈步走进武英殿中。天子的御座,遥遥在望。两侧大臣,尽是朱紫。 这是他第二次到武英殿。 第六百五十五章 死斗(四)-痛骂 贾环改编自经典的名篇卞之琳的《断章》的句子,让刘公公皱眉深思。 贾环的意思是:他看似胸有成竹的站在武英殿外看“猴戏”贾环逃不出囚牢。然而,站在武英殿这座舞台上的人,却是将他当一个笑话看。 这个人,说的是谁? 刘公公眼中蓦然的闪出一道寒光。看着贾环走近殿中的背影。上午阳光将贾环的影子拉的很长。 … … 贾环进殿。 第一件事,当是到御前向天子叩首参见。然后,回答如何用银币解决银贵谷贱的问题。由此,从诏狱、天牢中脱身而去。 武英殿中的主流看法是如此。 殿中群臣都看着走进来的贾环:十五岁的少年,穿着半旧的蓝色棉衣,很有些狼狈。但贾环身姿挺拔,神情从容,走在武英殿群臣的方阵前,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毕竟是打破国朝官场上一系列年龄记录的人物。 何朔微微点头。贾环到底是他看中的,能推行文官政治的接班人。古之成大事者,谁没有经历磨难?贾环的精气神不错。 六部方阵中,吏部尚书宋溥、工部尚书白璋脸色微沉。没有人会怀疑贾环无法解决“银贵谷贱”的问题,否则,卫弘绝不敢在天子面前提出来。 两位尚书关注的不是贾环是否脱罪,而是若贾环答的好,岂不是卫弘也要加分? 若是天子令卫弘主持此事呢?宋天官入阁之事,不会受到冲击,但白尚书恐怕就有所阻碍。 殿中西侧,武勋集团中,为首的头面人物,分别是右都督魏其候,成国公,北静王,都督同知南安郡王。四人的想法又各不相同。 就在所有的人都等着贾环叩拜天子时,贾环仿佛突然才看到南安郡王一样,微怔,然后,手指着南安郡王,脸上神情变化,睚眦欲裂,高声怒骂道:“南安奸贼!这个肮脏的畜生。你爹娘老子裤裆没夹紧,怎么生出你这个没****的狗东西来!” 我擦。 这画风!怎么变成这样?武英殿中群臣先是一愣,随即一片惊诧。好生猛!谁想到贾环竟敢在天子面前用市井俚语骂人。读书人骂人不是不带脏字的吗? 事实上,勋贵集团,今天都是看戏的心思。谁料到贾环突然对南安郡王发难? 南安郡王四十多岁,穿着红色的郡王服。他鼻梁很高,嘴唇有些薄,给人一种很冷漠无情的感觉。 他有点蒙圈。他正看好戏:为贾环即将脱身感到不爽,却不料,贾环如此粗暴的将矛头对准他。 武英殿中的情形,如同百态画卷。说时慢。那时快。贾环嘴里不停,继续怒道:“若非你这老王八上书天子,请求立元妃为皇后,小皇子何以无福至此,四个月大就夭折? 我大姐姐得天子垂怜,才选凤藻宫,阖府上下沐浴天恩,无一日不在府中感念圣天子恩德。岂敢奢望后位?我离京之前,还和北静王谈起过此事。 你这个狗——娘养大的东西,我贾府与你祖上世代交好。为何为一己之私,陷我大姐姐于不义,至令小皇子夭折。今日我贾府与你恩断义绝!” 说着,贾环哭拜在地上,以头呛地,哭道:“陛下,天命如此,小皇子无福,夭折宫中。然,草民请陛下斩南安郡王。此人勾结晋王,在军中大肆安插亲信,图谋不轨。” 贾环的话,说的很快,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但口齿非常的清晰。信息量非常的大。满朝大臣都听到,在心中推敲。连御座上的雍治天子都微微动容。 一时间,武英殿中,回响着贾环的哭声。 贾环说的话,信息包含几个方面。第一,南安郡王带着旧武勋集团中的一批勋贵上书天子,要求立贾贵妃为后,乃是擅自行动。贾府绝无此意。 满朝诸公,不是傻子。今年年初时,生下皇子的贾贵妃为皇后,几乎都快要成共识。不是贾环说几句,大家就信他:贾府无皇后之望。但,贾环说:他有人证。他年底作为钦差去江西前和北静王说过。 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那些准备帮南安郡王吵架,责骂贾环的人,不得不在心中掂量一下。值不值? 第二,贾环在御前承认贾皇子夭折的定论。君前无戏言。贾环以后要推翻这个结论,那就是欺君之罪! 贾环四月初从江西回来,与各方接触后,放出风声,他要查贾皇子的死因、真相。最终,内奸,凤藻宫的大太监陈赋言被赶到浣衣局,自生自灭。接着,贾环动用力量找刘公公的麻烦。 彼时,贾环还是真理报主编,何系在朝廷上是一个庞然大物。 贾环找上膳食房的刘公公,并不算找错人。在宫中有门道的庙堂大佬们都知道,刘公公曾多次出入杨皇后的永寿宫中:公然挑拨离间。和贾皇子的死,多半有关系。 但,两人的死斗,最终因为朝政大局变化:何系如同摧枯拉朽般的溃败,中断,攻守之势转化。贾环因诗作下狱,未尝没有刘公公的影子。刘公公和晋王过从甚密。 政治上的事情,从来都是看破而不说破。一干庙堂大佬,心里都明白贾皇子之死有蹊跷,但这属于自由心证,没有证据。没有人会为贾皇子出头、喊冤。没有利益的事情,谁干? 再者,外朝高官,干涉宫中,很犯忌讳。天子又不是没有成年的皇子。而且,因这件事触怒天子,很不合算。因为,杨皇后的嫌疑最大啊! 皇宫之中,一样斗争激烈。当年,明朝成化天子的万贵妃,一样在宫中杀皇子,满朝皆知。当今天子对杨皇后之宠,恐怕不亚于成化天子对万贵妃。 所以,贾环回京,看到的是一个“贾皇子死的悄无声息”的局面。 第三,贾环将贾皇子的夭折,归于天命,福缘浅薄。 当此之时,天命之说,深入人心。古代的幼儿夭折率非常高。富贵人家的子女,都要取个贱名好养活。比如:贾宝玉。 贾元春若是晋位皇后,说一句祖坟冒青烟,并不为过。这是非常荣耀的事情!而贾环认为:正是因为这份荣耀太过,导致贾皇子无法承受:母贵子荣,所以,四个月大即夭折。 … 贾环作为一名无神论者,公然在朝堂上大搞“封建迷信”,这我们是要批判的! 但,放在大周朝的环境下,他的想法,很有说服力。贾环臭骂南安郡王一顿,当众绝交,相当于总结贾皇子事件的看法。 这在天子心中必然是加分!要知道,贾环的罪名,就是对天子不满。贾皇子这事,恐怕是最大的一根刺吧! 贾环在“演戏”,武英殿上的群臣,基本都看得出来。他那种突然见到南安郡王的反应太假!还是,那句话,戏法人人都会变,但是结果却不同。 什么叫“天皇巨星”?看看贾环,这就是!一出场,就抢走满朝大臣的关注。掌握着主动。攻守之势,异也! 此时,武英殿中已经是一片喧哗之声! 当大部分的人,认为贾环会老老实实回答“银贵谷贱”的问题时,贾环却转而骂南安郡王。他的选择令人惊愕!奇峰突出!而贾环骂人骂的凶,并且,说了一番信息量很大的话。 这都是话题,谁还忍的住不开口? 几名官场上的老前辈,指点后进,道:“贾子玉出场不凡。不愧是去年武英殿上的明星人物。他并没有在天子面前自辩,而是借痛骂南安郡王来向天子陈情。包含着: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假道伐虢、偷梁换柱。令人赞叹!果然是才情高绝的人物。” 部院方阵里,另一五十多岁的老大人道:“本官却是更关心:名满天下的贾探花这几句骂人的话,会不会日后流传开。” 周围的几名官员,会心的一笑。那某郡王这辈子的名声就臭了:肮脏的畜生! … … 雍治天子高居在御座上,他都有点走神。他一直以来的看法,都是以为贾府鼓动南安郡王上书。现在看来,还真未必是。 看着额头已经在武英殿地上金砖上磕出血的贾环,北静王轻轻的叹口气,出列,奏道:“陛下,贾环所言,属实。” 雍治天子还没说话。 “竖子!”南安郡王,死死的盯着跪在上的贾环,咬牙切齿,咯嘣咯嘣的响!他已经气的七窍生烟。贾环相当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南安郡王,劳资操你祖宗十八代!你爹妈怎么射出你这么个玩意来? 这南安郡王如何能忍?他母亲南安太妃还在世。国朝以孝治天下。辱及父母,这是死仇! 朱鸿飞看到已经起的脸色发白的南安郡王,心中涌起一阵快意。报应! 南安郡王勾结晋王、刘公公,故意陷害贾贵妃、贾皇子。引起天子对贾贵妃、贾皇子的恶感。用心险恶。骂几句,难道不应该?该死的老东西! 魏翰林古板的脸上,嘿嘿一笑。心中痛快至极。子玉,骂的好。 费状元则是一脸的古怪。谁想到的才名满天下的贾环,华章无数的才子,会如此粗俗?大约史书日后,都要将这一段隐去吧。 何朔则是多少有点哭笑不得。朝堂上的怪事多了去。贾环这不算出格。打架的都有。明英宗年间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都在殿上被群臣围殴至死。 不过,心里还是赞同。只有比政治流氓更流氓,更阴险,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他是懒得搞这些东西,只想做点事而已。 … … 河南道掌道宇文锐从御史方阵中闪出来,抢先奏道:“陛下,贾环君前失仪,理当问罪。当杖四十。罚银代之。”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统称三法司。都察院御史,是执法体系中的一员。宇文御史自然拥有司法裁量权,判贾环的罪。 北静王出来奏事,武英殿中就稍微安静了点。但,宇文御史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小小的喧哗。 无耻啊! 第六百五十六章 死斗(五)-无耻、摩擦 宇文锐的话里有门道。罚的太轻!贾环以士绅的身份,骂一个超品的郡王,而是还在御前,这罪大了去!真打四十板子都是轻的。判个劳役、发配都是寻常事。 宇文锐和贾府交好。这样公然的利用职权袒护贾环。难道不无耻么? 南安郡王铁青着脸,走出来。将郡王帽子摘下来,语气激烈的奏道:“臣与贾环势不两立。臣愿以王爵归还朝廷,恳请陛下为臣主持公道。请斩贾环。” “嚯!” 死斗啊!乾坤一掷。武英殿中的又响起一阵惊呼声。南安郡王的决心,让众人感到惊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魏其候笑吟吟的对身边的成国公道:“四王八公,内讧啊。不过,南安郡王挨骂挨的不冤。在贾府背后捅刀子啊。” 成国公六十多岁,为人老成,笑一笑。确实。南安郡王故意利用和贾府的交情、标签坑贾府,这事办的不地道。 雍治天子神情微动。 这时,一直闭目养神,从进殿以来,从没有开口说话的礼部尚书方望突然睁开眼睛,厉声训斥道:“南安郡王,你一言不合,就要挟君上,这是何道理?退下去。贾环如何,自有国法处置!哪里轮的到你一个武夫插嘴?” 是的,有机会成为军机处大学士的是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曾缙。但也不能否认只是在翰林院修书的方宗师的地位。他是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文坛盟主,方宗师是清流中的旗帜人物!而清流训斥、鄙视勋贵,那真和骂猪狗没什么区别。这是一种道德上的心理优势,且士林认可! 国朝文武并立,但清流、浊流之分还是有的。换个清流,如此“训斥”南安郡王这样的实权勋贵他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排名第四的军头肯定死的很难看。 但,方宗师是礼部尚书,他公然公开对南安郡王搞人身歧视,南安郡王真拿他没办法。 我日! 这大概是方宗师开口之后,大部分朝臣想说的话。贾环骂南安郡王,方宗师却说南安郡王在处置贾环这事上没有发言权。公然的袒护贾环!霸道啊。 但,这非常的正常。 要知道,方宗师是贾环的乡试座师。贾环是方宗师的得意门生!这份关系,更是延续到文坛上。曾经有人预言,若贾环五十年后登临绝顶,则必然会为国朝文坛盟主。成为前明李东阳那样一呼百应的大佬。 所以,今天的议事,决定着贾环的命运。埋头修书的方宗师出现在武英殿上,很正常。开口帮忙,很正常。 南安郡王气的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他官帽子都摘了,跪在地上。怎么扭头和方宗师吵架? “摩擦”的意思,就是把你的脸,按在地上,从一点沿直线推到另一点,往返数次。对南安郡王来说,准确的说是三次。贾环骂,是第一次;宇文锐袒护是第二次;方宗师的霸道是第三次。 但,徒呼奈何? 此时,南安郡王脸都被打肿了,才发现,看似强盛的晋王党,在朝堂之中,势力远没有他相像的那么强大。心中的孤单、忧伤之情,油然而生。 … … 这时,工部尚书白璋淡淡的道:“既然交有司论罪,但罚银太轻了。可判西域军前效力三年。”贾环“自辩”,他当然看的出来,但他不想贾环脱罪。抓住贾环的痛脚不放,穷追猛打。 白尚书够狠! 户部尚书卫弘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道:“白仲玉何必这么着急?就算要问罪,也得等贾环在御前奏对完成。银贵谷贱,乃是执政难题,若是能解决,将名留青史。” “嗨…”武英殿中顿时又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 够无耻啊! 卫尚书的这个提议,门道一样很多。试想,在天子看来,骂南安郡王算多的大罪?又不是骂天子。而若是贾环能解决问题,刷新天子的感官,那什么罪都不是罪了。 白璋看了卫弘一眼,没再纠缠。 唇枪舌剑,争锋相对。 卫尚书技高一筹。 此时,份量极重的宋天官一言不发。相比于白尚书执着的要“干掉”贾环,他更看重消灭何系之后的蛋糕划分。消灭一个派系,并非要干掉派系中所有的官员。搞成东林点将录那样,有什么意思? 而今天在武英殿中担任纠察御史的王御史都差点想哭的冲动。今天庙堂诸公太不矜持了。一会惊叹,一会交头接耳,一会议论纷纷。他这个纠察御史,根本弹压不过来。 不知道,今日结束以后,王御史会不会对贾环进武英殿有心理阴影!贾环是一个暴风眼。 … … 卫弘和白璋两人“吵完”。武英殿中安静下来。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庙堂上的老大人们,和市井百姓差不多,只是争吵的东西更高级。 雍治天子看看地上跪着的贾环,道:“你起来吧。” 他不喜欢贾环搞事情。进来就痛骂南安郡王。但,作为一个父亲,形势上,他不可能贾环。说到底,贾环是因为贾贵妃皇子而恼怒。 又道:“南安,你且先起来。” 南安郡王用郡王爵位要换贾环一条命,决心很大,姿态很足,但现在天子开口,他自然不能硬顶。忙站起来,看了一眼,还站在殿中的贾环一眼。杀气腾腾。 贾环心中哂笑一声。南安郡王大约以为,今天的死斗,是对他去的。但是,你够资格吗? 真的,你想太多了!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贾环站起身,额头上的血迹,极其的显眼、刺目。从御座往殿门口看去,太监、锦衣卫、通政司读本官、监察御史、何大学士、翰林方阵,靠前的勋贵,很多人都看到贾环额上的血。 显然,这是贾环刚才向天子陈情时,用力磕的。不管天子怎么看,至少,这个姿态,演戏,是做足了。对自己狠的人,才是真狠人啊! 有些明眼人,虚眼看向武英殿殿门口外,看不到人影,但知道人在,徘徊的刘公公。贾环在半年前就要找他的麻烦,可以预见,未来,两人还要斗下去。 … … 雍治天子“调解”贾环和南安郡王的矛盾,先放在一边。用意是很明显的。贾环要是解决不了“银贵谷贱”的问题,那等待他的恐怕不是好结果。 雍治天子询问道:“贾环,卫卿说你有办法解决银贵谷贱的问题,并推行银币。可试言之。” 第六百五十七章 死斗(六)-武英殿激辩 “草民遵旨。”贾环躬身对雍治天子行一礼,没有任何迟疑的大声答道。 这份胸有成竹的姿态,在武英殿群臣,七八十人看来,是题中应有之意!否则,卫尚书敢不要脸的吹捧、抬高贾环? 贾环朗声道:“物以稀为贵。银贵而谷贱的局面,若不涉及具体因素,则表明市场上流通的银钱较少。因而,解决办法,当请朝廷大量铸造银币,用于流通。” 前文有过介绍,自明以来,海外白银大量输入。国朝社会,已经是银本位。所以,贾环要统一货币的度量衡,只能且必须选择铸造银币。这是尊重客观规律。 距离御座不远的翰林方阵中,费状元沉吟着,不解的问道,“如此便可解决银贵谷贱的问题。” 贾环微微一笑,自信的道:“这只是我整个方案中的第一步!它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可以缓解银贵的问题。” 说的直白点,就是印钞,钱不值钱。大量的制作银币用于流通,供给市场,则可以制造出一种类似于温和通胀的经济学现象。提升粮价。从而保护农民。 武英殿中,不少大臣都点头,有些心得体会。历年来海外白银输入,雍治7年时,五钱银子一石米,如今已经八钱银子一石米。 魏翰林开口,给贾环捧场,问道:“方才工部杨侍郎言道,铸造工序不是难题,难在如何是钱币流通天下。这个问题又要如何解决?” 贾环转过身,背对着天子,看向外朝方阵中的魏翰林,拱手一礼,道:“银币铸造、定价、流通,当定钱法,明文昭告天下。同时,朝廷要率先使用,垂范。比如:规定税收,只收银币。朝廷各项开支、用度,都以银币支付;还可以规定,各地票号、钱庄,必须兑付银币。如此,五到十年,并可流通全国。” 甚至,可以成立中央银行,统筹所有的“金融机构”,来做件事情。 但是,这个方案,贾环并没有说出来。涉及到货币政策、金融体系,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楚的。武英殿中的大臣和皇帝们都拿他当幕僚,问问题。但他今天进武英殿里来,可不是为了当高参! 他要改变他被囚禁在天牢的局面,他要稳住贾府的基本盘,他要给贾皇子复仇!而不是,纠结于技术问题。 主次一定要分清楚。 … … 贾环答的调理清晰,给出解决办法。御座上的雍治天子都禁不住微微点头。 工部尚书白璋微微皱眉。 山西道掌道御史戴琮出列,冷笑着质问道:“贾环,你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说到重点。百姓年年欠债,家中如何有银币缴纳给官府?” 所以说,魏翰林是自己人。他是给贾环捧场。而戴御史直接就是找茬,偷换概念。农民收入少,如何增收,这是另外一个问题吧?如何解决?历来都是薄赋轻徭,休养民力。 贾环一点停顿都没有,直接道:“很简单。朝廷应当根据各府县具体情况,统一制定最低的粮食收购价格,由户部执行。保护农民的利益。同时,朝廷应当是以银元向百姓收购,这样就可以保证,百姓手中能有银元缴税。” 贾环毫不犹豫的祭出大招:后世通行的,粮食最低收购价政策。利用国家行政、财力,进行宏观调控,保护自耕农,小地主的利益。 粮食,在如何时代,都是战略物资。想想多少起义,乱子,都是因为活不下去,没有饭吃,而发生的?太多,太多。 所以,历朝历代都极其重视粮食储备。广建官仓:积极储备粮食,比如:太仓,常平仓,广济仓,惠民仓。并设置专门官员,负责官仓管理,负责粮食的征收、出纳和籴入粜出等事务。 收储粮食的制度,一直有,但是,在夏收、秋收时,制定一个最低粮食收购价的制度,一直没有! 贾环话音落地,武英殿中响起一阵轻轻的吸气声!朝臣们各自动容。反应快的,自然体会到贾环这个方法的力度。反应慢的,则是在想,贾环因为这句话,要得罪多少豪门大族? 这是教唆朝廷虎口里夺食啊!粮食,向来是豪门大族盘剥小民的利器。灾年,都是大发横财的时候啊!购买土地,购买小民的儿女。 一名侍郎满脸怒容的训斥道:“黄口小儿,一派胡言!户部以较高的价格收购粮食,天下这么多州府,只怕国家的家底都要陪进去!你出的什么烂主意?” 兵部左侍郎鲁侍郎道:“马侍郎言之有理。年复一年,国家如何经的起这样的消耗?” 南安郡王跳出来道:“陛下,贾环欺名盗世,名不副实。亏的卫尚书还要大加吹捧。浪费时间。臣请陛下诛杀此子,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接着,又有数名大臣出列,数落贾环,“虚言邀名,还不滚出去?” … … 武英殿外,刘公公就在华丽的走廊中。守候在门外的锦衣卫校尉,并不赶他。 刘公公在宫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排行第四的大太监。仅次天子身边的太监总管许彦,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六宫都太监夏守忠。 刘公公听着武英殿中的动静,详细的听不太清楚,但可以听得到殿中尽是斥责贾环的声音。嘴角,禁不住浮起一抹笑意。贾环,少年得志,还是躁了点! 武英殿中,口水官方阵中,朱鸿飞禁不住焦虑。他个头不高,黑黑的。满脸焦急。怎么会搞成这样?贾环难道事先没想清楚吗?朝廷财政支付粮食收购,以国朝地域之大,能支撑多久? 魏翰林的性子要沉稳些,但已经忍不住皱眉。局面对贾环很不利。搞什么鬼? 北静王,低垂眼睑,心里轻轻的叹口气。庙堂之上都是老狐狸。一个不慎,很容易被抓住痛脚。贾环这是不是给戴琮挑衅,导致出了差错? 连续几名大臣攻击贾环,仿佛掀起一个小高潮,意见占据上风。眼看着就要将贾环的方案给否掉。连御座山的雍治天子都忍不住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毕竟,若能解决“银贵谷贱”的执政难题,必将将名留青史。” 但,户部尚书卫弘不急不躁,面带微笑。 … … 在工部尚书白璋“一锤定音”后:“陛下,臣以为贾环之法不足取。通篇以虚言鼓动,而无实用。解决一个问题,又带出更多的问题。臣请陛下斥退此人。” 一连串的攻击,贾环都找不到机会反击,这时,趁着短暂的安静,义正言辞的质问道:“诸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吗?要知道,执政为民!” “嚯!”武英殿中一片哗然。贾环今天的画风很耿直啊!骂完南安郡王,群嘲庙堂诸公。所谓执政,当然是指六部九卿,并大学士这样的重臣。 “刷”,“刷”,许多道目光落在贾环身上。像刀子一样扎在贾环的身上,给予他压力。 但贾环并不理会,转身面向天子,作揖一礼,道:“草民有一法,可解决收购粮食导致国库空虚的问题。何相推行的新政,列:东珠、南珠、北珠、象牙、香料、翡翠、宝石等二十几种商品征税。规定十税一。 恳请陛下在此基础上增加:茶、酒、矾、生丝、绸缎、棉布、瓷器、铜铁器、糖等商品。弥补亏损。如此,则银贵谷贱之问题可完善解决。” 何大学士推行商税,因当时的政治形势不好,退了一步。他所规定重税的商品,都是奢侈品,而且大部分都是海外进口的货物。比如:香料、翡翠,已经各种奇珍异宝。 但即便这样,还是引得权贵阶层不满。 而贾环现在所提的要求更进一步,涉及的商品,不仅仅是市舶司的进出口贸易商品,还包括在国内流通的商品,比如:瓷器、茶叶、糖、铁器等。以宋朝的经验来看,增收商税,的确可以弥补粮食差价造成的亏空。 然而,贾环这个提议,却是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瞬间,武英殿的气氛就变得沸腾起来,如同爆发的火山一般,激流汹涌。 “不可!” “胡说八道。” “贾环,胡言乱语,祸乱国家,其罪当斩。” “毫无见识。增收商税,最终不得转嫁到百姓身上。贾环此人,没有经历府县,骤然高居正五品官位,所论完全是空中楼阁。臣窃以为不取!” 一个个的大臣出声。义愤填膺。原因,自然是贾环触碰到他们的根本利益。满朝诸公,谁是两袖清风?谁家里没有人做生意?特别是涉及到利润极大的海贸:丝绸、瓷器、茶叶等。 贾环在瞬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害人精、妖怪。一个个的大臣走出来,向雍治天子陈情,要求杀贾环,以谢天下士民。风高浪急!在这样的巨浪、洪流之中,朱鸿飞,宇文锐,魏翰林,费状元,北静王等人为贾环辩护的声音,完全被淹没! 最后,吏部尚书宋溥走出来,他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一锤定音。此刻,何朔已经丧失全部,武英殿中的大臣,以宋天官地位最高。 宋溥神情坚定,吐词斩钉截铁,“陛下,岂有因一法之利而致天下大乱?贾环大言不惭,虚媚君上。臣请陛下斩此子,以警后来者。” 雍治天子看了贾环一眼。他心中的天枰已经偏向宋溥。这一刀下去,一了百了。他看贾环有点烦。 这时,贾环突然上前两步,跪下,大声疾呼,道:“陛下,晋王有党!” 接着,语速飞快的举报道:“晋王府专卖蜀茶。天下皆知。如今,满朝大臣皆为其辩护。言不可加税。锦衣卫指挥使毛鲲,与晋王勾结,蒙蔽圣明。膳食房太监刘公公与晋王过从甚密,京中人称为晋王的谋主。 顺亲王、南安郡王为其羽翼,白尚书、宋尚书为其爪牙。大臣为走狗。草民冒死奏闻陛下。请陛下明察。” 瞬间,武英殿中,鸦雀无声。仿佛刚才群情汹涌,只是虚幻一般。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包括刚才跳的比较欢的戴琮,南安郡王、白璋等人。 真真正正的,死一般的安静!贾环说的四个字,太重:晋王有党! 第六百五十八章 死斗(七)-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主席曾经说过: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当武英殿中以宋天官、白尚书、南安郡王为首的大臣们猛烈的抨击贾环的商税政策时,贾环却根本就不和群臣辩论,而是向天子举报:晋王有党。 这个切入点,非常的精妙。 满殿安静! 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武英殿中,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大臣们此时突然变得如此的安静! 首先,贾环扣了一顶大帽子下来。 满殿总共只有七八十名大臣,而五十多人在痛骂贾环,群情激奋,并请天子诛杀贾环。别管,贾环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觉得这么个大臣的数量,和晋王扯上点关系,御座上的天子会怎么想? 记住,天子是人,不是神。他的看法、感受,比所谓的证据、真相更重要。 其次,贾环有些话说的是真话。第一,晋王府专卖蜀茶,这确实是真的。消息灵通的重臣,心里有数。第二,抨击贾环的大臣中,确实有晋王党。比如:南安郡王。 最后,满殿的大臣都在骂贾环,法不责众。但,谁敢在这个时候首先冒头,和天子争辩?天威难测。是个人,都会选择沉默,等一等,看情况。 所以,才有现在,贾环以一人之力,镇压全场的场景! … … “哼!” 雍治天子坐在宝座上,脸色阴晴不定,眼神锐利的扫视着殿中,各自低头,保持安静,如同雕塑的群臣。 这就是他的好臣子! 武英殿中气氛极其的压抑。贾环抽冷子来这么一下,将形势完全翻转过来。 这时,御座之下,一直没说话的何朔忽而出列,躬身行礼,朗声道:“陛下,贾环所要求增税的商品,没有一项是百姓日常的必需品。何以说,会搞的天下大乱? 吏部尚书宋溥、工部尚书白璋、五军都督府同知南安郡王等人激烈反对。结党营私。臣恳请陛下彻查。党争亡国,前明殷鉴不远。” 贾环的计划,并没有与何大学士沟通过。但以何朔的政治水平,此时该怎么做,怎么说,与贾环配合的天衣无缝。何朔看似陈情,实则是在补刀! 贾环说晋王有党,何朔说:宋天官等人结党营私。都是一个意思:就问你查不查? 何朔现在,基本就等着致仕回乡。因为立杨皇后之事,他被天子厌恶。但,他的忠心,雍治天子还是非常认可的。 雍治天子点头,下定决心,冷声道:“把毛鲲叫进来。” 查! 贾环的举报,说雍治天子被蒙蔽。首选,当然是问询锦衣卫指挥使毛鲲。不是贾环说什么,雍治天子就信什么。 当即,便有太监去传召锦衣卫指挥使毛鲲。 此刻,武英殿中,形势剧变。刚刚还在担忧、无力辩驳的朱鸿飞,宇文锐,魏翰林,费状元,北静王等人都放松下来。户部左侍郎赵鹤龄捻须一笑。当前被动的局面,总算是扭转过来了。嘿,晋王有党! 而另外一边,宋天官极其腻歪的瞥了眼何朔:这老倌,人都要走了,还搞风搞雨。 工部尚书白璋,心里冷哼一声。别看贾环帽子扣的大。但他是楚王党。真正要担心的,是南安郡王那些人。 南安郡王脸色变得很不好看。用要吃人的眼光,盯着殿中跪在金砖上的贾环。如果眼光能杀人,贾环现在已经死了无数遍。 而还有更多的大臣们,如戴琮、周侍郎等人,则是在揣摩、推敲贾环的“阴谋”。 很明显,大家都落进坑里了。贾环是有预谋而来。户部尚书卫弘,以解决银贵谷贱的办法勾起天子的兴趣,接着,贾环从天牢进殿,再接着,贾环提出解决银贵谷贱的办法,顺理成章的引出增收商税的话题。 痛骂庙堂诸公,并提出增收商税的品种名称,引起众怒。要知道,不单单是晋王府在蜀中经营茶叶生意,宋天官家中在湖广,经营着白糖生意。而江南籍的高官,不知道多少人家里在经营,丝绸,海贸相关的产业。 而众人痛骂贾环正好掉进贾环的圈套中,贾环反打一耙:晋王有党! 可以预见,晋王一党,绝对有大——麻烦。 不管天子信不信,从传召锦衣卫指挥使毛鲲的那一刻起,天子心中的天枰就已经偏了。 真正的原因在于:在东宫位置,已经空悬两年多的情况下,何大学士已经翻船,而晋王在朝堂中的“势力”如此之大,天子怎么可能不忌惮?他不怕逼宫之事重演吗? 不得不服! 大局已定。 … … 在群臣各自遐思时,锦衣卫指挥使毛鲲从右顺门而来,进入武英殿,在殿外,和刘公公遇到。两人对视一眼。殿外的走廊中,都有锦衣卫、御前侍卫等护卫。两人根本无法交谈。 刘公公一贯神情冷峻。毛鲲点点头,心中稍定。迈步进了大殿。朝臣们注目。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的消息一点都不闭塞,知道贾环在御前举报的内容。 此时,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随着毛鲲踏步走进来,武英殿中压抑的气氛,略微有所缓解。 接下来,是查证,辩论的过程。贾环占据着上风。 毛鲲一身红色的斗牛服,跪拜,高声道:“臣毛鲲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座之上的雍治天子不答,冷着脸,径直问道:“晋王专卖蜀中茶叶,有无此事?” 毛鲲矢口否认道:“绝无此事。蜀中茶叶的年产量非常大,晋王府哪有这份财力?只占其中的一部分。” 贾环插口道:“陛下,草民有下情上奏。” “准!” 贾环道:“陛下,蜀中茶叶,近五成的产量,都是晋王府在经营。而海贸的茶叶,完全被晋王府垄断。大江之上,船只络绎不绝。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他的消息是从西南钱王,胡炽处得知。五个月的时间,够他布置很多东西。 “哦…”武英殿中响起一阵低叹声。贾环绝对是有备而来啊! 中立的魏其候、成国公几人都摇头,毛大人惨了。不过,想想也正常,这个时候,谁能在天子面前承认?找死,不是这么个死法。谁人都会挣扎一二。 毛鲲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抗声辩解道:“陛下,臣有罪。未能查明此事!”心里大骂贾环。劳资和你无冤无仇,你tm的扯上我干什么? “你闭嘴!”雍治天子愤怒的喝止毛鲲,声音回荡在武英殿中。天子一怒,威势极大。脸上青气一闪,手指着南安郡王,“南安,你有什么话要说?”贾环刚才举报:顺亲王、南安郡王为其羽翼。 南安郡王现在顾不上用眼神杀贾环了,走出来,战战兢兢的自辩道:“陛下,臣与晋王殿下是有来往,但绝不敢妄顾皇命。为其羽翼。” “唉…”北静王轻了叹口气。南安郡王完了。天子根本不是问这件事,而是问贾环进殿时骂南安郡王的话:此人勾结晋王,在军中大肆安插亲信,图谋不轨。 贾环泄愤般的,乱举报南安郡王在军队中安插私人。这是一个很扯淡的事。南安郡王为五军都督府的同知,排位第四的军头,他不提几个自己人,怎么掌权? 刚才根本没人会在乎。但是,在此时,形势变化,攻守易主。天子既然对晋王起了疑心,自然要关注。有大臣附翼,有军队支持,想干什么? 果然,雍治天子“呵呵”的冷笑几声,并不理跪在地上磕头的南安郡王,阴鸷的目光横扫全场,帝王之威尽展露,群臣低头。当然心里怎么想的,就非雍治天子所能得知。 少顷,雍治天子一字字的吐出口,带着冷意,“锦衣卫指挥使毛鲲,下狱论罪。南安郡王,罢职夺爵。” 随着雍治天子的判决,武英殿中仿佛凝固了一层冰霜。但对贾环等人而言,凉的痛快! 当何系如同被秋风扫落叶一般被清除时,当故交、好友被贬谪出京,当我因文字狱被关在天牢时,你们可曾想到今日同样会享受到雍治天子之怒? 同学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 … 武英殿中的消息,如同旋风一般的迅速的往周边传遍。最新的处罚,还没传来,有延时。但,锦衣卫指挥使毛鲲被传武英殿的事,已经传遍。 不提最先得到消息的宁淅,宁澄等人的反应,不提宫中杨皇后的反应,不提贾府中的反应…等等。 京城外城西,永昌公主府中,精美的帷幕中,摇晃的床榻停歇下来,只剩下男子大口的喘气。 永昌公主仰卧在刺绣的枕头上,浑身不着一缕,身段妖娆、性感,肌肤白皙。充满了魅惑。永昌公主一脚将还趴在她身上的宁浮给轻轻的踢开,不满的道:“你真是个没用的废物。这才多大一会?说吧,你爷爷得到什么消息。” 宁浮,封爵镇国公,原顺亲王宁棕最得意的孙子。今天宁棕在晋王府中,等待消息。他则是到永昌公主府等消息(鬼混)。他知道,某捕快因犯错,已经被疏离。 刚刚最新的消息传来:贾环在武英殿中举报“晋王有党”,随即天子召锦衣卫指挥使毛鲲觐见。形势对贾环极其有利,然而,宁浮却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贾环能落得了好?” 有消息,自然就有好处。 所以… 宁浮时年17岁,讪笑,看着永昌公主的身体,露出迷恋的神情,道:“是皇姑太迷人。我一时激动。皇姑,我爷爷说,刘公公手里有贾环的把柄。他反不了天。你想,天子虽怒,但对举报、搞事的贾环能有好印象吗?” 永昌公主妙目一转,咯咯娇笑,“嗯。也是。这么说起来,贾环今天也难逃处罚!”说着,对宁浮勾勾手指头。 第六百五十九章 死斗(八)-隐藏的晋王党 武英殿中,即将收尾的大戏继续。 群臣沉默。 雍治天子的裁决,余音还没消散。几名锦衣卫已经进殿来。毛鲲神情恍惚。天子裁决他:下狱问罪。以他所掌握的秘密,大概会暴毙在狱中。 他不服啊。 晋王党的事,都是刘公公干的。杀贾皇子,攻讦何系,诬陷贾环。他屁事都没干。只是个知情人而已。这些年,修身养性,只敲诈商人,从不勒索。他这样的人畜无害的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落的这样一个下场? 两名锦衣卫架起毛鲲,往殿外拖,毛鲲这才反应过来。死亡,让毛鲲爆发出巨大的能量,高声叫道:“陛下,陛下,臣冤枉啊。臣追随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不服啊!” 但,这于事无补。 满殿大臣们,全部都是肃然无声,只听见毛鲲的嘶吼声,渐渐远去。 这边,南安郡王已经瘫软在地。罢职夺爵。不久前,他在武英殿中,以不要王爵为条件,请雍治天子诛杀贾环。但,现在,贾环没有被杀,而他的祖传爵位已经丢掉。 想当初,荣国府的贾赦,被下狱问罪,被天子夺爵,这是四王八公中的第一个,贾府的人不知道被他们嘲笑了多久。而现在,他成了一个笑话。 “笑话!”南安郡王无声惨笑着,被锦衣卫架出去。 北静王为首的旧武勋集团中人,都有些伤感。双方虽然因贾府而立场不同,但,到底是多年的世交,这是看着南安郡王倒掉。 而如新武勋集团的魏其候等人则是心头痛快。旧武勋集团内讧,他们得利。 … … 雍治天子继续宣布处罚,声音在仿佛空荡荡的殿中回响着:“辅国公宁棕(顺亲王),屡犯罪错,不思悔过,为皇子结党,挑唆朕父子亲情。赐死!” 替罪羊! 殿中,继续是,死一般的安静。但,仿佛,所有的大臣们在这一刻都弯下腰。 雍治天子高居在御座上,眼神漠然的环视群臣。生杀大权,俱在朕一人! 江山在手的豪情,从雍治天子的心中油然而生!但,他若是知道贾环此时心中“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想法,估计要气的吐血。天子是把刀! 看猴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刘公公成功的利用雍治天子对杨皇后的宠爱,断绝了建极殿大学士何朔的圣恩,摧毁何系。而贾环成功的利用天子要压制晋王、楚王的心思,干掉了晋王党。 满朝的大臣都知道,贾环最先提出“明无夺嫡之争”,接着何大学士在天子面前表态,支持这个观点。自此,天子压制晋王、楚王的夺嫡之争。 要注意,这不是贾环或者何大学士谏言成功,而是天子心中就是这样想的。 当何大学士即将去职,无宰辅压制之时,晋王突然“展现”出这样强大的势力,雍治天子疑心重重。国朝制度,宰辅位在亲王之上。 伪清康熙朝,九龙夺嫡。当满朝推举八爷为太子时,康麻子极其的震怒,直接说:八爷母亲地位低下,所以他不能继续皇位。后,复立前太子,压制八爷党。 雍治天子的情况,与此类似。当武英殿中,代表朝廷大半部分实力的官员都在抨击贾环时,贾环给出的理由是:他们在晋王打掩护。这时,雍治天子如何不怒? 他才四十五岁! 而且,这是一种势。这一次是假的,下一次就可能是真的。他必需要打压。 … … 雍治天子看向殿外,冷哼一声。刘国忠在外面。 他并没有在此时宣布对刘国忠的处罚。太监是天子家奴,他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其生死,没必要在群臣面前去说。刘太监为燕燕做事,这可以。若为晋王“谋主”,则不行。 然后,雍治天子的目光再落在贾环身上。此刻,武英殿殿中,就剩下贾环还跪着。 要说明一下,武英殿中,七八十名大臣,智商值不等。投胎投的好,和会读书,不代表政治水平高。 但,有明眼人,看得出来,天子对贾环的感官不好。如成国公。从贾环举报开始,天子就没有让贾环起来说话。特别是在等待锦衣卫指挥使毛鲲的过程中。 永昌公主是通过内幕消息,知道贾环这次结果不会很好,而成国公等人,通过殿中的细节,就可以推测出来。高下立判。 雍治天子还没开口,通政使俞子澄忽而出列,奏道:“陛下,臣有事启奏。贾环心怀怨怼,今日在殿中举报晋王有党,固然属实。然臣以为其心叵测。离间君臣。请陛下将此人驱逐出京师。永不录用。” “啊…” 武英殿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声。在如此高压的情况下,群臣的表现如此,由此可见对俞纳言这话的惊讶。 够狠啊! 这才是真真的杀招。混朝堂的都知道,指着鼻子骂杀头,基本都是吓唬人的。就想混混说:劳资弄死你。 然而,俞纳言这个提议,完全是摸准天子的心思,对贾环进行绝杀。一个人的政治生命,他也是生命。贾环被迫辞官,但焉知没有复起的可能? 要知道,贾环刚刚提出了解决“银贵谷贱”的方案,假设,卫尚书推荐他去户部做个郎中呢?而永不录用,就卡死了这道门。而且,这是可行的方案。 但是,谁料到,竟然是通政使俞子澄出列,来完成这一记绝杀呢?按理说,不应该是宋天官吗?他和晋王来往的更密切些。 俞子澄,一个隐藏的晋王党啊! “无耻!”费状元热血上头,出列,道:“陛下,贾环于国有功,有治事之才,朝廷如何不用?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为本朝诗词名家,岂有因一诗而罪人的?君父考验他的心性,磨砺三五年,都是常事,但怎么能不用?” 这话就说的比较巧妙了。很有语言艺术。到底是状元出身。 俞子澄根本没和费敏政争辩,道:“陛下,贾环言道晋王有党,然而,他亦与何朔、许澄、梁锡等人结党。足见其人品低劣。这种人,才干越高,破坏力越强,如何能用? 另,臣曾耳闻,与贾府过从甚密的原凤藻宫大太监陈赋言说,贾环说:当今天子,刻薄寡恩。何相于国有定鼎之功,竟因一妇人而罢其权。又说:当今天子喜好女色,数次晕倒在西苑,命不久矣。 如此言语,不是心怀怨怼是什么?” “嚯!” 武英殿中,轰然炸开。通政使俞子澄这料爆得够猛啊。按照这个说法,贾环死定了。 别说什么,“银贵谷贱”的方案需要他谋划,也别说何朔,卫尚书,方宗师等人保护他,更不要提什么贾贵妃,贾府。就凭陈太监爆出来的话,贾环就死定了。 雍治天子脸上毫无表情。这些话,他早就通过刘国忠的密奏得知。所以,贾环才会给他下中旨关到天牢中。所以,燕燕求情,他都不许。 “你从何处得知?” 通政使俞子澄道:“陛下,此事,陈太监府上,人人皆知。” 第六百六十章 死斗(完) 通政使,正三品,本身的职权并不大。不过是收发奏章。类似于中央档案室之类的部门。但通政使位列九卿,按制度参与朝廷各项决议,可算朝廷重臣。俞子澄当然不会听到京城中的家长里短,他是由刘公公告知的。 俞子澄和雍治天子奏对时,如一锅滚烫沸汤的武英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很多人都记起来,去年争夺武英殿大学士,俞子澄干过什么事:为得到当时权倾朝野的何朔支持,他在真理报上投书,大肆鼓吹,支持增收商税。 那么,现在,他在做什么?把贾环往死里整。当前,朝野中晋王党势大。有南安郡王支持,与宋天官合作等等。可见,俞纳言此人,有奶便是娘。品行令人不齿啊! 奏对完,雍治天子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有若实质,幽幽的带着冷意,杀机起伏。 任何皇帝给人私下里造谣:命不久矣。心中都会有强烈的不满情绪。更何况,他对贾环总是在搞事情的不满,忍耐、厌恶、不爽,已经积累到相当的程度。 一刀下去,何其快意! 贾环虽然不能抬头看天子,但他就在御前,很容易便感受到说话的时机,辩解道:“陛下,俞通政使党附晋王,哪有真话?草民愿与陈太监当庭质对。若草民当真诽谤圣君,甘受国法。” “嗬…” 武英殿中接着,一阵哗然。何大学士、卫尚书、北静王等人都忍不住侧目,看向贾环。 贾环的话,说的太死了。要知道,诽谤君父是什么罪?杀头之罪。这种话,在御前说,相当于是立军令状。 然而… 江湖传闻,贾环回京后,某日去陈太监府上,将其爆打了一顿。陈太监脸上的淤青,皇宫中很多人看到。随后,陈太监作为“内奸”被贾贵妃赶出凤藻宫,流配浣衣局,自生自灭。 两人应该是有矛盾吧? 朝堂上从来不乏明眼人。贾环的话说出口,就有人明白过来,只怕陈太监身上有点蹊跷。不然,贾环敢这样说?但,贾环对陈太监这么有把握?人心难测啊! 雍治天子高居在御座上,冷冰冰的盯着贾环,并不回应。他既然有杀心,就不需要证据! 仿佛感受到天子的情绪,武英殿中渐渐的安静下来。 全程看戏的吴王,心中轻叹口气。要说贾环年纪轻轻,在政治上能有这样的悟性,确实是才情高绝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然而,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今日,恐怕难逃一死。 说起来,贾环和吴王府的联系还是很多。他对贾环很钦佩,也是他的世子的老师。可惜啊! 工部尚书白璋,嘴角带着一抹难言的冷笑。朝堂从来云橘波诡之地。贾环以为他大胜。但,现在,却要被天子杀掉。何其的可悲!可笑!哈哈! … … 描述起来很慢。其实,众人的思绪变化,就在那么四五秒内。 贾环低着头,跪在地上。长达数个小时的跪着,他的膝盖已经发麻、疼痛。但,以极强的意志压着身体上的痛苦对思维的干扰。他意识到,雍治天子根本无意叫陈太监来质对。 换言之,雍治皇帝想要干掉他。 情况,千钧一发! 贾环果断的“悲声”吟诵道:“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语出汪兆铭。诗是好诗,人却不行。贾环在此危机的关头,迅速的决定,打诗词牌。 这么做,有两个目的。第一,拖延时间,主打悲情。让武英殿中的师长、“政治盟友”们能够有时间思考,并找到借口帮他求情。 第二,雍治天子好名。他出一首好诗,雍治天子立即杀他,则史书必然记载。青史昭昭。当然,换个不太在乎名声的皇帝,这张牌,就没效果。 贾环出口成诗,武英殿中在安静之后,再一次喧闹起来。一个个的大臣们在殿中交头接耳。若非在天子驾前,都有人要忍不住抚掌叫好:快哉! 因通政使俞子澄爆料贾环“诅咒”天子早死,而沸腾的武英殿,这是潮头。接着,因雍治天子并不答应贾环质对的请求,冷冷的看着贾环。气氛几乎凝固。这是低谷。而此时,贾环的这首好诗一出,气氛,仿佛,从浪潮的低谷,又冲上高峰。 诗词动人心啊!满朝文武,敢说“不负少年头”的人,只有贾环。很多人,心中都有一种在见证历史的感觉浮起,如果雍治天子等会要杀贾环的话。 这时,同样年轻的费状元费敏政再次出列,大声奏道:“陛下,贾环曾有诗曰:十二万年无此乐,大呼前辈李青莲。当年,李太白触怒唐玄宗,不过是赐金放还。 臣恳请陛下听贾环之言,召陈太监质对。若他当真诽谤君父,理当问斩。若无,请陛下开释其罪,赐金放还。” 20岁热血未冷的费状元抢了先手,切入点非常的巧妙。魏翰林跟着出列,“臣附议。” 户部左侍郎赵鹤龄出列,“臣附议。” 北静王出列,“臣附议。” 户部尚书卫弘出列,“臣附议。” 更多的大臣从队中走出来,国朝只有这样一位诗词大家,可令后人说起来时,不至于说国朝无人。就这样杀了,未免可惜。赐金放还,最合适。 礼部尚书方望出列,“臣恳请陛下赦贾环之过。” 群情汹涌,这样的情况下强杀贾环,肯定不行。但,雍治天子并不是一个习惯于被大臣们要挟的皇帝,就这样将贾环放还,他不愿意,冷声道:“召陈太监进来质对。” 还低头跪着的贾环,悄然的松口气。刚才,异常的危险。稍有不慎,就差点翻船。 … … 命令,传下去。自有太监去后宫中的浣衣局将陈太监带来。 武英殿中的群臣又开始等待。不少人肚子都饿的咕咕叫,已经快到下午一点了。 事情至此,群臣都有些疲倦了。等会,就将是此次武英殿议事的最后一击。 贾环生或者死! 武英殿中大臣们的群像,不必再画。通政使俞子澄,看看身侧跪着,似乎摇摇欲坠的贾环,心中隐约升起不安的情绪,但随即心中一笑,坚定起来。 刘公公都说了没有问题,他相信以刘公公的手腕、智商,不会出问题。 武英殿外,刘国忠并没有再等在走廊中,而是飞速的离开,准备拦截着陈太监。 … … 原凤藻宫的大太监陈赋言在浣衣局内过的并不好。还不及四十岁的人,在冷宫中劳作这几个月,已经是鬓角发白,满手粗糙。他给传旨的太监找着,带往皇宫西南角的武英殿。 十月下旬,冬寒凛冽。正午时,冬日暖和的照耀在巍峨、华美的宫殿群中。 武英殿外的桥头,刘公公截住了被锦衣卫、太监们奉旨带来的陈太监。阳光落在四五人身上。 刘公公脸色冷峻,盯着身形微微有些佝偻的陈太监,缓缓的道:“陈公公,天子问询,你一定要实话实说。”话音,落在最后四个字上。 陈太监弯腰点头,萧索的道:“奴婢知道。”在浣衣局的这数月的时间中,他没事就大骂贾环。然后,九月底,刘公公找到他,和他谈了一次。在不久之后,贾环被天子关进天牢。 “嗯。”刘公公轻轻的点头,侧身站在一旁。目送陈太监被人押着,走进武英门,向群臣汇聚,天子所在的宝殿而去。 心中,轻轻的叹一口气。以他的智商,他当然明白,天子会将他赶到南京养老。谋主之说,无凭无据。不是死罪。再者,天子要给杨皇后几分面子。 这个结局,他心中并不是太担心。只要晋王登基,他立即就可以返回宫中,实现他的政治理想:重开司礼监。 陈太监的妻儿都在他手中。只要兑掉贾环,这一次,他变不算输。活人,和死人,谁胜谁负,不是一目了然吗?晋王党这一次,虽然遭受严重的打击,但韩秀才不足为虑。 大位一定还会落在晋王手中。 刘公公,眯着眼睛,看向武英殿中。心中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坚定。 … … 武英殿中,陈太监进来。叩首,三呼万岁。 雍治天子坐在金碧辉煌的皇座上,板着脸,居高临下,神情冷厉。 满殿群臣的目光都落在陈太监身上。内务府总管吴王开口问询道:“陈赋言,通政使俞大人,言说,你说贾环有诽谤天子之语。具体如何,如实说来。” 天子不可能问话。吴王开口,最为合适。 陈太监跪伏在地上,声音很干枯的感觉,絮絮叨叨的道:“奴婢疼恨贾环有眼无珠,竟然将奴婢当做内奸。奴婢对贵妃娘娘之心,日月可鉴。岂有背叛之理?” 吴王皱眉。啰里啰嗦的。但终究没说什么。 陈太监接着道:“因奴婢在凤藻宫中,贾府每每都要送银子给我,一来二去,和贾府的人熟识。奴婢曾听闻,贾环酒后说,何相于国有定鼎之功,竟因天子家事而罢宰辅之权。” “哦…” 武英殿中,响起嗡嗡的说话声。通政使俞子澄脸色微变。数道目光,大有深意的掠过通政使俞子澄的身上。明眼人自是看得出来,陈太监翻供了! 这话,和俞子澄转述的,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意思。话说,何系在这几个月如同落叶般被清扫,贾环有点怨气,不是很正常?但心里有怨气,和骂天子,这是不同性质的事情。 吴王惊讶的看看跪着的中年太监,想想又觉得释然,贾环把握,岂敢御前质对?再问:“还有没有其他的?” 陈太监战战兢兢的道:“奴婢不满贾环行事,给他加了一个‘刻薄寡恩’的说词在这句话里,在宫中传播。这引起刘公公的注意。其他的话…” 御座上的雍治天子,霍然起身,强势的打断陈太监的话,冷着脸,道:“不必再说,抓起来。吴王,将刘国忠下狱,严加审问。贾环,你回家里好好读书。朝堂之事,与你无关。” 雍治天子显得有点愤怒。很多话,不想细问。显然,刘国忠添油加醋的传谣,将他当做刀,他平生最讨厌被人利用。而此时,贾环在家中,是不是还骂了他,这已经不重要。 陈太监被锦衣卫押下去。同时,贾环叩首,高声道:“谢陛下隆恩。”雍治天子冷哼一声,看了俞子澄一眼,甩着明黄色的龙袍衣袖,转身朝后离开武英殿。太监总管许彦连忙带着小太监们跟着。 丢下殿中的群臣静默着。 站在殿中的俞子澄脸色有点发白,在冬天里,汗出如浆。他今天给天子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本来是要给贾环致命一击,不料,这原来是个大坑! 贾环双手撑着,缓缓的从殿中金砖上站起来,腿已经失去知觉。但此时,心中,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地。久违的轻松感袭来。冬日的阳光透殿而入,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第六百六十一章 朝争你不行 原凤藻宫大太监陈赋言翻供,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让武英殿里精彩的大戏,局势逆转,徐徐落下的帷幕。 贾环的结局,是回家读书,至于是不是永不录用。天子大约是这个意思,但毕竟话没说死。 而刘太监的结局,就比较凄惨了。内务府拷问,不管问不问的出什么,结局估计都是个死。杨皇后求情都不官用。管用的话,天子应该是将其发配金陵宫中。 还是那句话,戏法人人都会变,但结果却不同。 贾环和刘公公都在陈太监身上下了功夫。甚至,刘公公手中还有锦衣卫确切的情报,贾环将陈太监暴打了一顿,刘公公还握有陈太监妻儿的生死。但,最终的结果是,陈太监,选择了帮贾环。 贾环翻盘! 武英殿中,七八十名大臣们,文官武将、勋贵皇族,缓缓的,三三两两的散去。 何朔赞许对贾环点点头,当先一步,走出武英殿。户部尚书卫弘,赵侍郎,魏翰林、宇文锐、费状元各自离开。众目睽睽,很多话,不好说。 而方宗师并没有太多的顾忌,上前扶了贾环一把。贾环的同年,朱鸿飞过来帮忙。 宋天官、鲁侍郎、白尚书等人脸色不大好看。各自离场。今天这场议事,结尾时,天子有些愤怒,很多事情,没有当场宣布。但结果是注定的。过几天就会出来。 比如:一条鞭法的继续推行,比如贾环的银贵谷贱的方案。比如:朝堂各部门的人事。想必,天子心中会有一个考量。而又有谁能在短时间内,扭转天子的印象呢? 所以说,很多事情,只是没宣布,已经在天子心中定下来。 吴王看贾环一眼,走出武英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而放松下来。他儿子和燕王应该会很高兴吧? 成国公、魏其候、北静王等人离开。北静王嘴角带笑,和魏其候的谈话,带点竞争的烟火气。南安郡王丢掉的那个都督同知的位置,魏其候想拿回来。 消息如同旋风一般的散播出去。不知道在京城各处会引起什么样的暗流、巨浪。 而贾环在同年朱鸿飞的搀扶下,缓缓的走出武英殿。阳光灿烂。贾环的肚子里空空的感觉到饿。回一回头,看着飞檐屋角,琉璃碧瓦。心中,感慨。在雍治朝,他估计没有机会再来了。 但,大局都定下来了!他从天牢中出来。他辞官在家,或许不再入仕途,但有贾政顶着门面,贾府即便失去贵妃牌,基本盘亦是稳住。他为贾皇子的复仇,也完成了一半! … … 贾环扶着同年好友朱鸿飞,脚下的知觉慢慢的回来,跟着方宗师,一边说话,一边走出武英殿,下了台阶,出武英门。 这时,桥边,四名健壮的太监,羁押着刘公公,似乎在等候着他。 贾环缓步走过来,看着脸色发白,帽子被拿掉的刘公公。并没有先开口。 他在和刘公公开战(死斗)之前,曾经说了一句:宫斗我不行,朝争你不行。而上午进武英殿时,他刺了刘公公一句:你站在殿外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殿内看你谁是被看的猴,还不一定呢! 现在,大局基本落定,他该和刘公公说什么?嘲讽一个失败者?很没有必要的! 刘公公盯着贾环看了几秒,声音仿佛冷风刺在钢板上,很失真,“为什么?” 贾环知道刘公公问的是什么。为什么陈太监会选择帮他。作为人证,在武英殿这样重大的场合下,基本上帮谁,谁就能获胜。 贾环许诺给陈太监的是:帮他去南京宫中,安度余生。贾贵妃已经没有登临皇后之位的希望了。作为她身边的大太监,最大的追求是钱、退路。 刘公公也给了承诺。而且,威胁着陈太监的妻儿安全。但是,陈太监是信贾环多一些,还是信刘公公多一些?答案,不问可知。 而贾环的砝码上,还加了一块:忠心!贾环曾经在陈太监府中问他:陈公公,我、元妃对你如何?这才有接下来的“死间计”。若刘公公不构陷贾环,就没有这一出。但,所有的聪明人都明白:斩草要除根。而贾环就是贾府的根。 贾环没答,轻轻的笑了笑,还有些虚弱,道:“刘公公,宫斗我不行,朝争你不行。” 说着,和方宗师、朱鸿飞一起跨过金水河上的桥,从西华门出皇城。不必再去天牢。自由,它是如此的宝贵。还有很多人、事,等着他! 雍治十五年冬,午后时光,阳光温暖。 … … “走吧!” 看押刘公公的一名太监踢了他一脚。刘国忠,看着贾环的背影,沉默的转向,往内务府走去。他的归属在哪里。 想起,不久前,他的自信,自以为可以用陈太监坑掉贾环,却不料,那是反杀啊!他之前,可是密奏给天子了。天子在武英殿中听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可笑。他很可笑… 刘国忠的步履有点蹒跚。 … … 武英殿后的内务府上房中,燕王宁淅、宁澄、永清郡主宁潇、蜀王宁恪四人最新得到武英殿中的消息。 “好…”宁淅,忍不住在衣袖中轻轻的握住拳头,心里大吼了一声。清秀的脸庞上,微微涨红。 宁澄大笑,舒爽的猛灌一杯温茶,“哈哈,贾先生总算是出来了。姐,果然是给你的惊喜!”他因紧张,嗓子都干了。 见二小的模样,蜀王宁恪失笑着摇摇头,贾环这个老师还是很得人心的,点评道:“潇妹,所有的事情,都是在父皇一念之间,到底是让贾环成功。” 精彩绝伦啊!令人赞叹!宁潇莞尔一笑,明眼如花,轻轻的抿口茶,明丽的丹凤眼,仿佛要看透重重的权谋迷雾,道:“九哥,天下大事,悉决于圣天子。但功夫,在殿外。” 贾环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当然,计划不如变化。他今天还是差一点。悬的很。 … … 永寿宫中,杨皇后听着宫女来报:刘公公下狱、贾环回府,不再录用。 想了想,杨皇后展颜一笑。 第六百六十二章 贾环的感慨 一匹快马冲出皇城,顺着朝阳门大道径直外城东的荆园而去。片刻后,消息在荆园的北湖东畔院落中传开。然后,欢呼声沸腾! 只要稍微熟悉朝政格局的人,都会明白楚王党此时的欢呼是为什么? 在何大学士即将去职、贾环永不录用的情况下,朝中压制夺嫡的力量消退。枷锁被砸开。 而此时,晋王实力大损:刘国忠、锦衣卫指挥使毛鲲、顺亲王、南安郡王。这些人是晋王的核心力量。全部被贾环的反击清扫一空。 这对楚王,楚王身边的人来说,如何能不欢呼?夺嫡已然处在上风。 韩秀才的小院中,楚王笑着吩咐身边的太监:“去拿酒来。”吩咐重新置酒。小院中的几名幕僚们各自写意的坐下来。案几陈列,酒菜飘香。 罗子车容貌清奇,嘴角有一个黑痣,极其显眼。率先举杯,吹捧道:“学生祝殿下早日克定大局。入主东宫。” 晋王大笑,举起精美的铜器酒樽,一口饮尽,道:“此皆韩先生坐山观虎斗的策略之功。” 依旧坐在窗口边的韩谨,微微一笑,谦虚道:“这是殿下的天命。非我之功。” 应付着场面上的话。心中,却是悠悠的长叹一口气。 在武英殿议事时,朝廷中舆论爆发。大周日报被查封。对楚王党而言,目标是:朝廷禁止一条鞭法‘大周日报解封。楚王一直在鼓吹一条鞭法之害。若禁止,则楚王将赢得很高的政治声望。 在贾环因卫尚书推荐进武英殿时,没有人看好贾环。他心里保持着胜利前夕,谨慎的乐观。 他心中希望的理想目标是:贾环反击,和晋王党同归于尽。剩下的事情就好操作了。 然而,此时,晋王党被横扫。但贾环全身而退。从天牢里出来,没有被问罪,这还不能算全身而退,什么算?别说什么永不录用的话。只要贾环还活着,以贾府的势力,权势,他的智慧,权谋,手腕可以发挥多大的能量? 唉… 韩谨看着精美、雅致的厅中,欢腾的众人,心里思绪万千,他其实更希望贾环获罪。这才是最完美的结果。 刘公公看不起韩秀才,韩秀才同样看不起身为晋王谋主的刘公公。贾环曾经说过:实践出真知!他奉为圭皋。刘公公自宫进宫,在太监群体中算一个人物。但正如贾环说的:朝争你不行。一个长期搞宫斗的人,真的能理解朝争?他怕什么? 但是,现在的结局是刘公公死,贾环活。令人遗憾! 还真是贾环说的:可做可不做的好事,坚决做。可做可不做的坏事,坚决不做。刘公公要是不想着一劳永逸,干掉贾环,何至于中贾环的反间计? … … 晋王府,摘星楼中,晋王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楼中。 不久前和他一起等消息的顺亲王已经失魂落魄的离开,他的结局是:赐死。 替罪羊。 晋王双手抱头,痛苦的坐在书桌前,“刘国忠误我啊!” 若非刘国忠执意要掀翻何系,那此时,他的地位,稳固如山。要知道,何大学士不喜欢他和楚王插手朝政。压制两人。固然,何大学士不待见他——他和太监、锦衣卫过从甚密。 但,何大学士的品性,理学大家,必然是支持他的。在前太子死后,他是嫡长子啊! 然而,这一切,都成了泡影。现在,他如何和楚王争? 刘国忠当时是怎么说的?何朔固然会支持嫡长子继承制。但,天子命不久矣,若天子要立楚王呢?还是,要先成为太子,保持对楚王压倒性的优势,才是最保险的。然后… … … 西苑中,商贵人目瞪口呆的等着太监回报来的消息。感觉心脏砰砰的都要跳出来。 她异常的紧张。 要知道,她以戏文诱导天子,并非是无意的。 其实,进西苑这么久,她从来没见过贾贵妃。得天子宠爱,她心里复仇的心思淡了许多。吴家的人都已经死了,顺亲王被削爵。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如何?现在的生活,她很满意。 当时,刘公公的一番话打动她:贵人出身顺亲王府中,由永昌公主进献给天子。这是贵人身上抹不掉的标签,若贾贵妃为皇后,贵人想过自己的将来没有? 然而,现在呢?早知道贾环这么的厉害,她如何敢搀和进去?悔恨如潮,胆战心惊。 … … 在京城各处关注着武英殿中的结果时,贾府同样在关注着。一共有两条线路。 第一条,是贾政动用贾府的门路。他会将消息传递到,贾府西路的贾母上房中。 第二条,是无忧堂中,庞泽、乔如松、罗君子等人的渠道。他们在真理报待了一年多,于城中的消息颇有门路。 实际上,庞士元等人的消息,还要先于贾政的消息。消息传到无忧堂的前院中,欢声雷动。 庞泽、乔如松、罗君子、刘国山、柳逸尘、秦弘图、张四水、姚维、都弘、骆讲郎、公孙亮、纪澄俱是欢笑。 庞泽很狂放的长笑道:“幸而我提前准备了佳酿。来人,去将那坛二十年的汾酒拿出来,今日,吾等痛饮。” 接着,又派人传信去正房中。 小丫鬟欢喜的在门口道:“奶奶,外头三爷的同学传消息进来,天子判三爷无罪。三爷已经出皇城。正往皇城而来。” 宝钗还没回答,明亮的正厅内,兴奋、喜悦的声音骤然爆发出来,差点要将屋顶给掀翻。几个大丫鬟都喜的叫起来。黛、迎、探、惜、纨、云、琴、邢、苏、菱诸女莺莺燕燕,各具神态,相同的是,众美们都是笑容满面,喜不自胜。一时间,仿佛春回大地,姹紫嫣红! 宝钗,令人赶紧往贾府后院中送信,报喜。一双美丽的杏眼,如蒙水雾。透过窗户,看着正东方,心里念一声:“阿弥陀佛!夫君,你终于平安无事。” … … 贾环从西华门出紫禁城,穿过西苑,在太仆寺门前的街道上,已经得到消息的贾琏、贾蓉、贾蔷、贾芸、贾琮等人绕道到此,等着贾环。忙上前迎着。 “环叔…” “环兄弟…” “三哥…” 贾环走到这里来,腿脚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一一点头。先和方宗师道别。他就住在小时雍坊,天子赐的宅院中。邀请朱鸿飞一起去家中饮酒。 见贾蓉将马车拉过来,贾环摆摆手,看看温和的春日,道:“骑马吧!” 朝政大事,落定,虽然还有些手尾,但贾环的心中很放松。他想骑马而行。而不是躲在马车中。 “好。”贾蓉一叠声的答应着,叫随行的小厮将马牵来。 贾环翻身上马,一策马缰,正要前行,听得身后有人赶来、呼喊。众人等候着,是燕王宁淅、宁澄、宁恪、宁潇四人从皇宫中赶来。 燕王宁淅心中激荡难言,弯腰行礼,哽咽的大声道:“学生为先生贺!”刘国忠必死,他母亲的仇,算报了。 贾环骑在马上,温和的一笑,声音还有些虚弱,道:“子文,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未死,何必哭?”吟诵道:“王孙落魄,浮云生死,此身何惧?奋书生怒,教六军辟易。老魔小丑,岂堪一击!” 老魔小丑,岂堪一击!这大概是贾环对此次朝争的总结吧?令人心潮澎湃、起伏!豪情陡生!宁淅、宁澄、宁恪、宁潇,朱鸿飞,贾府众子弟。 贾环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燕王在马前行礼。午后的阳光,在冬日的寒风里,沁染着这副画卷,人影在地。 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何等重要的一幕。或许,多年以后,许多事情,都可以从这一幕中寻找到答案。 第六百六十三章 回府 贾环骑着马,带着贾府中人缓缓而行。宁淅和宁澄两人跟着去贾府。小时雍坊的街道中,马蹄声踏踏。 “九哥,你和澄弟他们一起去吧!”永清郡主宁潇明艳的凤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悲伤,微微一笑,道:“我就不去了。” 蜀王宁恪一身华丽名贵的白衫,看着身边美丽如花的女孩,他知道他这一去,意味着什么。犹豫了一下,道:“潇妹,那我去了。”追着队伍而去。 看着蜀王的修长、潇洒、倜傥的背影,宁潇嘴角掠过明丽的忧伤,心口有些疼。她和九哥都知道,这是必然的选择。同为皇室宗亲,她和九哥如何… 九哥为什么会帮贾环在杨皇后面前求情?不仅仅是因为九哥的性情,为人——九哥在贾环面前辩解杨皇后与贾皇子之事无关。贾环说相信。这让九哥很高兴。 还因为,九哥爱慕着贾府的三姑娘,贾环的亲姐姐:贾探春。自去年,贾皇子出生,他代表杨皇后到贾府慰问,这几个月,他已经提了很多次。 宁潇心中惆怅的轻叹,转身,走向西苑。冬日的阳光柔和,照在她靓丽的脸庞上,心中仿佛,有什么,随风而逝。她脑海里浮起贾环的一首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 … 贾环在宁荣街门口给一众贾府子弟、管事们迎接着,簇拥着从侧门进入荣国府。 “三爷回来了。”消息如同波浪一样,不断的向贾府各处扩散。阖府上下,喜气洋洋。 因贾环身后跟着两个亲王,一个亲王世子,贾政从外书房出来迎接。至于,是不是这个原因,就不得而知。 庭院中,午后的阳光在稀疏的枝头流过。贾政一身玉色的儒衫,在台阶上,感慨的看着从半月门走进来。身边簇拥着贾琏,贾蓉,贾蔷,贾芸,贾琮等贾府子弟。 贾环弯腰作揖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 贾政点头,心情有些激荡,捻须道:“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至于,他儿子用不录用,这时还介意什么?只要贾环在,贾府就在。他心中就有底。 京城如此复杂的政治局面,他自问难以应对。 一时无话。贾政道:“去后面见老太太吧。老太太、太太她们这些天都为你担心着。” “是,父亲。”贾环去往贾府西路,荣国府的子弟贾琏、贾琮簇拥着他。贾政、贾蓉几人则是招待跟着贾环来的燕王宁淅,蜀王宁恪,宁澄三人。 … … 贾环出宫、回府的消息,已经在贾府内传开。贾母上房内,欢声阵阵,热闹非凡。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都在,黛玉,李纨,三春,宝琴,湘云,邢岫烟,李纹、李绮都从无忧堂中过来。王熙凤卖力的说笑,逗的贾母开怀大笑。 王夫人一贯刻板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摩挲着怀里的宝玉。大脸宝刚从栊翠庵里过来。 这时,琥珀将门帘打起来,脸上带着喜气,道:“三爷来了。” 午后清寒的空气从门外涌进来,就见贾环当先一步走进来。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贾环。 贾环还穿着他大半个月前被带走时穿的蓝色棉袄,有些旧了。额前有着血迹。身上还有着天牢中的味道。但,贾环的神情,很平静,带着胜利后的轻松、潇洒、写意。 黛玉,湘云,三春,李纨的等人。各自欲语还休。这个场合,不适合说关心的话。黛玉捏着手中洁白的手帕,心中担忧、释然、欣喜、放松、关心等各种情绪猛烈的爆发出来,都情不自禁的走出半步,心中喊道:“环哥!” 贾环走到花厅正中,向面南而坐的贾母行礼,道:“孙儿见过祖母。让祖母担忧了。” 贾母笑的咧开嘴,慈祥的看着贾环,一叠声的道:“好,好,好。”局势走到现在,在京城这样的惊涛骇浪之中,贾环已经是贾府不可或缺的旗帜人物。必须要倚重。贾母对贾环的看法,已然改变。 任何人在经历了家族即将倒塌的危机、处境(贾皇子身死,贾贵妃失宠),对挽大厦于将倾的家族菁英,能有多大的看法、意见?智商在线的,都知道怎么做。 贾环再向王夫人行礼,“儿子见过母亲。” 王夫人木讷的脸上露出几许笑容,道:“环儿,你受苦了。”贾宝玉是她的儿子。同样,贾元春是她的女儿。 这种情况,再说贾环挡着宝玉的路,那就是自欺欺人了。贾环是能在朝中博弈的人物。以王夫人对宝玉的宠爱,亦要承认,根本无法比。望尘莫及! 和王夫人闲话对答两句,贾环再给王夫人身后担心着、欢笑着的赵姨娘行礼,道:“姨娘,近日可好?” 赵姨娘一身粉红的袄子,满头珠翠,很俗气的装扮。这些年过去,跟着贾政从福建回来,妍丽、妖娆的赵姨娘亦见老态。眼角有着皱纹。她一开口,眼泪就流下来,骂道:“环哥儿,你这个蛆心的孽障!怎么将自个儿弄到大牢里去了?” 花厅中,众人讶然,随即是,想笑又不好笑!现在,阖府之内,敢骂环三爷的,大约只有赵姨奶奶吧? 见赵姨娘真情流露,贾环心中亦有些暖暖的。就像雍治七年,他刚来贾府时。 贾环低头,双手作揖一礼,道:“是我让姨娘担心了。” 花厅里人多,贾环不好多说什么。继续和薛姨妈、王熙凤、李婶娘众人简单的一一相见。而众金钗们,眼中关心满满,软语慰说。花厅中气氛轻松,欢快。 叙过话,贾环没有多停留,从贾母上房出来,直走过李纨院,凤姐院,横走至原望月居所在,出角门,进北园,到正房院里。 宝钗领着美妾、丫鬟们正望眼欲穿。一起站起来。“夫君…”宝钗看着门口的贾环,眼泪不自觉的从她圆而白腻的脸蛋上流泻下来,稀里哗啦。走上前,将贾环抱着。矜持,端庄如她,亦是情难以自持。 苏诗诗,香菱,晴雯,如意,莺儿,彩霞都是轻声啜泣。这是欢喜的哭声! 贾母上房中是笑,而贾环自己的屋中是哭。一哭一笑。然而,情到浓时,哭亦是表达喜悦。贾环这次,说一声劫后余生,不为过。 幽香满怀。贾环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拍拍娇妻的背,“姐姐,没事了,没事了。不哭。我身上脏,好些天没洗澡呢。” 但宝钗并没有放开贾环,螓首埋在贾环的胸口,眼泪若如珍珠串一样滚落,哭着,说道:“夫君,我让她们烧水。” 贾环再看苏诗诗她们,大小美人,宜喜宜嗔的俏脸上,都是泪痕,感觉,心都要醉,融化在这眼泪的温柔中。 贾环和娇妻美妾丫鬟们说着话,好一会,才将她们安抚好,亦不避讳的在彩霞的脸颊上,轻吻一口。而后,叫香菱,如意两人陪着他在浴室里洗澡。 正房大院的后院,便有一间贾环和宝钗专用的浴室。此刻,浴室中温暖如春。水汽蒸腾。贾环舒服的泡在水池的热水中,放松着自四月份以来,长久紧绷着的神经,还有坐了二十多天牢的疲倦。牢里睡的不舒服。 香菱和如意两人见热水加的差不多,伸手,舀水,试了试水温,娇羞的将身上轻薄的白色单衣褪下,仅穿着内——裤,一粉一白,走下浴池中。 水线慢慢的漫过她们的大——腿,小——臀,小腹,雪——乳。场景,美不胜收。走到贾环身边,服侍着他洗澡。 贾环笑了笑,吻吻香菱精致、绯红的脸庞,道:“香菱,是不是担心我出事?” “嗯。三爷,我们这些天都怕心着呢。”香菱点头,美丽的眸子看着贾环,情意流露,“我整晚都睡不着。”十七岁的少女,眉间一点红痣,神韵难画,明净如花,盛开在这水汽氤氲的浴池中。 如意在后面帮贾环洗着背,轻声道:“三爷,下次你去天牢,我陪你去。” 贾环禁不住一笑,回头,看着从雍治七年一直跟着自己的丫鬟,清秀如许,身姿玲玲,心中柔柔的,温声道:“如意,哪里还有下次啊?” 他可不想再去天牢中走一圈。 … … 贾环并没有泡太长时间的澡,在香菱,如意的服侍下,洗过澡,换了月白色的文士衫。在正房里,和宝钗,苏诗诗一一拥抱,道:“姐姐,等会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宝钗点头,杏眼落在贾环身上,一刻都不曾离,“嗯。我叫厨房做几道夫君爱吃的菜。” 贾环就着晴雯的手,吃了几口糕点,往前院而去。同学们还等着的。 元伯已经安排酒宴,等在小厅的门口,一身蓝袍管家装束,行礼,劝道:“三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请你珍重。若是出事…”关心之意,流露出来。他跟着林如海多年,出口成章。 贾环微微一笑,口中道:“谢元伯提醒。下次不会了。”他知道,元伯是好意。然而,朝堂之争,庙堂大佬都赤膊上阵。他算什么千金之子? 元伯笑一笑,“嗯。” 贾环走进花厅中,一干同学正在呼朋唤友的痛饮。庞泽、乔如松、罗君子、刘国山、柳逸尘、秦弘图、张四水、姚维、都弘、骆讲郎、公孙亮、纪澄。 乔如松,罗君子他们本来就在京城。骆讲郎、张四水在贾府。姚维、都弘是从咸亨商行过来。大师兄带着纪澄自东庄镇而来。朱鸿飞刚刚一起回来。 精美的花厅中,开席三五桌,各自开怀畅饮,释放压力,庆贺胜利。以庞泽最为狂放,见贾环进来,手提酒壶,笑道:“子玉从容脱困,诗展武英殿。满饮一杯,为贺。” 正所谓: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贾环慷慨的满饮,坐到大师兄身边。与众同学说笑。都是自己人,话题很开放。酒酣耳热。 随后,贾环派人将燕王宁淅叫过来,宁澄跟着。宁淅一身暗红色的长衫,白净,略显文秀,作揖行礼,道:“先生,你找我?” 贾环倚在椅子上,环指着厅中众人,道:“诸君子皆高才雅士,子文可多亲近。” 稍后,给宁淅、宁澄一介绍着诸位同学。宁淅一一记着、敬酒。气氛,推至高——潮。 将近晚饭时,视线推到荣国府,前院中,各处来贾府贺喜的人:忠靖侯史鼎,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亦在痛饮。 … … 雄鸡一唱天下白。寒冬之时,霜凝大地。卧室中,炭火还有余温。很暖和。 贾环缓缓的睁开眼睛。他刚从天牢里出来,又在武英殿上做过一场,昨天下午和同学畅饮,并没有过量。晚饭和妻妾们一起吃的。温馨而愉快。 睡足后,贾环神气完足,就见一双明亮的如同星辰般的杏眼,多情至极的看着他,然后,他才看到宝姐姐的美丽娇颜。贾环在被子下,轻轻的握住宝钗的手,“姐姐,看了我多久?” 这话有些调笑的意思。 宝钗侧卧着,明眸注目着熟睡中的贾环,想着他离开的这大半个月,心中柔情涌动,总担心突然间会失去他。朝堂,真是凶险。这时,见贾环突然醒来,有些慌张,俏脸微红,平躺着,转移话题,“我才醒的。” 贾环俯身,看着自己娴雅、秀丽的娇妻,容貌精致绝美,雪白的肌肤如雪般澄净,情难自禁,低头热吻,温声道:“姐姐,让你在家中担心,是我的罪过。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们都会好好的,会有几个孩子,会一起变老。坐在摇椅上慢慢的聊我们这一路的风雨,彩虹。” 宝钗看着近在咫尺的贾环,清晰的看着他瞳孔里她的脸,心中的爱意猛烈的爆发出来,似乎,愿意为他生,愿意为他死,婉转的低呼,“夫君…” 雍治十五年的十月底,天将白。无忧堂的正房中,有一些动静。贾环沉醉在自己娇妻的美丽,温柔,风情中。不断的加速。情意与情欲,炽烈的喷薄,水——乳——交融。 晶莹的小雪,在窗外飘洒。 第六百六十四章 另一半 小雪落了又化。已是三天后。十月二十三日,武英殿发生的一幕幕大戏,已经落下帷幕。在很多人看来,或许只剩下一些朝堂人事,没有宣布。 事情已经结束了。 然而… 西苑里,林间,墙角,花丛中,越发的清冷。太液池南,临湖的水云谢中,雍治天子上午从皇宫中回来,身姿娇小,火辣的独孤贵人陪着天子说话。 独孤贵人一身贴身的绣花旗袍,乳挺腰细,玉容冰冷如霜,五官如若刀削般的立体、精致。这种冰与火的对立,构成她独有的神韵、风情。 雍治天子欣赏着冬天的湖面。独孤贵人轻声道:“陛下,臣妾有一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雍治天子眼上有些黑眼圈,宫中几日,消耗不小。杨皇后正值佳龄,冰清玉润,知情识趣,堪称尤——物,令人爱怜。扭头,笑道:“你啊…,说说,什么事求朕?” 独孤贵人面露难色,吞吞吐吐的道:“陛下,臣妾听到宫中一些不好的传闻。言说:陛下喜好女色,用药物助兴,数次晕倒在西苑,命不久矣。” 刚才还懒洋洋坐着的雍治天子突然间,眼睛一扫,冷酷至极,独孤贵人给吓的跪在地上。任何男人给说这种事不行,都会极其的震怒,何况是事实? 雍治天子,冷冷的问道:“哪里传的?” 独孤贵人跪在地上,低着头,说:“臣妾不知。只是听闻商贵人与刘国忠有些来往。”心里,把贾环骂个半死。天子之威,将她吓的难受。 独孤贵人出身独孤家族,与吴王妃是同族人。当日,贾环委托吴王妃送了她一万两银子和一句话:“贵人岂无意独宠西苑乎?”皇宫之中,杨皇后独宠。而西苑这边,则是她和商贵人分享天子的恩宠。其余,永昌公主进献的美人,不足为惧。 雍治天子扫了独孤贵人一眼:他的后宫在争斗。但,他心里信了五六分。这句话和俞子澄在朝堂上说的,就差五个字:用药物助兴。据吴王审问、调查,刘国忠和俞子澄有些来往。 知道他用了药物的人,除了御医,只有三个人:燕燕(杨皇后)、清儿(独孤)、凤儿(商贵人)。 “你下去吧。”雍治天子将独孤贵人打发走,将水榭外随侍的太监总管许彦叫来,淡淡的吩咐道:“你去查一查。” 一日后,在御书房中,雍治天子批着奏章。书房富丽堂皇,处处可见皇家气象。 常见的读奏章的商贵人并不在此处。雍治天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独坐在书案后,御笔批示。 小太监、宫女们都离的远远的。似乎能感受到天子身上带着的冷意。大太监许彦将书房中的人都打发走,等了一会,见雍治天子放下一本奏章,走上前,轻声道:“陛下,查清楚了。证据指向刘国忠的一名义子晁胜。” 虽然晁胜极力否认,但内务府中任职的某太监(出自于咸福宫)指证他。可信度很高。 雍治天子点点头。 当天晚上,被关押在内务府的刘国忠,以“泄露宫禁语”处死。商贵人,放逐冷宫。半年后,身死。 … … 十月二十三日武英殿的大戏落幕,余波袅袅。在朝政国策、人事部署即将公布的前夕,却突然出现些许的波澜,令不少人悚然而惊! 比如,南安郡王府中,因南安郡王被罢官夺爵,时常在家而大骂贾环的南安太妃,在郡王府后宅,霍然收声。 今年八月,贾府给贾母庆祝八十大寿,她还前往,见过贾府的三姑娘,心里还打算将其收尾干女儿。但,谁料到,贾环在武英殿上大骂她儿子,辱及先人。她如何不气? 很多事情,不看过程看结果,贾皇子死了,贾环在武英殿上当着天子的面说:死于天命,无福承受。但,商贵人做了什么?这瞒不住人的。 而南安郡王又做过什么?上书建言立贾贵妃为皇后,焉知贾环不会追究? 跌坐在太师椅中的南安太妃,看着满屋子陪着她的女眷,心中,有些透心的凉意。 …. …. 顺亲王府,先有顺亲王削爵辅国公,接着又有顺亲王作为晋王的替罪羊被天子赐死。位于皇城西南角的顺亲王府,逐渐的没落下去。曾经的雍治朝第一亲王府,处在烟消云散的关头。 顺亲王的孙子宁浮在外城西永昌公主府中,大骂贾环时,得知刘国忠被处死,一句话卡在喉咙里。 这是,永昌公主府的一处偏厅,窗户都是用玻璃,在冬日中,显得窗明几亮。 虽说是冬天,但永昌公主衣衫不多,水蓝色绸缎裹胸长裙,肩头搭配着皮毛坎肩。肌肤如牛奶般嫩滑,清新雅致的美少妇。随着她听闻宁浮变着花样痛骂贾环咯咯娇笑,时而春光乍泄。 见宁浮的表现,永昌公主忍不住骂道:“废物!中看不中用。”十七岁的青年,火力还不错。她这几日一直亲近他。然而,心智却太差劲,太垃圾。 她和贾环的关系亦不好。听人骂贾环,壮胆!要知道,太后死后,她和顺亲王走的近,进献美女给天子,固宠。现在,顺亲王已死,商贵人亦废。离死不远。她心底如何有安全感? 宁浮浓眉大眼,皮囊很好的青年,这时,讪讪的一笑。不敢出声。 贾环,是个狠角色。谁知道他怎么运作的?加速了刘国忠的死期,废掉了商贵人。他怕死。 永昌公主,拍拍身下的熊皮,吩咐报信的仆妇,“去告诉驸马,我今晚回府歇息。” 永昌驸马和贾府交好。 …. … 确切的说,前几日武英殿议事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各方,都只是猜测。在当日议事结束后,庆祝、兴奋的一些势力,真的会获利吗? “我看悬的很!” 十一月初一,与萧梦祯交好的庶吉士罗华,带着酒菜,到都察院后面的监狱中,探视萧梦祯,如是说。因萧梦祯是翰苑清流,在都察院这样的清流衙门中,待遇还不错,单独在一个小院中。 简陋的房间中,罗华与萧梦祯相对小酌。一口黄酒入喉,各自的心情不同。 萧梦祯还是胖胖的,头发很乱,他被关的有些时日了。比贾环更早下狱。萧梦祯轻轻的一笑,咂了一口酒,道:“德辉,你看得很清楚啊!” 商贵人被打入冷宫,和死有什么分别?其他各方会得利?恐怕没有那么好的事。 比如:楚王党的白璋能进位大学士?比如,看戏的新勋贵集团(旗手魏其候)能拿下都督同知的位置? 罗华心情有些复杂。按照当前的形势,作为李家的女婿(李纹),他要和贾府走近。最近,贾政高升的呼声不小。据闻,可能升户部侍郎。其实,都知道这官是酬劳给贾环的。 要依赖贾环推行银币等一些系列的制度。满朝,无人对此表示异议——政老爹由正四品学政升六部侍郎,相当于是官升两级。 如此,金陵四大家:贾、王之争,可以休矣。王子腾还远在边塞。王家怎么顶得住六部侍郎的权威?李家作为贾府的姻亲,大理寺寺丞李守荣怎么选,还用问? 然而,他看贾环不大顺眼啊! 罗华叹道:“开之,你好像挺看的开。要知道,你犯了堵塞言路的忌讳,庙堂诸公,肯为你说话的很少。” 何系已经毁了。贾环能有那么多的力量支持,还因为他有其他的身份:勋贵世家之子,老师,闻道书院团体的旗帜。萧开之,并不具备啊。 萧梦祯洒脱的一笑,“不过是辞官而已。有什么?子玉来看过我,给我交过底:尽量为我争取一个好结果。但我不想让他太麻烦。我不后悔! 德辉,我向贾子玉推荐过你。你日后,好好做官。勿忘初心。韩子恒,变了。” 最后一句话,是他来京城之后,最深的体会。 罗华愣了一下,点点头,长叹一口气。韩秀才坑朋友。萧开之真是个厚道人啊! … … 十一月初,朝堂人事调整的第一步,落下。 加武英殿华墨为文华殿大学士。以户部尚书卫弘为武英殿大学士,擢升户部左侍郎赵鹤龄为户部尚书。升贾政为通政司通政使(正三品,九卿) 第六百六十五章 相思写尽是相守 朝堂人事调整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内外。原通政使俞子澄罢职返乡。这不足为奇。他和当前的“政治黑洞”刘国忠有些来往。和刘公公来往的人,结局都不大好。 真正引人注目的是卫尚书的升官:升户部尚书卫弘为武英殿大学士,入直文渊阁,预机务。 当前,军机处只有两位大学士:何朔、华墨。华大学士在河北、山东等地招抚漕工的叛乱。从发回的奏折看,已尽尾声。腊月即可返京。他返京之时,就是何朔去职之时。 但是,卫尚书却是先宋天官一步入阁,这样卡位才是大事! 军机处中的论资排辈,不像翰林院中以科场来排,而是优先以入直的时间来排。简单的说,宋天官想要当领班军机大臣,必须要等卫尚书先退下去。 这对于,已经以吏部尚书领朝政一段时间的宋溥来说,是何等的卧槽!须知,吏部尚书才是外朝第一,户部尚书只排第二。现在,卫弘越到他前面。 同时,卫尚书的上位,就意味着,朝会之前,呼声第二高的工部尚书白璋想要进军机处,已经是水中花,镜中月。军机处坑位已满。天子设四位大学士的概率很小。 再同时,卫弘加官,意味着雍治天子倾向于继续推行一条鞭法,并用铸造银币,粮食统一收购价,增收商税的方案。稍后,朝廷果然行文,确定执行这些方案。 而楚王党之前在大周日报上鼓吹的言论:反对一条鞭法,反对增收商税,全部都是废话。增加政治声望,更是想都别想。所谓的,楚王党获胜,只是个笑话! 楚王党,最中坚的力量,白尚书,未能如愿以偿的晋位大学士。楚王的声望没有增加,如何言获胜? 只是,晋王党的大幅削弱,所带来的一些虚的利益和形势而已。他们并没有拿到实质性的筹码(官位)。 … … 冷月如钩。庭院中,寒风掠过树梢。 吏部尚书宋溥在温暖的书房中,和来访的心腹,吏部左侍郎戴显宗闲谈。 戴侍郎有些不满的道:“老大人,贾环就是个搅屎棍!”大好形势,都给他搅合了。竟然,是卫弘先入军机处。 宋天官六十多岁,摆摆手,没说话。神情有些抑郁。国库空虚,天子还是需要理财的能臣。但,这已经是他第几次冲击大学士失败? 戴侍郎道:“听闻,赵鹤龄为户部尚书,贾政为通政司通政使,是卫弘的推荐。” 宋天官哂笑一声,喝着茶,道:“酬功而已。”武英殿上,卫弘不要脸的帮贾环吹捧。两人私下里没谈过?现在的结果是什么?卫弘得了天子赏识,晋位武英殿大学士。 … … 同一时间,宋府不远处的工部尚书白璋府上。清冷夜晚中充满了失意的氛围。 白尚书,戴琮两人在小厅小酌。窗外,万木萧森。天寒地冻。 “唉…” 白尚书长长的叹口气。他心中很有些忧伤,挫折感。吏部宋天官,还有机会入阁。而他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将是何时? 戴琮劝道:“老师,贾环已经去职。不被录用。不必再管他。现在的局势,楚王殿下占优。将来老师执掌朝政的日子还长着。” 白尚书点点头,举杯,和学生饮酒。 一场朝争结束,他没有如愿的分到蛋糕。大幕落下,他独品失落。 … … 十一月中,户部尚书卫弘拜相后,主持朝政。行文天下,继续推行一条鞭法、铸造银币,统一粮食收购价,增收商税等国策。 同时,人事调整的第二步落地:工部尚书白璋调任刑部尚书,金陵知府纪兴生升工部左侍郎,掌部事。汤奇任吏部文选司郎中。 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任满外放,任浙江左参政(从三品)。江西道御史朱鸿飞升江西道掌道御史。翰林修撰费敏政升翰林侍讲。另有若干人事任命。 军机处里有大学士照拂,六部中有尚书帮忙,这才是贾环最喜欢的格局、组合。只是,在雍治朝,他大约是不可能再复起了。 武英殿的余波,随着商贵人贬冷宫,卫尚书、贾政高升,到此时这才算是真正的结束、落幕。 挑拨离间的商贵人将死。贾皇子的死,直接凶手,算是全部清除。另一半完成。而随后,官场上的变动,和贾环无关。 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之后,在收获之余,该是享受轻松、惬意、悠闲的时光! … … 时间,稍稍的往前推几日,到十月二十四日的早晨。窗外小雪飞舞。贾环拥着宝钗,日上三竿才起。 香菱、莺儿、如意、晴雯四人进来,帮宝钗梳妆,帮贾环梳头。玻璃镜子里,宝姐姐白皙如雪的肌肤似乎有着晶莹的光泽,光彩照人,更添她三分美丽。 宝钗坐着,莺儿帮她带着金钗,看着镜子中的容颜,禁不住道:“奶奶,你今天真是容光焕发。” 一语说完,满屋寂静。早上的动静,丫鬟们都听到。宝钗俏脸顿时绯红。 晴雯和如意已经帮贾环梳好头发,换了衣服。贾环站着,笑着拍拍莺儿因弯腰而微微翘起的小圆——臀,“莺儿,你以后就知道了。”这句调笑的话,让几个丫鬟都笑起来。 宝钗亦是一笑。方才的尴尬,消散。 贾环轻扶着宝钗的香肩,接过香菱递来的雕花玉钗,插在宝钗的发髻上,看着镜中的宝姐姐,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赞道:“银烛金杯映绿纱,空持倾国对流霞。酡颜欲语娇无力,云髻新簪白玉花。” 宝钗娇嗔,丫鬟们都在跟前呢。只是,杏眼中柔情流波,明丽如许,道:“夫君…,我们该去老太太跟前了。” 贾环哈哈一笑。 … … 贾环和宝钗,去贾母、王夫人,赵姨娘,薛姨妈处都转了一圈,昨天很多话,都只是简单的说了说。两人在各处拜访,片刻不曾分离,如胶似漆。 宝姐姐,已经十七岁,明年正月二十一将到十八,正在展露着她,绝美无双的风姿。贾环亦想放纵一回。他家中,娇妻美妾。因年纪问题,必须节制。否则,天不假年。只是,贾环紧绷了大半年的弦,这时,愿意放纵自己。 到傍晚时,贾环才到潇湘馆中见黛玉。 小雪至此时已经停了。潇湘馆中,湘妃竹上,白雪点点。顺着幽静的碎石小路,走进潇湘馆中。 正遇着袭人出来,她去厨房里提晚饭。袭人细长的身姿,容长脸蛋,白白净净的女孩子,时年二十岁。眼睛中难掩惊喜,温声道:“三爷,你来了?” 贾环已经看见黛玉在房间里的书案前坐着,手中拿着一本书,慢吟轻哦。微笑着竖起一根手指。 袭人忙柔顺的点头,走近贾环身边,看着贾环,小声道:“三爷,姑娘这些时日,一直都为你担心呢。” 贾环并不拒绝袭人的亲近,点点头,“嗯。我回头问你,林妹妹的起居情况。” 和袭人聊了几句,贾环走进房间中,听到黛玉清声吟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又吟道:“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黛玉在这小雪的傍晚,穿着一袭白底绣酒红花叶的长衫,风姿明媚,如花似玉。声若清箫的吟诗抒情,仿佛一幅美到极致的江南烟雨画卷。而,她便是整个画卷间,最美丽的风景,人儿。 贾环心中涌起温柔的情意,轻声道:“妹妹…”他三年前带黛玉回京,就给她说了,要请天子赐婚。娶她进门。然而,到此时,他还没法兑现。 黛玉见贾环站在门口,禁不住展颜一笑,秋水般的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尽,眸光潋滟,精致如玉的瓜子脸上露出欢喜的浅笑。然后,贝齿微咬,微微侧过身去。 美人薄怒娇嗔! 以黛玉绝世之风姿,流露出这样的小女儿神情,动人至极。难以用言语去描摹此刻的风情。 正所谓,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贾环走上前,将黛玉拥在怀中,闻着她的清香,“累妹妹久候,是环之错。” 黛玉微微偏头,回头看着贾环,嫣然一笑,清声道:“环哥…,你应该在前面加一个小生。”略有些促狭。贾环来晚的原因,她自是一清二楚。 小生环?这画风会尽毁的啊,林妹妹!贾环莞尔一笑,看看书桌上的牡丹亭,低头一吻。 两人心中对彼此的情感突然被勾动起来。贾环被关在天牢里二十多天。黛玉无时不刻都在担心。而贾环对黛玉,爱慕,宠溺,歉然,混合的情绪涌动。 两人都有些动情。黛玉的眼眸里娇艳的如同要滴水一般,妩媚如花。依偎在贾环怀中。贾环爱抚林妹妹。他知道,他现在想对林妹妹怎么样都可以。 但,他还没有兑现诺言! 耳鬓厮磨,贾环道:“妹妹,再给我一些时间。若无法说动天子赐婚,我请方先生给我们主持婚礼。” 方宗师,代表着士林的话语权。他不希望,黛玉在日后承受任何舆论的压力。若是,求不到雍治天子的赐婚,退而求其次吧。不能要林妹妹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在幽闺自怜。 黛玉清声道:“环哥,我听你的。” 贾环点点头。未来,他蛰居在京城这段几年,首要目标绝不是,为解决“银贵谷贱”的问题而奔波、努力。而是,要解决他和黛玉的婚事。 大公无私,固然伟大。但,他更愿意,先做好自己的事啊! 和黛玉说着这些天的情形,尽诉衷肠,贾环道:“妹妹,方才听你吟诵我写给诗诗的那首词。想来,我还未给妹妹写过一次诗。” 黛玉仰头,秋水般的明眸,眸光如水,嘴角勾勒出一抹轻轻的微笑,带着少女的妩媚,娇艳,道:“环哥,你认真的吗?”传世之作,哪里那么好写? 贾环笑一笑,站在书桌后,单手搂着黛玉的细腰,从笔架上选了一只毛笔,在白纸上落笔: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这首《绮怀》是黄景仁写给他表妹的。年轻时,他和表妹两情相悦。然而,故事却仅有一个温馨的开始和无言的结局。 算起来,黛玉亦是他的表妹。但,贾环绝不会允许出现“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结局。 相思写尽是相守!晚上有事出门。 第六百六十六章 西返、南返 小雪融后不久就传出商贵人被打到冷宫的消息。满朝震动! 贾环这段时间,一直在家中休息,释放着长久以来积累的压力、疲劳。陪着娇妻红颜,如花美眷,在这大观园,无忧堂的冬日美眷画卷中徜徉,或者逗一逗美妾、丫鬟们,享尽个中的温柔滋味。 间中,贾环去都察院的监牢里探望了萧梦祯。朝争依然完结,何系大厦已倾,党羽消散。何大学士即将返乡;许侍郎被贬辽东;梁廷尉贬谪边疆;贾环永不录用。 而萧梦祯还在监狱中,等待他未知的命运。这个残局,贾环自不能不管。 萧梦祯担任真理报主编期间,压制大周日报不利。他与韩谨同时自黄州府而来,受黄州府知府尹言的赏识。庞泽曾经说过:萧胖子就是太念旧情。 不过,萧梦祯后来在增收商税的问题上,立场坚定,因而被当时的势大的晋王党、宋系联手做掉:以堵塞言路的罪名,下狱。贾环想尽力给他争取一个好结果。但萧梦祯拒绝了。他决意辞官返乡。 这让贾环在和大师兄公孙亮一起见过沐修在家的真理报主编魏原质时,还唏嘘不已。 魏翰林在京城西有一间三进小院,他在偏厅中置酒,招待女婿和学生。 席间谈起局势,贾环叹道:“萧开之知是非原则,有才华,可惜啊…” 魏翰林冷笑道:“这有什么用?官场中本就黑暗无比。哪有净土?受点挫折就要返乡,能干成什么事?老夫在翰林院坐了十年的冷板凳,可曾辞官?” 公孙亮一身水蓝色的长衫,丰神俊朗,很有些周郎风姿,心里腹诽:那是你老人家脾气太臭。不过,大师兄知道他老丈人对他不走仕途,挺有意见的,话没说出口。 想想看,同一批的人物,山长张安博致仕前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田昌是从三品的都转盐运使。而魏翰林还是正七品的老翰林。差距有多大。 公孙亮正想着,听魏翰林道:“像我这女婿,是既胸无大志,又不具备混官场的技能。不及子玉你多矣。”别人家的孩子好! 被点名的大师兄苦笑不已。 … … 十一月初,朝廷人事任命第一波出来,卫尚书拜相,贾政升通政使。贾府上下一片欢腾。不过,无忧堂中的氛围,依旧平静。闻道书院的众同学都在收拾行李,准备西返闻道书院,读书、备考。 自雍治十四年,贾环邀请众同学来京城协助他办报,已经一年多,回首往事,一幕幕惊心动魄。 雍治十六年秋闱,大部分同学都要参加。十七年春闱大比。希望有更多的同学参加。书院的体系,此刻在朝堂中,太需要新鲜的血液补充。 无忧堂壮丽、大气的花园中,寒风萧瑟。树木枯黄,原野遍冻。贾环、庞泽、公孙亮、罗君子、乔如松、卫阳、许英朗、纪鸣、纪澄众人漫步而行。 冬日和熙的照在众人的身上。 公孙亮一身白衫,人如其龙。别看魏翰林瞧不上他的女婿,但事实上,大师兄已经是整个闻道书院在学术上的领头人、旗帜。只是,他才二十四岁,想要成为名儒,需要很长的时间来积累名望、地位。 他未来的成就,比阳明子,朱熹等人,肯定不如,但可窥陆九渊、张载的地位,甚至,二程之位,未必不能。 公孙亮看看一众师弟,同学,叹道:“子玉,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又到了大家分离的时候。就像当年乡试,会试后。同学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正所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庞泽洒脱的道:“公孙师兄,我们都要回闻道书院潜心读书。再者,书院与京城不远。何必做儿女之态?”又笑:“其实,何相去职,于罗君子而言,算是好消息。” 罗君子因誓言,非三鼎甲不仕,被大学士何朔所厌恶。雍治十四年春闱将会试中高居前列的罗向阳名次降低。 罗向阳还是有些微胖的小胖子,苦笑着叹口气。心里下定决心,雍治十七年的春闱大比,定要取中前三。 性子活泼的许英朗笑道:“罗君子之疾,不在科场,在佳人也!” 一语说完,众人大笑。罗君子爱慕贾惜春之事,一干同学都知道。贾环昨日和罗向阳谈过惜春的情况。她和迎春一样。贾敬和贾赦都是死于雍治十三年。两位金钗都要守孝三年,方能出嫁。 分别亦是笑语。 雍治十五年十一月初六,从真理报被辞退的诸位同学,汇聚在贾环的无忧堂中,陆续的辞行,西返书院。 … … 十一月初七,贾环约了公孙亮,罗君子一起拜访小时雍坊中拜见方宗师。方宗师是他们三人乡试的坐师。拜访完之后,两人便准备启程西返。 方府门前,门房,前院里都很热闹。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自京中大儒傅伯龙被斩之后,又有《翰苑文话》为助力,方宗师在文坛中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每年一届由《翰苑文话》举办的大周文学奖,是士林盛事。虽说是每年一届,但宁缺毋滥。创办以来,能得到公认的著作,不过是寥寥数本书。 比如,闻道书院的四书讲义:《书院讲义》就得过一次。这是以贾环的笔记为蓝本,经由闻到书院的讲郎,沙巡抚,山长张安博数次修订的书本,通行于北地各大书院,县学、府学;南直隶国子监。 贾环到方府不用通传,径直而入。经历,等待,闲话,会面后,方望留贾环小叙。 午后的阳光隔着玻璃窗透进来,精致的小厅中,暖和,安静。方望一身灰袍,六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清瘦,温和的笑看着贾环,这是他的得意弟子。 当年他力排众议,在北直隶乡试中将以充场童生参考的贾环点中。而今,贾环果然没让他失望。 “子玉,我预估年后就将南返金陵。” 贾环微微有些吃惊,道:“方先生,你的书要修完了?”贾环的反应非常快。 方望微笑着点头,道:“我自雍治十一年底进京修书,自此已是四年矣。修书之期在五六年间,去年录了一大批庶吉士,进度加快。子玉,你这次朝争,固然脱身,但是增收商税之事,可得罪了一大批人。既然,天子判你永不录用。你日后切莫过多的参与朝政。” 关爱之心,溢于言表。 贾环起身,感激的行礼,道:“先生放心,学生知道。” 增收商税之事,确实很得罪人。但,大学士卫弘,绝不会真心实意的推行增收商税之事。卫中堂,这个人,有能臣的一面,亦有官僚的一面。 贾环当日和他面谈时,他说的很透彻。他不可能像何大学士一样,推行改革,不顾自身,得罪一大批人。贾环给出的办法很简单:转移支付。 如果,大周全国各地统一使用银币,那么,收购粮食所带来的亏空,可以通过其他的方面来弥补。比如:粮食在江南卖的贵,在湖广产粮地就便宜。 只要手握货币,很容易拆东墙补西墙。将户部作为中央银行使用,很容易实现转移支付,收支平衡。 所以,贾环的危险,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晋王党那么大的势力,贾环都只是反戈一击,就烟消云散。不涉及到实际利益,谁敢犯的着惹他? 再者,政老爹当泥菩萨,那是本色演出。贾环根本不用操心。恐怕,他这个通政使,将是国朝有史以来,最没有存在感的九卿。贾环不会过多的卷入朝政。 方宗师点点头,笑着伸个懒腰,吟道:“余北上四五年,身在樊笼里不久将返复得自然。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或命巾车,或棹孤舟。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看着潇洒,心无滞碍的方宗师,贾环心中,感慨无比。就像雍治九年,那个雨夜,山长他们高诵屈子的离骚: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读书人的志趣,各不同相同。 而官场如围城,有的人削尖脑袋想进来,有的人,迫不及待的想逃离。 他心中羡慕,向往之。或许,他五十多岁时,亦当如此时的方宗师时,飘然返乡。 周史记载:雍治十六年春,礼部尚书,天下文坛盟主方望献书于雍治天子。所撰《皇周英华》历时五载,计五十余人才与编撰。全书共三千卷,包罗万象,卷帙浩繁。记有文学、历史、农业、水利、商业、海贸、战争、工艺、诏诰﹑书判﹑表疏﹑碑志等。 这是继帝周世祖时,,由三元宰相林季同编写的《大周全书》之后,又一辉煌巨著,尽显大周雍治朝的文治之盛。 当然,后世对《皇周英华》所记载的关于康顺年间和雍治朝交替的史料,颇多异议。 十六年春深,雍治天子加方望为太保(正一品),赏赐无数,恩荣至极,送其南返金陵。 稍后,真理报主编,《皇周英华》副总裁(常务)魏原质,因功升国子监祭酒。 参与修书的翰林们,各有升迁。 … … 十一月初八冬至。初七下午,贾府的管事门往贾府的世交、好友各处散帖子。 大理寺寺丞李守荣晚间时分,在家中,看着书桌上的请帖。冬至日,通政使贾政邀请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好友们聚宴。 李守荣感慨的一笑。所谓的贾,王之争,可以休矣。摇摇铃,将老管家叫进来,“去和罗华说一声,明日随我去贾府赴宴。” 第六百六十七章 贾府冬至(上) 初八冬至。在这一天,士大夫们朝参之后,便是放假,自由娱乐。邀人二三好友,乃是正常之事。但贾府的邀请,绝非平常。 粗略点看,是贾府一扫贾皇子之死的颓气,庆祝贾政担任国朝九卿之一:通政使。 而在明眼人看来,这是贾府要正式的确定其在四大家族中的领导者地位。 史府,晚上时分,书房中,灯光点点。 保龄侯史鼐的嫡次子史智看看还在沉思的叔父忠靖侯史鼎,再看看书桌上,由贾府子弟送来的请柬,道:“叔父,咱们明天真的要去吗?”这事一看手法,就是贾环干的。政老爷没有这个手段。他不大想去。上次去贾府认错,贾环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忠靖侯史鼎摘下眼镜,看了史智一眼,叹口气,道:“能不去吗?怎么说你姑祖母还健在。” 史智缩缩头。 史鼎轻轻的叹口气。通政使啊!他大哥任四川左布政使,大概在他的表兄面前只是有个座位吧! … … 王家。 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王子腾的弟弟王子胜,王大舅的儿子、王熙凤的哥哥王仁,王子胜的次子王伟等人在商量着贾府的邀请:去还是不去?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亲戚相邀,贾家的目的很明显。然而,王家为什么要去贾府捧场呢? 王承嗣皱着眉。 王子胜扬着手臂,挥一挥,不满的嚷道:“他们这算什么?压我们王家一头?劳资不去。你们谁爱去,谁去。” 王仁二五不着调,有样学样,冷哼道:“二叔不去,我也不去。受不了贾府那个鸟气。凭什么,他贾琏养外宅还有儿子,我妹妹的脸都丢到整个京城去了。” 王家的小会议不欢而散。王承嗣刚回到住处,就给母亲打发丫鬟来叫过去。 寒冬夜晚,在细节中透着富贵之气的房间中,温暖如春。何夫人坐在炕上,身边有两个中年仆妇。看看进来的儿子,问道:“商量的怎么样了?” 王承嗣低头道:“二叔和大表兄他们都不想去。” 何夫人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你明天去一趟。” 王承嗣应下来,“是,母亲。”出了正房,吹着夜风,心里长叹一口气。想当初,他母亲生日,姻亲来贺,何等的风光,而如今,却要向贾府低头。 他父亲虽说手握兵权,五军都督府的同知,但远在边疆,要说权势、地位,未必比强过他姑父的通政使。 唉… … … 和四大家族相关的官宦人家,如吏部文选司郎中汤奇、大理寺寺丞李守荣、宇文锐并没有王、史家那么多纠结,派人回了请帖,答应明天中午过来吃酒。 初八,天蒙蒙亮。距离贾府二里地的小院中,贾琏起身穿衣。 尤二姐连忙起来,服侍着贾琏,问道:“二爷今天要去府里忙?” 贾琏唇红齿白,穿着白色单衣,笑着捏捏尤二姐的脸蛋,“今儿在府里置酒,贺老爷升官。老太太那边也乐呵呵的。要给宝兄弟和薛家二姑娘的婚事定下来。环兄弟他把事儿都交给我了。你说我能不早去府里吗?” 尤二姐噗嗤一笑,随即低头,有些心事,想了想,咬牙争取道:“二爷,奴家去不去府里,要不要名分都无所谓。可是,芦儿他…,你求求三叔。” 贾琏坐着穿靴子,就笑,“这什么大事?我可是在顺天府都缴了罚银的。这可是官府认账。你就放心吧。” 安抚了尤二姐一番,贾琏在清晨出门,返回荣国府。 … … 初八上午,贾府的前院中,便是热闹非凡。不断的有宾客前来,络绎不绝。 不少人都是不请自来。比如:卫若兰、陈也俊、冯紫英、锦乡伯公子韩奇、西宁郡王之子,北城兵马指挥司指挥裘良、三等伯五军都督府佥事石光珠之子石友仁、马尚之子马伯宗,侯孝康之候翀。 荣国府向南大厅的偏厅中,相比于贾府其他处,略显安静。贾环招待着永昌驸马林承凯。 看着永昌驸马那张英俊的得和胡歌类似的帅脸,贾环都点恍惚的错觉,听着他说话。 “贾世兄,永昌让我转述,绝不敢冒犯贵府。商贵人虽说是她进献至西苑,但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商贵人出身于顺亲王府。” 贾环点点头,做个手势,道:“请公主放心,这情况我知道。不会误解。倒是累驸马专门跑一趟。” 永昌驸马心里松口气,笑道:“贾世兄这话说的我很惭愧。不说为这事,就是为世叔升职,我亦来贵府讨杯酒吃。” 贾环微微一笑。和永昌驸马客气了几句,送他出门,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摇摇头。林驸马家中是京师巨富。 而永昌驸马一表人才,言谈上人情世故都通,但永昌公主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不守妇德。据闻最近和顺亲王的孙子打的火热。倒是令人奇怪的紧。 … … 和永昌驸马谈完,贾环没到向南大厅中走场面。今天贾府冬至日的聚宴的主角是政老爹。 虽说是贾府召集四大家族聚宴,但四王八公集团中亲近贾府的力量都来捧场。比如西宁郡王的儿子。北静王亦将他的一名心腹幕僚派来祝贺。 贾环从东跨院后,绕过原来三春居住的抱厦厅,从北出贾府,再进无忧堂。至后院里,到东厢房中见苏诗诗。 今天,贾母要宣布薛宝琴和贾宝玉正式订婚,宝姐姐和林妹妹她们这会都在蘅芜苑中。 “叮叮咚咚”的琴声,弹奏的十分悦耳。贾环听的出来,是一首鹧鸪天。走到门口,就见苏诗诗一身典雅、精美的白裙,正在屋中的案几边,坐着弹奏。神情投入。美人如画。 二十二岁的美人,容貌清丽娴静,肌肤如雪。一双明眸清澈醉人,诗诗本来就属于眼睛很漂亮的美人。 贾环倚在门口听着曲子,看着白衣如雪,身姿曼妙的佳人。体会着她内心的压力,婚后生活的闲适、轻快。纳妾的酒席,贾环今年年中的时候就摆了。阖府上下,都知道香菱和苏诗诗是他的妾室。 所以,今天在贾府西路贾母上房中的消寒酒,苏诗诗也要参加。但,她其实和贾府众人不熟。这是她第二次出现在贾府的舞台上。估计,心中难免会有些紧张。 第一次,是宝姐姐领着她去见贾母、王夫人。 小丫头丹儿看到贾环来了,但见贾环摇头,便没出声,苏诗诗弹完一曲,抬起头,看向门口,莞尔一笑,声音若清溪流泉,道:“相公来了啊!” 贾环微微一笑,走进屋中,牵着苏诗诗的手,在窗边的椅子坐下,抱着她,道:“诗诗,不用紧张,没事的。万事有我呢。哦,改天我带你戏园子里听戏。” 荣国府南街,原赖家的住处,给贾环改成了一座戏园子。用于给贾府家仆的娱乐活动。这年代的人,都喜欢听戏。以昆曲为最。苏州,是全国最时尚的城市。苏样、昆曲,驰名天下。 贾蔷自苏州府买来的龄官等十二个女孩子,贾府听从贾环的建议全部放出。除龄官嫁给贾蔷外,其余人等,都在戏园子中唱戏谋生。唱的还不错。 除贾家的人外,其余人进入都要收费。但,贾府的戏园子都快要成为西城这里戏迷们的汇聚地。亦有其他的戏曲班子来登台。这种专业的戏院,正在成为市民生活的一种趋势。 苏诗诗仰头靠在贾环的脖子,呵气如兰,轻笑道:“相公给林大家说的那个戏园子?好啊!” 苏诗诗在金陵两年多,和林千薇关系极好。贾环当初调笑林千薇,说她要是登台唱戏,唱大青衣,保管红遍大江南北。 贾环双手环着苏诗诗的纤腰。她一米六五的身材,比例极佳,修长而曼妙,以她擅长舞蹈的柔韧性,这个慵懒的姿势,给贾环很舒服的体验。贾环笑着点头,“嗯。” 京城的事情,还没完。各项官职还没有彻底的落定。等事了之后,他就要去一趟金陵,接薇薇回京。 两人正拥在一起说着话,贾环都要感叹此时要是夏天该多好。门外传来说话声,片刻后,就见李纨带着两个丫鬟素云、碧月进来。贾政升官。贾兰自是回来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贾府冬至(中) 无忧堂东厢房中的布局大气而美观。同样的分暖阁,客厅,卧室。客厅中左有案几,放着瑶琴,挂着书画。右临窗。几把楠木椅和桌几排开。 贾环抱着苏诗诗在窗前的椅子说话。身后的玻璃窗外还有着上午的阳光,从庭院里枯黄的枣树枝头掠进来。 珠大嫂进来时,贾环自是没再抱着苏诗诗。闺房之乐,不足为外人道哉。 李纨穿着素色的对襟褂子,搭配着浅蓝色的裙子,身姿婀娜,秀美雅丽。见苏诗诗和贾环并排坐着,眉眼间,风情流泻,便知道她来的不是时候。 李纨心里好笑,知道两人正是少年情热时,笑着道:“环叔,东平郡王府上派人送了两只宣德炉过来。老太太赏给你。命我送来。再者,老太太的消寒会要开了,等你过去。” 李纨是从儿子贾兰的身份称呼贾环,这显的很亲近。将素云捧着的名贵的宣德炉拿来。 贾环坐着,此刻起身,有点不便。叫丹儿收了,谢道:“劳大嫂走一趟。我这就去老太太那里。” 苏诗诗起身,清丽的玉容上带着一抹浅淡的微红,道:“我去换一身衣服。”她喜欢白裙。但白裙太给她加分,还是换一件平常的衣衫。 贾环要等苏诗诗一起。李纨坐下来,娇柔的笑道:“环叔,你前些天回府时,我没将兰儿从书院里叫回来,还请你勿怪。”当日,甄宝玉来府上祝贺了。显然是从闻道书院里赶回来的。 贾环何其的灵醒,知道李纨说的是什么。示意她喝茶,微笑道:“自家人,不用讲这些虚礼。倒是今日老爷高升,兰哥儿该回来一趟。珠大嫂做的不错。” 不管李纨如何承他的人情,感激他,但在人前,她毕竟是不好表示出太亲近。要避嫌。 听着贾环的话,李纨顿时展颜一笑,心里松口气,明眸潋滟,温声道:“谢环叔。”有一种妩媚、温婉如水的少妇风情,在冬日上午,就这样展露,溢出来。她时年二十八岁。 贾环心里赞了一声。果然是位列十二金钗的美人啊!这风情…!葱嫩秀美的少——妇啊。 八七版红楼电视剧,真的是将她扮演丑了。纵然心若死灰,木如枯槁,号:稻香老农。但她的容颜、气质,都是一流的水准。 现在贾兰在闻道书院读书,不用她天天盯着,熬夜,费尽心力,想来,她不会早逝。而当在大观园中,度过她一生最美丽的时光。 … … 贾环带着苏诗诗,在李纨的陪同下从无忧堂后院往南至大观园中。此刻,蘅芜苑中的宝钗、黛玉、湘云等人都已经至贾母处。 贾环一行人往西的甬道直走,出大观园的角门,从荣禧堂后绕到贾府西路的贾母上房处。 “三爷来了。”翡翠、玻璃、傻大姐几个贾母的丫鬟在门外候着,掀起门帘。 贾环笑着对她们点一点头,当先一步,进入花厅。 红楼十五年,抄检大观园的缘由,便是傻大姐见到一个五彩绣香囊。但,现在,自是不可能。其一,贾赦身死,贾琏完全倒向贾环,邢夫人争什么都没用。 其二,贾府内已经大规模的放过两次丫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事,拦是拦不住的。迎春的大丫鬟司棋早和她表弟潘又安成亲。只因迎春还有两年就要出阁。她舍不得,还在迎春处服侍。 到年纪的丫鬟们,原意嫁的,林之孝家的等内管事,都安排。不愿意嫁的,亦可留着。这事,贾环早明说了,不准王熙凤插手。王凤姐,只会弄权,没有公心。 这也是贾环不愿意留十二官在贾府当丫鬟的原因。她们都在苏州见过世面,又在贾府里当戏班子,并不做家务。如何愿意和贾府的小厮们适配?各有各的缘法,不必强求。 … … 花厅中,满堂珠翠。贾府的女眷,姑娘们全部都在。富贵之气,美丽的姑娘们,这不必细数。笑声不断:贾母开怀的笑声;王夫人矜持的笑,薛姨妈附和的笑,王熙凤高声娇笑,姑娘们各自清澈的笑声;丫鬟们玩闹,咯咯的娇笑。 汇聚成一曲悦耳的曲子,点缀着今日冬至消寒酒喜庆的画面:贾府此时的声势,蒸腾而上,谁心里不喜呢? 贾环一进门,便是万众瞩目。贾环走上前,给贾母行礼,道:“孙儿见过老祖宗。谢老祖宗的赏赐。方才见老祖宗和太太们说笑的热闹,不知是何事?” 贾母满头银发,八十岁,有点胖的老太太,穿着体面的暗青色绸缎面料的褂子,慈祥的看着贾环,道:“小物件而已。咱们家早前,也不差这些玩意儿。”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都笑着附和,“那是。” 雍治十四年春,贾赦获罪夺爵,贾府缴纳巨额罚款才算过关。几十万两银子,掏空了贾府的家底。几近破产。因为,贾环调度,才算过关。 信丰号的拍卖行,如今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拍卖业务。一部分是澹云轩的会——所业务。 贾环有意再拆分一次,将金融业务从信丰号中拆出来,准备联合徽商财团竞购朝廷的铸币权。 这种内幕消息,没有人比贾环更清楚。铸币权归属于中央银行,但,以中国历代王朝的情况来看,除非铸币亏钱,劣质私钱屡禁不绝。在皇权不下乡,豪强地主宗族势力庞大的年代,要统一度量衡,只能将铸币权拆分给各家大势力。 这事有先例:英镑的发行权,就不只是英格兰银行,苏格兰皇家银行一样有发行权。当然,权利有所限制。美联储,不是一家银行,而是由多家联邦储蓄银行组成。港币的发行权,有三家:中国银行,汇丰银行,渣打银行。 当然,货币权利,最终的权力必须在中央银行手中。 在要推行银币的时候,是要拉人上船,形成合力。而不是,想着限制权力。当然,该留的后手要留,等日后再压制各铸币的银行。 至于如何成立行业协会,这一点,国朝此时各行各业都有协会。现成的经验。 需要说明一点:在国朝,货币可以购买权力,但货币绝对无法决定权力。政治力量主导经济利益的分配。 贾母再一笑,指着王夫人,道:“叫你们太太说。” 王夫人笑道:“刚才正说起甄宝玉。他和你宝二哥长的肖似,又和兰哥儿是同学。听说,他今儿来了。我已经派人去叫他进来。” 贾环就笑着点头。他不过是场面话。要说他和贾母、王夫人有多么亲近,那怎么可能?和赵姨娘见礼后,再和众人一一打招呼,坐在金钗们中间,和众女说笑。他无意在这里抢贾母的风头。 看着贾环和林妹妹小声说笑,林妹妹小手掩嘴嫣然一笑,妩媚如花,坐在王夫人身边的贾宝玉的脸都要绿。 但,今时不同往日,大脸宝想开大,也要考虑下后果:绝对落不好。祖祠的小黑屋和政老爹的大板子,都不好挨。 … … 在等待甄宝玉进来时,贾环和迎春聊了几句。和刘太监的死斗之前,贾环命薛蝌南下行商,顺路将薛蟠这个坑货带走。要明年春,商队才会返回。 贾环再转而和惜春说话,“四妹妹,白雪琉璃图可曾画好?” 原来的小不点已经长大,惜春如今十三岁多,穿着紫色的长裙,容貌精致、俏丽。身上却有着清冷、淡然的绣户侯门的贵女气质。很出众的女子。 惜春浅笑道:“三哥哥,还早呢。我学你的素描画,占了不少功夫。”又道:“三哥哥,你说莫高窟中有很多佛教壁画。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得见。” “那要等写时日。或许,市面上会有画卷流传。”贾环心里一声苦笑,惜春,还真是信佛啊。只要她不是“独卧青灯古佛旁”就行。 罗君子和她的婚事,贾环和贾蓉通过气。亦和惜春说起过。礼法虽说是“盲婚哑嫁”,但真正的大户人家,谁会遵守?但凡疼爱女儿的,都让女儿事先看一看对方的人品,相貌。贾环和惜春说一声,倒不算什么事。 惜春对此事不置可否。 以贾环的估计,若是这桩婚事成了,四妹妹性情冷清,够罗君子消受的。但,从惜春兄长的角度来说,这么优质的同学“不坑”,他“坑”谁啊? … … 贾府前院中十分热闹。贾府的子弟,如贾琏,贾蓉,贾蔷,贾芸,贾兰,贾琮,都帮忙招待客人。 甄宝玉在前院的一处厢房中和户部尚书赵鹤龄的二公子,庶吉士罗华,与邢岫烟订婚的兵部主事许英朗等人在一起。默默的听着众人说笑。 说起来,甄府也算是贾府的世交老亲。一般排位和王家、史家、冯紫英等人在一处最好。但,这边都是文士。只是,甄宝玉现在还只是个过府试的童生。在座的都是进士功名。 当然,没有人会料到,此时毫不起眼的甄宝玉日后在仕途上的成就。 甄宝玉正听着,给贾府的一名小厮叫出去,得了信,到贾母上房中拜见贾母、王夫人。甄宝玉见贾环也在,忙作揖行礼,道:“见过环世兄。” 贾环坐在案几后,笑着虚扶一下,道:“甄世兄不必多礼。我一会也要去外面和大家一起吃几杯。” 看着花厅正中的甄宝玉模样和贾宝玉一样:标志性的大圆脸,面如傅粉,唇若施脂。史湘云兴奋的拉拉宝玉的袖子。“爱哥哥,他和你长的一样呢。” 贾宝玉早听说了,但这是他和甄宝玉第一次见面,见礼后,夸赞道:“久仰芳名,无由亲炙.今日见面,甄世兄真是谪仙一流的人物。今日弟幸会芝范,想欲领教一番超凡入圣的道理,从此可以净洗俗肠,重开眼界。” 贾府的姑娘们,有几人没忍住,轻笑出声。笑者:黛玉、湘云、宝琴、探春!几个丫鬟偷笑。这到底是夸谁呢?后面的话,越说越离奇,显然,宝二爷的痴毛病又犯了。 甄宝玉一愣,他听贾兰说过宝玉的做派,这时再听,想起他往日在江南家中时的种种荒诞,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心中一时间,感慨难言,直言道:“ 弟少时不知分量,自谓尚可琢磨.岂知家遭消索,数年来更比瓦砾犹残,虽不敢说历尽甘苦,然世道人情略知道些。世兄是锦衣玉食,无不遂心的。 弟少时也曾深恶那些旧套陈言,只是一年长似一年,把少时那一派迂想痴情渐渐的淘汰了些。如今正欲读书科举,搏一个正途出身,光大门楣。” 贾宝玉听了,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以大脸宝的聪明,自然听的出来,甄宝玉和贾环是一类人。心里不舒服:又是环老三那一派酸儒言论,好无趣。 王夫人听的两个宝玉对答几句,越看甄宝玉越是喜欢,难得这孩子性情踏实,肯上进,轻笑着问李婶娘,道:“如何?我是没说错的吧?”她想给李婶娘的二女儿李绮做媒。 李婶娘笑着道:“但凭太太做主。” 王夫人笑一笑,转头问甄宝玉,“世侄你可曾婚配?” 甄宝玉给王夫人问的有点懵。自长兄甄礼死后,老父远在西南任知州。他支撑起甄府的门户。正如他和贾宝玉说的话:然世道人情略知道些。 但,到底是一个十六岁的青年。当即,如实的道:“回太太的话,并没有。” 王夫人点头,“嗯。我改日去拜访你们太太。”眼光从探春身上扫过,忽而想起来,又问道:“你们三姑娘可曾许人?” 甄宝玉有点羞于启齿,道:“不曾。”甄府家道中衰。他三妹妹已经十六的婚事还没定下来。要找一个如意的人家,很难。 王夫人便没再问。 八月时,老太太八十大寿,南安太妃想将探春收为干女儿。她当时发作不得。如今,南安郡王府上是树倒猢狲散。她倒是有意收一个南安郡王府里的姑娘做干女儿。 探春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听老爷的口风,杨皇后待若儿子的蜀王,对探春有意。 贾母、王夫人几人和甄宝玉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出去了。稍后,花厅中消寒会开席。 第六百六十九章 贾府冬至(下) 去年冬至,贾母亦一样举办了一场热闹的消寒会。贾环在武英殿上奏三本,参倒王子腾、顺亲王、楚王。大展风采,解决危机,提振贾府地位:贾、王平齐。 今年的消寒会,比去年更加的盛大。这不仅仅是体现在参加的人数上,还体现在此刻宴会的各色用度上:瓷碗,瓷杯、银壶等各色茶酒器皿、桌椅。 比如,去年用的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今天用的就有各种精巧的器皿:成窑、钧窑、定窑。去年用的是五成新的旧桌椅,看着古香古色。今年用的是新制的金丝楠木桌椅、案几、如贾母、王夫人用的,更是沉香檀木。 随着,贾母令开席,丫鬟、媳妇、婆子们穿着府中下发新制的格外干净、爽利的各色衣裳,拿着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进来。 冷盘热盘,南烹北炙,美酒佳肴陈列在贾府一众女眷各自的暗红色描漆楠木案几前。 金玉如意、紫檀屏风,乌银洋錾自斟壶,山水人物虫鸟花草的瓷器酒杯。各色江南美食:茄鯗、鸽子蛋,燕窝火熏煨豆腐,风腌果子狸、胭脂鹅脯,时蔬瓜果。 说不尽的富贵风流,在贾母上房的花厅中倾泻而出。 如邢岫烟,薛宝琴、李纹、李绮等人或许无法从这些细节中察觉到,两次冬至宴会的差距。但如贾宝玉,宝钗、黛玉,三春等人,很容易就感受到区别。 雍治十四年春,贾府发生经济危机,几乎破产。而到此时雍治十五年底,贾府的家底、积蓄开始积攒。 众女眷分席而坐: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李婶娘,凤姐,胡氏等人。另有:纨、黛、云、探、迎、惜、琴、烟、纹、绮。贾母在上首的位置,看着花厅中热闹的场面,笑容满面。 贾府遭受倾颓之厄,至此时,局面彻底稳下来。她喜欢的小儿子加官,晋升九卿。荣耀至极。贾史王薛,如今又以贾家执牛耳,试问贾母她如何能不高兴? 贾环和宝钗坐在一块。按照年龄,排在贾宝玉的下面。香菱、苏诗诗以及丫鬟们都在身后服侍。贾环在桌子前,悄悄的握一握宝钗的手,小声道:“姐姐慢慢吃。我要去外面了。” 贾母留贾环在花厅里吃酒,是表示对贾环的亲近。但,贾环等会还要去前院里应酬。贾环和政老爹一样,留在贾母这里,众女眷都不自在。 宝钗白腻的俏脸,如美玉般,晶莹剔透,明丽难言。杏眼如水,万般柔情,都在眼中,轻声道:“嗯。” 贾环心里一笑,拿着酒杯下席来,香菱提着酒壶跟着。贾环走到花厅正中,给贾母敬酒,道:“府中累遭变故,让祖母担忧。是孙儿的罪过。如今老爷高升通政使,孙儿为祖母贺!” “好,好。”贾母开怀大笑。饮了酒。 贾环再分别给王夫人、薛姨妈等人敬酒。吃了几杯,和黛玉目光相触,轻轻的点点头。在数道明眸的目送下,出了贾母上房花厅。 正午时,花厅中阳光和熙。雕梁画栋,美人如花。 贾环回头看看厅中的这精美、富丽的画卷,笑一笑,往贾府的前院走去。 他从未想过守护贾府里的某些人。然而,如今,他为贾府的执掌者,上下归心。这样,休闲、富贵、风流的贵族生活画卷,足当铭记在记忆中。 … … 贾府的前院中,声势比后院更胜。毕竟,后院只是荣国府、宁国府并薛姨妈、李婶娘两个亲戚。 前院之中来贺的宾客足有四五十人。贾史王薛四家,世交,四家外延的力量,四王八公集团中与贾府交好的世家,勋贵。 荣禧堂、向南大厅、前院中,酒宴已开。贾环从贾府西路过来,先到贾府日常政治活动举办地荣禧堂中。 “三爷来了。” “环叔来了。” “子玉来了。” “贾世兄来了。” “贾探花…” “贾兄弟” “贾大人…” 五间开的荣禧堂中,贾环从门口到正大厅,各种称呼响起。贾环微笑着一一回应,令人如沐春风,处理的很得体。荣禧堂正厅中,置了四五桌酒。 正中的酒桌上坐着贾政、忠靖侯史鼎、王承嗣、赵尚书的儿子赵二公子、宇文锐、大理寺寺丞李守荣、吏部文选司郎中汤奇。除开王家在军中的势力,四大家族权势网的头面人物或者代表都在这里。 这就是贾府今日冬至酒宴的意义所在! 四大家族的旗帜,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今日,便是贾府迈出的坚实的第一步。 贾琏、贾蓉两人在荣禧堂正厅这里,起身迎着贾环,簇拥着他往里走。宾客中,除了直系长辈,全部都站起来。 贾政一身写意的月白色文士衫,捻须看着走过来,众星捧月般的儿子,问道:“怎么来迟了。” 贾环躬身行礼,道:“回父亲,在老太太那里吃了几杯,因而来迟。” 贾政点点头,“嗯。” 金陵李家的头面人物,大理寺寺丞(正五品)李守荣,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笑呵呵的捧场道:“久闻子玉诗才高绝,今日来迟,当罚诗一首以飨宾客。” 荣禧堂中顿时一片附和之声。目光都落在贾环身上。 贾环接过贾蔷递来的酒,吃了一杯酒,吟诵道:“爱好由来落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阿婆还是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 荣禧堂的正厅中,稍等片刻后,便是轰然一片的叫好声,“好!”声浪似乎要把屋顶给掀开。很明显,这又是一首《论诗》。贾环前有论诗三首,士林中名气很大。 “江山带有人才出”、“古人已死不须争”、“公道持论我最知”,“一诗千改始心安”一句句,一首首,充满着才气,飘逸。而“头未梳成不许看”,更是回答李守荣,妙趣横生。 贾环一到荣禧堂,就抢了政老爹的风头。因“父子不同席”的规矩,贾环的座位并不在荣禧堂这里。而是在东厢房,和罗华、许英朗、冯紫英、卫若兰等人在一起。 贾环正要离开,给众人拉着敬酒。一时间,气氛热烈,觥筹交错。 王承嗣看着人群中应酬的贾环,心里黯然,难言。想去年他母亲生日,是何等的场景?如今又是何等的场景?边将比不过身在中枢的通政使!可以预见,贾府,在四王八公集团中的地位,同样的,会水涨船高。 王承嗣落寞的喝了一杯酒。心里很苦涩。若他父亲再没什么作为,恐怕,贾、王两家的差距要拉开。 … … 秦钟、贾兰、甄宝玉等人都在,贾环在东厢房和众人聊一会儿,叮嘱秦钟过两日到府里来看秦可卿,就离开。他有些不胜酒力。 从贾府中路出来,贾环往贾府西路而去。看看贾母这边的酒宴结束没有。刚进贾母上房的院落,迎面平儿走来,道:“三爷,我正找你呢!” “哦?什么事啊,平儿姑娘?”贾环微微有些惊讶,点点头,跟着平儿到一处暖阁中。 第六百七十章 春秋之仇 贾母上房,是一片很大的院落,有各式房屋。住着大小丫鬟,洗衣房、厨房等等仆妇。供应贾母一人。 平儿和贾环转过几处回廊,到一处安静的暖阁中。 平儿容貌清俊,很美丽的女子,今日穿着一件翠绿绸缎的对襟褂子,神情复杂的看着贾环,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三爷,二爷在外头有儿子的事,你知道吧?” 冬日的阳光很暖和。落在屋檐上,愈发显得暖阁中的幽静,清冷。贾环看看平儿担忧、纠结的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揉着额头,他酒有点高,道:“平儿姑娘,这种小事,我怎么会知道?刚听你说的。” 平儿一阵无语。 好吧,对她和她们奶奶天大的事:长子不是嫡长子,这事不大么?但,对三爷来说,确实是一件小事。 贾环笑一笑,诚恳的道:“平儿,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不会允许琏二哥休妻。”王凤姐要对抗有儿子的尤二姐,那只能自己生一个儿子。贾琏,最大的特点不是他长的英俊,而是他好色啊!以王熙凤的美貌…。 当然,这种夫妻间的私密之事,贾环肯定不会和平儿说。不好说嘛! 平儿无奈的道:“三爷,那二爷如今天天住在外头,与和离有什么分别?我打听了,是三爷你不许她搬进府里来。照理说,二爷和她的事,官府都认了…” 官府对贾琏在国孝、家孝期间偷取尤二姐的处罚是罚银。而罚款,同时意味着,朝廷承认两人的婚姻关系。 就比如:不丹的牧民,到洞朗地区放牧,对我们缴税,就可以证明,那地方是我们的土地。这是一个道理。 贾环摇摇头,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道:“平儿,凤嫂子什么人,你比我清楚。我不可能每年都在府里,包括琏二哥,一出事,就是人命,有伤天和。” 王熙凤心狠手辣。这一点,不可能改变。只是,被他压着的。但是,他不可能一直呆在贾府里,当镇宅神兽,远的不说,他明年开春,就要去江南接薇薇。 而贾琏,说不定,那天又有个跑腿的事,要他办。到时候,尤二姐,跟小白兔似的,王凤姐还不是想怎么炮制,就怎么炮制?还是在府外安全些。 因柳湘莲跟着薛蝌、薛蟠往江南行商赚钱,他武力值比较高。尤三姐和尤二姐住在一起。尤三姐,还是能拿的了主意。不会受欺负。 “唉…”平儿轻轻的叹口气,“谢三爷实话告知我。”愁绪满怀的离开暖阁。以平儿的聪明,自然明白,所有问题的根结,不在贾环,不在尤二姐,在她们奶奶! 贾环目送平儿离开,笑着摇一摇头。平儿估计是背着王熙凤来找他的。贾琏的家事,估摸日后一团糟。闹点什么分家产的豪门恩怨,怕有八成的概率。 当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是不打算管贾琏的私事。 他的底线是:第一,贾琏不能休王熙凤。离了贾琏,王熙凤的结果大约只能如红学研究中的某种:一个美人拿扫帚扫着园子,然后在寒风中死去。第二,不许王熙凤杀尤二姐。 … … 贾环出了暖阁,顺着回廊,往贾母上房的正中走去,刚转过一个回廊,就见鸳鸯带着酒后的酡红,妩媚俏丽,迎面走过来,笑语盈盈的道:“三爷。”她一身粉色的棉袄,系着白绉绸汗巾儿,身姿高挑,腰细腿长。 贾环是什么人?哪里会相信什么偶遇。禁不住好笑,和鸳鸯在回廊里站着,道:“今天倒是巧了,连着碰到你和平儿。鸳鸯姐姐,有什么事找我?” 鸳鸯轻轻的一笑,眼睛看着贾环,有些罕见的柔媚,道:“没事便不能来找三爷说说话吗?” 贾环一笑。确实可以。他和鸳鸯的私交很不错。这锦口绣心的姑娘。 鸳鸯指指贾环额前的疤痕,在武英殿里整出来的,轻声问,“还疼吗?” 贾环摸一下,道:“早好了。” 鸳鸯柔声道:“三爷在外头,做的是大事。婢子在府里,什么都不懂。论理不该多嘴的。只愿三爷保重自己。若是三爷有个好歹,叫我…叫我们怎么办?” 鸳鸯本来想要劝谏贾环。自称婢子。但是,因她是酒后,话说的快了些,不自觉的将心里话都给说出来。说完,惊觉不对,情不自禁的将头低下来。 看着低下头,娇羞不胜的鸳鸯,蜂腰俏臀,正是青涩、半熟之时的美人,贾环心中浮起微醉的感觉。酒不醉人花醉人。伸手,挑起鸳鸯的下巴。 她的皮肤很白,透着健康的光泽。鹅蛋脸朝天,姿容俏丽,腮边处有着淡淡的雀斑。眼睛,紧紧的闭着。呼吸紊乱。白皙的俏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通透的红苹果。 鸳鸯感觉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三爷这个动作太轻佻。如果,接下来三爷要轻薄她,她是拒绝,还是顺从?是反抗,还是迁就他?二十一岁的女孩,她有什么不懂的? 而今天,她专程来找他说话,本意是劝一句,没想着把心里话说出来。看起来,就像她送上门一样。这不是让三爷看轻她吗?她不是这样的人。 无数的头绪,如同乱麻一般,纠缠在鸳鸯的心头。度秒如年,心中委屈的快要哭起来。这时,耳边听得贾环的声音,“鸳鸯姐姐心里有我?” 贾环放开鸳鸯的下巴,没再戏弄她。他亦是酒后,行止略显轻佻。轻轻的捋了下鸳鸯鬓角垂落下的秀发,整理到她柔软的耳后,道:“傻姑娘!” 鸳鸯心里松口气,睁开眼睛,看着贾环远去的背影,愣愣的,一时间,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眼泪,忽而流出来。 … … 贾环从外面进垂花门,贾母上房处的酒宴已经散了。贾环便出角门,回到无忧堂中。 贾府冬至酒宴,就此结束。余波,还要慢慢的在京城中扩散。 第二日上午,探春打发丫鬟来找贾环,找他有事相商。贾环去赵姨娘面前略坐了一会儿,到大观园的议事厅找探春。一时,回话的媳妇都散去。 贾环和探春姐弟俩,出了议事厅,顺着小路,在大观园中,闲逛,说话。 探春今天换了薄荷色的长裙,罩在外面,俊眉修眼,风采精华,顾盼神飞。很美丽的女子。 三姐姐,已经十六岁多,到了要许人的年纪。 两人的丫鬟们,都远远的坠后。方便两人说话。探春缓缓的走在鹅暖石路上,看着天边的云,道:“三弟弟,昨日冬至,蜀王到贺。永清郡主进来和我说了一会话。她说,蜀王爱慕我。” 贾环微怔。 出乎意料啊!他在吴王府教书,怎么可能不知道永清郡主宁潇和蜀王宁恪间若有若无的情愫?当然,两人肯定不可能。他没想到宁潇会帮蜀王追求探春。 他昨天,很悠闲。倒没想到大观园中,有这样“精彩的”一面。探春的性格:巾帼不让须眉。正所谓:才自精明志自高。她曾说:我但凡是个男人… 而宁潇,性子亦很大气。她弟弟、吴王世子宁澄就很服她:认为若他姐姐是男子,皇室宗亲里的子弟,谁都不如她。她们两在一起谈话,只怕是碰撞的到处是火花啊! 沉默着,贾环和探春一起走了一会,贾环缓缓的道:“三姐姐,我不建议你和蜀王结亲。贾皇子的死,背后,便是蜀王的姨娘,杨皇后。” 他只是干掉了所有的直接凶手。对元春的恶意,真正是谁?他难道会不知道?杨皇后杨燕燕! 有些帐,暂时是要不回来的。但,公理、正义永远不会缺席,只是迟到。 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探春,转过头,一脸震惊的,看着她的弟弟。 第六百七十一章 未来 林间,冬季的风在上午时吹拂而来。 .贾环点点头。给探春一个肯定的答复。 贾皇子的死,直接动手的刘国忠,配合的商贵人、南安郡王都已经被他“干掉”。 而后宫中,真正和元妃有利益冲突的其实是杨皇后。要说杨皇后是幕后黑手,有些过。但这件事,她在肯定没起什么好作用!政治,往往是一个态度,几句话,便决定了很多事情。 有些事,贾环现在还没见元春的面,但大致可以推测到。否则,刘国忠在天子面前,怎么过关的?当雍治天子是傻子吗? 一个死掉儿子的贾贵妃才是好的贾贵妃。但是,若有一天,杨皇子出点事,那就别怪他落井下石,往死里整。更甚一步,若是有废后的一天,他必定会推波助澜。 当然,杨皇后受雍治天子宠爱,贾环自估没有“报复”她的机会。但,杨皇子以及他的后人一系,他会盯着。母债子偿。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政治便是如此。很多时候不是摆明车马的较量,而是在暗中扳手腕,刀光剑影,鲜血淋淋。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如何愿意自己的亲姐姐,贾探春,和视杨皇后为母的蜀王结亲? 贾探春认真的看着贾环,美丽的眼眸中藏着感慨。她不是未经风雨的玫瑰花。她弟弟将话说的非常透彻。道:“三弟弟,这话,无法对老太太,老爷,太太说的。” 贾环笑一笑,道:“三姐姐,你说不喜欢蜀王就行。感情的事,强求不得。”有些话,说出来,就是错,会引来杀身之祸。他在蜀王面前,可是说对杨皇后没意见的。探春是他亲姐姐,心性、才智一流,所以,他才能说。 气氛忽而变得轻松。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喜欢还是不喜欢”?但,贾府中,贾环有这样的份量。贾环说探春不喜,所以不行。贾母,贾政,王夫人能如何? 探讨婚事,即便是和亲近的弟弟,探春心中其实还有些羞涩。但她终究是大气的女孩子,想一想,点点头,“嗯。” 姐弟两人,随意的说笑着,穿过林间的小路,在寒冬里的大观园中前行。有飞鸟在空中掠过,枯树在风中摇摆。别有一种荒芜、冬趣的景象。 … 贾府的冬至酒宴,其影响在京城中,慢慢的扩散。王府如何给边疆中的王子腾写信,自是不提。何大学士虽然还未去职,但他已经不再执掌朝政。边将擅开边衅,追求军功的次数,正在增加。 贾政怎么和王子腾写的信,亦是不必去提。贾环没有兴趣知道。如何调整关系,是两人之间的事。 初九午后,庞泽在无忧堂前院,住处小院中,整理着自己的行李,准备西返。 小童侍奉着。庞泽一身青袍,面相丑陋,在客厅中负手而立,看着玻璃窗外的屋舍,景物。神情沉吟。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贾环府上的同学。所有人都看到是如今贾府的强盛,稳定的局面,但他看到的是危机。 雍治天子,终究是要死的。继承人,不外乎晋王、楚王。但贾环将两个皇子都得罪,将来如何自处?自古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庞泽正沉思着,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身,就见贾环进来,“士元,要走。我特意来送行。刚和家父的门生谈了几句。来的有些迟了。”他刚刚和傅试谈了谈秦钟和傅秋芳的婚事。 去年营救甄礼的事中,傅试出了力气。甄礼死于去年冬。他遭逢甄家大变,在牢中走一遭,终究是油尽灯枯。死于一场风寒中。 他昨天刚叫秦钟过两日来府上去看秦可卿。他和秦可卿谈过。秦钟这个“小受”,估计得找个御姐管着。傅家姑娘就挺合适的。两人相差六七岁。 庞泽一笑,将小童打发出去。和贾环坐下闲谈,斟酌着道:“子玉,贾府现在局面大好,没什么忧患。你有没有想过五年十年后?你得罪晋王、楚王太狠,这个局,有点难。” 京中的夺嫡局面,晋王基本算废了。楚王一家独大。然而,楚王党,还没有拿到足够的筹码。这都是由贾环一手造成的。将来如何自处?以雍治天子的性情,绝不可能立杨皇子这样的幼主。 贾环笑一笑,喝口茶,“士元,我给你看的,宁太师的笔记,有什么感触?” 贾环读书的习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宁太师的三本笔记,他动笔,全部都抄了一遍。抄录本(事涉宁太师私密的,都删掉了),他借阅给庞泽等同学传抄、研究、揣摩。 庞泽对权谋是相当有兴趣的,水准亦很高,不知道贾环怎么踢起这事,道:“基本都看完了。” 贾环温和的一笑,道:“士元,宁太师当日给我说过一段话。大致意思是:强势的天子,绝对不会有强势的太子。夺嫡的局面,对我而言,其实是不利的,应当早定太子位。” 夺嫡,就像是天子在养蛊。最后上一个雍正皇帝那样的狠角色,他怕是会死的很难看。早点定下来,才是最佳的路、棋局。 见贾环心中早有腹案,庞泽心中放松下来,微微沉吟着,道:“子玉的意思是?” 贾环笑一笑,坦然的告诉庞泽他的想法,道:“我得罪楚王得罪的太深了。” 别看晋王党因他而烟消云散,但其实,他得罪楚王得罪的更狠。几次拒绝楚王通过同年周慎行的招揽,并查封楚王的大周日报,而且,政见不同。楚王身边的团体,对他不是很友好。反倒是,他从未和晋王直接打过交道。 没有直接的见面,就还有回旋的余地。管仲还曾射过齐桓公一箭,魏征曾为太子李建成的首席谋士。当然,事情最终如何,还要看,再谋划。 庞泽点点头,轻松的一笑,道:“子玉你有腹案就好。我就不用担心。” 贾环笑道:“士元,接下来,是相对的平稳期。”没有什么事情是一蹴而就的,需要耐心的等待。 接着,两人谈了一会明年北直隶乡试的事情。这才送庞泽离开。 午后的阳光中,庞泽坐在马车中,心中苦笑。近年来,他分心实务,对经义,愈发的看不进去。只是,仕途的敲门砖,他总得先拿到。 在驿站边休息时,庞泽回头,眺望着东边巍峨的京师,心中感慨难言。 有对他自己前途的感慨,亦有对这段时光的感慨。还有,对未来局面…的遐想。 第六百七十二章 冬日傍晚 冬季里,天黑的早。下午四五点,夕阳便挂在天边。 顺天府通判傅试穿着青色的官袍,笑眯——眯的位于京城北面的顺天府府衙出来。不远处的国子监外,书生人来人往。 一行的几名同僚纷纷告辞。 顺天府设府尹一名,正三品。府丞一人,正四品。治中一人,正五品。通判三人,正六品。推官一人,从六品。另有经历,知事等官。傅通判的朋友圈,便是在品级差不多的中。 “时中兄,改日定要请我们喝酒啊。” “一定,一定。” “傅兄即将大用,可别忘我们这帮老朋友才是。” “不会,不会。” 傅试笑呵呵带着一个长随,往西直门走,他府上在京城西城外。心里喜滋滋的。衙门中有传言,他即将官升一级,转迁户部员外郎(从五品)。他的老师贾政,现在可是官任通政使,九卿。 傅试回到西城外家中。老仆迎着。问了几句,到后院里。花厅中,一名二十多岁的美人,正等在厅中。身姿中等,上衣下裳。水粉色的褂子,灰色绣花裙。肌肤白皙,琼闺秀玉。 傅试赔笑道:“妹妹特意在这里等我?”等着的正是傅试的妹妹傅秋芳。 见哥哥的囧态,傅秋芳心里好笑,道:“哥哥将我许人,却不和我说一声。母亲那里,秦家来人,我才知道。哥哥一向眼高于顶,要将我许给豪门贵族。怎么,却是秦家?我听媒人说,他家父母双亡,就剩一个姐姐,还是出家礼佛。” 傅试局促的搓搓手,讪笑道:“妹妹,环三爷亲自的保的媒,我如何拒绝得了?再者,你若是知道他姐姐在哪里礼佛,就明白。秦钟的姐姐在贾府的大观园中礼佛。听说,秦钟的秀才功名,是环三爷亲自定的。” 他在顺天府中当通判。府试是顺天府考的。小道消息他还是知道。比如,贾府的贾蔷。那卷子真是惨不忍睹。 傅秋芳眼眸闪一闪,道:“哦…”她其实,并非是来质问她哥哥。她哥哥在外头趋炎附势,但都是为了让家中过的好些。她不会埋怨哥哥。她只是了解下她未来相公的情况。似乎…不大行。 知书达理的姑娘。 傅试道:“妹妹,你放心。秦钟我见过。生的很俊俏。眉清目秀,粉面朱唇。人亦是聪明…” 兄妹两人正说着话,傅老太太派小丫鬟过来,叫两人去吃晚饭。 … … 十一月十二日。北静王喜得贵子,宴请世交、朋友。以四王八公为首的旧武勋集团齐齐道贺。贾环跟着贾政去了一趟北静王府。期间,核心人物们,在静室中一起商量了一回。 关于和新武勋集团争夺南安郡王空缺出来的五军都督府同知的位置。北静王、西宁郡王、贾政等人准备推还在外领兵的,都督佥事、三等伯石光珠。 贾环虽然官位被夺,但依旧在会议中获得一席之地。 同一时间,冬日下午的阳光,吹拂过达摩庵山坡脚下的树林。大脸宝一身棉衣,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从达摩庵中出来的秦钟:他来看秦可卿。 “鲸卿,你可算出来。”贾宝玉上前,一把握着秦钟的手,很是激动,“这些日子可把我闷坏了。幸好,今儿你来了。走,走,我们找地方说话去。去我书房里?” 秦钟一身浅色的文士衫,未语脸先红,道:“好。”他姐才叮嘱他,少和宝玉一起交往。 有些事情,秦可卿知道。贾环知道,她当然就知道了。 贾宝玉和秦钟一起说着话,顺着路,出了大观园正门,到贾宝玉设在外头的书房中。 “快到茶来。”贾宝玉一叠声的吩咐茗烟倒茶,和秦钟一起坐在书房的茶几边,忽而,长长的叹口气,“鲸卿,多日不见,你我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几天前,贾府冬至日。王夫人和薛姨妈已经将宝玉和薛宝琴的婚事正式定下来。而秦钟和傅秋芳的婚事,已经在走程序。准备明年夏天成亲。 说起来,当日,傅试还想将妹妹傅秋芳许配给宝玉。宝玉心中一直挂念着傅家美人,心向往之。 秦钟也叹口气。 大脸宝和秦钟,随意的说着话。比如院试怎么样的?又赞傅秋芳是极好的。再说,环老三近来罢官,闲的无聊,给人做媒,格调低下,也不管管他自己的事。 宝玉反正很不满贾环。他和琴妹妹关系好归好,但他只想娶林妹妹。溺水三千,只取一瓢。 … … 贾环傍晚时,从北静王府回来。妻妾们都在房间中说着话。 苏诗诗曾经是天下第一名妓,在人际交往上,很有心得、水准。宝钗端庄、贤惠。苏诗诗自是很快就融入到无忧堂中的日常生活中。 宝钗几人正围着做着女红,说话。见贾环进来,宝钗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未语先笑,道:“倒是有个好消息要和夫君说。如意,你去书房里把请柬拿来。” 话说一半,又藏下来,贾环就知道宝姐姐在说笑。别看他的娇妻是冷美人风范:如雪一般的大美人。但在他面前,在大观园中的姐妹们面前,顽笑都是有的。 贾环在苏诗诗的服侍下,在落地衣镜前,换下沾了酒气的外衫,在香菱拿来的热水盆里敷脸,笑着问:“姐姐,有什么好消息?”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他当然会配合下。 “噗嗤!”屋里的几个丫鬟们都掩嘴轻笑。 这时,如意拿着请柬回来。贾环坐在宝钗身边的椅子上,闻着她身上的幽香,翻了翻。是林心远送来的请柬,约他十日后,去林府吃酒。以示感谢。 宝钗微微倾斜着她娴雅、明丽的身姿,和贾环一起看着请柬内容,轻笑着道:“夫君,这是几日前,冬至时,府里办酒,林家送来的请柬。还有礼单。” 贾环知道宝姐姐要笑他和林芝韵的事,故意道:“嗯。和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有关…” 当年,林家之所以没落,除了朝廷的政局动荡外,更因为毛鲲将林家的老爷子抓到锦衣卫大牢里,催要银子。说起来,毛指挥使确实比较“奇葩”。 从不不扰小民,只抓富户要钱财。给钱就放人,很讲信誉。另外,就是听天子的命令行事:抓官员。或许是他知道他参与雍治朝前期的血腥清洗,想要求一个善终。但,最终,还是被晋王的谋主刘国忠,牵连到。 毛指挥使在狱中,已经挂掉。 宝钗禁不住微微一笑。明亮的杏眼,看着贾环。手指轻抚着额前秀美的刘海。一颦一动,在这个冬日的傍晚,充满着魅力。如诗如画,国色天香。 贾环再偏头,看着苏诗诗清丽容颜,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千言万语,柔情似水。 还有桌边收拾着毛巾、水盆的香菱,在衣柜边收着针线的晴雯,宝钗身侧站着的莺儿,还有在正面站着的如意。 仿佛,这一切,在短短的几秒内,都静谧的如同美丽的画卷一般。妻妾们都看向他。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心底浮起来。 贾环情不自禁的轻握着宝钗的手。 众人说笑着,然后摆了晚饭。时间,便在这画中,缓缓的,流走。 … … 十月底武英殿的议事,彻底改变了朝廷的格局。就像是一曲大戏,一个个的人物,纷纷离开京城这最高的舞台。余波,在十一月中旬,仿佛还在。 十一月十五日,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上书求出,请求致仕。第二日,雍治天子在西苑中召见何朔。8)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一时多少豪杰 西苑的御书房中,珍玩文具陈列。紫檀的书案坐北朝南。明黄色的主色调彰显着皇家身份。 窗外,寒风徐徐,轻敲在玻璃窗上。 雍治天子喝着滋补的人参红枣茶,端坐在龙椅上,看着房中跪拜后,慢慢站起来的何朔,感叹道:“何卿,你心中可曾怨恨朕?” 大学士何朔去职,是早就可以预料的事情。所以,天子有此问。 何朔一身正一品大员的绯袍,六十多岁的老者,身形高大,低着头,道:“臣不敢。臣辅佐圣君治理朝政近十载。君恩浩荡。得以执掌中枢两年,位极人臣,所奏无有不准。臣无怨!” 忠臣!雍治天子心里浮起这两个字。可惜,他不能留何朔。表面上的原因,是何朔反对他立燕燕为皇后。带群臣辞职,威逼君上,令他极其不快。 但更深一层次的原因,则是因为何朔,在推行文官政治。而这种政治模式,限制皇权。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明朝那种皇帝,当的有什么滋味? 所以,当时进谏,满朝都是何朔的党徒,他决定罢黜他的宰相。天下是宁家天下,非士大夫的天下。他倚重文官治国,但绝不许文官侵夺皇权。 雍治天子道:“卿之才,朕是深知的。卿回乡之后,善加保重。国家大事,朕多有问策于卿时。你我君臣将来未必没有相见之日。” 天子情绪流露,何朔心情亦有些激荡,道:“臣临去,有一事上奏。” 雍治天子一笑,放下手里的官窑茶碗,道:“何卿亦不能免俗啊!可怜天下父母心。放心,你的长子,朕会调到西域历练。新得之地,百废待兴,容易出政绩。七八年间,可回朝堂辅佐朕。” 这是许以庙堂高位。 雍治天子对何大学士算是恩宠至极。不过,这亦是情理之中。何朔在前太子叛乱中,已经证明他的忠心。雍治天子纵然要罢免他,但恩泽他的子嗣,是理所当然。 何朔心里一声苦笑,犹豫几许,还是劝谏道:“臣谢陛下厚恩。陛下英明神武,文治武功,远迈前朝。然则,兼听则明。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国有谏臣,是陛下之福。臣举荐南京礼部尚书张安博为左都御史。” 他觉察到:天子越来越刚愎自用,威福自享。这对于朝政而言,绝非什么好事。一人之智,如何治理天下。明君当纳谏。因而,他举荐好友张安博入朝为左都御史,执掌言路,纠察百官,引领风气。 雍治天子略显尴尬。他以为何朔临去前,要给自家子弟求官。这是人之常情。倒没想到何朔会举荐大臣:张安博,天下名儒。但,他很不喜欢这个人。 雍治天子目光闪了闪,再看看保持着躬身行礼姿态的何朔,禁不住想起何朔执政时的各种强项,叹口气,道:“何卿,你这脾气要是能改一改,何至于此?你我君臣相得,定是千古佳话。” 何朔苦笑。他从来就不是谢旋那种一味谄媚君上的宰辅。 雍治天子道:“你去吧。朕累了。” 三日后,天子的诏令到军机处。随后,圣旨下发:升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为中级殿大学士;以吏部尚书宋溥为东阁大学士,入直军机处,预机务;迁左都御史殷鹏为吏部尚书;擢南京礼部尚书张安博为左都御史。 … … 天子最终还是听了大学士何朔在临去前的劝谏。圣旨既出,在京城激起巨大的风浪,内外震动。 谁能料到,已经在南京养老多年,负责南京国子监的张安博会复起? 而对于刑部尚书白璋而言,竟然是殷鹏,为吏部尚书,这如何不让他感到愤怒?吏部尚书宋溥,得偿所愿,进位东阁大学士,成为宰辅,一时间,门口人流如潮。 而何大学士的致仕奏章,还在走流程。何朔上书,天子慰留。来往十二次,雍治天子方才同意何朔致仕:在中极殿大学士的头衔上,再加太师,封三公,位极人臣。 历来,三公都是对死去大臣的追封。活着的三公,极其少见。明朝,国朝,都只是寥寥数人。何大学士得封太师,可见天子对他的看重。(方宗师的太保,此时还没有封) 诏曰:中极殿大学士何朔,性资刚直,操履端方,内阁庶政,资以经纶。念其往劳可无褒奖,兹特加太师衔,进光禄大夫。 周史-何朔传:何公宽厚有容,忠诚刚正,知有国家而不知有身。戾太子叛,何公有定鼎之功。社稷之臣也!执政两载,多有善政,拨乱反正。伟哉宰相才,德望无愧焉! 时人笔记记载:我朝贤佐,以何公第一。可惜其执政日短。可惜,可叹。 何大学士所得到的评价,与执政近十年的前中极殿大学士谢旋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层次。正所谓,青史昭昭!公道、正义,自在人心。 每一个人,对历史的解读,不尽相同。但,谁是正确的?谁的观点将是被时间,所承认的?唯有人民! 有的人,将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他的名字比尸首烂的更早。有的人,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他的下场可以看到。有的人,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的活着。他必将不朽。 因为,天地有正气,凛烈万古存。 … … 十二月初二,贾环到何府帮忙,送别何大学士。小时雍坊中的何府,颇有些冷清。东西,行李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 任工部主事的何二公子何以渐指挥着家仆,搬运行李,满心的不甘。他原为宰辅公子,而今是前宰辅的公子。他本来是要辞官,跟着父亲返乡。但被父亲训斥了一顿。 何朔和贾环在书房中闲聊。书房中的书橱,书架,都是空的。贾环亦被何大学士赠予了几本书。 何朔一身灰色的道袍,飘飘巾,云头鞋。闲适而洒脱。背负着双手,看着庭院中的一草一木,回顾着他的宦海生涯,忽而出声问道:“子玉,你觉得朝廷体制如前周(宋)、前明时如何?” 这两个朝代,文官政治体系成熟,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天下人都以为费敏政是他选定的接班人。但,他心中其实更属意贾环实现他的政治理想。 这倒不怪外界乱猜。实在是,没有接班人会冲在第一线拼杀的。像明朝嘉靖年间,徐阶与严嵩争斗,核心班底的学生都上了,但徐阶始终没有让张居正上阵。而徐阶最后证明了他的眼光。 他倒不是,不想保护贾环,实在是贾环太引人瞩目,太能折腾。 贾环对这些问题,早就思考过,道:“何相,明朝比前周(宋)好。” 何朔微微一笑。贾环这是认同他的政治理念。 这时,外头老仆来报,“老爷,可以出发了。”何朔点点头,出了小时雍坊,坐马车出宣武门。在城南的兵部的会同馆登记,拿了车马,往南城而出京师。 送行的人们,都等在城南十里的长亭中。 贾环骑着马,跟着何以渐一起走在队伍前面,执弟子礼。心中,思忖着。 限制皇帝的权力,是历史必然的趋势。资本家都不愿意将身家性命,交给皇帝,一言而决。而要用宪法去限制皇权。他同样不愿意。但未来,采取什么制度,其实,要视实际情况而定。当然,基本的情况是:圣天子垂拱而治。 国朝地大物博,区域,发展情况,都不相同。很多人,都想当然的以为君主立宪制是最好的。这其实,还是一种对西方文明的崇拜。属于,跪的太久了,站不起来。 近代所有的政治体制,古希腊,罗马,全部都执行过一遍。根本无所谓先进,落后。准确的来说,只是适合西方的情况而已。没有最好的制度,只有最合适的制度。 而西方的情况,怎么能套用在我们身上?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明,灿烂而辉煌。有多少治国理政的智慧?我们要对自己的制度有信心。鞋子合不合脚,自己穿着才知道。 要拿来主义,不能搞跪舔。比如什么美国的空气都是甜的。当我们重新恢复汉唐的荣耀时,重新成为世界的中心。那时候就是最好的。 于周朝的情况而言,用一部所谓的宪法,绝对不可能限制得了皇权。到时候,死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国朝,从来都是人治。限制皇权,只能靠力量(兵权)、制衡。 贾环骑在马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的太阳。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 … 十二月初二,非常朝日。上午十点许,何朔、贾环、何以渐一行人的车队到城南十里长亭时,等候在此地的官员,已经有二百多人。为首的是武英殿大学士卫弘,东阁大学士宋溥。 在京城中的六部九卿,全部都在此地。只要不是挨了整的,够资格的大臣,都来送行。还有亲近的故交、好友、门生。声势浩大。 何朔加封太师,皇恩浩荡。再加上人都要走了。这时,谁都愿意来捧一捧场,给几分面子。毕竟,何朔的人品,确实没的说。比如,政敌宋大学士都来了。 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带着几名锦衣卫校尉,跟着太监总管许彦一起过来:天子赐御酒送行。锦衣卫校尉中,有贾环的老熟人:张总旗张辂。现在,要叫张千户。 亭中,仆人们捧着食盒。美酒,佳肴飘香。何以渐、贾环、翰林侍讲费敏政三人跟着何朔进到亭中。 卫弘上前,给何朔敬酒,道:“何太师今日南归故里,我等相送。祝太师一路顺风。请!”何朔的文官政治的理念,其实今日到场的大部分人,不管政见如何,基本都赞同。 何朔笑着饮了 宋溥再上前敬酒。接着是吏部尚书殷鹏、户部尚书赵鹤龄、礼部尚书方望、刑部尚书白璋、兵部尚书孟何、通政使贾政几人上前敬酒。工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三职,暂时还不在京城。 何朔一一饮了,拱一拱手,道:“国事,就托付给诸君了。”说着,往亭外走。百官瞩目,气氛萧瑟。 走了两步,何朔停下来,笑道:“子玉为国朝诗词大家,可有诗作为老夫送行?” 文人雅士,不外乎如此。官员们的目光,都落在贾环身上。 贾环早有准备,躬身行礼,道:“上午在何相家中,得见寒梅数枝。剪裁得四句,为何相送行。耐得人间雪与霜,百花头上君先香。清风自有神仙骨,冷艳偏宜到玉堂。” “好!” 贾环的话音刚落,亭中内外,便是一片喝彩声。梅兰菊竹,并称四君子。历来为文人所喜爱。圣人的论语,处处论君子与小人,读书人乐为君子。以梅喻人,叙说品行高洁,不畏风霜,坚持追求。很是贴切。若是何太师愿意支持策立杨皇后,何至于此? 站在亭中台阶上的贾政心中顿时长长的出一口气,脸上焕发出笑容。他担心贾环又来一句:“可怜庾信多才思,关陇乡心已不堪”,然后被锦衣卫捉拿。 何朔抚掌一笑,“子玉,好诗。当浮一大白,拿酒来。”费状元上前斟酒,何朔一口饮了,将酒杯放在托盘上,哈哈一笑,且吟且行,“清风自有神仙骨,冷艳偏宜到玉堂。”出了长亭,坐进马车中,两辆马车,缓缓的顺着官道前行。 快到十一点的阳光,洒落在长亭、古道上。 看着何太师的马车远去,费状元心潮起伏。人生做官做到何相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一幕,时人的笔记中,必将重重的记一笔。何太师,看似和大学时,九卿们说,以国事托付诸君,但他最后,却单独为贾环饮了一杯酒,寓意深远! … … 贾环的新诗,在三五天内,就传遍了京城,在教坊司,达官贵人的府中演唱。 何朔的离开,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京中的政局变幻,如同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而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十二月十日,贾环再一次在城南送行,为朋友,前真理报主编、庶吉士萧梦祯送行。他的罪名定下来,贬谪西南某驿站驿丞。萧梦祯辞官不就,准备返回故里:湖广黄州府。 贾环,罗华,刘国山、柳逸尘、范锡爵、唐道宾、费敏政几人一路从正阳门的真理报报社出来,到城南十里的长亭中。长亭送别。自古如此。 闻道书院的诸位同学都已经西返闻道书院。在京中的,曾在真理报报社中任职的刘国山、柳逸尘都和贾环一起来相送。罗华是萧梦祯的好友。 和贾环一科的范锡爵、唐道宾,当日亦和萧梦祯熟识,两人来送。费敏政费状元,与丙辰科的几个同年来送。人数不同,但不至于令人倍感凄凉。 残阳如血。 贾府的奴仆将酒菜陈列在石桌上,萧梦祯还是胖胖的,与众友人一一饮酒,笑呵呵的道:“子玉,你送何太师的那首咏梅,传遍京师,不知有何诗作送我?好让我有青史留名的机会。” 这话说的古亭中,都是一阵笑声。 刘国山笑道:“当日子玉送别山长,有词一首,可谓贴切。可赠给开之。”说着,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费状元落着筷子,笑道:“好词。”知交半零落啊!他是君子性情。君子坦荡荡。何太师看重他和贾环两人。谁能继承何太师的政治遗产呢?他更愿意是君子之争。此时,不吝赞美。 萧梦祯摆手,笑道:“这可不行。我要新词。” 几人正说话间,官道上几匹骏马,飞驰而来。为首的是楚王的谋主韩谨韩秀才。身边跟着哼哈二将:罗、童两秀才。 韩谨翻身下马,走进小亭。身边跟着的奴仆拿着食盒进来。韩谨对众人拱手一礼,再对坐着的萧梦祯,道:“开之,幸而我未来迟。我特意来为你送行。” 不知道为什么,亭中的气氛,隐隐有些排斥。萧梦祯坐着不动,可见他心中对韩谨的意见。当日,两人是一起乘舟,自湖广来京中,相交莫逆。 韩谨吃了一杯酒,说了几句话,告辞离开。 看着,奔驰的几匹骏马,在官道上卷起尘土,户部主事唐道宾三十九岁,摇摇头,“真小人也!和周玉绳有的一比。” 范锡爵劝道:“元徵,慎言。人家可是楚王的谋主。日后,这朝堂上…”他没有多说。可以预见,楚王党即将势大。夺嫡,已是白热化的阶段。 楚王要是在这样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还拿不到太子之位。日后,等晋王重新构建班底,那更别想了。 费敏政沉声道:“长幼有序,岂能乱来?朝堂之上,不管如何,邪不压正。” 气氛,略显尴尬。费状元,正气太过啊。接下来,必定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贾环圆场,转移话题,道:“开之,我昨日为你新填了一首词作。给你录下来。”说着,长随钱槐上前,送来笔墨。贾环悬腕提笔,在石桌上笔走龙蛇。 众人围观。 “临江仙-送开之兄归黄州: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只消闲处过平生:酒杯秋吸露,诗句夜裁冰。 记取真理风雨夜,报社灯火多情。问谁千里伴君行,晓山眉样翠,秋水镜般明。” 钟鼎代指富贵,山林代指隐居乡野。不管是锦衣玉食的官宦生活,还是啸吟山林的隐居生涯,想开了,其实不过虚无的梦幻。人间的这些得失荣辱,不需心惊,不要在意… 记得真理报的风雨,夜晚?如今你要远行,问千里谁伴你而行?一路美景。山如眉黛,秋水明镜。 “好词。”一干朋友,纷纷叫好。在冬天,写秋景,写如此之美,是想象,是祝福。若是写一派冬季萧瑟,将是倍添离愁。不如“秋水镜般明”的这种澄澈的意境。 萧梦祯收起文稿,起身向贾环一礼,“多谢子玉。他日吾青史留名,当以此词。”又向众朋友拱手,“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在下与兄等就此别过。” 说着,眼泪,忍不住滚落。转过身,下了长亭,坐到亭外等候的马车中,在夕阳中,缓缓的离去。 自古多是离别苦。众人目送,心中各种情绪不一。 贾环轻轻的抿一抿嘴。不管送别诗词,写的多么的好。终究是送别。萧胖子可惜了。 … … 天寒地冻。河北的大地,在腊月里已经是滴水成冰。清晨时分,一行数十人,打着钦差仪仗,旗牌,马车、马队在官道上,往京城迤逦前行。 沧州城外的驿站中,驿丞们认识,这是文华殿大学士华墨的仪仗。领班军机大臣。十二月初,华大学士就已经上本,平定了京杭大运河河北、山东段的漕工叛乱。 马车中,华墨闭目沉思,心潮起伏。他将返京城,执政! … … 山西。 官道上,七八辆马车,缓缓而行。时而,可听见女眷们疲倦,又欢快说笑的声音。陕西布政使李康适新任大理寺卿,自陕西交割完毕,即将抵达京城赴任。 … … 通州。 一艘南来的大船停泊在码头边。下午时分,通州的水路繁华。舟楫云集。店肆密布。一派繁华盛景。 船老大忙着指挥人停船,铺设木板,方便船中的贵人下船。船舱中,一名少女看着窗外,回头赞叹道:“父亲,难以想象,北地竟然有如此繁华的地方。” 新任的工部左侍郎,掌部事,原金陵知府纪兴生,笑一笑,道:“婉儿,这里是天子脚下。当然不比江南差。”心中,豪情万丈。父亲,儿子到京城了! 其父,纪安成,曾经官至宰辅。 … … 一幕幕落下,一幕幕开启。人来人往!而贾环已经致仕在家。这种“热闹”,与他无关。他将开启他的闲居生涯。 初九,潜龙勿用。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京中的第三场大雪,在腊月二十,落下来。白雪覆盖,万物寂寥无声。 第六百七十四章 春近 “叮咚”,“叮咚” 雪水融化,顺着屋檐滴落在走廊的青石板上,声音缓缓的。 .整个贾府,无忧堂中,弥漫着春节、新年欢乐的气氛。 已是正月初十。 无忧堂的偏厅中,贾环和宝钗两人相对而坐,下着围棋。欢笑声,喧闹声,隐隐的从小丫鬟们所聚拢的暖阁中传来。 贾环和宝钗相视而笑。 宝姐姐穿着鹅黄色的绸缎面料绣花褂子,容貌秀雅难言,国色天香的大美人,道:“夫君,你看她们闹腾的!” 贾环微笑着落下一子,道:“姐姐,过年嘛。” 无官一身轻。虽然才是正月初十,但他基本已经清闲下来,没有要见的亲戚,朋友。和娇妻宝钗,享受着他人生中这段悠闲、放松的时光。 “好吧,随她们闹腾去。”宝钗微微一笑,伸出雪白莹润的手指,在棋盘落下洁白的象牙棋子。 厅中,烧着上好的贡炭,温暖如春。炭盆中煨着个精美的铜炉。里头是养生的银耳莲子羹。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从外面走进来,拿火钳捡了个块炭放进去,又给正在下棋的贾环、宝钗添了热茶。炭火,由暗到明,红亮红亮。 戊午年春天的脚步,在融雪的下午,慢慢的走近。天寒地冻,之后,便是万物复苏。 … 夕阳才下,傍晚时分,宝钗带着如意,莺儿两个去贾母、王夫人、赵姨娘处,晨昏定省。 贾环在正房的花厅中,和黛玉、苏诗诗笑谈。等着宝姐姐回来一起吃晚饭。 晨昏定省太磨人。他在这种虚礼节上头,不大讲究。香菱,晴雯,丹儿,紫鹃在旁边陪着说笑。大丫鬟彩霞在餐厅,厨房里安排着晚餐。 黛玉偶尔会来跟着贾环一起吃饭,就像当年在金陵时。宝钗给她在无忧堂这里安排了一间院落,布置的精雅,一用器具齐全。不用顶着寒风回潇湘馆睡觉。 很多事情,只是差个名分。而这个名分,就是贾环在未来几年的头等大事。首先要解决的。 至于,到底几年,贾环心中亦没有把握。 雍治天子今年四十有六,在西苑中纵情声色,绝无可能长寿。但他到底能活多久,这谁知道?要雍治天子赐婚,他得想办法刷刷好感才行。 杨皇后那条线,他不想走。贾府已经拒绝了蜀王派人来的试探:不同意他求娶探春。那,贾环能走的路子,大约只有从天子的钱袋子出发。走内务府,吴王这条线。 当然,这件事不急。和皇家打交道,他太热切,反倒会引起忌惮。等二三月份,卫尚书推行银币改制时,铸币权的分包,他可以和吴王聊聊。 贾环心中的思绪一闪而过,喝着茶,笑着道:“妹妹,诗诗,等春来时,我带你们去京城西郊踏青。香山,妙峰山,更西的灵山、百花山,俱是美景如画。” “嗯。”苏诗诗轻笑着点头,清丽娇软的少——妇,清声道:“香山,奴家以前也去过。更西的山峰则没有。” 黛玉精致的瓜子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她自金陵回贾府后,外出的次数,屈指可数。不似在金陵时,城内外的美景,环哥都带她去游玩过。 黛玉坐在贾环的斜对面,明眸流波,掠过贾环的脸庞,细声道:“那还要等许久。”声若清箫,悦耳动听。 贾环就笑,道:“更西的山林,毗邻山西。都没有开发出来,你们女眷上山不便啊。” 随意的闲聊着。少顷,宝钗带着丫鬟们回来。众人一起到餐厅中吃饭。长方形的餐桌,铺着洁白的餐布。夜色,在明亮的玻璃之外。 时间,缓缓的流走。 … 第二天上午,阳光和熙。 贾环的书房中,贾环正在将他闲来无事写的武侠小说:笑傲江湖,给宝钗、黛玉、苏诗诗看。 他自己则是在书桌边,看着黛玉重开桃花社,与众女所填的柳絮词。香菱在一旁给贾环说,作诗时的情景。 香菱一袭淡粉色的精美圆领长衫,衬得她肌肤白皙,身段婀娜。梳着少妇髻,眉心一点红痣,温柔标致的美人。道:“三爷,这是暮春时,云姑娘偶填的词。给我们奶奶,林姑娘看。然后,林姑娘做东,请姑娘们去填的词。” 闻着身边香菱身上的清香,贾环微笑着点头,看着纸面上的诗词。果然是红楼原书中的那几首:有湘云的“纤手自拈来,空使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宝钗的名句,“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黛玉的感叹,“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薛宝琴的才情,“江南江北一样同,偏是离人恨重。” 贾环翻着后面黛玉做的五美吟,笑着问香菱,“香菱,怎么不见你写的词?” 香菱已为人妇,但此时,还是如小姑娘般,露出懊恼的神情,道:“三爷,限词牌,我填不出来。” 贾环禁不住一笑,悄悄的握一握香菱的小手,道:“那你可得接着努力啊!” 正说话间,书房外传来咯咯的笑声,随即,就见史湘云穿着暗红色的棉袄,出现在门口,笑语盈盈,“环哥儿,你整日里和宝姐姐一起都不够。我来了,你都不出来?” 翠缕跟在史湘云身后,给贾环见礼,“三爷…” “云妹妹来了。”宝钗,黛玉都放下书稿,起身相迎。青年姐妹见面,有说不完的话。史湘云也是个爱笑闹的。一时间,书房中,由安静转为热闹。 贾环笑着点头。 史湘云如今,在史家,贾府两处来的很自由。本来两家隔的也不算远,都在京城内城西城。她年前回史府,春节时来拜了年。这次是过来常住。 史湘云一手挽着香菱,一手挽着黛玉,豪爽的道:“环哥儿,我这次来住,是要将你年前那个白蛇的故事,改成戏文。先放在你们府外那戏园子里演一场,将来必定传唱天下。” “白蛇和雷峰塔的故事,早就在西湖流传。可不是我的。”贾环禁不住笑起来,取笑道:“云妹妹有这样的才力,我很欣慰。” 史湘云身姿高挑,肌肤雪白,漆黑明亮的美眸嗔贾环一眼,笑道:“我才没那么傻。白放着宝姐姐、林姐姐她们不用。” 宝钗娴雅的一笑,道:“合着我们成东西了。”接下来,就换成了金钗们间的斗嘴模式。 接触过剧本的人都知道,小说和剧本,是两种表现模式。而话剧,比如,雷雨,茶馆,这些不朽的名篇,他们所呈现出来的文字形式,一样和小说叙述的方式不同。 所以,贾环虽说是将《新白娘子传奇》这个故事,大致说笑着给众女听过,但要改编成可以唱的戏文,需要很大的工作量。看看牡丹亭、西厢记的艺术成就就知道。 不说,字字玑珠,至少是达到了让人读完,口齿留香的境界。宝钗,黛玉,湘云,商量着,便决定将桃花社的众人都拉进来。贾环要挂个名,宝玉亦进来帮忙。 说得高兴,宝钗走到贾环身边,拿起纸笔,当场写帖子,请探春,薛宝琴、邢岫烟、李纨等人过来。 当然,这些戏文,属于才子佳人小说的范畴。所以,要挂贾环的名字。闺阁女儿们文字娱情,不必张扬。 到中午时,一起吃过午饭,贾环的书房中,就已经会齐众人:钗、黛、云、探、迎、惜、纨、琴、烟、纹、绮。 满屋子的美人,笑声。贾环坐在书桌后,看着众美人。倒是让他想起那年,金钗们帮他抄录讲义的时光。只是,这一次,要做的是戏曲改编。 贾环微微一笑,众金钗们的才情啊…!这还是练手。日后,桃花扇,说不定可以以这种方式面世。 这边说的热闹,一个小丫鬟来报,“三爷,老爷叫你出去。” 贾环对众女摆摆手,“我出去一趟,就回来。”示意她们继续讨论,起身出来,问道:“说了什么事情吗?” 小丫鬟道:“好像是要问三爷关于元妃省亲的准备。” 贾环点点头,出门往荣国府而去。 第六百七十五章 雍治十六年的省亲 贾环从无忧堂出来,向南横穿荣国府北街,进到荣国府中。从望月居外直走,过东跨院、荣禧堂。 走在贾府中路宽敞的甬道上。这里是贾府正中的区域。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喜庆的鞭炮味道。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春节,在贾府中,便是在热闹、欢庆中,一天天的走过。 贾环感慨的一笑。 距离十月底的武英殿议事,已经过去两个月。他在京中送别了一位又一位的同僚,朋友,师长,彻底的赋闲在家中。雍治十六年的春天要来了。 其实,仕途之事,有政老爹顶在通政使的位置上,贾府的局面,是稳固的。贾环心中并不着急。可以,静待雍治朝后期,逐渐的走向结束。 当然,他得罪楚王得罪的有点深,最好是能帮晋王早点把太子的位置定下来。让强势的雍治天子,好好调教下他自己的儿子,磨一磨晋王的脾气、性情。这样,新皇登基后,贾府的日子才会好过,不会被莫名其妙的清算。 当前的局面,夺嫡白热化的棋,才刚刚开始下。他需要做的,是旁观,等待时机。 而在这些事情之前,他需要考虑的是刷刷雍治天子的好感,让其为他和林妹妹赐婚。岂能令如花美眷,在幽闺自怜?银币改革之事,他需要上心。 还有,纳韵儿、薇薇的事,在年后都要一一解决掉。 年前他还写信去江南,请薇薇考虑随山长一起来京。山长就任左都御史,年后就回自金陵北上。当然,若薇薇不来,他则将亲自前往江南接她来京。 … … 贾环心中思考、推敲着自己短期、中期、长期的计划,过向南大厅、仪门,到贾府前院区域,贾政的外书房中。 外书房小院里,一排的小厮等候着,见贾环过来,正三三两两,小声笑谈的小厮们忙向行礼,“小的们见过三爷。” 贾环一眼扫过去,贾政的长随顺儿;贾琏的小厮兴儿、隆儿、昭儿都在。贾环笑着点点头,进了政老爹的书房。 政老爹的长随李十儿,欺上瞒下。在福建时,被白师爷用计除掉。现在,政老爹的长随换了一个忠厚老实的青年。 外书房中,香炉内焚烧着檀香。贾政正喝着茶,坐在精美的乌木书案后,和贾琏说话。几名清客陪着。 贾环进来,众人寒暄几句。清客们便告辞出来。将书房留给贾政等人说话。 贾政抿一口茶,问道:“环哥儿,叫你过来,是问问你元妃省亲的事情准备的如何?” 政老爹一贯是甩手掌柜,但元春已经省亲过一次。当日,阖府上下忙的鸡飞狗跳,哪里有如今这么清闲?都已经正月十一。宫中已经批复:正月十五省亲。 贾环站在厅中,从容的道:“父亲,如今府里虽说恢复了些元气,有些铺子,公中帐上暂时有个几千两银子。但以如今的政治形势,实在不好铺张。” 贾琏一阵无语。 看环兄弟这话说的多漂亮。其实,就是能省则省。雍治十三年正月省亲,除去大观园中的用度,一晚上,府中就亏损近五千两银子。如今环兄弟当家,以他“朴实”的风格,怎肯在这上头邀买名声、面子。 贾政微微沉吟,叹口气,道:“恐怕委屈了你大姐姐!” 如今的政治形势,贾贵妃在宫中失宠。若是省亲搞得声势浩大,不大好。但若是冷冷清清,岂不是又寒了贾贵妃的心?难道,贾府不愿意她回来? 贾环拱手一礼,劝道:“父亲,府中迎接大姐姐,贵在亲情,不在排场。外人若是因我贾府冷冷清清,不搞排场而讥笑,这有什么可在乎的?个中情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贾政想一想,点点头,道:“你安排吧。” 贾环领命,又道:“父亲,如今京中大小报纸逐渐兴起。儿子打算以府中的名义,创办一份报纸。提前和父亲说一声。” 楚王的大周日报,朝争结束,现在自是已经解禁。据闻,得到晋商的注资,日销售额已经达到1.5万份。堪称大报。 舆论阵地,它就在那里。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方宗师即将休书完成。魏翰林是常务的副总裁,势必会加官。而大学士华墨执政,也必然会换真理报主编的人选。贾环不得不未雨绸缪,办一份报纸。 通政使家里办的报纸,当然不可能给右参议动用审查的权力查封。贾环在这一点上,有着先天优势。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西南钱王胡炽答应“赞助”。当然,交换条件是,报纸上要讴歌一下西南齐总督的政绩。 “嗯。”贾政对贾环做事,还是很放心的。并没有多问,径直同意下来。 … … 出了外书房的院落,走在贾府内的青石板路上,午后的阳光温暖。贾府内的喧哗,遥遥的在风中传来。仿佛有些近,又仿佛有些远。 贾琏解释道:“环兄弟,老爷见问,我不得不说。”省亲接待的事情,都是贾琏负责。贾政见贾环之前,已经问过贾琏详情。 贾环摆摆手,不在意的道:“搞铺张浪费,只是面子好看而已,于局势有何用?这次元妃省亲,随行的太监、宫女,都要打点到位。事情由琏二哥你负责。让蓉哥儿,蔷哥儿他们帮着做事。” 贾琏赞同的点头,同时,心里松口气。又道:“环兄弟,去年府里的财务报表,账本,以及今年的计划,我叫人送到你屋里?” 贾环一听,有点头疼,道:“行吧。” 贾府自贾环掌权之后,管理的权力架构大有变动。还是,以管事处的几大管家,各处管事管理贾府的各种事务。设立工资级别、职位级别。挂钩相应的薪资、待遇、福利。如现代的公司制度。 而设立纠风办,对各处权力的运行,进行监察,并接受检举。所以,贾环对贾府各处,包括外面的庄子,店铺,如同臂使。同时,纠风办设立各种档案,归纳来往的文书,以备查询。贾府外宅里面的管理体系,基本可以用文书来沟通、运行。 但,相应的,贾环作为这套体系的,一些个重要的文件,就需要他签字。 贾环想一想,问贾琏,“琏二哥,吕承基返京没有?” 贾琏禁不住笑道:“当然还没有。他至少得二月份,才会来京中。环兄弟,不要急。只要他到京城中,我立即和他见面,谈一谈,林家的那些生意。” 贾环轻轻的点头。他在十一月份去林家吃了顿酒。回来,让贾琏去找吕承基谈一谈,结果才发现此人已经离京返乡(山西)。 … … 元妃省亲的具体细务,贾环放手不管。只等正月十五,和元春见面详谈,确定元春的想法,以及她的未来。 晚间的寒风咻咻。 明亮的餐厅中,长方形的餐桌边,贾环和妻妾们感叹着有电灯这种事物多好。黛玉,湘云、宝琴都在这里吃饭。 湘云不信,拍手笑道:“环哥儿,你又胡扯呢。” 正说笑着,贾环想起贾琏派人送来的一堆财务报表,道:“姐姐,府上的一些支出和收入以及预算,你代我批下。我实在是懒得管。”他得研究报纸和银币的事。宝姐姐出身皇商家庭。原来待字闺中时,就时常帮薛姨妈盘账。 宝钗头戴金钗,步摇轻晃,在烛光中,明丽如雪,杏眼着贾环,轻笑着道:“夫君,我看着你那些新式账本,报表亦头疼的紧。你赶紧将林老板接进来,叫她帮你看。” 其她美人儿都笑出声。贾环私下里很随和,这是大家的共识。宝姐姐带头打趣,她们自是不吝几声“嘲笑”。 贾环苦笑着摇头。 这倒成了纳韵儿的一个理由:找她帮忙处理商事、账务。其实,不是啊!韵儿已经二十三岁,他还能让她等多少年? … …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晚上七点,元春从宫中起行,往贾府而来。贾府有三年前的经验,自不会在正月十五的凌晨五点就在宁荣街上等着。不过是些面子功夫。 到晚上八点许,元妃的车架到宁荣街。十对骑马的红衣太监打头而来,而后是一排排手持龙旌凤翣,雉羽夔头的太监、宫娥。其后才是元春的车架:八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个中,富贵,华丽的皇家气度,自不必再赘述一遍。即便是被天子冷落的贵妃,她还是贵妃。礼仪、制度都不会出差错。 元春从荣国府正门直入,过荣禧堂,再进大观园,接受贾府内外人等朝贺。再坐马车到贾府西路贾母的正房叙家礼。 屋中,贾母、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王熙凤、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在里头。 庭院中,贾政、贾宝玉、贾环、贾兰几人站立着,等候元春召见。 稍后,就听的里面哭声一片。 月华如水。春寒料峭。贾环心中,长叹,难言。 元春今年才多少岁?二十三四岁。将贾府的前途、重任抗在她柔弱的肩膀上。期间,贾皇子身死。如何能不哭啊? 而他终究是没有让元春避免无子的命运。如何不叹?但,元春的性命,他一定会保住。贾府,欠她太多。 这时,里面的宫女传话,“请贾环进来。” 第六百七十六章 贾贵妃的选择 贾政很奇怪的看了儿子一眼,元春先不和他说话,反倒先召见贾环。不过,想想这次元春的省亲,本来就是贾环促成的。他还未回京时,贾环就希望能在贾府中见元春一面。只是,天家规矩森严,拖到现在才回府。 贾环收敛了心中的情绪,肃容从庭院中,走上台阶。有丫鬟打起帘子。贾环走进屋中。 贾母正房中,贾元春居中而坐。贾母坐在左侧。王夫人坐在右侧。邢夫人再往下坐着。纨、凤、钗、迎、探、惜分列在两旁站立。满屋子的女眷,各自都是盛装。各自脸上的神情悲戚,显然是还没有从伤感的氛围中恢复过来。 贾环刚才在大观园的正殿中,已经拜见过元春,这时,要拜见时,元春伸手虚扶,开口道:“环弟免礼。”又对贾母等人道:“我与环弟单独说几句话。” 一屋子女眷全部都退到偏厅中,只留元春身边的宫女抱琴,太监黎威在屋中。 黎威即是三年前元春省亲时的小黎子。大太监陈赋言的干儿子。容貌英俊,偏阴柔,秀气。看着贾环,目光中露出崇拜:因为刘国忠被贾环干掉了! 而他的干爹,陈太监被内务府审问,查无实据,被贬带南京宫中。他带着妻儿,贾府的银子,去南京养老。得了一个很好的结局。 贾环并没有留意到元春身边太监总管的神情,这时,他才在明亮的灯光下,看清楚元春的容貌,神情:元春一袭明黄色的贵妃宫装,杏目桃腮,花容月貌。只是身形偏消瘦,脸上不复往日的光彩照人,而是充满了灰败,疲倦,苍白的神情。 贾环心中触动,作揖一礼,道:“大姐姐在宫中受苦了!” 元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因贾环这句话,又流出来,哽咽的道:“三弟弟…,皇儿他死了。”已经快一年了。她还没有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 在近日,贾环已经为贾皇子复仇,干掉了凶手:南安郡王、商贵人、刘国忠,她心中才算稍微好受些。 贾环轻轻的抿一抿嘴。他能体会到元春作为一个母亲,心中深沉的哀伤和悲痛。等元春宣泄了一会情绪,劝道:“大姐姐,公理和正义,永远不会缺席,只是迟到。如今小皇子在天之灵,亦可安息。大姐姐也要保重身体。久悲伤肺,常忧伤心。” 有些事情,他一个人扛起来就行。他并不打算和元春说。当然,元春心中未必不明白。 元春哭泣着点头。很多话,她在母亲面前,都没法。一年以来的悲愤、委屈,在此时流露,哭着道:“三弟弟,若是你当日在京中,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杨皇后到凤藻宫来看我,我求她向天子转告,请彻查皇儿的死因。但最终,她在天子面前,一句话都没说。” 说这话,元春心中有一些不满,有一些快意、解脱。即便杨皇后拦住了。但她的弟弟,还是将她儿子的仇给复了。 贾环点点头。 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法。自由心证。元春的话,只是进一步确定了他对杨皇后的看法,是正确的。杨皇后顺水推舟,在事后起了很不好的作用。 “大姐姐,我已收周贵妃之子燕王为子弟。大姐姐你心中但可安心。我保他一世富贵。不受人欺负。” 贾皇子的死,疑点重重。说是天花。但真的是天花吗?周贵妃有没有接种过人痘?要知道,天花虽然极度危险,具有剧烈的传染性。但只要感染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再感染。咸福宫中,为什么只有周贵妃身死? 然而,事情的真相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这些事情,没有人会再去调查。贾环同样不会去查。 贾元春欣慰的点头,接过抱琴递来的手帕,擦拭着眼泪,“你做的好。我改日在宫中见一见那孩子。你叫他来。” “嗯。大姐姐,父亲已经是通政使,府中的局面稳定。我想要问一问大姐姐的打算。” 贾环要问的,是元春打算继续在后宫争宠,还是其他的打算?元春还年轻,有足够的资本和那些后宫佳丽争。这些搞清楚,他才好配合。从利益的角度,贾府自然是不希望贵妃牌废掉。但从贾环本人的角度而言,他希望元春快乐的活着。不要屈身去侍奉一个四十多岁、薄情寡义的老男人。她为贾府的牺牲,已经足够多。 贾元春看看贾环,幽幽的长叹一口气,道:“环弟,我这段时间,读了一些母亲送来的佛经。有一些感悟。” 王夫人信佛。当然,这只是她的一层伪装而已。 王夫人,手黑的很。连金钏儿都能下手的。别以为王熙凤很黑,她和王夫人比还差的远。政老爹自述年轻时,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然而,请看一看,贾政的小妾人数?周姨娘,赵姨娘。且,只有贾母赐给贾政的赵姨娘生育有一子一女。贾政可是荣国府的当家人!这是很不正常的。这里面有多少黑幕,还用说吗? 元春的答案,带一点试探性质。她很清楚,她身上的担子、责任。说的更直白,更赤——裸——裸一点:一个在宫中,没有任何价值,对家族毫无用处的女人,贾家会管你死活?往宫中大把的送银子?父母、亲族心中岂能无怨? 而贾环就是贾府的执掌者。他可以代表贾府,贾家的意见。 贾环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却是长长的松一口气。或许,他更希望看到这样的元春吧! 那个,在雍治十三年回来省亲时对贾母、王夫人说:“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对贾政说:“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贾环拱手一礼,掷地有声的道:“我支持大姐姐!” 元春微怔,心里忽而一松,仿佛在心头压抑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令她可以轻松的喘口气。她是什么时候给送到皇宫里去的啊?有十多年了! 一幕幕的记忆,在脑海中浮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元春的眼泪忽而流下来,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真正的认识到她这位三弟弟的另一面。 … … 贾环对答结束,便退出来。贾元春按照心意,和父母、家人说话。然后,到大观园中开宴,听戏。很多人发现,元妃脸上的笑容多了些。不似刚回时的死气沉沉。 宝玉又得了彩头。和宝琴的婚事,亦得到元春的认可、祝福。至夜时分,方才回到皇宫中。 而贾环在卧室里和宝姐姐一起睡下时,还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嘿,二十年来辨是非!谁是虎,谁是兕?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第六百七十七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 京城春风起,冰霜昨夜除。 二月出头,大观园中便是春绿一片。湖堤上杨柳带绿,凹晶馆中笛声悠长。 清晨时分,空气中还残留着夜晚的清寒。怡红院中,贾宝玉正坐在镜子前,由金钏儿服侍他洗脸,梳头发。身姿丰满的媚人捧着衣服在一旁。 宝玉看看屋里的西洋钟,略有些焦急。他等会要出门。 烈金钏儿站在宝玉身后,细心的用篦子梳着头发。她年纪渐长,身姿长开,薄袄下胸口曲线饱-满。大脸的姑娘。说起照顾人,她曾在王夫人屋里当差,水准不比袭人差。当然,姿容不如她的好友,似桂如兰的袭人。 金钏儿轻笑道:“二爷,前些时候得了贵妃娘娘的彩头。大喜事。偏昨儿又哭又笑。今儿这就又好了?急吼吼的出门,茗烟、李贵候着没有?不和老爷、太太说一声?” 贾宝玉大圆脸,玉面星眸,秀色夺人。正所谓: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笑道:“老爷天天忙着上朝坐衙,我怎么说?太太哪里,等我会友回来再说罢。 要说,环老三坏事做尽,门禁这上头,倒是做了好事,拿着腰牌、身份证就可以出门。免得啰嗦。” “噗嗤…” 屋里的几个丫鬟如金钏儿、媚人、茜雪、麝月、秋纹、碧痕全部都娇笑起来:怎么是三爷尽干坏事? 一时间,屋里如同有风铃在响。这才是贾府公子哥应有的日常啊! 宝玉笑着摇头,吩咐道:“叫柳五儿将我昨儿写的诗拿来,我带出去给秦鲸卿、琪官看。” 早前因宝玉在潇湘馆里打袭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柳五儿都给吓的告病,不敢到怡红院当差。不过,以宝玉在贾府里的地位,以他对女孩子下的水磨功夫。还是将柳五儿要到他屋里来亲近。 茜雪身姿窈窕,姿容美丽,穿着翠绿色的长裙,笑吟吟的出去。片刻后,柳五儿进来。 十八岁的少女,素有弱疾。虽然是厨役之女,却生的如同平、袭、紫、鸳皆类。容貌看着和晴雯类似。当然,不及晴雯,要逊色一筹。晴雯之姿,名列红楼金钗又副册之首,不是等闲可比。 正所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两条单身狗。从宝玉房中的俏丫鬟资源之多,可以看出如今贾府之盛。 柳五儿一贯体弱,将手里的诗稿递给宝玉,娇俏的细声道:“二爷,给你拿了。” “嗯。”宝玉应了一声,此时他头发已经梳完,站起来换衣服。金钏儿、媚人服侍。 大脸宝则是体贴的问柳五儿的话,“天气寒,你身体弱,不要吃凉的。有什么不顺心的,和我说说,不要闷在心里生病。我昨儿问了三妹妹,你娘上个月的考评是中下,不会赶出园子,罚些银子罢了,你不要担心。” 聊(撩)的柳五儿一句句应了,脸上带着娇红,感激之色,大脸宝心满意足,这才看他的诗文。 冬夜即事: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鷞衾睡未成。松影一庭唯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女奴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雍治十三年,大观园初成。他写了两首诗,记叙他的大观园生活,春夜即事、夏夜即事(原文详见红楼原书,此处不水)。然而,府中变故,林妹妹移情,这间中三年来,他才写了一首秋夜即事。直到如今,因元宵节得了元妃的彩头,压了环老三一头,他才写得出这首诗来。 宝玉衣服穿好。一身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身姿修长,神彩飘逸。脖子用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很出众的公子哥。时年十六。 宝玉将诗词随身收好,道:“金钏儿,我这就去了。五儿将我书桌上的那本《新白蛇传》剧本送还给云妹妹。今儿在城东的满庭芳首演这场戏。”他昨晚拿到戏文剧本,看得又哭又笑。叹人世,悲欢离合苦。 文案之事,怡红院中,全部由柳五儿负责。他这是跟环老三学的。贾环屋中的大小丫鬟,个个识字。当真,是一种另类的文采风流,他很羡慕。 柳五儿道:“嗯。” … … 京城分皇城,内城,外城三块大的区域。以同心圆的形势,向外扩张。据户部在雍治十一年的数据,京师常住的人口约300万。在这座天下有数繁华的巨城中,抛开权力场这个最大的权重,亦有别样的风土人情。 吃喝玩乐,天南地北的货物,四海万国的珍奇,应有尽有。帝都风华,气象万千。 从内城东直门出,东行六七里,便是闻名遐迩、人文荟萃坐落在北湖两岸的荆园。 往南行半里,则是南湖。沿湖西岸修建着各色精美的建筑,楼台阁榭,隐藏在湖林之中。如:驰名全国的摘星楼(拍卖行)、澹云轩(会所)。 满庭芳便是坐落在摘星楼前几十米开外的信丰街上。二里长的街道,两排门面。高楼林立,各种商铺汇聚。繁华无比。俱是青石板路。干净、整洁。 京师地带,到外城,人烟固然稠密,但各类精美、高大的建筑,却少了许多。城乡结合部。 但外城东的这处信丰街却是例外。街中酒楼(书生食府)、茶馆、戏院、米行、银号、药铺、铁器店、瓷器、丝绸、书铺、果铺、煤店、南北货等等,无所不有。在外城东面这里,聚集了十二分的人气、财富。客似云来,金银流淌。 俱是贾府产业。 说得更具体一点,贾府公中占一股,贾环占四股,闻道书院的咸亨商行占两股,微商巨富汪家占两股,林记(林芝韵)占半股,此地的大族、缙绅占半股。 类似万达广场的运作。 … … 贾宝玉带着八个长随,一路坐马车到外城,在信丰街南的满庭芳门口验票,进到戏园中。 满庭芳是京中最大的戏院,首屈一指。环境幽雅。不似现代剧院那种排排座的格局,而是前排雅座,用屏风隔开。要上几个台阶。下面,后面,才是一排排的座位。二楼是包厢,可用于女眷观看。 “宝玉,这里…” 贾宝玉刚走到前排,正顺着票号找位置,3号雅座中,约半米高的雅座中,秦钟喊道,将宝玉招呼进去。 “如何?可曾开始?” “还早。都在等着呢。” “蒋老板呢?” “在后台里看他的那些个徒弟。” 琪官蒋玉菡,是京中有名的角儿。擅长小旦。男扮女装。他原在顺亲王府上给养着,如同金丝雀。而如今顺亲王被赐死,他自是脱身出来。 因京中戏院兴起,蒋玉菡没有再托身权贵府上,而是在各处园子里唱戏。名气极大。尊称老板。贾府出身自苏州采办来的女孩子,很有几个是他的徒弟。 通俗点说,琪官如今是梨园行当中的当红明星。然后,他遇到什么明星都会遇到的问题,有类似于京城四少,权贵贾家的子弟,贾蔷帮他搞定。 贾蔷的妻子龄官与芳官等人是好姐妹。 … … 满庭芳的后台中,各女孩子,化妆师,都在准备着。戏服、道具到处都是。 如今京城的梨园行当,要成名,成角,都要在满庭芳登台,获得认可才算。 班主老贾后台门口候着,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要他处理。琪官正在和芳官、文官、蕊官等女孩子说着上场前的注意事项,“都排了这么多遍,你们放开去唱。环三爷的本子,肯定精彩。” 芳官、文官、蕊官等六七个女孩子点头。 这几人以芳官最为出色。聪明伶俐,容貌端正,身段娇柔婀娜,圆臀玉腿。嗓音最佳。 老贾正看着,被人拍一下,却是一个权贵府上长来往的掮客,陪笑道:“伟大爷不去前头看戏,怎么到后头来了?” 伟大爷是个胖乎乎的男子,约二十多岁,眼神从芳官身上扫过,然后收回来,暧——昧不明的笑道:“老贾,有老爷出二百两银子,请芳官走一趟,见见客人。” 老贾脸色微变。 第六百七十八章 请你们赞同 班主老贾是贾府京中其他房里的一个远支子弟,喜欢戏曲,三十多岁,负责贾家班的各种琐务。 这时,在门口,为难的小声道:“伟大爷,你看,这都要上场开戏了…” 伟大爷咧嘴一笑,不容拒绝的道:“老贾,那就唱完之后吧。”说着,转身离开。 看着他肥胖的身影,老贾恨恨的跺下脚,“诶…”再看看正在化妆、准备的演员们,没去说什么,去外面找人摆平此事。 … … 满庭芳,二楼奢华的包厢中,笑声阵阵,清澈如流泉。气氛轻松、愉快。 贾环、宝钗、黛玉、湘云、苏诗诗、迎春、惜春、薛宝琴各自带着丫鬟们,等候一会开戏。 宽敞的包厢中,排着软榻。软榻上则是铺着贾府带来的柔软精美的坐褥。众人面前的描漆暗红色梨花木小案几上,摆着新鲜的反季节瓜果,各种清淡、精美的点心。汝窑白瓷茶壶泡着茶,清香袅袅。 探春因忙着贾府的事没过来。而邢岫烟性情如闲云野鹤,虽然在剧本中写了几曲戏文,但对一起来戏院里看首场演出,兴趣不大。她去和妙玉说话去了。另外,李纹、李绮随李婶回了李家。暂时不在贾府中。李纹和庶吉士罗华的婚期将近。双方预备在京中成婚,再一起南归金陵探亲。 史湘云一边和黛玉说话,一边时而透过宽敞的玻璃窗,看着正前方的舞台,褐色的帷幕,还没有拉开。 贾环见湘云似有些躁动,笑着安慰道:“云妹妹,戏曲行当,都是一边拆一遍洗。反复无数次。观众认可的东西,才是好东西。这才是第一稿,日后还要修改。纵有瑕疵,不算什么。” 湘云肌肤雪白,透着健康的光泽,她年龄虽小,十四岁多,但身姿高挑,曲线优美。点点头,然后又有些发愁的道:“环哥儿,剧本上可是写的我的枕霞旧友的名号。” “咯咯!”包厢中的众女都笑起来。 其实,只是顽闹而已。毕竟,不到半个月,合众人之力,就改编了一本故事。当不得真。今天大家都是悄悄的来的。当然,内心之中,大家抑或有些小小的期盼吧。但,不管怎么说,闺阁之名,定是不能流传在外的。 正笑着,外头檀板一声,正戏开锣! … … 满庭芳前台的1号雅座中,两名男子坐在其中。一人五十岁左右,一人将近四十。各是文士装束,轻松饮酒闲谈听戏。随从在雅座角站立着。 舞台上,正在唱新白蛇传的第一出。此时,观众反响一般。要知道,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 戏曲,这种艺术表现形式,它不是以剧情取胜的。所以,不管贾环按照电视神剧《新白娘子传奇》录的故事、剧情多么精彩。但,并不能加分。 “黎先生,台上此女如何?”晋商票号百川通的东家殷员外,笑呵呵的问道。台上表演的,便是贾家班的当家小花旦,芳官。 众所周知,昆曲,京剧等演员,在台上,脸上都是化着妆的。能看的,大约是身段,架子,神韵。 黎先生笑着拿起茶碗,“不错。” 殷员外微微一笑,心里有数,叫来长随,吩咐数句。 … … 两个时辰的戏,很快就完了。才只唱了三出。但剧情已经展开,随着一些著名的唱段表演出来,在谢幕时,掌声如潮。然后,观众们纷纷退场。 “好!” 3号雅座中,贾宝玉极其的兴奋,鼓掌叫好,对身边的秦钟,蒋玉菡道:“这戏写的如何?” 蒋玉菡笑道:“环三爷出手,自是极好的。那曲千年等一回,确实很有韵味。” 宝玉正要分辨时,长随李贵一脸焦急的进来,“二爷,贾家班的老贾说有人要强买芳官。他正在和那人交涉,请二爷前去露一面。帮忙说和。” 秦钟皱眉。他的胆子比较小,一贯怕事。但,总感觉这事是给人欺负到头上了。 蒋玉菡却是急了,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能强买?天子脚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走,我们去看看。”他才培养几个弟子,却要给人买走。那可是可惜了。 “正是。走!”宝玉连忙跟上,问乳母之子李贵,“他们在哪里?” 李贵道:“在1号雅座那边。” 贾宝玉、蒋玉菡、秦钟一行人带着小厮走个几米路就到1号雅座台下。这边,已经有些听戏完的观众正在围观。 雅座上,殷员外很霸气的指着台下的老贾,道:“贾班头,你我都是懂行的人。难道还有没价格的戏子?我殷某人出的起银子。倒是,你给我僵着,信不信我要你们贾家班吃不了这行饭?” 这话,压力很大。 老贾苦着脸,强撑着道:“殷老爷,这是我们环三爷的戏班子…” 殷员外大笑,居高临下,讥讽道:“老贾,你不用扯虎皮。你们贾家班怎么回事,我都打听过。不过是挂贾府的名。你怕是连贾探花的面都没见过。就这么定了。” “那我要是能天天见他呢?”贾宝玉带着众人赶到,排众而出,冷笑着道。 他一身大红箭袖,玉面星眸,身姿挺拔,神彩飘逸。十六岁的少年,还差几个月满十七岁。人物出众。 “二爷…” “宝二爷…” 身边的人纷纷向宝玉行礼。满庭芳这里是贾府的产业。老贾亦是长长的松口气,弯腰,作揖行礼,道:“小的见过宝二爷。”他和殷员外的身份差距太大。百川通身为晋商票号,势力极其强大。每年有十万以上的银子流动。如今宝二爷出面,便没有这个问题。 宝玉对众人点点头,心中涌起舒爽的情绪,他享受这种被人瞩目、重视的感觉,眼睛盯着殷员外,质问道:“殷老爷好大的威风!哼,连我贾府的戏班子的人都敢强买。我倒要问问,这是什么道理?” 宝玉虽然被养在深闺中,但并非与世隔绝,他一样的有交际圈,兼之人又聪明。场面上,怎么说话,他自然是懂的。 殷员外没有和贾宝玉顶,而是低头,对身边黎先生,道:“是贾府衔玉而生的那位公子。” 不说,刚才众人纷纷叫“宝二爷”,就大脸宝脖子上的玉,是很明显的标志。殷员外一看便知。冷子兴那种开当铺的小商人都知道的京中奇闻,他怎么会不知道? 士农工商。如果,九卿之一的通政使的嫡子,在市井之中,给一个商人落面子,这是相当的骇人听闻的!殷员外的脑子并没有坏掉,并不敢得罪贾府的嫡子。 雅座半米高,台下的众人因方才极其“嚣张”的殷员外偃旗息鼓,顿时鼓噪起来。不少观众都是参与。这让宝玉心中很是舒畅、痛快。他在做一件对的事情。 黎先生笑着点头,看看贾宝玉,还有他身边一脸怒色的蒋玉菡,喝口茶,打开折扇,淡淡的问道:“未知小友是那一年的皇榜?”殷员外不敢得罪,他却是敢的。 大脸宝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滞。气势不再。 黎先生眼睛斜睨着宝玉,继续道:“举人?” 大脸宝无话可说。 “生员?” 大脸宝被三连击。 黎先生晒笑道:“既然都不是,你在外面这么狂妄,你爹妈知道吗?”说着,从雅座中站起来,走到边沿,看着外面逐渐安静下来的众人,再问大脸宝,道:“贾小友愿意此事闹大,被贾大人得知?在下翰林修撰黎宽。” 有事,我接着!他是雍治十四年丙辰科榜眼。 “哦…” 围观的人群,响起一阵惊叹声。原来,亭中的文士,是一位翰林。怪不得,语气这么傲!人家是有真本事。 就在这时,一名容貌平平却衣衫精美的大丫鬟,不知道何时走过来,脆声道:“雅座上的,我家三爷说了:不管宝二哥的意见是什么,请你们赞同。” “嚯…” 满场哗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丫鬟的话,是相当的不礼貌的,相当不客气的。但围观众人,不是惊诧于她的胆量,而是她的话。贾探花在现场。众人顺着大丫鬟的目光,看到二楼的一个包厢中,人影绰绰,似乎正在离开。 蒋玉菡对着那个包厢的方向,行了一礼。心中大定。 丹儿说完,便不管其他人的表情,自顾的转身离开。 黎宽眼神闪了一下,手掌轻轻的用力,但最终,冷哼一声,拂袖离开。贾环虽然致仕,但其在武英殿上的表演令人深刻。他不可能为一个戏子,和贾环正面冲突。 殷员外连忙跟上,离开。脸上有点火辣辣的。 围观中们一阵喧哗,各自议论。大脸宝一脸的懵逼。这事,就解决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最是不胜清怨春风中 贾环第二天在贾府中听贾蔷说起昨天满庭芳中的冲突始末。 纠风办中,清风透窗而入。上午时,春光明媚,庭院里鸟啼悦耳。贾环翻翻手中的资料,道:“黎宽?” 昨天,他带着妻妾,贾府众位姑娘们从满庭芳二楼的包厢离开,并没有直接返城。而是在京中闻名的会所,澹云轩中要了一处临湖幽静的小院吃晚饭。庆功宴。 从信丰街,东行十几米,便可进入澹云轩中。沿着院墙,绿树成荫,形成极佳的绿化带。往里面,走几十米,才是正院。其闹中取静的格局,颇受京城权贵、富商们的欢迎。 至于,大脸宝在市井中,和别人的冲突,他根本没仔细问。而是和众金钗们谈着新白蛇传的剧本话题。 贾蔷点点头,“嗯。环叔,就是他。百川通的东家殷无忌,便是想买下芳官巴结他。” 贾环就笑了下,坐在书案后,慢慢的喝着茶。 黎宽,丙辰科的榜眼。远不如同科的费状元那般耀眼。但黎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身份:苏州人。眼前,楚王的谋主,韩谨就是出身苏州。乡党啊! 东林党的当代党魁柳安宜,现任苏州府通判(正六品)。他在苏州讲学,重开东林书院,领袖苏州文坛。 黎宽和东林党,不可能没来往吧?包括,丙辰科的探花,彭鏊。苏州府吴县人。 晋商和楚王,权力和资本,干柴烈火啊! 贾环食指轻轻的敲一敲桌面,对旁听的刘国山道:“国山,留意一下晋商票号的情况。山雨欲来啊!” 刘国山时年二十六岁,穿着青衫直裰,笑着点点头,“没问题。”京中已有风声,朝廷将分配铸币权,晋商怕是想要有所作为。 刘国山出身于闻道书院,是贾环之前的上一任院首。当年,他在首善书院,跟着东林党闹事,以秀才功名,被禁止终身再入科场。他家中巨富,长袖善舞,现在跟着贾环做事,担任贾环的情报部门主管。 贾环再道:“子泰,你帮我走一趟。拿我的帖子,去请周慎行在棋盘街中的云宾楼吃酒。我和他谈一谈。” 雍治十三年乙卯科,探花是贾环。状元翁宗道,风度峻整,正人君子,因当年反对天子册封杨贵妃,被贬云南。 而榜眼周慎行,被公认的人品不行。很早,就时常出入楚王的荆园。周榜眼是常州人!常州,距离苏州略有点距离。他不在楚王的核心幕僚圈中。 这几年,楚王扩张势力是大势所趋。但是,贾环并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敌方阵营不断的增强。下一步棋在边角上,制造一点矛盾,种一根刺。将来推到楚王这座大厦时,要省力些。 而想必,以周慎行的品行,会很乐意接受他的建议。 “好的。”柳逸尘答应下来。贾环则是带着张四水,贾蔷一起去族学挑人,筹办报纸。这次办报,将以贾家族学为贾府报纸:京城日报的核心班底。 贾府的族学,从雍治十年开始改革,提供了一批读书识字,文化水平达到小学六年级的家仆、子弟。而今年正月后,贾环便下令:贾府族学自此,接受史、王、薛三家子弟就读。吸收、培养四大家族中的人才。 教育是百年大计。贾环,很喜欢这种自下而上的,比较彻底的改良、掌控。足以,让贾府牢牢的主导着四大家族的方向。 常申凯,就很喜欢别人叫他校长啊! … … 春风朝夕起,吹绿日日深。 京城西,宛平县,西城外,林府中。园林、景致,匠心独具。林家家中世代经商,原是京中的富商。但在雍治九年时,卷入户部的权力斗争中,家道中衰。而今,在林芝韵的打理下,逐步恢复元气。 花园之中,一名身姿高挑的青衫美人,在春风里,斜倚栏杆,玉容幽怨,娥眉不展,将手中的花瓣丢在水池中,“唉…”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俏丽的丫鬟雨儿从外面进来,见自家姑娘慵懒、愁怨的模样,心中亦暗恼某人无情。老爷去年就请来府上吃过饭,就不肯给个准话。轻声道:“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你真要去东庄镇啊?” 林芝韵轻轻的点头,“我去镇上的铺子查查帐。”其实,查账只是由头,她最美好的回忆,都在东庄镇上。 雍治九年水灾中,那半个馒头,永远铭记在心;之后,在书生食府酒楼中上,在林家,在食档里,她带着面纱时,相谈甚欢。谈商业,谈趣闻; 雍治十一年,他南下江南,前来东庄镇上告别,她当面试吃碧雪膏,面纱不慎掉落的尴尬、慌乱、娇羞。那种微妙的令人心悸的情绪,她如何能忘? 雍治十四年春,在信丰拍卖行的包厢中,那一声“韵儿”的直白,让她脸上发烫,心中糯软,甜蜜难言。不枉费她一腔情思,为他筹银。 只是,如此种种…,而今如此。她已经二十三岁!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雨儿撅嘴,道:“姑娘,我去他府里找他。” 林芝韵摇摇头,“雨儿,你不懂。”慢步,走出水榭。身姿婀娜,隆胸蜂腰。白腻如玉的耳垂上,两枚精致的银月形耳坠,随着她的步履轻摇。 仿佛诉说着那份欲说还休的美丽。御姐的神韵流泻,风姿无双。 最是不胜清怨春风中! … … 二月中旬,京城的年味便已经淡去。城东教坊司的生意逐渐的好转再没心没肺的人,也不会在正月里逛青楼。 入夜时分,教坊司的三条胡同中,俱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本司胡同东段,某名妓的绣楼中。歌舞、笑声不绝。 自山西而来的晋商,吕承基和贾府的琏二爷一起吃着酒。心中苦笑。他早知道贾府在找他。晋商会馆里,此类消息灵通。但只要他还在京中做生意,就无法拒绝这顿酒。 贾琏一身蓝衫,英俊潇洒。他办事很有章法,酒酣之处,才道:“吕员外,我的来意,想必你心里有数,请你看个价,我绝不还价。只是,林家原来的生意、铺子一定要尽快交割。” 吕承基沉吟着,道:“琏二爷,茶叶、香料、药材铺子,如今不比几年前的价格啊!” 林家衰落,他接着和林家二公子林心远结交的机会,顺势吞并了林家的产业。但随着林老板(芝韵)和贾探花越走越近,他将林家的西江月茶楼、布匹店,都卖回给了林家。 如今,他手上拿着的都是赚钱的好买卖。这都是可以传给子孙的家业。他如何肯还给林家? 三年前,贾环的婚礼,晋商集体送礼。他亦备了一份。贾环收下。当时以为无事了。没想到,时至今日,又起波澜。 贾琏笑一笑,自信的道:“你说个数。” 吕承基举起右手,张开,缓声道:“琏二爷,五万两银子…”看似为难,处在下风。但这个价格,其实还是不想卖。 贾琏脸上的笑容顿时淡去,嚯的站起来,留下一句,“吕员外,你好好的想想罢。”大步出了绣楼。 贾琏发怒,径直离开。但,吕承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的喝着酒。事涉身家,利益,他怎么肯甘心的让出去?少不得,要去晋商会馆里坐坐。 … … 贾府北园,外书房中。贾环听贾琏说完,“他不愿意卖?”禁不住皱眉。 这是他想给林家的聘礼。韵儿念念不忘的,便是她家的祖业。林家的铺子,生意拿不回来,他哪里好意思纳韵儿为妾? 第六百八十章 自从一见桃花后 贾环的外书房,基本只是会客的功能。陈设精美、雅致。书桌之外,布置着一套桌椅,墙壁上的字画俱是名家手笔。多宝阁中的文房装饰,价值不下千两。 上午的小雨,滴落在玻璃窗上。贾环负手,缓缓的踱步,沉思着。这事,有一点棘手。 贾琏道:“环兄弟,吕承基是给脸不要脸。真要我们府上发动起来,有他好果子吃?哼!他说是晋商,晋商的路庸,愿意为他得罪我们贾府?” 商人,怎么和权贵之家对抗?贾琏心里对吕承基很不满。开出五万的价格,令他无功而返,没有完成贾环的嘱托。 贾环回头,认真的道:“琏二哥,膨胀了!可做可不做的坏事,不要做。朝中盯着我们贾府的人,何曾少了?”他不讨雍治天子的喜欢,以华墨、袁壕为首的红人党,应该很有兴趣拿他刷业绩。贾府上下,近日来,给九卿的荣耀,搞的有点自大了。 贾琏给贾环说的讪讪一笑。 贾环沉吟着道:“这样吧,你和吕承基约个时间,我和他谈一谈。”他一会要去卫府见大学士卫弘。长谈下放铸币权的方案。这件事,暂时要放两天。 唉… … … 二月二十一日。东庄镇,春雨润如酥。 依托着教育起家的东庄镇,在雨中,生机勃勃。豪华的马车川流不息。又是一年招生季。雍治十六年,是乡试年。 北前坊,林府中,天色略暗。充满了女儿风情的闺房中,点着明亮的蜡烛。 林芝韵在檀木方桌前,读着家中寄来的信:二兄林清远写的来。 “妹妹,叶家再次上门提亲,许以正妻之位,聘礼丰厚。父亲拒之。以我看来,未必不如贾府小妾。妹妹素有主意,自己决断。父兄以你之意为准。 官媒亦有数人有意求娶。优劣不一。 近日京中银业大地震。京中大小报纸二十余家,纷纷报道。形势如沸水。朝廷有意择天下最有实力的数家票号、银号、钱庄联合铸造、发行银币。居中主持者贾环。” 林芝韵放下信,幽幽的一声长叹。 她二哥说是以她的意见为准。其实,还是有一定的倾向性。妾室,那里如正妻的地位?这是为她考虑。而她父亲,多半还是想依附贾府的权势。 而她心里怎么想的?她当年带着面纱,却故意将脸上化妆,一个“井”字型的疤痕。她希望喜欢她的人,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她这个人。 她的想法是显而易见的。可是,你为何不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 … 雨儿穿着水粉色的掐牙背心,宛若邻家少女,在门口,想要进去,终究没进去。 姑娘心里的苦,她知道。 … … 天下承平日久,京城中,茶馆兴起。茶馆中,提供饮食、茶水,台子上表演着评书、大鼓、相声、曲艺等,招徕生意。位于京城正阳门大街尾端的西江月茶楼,便算是个中翘楚。 二楼的“西”字雅间中,安静幽雅。 贾环、林心远、吕承基三人围坐在小桌边。几样点心:藕粉桂糖糕,松穰鹅油卷。一寸来大的各种陷的小饺儿。一壶凤髓茶! 林心远的妾室,原来林芝韵的侍女,舒儿,站立在一旁。 贾环轻轻的抿一口茶,道:“想不到啊!林子明、吕员外,你们说呢?” 雍治八年,贾环到西江月茶楼卖小说,当日,便是在这包间中。人物,也是他们四人。当然,还少一个说书人:罗先生。已经八年过去了。 吕承基附和的道:“是啊!”当年,那个毫不起眼的庶子,现在令他仰望。 “贾先生说的是。”林心远则是一脸的古怪,他昨日才将信送到东庄镇他妹妹手中,结果,贾环今天就约他来西江月茶楼,谈赎回林家生意、店铺的事情。这… 其实,去年底贾环到林家吃饭,他父亲表露出嫁女儿的意愿。贾环说他要准备一份聘礼。拖到如今三个月过去,林家上下都以为贾环是托词啊! 贾环点一点头,道:“吕员外,林家当年的生意、铺子,不外乎茶叶、香料、药材三个行当。还在你手中的,资产,你报个价吧!我要用这些资产,做聘礼,娶林姑娘。” 贾环说的很直白。 但正是因为太直白,所以,吕承基顿感压力极大。 要说,在这件事中,他是处在弱势一方。但是,涉及到利益,他不愿意就这样给贾环一口吞了。京城里,总有讲理的地方吧?晋商,不是没有门路。 而贾环请他见见面,他拒绝不了。见了面,要谈这件事,他同样拒绝不了。 吕承基正要开口说话,贾环摆摆手,道:“吕员外,五万两银子的价格,我不是出不起。但是,这明显浮高的价格,你觉得我吃了这个亏,日后会不会找你麻烦? 你和林家当年的事,从生意人的角度而言,很正常。我不会干涉。我若是想整你,空手套白狼,就没有必要在这儿和你谈。吕员外,你说呢?” 我能说什么? 吕承基无语,面对贾环,和面对贾琏,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受。他还想要再挣扎下,道:“贾探花,茶叶、香料、药材的利润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我没有必要卖…” 贾环竖起手,打断吕承基的话,“我想买。你开个价。”很强势。 吕承基一下子给逼到墙角。 贾环再进一步,道:“这样吧。吕员外,三万两白银,我买下所有的铺子和商道资源。两万两现银,我再转两间贾府的煤铺子给你。”贾府的蜂窝煤生意,已经从作坊,转变成利润更大的煤铺子。蜂窝煤制作、销售,只是继续维持而已。 这是很优厚的条件。京城中,一间正常运营的煤铺的价格,保守估计在八千两左右。京师三百万人,到了冬季,就要用煤。煤铺大赚特赚。 吕承基心里盘算了一下,放弃抵抗,长叹一声,道:“但凭贾探花吩咐吧!” 贾环笑一笑,对还懵逼着的林心远道:“子明,你去准备契约。银票我已经带来。等会签字画押。再送到衙门里盖章。” “哦,好,好。”林心远带着同样不明觉厉的舒儿离开包厢。去准备契约。 包厢中,吕承基苦笑着喝一口茶,道:“贾探花厉害啊!你要是经商,我们这些人那有一条活路?” 贾环携大势,软硬兼施,将吕承基压服。但他心中并无多少大快——感。商业谈判和政治斗争,都是在琢磨人心。而显然,政治斗争更高一级。 贾环和贾琏的不同在于,贾琏是借势,而他就是贾府的势。 办成此事,贾环心中轻松,喝着茶,道:“吕员外过奖!倒是有一事要请教下吕员外,你们晋商内部分几个派系?日升昌的路枢密不是在天子面前说的上话吗?百川通怎么和楚王交接?” 这倒没什么不可说的。吕承基心里叹口气,贾府的这位执掌者,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内心之中,禁不住为他的选择,而感到庆幸。站在这样一个人物的对立面,很需要勇气。 … … 当天晚上,吕承基和林心远将所有的手续交割完。第二天上午,林家的信使到东庄镇,将林心远的信送到:这是贾环的聘礼。 随行的,还有贾环的一方小书笺。书笺上,别无他话,只有一首小诗:二十年来寻旧忆,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第六百八十一章 丁香一样的姑娘 京城中的报纸,经过数年来的发展,优胜劣汰,已经有大小二十多家。最大的两家依旧是真理报,大周日报。全部受通政司右参议、真理报主编管辖。这是源自于雍治十四年,贾环在朝堂上的提议。 而鉴于报纸在朝野、士林中的影响力日渐增大,朝堂内外已经有呼声,将审查报纸的决定权,交给通政使直辖。因为,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有很大的概率压不住报纸背后的权贵们。当然,现在是魏翰林为真理报主编。他的脾气,连大周日报都敢查封,谁敢撩拨他的虎须? 二月二十三日,京中报社,除了真理报以外,所有报纸都报道了一则消息:前真理报主编,前翰林侍讲,前通政司右参议,天下闻名的诗词才子,贾环贾探花,以三万两银子的聘礼,纳妾一人。 满城轰动! 要知道,以当年天下第一名妓苏诗诗的美貌、名气、才华,她被人(贾环)从教坊司赎身,费用亦不过八千两。 消息来源,确切可靠。追求林家女儿的,不仅仅有林家的好友,还有京中的一些人家。 东庄镇的林老板,在京城中布匹、餐饮行业内的名声很大。咸亨商行的书生食府,就是交给她经营。外城东的聚宝盆,信丰街中就有一家书生食府。 而布匹生意,是林家的老行当。她的规模做的比父辈更大。内务府采购,供奉大内的布匹,她一家,要占十分之一。相当的厉害。还有代理的贾府的碧雪膏生意。 这样一位女子,娶回家做主妇,嫁妆几许?至少不会低于5千两银子。5千两银子,大约等于类似于后世的500万。这样丰厚的嫁妆,觊觎的人怎么会少? 就算传言中,她很丑,时常以面纱示人,又如何?更别说,她打理生意的能力。 简而言之,已然二十三岁,还未嫁的林芝韵,很抢手。她的婚事,定下来,给贾环做妾,各方面自是立即都知道消息。随后,在各种感慨、叹息声传开. 普遍的观点是羡慕:贾府当前的权势啊!何况,贾探花那么年轻,不是老头子。 雍治十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清明,宜婚嫁。 小雨如烟。下午时分,林家的花轿和送亲的队伍自西城外而来,抬进无忧堂中。 红楼原书第十六回,王熙凤口述薛姨妈将香菱嫁给薛蟠为妾的场景: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作了妾。贾环在无忧堂的前院中置喜酒,宴请在京中的好友,以及贾府的子弟。 一应待遇,和香菱、苏诗诗时大致差不多。热闹并不张扬。只不过,贾环去年年中纳两房美妾时,贾府、何系风雨飘摇。而今天,贾府中喜庆的氛围更浓。 很多贾府来往的世家、勋贵子弟,不请自到。比如:王、史两家的子弟,李家的女婿罗华… 无忧堂前院某院落中,正房和厢房摆了二十几桌酒。管家元伯安排着酒菜。 … … 无忧堂原来是汝阳侯府,足有一个半的贾府大。林芝韵的住处,宝钗安排在正房东面,黛玉院落更东的一处院落中。前院的喧闹,并未传来。 幽静,精美、雅致的院落正房中,林芝韵给宝钗敬茶完,由丫鬟、仆妇们簇拥着回来,等在屋中。一身粉色绫罗长裙,凸显着她颀长的身姿,隆胸蜂腰,美态难言。 此时约下午四点许,庭院外,春雨缠绵,点点滴滴落在石板上。屋中,红烛高照。映照着她面若桃花。 贴身大丫鬟雨儿,十九岁的姑娘,约一米五五的样子,身段比例极好,黄金分割。穿着藕荷色的长裙,站在桌边,陪着自家姑娘说话。她算陪嫁的丫鬟。 “姑娘,报纸上那些人真过份,净胡说八道呢。” “你理他们干什么?”林芝韵莞尔一笑,不在意的道。走到金丝楠木小桌边,玉指拈起一块抹茶绿豆糕,浅浅的咬一口,就着茶水,慢慢吃着。 她今天些点紧张,加之昨晚没休息好,亦没有怎么吃东西。她二十二日上午接到哥哥的信,下午回京城。昨日,在家中准备,今天便出嫁。 一切,似乎异常的仓促,但却又那样的自然、顺理成章。她心里很清楚,她嫁的不是贾府的权势。 主仆俩正说着话,刻意的不去想心中的忐忑、不安、紧张、娇羞的情绪。就这样,嫁人了呢。 这时,房门上响起几声轻敲声,“咚,咚。”雨儿还以为是贾府的丫鬟送东西来,扬声道:“进来吧。”随即,就见贾环推开门,穿着一身玉色的文士衫走进来。 雨儿禁不住惊讶的张着小嘴,脱口而出:“啊…!贾公子,你怎么来的这么快?”算算时间,贾环应该还在外面吃酒。这才刚是春天黄昏时。 雨儿娇小,伶俐,娇嫩,美艳。贾环好笑的道:“雨儿,你叫我什么来着?不怕我行家法么?” 雨儿恍然的掩嘴。然后,低下头,嘟嘴。从今日起,她、姑娘和贾环的关系不同了。她是他的人了。她应该叫贾环“老爷”,在贾府里称三爷。 见贾环进来,林芝韵本来还有些紧张的。给雨儿逗的一笑,起身,向贾环行一礼,道:“相公…”声音清脆悦耳,如珍珠落在玉盘上。只是,音量很小。如同蚊子般。 林芝韵本以为她不会紧张,但,真正的“相公”两个字喊出口,顿然就想到现在的情况,关系的变化:她已经是他的妾室。清丽的容颜上,已见娇红。 看着许久未见的佳人,贾环温和的笑一笑,径直走到她身前,温柔的拥她入怀。林芝韵的身高,比贾环要矮一些,约有166,显得高挑、婀娜。乳挺腰细。 “韵儿,让你久等了。” 一句话,一语双关。让房间中的情绪、氛围,突然间,如同一坛美酒被揭开,香气醉人,浓烈的化不开。 他确实让她等的太久了。不仅仅是现在,也不仅仅是近来三个月的纳妾程序。雍治十四年春,他已经表露出意愿,两情相悦,却到今日,两年后,才娶她入门。 林芝韵感觉琴弦就这样,被轻轻的拨动,心中,苦尽甘来的感觉涌起,漂浮着,让她如在空中,情难自禁,道:“相公,我前日在东庄镇见到你的信,当时就哭了。” 娇柔的轻语。第二次,再喊贾环相公,略显的自然些。将心中的情思,就此说出。都忘了她的丫鬟还在旁边。 这句话,亦让贾环心情激荡难言,轻轻的抚着她的脸蛋,低唤道:“韵儿…” 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这是大唐双龙传中,大魔王石之轩,在妻子碧秀心墓前说的话。于他而言,说尽他对林芝韵的情思、心路。 雍治八年的初见,他便对她有着朦胧的好感。主动搭讪。我独自撑着油纸伞,徘徊在这悠长、悠长的雨巷,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 自初见,这些年便这么过去了啊!一起经历了多少事?浮生如梦。若非,她当年故意化一个很惊悚的妆容,遮掩着她绝美的容颜。他的妻子,恐怕会是她啊! 有太多的话,想说,应该说。贾环将雨儿打发到外面的暖阁,再回头,看着自己的美妾,那令人心颤的御姐容颜,突然觉得,语言实在有些多余。 “韵儿,我们先休息。” “啊?”林芝韵没反应过来。不是,先应该说说话,再歇息吗?就感觉被贾环打横抱起来,仰头看着贾环的脸庞,心中,忽而,柔情涌动。缓缓的闭上,星辰一般迷人的眼睛。 临绣床而御花颜。 夜深。 … … “韵儿,雨停了。” “嗯。” 春夜里春寒阵阵。鸳鸯锦被中,贾环拥着林芝韵,感受着她滑腻的肌肤,温凉。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碧玉新破瓜,他怜惜的浅尝。等她将带血的白绢收起来。收拾好了,两人在这深夜里相拥着说话。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就这么随意的闲聊着。仿佛在宇宙的时空中漫步,不知身在何处,天地间只剩你我。 然后,入睡。 … … 林芝韵新入贾府,第二天随宝钗到贾母、王夫人、赵姨娘等处走动。诸事忙了两三天,渐渐的忙完。 贾环银币的事,已经布置的差不多,在等结果。在家中陪着林芝韵。情到浓时,再享美人温柔。 这天下午,贾环正和林芝韵房中闲聊,说着过两日大家一起外出东庄镇踏青之事。如意带着小丫鬟过来,回道:“三爷,燕王和吴王世子来了。” 第六百八十二章 游说 “哦?带他们俩先到外书房里坐一坐。我一会过去。”贾环随意的摆了一下棋子,说道。 棋子才落定,就见苏诗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娇媚如花,道:“贾郎,你有事,直接认输就好。不用这样。”棋盘上,贾环的车送给林芝韵的马吃掉。 林芝韵怡然一笑,不客气的将贾环的车给吃掉,眼睛瞟着贾环,“相公,你输了。” 贾环不以为意的笑着,“嗯。” 棋类游戏,说到底是个智力游戏。贾环和黛玉下围棋输,和韵儿下象棋还是输,原因不在于智力上,而是他下棋是为了放松,根本没上心。 “你们俩聊。我去外面见见学生。”贾环起身,分别吻了吻两个大美人,又体贴的道:“韵儿,林家那边没交待好的事,你慢慢安排,这个不着急。府里拿下铸币的权利,不会那么轻松。” “嗯。”林芝韵答应下来,目送贾环带着如意离开。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嘴角不自觉的溢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嫁到贾府里很匆忙,家里生意上的事情,都还没有安排好。按理说,出嫁从夫,她要是还管林家的事,容易引起非议。贾环这是特意安她的心。 苏诗诗虽说洗尽铅华,为探花妾。但,她每日都在看报,消息并不闭塞,知晓大势。名妓,可不是仅仅会谈风月,诗词,歌舞,还要通晓时事。她时常还会以笔名投稿。 贾府里有承发室。京中卖到8千份以上的报纸都有订阅。每家报纸,订了20份,供家中各处阅读。最近,报纸上,报道的都是铸造、发行银币的事。 苏诗诗道:“林姐姐,相公的话,是什么意思?铸造银币是他和卫大学士商量的,府里分一份蛋糕是应有的,莫非还有变故?” 林芝韵摇摇头,“诗诗,我哪里知道?”相公是准备让她负责家里的财务,商事。将信丰号,做成银行(票号),她一时,还上不了手。前期筹备,很复杂。 苏诗诗和林芝韵,与贾府里的金钗们,走的并不近。苏诗诗时而去看看黛玉。两人在金陵有一段交情。 两个大美人正随意的喝茶、闲聊着,宝钗打发莺儿过来。 莺儿性情灵巧,笑着道:“两位姨奶奶,奶奶叫我过来看看,若两位姨奶奶得空,请你们到奶奶屋里打麻将。”红楼原书中,宝姐姐会陪着贾母抹骨牌。 贾环正月底时,闲着的,觉得骨牌变化太少,将国粹麻将给“发明”出来。很快就风靡京城。 苏诗诗、林芝韵两人都是笑着起身,道:“正好闲着没事。”这是交际麻将。 … … 贾环从后花园出来,到外书房中。宁澄、宁淅两人正等候着。宁淅正坐在椅子中喝茶,愁眉不展。宁澄则是四处走动,鉴赏着书房中挂的字画,摆的古董。 性格凸显,各不相同。 见贾环进来,两人忙作揖行礼,道:“见过先生。” 贾环随和的一笑,点点头,坐到书桌后,道:“我最近忙着,倒是疏忽你们俩的学业。年前布置的寒假作业,可有什么疑问?” 经义的课程已经讲完了。贾先生现在给他们讲算术、自然两门课。宁淅正要老实的回答作业问题。 宁澄拉了他的衣袖一下。心里吐糟,贾夫子最近忙什么啊?贾夫子忙着纳美妾。报纸上都写了呢。道:“先生,我们今天过来。请想先生帮淅哥儿出口气。他舅舅周家给一个晋商欺负了。我本来是要帮淅哥儿出头的。我姐让我们来找先生。” 他姐,今天一起来了,去贾府后院见贾探春:他九哥苦恋的女子。 “哦?又是晋商?”贾环听的一笑。他最近和晋商的接触有点多,喝口茶,问道:“具体怎么回事?” 宁淅的舅舅周伍闵,贾环见过。很容易让他想起已故的赵国基。以他的眼界,一听就明白缘故:周贵妃死了。 在周朝,经济利益的分配,不过是政治博弈后的余波。雍治十五年,官场大洗牌,何大学士离开。政治格局的变化,势必会导致经济版图的重新洗牌、分配。 而京中此时,官场上已经调整完毕。山长已经来信,会在三月中,抵达京师。 周贵妃的死去,周家就没落下来。之前占住的经济利益,自然是要吐出来。或者,更直白点,给别人抢走。 至于为何是晋商,不是别人?原因是,晋商现在是天下第一财团,北地,都在其辐射的范围内。其旗帜人物路庸,捐了一个枢密使的头衔。在雍治天子面前,可以说句话。 宁淅道:“先生,晋商票号百川通,做了一个局,吞掉我舅舅家中在西郊的两个大庄子。” 宁澄跃跃欲试,恳切的道:“先生,只要你说句话,我帮你跑腿。”他很喜欢装逼打脸的感觉啊。 这事,他姐都说了,只要贾先生下一个名帖过去,不管百川通后面有什么人,百川通必定会罢手。为价值四五千两银子的土地,得罪贾府不合算。 贾环没好气的瞪宁澄一眼,“没你什么事。你把我教的自然课,搞清楚再说。” 物理,化学,他基本都还给老师了。剩下一点基础知识,和对大自然认识的常识,都教给两个学生。比如:日心说,地圆说、闪电是正负电荷的作用,等等。 贾环再道:“子文,这事我知道了。你等会派人去请周伍闵来见我。我会帮他。另外,我教你去宫中见我大姐姐,你去了吗?” 宁淅点头,心底涌起孺慕之情,道:“先生,我去了。贵妃对我很好。” 贾环轻轻的一笑。这在意料之中。 … … 贾环在外书房中教学生时,大观园秋爽斋中,探春正招待她的客人:永清郡主,宁潇。 宁潇一身淡绿色的长裙,娇艳如花。和探春在屋中说话。两人坐在高几边,喝茶叙话。因探春的性情,秋爽斋的三间屋子,都是连通的,十分的通透,宽敞。丫鬟们都在远处的客厅中,目光可见,听觉不到。不打扰两人。 这是她第二次和探春见面。 去年冬至日,蜀王宁恪、燕王宁淅、吴王世子宁澄到贺。永清郡主同样到贾府中贺喜。她和探春见面谈了一次。同样出色的两女,脾气相投。春节时,两人互赠礼物,算是闺阁朋友。 宁潇和贾环同岁,小探春一岁,明丽的丹凤眼看着探春,道:“探姐姐,贾府里拒绝了九哥的提亲。九哥找贾先生问过,说是你不喜欢他。九哥对探姐姐,一片真心。 探姐姐,恕我直言。其实,你我生在权贵之家,婚姻如何能自主?我们既然享受了家族的权势、富贵,也必须要有作出相应的牺牲的觉悟。” 这话很直接,甚至于尖锐。 但,她说的是她的心里话。她自己婚姻,恐怕将来也是如此。她不会违背父母的意愿。对探春而言,若是必须要联姻,为何不选一个爱自己的人呢? 于九哥而言,亦是好事。她可以给探春担保九哥的品行,绝不会负情薄义。 探春一身橘色的褂子,上衣下裙,顾盼神飞的眼睛,看着宁潇,“潇妹妹的意思,我当为家族,与蜀王联姻?” 宁潇点头,道:“探姐姐,杨皇后视九哥如己出。若贾先生将要复起,舍杨皇后,别无他人可以改变天子的心意。” 杨皇后!后权依托于皇权。她确实是很有权力。探春沉默了一会,展颜一笑,道:“潇妹妹确实是很厉害的说客。容我想一想。喝茶。”抬手示意。 才自精明志自高。以探春的精明,自不可能被宁潇游说的没主意。她回头会和三弟弟再谈一谈。 第六百八十三章 进击的潇郡主 大观园,滴翠亭。 .亭在水中,四面俱是游廊回桥。从秋爽斋直走,过潇湘馆,便可至滴翠亭中。阳春三月,人工河中,有鸭、鹅成群结队的畅游,“嘎嘎”的声音,偶尔传来。 贾环和永清郡主宁潇,凭栏而立。春风徐来。 贾环刚才正在北园的外书房中给两个学生布置课后作业,探春打发人来请,说是永清郡主想见他。贾环和永清郡主宁潇早就见过面,也无所谓避讳之类的。 宁潇今天穿着淡绿色的长裙,身段比例极佳。白腻的鹅蛋脸,大而明亮的凤眼,挺直的鼻梁,明眸皓齿。会给人一种极其惊艳的感觉。贾环时隔数月再见她,还是会有惊艳之感。 宁潇扶栏,看着河中的鸭子,感叹道:“贾先生,贵府这个园子,当真是绝了。无怪乎贵妃娘娘说,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西苑都未必有此景观。” 贾环很容易就推断出,宁潇今日到贾府,是给蜀王宁恪做说客的。平常其实,并没什么来往。沉静的道:“郡主说笑了。如何能与皇家气象相比?” 宁潇偏头看贾环,微微一笑,道:“贾先生,我的来意,以你的聪明,肯定猜的到。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贾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你拒绝九哥求娶探姐姐,有可能会触怒杨皇后? 当日,你给九哥说,你相信杨皇后与贾皇子的死无关。但你这个举动,像相信的样子吗?若我是杨皇后,必定请天子寻个错杀你,以绝后患。” 宁潇美丽的丹凤眼,盯着贾环的脸庞。如此美丽的少女,明丽如花,此时说出来的话,却很有些残酷、冰冷。令人悚然而惊。不愧是出身皇族,喜欢政治的郡主。 贾环脸色平静,无视宁潇的目光,看着春光明媚的河面、两岸,淡淡的道:“郡主,并非拒绝和蜀王结亲,就是对杨皇后不满。甄家两位姑娘都嫁给皇子,结果如何? 离权力越近,受到伤害越大。我并不希望三姐姐她受这份苦。当然,我谢谢你的提醒。” 永清郡主是善意,还是恶意,贾环当然分的清楚。若是恶意,这些话,没必要在他面前说,只要在杨皇后面前多说几次,他的处境就很危险。 宁潇一阵沉默。 心里充满了挫折感。她不是来提醒贾环的。她是来游说贾环的。本以来,她对贾环姐弟的说辞,有八分的把握。结果…,贾环针对她的“恐吓”,给出另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有一种出招,被贾环化解的感觉。若这是在一言定前途、生死的朝堂,她怕是已经败亡。她还得继续学习、进步! 贾环道:“郡主,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强扭的瓜不甜。你大约以为你帮蜀王求娶到他中意的女子,便可心安,坦然的放下某些情绪。但是,郡主,换位思考,若是蜀王很热情的帮你介绍夫婿,你心里会很高兴吗?” 宁潇白腻的鹅蛋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又无言以对。贾环的话说到她的心中。 贾环的话,说得很直白。九哥和她弟弟是好友,时常一起玩耍。她和九哥熟识起来。因为两人都很出色,所以互有好感。但这是禁忌之情。所以,她和九哥,都很自觉的断绝念头。九哥移情贾探春。艰难,但是必须。 她确实想帮九哥娶到人物出众的贾府三小姐。如此,心中仿佛便安心,可以继续彼此的人生。 但,正如贾环说的,她如此作为,九哥心里是喜,还是苦?换位思考,答案不问可知。 贾环等了一会,最后道:“所以,这件事你的最佳立场,应该是做壁上观。我欢迎你和我三姐姐交朋友。但不欢迎你来我们府上做说客。” 他前世三十多岁,论对感情的看法、成熟度,当宁潇两个老师都足足有余。 他对宁潇和蜀王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看法持中。有多少人,在学生时代,曾经暗恋过自己美丽的老师?但,这有什么错?只要不逾规,不将脑海里的念头,付诸实践,便可以。 宁潇和蜀王,不过是时常一起出游,并没踩红线的行为。并且,愿意中止两人默契。这并不需要指责她。 宁潇的性子很大气。行事干净、利落。轻叹一口气,道:“贾先生,我知道了。” 贾环点点头。 如果,用比较文青一点语言,我们可以这样描绘宁潇在贾府的半日游: 进击的潇郡主,劝说探姑娘未果,在滴翠亭中与贾环摊牌。绿杨芳草的春色中,潇郡主使出一记凌厉的招式:如刀锋,如山岳。贾环正面格挡,并射出一支穿心箭。潇郡主脆败而走。在这明媚的阳春三月里,留下柏拉图式的忧伤。 … 三月初,贾环见过周家的周伍闵之后,携妻妾前往东庄镇,妙峰山踏青。 说是踏青,其实更像是避嫌。 户部尚书赵鹤龄定于三月初六,在棋盘街云宾楼二楼,召集抵达京中的巨商们,洽谈铸造、发行银币事宜。 京城中的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将京城中人们的关注、期待,调动到顶峰。 … 夜色浓郁。 京城西城,咸宜坊,卫府中。武英殿大学士卫弘带着老花镜,在书桌后翻阅着户部尚书赵鹤龄带来的报纸。 赵鹤龄苦笑道:“卫中堂,你看这…。真理报都跟着起哄。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魏翰林那儿,要不要打个招呼。京中小报报道就算了。真理报不要管。” 现在京中各报纸反复的讨论:如何联合天下有实力的商人发行银币的方案。列出各种优劣。 拼凑之下,还真将户部的方案给拼出来,这很不好搞暗箱操作啊!比如,就他所知,卫相就准备在铸币权上吃一口。卫家出身松江府华亭。苏松,可是天下有数的繁华地带啊! “呵呵…”卫弘笑着摘下眼镜,道:“延年,魏宗贯很有公心啊!不用管他。方望溪的皇周英华要修完了。魏宗贯修书有功,即将高升。华相对真理报的主编,有他的考虑。” 赵鹤龄笑着叹口气,“他那个脾气…。偏偏贾子玉偷懒,躲到东庄镇上去了。” 卫弘笑一笑,再道:“和纪子初谈过吗?” 工部左侍郎纪兴生,掌工部部事。字子初。 … 天街小雨润如酥。 崇文门内的西江月茶楼中,广州行商,十三商行的领袖,伍观恒和同乡陆储喝茶,听书。 陆储,二十九岁,丙辰科会试会元,殿试二甲第一名。现为翰林院庶吉士。字叔厚,广东顺德人。 简单的说,陆会元,在费状元他们那一刻300同年中,排名第四。前面依次是费状元、黎宽黎榜眼、彭鏊彭探花。当日在城南给萧梦祯萧胖子送行,他亦去了。 伍观恒六十七岁,清,其貌不扬。刻薄点说,尖嘴、马脸。在二楼的雅座中,听着楼下的评书声音清晰的传来,点评道:“叔厚,这便是贾探花所题名的酒楼?有点意思。” 陆储笑道:“伍世伯,屋中有铜管导音,所以听的清晰。” 伍观恒微笑着点点头。 明日即将在云宾楼开会。但伍观恒气定神闲。因为,不管什么方案,广州行商,必定要有一席之地。否则,银币就没办法在岭南之地通行。 … 同一时间,城东的晋商会馆中,十六家晋商票号的东家,汇聚在会馆里的院落中,协商。十六家晋商票号,按照总号所在地,分为三个派系。以日升昌为首的平遥系九家票号,势力最大。另有:太谷系三家、祁县系四家。 会馆中的气氛,先有些火药味,尔后,慢慢的降温。 第六百八十四章 夜雨阵阵 晋商会馆设立在京城富贵繁华的东城。而徽商会馆却是坐落在南城,即崇文门外。 其实,早些年间,天下第一财团,并非是晋商。而是以大盐商为代表的徽商。徽商屡次为太上皇南巡捐赠银两,出手阔绰,攀附权力,影响力极大。 同时,徽商们还经营着茶、竹、木、瓷、棉(布)、粮食、典当、文具笔墨等生意。 但,随着雍治天子上位,徽商的地位开始慢慢的下降。至雍治十三年底,晋商的头面人物路庸捐赠数十万银子给天子重开承德木兰围场。晋商开始全面占优。 三月初五上午,又是一场春雨,京中的徽商会馆中,这些天前来拜访者络绎不绝。徽商的两大领袖人物:汪鹤亭、马均泰来京中,便是住在此处。 不够分量的拜访者都是晚辈出面接待,比如汪家的长子汪幼鸿,扬州名士萧幼安。 幽静的小院中,马均泰和汪鹤亭喝茶闲谈,“鹤亭兄,虽说铸造、发行银币之事,少不了我们徽商一份,但你我还是不得不来京中。纷纷扰扰,不得清净啊!” 这话有点装逼。 汪鹤亭笑一笑,品着贡茶,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会馆虽然修的好,到底不及在扬州的别院。” 马均泰哈哈一笑,道:“这鹤亭兄可说错了。据大周日报报道,贾府花费百万两白银在府中修建了一座省亲别墅,号称:天上人间诸景备,气象万千。不比你我在小秦淮两岸的西园、小玲珑山馆差。” 大周日报宣扬大观园百万两白银的花费,对贾府而言,绝非好事。中国自古以来,就讲究财不外露。 汪鹤亭笑着好友一眼,道:“晋商的报道,就多少可信度?我听萧幼安说,赞助大周日报的百川通东家殷无忌前些时日还在满庭芳和贾府起了龌蹉。” 政治权利的交接,伴随着血雨腥风。经济权利的交接,同样是有“战争”。徽商和晋商,争了很多年啊!不然,何以划分,江北归晋商,江南归徽商? “哦?”马均泰面露惊奇之色,沉吟了一会,道:“看来,明天的会商,不会是一帆风顺啊。” 当然,徽商是旁观者。他们的份额少不了。 据汪幼鸿拜访贾环,所得到的一点内幕消息。户部的初步的方案是将铸造,发行银币的份额分为九份:权贵、巨商共享之。铸币自古就是暴利。 表面上看:以八分银子铸1枚银元。1两银子约等于10银元。只有20%的利润率。还要扣除人工费用。但是,这个铸币的量有多大? 雍治十五年,整个朝廷的国库收入是3752万两。整个民间流通的银子呢?从东瀛、海外贸易中低价获取来的银锭呢?这个盘子大的超乎想象。甚至可能会超过一年贩盐的收益。 而且,稳赚不赔。任何生意,都有经营风险。但合法的铸币,绝对没有。这比良田都更值钱,足以传给子孙后代。 … … 巍峨的紫禁城,自明成祖修建定都后,就是全国的政治中心。两三百年来,在这里上演着权力风云。 傍晚时分,殿前侍卫司的班直卫若兰、陈也俊两人交班后跟着同僚们一起离开皇城。出了午门,众人各自散去。 卫若兰和陈也俊两人出来,两家的小厮早就候着,忙过来,服侍各家的少爷。 陈家在京中颇有些产业:灯市口的同福酒楼就是他们家的。卫家,要纯粹得多。卫若兰另有一个叔叔,兄弟,在军中效力。当然,地位并不太高。卫家的权势和史家类似。 自是有一些家仆、小厮。 两人要到冯紫英家中吃酒。冯紫英近日买了一房美妾,容颜靓丽,据说出自没落的原顺亲王府。 穿戴了雨具,走在长安左街上,看着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卫若兰笑着道:“我看陈兄近日满腹心事,这是怎么了?” 陈也俊叹道:“一言难尽啊!卫兄,近日朝廷要向下放铸币权,苏州豪族、巨商高之令携银资上京,前几日就已经抵达京中,四处活动。” 卫若兰道:“就是你年前时,去苏州游历,得罪的那个巨商?” 陈也俊脸上露出一抹追忆的神色,点点头,长叹一口气,“卫兄,仇人就在眼前,我却不能快意恩仇。何其的可悲。 唉,贾兄弟带着娇妻美妾去东庄镇上踏青,逍遥快活。他若在京中,我还可以问他。”贾环在朋友圈中,以才略、诗词著称。 他和在贾府中修行的妙玉,原是旧识。她是官宦之后,父母早亡,17岁时,被高之令逼的从苏州远来京师。 外面传说的:她师父师父临寂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让她在京静居,等待结果。其实,不过是托词。真正的原因在高之令。 卫若兰就笑,道:“这有什么难?东庄镇距离京城不过40里。你骑马而去,半个时辰就能到。冯兄弟那里,我给你遮掩。以他的性情,必定不会怪你。” 陈也俊想一想,咬牙道:“也好。劳烦卫兄了。”叫过小厮,骑马出城。 … … 傍晚的小雨不断。于陈也俊心中是倍添忧愁,于荆园处,则是湖光山色,园林美景。 荆园殿阁十几处。时常爆满。三月初五晚,正院的大厅中,觥筹交错,歌舞助兴,美姬劝酒。 苏松是江南有数的繁华之地。比如,卫大学士就出自松江府华亭县。而苏州府,苏州城,更是当今的时尚之都。苏样、昆曲,在天下流传。陈也俊所“惦记”的高之令,便是苏州商帮、太湖地区的商业领袖。 楚王今天便是在正厅中设宴招待高之令。 这场酒,“酝酿”了有几天。一个商人,即便拿着东林党党魁柳安宜的书信,见到韩秀才。但想要见皇子,而且有望登上大宝的皇子。对于楚王来说,还是需要一些矜持。 在韩秀才的主持下,高之令贡献了二十万两白银,才有今日的酒会、见面。 今晚的陪客有韩谨、哼哈二将(罗、童),翰林侍讲周慎行,翰林编修黎宽、彭鏊。晋商百川通的东家殷无忌。皇商刘家的家主刘子宁。京中名士,胡梦阳,以诗名闻于世。 高之令时年四十二岁,五短身材,脸颊上有一道胎印,看起来容貌很“清奇”。他正揉着身边陪酒美人胸前高耸的雪峰,手法老道。看起来,粗犷、放浪,给人一种极其好色的印象。 楚王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土鳖。随即,心中想起韩谨的话:殿下不要被他的外表、行事做派所迷惑。高之令能有身家百万,人称高百万,手段、智商,都有过人之处。 楚王举杯,朗声笑道:“今日高员外到荆园,本王心中喜乐。诸位满饮此杯。” 酒宴在歌舞声中,走向高——潮。 夜雨阵阵。遮掩着京城中各种潜藏的阴谋、交换。 第六百八十五章 银币(一) 三月初六,天晴。棋盘街,云宾楼。五间开的酒楼门口被户部调来的一队军士把守着。 凡是没有拿到的请柬的人都不许入内。京中大小二十多家的报社的编辑以及金融业(票号、钱庄、当铺等)相关的从业者都等在云宾楼外。 资本雄厚的报社,其编辑便在对面的“成丰茶馆”中围坐着喝茶,交换、等待消息。小报社的编辑只能在日头下枯等。都想要在第一时间,拿到这个震动朝堂、京师、天下的消息。 其实,自报纸大兴以来,京城中中低档次的茶馆,反而是各种消息的集散地。真真假假的消息,每天刊登在各种报纸上。但由于审查制度的存在,报纸还处在最初级的阶段:传播信息。至于媒体监督,这种职责,暂时还没有演变出来。谁敢妄议朝政,等着被封。此时的真理报主编可是强项的魏翰林。 说一句很俗套的话:银币的铸造和发行,让天下士民,感受一种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大势。所谓历史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自明中期以来,两百多年期间,天下万民都是使用银子。而今要改为银币。权贵、士大夫、缙绅、商人,如何能不关注? 云宾楼外的大街上、左右隔壁,对门处的几家茶馆中,相熟的报社编辑们,银业从业者相互打着招呼,交谈。盯着进入云宾楼的各方来客。酒楼门前,热闹非凡。 … … 上午八点左右,春日融融。 陆陆续续的有官员、权贵家的子弟、管家、巨商前来。衙门的上班时间是早七晚五。民间亦从。几乎每一个来客,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人认出来。 二层楼的成丰茶馆各雅座、大堂中,不时的响起惊叹声。这个时候,能认识一些名人,亦是可以炫耀的事情。 “看,宗人府宗人令汉王的长子封爵镇国公的宁镀。他进去了。” “看那边,走下马车的是黄须塌鼻的清廋矮小中年人是西南钱王胡炽。他去年春在京城。据闻与安南伯齐总督交好。” “又来一个。那边,青呢小轿下来的老者。马脸、尖嘴。富可敌国的广州行商领袖伍观恒。据闻其身家有200多万两白银。唉,黄兄,你我奔劳终日,一月不过3两银子。何年何月才能赚到这等身家?完全是两个世界啊!” 大堂内,跟着这位仁兄一起聚在一座的三名编辑都是附和着叹气。 这时,隔壁桌子上不知道是哪家报社的一名胖编辑道:“如今京中米价不过八钱一石,你老兄一月有3两银子,足可养活一家老小六口人。知足常乐。我等比起城外那些卖苦力的小民可要强太多。” “所以要读书嘛!” 大堂之内的,约二十几名编辑,一阵哄笑。其余的,各种身份的人,各自喝茶。 在京中崇文门街西开当铺的冷子兴和同伴们坐在角落中,看着意气风发的读书人们(报社编辑大部分都是落第的士子),听着他们的议论。 他们都是京中典当行里的老板。属于规模“很小”的银业从业者。他们的商业规模,大多在几百两银子左右。云宾楼中,几十万、几百万两银子的生意,对他们而言,很遥远。 但是,影响很大。他们这一行,就是玩钱。若是给错银子和银币的估值,几百两银子的生意,很容易血本无亏。 … … 待笑声停下来。大堂中有人高声道:“高兄真豪气!竟然说出一石米才八钱银子的话!要知道,十年前,一石米不过五钱银子。明万历年间也如此。此次改革币制,必定物价上涨。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悲剧来。” “哼,章编辑忧国忧民,也要喷对地方。币制改革,由我朝贾探花所设计,在武英殿中过了一遭的,岂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银币和银子在未来将会并行于世。官方定价一两银子兑10银元。 今日户部召集天下权贵、巨商,就是要依赖于他们的高额流水。转换社会中的银子。收银子,吐出银币,逐步使得银币占据市场主导地位。以八分银子铸造1钱银子的银币,可得利二成,驱使权贵、巨商去做此事。” “二位不要吵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快看外头,贾府的人来了。是他府上捐个同知头衔处理杂事的琏二爷。还有宁国府的四品爵明威将军贾蓉、生员贾蔷。” 贾琏、贾蓉、贾蔷都是贾府的实权人物。以贾府如今的权势,在京城中中间阶层中来说,可谓是头面人物。当然,对比权利人物,那就不够看。 有报社编辑奇怪的道:“诶,如此大事,怎么不见贾探花来?他如今不在官场中,何须顾忌什么?” “据说,贾探花去东庄镇上访友、踏青去了。铸造银币的方案是他首倡,谁还能不守规矩,不给贾府一个名额么?” “那是。”这话引的一阵附和声。 … … 众人正说话间,又有人一阵惊呼,“好威风,好气派。八人抬的大轿。不知道是谁?”等看清楚下来的是一个疤脸的中年人,矮胖如球,“原来是他。” 有好事者,爆出料,“太湖巨商高之令。他刚到京中,就将教坊司里最当红的两个姑娘以一万二千两银子买走。充作侍女。今日一见,果然,排场极大。” “此人必不能长久。” “胡扯。这位高员外在苏州,就嚣张的很,怎么没见他倒下?反倒号称高百万。进京以来,银子花的如流水。据说昨晚,楚王都在荆园设宴招待他。” … … 成丰茶馆并街面上的各处,议论纷纷之时。矮胖的高之令带着随从,验过请柬后,步入云宾楼。 随从们都等在一楼。各家只能有一个代表到二楼中参与户部的商谈。 这次商谈,是由户部尚书赵鹤龄主持。规格很高。如高之令这等巨商,在外面,是需要被人仰望的存在,但在正二品的高官面前,需要低头。 “今日这个广告,打的值!”高之令心里想着,拿着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请柬,登上二楼。 他只是在外人眼中表现的很高调而已。但经商,就是要给生意伙伴们信心:我有钱!而在权贵人物面前,他披着的外皮是好色。没有谁会忌惮一个好色如命之徒。而且,他知道分寸。比如,他买下的两个花魁,都转赠给了苏州党的核心人物:韩谨。 所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云宾楼的二楼的大厅中,已经重新布置。众人在摆开的八仙桌边各自闲谈。正前方,居首的位置还空着。 高之令抵达后,随后陆陆续续的有人上来,在巳初(九点),请柬上写的会商时间,诸权贵、巨商的代表齐聚:晋商、徽商、西南胡炽、广州行商,吴王府、贾府、汉王、楚王(高之令)。 少顷,户部尚书赵鹤龄在户部主事唐道宾、工部主事纪鸣、何以渐等官员、杂官、吏员的簇拥下从走廊中走进来。今天的会商是由户部牵头、主持,工部支持。 一时间,众人纷纷起身见礼,寒暄。等门面功夫做完之后,赵鹤龄坐在居首的条桌后,说着开场白,“铸造、发行银币之事,朝廷有赖于诸位之力。故而,今日在会商。报纸上传言,是将铸币权授予给各家。此言大缪。朝廷的方案是将每年铸币的份额分给给诸位。” 说到这里,赵鹤龄停了一下。然后,云宾楼二楼中顿时一片喧闹。太出人意料。 第六百八十六章 目的。 京中历来有几大商业繁华之地,除开新近崛起于外城东的信丰街,分别是棋盘街、灯市口,崇文门外,内市。 而棋盘街地处正阳门和大周门之间,不远处就是六部等衙门。云宾楼是棋盘街最好的酒楼。正所谓: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其中,建筑的富丽堂皇,提供的美酒佳肴,可以想象。 此时,二十多名穿着各种精美服饰的权贵、巨商代表们,各自交头接耳,议论着。 在今天,户部召集会商之前,关于铸币权的各种分配方案已经被各大报纸大肆报道。最被认可的主流方案是,朝廷将会将铸币权授权给九家: 内务府、户部、工部、三大皇商、晋商,徽商,广州行商,西南钱王、贾府。 这九家将会分别拥有铸币权。推动银币的发行、流通。其中,内务府代表着天子的利益,户部是国库,工部提供铸造的人力、技术,贾府作为首倡者。 这个方案,本身就有很大的争议。因为,它排除了其他人参与其中。而现在朝廷的方案,不是分配名额,而是分配份额,争议更大。这涉及到谁拿得多,谁拿得少的问题。 所以,此刻,云宾楼二楼,以茶话会形式摆着的七八张八仙桌,各自坐着的权贵、巨商代表们,一片沸腾! 需要额外说明一句,为何权贵得以与会?众所周知,在国朝是权力大于资本。有权,就不怕没有钱。有钱无权如鱼肉。曾经有人做过统计,天下身家超过百万两白银的巨商,有十七家。其中,有12家是皇亲国戚、勋贵。 所以,要推行银币,少不了他们的参与。 但为何四大财团中,没有皇亲国戚、勋贵这一个组成部分?举个例子。比如晋商,晋地身家超过十万以上身家的人,比比皆是。他们联合起来的、松散的商人团体(财团),总资产普遍都在1千万两白银以上。自然是远超过皇亲国戚们。 … … 在云宾楼中,各权贵、巨商代表们和户部尚书赵鹤龄交谈,询问,会商时, 外面等待消息的人们如同猫儿在心里挠痒般,急切想知道里面的情况。 而远在东庄镇上的贾环,正在陪着妻妾,在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内的二层楼阁中赏景,远眺中远山青青如美人的娥眉,近看山脚下繁华的东庄镇:屋舍、商铺、良田、树林、山丘、书院,沐浴在柔和的春光中。 梵音阵阵,响在潭柘寺中。 贾环和宝钗两人凭栏而立,其余妻妾,并黛玉、湘云、宝琴、迎春、惜春几人在闲聊,说笑。丫鬟们环侍,娇语阵阵。 黛玉一袭青衫长裙,手里拿着诗稿,坐在铺着软绵绵坐褥的塌椅上。娥眉微蹙,身姿娇柔婀娜,妩媚风流。已经年满十六岁的林妹妹,自有她绝世的风情,如花似玉,美不胜收。 新白蛇传的演出,在京城中大获成功。众金钗们兴致勃勃,对贾环所说的《桃花扇》跃跃欲试。此时,黛玉手中的诗稿,便是贾环写的开篇:暮晓春来迟。先于百花知。岁岁种桃花,开在断肠时。 凭栏处,薛宝钗看看身后的姐妹们,再临高楼远眺,白腻的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心旷神怡。一身明丽的鹅黄色的长裙,肌肤莹润,光彩照人。如雪一般、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夫君,今日在棋盘街云宾楼中举办铸币权的会商,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贾环握着宝姐姐的手,随意的斜倚在栏杆上,笑道:“姐姐以为我应该要担心?” “嗯。”宝钗认真的点头,秀雅的刘海下,一双明亮的杏眼,笑看着贾环。明丽,娴雅的女子。 贾府以首倡者的名义,拿到一个铸币权的资格。京中,其他人能同意?大周日报,前段时间,可是热炒了一番大观园花费的事。 再者,昨天晚上,于贾府素有来往的王孙公子陈也俊特意到东庄镇来见贾环。 自家夫君虽说出来踏青,但京中的信使不绝。 贾环笑一笑,闻着自家娇妻身上随风飘来的幽香,温声道:“姐姐,这要看我要什么,我并不担心啊。你绝得府里缺钱吗?” 宝钗微怔,倒没想到贾环有这么一问,低头沉吟几秒,轻轻的摇头,道:“并不缺。” 贾环个人的生意,虽说都是给韵儿管着的。但贾环的收入、无忧堂的支出,她作为正妻,又有才干,自是一清二楚。 虽然贾环已经辞官,但家中有着各项收入。比如:香水、信丰号,信丰街那里的生意,并不缺银子使用。 雍治十五年,家中盈利约2万两银子。这可是很大的一笔钱。比如:老太太今年八十高寿,一生的积蓄,不过七八万两银子。 “这就是了。”贾环轻声感叹道:“姐姐,其实,我深度的参与到朝廷铸造、发行银币中,只是想刷一刷天子的好感。其余的都在其次。” 他希望刷雍治天子的好感,好为他和黛玉赐婚。这才是最重要的目的。当然,现在距离他去年罢官才数月,雍治天子不可能自打耳光,给他赐婚。 要等。 先把好感度刷一刷,再适时的提出来。 其次,他要借此机会,解决贾府拒绝蜀王求亲所带来的隐患。永清郡主宁潇,提出了一个隐患。他不能让杨皇后以为他心里对她有意见。否则,结果会很糟糕。 再次,干掉晋商殷无忌。此人最近跳的比较欢。一则是为弟子燕王宁淅出口气,二则是他要削弱楚王的金主。殷无忌赞助着大周日报。 京中一些人,估计看韩秀才是个笑话。毕竟,看起来,韩秀才是坐享他干掉晋王党的红利,才干不足以为楚王夺嫡的谋主。但,他心里很清楚,舆论的威力。 所以,在武英殿上朝争时,首先第一步,就是查封大周日报,不准它废话、发声。 楚王党的大势,不可阻挡。但,大周日报要压。这其实才是楚王党的核心组成部分。 韩谨作为楚王的谋主,其实是合格的。 最后,才是贾府在铸币中分一杯羹。 就算贾府这次没有拿到铸币的份额又如何?只要有权力,想开一间银行,拥有铸币权的银行,其实,又算什么难事? … … 朝堂上的权力圈子,商业巨贾的圈子,梨园戏曲的圈子,这些一个个京中的圈子交叠,组成着他的生活某些的部分。他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呢? 贾环远眺着群山,嘴角掠过一丝从容的笑。 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六百八十七章 银币(二) 云宾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二楼厅中,讨论的声音逐步的减小。 老成稳重,时年40岁的户部主事唐道宾负责解答权贵、巨商们对于朝廷铸币方案的疑问。对答如流。 心里倒是有些摇头。别看这些都是皇亲国戚、天下巨商,一个个身家百万以上,但谈起生意经来,和市井里小民,在某种意义上,差不多。 同时,心中对贾环的想法,有些疑惑。 唐道宾和贾环是同年,赵尚书要调人手办事,自然是优先找贾环的同年。赵尚书本来就与贾府过从甚密。唐道宾全盘经历了整个铸币政策的出台。 朝廷决定,由工部全权负责铸币,并在各地开设铸币局,满足各地的银币需求。这是为了防止劣钱的出现。必须将铸造流程掌握在朝廷手里面。 当然,各地的铸币局都在巨商们的地头上,技术保密这种事,就不要想了。他们想要拿,银子绝对能买的出来。但是,朝廷的规定是,划片负责。 谁负责的区域出现劣钱,谁负责回收、处理。第一次,没收存留在户部的保证金,第二次,抄家。 朝廷在雍治十六年,一共核定20亿银币的额度。这份额由诸权贵、巨商们分。每家要缴纳5%的保证金,存留在户部。这是周朝版的存款准备金。户部执行的央行的功能。 鉴于当前的策略是尽快推行银币,统一货币,所以,存款准备金利率低至5%。2017年,中国央行对大型金融机构的存款准备金利率为16.5%。 但是,不管20亿的份额怎么分,说到底,还是个资格问题。按照户部初步拟定的名单,一共九家。但,唐道宾怎么都不觉得,贾府够实力进入名单中。 名单上,要么是天子,朝廷的机构,要么是巨商,贾府有什么实力呢?政治地位?通政使,还不至于和户部、工部比肩吧?经济实力?贾府能拿多少银子出来?三大皇商,四大财团,个个都是巨富。 都不够格啊!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靶子! … … 当把户部制定的规则都搞清楚之后,剩下的就是瓜分份额。 代表楚王前来的苏州巨商,矮胖罢脸的高之令,质问道:“唐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户部拟定的名单中,为何要加上贾府?这是什么道理?” 二十万两白银,换来的不仅仅是楚王的见面,还有今日的请柬,还有楚王的大旗。 言语得罪贾府几句,在高之令看来,不算什么。他的意思是,通过这个问题,给他争取更多的铸币份额。楚王并不在户部最初的名单上啊! 唐道宾还没回答,贾琏很不满的道:“高员外这是什么意思?我贾府难道不够资格参与铸币吗?这可是我环兄弟亲自向天子提出来的。” 以琏二少的性情,当然,很看不上这种苏州来的喜欢装逼又好色的土鳖。他是个讲究人。 高之令呵呵的笑了几声。 意思,在座的众人都明白:提出方案,就能多拿份额?小子,最终是要靠实力说话。 雕梁画栋的大厅中,镂空的雕花窗户开着,细碎的阳光透进来。八仙桌边,各自坐着师谊、路庸、殷无忌、汪鹤亭、马均泰、伍观恒、胡炽、刘子宁、宁镀等人。 户部初步拟定的是九家,但今天的请帖却是发了不少人。都是京中够资格来“竞标”的人物。 轻微的哄笑声响起。很显然,对于一些人而言,贾府长房的二公子,只是个小角色。 一时间,贾琏脸色很不好看。 三米开外,晋商票号百川通的殷无忌扬声,笑着道:“琏少爷,高兄的意思是,贾府不够资格参与今日的局面。且贵府两年前才被罚五十万两银子,此次户部要求缴纳5%的保证金,贵府怕是很有些困难。琏少爷开口要谨慎。” 殷员外将贾琏揉捏了一番。借着高之令的话头,更深一步,意图将贾府排斥在外。 厅中再次,响起一阵轻微的哄笑声。贾琏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贾府被鄙视了。 唐道宾、纪鸣、何以渐分别看看坐在主位上,微笑着喝茶的赵尚书,忍了忍,没说话。 要说关系亲近,赵尚书与贾府交往甚密。通家之好。赵尚书都没有表示。他们也不好在这样重大的场合开口。 高之令的脸色微变。他踩贾琏几句,只是要为自己争取权益,而不是将贾府排除在外。但,殷无忌的话,却成了他挤兑贾府,令他有口难辨。 晋商的领袖路庸看看身边的殷员外,喝着茶。 隔壁桌子上的徽商,汪鹤亭、马均泰对视一眼:戏肉来了。他们俩当日在徽商会馆中商谈,就觉得到楚王派系对贾府似有恶意,果然如此啊。 其实,结合近来京中流传的消息,倒是很好理解殷无忌为何要坑高之令一把:自留地里长了杂草啊!百川通作为楚王的唯一赞助商,又岂能容忍苏州来的高百万在楚王党中插一脚? 胡炽心中冷笑,这种先将他人排斥出局,再行瓜分的商场伎俩,他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和贾环有些交情,二月份在京中还一起喝过酒。但如今赵尚书都不出头,他自是不会说话。 伍观恒则是悠闲的喝着茶。 … … 座中,京中的三大皇商都在场:人称参商的,于家;经营长芦盐场的王家;经营南北货物贸易的刘家。 国朝的制度,皇商都是挂在户部名下,支应钱粮。皇商们与户部尚书赵鹤龄熟识。赵尚书原来一直在户部当官,一路从主事、员外郎、郎中、侍郎、尚书升上来的。 刘皇商刘子宁起身,抱拳道:“司徒老大人,如今天将中午,资格之事,可以先放一放,不如先由朝廷给大致的给各家划分下可认购的额度。” 赵鹤龄五十出头,一身正二品的绯袍,这个年纪做到户部尚书,可为年富力强。不过,赵尚书此人文士做派,技术官僚,性格并不怎么强势。捻须一笑,推辞道:“本官给出的初步方案,你等并不认同。还是你等自行先协商出来。” 当即,二十多人开始争论各自的配额。 争论到下午,依旧没有一个确定的结果。只有大致的方案,那就是内务府的份额,必定是第一档次。户部、工部在第二档次,其余的怎么分,却是争论不休。 比如:西南钱王胡炽,他一人独占西南的市场,但是,西南的经济并不发达,给多少份额? 比如,广州十三行商,他们都是做海贸生意,影响力只在岭南,给多少份额? 比如,晋商一共十六家票号,如此雄厚的财力,他们要多少份额?给少了肯定不行。 那么,徽商呢?盐商们,一样号称富可敌国。而且,两淮盐税,在天下赋税的十分之一。属于国家需要倚重的对象。给多少? 比如,汉王府,天子要钱,皇族不能不要吧? 那再比如,楚王如此声势,很有希望等上太子之位,又是天子的嫡子,要分一份吧? 其中,还有争论的焦点:贾府能否有实力吃下朝廷分配的额度,是否需要排除在外? … … 夕阳中,户部与京中权贵、巨商们的会商结束,各自出来,一辆辆的马车、轿子,在随从们的簇拥下离开。 消息,迅速的在报社编辑们的报道下,于第二天传开。主流评论,这一场很混乱的协商,户部组织的相当不利,陷入争吵不休之中。 20亿银元的份额,即2亿两白银。铸造利润是4千万两银子。巨额的财富啊!谁不动心? 京中的气氛,逐渐的变得微妙起来。 第六百八十八章 银币(三) 夜幕徐徐的降临。京师外城东城的北湖湖面上,水波粼粼,湖鸟在夜色中掠过。环境幽静,迷人。 淡淡的暮色之中,楚王宁瀚,和韩谨一起,在湖畔边散步。随从们落在五米开外,远远的跟着。荆园里的喧闹,隐隐的透过丛林、树枝传来。 时至今日,雍治天子关于两位皇子闭门读书的禁令,早已经变得松懈起来。 晋王、楚王都在堂而皇之的见客。楚王自开春以来,就近乎公开的在荆园活动,开文会。 楚王宁瀚时年22岁,颇为英俊,身姿修长,气质文质彬彬,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和其兄长,大他5岁的晋王,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处事风格。 月影映在湖上。两人漫步。韩秀才落后半步。楚王轻叹道:“韩先生,就这样招惹贾环好吗?” 今天云宾楼的消息,已经传回来。很明显,他的派系,正在针对性的打压贾府。就算不是他指使高之令、殷无忌的,贾环一样会把帐算到他头上来。 他的“好兄长”晋王为什么会一败涂地,根本的原因,还是在刘国忠擅自行动。据宫中的消息,此事,晋王只是知情。全部都是刘国忠一手操办。 他并不想犯这样的错误。楚王党的所有决定,都必须要他亲自拍板,才能执行。 他对招惹贾环,心里有点怵! 从政治力量的对比,从博弈的角度来说,他身为天子的嫡子,怵一个丢掉官职的文士,完全不用。但是,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看:贾环自出名以来,从来没有失败过! 这如何不让他心生忌惮? 夺嫡大势到如今,他的优势以及非常大了。其一,晋王势力不足。其二,天子在西苑,纵情声色。内有杨皇后,独孤贵人,外有永昌公主进献美女。还能活几年? 顺亲王,商贵人都已经死了。晋王,即便想要永昌公主停止进献都不可能。因为,那是永昌公主固宠的手段。 只要他现在顺势拿下太子之位,可以说,皇位基本就是稳的。在此之时,他的心态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兢兢,绝对是不想节外生枝。 特别,还是招惹贾环这样的狠人、强人。 韩秀才一身青衫,头戴唐巾,读书人装束,国字脸上浮起笑容,胸有成竹,坦然的道:“殿下,我和殷无忌、高之令都私下里谈过。他们怎么选择,是他们的事。” 楚王没说话,等着韩谨的下文。 两人在湖畔边行走着。韩谨接着道:“殿下,近日贾府的报纸京城日报上连载一篇武侠小说:笑傲江湖。朝廷亦如江湖啊!贾环笑傲江湖,未尝一败!看着挺吓人的。 但是,我想要将贾府从发行银币的名单中排除出去,并非是要和他一较高下。而是,为殿下谋求利益。” “哦?” 楚王站定,很有兴趣的看着韩秀才。他以为韩秀才和贾环有心结,所以才这么执着的去对付贾环。当日,贾环在天牢中,韩谨去探望贾环,他亦是知道的。 韩谨笑一笑,道:“天子不喜欢贾环。殿下踩贾环几脚,踩的越很,就越可以在天子面前赢的好感。” 楚王微怔。 韩谨再作揖行礼,诚恳的道:“殿下,夺嫡之局,到现在,已经变得逐渐的明朗。而晋王之所以失败,绝对不是因为他得罪了贾环,而是天子忌惮皇子势大。 晋王结党,勾连南南郡王、锦衣卫指挥使,宫中大太监,与宋大学士联盟,简直是自寻死路。 殿下若想要入主东宫,绝不能走这条路。天子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皇子势力膨胀。避免出现当日的夺位之变。殿下要做的,其实是刷天子的好感。 而于臣子而言,不是接纳他们,而是要养望,通过大周日报,对外发声,发表政治主张。 如此,时机成熟,等天子觉得他需要一位太子时,殿下自然是首选。并且外朝无阻力。” 韩秀才的话,有事后诸葛亮的成分。晋王在前面试错过。但,分析到这个地步,拿出这样的策略,已经非常的令人信服。 楚王长舒一口气,正色道:“听韩先生一席话,令本王茅塞顿开啊!既然如此,便依先生之意。” 楚王看着文质彬彬,但他很有决断。既然对他有好处,那么得罪贾环这件事,便不会重要了。 但是… 韩谨道:“殿下,我与贾环交往多年,并不觉得他是神人。人力有穷时。接下来,要看事情的发展。当然,事情若不可为,殷、高二人不过是商人,皆可弃之。” 这话,很冷酷。 高百万,自诩很会做生意,扮猪吃老虎。智商很高。但他二十万两白银,加入楚王阵营,是对是错呢? 殷无忌,自诩为楚王的钱袋子。并巴结苏州党的核心人物黎宽,试图在楚王当政的时代,反超路庸,成为晋商的领袖。 这样出色的两个人物,自诩才智,能猜到韩谨此时的想法吗? 楚王心中的心事进去,抚掌大笑,道:“走,回先生的小院,痛饮几杯。” … … 贾琏和贾蓉、贾蔷三人一起回到宁荣街,径直到宁国府置酒,消愁。今天的事,环兄弟不在府中,他们去回政老爷亦无用。 会芳园的亭中,贾蓉吩咐小厮摆酒。 贾琏猛灌几口,颓废的道:“蓉哥儿,蔷哥儿,我心里难受啊!憋屈的慌。玛德,那帮老王八蛋,个个都是笑里藏刀,说话下着套,一环连一环。我根本不是对手。” 贾蓉给贾琏斟酒,劝道:“琏二叔,谁想到板上钉钉的事情,会被反悔?还要将我们贾府排斥在外。唉,那些人都是成精的。你不要太在意。这事,办不办的成,你都尽力了。我已经派人去往东庄镇给环叔送信。” 回来的路上,云宾楼二楼发生了什么事,贾琏都给贾蓉,贾蔷说过。贾蔷也劝道:“琏二叔,那些不要脸面,围攻你,后头肯定有人。等环叔回来,好好治治他们。” 贾琏郁闷的叹口气,道:“唉…,你们是不知道。环兄弟为纳林老板,将煤铺子卖给了晋商吕承基。咱们府上这蜂窝煤生意,基本算废掉。现在的利润大头,其实都在卖煤这一块。 光禄寺的少卿袁壕,早就派人知会我,皇宫里不再采购咱们府上的媒。而府上的人口越来越多。若不开源,只怕又要回到五年前的那种局面。我能不急吗?若是,拿下铸币的份额,利润够咱们府上嚼用的。” 贾蓉、贾蔷两人对视一眼,叹口气。 两府现在自是不缺银子:有南北货铺子,有薛蝌负责的行商,有信丰街的资产。还有,胭脂,冰激凌,拍卖会,会所。但,若是少了卖蜂窝煤这一块近万的利润,随着日后人口的滋生,两府的开销怕是会有些难啊? 最好是能拿下铸币的名额。但是… … … 户部尚书赵鹤龄在夜晚中,再次去大学士府卫弘府上拜访。书房中,清茶袅袅。点着檀香。 赵鹤龄叹口气,道:“卫相,一堆人吵来吵去,还搞出幺蛾子来,要把贾府的份额给断掉。唉…。谋在于众,断在于独。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把方案交给他们去讨论,实在难成事。” 别看赵尚书性格不强势,但他心里,对今天的局面,还是相当不爽的。不给他这个户部尚书面子嘛! 卫弘笑一笑,背负着双手,笑道:“他们不吵起来,很多事情不好办啊!还要辛苦延年一段时间,主持此事。务求办好。” “不敢。下官分内之事。”赵鹤龄点头。卫相话里有话啊。当然,他心中早有预计。 第六百八十九章 银币(四) 三月初六的傍晚,消息传出。初七的报纸大肆报道,全城尽知。并且,随着真理报的报道,消息开始向天下流传。 京中微妙的气氛,体现在越来越多的权贵,力量,参与到铸币份额的争夺中。户部尚书赵鹤龄每天晚上都在会客。各方都在不断的给他压力。局面纷杂、混乱,报纸上各种流言乱飞。 三月十日上午,位于崇文门外的徽商会馆中,一座座院落组成着会馆的格局。 偏南的一处幽静的院落中,两大徽商汪鹤亭、马均泰两人聚在一起喝茶。 春光的落在窗栏上。小圆桌上,几样精美可口的糕点,一个紫泥色的松干壶,茶香袅袅。厚厚的一叠报纸,随意的放在茶桌上。 马均泰坐在藤椅上,品着茶,叹道:“汪兄,这京中的情况,果然与江南不同啊!你看看,就报纸上报到的信息,京中权贵,基本都想在铸币的份额中分一口。 什么魏王、北静王、魏其候都冒出头来。听说赵尚书府上,说客如云。本来就我们几大商帮和朝廷衙门分了,现在倒好,闹这么一出。好家伙,蹦出这么多人来。” 又道:“你再看看这几份报纸,都在攻击贾府。嘿,真当贾府那通政使的牌子是白挂的啊!后面必定有人。晋商那帮人,胆子挺大的。听说,贾子玉还在东庄镇?” 当日,在云宾楼中,“围攻”贾府的,为首的便是高之令,殷无忌。殷无忌话最多。其余的人,推波助澜。 汪鹤亭点头,感慨的笑一笑,道:“是啊!稳坐钓鱼台啊。马兄,你有没有觉得,户部的初步方案,有点将贾府抛出来做靶子的意思?太惹眼了!” 马均泰奇怪的道:“不能吧?赵司徒不是与贾府交好吗?” 汪鹤亭微微一笑,“假设是贾子玉故意的呢?” 马均泰一愣,这可有点像贾环的风格啊,随即笑道:“那十五日的再次商议,可就有好戏看了。” 汪鹤亭笑呵呵的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徽商那份,不能少。” 马均泰点点头,“嗯。”这是底线。 … … 三月十三日,雍治天子照例不上朝。文华殿大学士华墨带着群臣在皇极殿中参拜御座,然后散朝。 群臣三三两两的出了大殿,走在广场上,各自回衙门。 文渊阁中,武英殿大学士卫弘拿了一本奏章,到隔壁华墨的值房中。 … … 暮春三月,京城郊外,风光正好。蜀王宁恪跟着皇室、勋贵的子弟们在郊外游猎回来,径直到吴王府中见永清郡主宁潇。 自传出蜀王求娶贾府三姑娘的消息后,吴王、吴王妃对蜀王宁恪的感官便好了许多。府中,一些细节,可以体现的出来。 随从们将猎来的野鹿、兔子、山鸡交给吴王府中的管家烹制。宁恪到后院里见永清郡主宁潇。 宁潇的作息,一般是上午处理府中的事务,下午是自由时间,晚上饭后,陪着母亲说话。此时,将近傍晚,宁潇正在住处院落的东厢房中,读书、写字。 侍女,丫鬟们环侍。保持着安静。 宁潇今日一袭葱绿水泻长裙,腰身纤细,身姿挺拔,比例极佳。裙下修长笔直的美腿,自是无人可以欣赏到其风情。漆黑如绸缎的长发写意的流泻在肩头。 面如美玉,目似清泉。如同腻脂白玉雕刻般的琼鼻,明眸皓齿的大美人。极其的惊艳。 宁潇一手扶着书案,一手拿着斑竹笔,在白纸上书写着,那日在小时雍坊里听到句子:王孙落魄,浮云生死,此身何惧?奋书生怒,教六军辟易。老魔小丑,岂堪一击! 尤其明丽的丹凤眼中,闪着智慧与沉思的光芒。对于当前的局势,她有自己的理解,看法。此时的她,无疑是极美的。金色的夕阳从窗户中透进来,落在她雪腻的鹅蛋脸上,浸染着五彩之色。 宁恪在一名丫鬟的带领下迈过门槛。吴王府极大。但后院也不是他可以随意乱走的。笑着打招呼道:“潇妹,你又在读书写字了。幸而你今天没和我一起去踏青,挺无趣的。” 宁潇微微一笑,招呼道:“九哥来了。”搁下毛笔,一名俏丽的丫鬟上前,送上洗手的水。 宁潇的大丫鬟紫儿,身姿修长、高挑,约有170,和宁恪很熟悉,微笑着道:“殿下,怎么个无趣法?” 宁恪坐在临窗的椅子处,喝着茶,笑道:“一帮子人,满口铜臭。甚至,还有人公开说,权力,天子不许我们沾,钱还能不让我们赚? 潇妹,依我看,贾府八成会给踢出这次铸币的交易。贾环在朝廷中得罪的人太多。” 说起贾府,宁恪脸露惆怅。他求娶贾探春未成。京中,不少人笑话他看中一个庶女。 但是,他就算是亲王,出身又何曾高贵?以嫡庶去区分一个人,何其的愚蠢? 宁潇心中闪过贾环的话,忍着没照例安慰宁恪。九哥和探姐姐的事,她中立最佳。抿一口茶,接着话题,说道:“九哥,其实,贾府未必会出事。” “哦?” 宁恪好奇的看着宁潇,随即,感觉到仿佛差点什么,然后,醒悟过来,潇妹没有照例安慰他几句,心中怅然若失,但理智上来说,是好事。苦笑道:“潇妹,你长大了!” 宁恪没头没闹的一句话,宁潇却是听的明白。只是,九哥这个“沧桑”的做派,让宁潇忍不住“噗嗤”一笑,一口茶呛着,咳嗽几声,好一会,才将气喘平。 宁潇笑道:“九哥,你还当我是小女孩吗?”又落落大方的道:“你和探姐姐的事,我保持中立。不过,感情的事,强扭的瓜不甜。” 贾环不愿意嫁他姐姐的话,她九哥的机会,很小。贾环的意志太坚定。 宁恪长叹口气。他还是爱慕着贾探春。他和探春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 宁恪看看明丽如花的宁潇,张张嘴,没说出话。他突然间发现,他和潇妹之间,曾经有的某种情绪。在此时,正在逐渐的淡去。或许,随着时间,将消散在风中。只剩下曾经美好的回忆。 宁恪怅然、洒脱的笑一笑,问道:“潇妹,你给我说说你的判断,贾府怎么会没事?楚王,晋商,宋天官,皇商,这些人都想吞掉贾府的份额啊。” 宁潇正要说,就见宁澄和宁淅两人气喘吁吁的从外面快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姐,姐,贾先生给你的信。哦,九哥你也在。哈哈,今日射猎的收获如何?” “澄哥儿,你今天没去踏青,原来是去东庄镇了?” 众人一阵寒暄着。丫鬟们忙着端茶倒水。 宁潇接过书信,看着信封上飘逸的楷书:潇郡主亲启,环自东庄镇。拿小刀裁开书信,打开阅读。禁不住莞尔一笑,嫣然如花,递给宁恪,“九哥,你看。” 贾环给她写信,是觉得她处事比较理智,稳妥。贾环建议九哥在十五日派人前往云宾楼,在银币份额中分一杯羹。其余事情,他都已经安排好。 贾环怕九哥不肯接受贾府的示好,特意给她写信。 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而刚才,九哥说什么来着?贾环的破绽卖的有点明显。但利益相关的那些巨商、权贵,还是会忍不住挤兑贾府,试图将贾府踢出局。 蜀王宁恪,读完之后,一声苦笑! 宁澄从宁恪手中拿过书信,道:“我看看,我看看。”今天在书院里,他和淅哥儿虽然见到贾先生,但对于局势,贾先生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他们俩送一封信回来给他姐。 这样就解决了啊? 第六百九十章 银币(完)--美丽即是正义 三月十五日,京中的权贵,巨商们再次齐聚在云宾楼会商。 云宾楼的二楼,在九天后,再次在夜里重新摆设,满足会场的要求。不过,云宾楼的东家倒是非常乐意这样折腾。这完全是在给云宾楼打广告。 暮春时节,棋盘街的大道上,杨柳依依。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里本就是京城的闹市之一。 上午八点许,云宾楼门口,一辆辆马车驶过来,或者是各种款式的轿子。仆人们簇拥着主人进入五间开,雕梁画栋的云宾楼中。 而楼前也渐渐的热闹起来,正所谓: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骢。 但,区别于九天前,三月六日的会商,这次聚集在楼下的基本都是报社的编辑。如冷子兴那种小金融业的业主,并不在场。上一次,朝廷已经公布了基本的铸造、发行银币的规矩,现在剩下的不过是分蛋糕而已。这与他们无关。 上午八点半,贾琏、贾蓉、贾蔷三人带着小厮进了云宾楼一楼。大厅中,已经坐满各家的下人。 见贾府三人组到来,有些人哄笑起来。根据路边社报道,今天户部要定下最终的方案。显然,今天,贾府是要出丑的。 贾蔷很是不满,冷哼一声,环视一圈,看看是那些人起哄。贾蓉道:“琏二叔,看你的。”他们给环叔送过信,环叔派了长随钱槐回来,带了口信。 贾琏点点头,上了二楼。 二楼中,比一楼要清静的多。十几张八仙大桌,随意的摆开。上首的桌子,还是空着的。是户部、工部官员的位置。 贾琏扫一眼,就发现不同,今天的面孔比上次要多。比如:北静王的长史、蜀王府的太监总管、陕西富商景璘、松江府华亭县的富商李纶。而如师谊、路庸、殷无忌、汪鹤亭、马均泰、伍观恒、胡炽、刘子宁、宁镀等人都在。 贾琏坐到北静王府那桌上。魏其候侯府的都管家许管家亦在,笑着道:“琏二爷,今日贵府,可要小心咯。”语气,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别看,当日何大学士与魏其候有合作,将五军都督府对军队将领的考核、升迁划归到兵部。但,随后贾府、北静王等旧武勋集团,就推荐石光珠出任南安郡王空缺的都督同知。双方的关系,还是有些微妙。 众人相互寒暄着。 少顷,户部尚书赵鹤龄,带着户部、工部的官员、书吏二十多人过来。众权贵、巨商们纷纷起身见礼。 赵尚书坐在主桌上,四周的目光看过来,扬声道:“诸位,朝廷再次与尔等会商。今日一定要得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来。” 皇商那桌上,刘皇商脸上微微露出苦笑,对于、王两皇商小声道:“不如户部定下来,我等执行的好。这般商量,又商量到什么时候去?” 两名皇商各自点头。这是主流的看法。 二楼大厅中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这时,贾琏站起来,拱手一礼,道:“赵大人,在下有一个方案。” 赵尚书脸上不动神色,笑着点头,“哦?但讲无妨。” 贾琏接着道:“近日来,各家对份额的分配,多有不满。究其原因,还在于没有明确原则。什么原则?凡是有利于推行银币的人,我们就要多给份额。凡是,愿意推广银币的人,我们就要多给份额。 有鉴于于此,在下斗胆将份额分为三个档次。第一档:内务府;第二档:户部、工部、蜀王府、陕西富商景璘、松江府富商李纶;晋商、徽商、广州行商、天顺丰、三大皇商、贾府。第三档:汉王府、北静王府等。” 贾琏话音一落,二楼的厅中,一阵沸腾。 汉王的长子宁镀当即讥笑道:“岂有此理,按照你贾琏的说法,我们这些人,今日算是白来了。怎么你贾府都够格到第二档中?” 魏其候侯府的许管家跟着道:“琏二爷,这未免太过份了吧?”他和贾琏在一个桌子上。 高之令道:“琏二爷大约没去过我们苏州,太不将我们太湖地区的商帮放在眼中了。竟然没有我们的份额,这是什么道理?” 贾琏对其他人的质问,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对高之令的指责,却是反应极大,冷笑着嘲讽道:“高员外想要一个理由?我可以给你一个理由。你长的丑。我长的比你帅,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哈哈!”一阵哄笑声响起! 没有人会认为这是真正的理由。但,都看得出来,贾府在针对高之令。这位楚王的代表。当然,贾琏说的确实有道理。 看一看,贾琏英俊潇洒,身姿修长,一身蓝色的锦袍,世家子弟的风范浸润到骨子里。而反观苏州巨商高百万,矮小,脸上有胎印,长的比较丑。 其实,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蜀王府代表的是杨皇后,陕西富商景璘八成和大理寺卿李康适有关。李廷尉曾任陕西布政使,据闻他和华相交好。松江府富商李纶代表的是卫相。 这是一个相当豪华的政治阵容。天子加皇后,军机处的两个大学士,外加六部中的户部,工部。啧啧… 唐道宾笑着摇头,对纪鸣道:“纪同年有没有觉得,这是子玉的风格?” 一个反问语句,再加上“凡是”这种大白话的口吻,还有这样“美丽即是正义”的嘲讽逻辑。说不是贾环教的,谁信? 纪鸣笑着点头。 … … 巨大的哄笑声,让高之令涨红了脸。他感觉到贾琏赤——裸——裸的恶意。 百川通的殷无忌开口挑唆,笑呵呵的道:“琏二爷这个理由挺新奇的。我们这在座的,能比琏二爷更英俊的,只怕很少。难以服众啊!”他并非要拉高之令一把,而是要让贾府成为众矢之的。 贾琏侧身,面对晋商的一桌,讥笑道:“我忘了说明一点,诸位晋商员外,都是身家百万,我这个方案,是要将百川通排除在外。百川通赞助大周日报,前些时日,嘲讽我贾府嘲讽的很带劲啊。” 你麻痹。殷无忌脸色一僵,没想到“惹火上身”。当场就想破口大骂,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半天没吐出来。 贾琏把话点的很明白,贾府和楚王系的恩怨。一时间,二楼厅中,变的安静起来。这种政治斗争,没有那个商人想站队。 路庸皱皱眉头,正要打算开口维护两句。 这时,赵尚书突然出声,道:“这个方案不错。大家的意见呢?” 天顺丰的东家,号称西南钱王的胡炽果断的出声捧场,道:“敢问老大人,第一档,第二档,第三档的份额具体怎么划分?” 这话其实很蹊跷。贾琏提的方案,胡炽却直接问赵尚书。而且,赵尚书是在表露了自己意愿的前提下,征询众人意见的。不少人,心中都有些谱了。 想想,那些联合起来的政治力量吧!心里就算有些意见,也得憋着。胳膊拧得过大腿? 赵尚书笑眯——眯的,不慌不忙的道:“内务府占15%,第二档11家各占7%,第三档12家,合计占8%。” 徽商的汪鹤亭、马均泰心中计算后,立即表态,“我等听从朝廷吩咐。” 接下来,众人纷纷表态。至于,质问贾琏的汉王府,魏其候府,高之令,殷无忌即便反对亦无济于事。 汉王府的宗人令,说白了,就是个皇家的面子功夫而已。有些话,锦衣卫可是报到天子案头去了。敢闹事,后果自己掂量。 至于,魏其候府,旧武勋集团和新武勋集团,天然对立,根本不是经济利益可以收买得了的。那么,干吗还要给他们分?给点汤汤水水,就算团结钱了。 而贾府和楚王,算是在某种层面上,撕破脸。 不能,别人打着踩你的脸的主意,你还要腆着脸,贴上去吧? … … 赵尚书宣布结果之后就离开云宾楼,具体的事务,要请各家派人,到户部去办理。 云宾楼中,纷纷散场。 最失意的,是高之令,殷无忌、宁镀。他们三个,是九日前,笑贾琏笑的最开心的人。 贾琏看看手些发抖的高之令,笑一笑,转身下楼。想踩着贾府上去?京城这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消息,随即传开。 报社的编辑们都像炸开了一般,纷纷写稿。于他们而言,谁又想到事情会出现反转呢?明明是开着,一帮人反对贾府,要踢出贾府,没想到,最终被踢出局的是高之令,殷无忌。而且,汉王府的份额,非常少。 … … 马车中,汪鹤亭和马均泰,都是笑着摇头,这个方案,对徽商不错。这也是四大财团纷纷赞同的原因。 汪鹤亭笑道:“高百万要傻了。他的二十万打了水漂。” 马均泰微微一笑,“我在想,殷无忌,八成会有麻烦咯!晋商那帮人,说团结也团结。说是一盘散沙,也是散沙。他们的票号要是合并成一家,我们这些人还做什么银业?百川通,被排斥在发行银币之外,只怕要渐渐式微。” 汪鹤亭笑着点点头。 第六百九十一章 春风袅袅(一) 西南钱王胡炽在东城置办了一套住宅。这是一处五进的大院。奴仆、丫鬟、管家、美妾都配置的齐全。 坐轿子回来后,胡炽一身长衫,清廋、矮小,坐在椅子上喝着普洱茶。 族侄带着两个机灵的少年在面前侍候,说话。“四叔…,今天的会商怎么如此之快?” 胡炽喝着茶,笑道:“朝廷里的贵人把事情定好了,还谈什么?结果,对我们而言还不错的。贾探花,还是讲究的。”说着,将今天的情况说了说。 整个过程,现在来看,很清晰。第一次会商,其他落选户部名额的权贵、富商都闹起来。矛头嘛,直指贾府。贾府在名单中太惹眼。 而闹起来后,却是恰恰给了幕后操盘者改变标准的口实、机会。这个幕后操盘者,便是大学士卫弘、贾环。他们作为首倡者,拿到应有的份额。 否则,按照京城里上下的共识,第一条界限是权贵、巨商。卫相和贾环,都拿不到相应的好处。算白忙活一场。 不过,为了推行银币,四大财团,都拿到相应的份额。这一点,还是做事应有的态度。若是权力和资本的结合,只是为了个人捞好处,那他就看贾环不起。 胡炽吩咐道:“你去贾府下个帖子。我在京城里还要待一段时间,和贾探花见面,吃杯酒。” 族侄笑着答应着。 既然来京城的目的达成,他自是心情极佳。 … … 城南,广州行商的会馆中。夜色朦胧。云宾楼的消息,到此时京城消息灵通的人都已经知道。等明天的报纸出来,便是满城几百万人都知道。 广州行商的领袖伍观恒,在偏厅里和同乡、翰林院庶吉士陆储小酌。 伍观恒今年六十七岁,清廋,马脸,尖嘴,拿着精致的酒杯,含笑着道:“叔厚,你是没听到贾府那位琏二爷的话:我长的比你帅,这就是理由。吓,这话当时把我给吓住。美丽即是正义,按照贾探花这个思路,我也属于被排除在外的人。” 伍观恒作为久经商场的风云人物,今天的事情自是看得清楚:认认真真走形式。 很明显,是由贾环主导此次银币份额蛋糕的划分。否则,贾府有底气说将高之令,殷无忌排除在外?没见今日会商结束时,那两人失落的神情? 7%的份额,便是1400万两白银,保证金是70万。这对于广州行商来说,只是小钱。而一年的利润是280万两,很丰厚了。 陆储时年29岁,笑一笑,喝着酒。这话不好接。伍世伯可以自嘲相貌,但他不可以附和。 伍观恒抿一口酒,道:“叔厚,此子必成大器。我在京中,还要盘桓一些时日,你帮我约一下他,我和他见面聊一聊。” 他到京中,有些时日。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对大致的局势还是看到的清楚。当前京中的夺嫡之局,已经白热化。所谓白热化,就是大部官员,已经在思考站队的问题了。 这次楚王系的两个钱袋子率先攻击贾府,其实是整个大局的一个缩影:楚王系和贾府的关系并不融洽。但,说实话,他真不看好,楚王身边的东林党们,能斗的过贾环。 几十年后,贾环必然是朝堂上的风云人物。他提前投资。 陆储道:“好的,伍世伯。” … … 魏其候府中,魏其候从五军都督府回来,在外书房中,听着许管家的汇报。 许管家气愤的道:“老爷,小的虽然极力反对,但是无法奏效。汉王府的镀爵爷也是。贾府实在太过份。” 魏其候五十多岁,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的都总管一眼,“那你的意思是?” 许管家慷慨的道:“老爷,请你和汉王等人沟通。陛下、皇后娘娘的份额,咱们不动,但绝不允许贾府独占7%。” “狗屁!”魏其候忽而爆发,将手里的茶碗重重的放下,骂道:“就你这点小伎俩,还想玩合纵连横。是玩死劳资。滚出去!” 魏其候心里气不气?当然气。但是,贾府所提出的方案,仅仅是一个方案吗?写在纸面上就做成事了?背后没有沟通,谁理他贾环? 不说别的,就他现在去和蜀王沟通,能得到结果?再比如,他去和华相沟通,能沟通出什么来? 平心而论,魏其候心里对贾环并没有什么看法。他还和贾环的恩主何大学士合作过。但,现在贾环是打压他。拿他刷了一遍在旧武勋集团中的好感。可以预见,旧武勋集团对贾环曾经干掉南安郡王的一些疑虑,都将消失。 换言之,贾府,在旧武勋集团中的地位,将显著上升。就看贾环,怎么将贾府的那7%的份额分出去。贾府的份额比北静王府还要高。 … … 就如同魏其候府中的愤怒,在三月十五日这天,京城中上演着种种的情绪画面。 贾环借贾琏之口,所提出的方案,并非是一个完美的方案。有人拿到筹码,有人没有。所以,势必是有人高兴,有人不爽,有人失落。比如,汉王府中。贾府作为勋贵,皇亲国戚的一员,未免太不把宗人府放在眼中。 比如:晋商里的殷无忌。他都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秒杀!铸币权,百川通拿不到,同乡们,谁带他玩? 比如,苏州巨商高百万。他一向是扮猪吃老虎,但来到京城之后,却没想到真被老虎吃了。二十万两银子打了水漂没拿到铸币份额不说,还出了丑。 可以预见,“我长的比你帅,这就是理由”,在京城报纸的报道下,会成为他人生的污点。京城水深啊! 其他诸如贾琏和贾蓉,贾蔷的等贾府众子弟的畅饮,和史、王、薛家的沟通,不必细说。 不管各方的反应如何,三月十五日会商,整个铸造、发行银币的方案就算定下来。整个过程,就像是资深的猎手,布置了一个并不高明但精巧的局。 当京中的权贵,巨商们闹腾时,权力与资本结合,所带来的巨大的能量释放出来,轻而易举的碾碎了一切反抗的力量。 如此的简单。并不繁杂。于贾环和卫大学士而言,在为国家做事的同时,要确保自己应得的份额。就是这样的简单。但,所带来的影响,对时局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比如:银币的发行对全国经济的影响。拿到发行银币资格的商家,在银行业中,必将走的更远。 比如,贾府和楚王系的关系…,比如,资本力量,在权力指挥棒下,继续追逐权力,重新配置。 雍治十六年的暮春,要来了。桃花明媚。 第六百九十二章 春风袅袅(二) 三月十五日会商后,第二天上午,户部关于铸造、发行银币方案的奏章就已经到了皇城内的军机处。 军机处票拟后,上奏天子。二天后,天子批复。随后,关于钱币改革的事情便做起来。 户部、工部,大量的人力、物力调动起来。一项项的工作逐步推进:制定钱法,收取各家的保证金,制定名册,厘清权责,签订契约。工部在城南的作坊里,几十名工匠用心的铸造着母钱。另有,在各地设立铸造局的事宜。在工部与各家来回的磨嘴皮中,定下地址。 西苑,春风沉醉的御花园中,午后的阳光落在花园东面临湖的楼阁中。亭中二楼,太监、宫女们捧着各种器具侍奉在一旁。入眼皆是皇家的用度,颜色。 雍治天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舒服的倚在铺着精美的明黄色团龙图案坐褥的塌椅中,眺望着北海,久久不语。 娇小玲珑的独孤贵人乖巧的侍立在一旁。双十年华。精致的五官如若刀削般的立体。冷艳动人。一身粉白色的紧身胡服。愈发显得乳挺腰细。玉臀小而圆翘。她身高虽然不高,但笔直的双腿却予人一种修长感。别具风情的性——感美人。 吴王从亭下上来,等在天子身后,看着天子发白的鬓角,心中有些忧伤。说起来,他是天子简拔的,这份恩情他如何能忘? “皇弟来了?”雍治天子并没有回头,仿佛是刚回过神来,道:“怎么,为贾环说情来着?内务府占15%的份额,不是朕应该得的吗?”银币份额一事,贾府出头,得罪了那么多人,有些话,自是传到天子耳中。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聪明人。很明显,贾环主导了银币份额分配一事。而讲内务府的份额定的这么高,用意不就是讨好天子,想要复官吗? 吴王心中一叹,幸好贾环和他谈的“刷好感”不是这个。弯腰低头答道:“臣弟不敢。工部的金银母钱已经铸造好。臣弟拿来,请陛下一观,并命名。” “哦?”雍治天子起身,走过来,面对着吴王。时年四十六岁的雍治天子颇显老态。脸上的法令纹,很是明显。皮肤灰暗。整个人如同即将枯萎的老树。只是,依旧散发着帝王的威严。“呈上来,给朕看看。” 吴王下楼,片刻后,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放着一套9枚钱币。金币三枚、银币6枚。款式各不相同。 新拟定的钱法:社会流通的以1元的银币为主,但会辅以价值更大的金币,以及面额更小的银角,分1角、2角、5角。但由于有铜钱的存在,银角的推出并不急迫。 雍治天子伸手,从铺着黄绸缎的银盘上,拿起钱币,把玩着。 吴王介绍道:“陛下,金银币各三种款式。区别在于图案上。臣斗胆,请工匠分别印上了太祖皇帝和陛下的图案。请陛下恕罪。”还有一种,印的是一个农民种地的图案。 雍治天子看着银币,笑道:“这有什么罪?朕也有闻,海外诸国,在钱币上印着其国王的图像。”说着话锋一转,道:“将朕的图案印上去,这是贾环的主意?他倒是全才。诗词,绘画,商业都懂。” 吴王点头,奏道:“确实是贾环提供的想法。陛下文治武功,远迈前朝。当使万民景仰,无日不得见天颜。” 雍治天子心情畅快的哈哈大笑,道:“朕的文治武功,比太祖不如。再者,民以食为天。历朝历代,莫不劝农。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你们想的不错。命名,就以朕的年号吧。雍治银元。” “臣遵旨。”吴王低头,答应。心中,知道他和贾环,都已经成功的在天子心中加分。 … … 时至三月二十二日,山中桃花盛开、灿烂明媚。故事很凄美的桃花扇,让众美人们,对桃花,寄语良多。正所谓:暮晓春来迟。先于百花知。岁岁种桃花,开在断肠时。 红楼诸钗的诗社名,可就是桃花社。黛玉仿古体,作桃花行,重建桃花社。诗曰: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贾环带着妻妾、金钗们在东庄镇住了将近一个月,收拾行李,准备返回京中。 铸造、发行银币之事,已经完结。大局落定。消息已经从京中传来。贾环不用继续呆在东庄镇“避(猥)嫌(琐)”。他要是在京中,谁敢去踩贾府呢? 这天下午,贾环带着小厮出门,到闻道书院的新校区,教师宿舍区域,书院院长叶鸿云的小院里煮茶,喝酒。 在书院里攻读的诸位同学先后到来。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庞泽、乔如松、秦弘图、纪澄。 闻道书院的学生虽然一界界的出来,但是科场上还是他们这一批书院的核心弟子最早,最先。 庭院中,苍松如许。众人在轩窗处,随意的落座。 叶鸿云已经四十多岁,岁月匆匆。头上皂条软巾垂带,穿着宽松的儒衫,性情温和,道:“诸生齐聚,吾亦兴致飞扬。诗酒趁年华。诸生自取。” 公孙亮一身白衫,面若冠玉,丰神俊朗,笑道:“叶先生太偏心了。我等每隔几日来请教。今日不过是子玉要回京了。”然后,用力的拍拍贾环的肩膀,长叹一口气,“知我者,谓我心忧!” 众同学爆笑。 大师兄昔日爱慕东庄镇上的林姑娘,但因其容貌而退。而今,林佳人已是贾环的妾室,却是容貌清丽绝美。 贾环笑着摇头,抿一口酒。 闲谈几句,叶先生道:“山长来信说三月中就要来京中,不知道为何迟到?子玉可有消息?” 贾环摇头,“或许是在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去年山东、河北段的漕工叛乱,朝廷招抚。今年开春。或许,水路并不顺畅。” 罗向阳道:“早该以海运代漕运。当今文华殿大学士华墨,魄力不足。执政平庸。” 众人议论了几句朝政。庞泽提醒道:“子玉,这次发行银币之事,你们贾府虽然得利,但冲在前头,得罪了不少人啊!” 贾环点头,从容的笑着道:“是这样的。” 吹一句牛,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叫做:欲带王冠,必承其重。贾府想要获利,不冲锋在前,顶楚王的牛,难道指望那些老大人们出面?这不现实嘛。 一个人,若不想得罪人,估计这辈子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做事情,哪有不得罪人的?重点在于权衡。在贾府获利,与得罪他人之间,对贾环而言,利大于弊。 叶先生轻轻的点头,看着贾环的脸庞。感受着贾环强大的意志,心中轻叹一口气。 实话说,这种压力,他估计他受不了。贾环不被天子所喜,先得罪晋王,再和楚王交恶。这种局面,在接下来四五十年内,怎么看,都是死局。 贾府一家老小的命,都指着贾环的啊!如履薄冰。可他这位弟子,依旧是思维清晰,目标明确。实属难得!他内心里,亦愿意相信,贾环可以解开这个死局。 纪澄问道:“贾院首,那么,接下来呢?”他很崇拜贾环。现在是生员。等着参加明年的北直隶乡试。 贾环就笑,“当然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份自信,感染着众同学。 众同学各自而笑。或大笑,或抚掌而笑,或微微一笑。午后,暮春的清风,抚过庭院里的松柏。 …. … 雍治十六年春深,三月二十三日,贾环携娇妻美妾,贾府的金钗们自东庄镇而返。 而金銮殿上,雍治天子正在表彰修书完成的方宗师。参与人员,各有加封。 马车逶迤。平稳的行驶在官道上。精美的马车中,贾环躺在林芝韵的美——腿上,思索着。 当日,他在潭拓寺中,和宝姐姐说,银币之事,他要达成的目标。此时,完成了最重要的两个:刷天子的好感,解除拒绝蜀王求娶探春带来的隐患:可能引发杨皇后的不满。 那么,剩下的呢? 要帮子文的舅舅将庄子从殷无忌手中夺回来,还要帮陈也俊整治苏州巨商高之令。 昨天庞泽和他聊过,问他,是否需要这样逼迫、反扑楚王系。他的回答是:“士元,韩秀才变化很大。手腕愈发的凌厉。但是,他丢掉很重要的东西:勇气。他不敢和我正面冲突。” 第六百九十三章 周府对答 “三爷、小姐…,快看外面,香山好漂亮。”精美的马车中,很宽敞。摆着矮榻,茶几。雨儿是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扭头道。 林芝韵轻轻的竖起一根修长的玉指,指甲上涂着丹寇,很是美丽,“嘘…”枕在她腿上的贾环已经睡着。清丽、沉静的御姐美人单手扶着贾环。 娇俏、伶俐的少女雨儿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收了声音。 林芝韵低头,看着紧闭着眼睛熟睡的贾环: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构成一幅很普通的容貌。这便是她的相公。心中柔情涌动:他在外面很累的。 在京城的某些人眼里,相公是什么样的人呢?会不会是很怕他?在闻道书院那些同学心中,相公又该是什么样的形象呢?应该是领袖吧!她见过的。 而在她眼中呢? 在鸳鸯帐里吟诗戏弄她的相公:种桃美人归何处,前度贾郎今又来。在崇文门外大街胭脂店前,找她搭讪的那个少年。他自己承认的啊,第一次见面,就对她有好感。 “登徒子!” 林芝韵清声吐出三个字。嘴角,逸出一丝明净的笑容,一若洁白的梨花在春风中绽放。 …. …. 香山,位于京城西郊。在山中远眺,可以看到景色幽雅秀丽秀丽的皇家园林:大明宫。 香山脚下,距离大明宫不远的两座皇庄中。庄头在村东的瓦屋里抽着旱烟,焦虑不已。二十几个村民围着。 按理说,他们种地的人家,土里刨食,给谁种地不是种?但是,要看主家盘剥的是否厉害。 比如,香山西面,那边的卧牛镇佟家村,阖族给贾家种地,租子就收的很轻。村里还办了学堂。后辈们都有个盼头。 “四叔,周老爷到底怎么说啊?” “是啊。四叔,你进城走一遭。问问情况。我们可不想给晋商种地。” 庄头四叔一身补丁短褂,坐在堂屋里,磕磕烟杆,喝道:“都别吵。再等等。”周家原是国戚,待他们优厚。落到商人手里,他们不得被刮几层皮? … … 周家的府邸在城外,自去年春周贵妃死后,周家便逐步的衰落下来。西城内的宅子卖掉了抵债。合家搬到城外来住。幸而,当年贵妃省亲修建了园子。一府人住着,不算拥挤。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周伍闵在前院里会客,应付着债主。债主是崇文门街西开钱庄的东家。他年前借了二千两银子周转、使用。现在债务到期,无力偿还。 “粟老板,你我旧识,还请再宽限我几日。等几日,我一定将银子还给你。” 粟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量,穿着考究的褐色长衫,不同意道:“周老爷,你外甥是亲王,还差我这点银子?咱们多年的老交情。我都给你顺延到现在。马上就四个月了。你看…” 周伍闵时年四十一岁,距离贾环上次见他,已经过去三四年。苦笑着道:“粟兄,粟兄…” 正说的口干舌燥时,外头一个小厮进来,“老爷,四姑娘不肯上轿,去仇都尉府上,说要她去,她就死。” 周伍闵长叹一口气,眼中有些泪花。 仇都尉的儿子看上他兄弟的女儿,要娶去做小妾。彩礼比不得前段时间轰动京中的贾探花纳妾:三万两。也给到了五千两。给人做妾,名声很不好听。可阖府老小要吃饭啊! 粟老板摇摇头。周府这真的是没落了。这和灾年里,小民卖儿卖女有什么区别?所以,他的银子得赶紧要回来。 这时,又有一名小厮神色仓惶的进来,声音都在发颤,“老爷,顺天府的王捕头又来送传票了。” 周伍闵心里一颤,手抖起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百川通的东家殷无忌看中了周家在香山脚下的两个庄子。设计他,仅以1000两银子,就要拿下这两个庄子。 … … 约十几分钟后,周伍闵来到正厅,就见顺天府的快班王捕头带着两个捕快来送传票。其中一人,身材魁梧,容貌英俊,一表人才,正是永昌公主的姘头严捕快。 严捕快当了狗头军师,最近一年不得永昌公主的欢心,只能偶尔去公主府。 王捕头五十多岁,在公门里当老了差,一身皂隶服,挎着腰刀,鹰视狼顾,笑眯——眯的将传票递给周伍闵,大笑道:“周老爷,恭喜,恭喜!” 周伍闵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手指着王捕头,“你,你…”一个滚字在喉咙里,半天吐出来。周家,这些年,何曾受过一个贱役的侮辱?人穷志短啊! 王捕头一看周伍闵的神情就明白,嘿嘿笑道:“周老爷,别误会。这一次是傅同知发的话,请你过去签字画押,将皇庄拿回来。府里的大老爷被御史弹劾请了病假。傅同知暂时署理衙门的事务。快点去吧。” 周伍闵一愣,随即,狂喜难以自抑,感觉血一下冲到头顶。一种苦尽甘来,飘飘然,不真实的感觉让他短暂的失去思考能力:将皇庄拿回来,将皇庄拿回来!哈哈! 周伍闵的眼泪流下来,喉咙里的那个字终于飙出来,声嘶力竭,用尽全力,吼道:“滚!”贾环出手了! “好,好。周老爷,你说了算。”王捕头神情尴尬,嘴角不爽的扯了一下,带着手下离开周府。 做他们这一行的人,眼力很重要。别看他们鱼肉乡里,街坊,看似厉害。但傅同知,二老爷,想要整他们相当轻松。所以,被骂两句,忍了吧! …. … 三日后,贾环在燕王宁淅的陪同下,到西城外的周家做客、吃酒。 三月底,立夏已过。酒宴设在周府省亲别墅的一处楼阁中。二楼中,雕梁画栋。飞檐画角。从轩窗中俯瞰整座花园,楼台水榭,连绵相接,风景如画。别具一格。 当然,比之贾府的大观园还是要逊色一筹。周家只是因周贵妃、燕王而起。而贾府在贾元春封贵妃之前,就是老牌的勋贵,自开国以来的百年世族。 小厮,丫鬟们都在楼下听候。二楼中,一方雅致的八仙桌,陈设着美酒佳肴。 周伍闵举杯,敬贾环,四十出头的男人,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亦是很帅气,但面相很有些苍老,声音有些哽咽,道:“在下代表周家阖府上下八百口谢贾先生援手。若非贾先生相助,恐怕…” 说着话,眼泪就流出来。连忙撇过脸去。 “舅舅…”宁淅轻喊一声,心中很难受。他时年15岁,白净,文弱的少年。 贾环对周伍闵感官不错,很容易让他想起他的已经去世的舅舅赵国基。将杯中的酒饮尽,温和的一笑,道:“周议谏,都过去了。”国朝贵妃家族中的家长,一般都是册封正三品散官的议谏大夫。当初贾府的贾赦是一等将军,自然不用再专门册封。 宁淅轻声劝道:“是啊,舅舅,都过去了。” 前日,先生去和晋商中的太谷系、祁县系的两个当家人谈了谈,随后,百川通在京城里设立的票号,就被贾府挤兑的拿不出一两银子来。接着,真理报、贾府旗下的京城日报都加以报道。满城皆知。百川通信用破产,被迫离开京城。消亡,只是时间问题。 “嗯。”周伍闵点点头,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道:“让贾先生见笑了。” 贾环微微一笑。 中午的酒宴结束后,贾环喜欢这处楼阁的风景,在这里吹着微风,只留了宁淅在身边。一盘冰镇的西瓜、酸梅汁放在身后的桌子上。 贾环轻轻的拍拍檀木栏杆,俯瞰着周府中精美的水榭楼阁,问道:“子文,通过这件事你学到了什么?” 这显然是在教导学生。 宁淅心中打起精神,想了想,道:“先生,你是说借着发行银币的大势,顺势将百川通挤兑的破产。帮我舅舅出这一口气。先生之才,弟子很佩服。” 燕王只是中人之姿。 贾环回头,看了看身边,年龄只比他小一岁,身高却矮半个头的少年,莞尔一笑,道:“子文,你别把宁澄那一套学着。他是怕我怕出心理阴影来了。” 宁淅轻笑着,低头,亲近的道:“是。” 贾环点点头。挤兑百川通,动用的是黛玉存在他这里的百万两银票。既然贾府已经开设“银行”,这笔钱,自然要存在贾府的银行中。贾环倒不会迂腐到,连改换存款银行都不去做。 这年头,要改换存款银行,自然是先要将银票兑成银子。而等银币正式发行后,兑成来的可就是银币,硬亏两成。 贾环轻声道:“子文,你还年轻,政治权谋,可以慢慢的去学。不着急。我是要告诉你总的原则。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对付小人,要比他小人。对付坏人,要比他坏。对付政治流氓,要比他更流氓。明史中,徐阶和严嵩的斗争,你回去认真的研读。回头,将读书笔记交给我批改。” 众所周知,中国的历史上,只有上一个朝代结束,下一个朝代才会对其修史。而满清的东林党,如狗一般,所修的明史,很多并不公正,诋毁之词很多。周朝的明史,自然要客观、公正的多。 宁淅应道:“好的,先生。” 贾环笑一笑。 他是一个喜欢做计划的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当前的局面,书院的同学,先生们,都担心他的处境。但是,他并不畏惧!他从未丧失他的意志和勇气。 如宁老太师所说的那样:强势的天子,不会有强势的太子。这是最好的结果。但,凡事怕万一啊!假设晋王上位之后,敢于发起对他清算,怎么办? 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皇帝,他会暗中,慢慢的教一教,影响宁淅。这是他万不得已的一条退路。 作为现代人,他从来就没有觉得皇帝是神明,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年我若为青帝! 第六百九十四章 黑不黑? 夏始春余,叶嫩花初。 大观园蜿蜒的河流中,荷花满塘,红莲朵朵,碧叶如盖,粼粼清波。邢岫烟一身半旧的衣裳,从河边走过。婷婷袅袅。端雅沉稳,如若闲云野鹤一般。 她自迎春的紫菱洲出来,沿着河边而行,过稻香村、潇湘馆、怡红院,到妙玉所在的栊翠庵找妙玉说话。 栊翠庵中,花木繁盛。一派夏天迹象。东庵堂的耳房中,妙玉和宝玉正坐着说话。 见邢岫烟过来,宝玉忙起身迎着,大圆脸上浮起笑容,殷勤的道:“姐姐过来了。外头的太阳可大?怎么没带丫鬟?”又道:“宝姐姐她们在北园里引水,以为流觞曲水,一觞一咏。十分有趣。姐姐怎么没去?” 邢岫烟一笑,道:“我还有些时日就要出嫁了。忙着做嫁衣。倒是你,为什么不去呢?三爷到府外会客去了。” 宝玉脸色黯然。他固然喜欢往美女扎堆的地方去,但那种排斥感,他还是能感受的到。前些时日,虽然在满庭芳中,贾环给足他面子,在外人面前鼎力支持他。但,他对贾环的看法,并不会变。因为,林妹妹… 妙玉一身道袍,身姿修长,容貌美丽,眼眸低垂,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宝玉知道妙玉有些不高兴,便识趣的告辞离开,“今日还有些事,改日再来和法师论佛法。” 邢岫烟并没有离开,而是微微有些嗔怪,轻声道:“你的性子越发孤僻了。我是来向你辞行的。许家的长辈已经抵达京中,我明日便会搬离大观园,等待出嫁。” 妙玉微怔。她和邢岫烟有半师之谊。邢岫烟的字,都是当年在苏州蟠龙寺她教的。不想,时隔多年,在贾府重逢。这几年的时光,又将离散。 只是,妙玉并没有将心中的情绪表露出来。她性情清冷、孤僻。出家多年,内敛情绪,已经成为习惯。 邢岫烟轻叹口气,美眸看着妙玉,说道:“京中的报纸报道,苏州富商高之令三月份到京中,想要参与铸造、发行银币。如今,即将铩羽而归。贾府不让他参与。我想你,平日并不看这些报纸,说给你听听,或许你会高兴。” 她本是苏州人,就租住在蟠龙寺里,晚上和妙玉作伴。有些事情,怎么会不知道? 妙玉自幼多病,三岁便到蟠龙寺出家,带发修行。父母早亡。她本有机会跳出苦海,嫁一个如意郎君。却不料,因容貌美丽,被高之令看上,欲强纳为小妾。被逼的,跟着师傅,从苏州来到京城。 妙玉表情平静,道:“你且稍坐。我煮茶,为你送行。” 茶是她珍藏的好茶:六安茶。水,用的是她十四岁时在蟠龙寺的梅花上收的雪,珍藏多年,舍不得吃。就三年前,给宝钗、黛玉两人煮过一次。 一杯清茶,茶香袅袅。两人相对而坐,一语未发。 邢岫烟吃过茶,行礼,和妙玉辞别,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大家又是否还好? 妙玉目送着邢岫烟远去,离开。人在庵堂的树梢下,久久不语。美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黯然。她想起很多在苏州的往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 夜间的教坊司,灯火通明,歌声响彻。这里是合法的红——灯——区。在晚间,尤其的热闹。 本司胡同中某处绣楼中,陈也俊、卫若兰、冯紫英和一名十八岁的青年聚在一起饮酒。姐儿们都在外面,并不在酒桌上。四人显然有事相商。 冯紫英要持重一些,问道:“陈兄弟,你可想好了?”为了一个女子,暴打高之令,合算不合算? 虽然贾环的判断,楚王系不会庇护高之令。但是,万一呢!那陈家可就卷入贾府和楚王系的恩怨中。以陈家的小身板,很容易成为炮灰。 卫若兰道:“陈兄,要我说,在运河上伏击他多简单。河北、山东那几段运河,时不时出点事。最后谁查的出来?” 卫家,是前太子的同情者。在山东那边,很有些关系。前太子的一双子女边被天子安置在胶东。干掉一个商人,又不是干掉官员,问题不大。 英俊的青年道:“几位兄长,叫小弟说,不就是打人吗?我将府里的护卫借几个给陈兄。打完就走。谁知道是咱们干的?” 陈也俊苦笑一声,道:“就是打完了不能走。要去官府里质对的。沈兄弟,这件事你别插手。世伯才任宣大总兵,你卷进我这事里来,可不大好。” 庆国公不久前才接替已经担任都督同知的石光珠,担任宣大总兵。他要是带着庆国公的嫡次子胡闹,不死也要脱成皮。庆国公的嫡长子去年死在西域的战争中。 沈迁微微一愣,“啊?” 冯紫英解释了一回。沈迁听完,喝口酒,笑道:“嗨。几位兄长,这还要想什么?想想看,是咱们对韩秀才比较熟悉,还是贾世兄对他熟悉?听说贾世兄都救了他好几回的命。” 卫若兰和冯紫英两人对视一眼。 陈也俊下定决心,道:“干他娘的!” … … 三月二十八日晚,教坊司中,发生一起不算严重的斗殴。起因是,双方争风吃醋。但,结果却闹的很大。第二天清晨,京城日报就抢先报道事情始末。随即,各家报纸跟进。 这则八卦的看点在于双方的身份:殿前侍卫陈也俊,痛殴苏州富商高百万。因为,高百万长的丑,好色的名声,早就传遍京城。舆论一边倒的支持陈也俊。 谁让前几天,贾琏一句“美丽即是正义”传遍京城呢?论起来,陈也俊亦是很俊郎的。 因御前侍卫也是有品级的,属于官员,案子由东城兵马司转交给都察院审理。 打架斗殴,并非什么大案。陈也俊回家后被长辈禁足,并向殿前侍卫司里请假一个月。这是保护他。而高百万,就此在都察院里“住”下来。 这天傍晚,在沈迁的掩护下,偷偷从家中溜出来的陈也俊,在贾环的安排下,到都察院后的监牢里见一见高之令。 贾环在前面和朱鸿飞朱大御史、沈迁喝茶、闲聊。这种小角色,他并没有兴趣去看其落魄的样子。虽然,和贾府里的妙玉有些关联。当日,陈也俊来找他帮忙,说明了前因后果。一个很老套的恶霸欺负孤女的故事。 其实,妙玉的家世、身份,贾母多半清楚。看情况,她家里原来是和贾府有些来往。贾母知道她家里待客,喜欢用六安茶。而妙玉知道贾母不喜六安茶。 只是,贾环并没有那么无聊的去问贾母这些旧闻。说到底,他不是什么孝子贤孙。他和贾母、王夫人的关系其实很一般。 高之令矮胖如球,脸颊上有一道胎印,看起来容貌很“清奇”。时年四十二岁。他被关在一座小院的厢房中。 高之令坐在床板上,冷冷的看着进来的陈也俊,冷笑道:“陈朋友是特意来看我的笑话?只是恐怕要让你失望!” 陈也俊看着高之令那种丑脸,右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若非此人的阻扰,他早和妙玉成亲。只是造化弄人。盯着他,恨恨的道:“高员外不要幻想你的同乡韩秀才来救你。他是不会来的。” 高之令瞥了陈也俊一眼,轻蔑的道:“那又怎么样?斗殴,算多大的罪名?嘿,陈朋友,以你们家的权势,想要栽赃,在京城里,你敢吗?” 陈也俊嘴角慢慢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随即扩大,“哈哈。哈哈。高之令,斗殴不算什么。只是,你可能牵扯到一些案子中,不得不关你几年。哈哈,希望等你回到苏州后,你的妻妾,你的子女,你的家产还在。哈哈!” 陈也俊快意的大笑离开。 身后,高之令一脸的懵逼。随后,如坠落到冰窟窿里。再大骂:“陈也俊,你这是莫须有。莫须有。你他娘的给劳资回来。回来,回来啊!” 黑不黑?真他么的黑!打架斗殴,能判什么罪?但是,拖着不判,才是最狠的。 不要以为陈也俊是在开玩笑。看看二十一世纪的案例:黄首富被关进去,国美差点就易主了。那么,在大周朝这个没有手机、电脑的时代。高之令作为主心骨被关了,他在苏州的百万家产,能保住吗? 答案,不问可知。 … … 四月初二,贾环接到张承剑的来信:山长即将进京。 第六百九十五章 山长归来 夏季多雨。夕阳和淡淡的暮色才落在窗沿上,便是一场暴雨突至。黄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落在小院的屋檐,走廊,石板上。 黎宽起身,将客厅里的窗户关上,继续与同年、同乡、好友彭鏊小酌闲谈。 黎宽时年39岁,是雍治十四年的榜眼。任职翰林编修。翰林,在京中就有“穷翰林”的名头。翰苑词臣,清贵是清贵,但,确实没有多少油水。 他虽然是楚王幕僚中核心的苏州派,东林党。但,这并不能给他带来经济上的额外收入。 本来和晋商殷无忌有意和他交好。他倒是想借力买一个小妾。不想,看得入眼的戏子,却是贾府出身。而随后,殷无忌此时已经出事:被贾环挤兑的信用破产。 雨声点点。客厅中的气氛,有些沉闷。楚王党的两个“钱袋子”被贾环敲掉。 黎宽拿着酒杯,沉吟着问道:“韩子恒真决定不管关在都察院里的高百万?怎么说都是乡亲。” 彭鏊摇摇头,轻吸一口气,道:“黎兄,他说了不管。”今天下午他提前出了翰林院,去荆园中见过韩秀才。 彭鏊,字济之,苏州吴县人。时年27岁。丙辰科探花。官任翰林编修。 黎宽不满的道:“韩秀才误事,才具不足。晋王党分崩离析,何大学士去职。本该是气势如虎的局面,现在成了小娘的裹脚布,一点都不爽利。 贾环这样蹭鼻子上脸,都不回击。朝廷内外有几人会心向楚王?我东林一脉,何日才能重返朝堂执政?以我的看法,还是要请柳前辈早日到京中主持大局为好。” 彭鏊笑一笑,劝道:“黎兄,这事急不来。韩子恒的策略并没有错。楚王殿下的首要任务,是讨天子欢心。收取朝臣之心,倒在其次。柳前辈在苏州教书传道,未必有意在近期来京城。” 他若是柳前辈,亦不会在此时来京中。有当今天子政变上位在前,夺嫡之争,不到最后一刻,就不算落定。何苦来趟这滩浑水?等楚王登上大宝,再来京城,岂不是稳当? “唉…”黎宽长叹一口气,他知道彭鏊说的有道理,只是心里不痛快,郁闷的干一杯酒,道:“济之,其实,殷无忌、高之令去找贾府的麻烦,本身就是一个败笔。 成不成两说,关键是暴露了韩秀才自己的心思。以贾环的聪明,他会看不出来韩秀才害怕和他正面冲突?” 说韩秀才不行,他的大局战略又是对的。说他行,看看他现在办的叫什么事? 拖泥带水! 彭鏊点点头。韩秀才一介生员,想要让处在科举顶端的翰林服气,很难。况且,这事,韩秀才确实没办好。只是,事已至此,这口气,楚王党只能咽下去。 其实,现在去和贾环碰一碰,较量较量,楚王党中,有几个人敢?恐怕刑部白尚书都要掂量。贾环看着没了官身,断绝前程。但,贾府的势力,可是一直都在增长。 此次银币之事,贾府实力增长。同时,在旧武勋集团中,恐怕话语权将更重。贾环在暗中执掌着这样的力量,谁敢轻言与之正面冲突?想想晋王、顺亲王、南安郡王等人的下场!韩秀才的决定,不能说全错啊! 谁不忌惮? 彭鏊给黎宽倒酒,转移话题,“真理报主编魏原质因修书之功升国子监祭酒。黎兄可以考虑谋求此职。” 真理报主编,正五品。到目前为止,已经形成一套升迁的惯例。以翰林院侍讲(正六品),可以直接升任。若是翰林编修,或者翰林庶吉士,可以暂代主编职位。 … … 张安博在雍治十六年春,与新的南京礼部尚书交割完成,启程前往京师。 本拟在三月中旬抵达京城,就任左都御史。但行至聊城段。因黄河桃花汛,百姓流离失所。他停在当地,帮忙处理赈灾的事宜。 以张安博此时在天下的名望:大儒。张安博在南京国子监改革四年,国子监文风大盛,俱是张氏学派的门徒。名望与日俱增。即便没有官职,地方官都会尊重他的意见。何况是即将就任的大中丞? 三月二十六日,张安博的船只,才启程,离开聊城,前往京师。地方官府送行。 运河上,船只来往。楼船的末端,一名容颜极美的女子,缓缓的放下窗帘,心里感慨着水灾下,民间疾苦,人世多艰。弹着琵琶,试唱新曲: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 … 贾府,北园,外书房中。昨夜一场雨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初夏的芬芳。 贾环正吩咐着自己的长随钱槐,“你去东庄镇上,将书信送给叶先生,大师兄,罗君子他们,再帮我带口信到镇上的酒窖,运些好酒回来…” 贾府经营着澹云轩,因生意极好,高度白酒供不应求。酿酒的地点设在东庄镇。以周朝此时的美食工艺,和清朝后期时差不多。高度白酒已经出现。 但高度白酒很消耗粮食,历朝历代,都会颁布禁令,控制酿酒的份额。不过,国朝开国至今,时至今日,法及松弛。禁酒令,基本等同于无。 贾府所酿的高度白酒,在京城中颇受好评。酿酒业的门槛,不在于酿酒技术,而在于粮食成本,以及违法的成本。 贾环要酒的原因,是因为秦钟五日后就要傅秋芳成婚。甄宝玉亦快要和李绮成婚。他准备送些美酒。 钱槐忙点头,机灵的道:“三爷,你放心,我一定都带到。” 贾环笑着挥手,让他去办事。一路回到后院里,忽而想起件事来。当日,陈也俊请他们喝酒,酒后委托他带一句口信给妙玉。他前段时间和大师兄一起贺喜升官的国子监祭酒魏翰林,同时给方宗师送行,忙的给忘掉。 后院里,宝姐姐她们并不在。三月份时,薛蝌和薛蟠已经从南方行商回来。薛蟠年纪渐长,薛姨妈有意为儿子娶亲。给野马套一个笼头,少不得请宝钗去商量。 诗诗去清虚观祈福求子。韵儿在外头看账本,见贾府各处生意的管事。 贾环叫了留在家里看书的如意,和小丫鬟打麻将的晴雯,三人一起去往大观园。 顺着直道,往南直走。便到大观园的北端。往左边去是蘅芜苑,往右边是紫菱洲。正值上午十点多,大观园中,草木深深,幽静、舒适。树枝上有虫鸣。 贾环三人从门外全是奇石异草的蘅芜苑门前穿过,绕道正殿,前往栊翠庵。 蘅芜苑此时,已经给薛宝琴居住。宝钗住在北园。 晴雯穿着青缎面的掐牙背心,十九岁的少女,肌肤光滑水嫩,纤腰如柳。灵巧、妩媚、顽皮的丫鬟。好奇的问道:“三爷,怎么你近来这么忙?” 贾环帮晴雯打着遮阳伞,笑道:“怎么,惦记着我打牌输给你的银子了啊?” 皇周英华修成,官场上的变动。再加上,贾府拿下7%的银币份额,保证金,和史、王、薛的关系协调,他都要处理。忙过这阵子,他该去金陵了。 晴雯娇俏的翻个白眼,直爽的道:“三爷,你输的太假了。你输给林姑娘和两个姨奶奶,我们都当真的。输给我、香菱、如意、莺儿、彩霞,谁当真啊?” 贾环轻轻的搂下晴雯的细腰,笑道:“那行,我赶明儿把你赢到哭。你可不许发脾气。” 晴雯娇嗔着斜着眼睛瞥贾环。 跟在身边的如意,抿嘴娇笑,清秀可人。心想:说起来,大家真的有很久,没有这样在一块儿了!她很想念以前的日子。 … … 一路绕过大观园正殿、凹晶馆,到栊翠庵的山脚下,看看山腰处的尼姑庵,贾环道:“妙玉性子孤僻,我去传句口信就下来。你们俩到可卿那里吃茶等我。” 晴雯、如意俩乖巧的点头,“知道啦,三爷。”秦可卿所在的达摩庵在栊翠庵山后,绕过去便是。 贾环顺着蜿蜒的青石台阶而上,走进栊翠庵。里头花木,都修建的整齐。别有一番意趣。可见主人的品味。 妙玉这个人,不管评价如何,有一点怕是公认的:她并不像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 门洞里一个小尼姑出来,看见贾环,喝问道:“你是谁?快出去!”这是贾环第一次到栊翠庵中来。等贾环说明身份、来意,小尼姑给吓的脸色都发白。她刚才吼了府里的环三爷!低着头,赶紧进去通报妙玉。 贾环在庭院的树荫下的石凳,石桌处等着。他倒不会和一个小尼姑计较什么。 片刻后,妙玉一身灰色长袍,很是质朴。长发如云,身段高挑、婀娜,缓步前来。二十一岁的年龄,正值一个女子最美丽的年龄段中。明眸,粉唇,雪肤,细腰,长腿。灿若春华。 妙玉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三爷突然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事?” 贾环点点头,道:“你有一位苏州故人,叫我带一个口信。高之令将亡。苏州可回。” 妙玉的神情,在一瞬间仿佛凝固。贾环的话,她当然听的懂。半响,才回过神来。这几日的变故,实在太多。 妙玉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谢三爷带来口信。” 贾环笑一笑,“不客气。”转身离开。妙玉的神情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以他的阅历,当然看得出她眼睛里的复杂情绪:快意、感慨、追忆、落寞。 … … 达摩庵中,环境幽幽,山风轻拂,吹动着树梢。 贾环和秦可卿在简单不失雅致的小厅中相对而坐,喝着茶,闲聊。晴雯、如意、宝珠在外头的大厅中。时时的听得到笑声。 贾环和秦可卿说起刚才见妙玉的场景,感慨道:“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父母双亡,青灯古佛。好不容易遇上对的人,又被拆散。而今,陈也俊早就娶妻生子。 妙玉这个人,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诗词造诣,恐怕不弱于林妹妹。但是,性子孤僻,特立独行,洁癖太过。若是,她以骄傲保护脆弱的内心,可以接受。 若是,以骄傲来鄙视别人,凸显自己。就未免不好。那样的话,她栊翠庵里的那块牌子:苦海慈航。可以换成:慈航静斋。” 秦可卿温柔的轻笑,执壶给贾环添茶,轻声细语的道:“不想,环叔也会在背后说人是非。” 贾环微愣,随即失笑。背后说别人的过错,不是君子所为。他在秦可卿面前太放松了。想想,两人一起经历了多少事情! 秦可卿抿嘴一笑。带着不自觉的娇媚、性-感的少妇的风情,美不胜收。国色天资的尤-物。“环叔,过几日我弟弟就要成亲。我心里不怎么托底。” 秦可卿性格柔弱,心里要强。但,人其实挺有趣的。 贾环安慰她,“放心吧。傅试的妹妹,管得住秦钟。我和老爷说了,请他去证婚。”秦钟的性格,和小娘子差不多。在贾家的族学里读书,把未语先脸红的毛病给改了。但,本质上,还是个小受。傅秋芳管着他,刚刚好。 秦可卿想一想,明眸看着贾环,有亮晶晶的眸光掠过,点点头,“我听环叔的。” 她明天就回秦家,帮忙操持弟弟的婚礼。秦家就剩下她和秦钟两个人。弟弟的人生大事,她当然要回去。 贾环和秦可卿聊一会,时间不自觉的就流走,快到饭点。贾环带着晴雯、如意出门。秦可卿一直送到山门外,目送贾环带着丫鬟们下山。直到他的人影变小,一袭玉色长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美景中,方才带着宝珠返回。 … … 贾环顺路往南走,准备到黛玉那里蹭饭。刚过怡红院,大观园的正门那里几个丫鬟气喘嘘嘘的跑过来,远远的喊道:“三爷,三爷,老爷请你过去。” 贾环奇怪的道:“这个点有什么事?”吩咐道:“晴雯、如意,你们俩自己回去吃午饭。我去前面看看。” 晴雯好笑的道:“三爷,没你带着,我们一样能在林姑娘哪里蹭饭啊。”她和黛玉的大丫鬟紫鹃的关系很好。 贾环笑一笑,跟着丫鬟们出角门,到前院里的贾政常摆饭的院落中,贾政、贾琏、贾蓉、贾蔷正在屋里说话。 贾蓉唇红齿白,起身迎接,笑道:“环叔来了。”他妻子胡氏已经怀孕三个月,喜气洋洋。宁国府人丁单薄,如今总算有指望。 贾琏,贾蔷也是笑着迎接。凤姐有了身孕。贾琏脸上同样带着喜气。他和凤姐儿的关系还是不大和睦。但,这是喜事。 贾环对三人点头,再向贾政作揖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 贾政捻须而笑,道:“坐吧。”吩咐长随信儿摆饭。父子不同席,屋里摆了两张桌子。贾环和贾蓉、贾蔷一桌。贾政和贾琏一桌。政老爹道:“环哥儿,我昨日收到你舅舅的回信,他的意思是,咱们这7%的份额,大可分出去,增加贾府在旧武勋集团中的地位。你的意思呢?” 舅舅,就是还在榆林边关吃沙子的,九省都检点、五军都督府同知、榆林总兵王子腾。贾环和王子腾关系很差。但,贾政和王子腾有书信来往。 贾府的7%的份额,四大家族其余三家,都是要分一点的。形成合力好办事。至于其他人… 贾环道:“父亲,步子迈的太大,容易出事。除了四大家族内部,其他的人都不分份额。当然,财散人聚,财聚人散。分配的形式上要讲究一二。70万两白银的保证金,我们府里一时间,很难全部拿的出来。我们需要向其他关系交好的世家中借一些银子周转。每年利息20%。” 这其实是变相的分配利益。但,主动权在贾府手中。哪天贾府不开心了,我就把钱还给你。这比直接分份额,要好的多。 从民间借贷,高利贷的利息,当然不可能这么低。但是,勋贵世家之间相互借银子,哪有说要给利息的道理?比如,贾府放了五万两银子在甄家手中,没说要收存款利息的吧? 而高利贷,也没有要借几万两银子高利贷的人!那不叫借贷,而叫故意欺诈。 贾政眉头慢慢的舒展开,微微一笑,“嗯。这样可行。” 正说着,酒菜端上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贾环则正好有些饿。 … … 四月五日,通州。 上午九十点许,水面上舟楫云集。而码头上,店肆密布。一派繁华盛景。 挺着肚子,胖乎乎的张承剑扶着七十三岁的父亲,缓步下船,“诶,父亲,你慢着点。” 张安博好笑的拍拍长子,“我还没老到走不动。”站立在码头上,看着通州这熟悉的一幕幕。年轻时,宦海生涯,每次出京,入京,都是从这里开始或者结束。 心中,游子归乡之感油然而生。这里,将是他仕途的最后一站啊。再过几年,他就要回老家居住。或者,回书院治学,也很好。 仆人们忙碌着,挑着行李下来。 这时,一群十几人从茶铺子里过来。为首的正是贾环。 贾环快步上前,作揖行礼,声音有些激动,孺慕之情,自然而然的升起,声音略哽咽的道:“弟子见过山长!”雍治十二底,他带着林妹妹从金陵返京。四年来,只南下了一次,与山长匆匆相见,便不得不告辞。 连山长生了重病,他都不知道。而今,终于可以就近照顾,侍奉在跟前。他与山长,情若父子。 贾环身后,都是书院的弟子,齐齐的道:“弟子见过山长。”声音响彻码头。 码头上正在做事,或者路过的工人、商人、官员们都好奇的看过来。而后,惊叹! 左都御史张老大人,自金陵而来,闻道书院的书生们,前来迎接师长归来! 张安博须发皆白,看着面前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子玉、文约、长文、士元、友若…,双手虚扶众人,禁不住笑起来,道:“好,好。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归,诸子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贾环用力的抿嘴一笑,心情激荡,和大师兄一起上前扶着山长。又和张承剑打着招呼。 众人寒暄着,热闹着,激动着,簇拥着山长登上马车,迤逦的向京城而行。 此时的闻道书院,并不是雍治九年时,山长起复为左佥都御史时那般弱小啊! 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六百九十六章 夺嫡、商女、南下 通州位于京杭大运河的终点,设立了很多码头。而距离闻道书院较近的一处码头处停泊着一艘两层的中等楼船,约二十米左右,甲板上正在慢慢的下客。 一名中年文士负手看着闻道书院的众人,感慨的轻叹,“十几年的教书育人,方才有如今的局面啊!” 张安博入京为左都御史,这标志着闻道书院的体系,正式进入朝堂,成为朝堂博弈中,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 遥想当年,太子党是何其的强大?他也是有组织的,只是如今孤身一人。前太子宁溥的一子一女,被天子安排在山东胶东。终身不得出胶东地界。 这时,一名老仆过来,“老爷,可以下船了。”身后,几名健仆挑着几箱子行李。 尹言叹一口气,“走吧!”踩着木板,当先下船。 他认可原大学士何朔的政治理想:文官治国。但,他的想法与何朔不同。想要限制皇权,不能向明朝文官那样,依靠祖制、礼法。 而是要亲近、教导天子,认可、授权文官治国。成就君臣佳话。他本来已经接近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他为前太子师。前太子性情温雅,容人纳谏,有明君之姿。 但,却因为甄家贩运私盐利润去向不明,引起天子猜忌,被迫起兵自保。为天子所杀。 上午的阳光,落在尹言一行人的身上。人影在地,渐渐远去。 尹言,曾经的翰林词臣,官任詹事府右谕德,负责教导太子学问。雍治十三年春,乙卯科科举舞弊案爆发,贾环脱身,太子一系大败。尹言主动出京为太子收罗天下人才,任湖广黄州府知府。 雍治十六年夏,尹言因治理地方有功,升礼部郎中(正五品),重返京师。因为,他看到了实现他的政治抱负的机会。 他与东阁大学士宋溥交好。入京,只是看他个人的意愿。 … … 于周朝而言,官员离开原职,履新新职位,都有一套固定的流程。而尹言的正五品礼部郎中,自然比张安博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要容易。九卿履职,还要面圣。 礼部尚书方望,三月底春深时,修书大功告成,被天子赐封太保还乡。礼部尚书由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曾缙接任。兵部右侍郎萧学士萧丕,任翰林院掌院学士。 四月十五日,已经履职,和朱侍郎等同僚吃过酒的尹言在散衙后,并没有返回他在小时雍坊中租赁的三进小院,而是坐马车到外城东的澹云轩中。 时值初夏,坐落在南湖湖畔的澹云轩,临湖而建,楼台水榭,无不精美异常。 “难怪为京城最好的会馆啊!”尹言一身锦袍,白面长须。他今年四十二岁,中老年帅哥,身上有着很浓的文士气息,令人一眼就心生好感,亲和力很强。 尹言背负着双手,在临湖的小厅中,透窗看着湖中的景色。正所谓: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夏季时节,日头很长,此时,夕阳还在。澹云轩中精美的楼阁,隐在茂密的树林、假山中。 小厅中焚着香,驱蚊,味道淡淡的,很好闻。门帘外,几名教坊司的清倌人正用琵琶、古琴弹奏京中的时令词曲,临江仙-送开之兄归黄州: 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只消闲处过平生:酒杯秋吸露,诗句夜裁冰。记取真理风雨夜,报社灯火多情。问谁千里伴君行,晓山眉样翠,秋水镜般明。 这首贾环写给萧梦祯的送别词,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尹言在黄州亦见到返乡的萧梦祯。 唉… 权力场上便是如此的残酷。正所谓:雁来雁去空塞北,花开花落自江南。这京师风华,有几个人能站在绝巅,欣赏? 尹言正感伤时,身后传来一声长叹,“萧开之可惜了。未知太守来时,开之兄在黄州如何?” 尹言回头,就见韩秀才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门口,微笑着伸手示意,道:“子恒来了。请入座。” 韩谨穿着一件崭新的水蓝色长衫,一张英俊的国字脸,三十二岁,历经各种磨难、挫折之后,身上有着潇洒不羁、凌厉的气度。躬身行礼,“学生见过太守。” 按理说,官场上的称呼,是只称呼高的职位。正五品的礼部郎中,比正四品的黄州知府,当然是算更高的职位。京官贵重。 而韩秀才称尹言太守,表示他还记着尹言在黄州府款待、赠银送他上京的旧事。刻意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尹言笑一笑,道:“开之在黄州醉心文学。将来必有成就。”再伸手邀请韩谨落座,吩咐外头候着的丫鬟上酒菜,然后举杯道:“这一杯,我敬子恒,不曾想子恒在京中开创如此局面啊!” 当日,他主动外出,意欲为太子招收天下人才。招揽到韩谨、萧梦祯。志向相同:择明主而佐之。然而,没有等到雍治十四年的春闱,太子就被废。 韩谨到京中,成为楚王的谋主。际遇非凡啊。而他,看中的其实是,杨皇后的儿子,时年2岁多的杨皇子。所以,从黄州来到京中。小皇子还没到读书的时候,但,他要提前和杨皇后建立关系。这需要花费时间。 韩谨笑着一口饮了,“谢太守。”推杯换盏间,言语中隐约透露出招揽的意思。他在黄州住了几个月,深知尹言的政治水平,非常高,有帝师的水准,如唐朝李泌,“ 太守,你别看楚王现在的局面似乎不错,实则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宫中、朝中晋王虎视眈眈。而京中,贾子玉对楚王成见颇深。不久前,才把楚王的钱袋子给废掉。楚王身边急需智谋之士赞画。” 就他所知,尹言心中对贾环颇有些不满。毕竟,前太子之所以败亡,究其原因,还是在于贾环、沙胜抄了郑盐商的家,把账本上缴朝廷,暴露了甄家贩运私盐之事。 尹言微微一笑,“呵呵,子恒这是想要我去帮楚王啊!”说着,倒酒,看着韩谨的眼睛,直言道:“我今日请子恒来,一则是叙旧,二则是言明我的打算。” 梨花木八仙小桌边,韩谨点点头,“嗯。” 尹言一字字,缓缓的道:“我并不希望看到楚王和晋王很快就分出胜负。”胜负分的太快,杨皇子还没有成长起来。拖过七八年,十岁的天子,该是多好? 晋王,楚王是天子的嫡子。杨皇子,一样是天子的嫡子。 韩谨微怔,脸上慢慢的浮起苦笑,道:“尹太守…”他并不想和尹言站在对立面。 尹言洒脱的笑道:“日后若是事败,还望子恒容我见证新帝祭天。”这话,说得极其的从容、自信。看似言败,实则是内心强大。 韩谨默默的点头,再敬了尹言一杯。起身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 … 南湖和北湖隔不远。天色渐渐的黑下来。夜幕笼罩着京城。信丰街中,热闹非凡。韩谨坐在缓缓而行的马车中,微微沉思。 尹言站到对立面,他其实并不怕。他其实说的很谦虚,楚王的优势已经非常大了。 他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若是他站在贾环的对立面之前,也如尹言这样,提前请贾环吃一顿酒,光明磊落的说明立场,两人的关系,还会如此吗? 萧开之他们那些故人,还会对他有意见吗?还有人,会在背后骂他是小人吗? 然而,这个世界上,最没有可能的便是,如果、假设… 韩谨轻轻的叹口气。或许,时光重来,他的选择还是如此吧!事事非非,谁说的清?以成败,定结论吧! 随后,他意识到,随着尹言的“入场”:自黄州来京城,夺嫡最关键的时候即将来临。就在未来的两三年间! … … 尹言的立场是不希望夺嫡立即分出胜负,拖延着,等待杨皇子长大些。而贾环和韩谨的立场是希望尽快分出胜负。确定太子之位。 韩秀才是楚王的谋主,自然是支持楚王。他想当帝师,洗脱当年的罪名,光明正大的进入朝堂,一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而贾环站的是晋王。他是希望借雍治天子的手,好好的“打磨”下晋王,让这位皇子的性格、意志变得懦弱点。在登基后,不要想着找他的麻烦。 如果贾府在朝堂实力雄厚,一个性格软弱的天子,有动贾府的念头的概率还是比较低的。他毕竟和晋王之间,还有些回旋的余地。 关于太子之位的局势,正在逐渐的明朗,冲突日益的尖锐。当然,贾环此时,并不知道尹言的想法。 四月二十日,贾环连续的参加了数场婚礼之后,这天傍晚,在小时雍坊的张府,陪着山长吃晚饭。 大师兄公孙亮、庞泽两人还在京中。一起参加。其余同学都返回书院,继续攻读。距离雍治十六年八月的乡试,没剩多少时间了。 晚间时分,月明星稀。客厅中点着几支蜡烛,焚着艾香。纱窗外听得虫鸣蛙叫。 张安博已经入职。他年事已高,口味清淡。饮了一杯贾环送来的绍兴黄酒,和学生们一起吃过饭,到书房里喝茶、闲聊。话题自然而然的围绕着京中的局势展开。 四月份,西苑中,晋王和楚王又暗战了一回。晋王进献了一个戏班子,唱了一回“八贤王”的剧目。楚王,就是皇八子。 楚王则是在一位老太妃生日时,送了一本自己戒斋三日后手抄的佛经。远没有晋王送的礼厚。晋王很有钱。 当日,贾环说晋王有党,就曾经说蜀中茶叶贸易,全部都是晋王把持。晋王事后,在天子面前哭着陈情,天子并没有收回晋王的贸易垄断权。 张安博端坐在椅中,叹口气道:“争来争去,终究非国家之福。自古以来,便是立嫡长子。天子宜早定国本。只是,晋王喜欢用内监、厂卫,非明君之相。” 作为文臣,天然的支持立年长的嫡子皇四子晋王。但,同样的,作为文臣,天然的不喜欢太监、锦衣卫。 或许,这也是何朔当日选择压制夺嫡之争的原因之一吧。反正,何大学士自知,他不会在朝堂中干到新皇登基。 公孙亮奇怪的道:“那为何不支持楚王呢?反正,都是要给天子打磨的。楚王文质彬彬,性子估计还要软些。”贾环的计划,大师兄等人自是都知道。 庞泽道:“公孙师兄,楚王身边都是东林党人。韩秀才忘恩负义之徒。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再者,当年东林党祸水东引,陷害山长,致令山长下狱,被贬金陵。子玉若是选楚王,和东林党合作,肯定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公孙亮尴尬的一笑。他在政治上,确实比较小白。 张安博性情宽厚,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文约不必在意,这非你所长。” 他的弟子中,政治能力最佳的,便是贾环和庞泽。庞泽作为他的幕僚跟随他多年。只是在雍治十二年中,因成亲北返家乡见父母。而后,回到书院。不在他幕府中。 张安博又提醒道:“子玉,剪除晋商、苏州商人,即可。不要太过。” “弟子知道。”贾环点头,苦笑道:“弟子即便是有意太过,也没办法。” 士农工商。他剪除楚王党中的商人,楚王党有所顾忌,不会和他动手。商人地位低。但,若涉及到官场中,必然会引发斗争。其实,楚王党的实力,很强。 现在明摆着楚王最有希望成为太子。人心所向啊!天知道朝堂中的官员怎么想的? 所以,他到此为止。现在并非是终结楚王的时机。他还需要等。 政治博弈,不是街头斗殴,双方约个时间地点,叫上手下的兄弟,就可以了结恩怨。而是,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事件。这就像高明的剑客在等待机会。 权力之剑,就像在水中,束缚、阻力很大、很多。并非是握住他的人,就可以随心所欲,想干掉谁就干掉谁。而是要借助大势行动,才能无往而不利。 比如,高拱整徐阶。他硬是等到海瑞升官后,利用海瑞,把徐阶整的家破人亡。而张居正整高拱,则是利用王大臣之案,栽赃高拱。差点把高先生整的人头落地。 贾环的话,说得张安博、公孙亮、庞泽几人纷纷一笑。心中很轻松。 闲谈到夜里九点多,贾环起身告辞。大师兄和庞士元一直住在山长这里。 胖胖的张承剑送贾环到门口。月华如水,落在四合院的屋顶、围墙、庭院中。 张承剑叹口气,愧疚的道:“子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林大家拒绝随我们一起来京。我劝不动她。跟着来京城的是她最得意的弟子,石玉华。” 贾环抿抿嘴,拍拍张承剑的肩膀,声音低沉的道:“伯苗兄,我知道。不怪你。” 张承剑释然的笑一笑,目送贾环在月色乘坐马车离开。其实,强大、坚强如子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连夺嫡都敢于谋算。但心中亦有羁绊啊! 他来时,江南才子袁枚那首讥讽子玉的诗,已经传遍:到底公卿负前盟,荣华情重美人轻。林仙领略情中味,从此人间不再生。 … … 夏季天长。时时多雨。四月底的午后,又是一场暴雨侵袭着京城。皇宫中,元妃带着几名宫女、太监从凤藻宫中出来,到西边的永寿宫中求见天子。 永寿宫是杨皇后的住处。杨皇后封后后,并没有办到坤宁宫中居住。前皇后:前太子、晋王、楚王的母亲在雍治天子心中有着非常特殊的地位。 杨皇后是非常聪明的女人,不会去干这样的蠢事。她对天子常年住在西苑中享乐,都并不劝阻。 “参见贵妃娘娘!” 一路上,宫女、太监们跪拜。元春径直走过,往永寿宫内走去。片刻后,许彦出来传召,允许元春觐见天子。 “贵妃娘娘跟我来吧。”许彦拿着拂尘,看着眼前花容月貌的女子,当先一步,走进殿中。 贾贵妃已经失宠了。这在宫中并非秘密。但他更知道,天子心中对贾贵妃似有一丝愧疚。而这份愧疚,使得天子轻易不愿意见贾贵妃。这是一年以来,天子第一次“单独”见贾贵妃。 永寿宫的寝殿中,雍治天子正和杨皇后两人坐在矮榻上相对着饮酒、看雨、闲聊。 杨皇后一身湖水绿的薄衫长裙,愈发衬的肌肤雪白。身姿略显丰腴,雪乳圆臀,珠圆玉润。三十三岁的美妇宛若熟透。玉脸上带着笑意,有着尤物般迷人的风情。 宫女、太监们都等在廊下。 贾元春走进去,低头,跪拜行礼,娴雅端庄,礼仪无可挑剔,道:“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雍治天子脸上有着纵欲过度后的虚弱苍白,才四十六岁,颇有些显老,鬓角花白,威严的道:“平身。元妃有事找朕?” 杨皇后没说话。她和贾元春有些隔阂。 贾元春点头,道:“陛下,臣妾欲为周贵妃的儿子燕王说一门亲事,还望陛下恩准。甄家三姑娘性情英敏,蕙质兰心,堪称良配。” “甄家三姑娘?”雍治天子愣了下,想起前太子妃,梁王妃,叹道:“她家的姑娘自是好的啊。爱妃既然看中,朕便准了。”周贵妃因照顾贾皇子而死。燕王时常出入凤藻宫,元妃对他很照顾。这事,雍治天子自然清楚。 只是,燕王长的什么样,他都记不起来了。 杨皇后微笑着道:“元妃妹妹,陛下玉成燕王的婚事。只是,我亦有一事要请妹妹玉成。蜀王爱慕贵府的三姑娘,非她不娶,闹的我都头疼。今日正好妹妹和陛下都在。我替恪儿求亲,妹妹答应下来可好?” 杨皇后,身段性-感,一颦一笑,堪称尤物。但说话,性情却是端庄、持重、雍容、华贵。这构成她独特的魅力、风情。 贾元春低头,轻声道:“回皇后娘娘,这件事,我三弟弟和我说起过。离权力越近,受到的伤害越大。贾府并不想成为第二个甄家。”声音很轻,回绝的很坚决。 杨皇后无奈的一笑,看向雍治天子。 其实,贾府拒绝和恪儿联姻。她内心里也曾怀疑贾环对她有意见。但是,每年280万两白银的利润,就这么分给恪儿。如果,这叫对她有意见,那没意见是什么样的? 雍治天子好笑的道:“好了,燕燕。元妃不愿意便罢了。恪儿那里,我给他指定一门好婚事。庆国公的长女待字闺中,容貌性情,俱是一流…” 杨皇后嫣然一笑,柔顺的道:“臣妾自是听陛下的安排。” 贾元春看着说笑的帝、后,感觉到她自己是多余的人一般,告辞离开。但她并不羡慕杨皇后。她心中已决定在余生礼佛,为儿子来生祈福。 宫中,雨声缓缓。落在琉璃瓦上。富贵至极,然而,此处并非人间乐土。 … … 时间到四月底,户部组织的铸造、发行银币之事,已经完成。各家的保证金,陆续到位。存在户部中。 贾府70万两保证金,凑得有点艰难。荣宁两府、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合计凑了10万两。在四王八公集团中借贷了20万两。从咸亨商行、广州行商伍观恒、胡炽手中合计借贷20万两。贾环再找黛玉借贷20万两。 四月三十日中午,伍观恒请贾环、胡炽在澹云轩一起吃酒。他即将离开京城。 伍观恒、胡炽都曾经想在离开京城前和贾环见一面,有意结交。而贾环十分上道,分别找两人各借贷10万两。约定利息20%。这是非常良性的互动。 澹云轩内一处幽静的小院中。客厅陈设文雅、充满书卷风格。厅中摆了一桌酒。几道精美的粤菜。厨子是伍观恒带来的。一壶温软可口、老少咸宜的绍兴黄酒。 厅中,丝竹悦耳,美人歌舞助兴。 伍观恒六十七岁,一身蓝袍,颇有些清廋,尖嘴、马脸。笑着给贾环敬酒,道:“贾探花之名,天下皆知。接触下来,果然名不虚传。日后还要多多合作。” 胡炽身材矮小,塌鼻黄须,笑道:“伍员外,你应该直接和贾探花说:若是商税能对海贸货物少征收些就好了。”这段时间在京中,他和伍观恒谈成了好几笔大生意。 伍观恒顺水推舟的看着贾环。卫大学士、户部赵尚书和贾环私交好。这不是什么秘密。 贾环微微一笑,直言道:“短时间内朝廷肯定不会征收。但长远来看,还是要收。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伍员外要有心理准备。”税收,是调节国民收入的一种手段。 伍观恒就笑,道:“诶,今天不谈烦心事。京中新来一位名伶,唱曲极佳。我今日请来,两位可大饱耳福。”说着,拍拍手。正在厅中舞动的四名美姬便退下。 少顷,便有歌声从隔壁的暖阁中传来。嗓音婉转诱人,通过唱功腔调,表现出一种丰富多姿,又令人难以捉摸的味道,唱到深情处,歌声如潮,似要把人淹没。 三曲唱毕。贾环神情郁郁,长叹一口气,扬声道:“请石姑娘现身一见。” 伍观恒和胡炽对视一笑。他们都是老年人。而贾探花,风流之名,天下皆闻。今日似乎可闻佳作。不虚此行。 但,其实,两人都想错了。因为,这三首曲分别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女儿情,让我们荡起双桨。 贾环总算明白,当日薇薇说“贾环,我要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如何忘得了那日在秦淮河上泛舟的情景?这曲子唱出来,他就知道,唱曲的是薇薇的得意弟子石玉华。 “唉…” 一声轻叹,如梦如幻。十几秒后,就见一名青衫女子,从隔壁暖阁转出来,走进厅中。15岁的年纪,丽质天成,身段婀娜。有一种很朦胧的神秘美感。翦水双瞳,勾魂摄魄。 石玉华美眸看着席间容貌普通的青年,心中很为她师父不值。不就是会写诗么,值得她师父在金陵苦等四年吗? 她的这种情绪,大约和我们现在看到九十年,以情书能泡到妞一样,感觉很幼稚。 贾环没有问薇薇在金陵如何,而是道:“石姑娘,你唱错了。让我们荡起双桨,是一首很快乐的曲子。”声音,微微有些低沉,带着回忆。 石玉华看着贾环,平静的道:“但我师父每次唱出来时,都是泪流满面。”她自然知道,这是一首轻快的曲子。歌词很明显。但她愿意将它唱的感伤。 若是有人知道石玉华在运河上,见百姓困于水灾,唱的是这首曲子,大概会骂: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贾环笑一笑,神情带着追忆和温柔,肯定的道:“你不懂。”轻轻的吟诵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好个秋。” 伍观恒忍不住喝彩道:“好词。石大家,可否唱一唱这首新词?” 石玉华犹豫了一下,清唱起来。厅外的乐师忙配合。这是一首丑奴儿。管弦呕哑。声响厅中。她的嗓音,带着几许朦胧、慵懒的味道。 贾环喝着酒,听着曲,心里追忆着在江南和薇薇一起的美好的时光。等石玉华一曲唱完,再吟道:“故国乡音竟杳然,堂前燕子剧堪怜。摧残芳树岐王第,虚度春华贺老弦。红豆不忘行乐夜,锦缠殊忆奉恩年。因君细数梁园事,金陵旧事往如烟。” 石玉华微怔。 她能成为名伶,对诗词,自然是懂的。这是伤感的追忆旧事的诗词:红豆不忘行乐夜,锦缠殊忆奉恩年。 诗歌不像词,有词牌。石玉华微微沉默。或许,只有她师父能够在听到新诗的第一时间,找到合适的韵律,唱出来吧。特别是她所深爱的男子所作的诗。 贾环将杯中的酒,仰头一口饮尽,站起身,拱手道:“两位员外,我下午要启程去江南接一个人回来。少陪。当日,再置酒,与两位员外言欢。” 贾环说的客气,伍观恒忙道:“不敢。贾探花正事要紧。”和胡炽一起,送贾环出来。 石玉华心情复杂的看着贾环远处的身影。她念念不忘的,为师父的“复仇”,是成功还是失败了呢? … … 雍治十六夏,贾环买舟南下。而京中,他的新词传唱开。 第六百九十七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端午节后,京城日渐炎热起来。小时雍坊里的街道中,花自芳在柳树下拿着一份京城日报扇风。他妹子在贾府当差,他当然要支持贾府的报纸。 花自芳看着来拜访者近乎将路堵着的文华殿大学士华墨府上的侧门,惊叹、羡慕,敬畏,“这是大学士的权势。”府内的风光,不是他这个层次的小人物可以企及的! 花自芳在等着送瓜果蔬菜到华府里的几个伙计出来。花家原来连饭都吃不起,将袭人卖到贾府。到雍治十三年,家境才慢慢的好转。他在城外做些瓜果蔬菜的生意。 贾环对袭人在潇湘馆尽心尽力的服侍黛玉很满意,落在袭人身上的回馈,并不仅仅是给她的承诺,嫁妆等。还吩咐了贾芸照料花自芳。贾芸统领着贾府公中在京中的商铺。交结的都是各权贵府上的管事。 简单的点说,花自芳的生意,被纳入到贾府的供应链体系中。这几年慢慢的做大了些,同时也为一些权贵府上,提供瓜果蔬菜。一年有四五百两银子的利润。 … … 五月十二日,是朝廷的休息时间。华府之中,华墨正在府中会客。作为领班军机大臣,执政的大学士,他每天收到的拜帖不知凡几。 幽雅的小厅中,华墨叫老仆拿井水来洗了把脸,将近六十岁的人,长时间的见客后,多少有些疲劳,问长子,“主静,还有谁需要我亲自见见?” 华墨的长子斟酌着道:“父亲,翰林编修周慎行拿了帖子来拜访。说有要事求见。要不我见见他?”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宰相的公子?翰林编修刚好就是正七品。华定之如此看重周慎行,原因就在于周翰林是朝堂中公认的楚王党。而楚王很有希望成为储君。 雍治天子与皇后有三个嫡子。前太子已死。而晋王因势力过大,被天子训斥,削权,不喜。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皇八子楚王。至于,杨皇子,年纪太小。 楚王系中的翰林,说有要事求见,他能不重视吗? 华墨沉吟了一会,道:“我见见他吧!” … … 周慎行跟着华府的人,穿堂过室,到一处华美的小厅中。小厅不大,陈设精雅。窗户镶嵌着玻璃,窗明几亮。因放置着冰块,进来便感觉到十分凉爽。 周慎行向坐在竹椅中的华墨作揖行礼,道:“下官见过华相。” 华墨59岁,老者模样,一身锦袍便服,坐在椅子中喝茶,将手里的官窑茶碗放在手边的桌几上,看着周慎行,道:“你来见老夫,有何事?” 周慎行的座师是前大学士刘飞白。又是常州人。和他没有任何的关联。而官场传闻,此人性情狡诈,小人一个。他并不喜欢。华大学士执政,当前依靠的是天子的信任,红人党,他在刑部以及韩大学士的部分班底。 周慎行弯腰道:“下官愿为华相执掌真理报。” 华墨笑了笑,喝着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名满京城”的年轻翰林,周慎行今年才23岁,确实当得起“年轻”二字。这话就说的非常有意思。 周慎行等了一会,见华大学士并没有表态,再道:“下官是常州人。而丙辰科的彭鏊、黎宽俱是苏州人。”点到即止。他相信华大学士听的懂。 华墨目视着周慎行,很久之后,微微一笑,“好。老夫日后就看玉绳的表现。” 翰林词臣的升迁路线基本都是固定的。而自真理报主编被朝廷所重以来,这个位置成了词臣们的升迁职位之一。若是方望还在京师,真理报主编这个位置,天子肯定听方凤九的意见。但现在,方望溪已经离京。 而他手中,并没有合适的翰林门生可以担任此职务。他最近一直在考虑此事。本来,是考虑让翰林院的萧丕推荐人选。不想周慎行主动送上门。 他决定用一用周慎行。 从上位者的角度来说,一个政治团队里,不可能都是正人君子,还是需要小人的存在。 周慎行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没想到贾环的建议如此之准。果然是才智之士。声音难以掩饰激动,再弯腰行礼,“下官一定不会让华相失望。” … … 贾环在满庭芳事件后,得知与大脸宝冲突的翰林编修黎宽,便和周慎行谈了一次。他和周慎行是同年,前同僚。见面谈一谈,属于很正常的事情。 贾环的目的,是要在楚王党中埋一根刺。以周慎行的性格,一门心思求上进,讲什么顾全大局,都是笑话。 周慎行拜访华墨时,贾环的楼船已过扬州,出了运河,沿长江而行,即将在明日清晨抵达金陵。 深夜时分,江风习习。贾环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长随钱槐从去船舱里送了件厚衣服出来,道:“三爷,晚上凉,你披着吧。”三爷走的非常急,就带了他和胡小四,并几个护卫,就从京城出发了。 贾环点点头,披上衣服,“你们先去休息吧。我一个人静静。” 钱槐应了,离开。甲板上安静下来。只剩下江风吹佛着船帆、江水东流的声音。贾环站在船头,思绪万千。 他其实早计划好在银币之事处理妥当之后,来金陵接薇薇。只是,离京,需要将琐事都安排好。但,薇薇的徒弟石玉华的曲子,将他心中的思念给激起,再难以抑制。琐事什么的,他懒得再管,和宝姐姐说了一声,径直出京南下。 不知道,薇薇此时在金陵,做些什么呢?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 … 金陵。 当朝霞浸染在天边时,江南的这座巨城已经从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热闹、繁华的场面出现在码头,城门口,街面,食档等处。 江南繁华,百姓富足。早晨做饭的人家很少。大部分平常人家都在街口的小摊,或者早点店铺、茶馆、酒楼中解决。 武定桥边,几道炊烟袅袅,直入天空。清晨的蝉名在庭院里的枣树上鸣叫不停。和安街,林千薇的住处中,时时的传来几声停不住的咳嗽。 林千薇的两名大丫鬟云瑶、晴儿在暖阁中,默默的垂泪。姑娘已经病了有大半个月。眼看着消瘦下去。托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吴太医来看过。吴太医说是心病所至。 房间中,晓梦阁的金妈妈坐在做工考究、精美的拔步床前,唉声叹气的抹着眼泪,“命苦的女儿啊。我早给你说过,男人靠不住。你偏不听我的。如今可好? 你想想,他为你做过什么?你赎身的银子,你自己都出的起吧?你妈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要走,我难道会强留你?不就给你写了几首诗。那能当饭吃? 你是怎么对他的?赔了自己的清白身子不说,还这样想着、念着他?你这都不知道还怎么样,他呢,说不定在京城里快活。报纸上的事,你都看到:贾探花三万两银子,纳妾。” 林千薇仰卧在枕头上,一头青丝,随意的散落。脸色苍白,让她不复往日的美丽。在盛夏时,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让人看到她,就能感觉到她正在病中,难受着。 “咳咳…”林千薇轻轻的咳嗽着,勉强的笑了笑,道:“金妈妈,我哪里就要死了?还有一年多,才到五年之期。我怎么都要等到那时候。 我难受着。金妈妈,你说些有趣的事,让我高兴。” 金妈妈在欢场中见惯各种场面,此时,忍不住的想要流泪,捂着嘴,说不出去话。一个正值如花般年龄的女子,容貌,才情、性情都是那样的好。就这样被病痛折磨,枯萎下去,她如何不伤心,难受。林千薇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金妈妈说不出话来。林千薇美丽的明眸,早没有往日星辰般的光彩、明丽,睫毛黯然的闪一闪,轻唱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只是,她久在病中,中气不足,唱的断断续续,很虚弱。没有她当年一叶扁舟而来,歌彻长江,力压满城名妓的风采。然而,歌为心声。婉转低沉之处,真情流露,令听者落泪。 金妈妈转过身,以她见惯世情,眼泪,都禁不住流下来。 暖阁中,两个大丫鬟云瑶、晴儿听的,低头呜呜的哭泣,“姑娘…” 林千薇卧室的格局,丫鬟们所在的暖阁在左侧,暖阁东西通透,各有门出入。站在门口,一眼可见房间正中,挂着水粉色漂亮蚊帐的拔步床。 贾环站在林千薇卧室的门口,喉咙里有些哽咽,伸手,轻轻的敲一敲门,“咚、咚”。这响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打破屋中凄婉、哀伤的气氛。 金妈妈、林千薇看过去,一脸的难以置信。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的贾环,怎么会,就这样的,站在门口? 暖阁里出来的云瑶、晴儿嘴里道:“谁啊?”看到贾环,声音就吞在咽喉中。半天说不出话。 贾环很艰难的笑一笑,道:“薇薇…”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说出来。他清晨到金陵,入城,径直到晓梦阁中,被告知薇薇搬回到武定桥这里。 一路院子里来,他没让仆妇通报,自己走进来。而后,在门口听着薇薇唱曲子。以他坚强的意志,看到这一幕,听着这曲子,亦想流泪。他又如何想到薇薇竟然在病中? “啊……” 云瑶、晴儿两个十七八岁的丫鬟不顾淑女的形象,发出惊喜的尖叫声。很刺耳,但是充满了喜悦。“贾先生,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这尖叫声也将震惊于贾环出现的金妈妈、林千薇刺醒。金妈妈忙起身向贾环行礼,“贾先生!” 林千薇挣扎着伸出手,她感觉像在梦中一般,想要摸一摸贾环,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怎么,他怎么会在出现这里?眼泪就这么流出来。随后,想起她此时的情况,模样。肯定是很难看。忙道:“你…,贾郎,你先出去。云瑶、晴儿,扶我起来梳洗。” 不管是真的,假的,真实或者梦中,她不希望她难看的一幕,给贾环看到。 贾环想笑,但估计笑的很苦。他哪里会听林千薇这话,本来就在病中,再这样闹一下,估计还会加重病情。对金妈妈摆一摆手,走到床榻前,拦着挣扎要起来梳妆的林千薇,将她抱在怀里,“薇薇,是我…” 感受着贾环温暖的怀抱,如此的真实,不是虚幻,林千薇忍不住哭出声。四年来的思念,情绪,如同洪水般,泄出来。让她再难以自己。混合着喜悦、感伤、惊喜、苦楚。如同海潮一般涌过来,将她淹没。 雍治十二年冬,贾环携黛玉返京。雍治十六夏,时隔四年,这是两人再一次的见面! 贾环的眼泪,也没忍住,痛快的流下来,轻声、呢喃的喊道:“薇薇…” 第六百九十八章 江南闲居 雍治十六年五月十三日。贾环自京城而来,在金陵城武定桥和安街,林千薇的住处,再词见到她。 然而,两人却来不及享受、品尝再见的喜悦:薇薇正在病中。贾环迅速的调动手里的资源,为林千薇治病:延请名医,购买名贵的药材,增加服侍的丫鬟、仆妇,尽可能的,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 雍治十二年常来贾环这里给黛玉看病的吴太医早给林千薇诊断过,她的病,根结在于心病。现在,她心病已解,在吴太医的精心调治下,慢慢的恢复起来。 时间缓慢又迅速的流走,夏季渐深,转眼已是初秋。 秋高气爽。大雁南飞。声断衡阳之浦。清晨的阳光透窗而入,朝霞万丈。 和安街,贾环的住处。庭院里的梧桐树叶在晨风中飘落。小圆桌上,摆着的香甜的大米南瓜粥已经见底。 贾环放下筷子、碗。他吃好了。接过大丫鬟云瑶递来的洁白的手帕,侧身帮林千薇擦拭着嘴角的米粒。 这个亲密的动作,让一旁候着的两个大丫鬟云瑶、晴儿两人笑着转过脸去。姑娘等了四年,一片痴心不改,总算是苦尽甘来。 林千薇今天穿着水蓝色的对襟褂子,搭配着粉色的裙子。俏丽的鹅蛋脸微微仰着,仍由贾环帮她擦拭着嘴角,白皙的皮肤上,微微带着绯红。 这亲昵的动作,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星辰般的明眸,并没有闭上,而是看着贾环。享受着爱人间的亲昵,缱倦。 贾环看着薇薇的美眸,笑一笑,在她香滑的脸蛋上亲吻一口,将手帕给丫鬟们。 林千薇明眸娇嗔,道:“贾郎,你出门早些回来。我病已经好了。整日在家里闷着难受。” 早前,林千薇的病情好转之后,贾环就让她搬到他这里来。住在西厢房这边。东厢房那里是黛玉的房间。陈设的古玩、书籍、文具虽然都带到京中,但格局未动。 贾环禁不住莞尔,扶着她的肩膀,道:“哪有那么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才两个月。你还要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出门。薇薇,听话。在家里乖乖的。我去送一送罗华就回来。回来给你画素描像。” 人的生命,其实很脆弱。在周朝这样的医疗条件下,因病的死亡率高的吓人。他是一个拒绝狗血剧情的人。他可不希望,他来到金陵,见到薇薇,然后,她病逝。 也不希望,这场病会损害到她的身体,致使她在三四十岁时,就早逝。她们每个人都应该好好的。 林千薇好笑的白贾环一眼。风情缱绻,美若山水国画。她的性子很独立。但很喜欢这样给贾环当小孩子宠着。真希望时间慢点流走。心里想着,起身送贾环门口。 … … 罗华和李婶娘的大女儿李纹在京中成亲,南下金陵探亲,到七月半过后,祭祖后,便准备返回京城。翰林虽然清闲,但将近半年的假期,不可能再延长。 贾环送过罗华后,到扬州拜访沙先生,和同年好友纪鸣。纪德信亦是返乡成亲。妻子便是雍治十一年贾环在扬州遇到的黄秀才的妹妹。在扬州盘桓了数日之后,贾环才重新返回金陵。 短暂的离别,再见薇薇时,便感觉那份感情再浓烈了三分。午后时分,秦淮河中,秋水如画,波光粼粼。一首租来的精美的画舫,随着河水,自东向西,在蜿蜒的秦淮河中缓缓驶过。 贾环搂着薇薇,坐在软榻上,在船舱中看着风景,随意的说着话,“薇薇,最近的真理报,金陵简报你都看过吧?你那位徒弟啊,在京城彻底出名。天子都在西苑召见她,听她唱曲。” 古时候的唱曲子,并非都是听昆曲,京剧这种唱法。还有类似唐朝唱诗,宋朝唱词,现代唱歌的唱法。石玉华名动京师,便是曲子唱的好。而在大周朝,可没有新世纪的各种音响设备,唱的好,那是真的水平高。绝对是,歌唱家级别的水准。 当然,名师出高徒。 林千薇一身青色的长裙,一头青丝披肩而下,柔顺光滑。腰细腿长。175的身高,名模一般的身材,明丽的容颜。执壶给贾环添酒,轻笑着道:“贾郎,我唱的比她好。我唱给你听?”黑白分明的美眸如同宝石般,落在贾环脸上。 怀中美人香气怡人,贾环笑着道:“那我不是皇帝还享受?等你病好了再唱。说起唱曲子,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你怎么教她唱的‘让我们荡起双桨’这首歌的?很欢快的一首童歌,给她唱成悲曲。她说你每次都唱的哭起来?” 林千薇展颜一笑,脸上仿佛有阳光般。她便是这样的美人,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她气质高贵、典雅。性格直爽。道:“那是因为那日贾郎你叫我这首曲子时,不是很感伤吗?” 贾环给说的笑起来。心中一叹。 他的感伤,是因为他在歌声中回忆往昔。这是他最喜欢听的歌曲。铭刻在他的记忆中。就像五六十年代,《我的祖国》铭记在一代人的记忆中。 一条大河波浪宽…,这样的调子,当年响彻大江南北,成为人们记忆中的经典。时间都无法磨灭。 而如今,他来到红楼世界已经快十年。假设,他若是还能回去,他回不回呢?他在这里羁绊,已经如此之深啊! 林千薇性子直爽,但人很聪明的。她能成为江南闻名遐迩的林大家,智商、情商自然都是一流的水准。她看得出贾环心中的感叹,以她的方式转移话题,用咏叹的调子说着话,声音动听,道:“贾郎,诗诗来信,说你在京城里开设了一家剧院,带动了京城的风气。你是为我开设的吗?” 那年,贾环和林千薇在秦淮河上泛舟时。贾环说林千薇要是去唱大青衣,保管火遍全国。 贾环点一点头,再摇头,“薇薇,我可舍不得让你站在舞台上。” 一样米养百样人。他对薇薇的歌唱技巧、能力很有信心。但,天知道观众是什么反应?有的人,说不定会破口大骂。他并不愿意她受这样的苦。 林千薇掩嘴微微一笑,道:“又想起贾郎你的一处过错来。你那年说我应该起个东方不败的笔名,是笑我女扮男装、雌雄不辩吧?”那时,她听不懂这个梗。现在是明白了。 笑傲江湖这本小说,贾环闲来无事,已经写出来。刊登在京城日报上,帮助京城日报打销量。这样的热销小说,自然是传到江南来,给薇薇看见。 贾环咳嗽一声,顾左言他,摇摇酒壶,喊道:“晴儿,再烫一壶黄酒来。” 画舫分几个区域。跟着贾环、林千薇出来的两个大丫鬟晴儿、云瑶在船舱外的小厅中候着。偷听着三爷和自己姑娘耍花枪。正听的高兴,听的里头喊。 晴儿连忙将热水里温的酒壶提起,走进去。 十七岁的少女,有着一张很小巧的瓜子脸,巴掌大,眉眼如画。一身粉裙,身姿窈窕、美好。只是,她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啃了小半的苹果。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滑稽。晴儿自己也发现这个问题,娇俏的一笑,回到小厅中,去将苹果放下。 贾环和林千薇对视,忍不住笑出声,“哈哈,这丫头。”方才的些许尴尬,消失在风中。贾环轻轻的,将薇薇搂的更紧了些。 …. … 贾环人在金陵。虽然是照顾、陪着薇薇是这段时间生活的主基调,但也少不了场面上的应酬和交际。他在金陵熟人比较多。 七月底,方宗师在家中宴请,举办文会。贾环参加。用于举办文会的后花园中,宾客如云。名士与名妓云集。贾环亦见到不少老面孔:中散先生、萧幼安、魏子和、朱华藏、李良吉、丁昂等人。 文会如同后世的自助酒会。花园中,庭院、走廊、小亭,到处可见高谈阔论的读书人。 贾环虽然不想混中老年圈,但是他以正五品的官职致仕,算是缙绅,而且科举通关。和一群读书人一起,完全是给别人带来压力。跟在方宗师身边,执弟子礼。 一群七八人,在花园东侧的小亭中畅谈。这是今晚文会最核心的圈子。 方望一身闲适的道袍。致仕后,心态悠闲。致力于自己文学理念的推广。将一名新来的三十多岁的读书人给贾环介绍道:“这是江南才子袁枚,表字子才。子玉,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第六百九十九章 江南闲居(二) 月色落在小亭中。亭内亭外,都是参加文会的宾客。多半都是读书人装束:唐巾、长衫,或者四方平定巾,直裰,或者,幞头,宽松的道袍。 贾环站在小亭内的廊柱边,方宗师身旁,注目着向他施礼的中年男子,“杭州士子袁枚见过贾探花!” 心里略有一些尴尬。 袁枚的诗作,他是熟读的。偶然听到原作者的名字,还是挺有心理压力的。不过,显然此袁枚非彼袁枚。原时空中的袁枚,24岁即高中,授官翰林庶吉士。 但凡科举通关的读书人,不会自称“士子”。 他当然知道此人。薇薇前些日子拿流传江南的一首名诗笑话他:到底公卿负前盟,荣华情重美人轻。林仙领略情中味,从此人间不再生。薇薇专门说这事,可知她心里的幽怨。不过,他到底是来江南了。正所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诗作者便是此子。 这首诗语带讽刺。明显是嘲讽他的。他心里要是记这一笔,此人官场前程,就不要想了。嘲讽有风险,说话需谨慎。 贾环略显冷淡的点点头,“袁朋友客气。”没有给别人写诗嘲讽了,传遍江南,他还一脸“很高兴认识你”的样子。这种“大度”的事情,他真做不来。 袁枚三十多岁,长脸,颌下的胡须很长,很漂亮。神情略显尴尬。他诗写的一时爽,名气大增。但现在却很悲催。因为,贾环突然从京城南下,兑现盟约。他这脸被打的! 贾环到金陵两个多月,和江南士林、官场都有接触。天涯到处有逢迎,这绝不是吹牛。他南来的原因,江南士林自是都传遍。而以贾环如今在士林、文坛的地位,袁枚这些天没少被人嘲讽。 方宗师捻须一笑道:“子玉,子才明年要去京中应试,你可照看一二。” 方望在京城中呆过,对会试前的门道很清楚。士子要扬名,渠道很多。但最快的渠道无疑是找贾环。执京中舆论之牛耳者,非真理报主编,而是贾子玉。 方宗师都开了口,贾环道:“自当依先生所言。”方先生对他帮助良多。这点事情,他即便心中对袁枚的嘲讽诗有些不爽,但还是答应下来。 袁枚适时的拿出一本文集,道:“这是在下历年来的诗词文稿,请贾探花斧正。”这相当于是道歉。读书人,没有几个会让师长之外的人斧正诗词的。 贾环神情略微缓和些,收下来,道:“我回去看一看。” 袁枚心里轻轻的松口气。 文人兴致来了,写诗讥讽权贵,乃是平常事。他是雍治十五年,来金陵,在秦淮河上,得知林大家和贾环之事,当时激愤,写下这首诗。但是,不曾想给他带来大-麻烦。 事情得到解决。方望哈哈一笑,他对袁枚也很看重。一个人要能做一番事业,不在于才华,而在于做人。人情练达即文章。道:“今日月明星稀。五年前,子玉的明月几时有一出,天下再无中秋赏月之词。今日定要再留一首佳作。” 一旁的中散先生笑道:“望溪,当先让诸生吟诗,免得子玉的好诗一出,大家都没了诗兴。” 这话看着夸赞贾环,其实是“挤兑”贾环,一定要出一首好作品。小亭中的众人大笑。 消息传开。清朗的月色中,文会的气氛被推向高——潮。 … …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自金陵前往苏州的行程中,林千薇动人的歌声,唱了一路。唱的是贾环那日在方府后花园所作的《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那日文会后,便流传江南。 贾环享受着这美妙的歌声,惬意、悠闲的乘船从运河进苏松地区。览古长江上,明时起叹嗟。水流吴国苑,花入野人家。他们一行人于八月初五抵达到苏州。 傍晚的码头中,小舟如梭。贾环一行十几人,雇了马车,在夕阳中进入苏州城中。 摇晃的马车中,市井中的叫卖声,吆喝声。不断的闯进车内贾环和林千薇的耳朵。街道上定然是一幅繁华、舒展的生活画卷。林千薇一身青色长裙,依偎在贾环怀中,红唇轻启,用那种咏叹的调子,带着美人无限的缱倦、慵懒,叹道:“苏州到了啊…” 吴中好风景,八月如三月。水荇叶仍香,木莲花未歇。当晚,贾环和林千薇住在城中。 在商人眼中,苏州是此时全国的工商业中心。经济发达,百业兴旺。这座人口两百多万的城市,充满着活力。苏州的市民阶层早就成形多年。 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苏州市民喜欢诉讼。这是经济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所带来的必然产物。看一看我国的宋朝,或者看看当今的美国。类同。 在贾环的眼中,苏州是黛玉的故乡,薇薇的家乡。黛玉的祖籍是苏州。但林家在苏州并没有亲戚,全是远支,而对林妹妹来说,她在扬州生活的时间,要远大于在苏州。而随后六岁多便上京,进入贾府。开启她寄人篱下的生活。 同时,苏州也是东林党的老巢。如同玄幻中的剧情,他单挑东林党老巢的故事,自然不会发生。他是带着薇薇前来祭拜她的父母。薇薇出身在苏州的官宦人家,因罪被抄,她流入教坊司。顺便,他还要去祭拜林如海夫妇。 再同时,在贾环的眼中,在这个周朝资本主义萌芽的初级阶段,最有可能催发出第一次工业革命火花地方便是苏州。 众所周知,第一次工业革命最早发生在矢志不渝当“搅屎棍”的英国。标志是蒸汽机的发明,运用。机器替代手工劳动。 而第一次工业革命最早的起源,则是发生在纺织行业。标志性事件是织布机的发明。工业革命发生在轻工业领域,发生在手工业最为发达的纺织行业,有着其深刻的历史必然。 同理,大周,如果要发生工业革命,也必然是从丝织品、棉布,这个行业开始。而苏州,便是拥有全国最好、最多的纺织产业工人、工场。 这个地方,给东林党把持着,实在是可惜啊!东林党都是嘴炮党,键盘侠。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 … 次日清晨,贾环陪着林千薇到苏州城外祭拜其父母。坟墓在城东五里去。一处山岗上。薇薇建的是衣冠冢。其父母尸骸在何处,已经无从考证。 从山路走来,拿着铁锹填土、除草,用石块压着纸钱。焚烧纸钱,上香,摆供品,鸣鞭炮。 跪在墓碑前,林千薇泪流满面,小声哭泣道:“爹、娘,女儿早脱离那苦海之地,终身已定,将往京城。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们二老了。呜呜…” 贾环同样跪着祭祀。死者为大。这时,抱着哭的梨花带雨的薇薇。轻轻的拍着她的粉背。轻声道:“薇薇,不哭。”这是他今世的第一个女人。 … … 下午时,贾环带着林千薇去给林如海夫妇扫墓。春天时,林妹妹说起返乡祭拜父母的事。贾环既然到了江南,自然会来一趟。或者,明年朝中局势不紧张的话,他回带着黛玉再返苏州一趟。 黛玉虽然没有近支嫡脉在苏州,但林氏家族中,贾环委托了其族长看护林如海夫妇的坟墓。 此时,距离七月半不远。坟头还是新的。贾环焚香、烧纸,叩首禀告。心中略有些愧疚。他答应林姑父照顾林妹妹一生。如今,他“监守自盗”。 贾环祭拜完后,对远处被钱槐等人拦着的林氏族长点点头,他并不打算见见他们。带着丫鬟、随从和薇薇一起入城。 傍晚时节,八月金秋。吴中好风景,风景无朝暮。晓色万家烟,秋声八月树。贾环和林千薇入主在她数年前购买的小院中。吃过清淡可口的吴中菜肴,两人相拥着在卧室中说着话。夜色渐渐的淡下来。 林千薇换着一条湖水绿的裙子,黑白分明的美眸落在贾环的脸上,道:“相公,我们几时返回京中?” 她知道贾环一身系着阖府老小的身家性命,不可能长期单独在江南呆着。 贾环抿着清茶,笑道:“我才收到京中来信。京中无事。现在正在准备秋闱。只是我不能回去给众同学加油了。薇薇,我们可以缓一段时间再返回,我带你在江南游玩些时日。” 这些年,苦了她。 “真的假的?” 贾环一笑,注目着仰在他手臂弯中的林美人:俏丽的鹅蛋脸,星辰般的明眸,挺拔的琼鼻,五官精致。明丽不可方物的容颜。秀颈优雅,肌肤如玉。饱满丰盈地酥胸将湖水绿的裙子高高耸起。 贾环微微一笑,“那还假的了。我们先在苏州游玩几天:蟠龙寺、太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吗?在太湖的湖面上。然后去杭州…” 林千薇盈盈一笑,仰躺着,看着贾环,仿佛绝世无瑕的美玉在静静的泛着光泽。光彩照人。听着贾环说着令她憧憬的行程。她想,似乎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也不用去后悔。因为,她曾经很真实,很充实的活过。 … … 浙江承宣布政司惯例是设在杭州。这天上午,浙江左参政宇文锐在府中和来省城拜访他的湖州府通判(正六品)石赋在西湖边的酒楼闲谈。 宇文锐在京中和贾府交好。御史任满外放到浙江布政司。笑道:“德辉,你要在省城多留几日。贾子玉不日就要携美妾来杭州游玩。书信已经送到。” 乙卯科会试舞弊案,贾环脱身,汝阳侯的儿子赵星辰则是被剥夺功名。石赋顶替入选,参与殿试。授官江南的县令。三年来,累功升迁湖州府通判。 石赋微怔,随即喜道:“子玉要来杭州,这太好了。” 宇文锐点点头,道:“嗯,德辉你和他是同年,可知他在饮食上有什么喜好?” 他的前程是和贾府绑在一起的。贾府的执掌者贾环要来杭州游玩,他自是要尽心尽力。 … … 金秋桂子十里飘香。随着政老爹坐稳通政使的位置,贾府上下,欢声笑语不断。 中秋节后,贾府前院政老爹的书房中,贾政抖着手里的书信,书信抬头是:不孝男贾环…。他对进来的贾琏、贾蓉,不爽的道:“环哥儿简直是胡闹!他为一个女子滞留江南数月不归。天下皆知。简直是有辱门风。” 贾琏低着头,心里好笑。他知道老爷为什么发怒。近日报纸刊登了环兄弟在江南的诗词。有一首诗写闺情写的太浓。正统的读书人都看不惯。 诗曰:欲语幽情期红裙,西湖潋滟桂枝深。除却当时画眉鸟,风情许知一佳人。京中教坊司中,早就在传唱。 至于娶名妓为妾,这种事。环兄弟的妾室苏诗诗早就进门了。当时号称:天下第一名妓。有辱门风什么的,简直是瞎扯。这谁管得了环兄弟? 贾琏劝道:“老爷,环兄弟天下知名,一举一动颇受关注。本来就是一件小事,给传成了才子美人佳话。我给刘国山说说,让家里的报纸往这个方向吹吹风。” 贾蓉赔笑道:“老爷,府中近来大小事安好。环叔晚几天回,不打紧。” 几名清客们也跟着劝政老爹。贾政一想,训了几句,便罢了。他三儿子的事,他其实真做不主。只要舆论上,贾府不被动就行了。 … … 贾环分别给贾政、贾琏、宝钗、黛玉、探春等人写了家信。他要到十月份才返京的消息,迅速的传遍贾府内外。 秋风吹拂着大观园里的秋菊。黄的、白的,各种花朵争相竟艳。贾母的大丫鬟鸳鸯沿着人工河走来,一身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蜂腰纤细,身姿高挑。 风吹侬愁。 “嘻嘻…”园中丫鬟们的笑声不断,在这明媚的秋天中欢笑。鸳鸯正要绕过去。正巧平儿和袭人两人在长廊中说着话,喊她一起过去,“鸳鸯姐姐,这边来。” 鸳鸯走过去,在水榭中坐下,笑道:“嗳哟,新姨娘来园子里了。”这话说的平儿就要扭她。这是三年前,平儿笑鸳鸯的话。鸳鸯娇笑着躲着。 袭人伸手拦着两人,姣好的容颜上露出笑容,好笑的道:“这算现世报。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好好说话。” 第七百章 帝师! “咯咯!” 临河的水榭长廊中,三人笑闹着。平儿要去鸳鸯捏的脸颊,鸳鸯隔着袭人,招架平儿,反手拧平儿的腰。 三个美人,娇笑声阵阵,点缀在大观园如画的秋景中。风景如画,美人如画。大观园的魅力不在于它齐聚诸多景观,重点在于里面的女子们。 不独独是贾府的金钗们,而容貌、性情各异丫鬟们亦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属于她们的色彩。 平儿容貌清俊、标致,一身粉色的褂子,花容月貌。眉眼间似与往日不同。已为新妇。给袭人拦着,嗔道:“袭人,你别拦着我。我看她还嚼不嚼舌头?” 十三年时,已死的大老爷要愿意做小妾。她当日打趣鸳鸯,到底和今日她的情况不同。 她们奶奶有孕在身,叫她服侍二爷。免得便宜外头的狐媚子(尤二姐)。鸳鸯笑她是新姨娘,让她有些羞恼。这事固然是喜的,但她的将来又会如何? 袭人刚才正在和平儿谈这事,替她解闷,帮腔道:“好姐姐,你饶她这一回。她自己都在三爷面前说漏嘴,将来啊,少不了一个姨娘的位置…,噗嗤…咯咯…” 袭人没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说起那件囧事,鸳鸯顿时白腻的鹅蛋脸变得绯红,娇嗔着“反击”袭人,道:“你别说我。我问你,府里几次大规模的放丫鬟,你怎么不答应出去?你兄长如今在外头做了一番事业。三爷许你嫁妆,以他的慷慨,绝少不了一千两银子,什么良家子你嫁不了?” 平儿亦不去捏鸳鸯,娇笑道:“某人定是想着跟着自家姑娘一起陪嫁。” 袭人不满的道:“诶,你们两个浪蹄子,说你们的事儿呢,倒说嘴起我来…”话未说完,一左一右,给平儿和鸳鸯两人给掐着腰。三人笑闹做一团。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秋阳天接水,芳草有情。 银铃般的笑容,飘荡在这美丽至极的秋色中。 … … 贾府里、大观园中的笑声不断。然而,其实,近段时间中,京城的政治氛围正在不断的趋紧、升级。 秋闱前后,楚王党的头面人物,刑部尚书白璋,联合大理寺卿李康适借助复核河南的一起命案,打掉了和晋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河南布政司右布政使。 夺嫡之争,正在白热化。大有在两三年分出胜负的势头。各方势力,特别是晋、楚两王的势力,对天子的一些细微举动极其的敏感。作出各种解读。 比如:在八月初,杨皇后的生日上,楚王夸奖蜀王,得到天子的称赞。事后,便有风声传出:圣意在楚王。 对于晋王而言,当前的局势,似乎可以用诗圣的一句诗来描述:风急天高猿啸衰。 八月底,京中已是深秋,菊花盛开。因秋闱刚过,城内城外,赏菊的文会一个接着一个。 三元酒楼二楼的雅座中,微服前来的晋王,看着,听着一楼、二楼肆意谈笑、高谈阔论的北直隶士子们,落寞的轻叹口气,抿着杯中的酒。 酒入愁肠。雅座的门刚好被推开。新任的礼部郎中尹言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含笑着进来。中年文士,令人如沐春风。 雅座即是现代的包厢。比较私密。尹言微笑着拱手一礼,“见过殿下。适才在下从酒楼进来,见到闻道书院的几名书生在此参加文会。意气风发。令我辈羡慕。” 晋王宁湃,二十七岁,容貌英俊,伸手示意尹言落座,苦笑道:“尹郎中是来为贾环做说客的?” 他现在的状况,比落魄的皇子还要糟糕。他那位八弟日后登基,必然会将他赐死。而如蜀王、燕王等人反倒可以活命。这样的情况,令他面对前太子师尹言时,并没有什么底气。当年,他大哥的智囊,其实便是此人。若尹言在京城中,雍治十三年冬的那场政变,恐怕将是另外一种情况。 尹言坐在精美檀木的圆桌边,笑一笑,很亲和的笑容,自斟一杯酒,道:“不是。我和贾子玉不是一路人。” 如果将京城此时的局势比喻为棋局,那么,已经致仕,且人在江南的贾环,可以算做一个棋手。这并非什么哗众取宠的说法!而是贾环以他的智力,斗争出来的地位。 京中公认。 同时,贾府在旧武勋集团中,地位很重。再同时,贾环身上还有文官的身份。与卫大学士交好。是闻道书院政治团体的旗帜张安博的接班人。这数重身份,是贾环的基本盘。 晋王点点头。等着尹言的下文。 尹言微微一笑,很圆顺的切入主题,道:“殿下不必为如何与贾子玉相处而苦恼。事实上,他是支持殿下的力量。他和楚王系的关系很差。” 晋王眼神微微一凝,看着尹言。自从刘国忠死后,他对于局势,反复的揣摩,夜不能寐。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尹言的这个观点,令他耳目一新。 “哦?” 尹言温和的一笑,道:“殿下,不说楚王通过周慎行、蜀王数次招揽贾环失败的事,不提楚王的智囊韩秀才对贾环的背叛、恩怨,最重要的一条,楚王身边都是东林党人,殿下忘了六年前,东林党是怎么祸水东引到张安博身上的吗?” “呼…”晋王一点就透,长出一口气。局势对他而言,似乎稍微好了点。 贾环这种强人、狠人,他并不愿意招惹。只是传闻中,贾环恩怨分明,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万一,贾皇子的事,在贾环心中有一根刺,在博弈的天枰上加码。他就难咯。 “为尹郎中的妙语干一杯。”晋王主动举杯和尹言饮了一杯酒,上好的高度粮食酒,柔顺入喉,在腹中炸开,浑身暖洋洋的。晋王看着半米开外,桌边的尹言,虚心请教道:“还请尹郎中为我解惑。” 亲王自称“我”,这已经是礼贤下士了。 尹言轻笑,并不卖关子,也不虚言恫吓,分析道:“殿下,天子心意如何,在东宫之位未落定之前,说圣意在楚王,以我看来,言之过早。而朝中格局,不过数块。 第一,天子的态度,就是五军都督府,兵部的态度。这一点,殿下以为然否?” 晋王点头。兵权碰不得。一点点都不能碰。前太子就是死在这上头。 尹言从容的一笑,道:“第二,本朝没有明朝的厂卫、内监体系。同样的,天子的态度,就是锦衣卫和宫中太监的态度。” 晋王再点头。 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就是因为和他走的尽,为天子立下汗马功劳,但还是被杀。 尹言微笑,娓娓道来:“那么,接下来就是文官体系。三位大学士和九卿,基本就是朝堂中的格局。殿下是当今嫡子,重臣在外,其态度没有决定性。” 晋王继续点头。 这话说的非常透彻。朝廷重臣,比如安南伯、云贵总督齐驰,在西域统率数万京营的牛继宗,九边的三大总兵王子腾、庆国公、祈夏,各腹地的巡抚、总督。他们的态度在夺嫡中,很难影响大局。 因为,中央统率地方。而且,他是天子的嫡子,拥有皇位继承权,没有任何的瑕疵。这些人除非是造反,否则,必须切肯定承认他为太子,或者登基的事实。 尹言含笑,眼神很睿智,接着道:“殿下不要看着这次李康适和白璋联手,就以为华大学士支持楚王。事实并非如此。华大学士以谄媚天子得以擢升。况且,有谢大学士的例子在前面。圣恩是他执政的唯一基础。所以,天子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晋王的眼神有些发亮,叹道:“尹先生高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尹言笑着抿一口酒,并不接受晋王的吹捧,再道:“卫大学士是朝中公认的能臣。他得天子赏识,得以拜相。以卫相的城府、见识,他不会轻易表态的。况且,贾环和卫相交好。他肯定会劝卫相不要支持楚王。 而宋大学士,殿下与他数次联盟,关系尚可。这是属于可争取的中立派。” 简而言之,就是当今的三位大学士,都是老官僚。和之前执政的何、刘、韩三位大学士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他们不可能违背天子的旨意。晋王根本不用担心,这三位大学士会转向支持楚王。那不可能的。对于老官僚们来说,永远只和胜利者站在一起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九卿之中,真正鼎力支持楚王的只有刑部尚书白璋。而大理寺卿李康适是华相门生。如吏部尚书殷鹏、礼部尚书曾缙、兵部尚书孟何这三位都算中立。 贾环能影响到三个席位:左都御史张安博、户部尚书赵鹤龄、通政使贾政。他是反对楚王的。工部左侍郎纪兴生,纪家树大根深,他定然不会公开表态。” 数下来,九卿之中,楚王稳拿一票,不确定三票。但,这不算什么优势吧?贾环都能影响到三票。 夜幕中,淡淡的灯光透进来。雅座中很是安静。晋王在消化尹言的话。 半响后,晋王想了想,忍不住起身,拱手一礼,发出邀请,诚恳的道:“我愿意日夜听从先生教诲,还望先生不要嫌弃我这位学生太愚笨。” 尹言洒脱的一笑,直言道:“多谢殿下的美意。但是,我的理念和殿下并不相同。殿下不要忙着谢我,我还没有说完。第四块,宫中的态度。准确的说,是杨皇后对谁为太子的态度。她对天子有一定的影响力。” 夺嫡之争,向来少不了后宫的参与。而当前,太上皇、太后都已经死去。能影响到天子的,只有杨皇后。西苑中的独孤贵人都要差点份量。 晋王微怔,随即苦笑。他感觉到,如果尹言肯为他效力,他将再一次的接近皇位。但是,尹言拒绝了。君择臣,臣亦择君啊!但他很有点搞不懂尹言今天来见他的目的。 晋王轻叹道:“不瞒尹先生,若是银币发行之前,我或许还能说动杨皇后。但如今贾环直接给蜀王塞了一年200多万两银子的生意。我纵然有些银子,并没什么用。” 现在的杨皇后不缺钱。蜀王只要倒卖一下手中的份额,就赚大发了。所以,说贾环厉害啊!听说因为贾府不同意和蜀王联姻。杨皇后之前对他略有意见,现在只怕早就烟消云散。 尹言淡然的一笑,道:“殿下。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并不希望夺嫡之争在两三年就分出胜负。我会和杨皇后谈一谈。让她不要会支持楚王。烦请殿下帮我引荐。” 杨皇后身居深宫之中。尹言作为外朝官员,想和杨皇后搭上线很难。但,晋王不同。这是他和晋王彻谈的原因。他并不希望晋王这么快就倒下。 晋王明白了,脱口而出,挽留道:“尹先生,这没问题。而杨皇子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晋王不傻。尹言把话说到这份上,他要还不知道尹言选择辅佐谁,那就是白痴了。尹言看中了才两岁多的杨皇子。这是要当帝师啊。看看明朝万历朝前期,张居正和万历天子的关系。 我非相,乃摄也! 尹言微笑着摇摇头,起身拱手一礼,道:“多谢今日殿下的美酒招待。在下告辞。”潇洒的离开雅间。 晋王叹口气,起身目送。心中感慨。尹先生这种明言的风格,有古君子之风,大概这是他的魅力所在吧!像楚王身边的那位韩秀才,据闻口蜜腹剑,喜欢捅人不吭声。 不知道为什么,晋王想起贾环。那贾环的风格呢?感觉是隐藏在云雾中一样。手段莫测。 他想起三国演义中的一段话: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贾环如今在江南,是潜伏于波涛之内吗?那么,何时飞腾于宇宙之间? 搜索引擎, 第七百零一章 大框架 尹言并直接没有教晋王接下来怎么做,但这番分析(心里按摩)却是起到了作用。激发了晋王的斗志。身为当今天子的嫡子,谁不想当皇帝呢? 京中的局势,正在发生一些微小的变化。 … … 重阳节后,很快便是九月底。秋风飒爽。 西苑中的景观“海上蓬莱”中的一处殿宇中,尹言在宫女的带领下,走进殿中。 这一路上,已经了几拨太监、宫女引路。可谓宫门幽深。尹言早有心理准备。而于朝中而言,早就是天颜万里。不过,雍治天子帝王心术高深,依旧控制着朝政。 这处殿宇并非上朝时的那种正殿,而是休憩用的小殿。格局方正,墙壁、多宝阁、柜子、座椅等陈设精美,帷幕、窗帘雕龙画凤。尽显皇家气象。 小殿正中布置屏风,阻隔着尹言的视线。七八名宫女站在屏风内外。各自捧着各种器皿,或者垂手肃立。 尹言跪拜,礼仪标准,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屏风之后,正是杨皇后。杨皇后端坐在椅子上,贴身的两个宫女侍立。她一身暗红色的宫装,丰满的双峰在胸口撑起一道迷人的曲线。珠圆玉润。略显丰腴的美妇。暗红色的宫装,更添她雍容华贵之气。 今天这场会面,是由晋王促成的。他在杨皇后耳边很是说了几句尹言的好话。原因很简单,尹言说了,他会说服杨皇后不要支持楚王。这是晋王所急需的。而帮杨皇子推荐一位好老师,可以博取到杨皇后的好感。 所谓的,阳谋,意思就是别人不得不跟着你的思路走。尹言对晋王用的就是阳谋。 杨皇后微笑道:“尹郎中平身。本宫听晋王说你博学多才,满腹经纶。尹郎中治何经典?” 尹言这是第一次和杨皇后接触,心中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要知道“治何经典”这句话,基本都是士林中交谈的开场白。四书,大家读的都是一样,唯独五经,各自侧重不同。但是,杨皇后能这么问,可见她在经义上,下了功夫。非同一般的女人啊! 尹言改变了来时的策略,从容的拱手一礼,道:“臣于经义只算平常。唯对仁爱、孝义所擅长。” 尹言翰林出身,若说经义只算平常,这绝对是谦虚之语。能进翰林院的,都是当年的精英读书人。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儿子出身在天家,天生富贵,读不读经义,要什么紧?希望他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杨皇后微微一愣,随即轻笑,“尹先生治学,果然与众不同。”她对尹言很满意。 … … 尹言和杨皇后见面的消息,在整个朝局中,并不引人注目。一则是,尹言不过是五品的礼部郎中而已。二则是,杨皇子不过两岁多,这不是入学的年纪。 但是,对于知道尹言底细的韩谨来说,这则自宫中传来的消息,让他微微皱眉。 荆园北湖湖畔,秋水澄澈,白云高飞。韩谨在临湖的小亭中抚琴。消息是由哼哈二将中的罗秀才拿过来的…… 罗秀才见韩谨锁着眉头,注目着一望无垠的湖面,忐忑的道:“韩兄,是不是有大问题?” 韩谨摇摇头,“不是。只是,我们的计划要加快进度。”杨皇子还不到三岁,他们的时间还很充裕。至少在六岁左右,杨皇子才有可能拜师。 以尹言的才情、能力,必然会帮晋王对抗楚王殿下。所以,他的机会只有一次或者两次。而只要楚王殿下成为太子,则大事定矣。贾环再厉害,亦不足为俱。 当然,在争夺的过程中,他要考虑贾环对事情进展的影响。最好是能将贾环调离京城一段时间。当然,贾环现在人在江南。 … … 整个北方大地正是金秋时,九边重地榆林,已有着冬天的气息。边塞寒风瑟瑟,冷厉的刮在这座军镇城市中。傍晚,夕阳,残霞,军营,行人极少的街道。构筑出一幅边塞风景画。 榆林总兵府位于城正中。外书房中,烧着煤炭,热气腾腾,温暖如春。王子腾穿着轻衣,询问着只京中来送信的老仆,“家中如何?太太身体怎么样?” 一句句问着,老仆回答着。听到家中安好,王子腾将老仆打发下去,舒服、惬意的喝口热茶。坐在书桌边,拆着自京中而来的数封信。这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书信。他先看长子王承嗣的来信。 “父亲,家中已经拿到0.3 %的铸币股份。合计需要缴纳3万两白银。已经筹措到位,交给贾府…” 王承嗣在信中说了王家最近的情况。四大家族当前以贾府为首。这种大势,不是说一个人、两个人的看法能改变的。贾环去了江南,王府的事,贾政还是肯帮忙协调。 王子腾将信丢在书桌上,心里有点膈应。王家执掌四大家族牛耳已经多年,不想在他手上,又给贾府超越过去。这还是在贾府贵妃牌被废的情况下。 这让人情何以堪? 王子腾叹口气,再看贾政写来的书信。上面更加细致的说明了铸币的情况,以及朝堂中近期的一些风向。 “辽东总兵祈夏意欲征讨漠南鲜卑。朝中争议不绝。户部以国库不支,华相似默许之…” 政老爹政治水平再怎么不行,也不会在给王子腾的书信中写“上默许之”这样的话。而华墨如何默许,这种话,不用写的太明白。 王子腾一看就懂。再结合着近期真理报上的消息:祈夏被封赏。他心中的想法足见成形:何大学士已经去职,天子对拓边,很有兴趣。 这从对辽东总兵祈夏的封赏可以看出来:封抚军将军(正二品),三等男爵。升官进爵。榆林城中,曾有往西域、塞北游历的士子回来,唱道: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王子腾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对门外候着的亲兵喊道,“去叫请张、刘几位参将来。” 雍治十六年秋,大周榆林总兵麾下4万精兵分多路出塞北,合击察哈尔部。在早就准备好的情报下,历时半个月,发生多次战斗,最终在阴山山脉西侧的准格尔城外决战,总计斩首一万二千人,缴获无数。察哈尔部元气大伤,远遁漠北。 随后,王子腾向朝廷报功。 … … 塞外到十月时,已经非常的寒冷。一支虚弱的队伍往西北方向的漠北进发。 这是察哈尔部下属的拔野古部落。他们在九月份到十月份的战争中损失惨重。不得不向漠北迁徙。否则,要么被周人抓捕成为奴隶,要么饿死。 一个小山坡上,骑在一匹黄马上的部落族长,年仅13岁的族长拔野古孝德回首南忘,眼中露出深刻的仇恨。 “驾!” 他狠狠的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骑马追上队伍。终有一日,他要周人品尝到他此时的痛苦。 … … 捷报一日千里,和王家奴仆自京中送信来的行程自不一样。十月中旬,京城中便已经传遍。各种小道消息乱飞。有消息称,王子腾有可能会封侯。 王子腾的资历太深了。他当前的官职是九省都点检(正一品),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从一品),榆林总兵(正二品)。官位历来是取高不取低。朝廷再要封赏,往上,只能封侯,最低是伯爵。 王家的喜庆自不必说。贾府中的气氛,同样很不错。不管贾、王两家是否存在着竞争,在外人眼中,四大家族是一体。王子腾封爵,对贾府而言,同样助长声势。 大观园,达摩庵中。秦钟带着新婚妻子傅秋芳前来见自己的姐姐秦可卿。 傅秋芳容貌美丽,性情知书达理,贤惠有加。几次对答都管着秦钟。秦可卿对她很满意,拉着她的手,温声说了好些话。尽显家长风范。但说起来,她今年不过是25岁。 初冬的残阳带着余晖。映照在山林中。秦可卿依依不舍的将傅秋芳、秦钟送到达摩庵外。 山门外的平地石板上,傅秋芳告辞,说道:“姐姐请留步。若是姐姐修行有暇,可回家中住几日。” 秦可卿温柔的笑一笑,道:“我哪里好去?你们夫妻俩好好过日子。”有拉过秦钟,叮嘱道:“弟弟,你素来性子柔弱,如今弟妹在家里,你多听她的话。” 她虽然内心中从未将自己当做出家人。但,就像环叔说的,认认真真走形式。她怎么好时常回秦府去住? 秦钟外面罩着青衫直裰,身姿修长,很是俊美,颇有女儿风,答道:“姐姐,我知道。” 秦可卿目送两人下了山坡,轻轻的叹一口气,对身边的大丫鬟宝珠道:“环叔若是在,看到钟儿和秋芳这样好,定然很满意。”这门婚事,本来就是环叔安排的。 只是,环叔初夏离京,而至今冬日未归。有很久了。 … … 这天下午,闻道书院的罗君子、乔如松几人自东庄镇上而来,向山长请教学问。 秋闱结束后,闻道书院的同学如乔如松、秦弘图、卫阳、纪澄几人全部中举。卫神童娶了刘大学士的孙女,此次科场报捷。可谓意气风发。 此次北直隶乡试,有近9000名士子参加考试。录取120人。闻道书院一共139人才加乡试。中举的有21人。在乡试这个大关口,残酷的录取比例下,闻道书院的这份成绩,可谓相当的耀眼。不愧是重点高中。 张安博散衙后,便推掉了官场应酬,回到家中和学生们一起吃饭,再到书房中,讲经义,解答问题。 庞泽在一旁听的倍感无聊。乡试结束后,他在山长幕府中当幕僚。毫无意外,醉心于实务的庞士元同学,再一次落榜。 科举的关卡中,乡试真的很残酷。正常的录取比例是30:1,甚于低于高考的录取比例。而像北直隶这样很强的地区,录取人数多,但竞争同样的残酷。今年的录取比例达到75:1。 到深夜里,同学们依次告辞去休息。罗向阳、乔如松、纪澄、庞泽留下来。 张安博须发洁白,七十多岁的老者,微笑着喝着茶,问庞泽道:“子玉还没回京?” 庞泽掌管着信件来往,道:“子玉并没有书信回来。想来应该快了。”又对几名同学道:“榆林总兵王子腾在塞北大捷,驱逐胡虏,将要封侯。京中形势将有大变化。” 乔如松不解的道:“王子腾是贾环的舅舅。他若是封侯,逻辑上对贾府应当是好事啊?” 庞泽冷笑一声,解释道:“友若,那可真不一定。说不定会扯子玉的后腿。王总兵政治水平很差劲。堪称猪队友。一不留神,会把贾府拖下水。 再者,山长所忧虑的,是边将擅开边衅的风气增长,对国家而言,并非好事。塞北之地,我中国取来又无法耕种,损耗儿郎性命,夺下占住,几年后,又有胡虏兴起,占据。” 纪澄是新人,老老实实的旁听。 罗向阳担忧的道:“山长,你是向上书天子?” 张安博坦然的点头,“正是。我为左都御史,自当谏言天子。不可擅开边衅。必须要由朝廷决定。否则边将将跋扈难制。另,国库的家底在何新泰这两年的执掌下,只是稍微有些好转。若是边关战乱一起,恐怕国库将亏空。” 几名学子都是默默不语。国库亏空,则国家必然出事。要么加税,盘剥百姓。要么就是滥发盐引等,或者其他破坏制度的事情,弄钱填窟窿。 历朝历代末年,都是如此景象。 庞泽轻轻的捏着茶杯,这是他在江南慢慢养成的习惯。其实,他并不赞成山长去劝谏天子。哼,天子之心,路人皆知。武皇开边意未已。触怒天子的后果,很难说。 但,山长执掌御史台,岂能熟视无睹?山长的性情,不会视而不见。山长是一个好的师长、长者、大儒。但,并不是一个好的政治团体的领袖。 他内心之中,想的形势变化其实是另外一件事:夺嫡。这是雍治朝末期,朝堂上所有政斗的大框架。 想要晋王登基后,不找贾环的麻烦。前提条件是两个。第一,干掉楚王。第二,自身的实力要足够强大。王子腾封爵,绝对算是增加贾府的实力。 那么,怎么将这份实力转化的为我所用?那么,夺嫡的进程,他们要不要推一把? … … 雍治十六冬,十月二十一日,贾环带着林千薇,游历江南结束,于当天下午抵达通州。 第七百零二章 有些事情 “这就是京城?” 精美、宽敞的马车中,林千薇透过车帘中,看着通州繁华的码头、街道,感叹着。这是她第一次到京城。如同所有初来京城的人一样,赞叹着京师的繁华。并不逊色于江南的巨城。 马车中,晴儿、云瑶两个丫鬟同样震惊,感慨,扭头看着贾环,耳坠摇晃,两个漂亮的少女,道:“三爷,姑娘,这…”这年头的人,乡土情结很重。基本会认为自己家乡是最好的地方。 贾环好笑着轻抚着林千薇脑后的青丝,顺势搂着她的腰,道:“晴儿、云瑶,不要惊奇。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的去了解这座城市,大周朝的国都。” 十月二十二日清晨,贾环在天边灿烂的朝霞中,从阜成门进城,抵达四时坊宁荣街贾府。 … … 贾环回府的消息,很快传开。照例,贾环先去见贾母、王夫人、赵姨娘等人。又有贾琏、贾蓉、贾蔷等人来见他。他不断的接收着各种消息。 等傍晚贾政回来,贾环再过来拜见贾政。至此,所有的礼数,才算走完。别看贾政在贾琏面前抱怨贾环娶名妓,有辱门风。但,当着贾环的面,他并没有批评贾环,而是和贾环聊了聊王子腾因战功封爵的事,就让贾环回去了。 从东跨院出来,贾府中灯火点点。夜幕笼罩在贾府。寒风掠过树梢。香菱、如意两人各提着一个灯笼,走在贾环身边。看看石板道路,贾环叹道:“要是有电灯,就不用打灯笼了。” 香菱和如意两个都噗嗤笑起来。性情温柔安静的香菱轻声道:“三爷,怎么你去江南一趟,感叹多起来。” 贾环温和的一笑,道:“那是因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果可以,我现在倒想写一本书,就做盛世危言。”这次带着薇薇在江南游历,他看到社会各阶层的真实情况。很不乐观。各种社会矛盾,正在日益的尖锐。 这是属于人口增长、经济发展的必然。这是历代王朝都要经历的过程。但,如果周朝的统治阶级对此视而不见。那么,结果将是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香菱眨了下眼睛,她听不懂。 贾环笑一笑,没有多说,想起在扬州时,和徽商领袖汪鹤亭、马均泰的闲聊。他希望徽商可以增加在“制造业”的投资,驱动纺织行业的变革。 在目前的社会情况下,纯金融业,干不过工业资本。在他那个时空,晋商票号,用其血和泪的历史,揭示了这一点。在第一次工业革命这个阶段,工业的力量,非常强大。否则,英国也不会以一个岛国成为日不落帝国。 从东跨院后的角门进入大观园,再往东直走过紫菱洲,北上,直抵北园。 回到家中,贾环将心里的一些想法都收起来,和宝姐姐在房间里说着话。 上午回来时,自是妻妾都见过。这时,是两人的独处时间。在闲聊声中,冬季夜色愈发的静谧,窗外万物无声。 这时,蜡烛的光跳了一下。宝钗起身剪着灯火,明丽的容颜,在烛光下,如若一株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一双杏眼明澈如水,看着桌边,一边提笔写信,一边和她闲扯的贾环,嫣然一笑。 … … 第二天上午,贾环到潇湘馆中看黛玉。黛玉正和湘云一起在庭院里说话。 湘云笑着避开。她是很聪明的姑娘。虽然从未将儿女私情萦绕心上,但已经订婚的女孩子,有些事情,还是懂的。看架势,环哥儿和林姐姐相互有意。 和黛玉见面,又是另外一番情形。贾环告知在苏州祭拜林如海夫妇的详情,道:“妹妹,明年清明,我带你回苏州。” 在屋里窗边站着说话,黛玉一身绣花的粉裙,身姿婀娜,抿嘴轻笑道:“环哥,明年清明哪里走的开?你忘了,明年是第三年。二姐姐和四妹妹都要出嫁了。” 贾环揉揉眉心,打个哈哈,道:“哈,妹妹,这我倒忘了。”雍治十四年,贾赦,贾敬先后去世。迎春、惜春按制守孝三年,不许婚嫁。而明年就到期了。 黛玉“噗嗤”一笑,拿着团扇,遮住嘴,娇嗔着白贾环一眼,妩媚无端,道:“许是某人太美丽,让你在江南流连数月不归,将这些事都给忘了。“ 贾环讪笑。林妹妹不喜欢薇薇。轻轻的握住黛玉的小手,轻声道:“颦儿,有些事情,我不会忘的。” 求请天子赐婚的事,他一直在努力,怎么能忘?发行银币,就是第一步棋。 … … 贾环昨晚是给庞泽回帖子,请他们几人二十四日到澹云轩中一叙。 出城东之后,官道就是千疮百孔,很不好走。工部也不修缮。贾环心想着,往澹云轩而去。 他昨天从潇湘馆出来,不自觉的就走到达摩庵的山坡下。想一想,还是上去,探望秦可卿。然后,随便聊一聊,就和可卿聊到中午。时间过的太快。 澹云轩作为京中知名的高端会所,一共有十二处小院。基本都是供不应求。需要提前订座。不过,贾环要临时拿一个小院待客,自是没什么问题。 临湖的一处二楼水榭中。贾环和庞泽相对小酌。无丝竹悦耳。 庞泽一身士子暗青色的襕衫,将他的想法都说一遍,道:“子玉,你舅舅恐怕和你不是一条心。你得提前想好办法,把他绑在你的船上。另外,楚王那边,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推一把?” 贾环举杯和庞泽一起干了一杯酒,笑道:“士元,我只听说将人强行踢下船的,没听说强行绑上船啊!政治利益,我们不可能都占全啊!随他去吧。楚王那边不着急,再等等。” 现在楚王的优势并没有大到稳胜晋王,内部并不会分裂。他要干掉楚王党,要费很大的力气。可以再等等,等到楚王优势很明显,开始考虑分赃时,才是他推倒楚王这座山的最好的机会。周朝的政治博弈,不是说,大家举手投票,少数服从多数。而是,天子一念、一言可决。雍治天子还是比较强势的。 至于,王子腾是不是会做妖。现在贾政是通政使,并不怕这个。随时可以和王家划清界限。 庞泽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再等等。” 贾环笑一笑,并没有和好友谈秋闱、春闱的事情。怕刺激到他。转移着话题,“士元,十一月份的圣寿节,宫中怕是有好戏啊!” 圣寿节,就是皇帝的生日。雍治天子的生日在十一月份。很明显,晋王、楚王要刷分,这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 而他,同样想刷分啊! 第七百零三章 圣寿节(上) 贾环和庞泽关于王子腾封侯的话题,点到即止,倒是多讨论了一会塞北的情况。 . 以长城为界限,外出则是塞外。属于内蒙古高原地形。河套与河西走廊北边所对应的区域即是塞北。 整个内蒙古高原中有阴山山脉,水草丰美,大战往往在此。而其往东与辽东平原接壤。这是漠南。辽东总兵祈夏跨击漠南鲜卑,便是这里。 内蒙古高原再往北,便是大漠。大漠之北,就是草原上的王霸基业,漠北之地。但凡得中原者,可为天子。得漠北王庭,则可称天可汗。唐太宗拿过这项成就。 漠北往东,由大兴安岭阻隔与辽东平原的联系,往北,则是今俄罗斯的地区。往西由阿尔泰山脉为界限,接壤西域。全境约为唐朝时,北庭都护府,安北都护府两地。 天子好武功,这只要是常常关注真理报的人都可以看的出来。然而,以周朝此时的财政情况,如果大规模的对塞外蛮族动武,恐怕国家财政不容乐观。 水榭中视野开阔。用的是透明的玻璃窗。庞泽依靠在檀木椅中,微醺的叹道:“子玉,山长为此事要上书天子。唉…” 一声叹气,很多话,都咽在肚子里。 这是两人今天在澹云轩中单独见面的原因。庞泽是希望贾环劝一劝山长。但最终,这话还是没说出口。以山长忧国忧民的性情,必定会上书。而劝说山长,是对山长人格的冒犯。 他没有开口,他知道贾环也不会去开口。所以,他一声长叹。 贾环沉吟着抿了一口酒,道:“士元,正是因为触怒天子,后果莫测。所以,这种选择尤其的艰难。而这种艰难,更显得山长的人格高尚。青史上所歌颂、推崇的大臣,不正是如此吗?天地有正气。” 庞泽点点头,又苦笑着摇摇头,看着贾环,问道:“子玉,如果是你在山长的位置,你怎么选?” 贾环微微一笑,拿着酒杯,看着庞泽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思考,坦然的道:“辞职!” 他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高尚的人,结局往往不好!像张居正那样,天下为公,累死在岗位上,留下一个富足的天下,但死后连家都被皇帝抄了。这种事,他绝不会干。 所以,张居正之后,再无张居正!大明唯一相!功在天下,罪在己身! 像雍治皇帝这样刚愎自用、强势的天子,他没有兴趣给其打“预防针”。爱咋咋地。 庞泽点头。 贾环再说出自己的判断,道:“其实士元不必着急。何太师向天子推荐山长担任左都御史。山长第一次上书触天子的霉头,出事的概率很低。” 雍治天子的心里,贾环把握的还是比较准确的。 庞泽拿起酒杯喝酒,苦笑道:“这倒也是。就怕日后啊。好在,山长并不打算干多久。”干的太久,屡次触怒天子,结果怕是会很苦涩。 … 贾环和庞泽一直聊到下午傍晚时,才离开澹云轩。边将攻击草原蛮族的事。他有心无力。也并不想管。这超出了他的能力 坐在精美的马车中,贾环揉着额头,推敲、思考进来的情况、局势。贾环的马车中很宽敞,用的四匹俊马拉车。莺儿乖巧的给贾环倒茶。贾环笑一笑,点点头。 刚才庞泽说将王子腾绑在他的船上,这是最后一步吧。正常情况下,他也绑不住王子腾。就像王子腾只要不是脑残的起兵造反,就牵连不到贾府。 其余的事情,都是小事。比如王子腾再在夺嫡中表态站队,政老爹的位置,足以保证贾府的独立性。 如今的局势,还是夺嫡是大框架。王子腾封侯的话,于王府而言,是跃升一个台阶,对贾府而言,至少有个30%的助力。两府毕竟是亲戚。 小事上还是可以相互协调的。大事上,搞政治利益交换,也是条门路。 雍治天子的圣寿是在十一月二十五日。晋王、楚王肯定会斗一波,这种事,和他没关系。他刷他的分。目的,还是想要请求雍治天子赐婚。 这是他当前最大的任务:将黛玉娶回家。介入夺嫡之争,此时还不是时候。在楚王势力达到顶峰时,伸出指头,轻轻一推,令其轰然倒塌。轻松、省力。 想想,还是挺爽的! … 十月二十六日,朝廷对王子腾的封赏发出来。钦差、翰林编修黎宽带着圣旨和锦衣卫前外榆林宣布朝廷的旨意。真理报上刊登了封赏情况:册封九省都检点王子腾为江宁伯。 这是国朝近年来的第二位伯爵。 第一位是开拓西南疆土的齐驰,齐总督。封爵安南伯。而统率京营大军攻占西域的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牛继宗,封爵镇国候。距离他祖上的镇国公,差得不远了。 国朝的爵位体系:郡王、国公、候、伯、男、子。每一层分为三等:三等伯到一等伯。王子腾封的是三等伯。因王家祖籍在金陵,封号给的是江宁伯。 这次封爵出来,王家上下趾高气扬。在一次京中世(纨)家(绔)子弟聚会中,王承嗣在酒后搂着歌姬,向“朋友们”吹嘘道:“我父亲这个爵位,可比什么抚军将军、三等男爵强多了。比通政使也强…” 这些话,很快便传遍京城,引起些许波澜。 … 初冬时节,一场小雨,落在京中。 位于城西的晋王府中,屋舍,庭院,花园,树木,回廊,池塘,冬雨滴落。 晋王府东边的摘星楼中,晋王扶着窗沿,站在玻璃窗户边,看着傍晚的小雨,带着侵袭着府中,沉默不语。他在想当前的局势。身后,一名淡雅清新的十七八岁美人,身姿娉婷,穿着鹅黄色的长裙,跪坐在茶几前,煎完茶,起身向着晋王施一礼,无声的走到楼下去。 摘星楼本来是晋王用来谈机密事情的地方。然而,在刘国忠死后,再无人可以给他出谋划策。 他幕府中的几名幕僚水平不行,竟然建议他在天子圣寿节上指责楚王有染指军权之意。 近来,因榆林、辽东分别对草原蛮族取胜,京中文会中,士子们的吟哦的诗词中多了些尚武的气息。比如:“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等等。在方宗师离开京城后,京中的文会,以荆园中的文会最出名。 然而,他又不傻,怎么可能在天子面前这样指责楚王?天子好武功,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而做几句诗,就是想染指军权?未免将天子看得太简单了。 晋王长叹一口气,感受到寂寞、孤独,敲敲玻璃窗,坐回到茶几边独自喝茶。玻璃啊! 不知道从何时起,京中权贵府中开始流行以玻璃装窗户。这确实带来许多便利。圣寿节上,他要送一份厚礼给天子,博取天子欢心。他与楚王相比,也就剩下钱多了。 … 荆园中,韩谨正在独自弹琴。琴棋书画,是君子之道。这些年来,他为楚王谋主,生活安定下来,也开始捡起这些东西。 琴声叮咚。 冬季的湖水,平静的没有丝毫的波澜。就像是如今的朝局。虽然,边将的军功,带动着京中的风气,但朝中的三位大学士、九卿的位置都稳固的很。政局平静。 罗子车从外面走进小院的露台中,并没有打扰韩秀才。安静的站立在一旁。从露台上,放眼望去:湖天一色,楼阁殿宇隐约可见。景致极佳。 韩谨作为谋主,当然是和人接触的越少越好。他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而能进到韩谨这里来的,便只有他的哼哈二将。 一曲谈完,韩谨笑着问道:“子车,你回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他派了罗子车前往都察院的狱中,见被关起来的高百万。 罗子车笑着拍马,“韩兄运筹帷幄,那高百万岂有不从的?我过去和他谈了谈,他愿意捐出50万两白银。”高百万的案子目前是贾环的同年江西道掌道御史朱鸿飞负责。放,暂时肯定是放不出来的。不过,以后可以。 韩谨笑了笑,没有置评,而是站起来,看着北湖浩渺如镜子的湖面,轻声呢喃道:“希望正言在蜀中、刘子宁在江南一切顺利。” 尹言和杨皇后的见面,让他感到时不待我,要加快计划。而他的计划,将在圣寿节上发力。 第七百零四章 圣寿节(中) 城北蜀王府。在晋王独自踌躇,谋划时,在韩谨在露台上弹奏古琴时,蜀王宁恪迎来一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客人:礼部郎中尹言,到府拜访。 小雨淅沥,带着冬寒。蜀王府正中,蜀王的内书房中,宁恪招待着尹言。 尹郎中,在某些圈子层面中,名气不小。蜀王当然听过。不过,尹言原来任詹事府右谕德,本来就负责有教导太子的职责。又早早的离京,并没有被废太子风**及。 宁恪一身白衫,身姿修长,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身上带着皇子的富贵风流气质。开口说话,声音很有男子的磁性。很容易令女子心生好感。 和尹言隔着桌几相邻而坐,宁恪笑着道:“尹先生,你的选择,真是够出乎意料。你这次来找我,难道是要杨皇子在圣寿节上有所表现?他才不到3岁。” 宁恪自是已经见过杨皇后。知道杨皇后有意聘请尹言为杨皇子之师。已经和庆国公的二女儿定亲的宁恪,此时身上少了些风流倜傥的气质,而多了几分沉稳。 尹言42岁,白面长须,中老年帅哥。一身蓝色的文士衫,身上有着很浓的书卷气息。喝着茶,微笑着道:“两岁多足可承欢天子膝前!世人都以为晋、楚两王可为东宫,在下独许雍国公。” 国朝的皇子,如唐明时期,必定都是封亲王。但不会在一开始就封亲王,而是慢慢的加封。杨皇子为皇后子,起点非常高,此时已经被册封为“雍国公”。 宁恪目视着尹言,想了想,苦笑着摇头,道:“尹先生请说吧!” 他政治斗争水平一般,不如永清郡主宁潇。几次都看错贾环的思路。但智商还是超过常人水平。尹言的想法,功利点说,就是吕不韦。 但,纯功利的话,可以选择推晋王。毕竟晋王此时很被动,但却又有基础。可见尹言还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文官执政。 而宁恪苦笑的原因是,他千方百计的避免被卷入最凶险的**:夺嫡中。但,最终还是被卷入。他难道能选择不帮他姨娘吗?姨娘待他如子。 尹言一个招呼都不打,就上门来,看得真准! 尹言笑一笑,道:“殿下不必苦恼。只是教雍国公几句话而已。没有多大的风险。不过,我有件事需要提醒殿下一声:边疆将士封赏甚厚,户部银子吃紧,大头都是天子内帑出的。如今内帑必定缺银子,殿下手里握有铸造银币的利润,一年200多万,圣寿节的礼,若是少了,恐怕会被人诟病。” 蜀王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若非尹先生上门,我会被谁惦记?”他一个亲王而已。又没有皇位继承权。就算多得了些银子,但都知道那是贾环看在皇后的份上,分给他的。这是皇后的份额。谁敢惦记? 尹言微微一笑,对蜀王拱手一礼,算是致谢。 他虽然“驱动”蜀王做事,但还是帮蜀王把后路都给考虑好了。人品很过硬。 … … 时间进入十一月,或许京中各家报纸的重点还在报道边塞的战况、胜利。然而,满朝文武所关注的,除了银币在全国各地推行的情况外,再就是天子的圣寿节。 雍治天子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五日。 而在圣寿节前,便是冬至日。冬至一到,基本各衙门就等着过年。至于,满朝文武心里有几个真心给天子贺喜生日,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不过,只关注放假的,水平肯定不够。对于朝堂上的明眼人来说,关注的是随后在西苑中,天子与妃嫔、皇子们的家宴。天子有子女四十多人。成年的皇子十几位。但真正受到关注的只有两人:晋王、楚王。 在更高明的朝臣们看来,今年西苑的皇家家宴,必然会有风波。在夺嫡形势如此之紧的情况下,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会被过度解读,岂会无事? 而,届时,天子将会透漏出他心中对东宫之位的某些倾向。这才是大家需要关注的重点。 … … 时间,便是在京中这样的气氛中,缓缓的流走。 至十一月二十五日,皇宫中、西苑里张灯结彩。吴王亲自操持着大小事宜。忙的脚不沾地。对宫中各处的各色赏赐。蒸出来的一笼笼的白面馒头,发给宫中数千名太监、宫女。上上下下,喜气洋洋,欢声笑语。 清晨时,雍治天子在钦安殿中祭拜天地,而后到皇极殿中接受百官朝贺。大学士华墨、卫弘、宋溥三人带着百官进献拜见,进献寿词文章。 雍治天子坐在宝座上,俯视着群臣。各种官样文章,比如:“万寿无疆”、“文治武功远迈前朝”等语,祝福、歌颂天子。 雍治天子听的脸上微微带笑,心中喜欢。人老了,总喜欢听些顺耳的话。而如左都御史张安博那样,喜欢唱反调的,就很不讨人喜欢。即便身为天子表露情绪,不是太好。但今天毕竟是他的生辰,雍治天子情绪外露。 十月底至十一月份,左都御史张安博连上数封奏章,劝谏雍治天子爱惜民力,奉行节俭,不要擅动兵戈。但这些奏章,在朝堂中没有激起半点波澜。颇有些曲高和寡的意味!科道,完全没有“跟风”的意思。包括贾环的好友朱鸿飞、刑科给事中范锡爵等人。天子亦将张安博的奏章留中不发。 御座之下,便是翰林方阵。翰林修撰、中书舍人费敏政偷偷瞄着御座上的雍治天子。 而如同他这样的动作的还有很多朝臣。比如:国子监祭酒魏源质,工部左侍郎纪兴生、刑部尚书白璋、张安博等人。因为,几个月不见,天子再次露面,似乎日渐苍老。 身处在皇极殿中的群臣们,不少人都已经感受到大周雍治朝行将结束的气息! 难怪朝中关于夺嫡之争白热化。天子才46岁,就苍老成这样子,而东宫空悬。人心如何思定?总有些胆子大的,仕途不如意的,以及野心家,想要博一把。 … … 朝会一直耽搁到下午。群臣散去。圣寿节,放假一天。 雍治天子心情不错的回到永寿宫中,抱着杨皇子,和杨皇后说话。然后,一起登上巨大的御轿,由几十名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前往西苑。 冬季时分,天黑的早。西苑中,早已经是火树银花。偌大的西苑中,放眼望去,到处是小巧玲珑的宫灯。颜色红黄蓝紫青。寒风抚过如若银光长龙在舞动,如若梦幻。 雍治天子和杨皇后先到含元殿的偏殿中,稍作休息,用些晚膳。而后,才到正殿中参加家宴。 晚膳前,太监总管许彦、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三大太监带着宫中各处有头脸的太监约六十多人,向天子祝寿。场面略显热闹,喜气盈盈。 … … 天子圣寿,京城中,并无太多的变化。 荆园中,韩谨和楚王的幕僚们,一起约七八人,呆在楚王在荆园的书房中。 灯火通明。 几名幕僚欲言又止。等会楚王在天子面前那样做,真的好吗? 罗子车掏出怀表,看了看,道:“寿宴快要开始了。”寿礼都是早已经送到西苑。新鲜稀奇的玩意儿,会被陈列在含元殿***人欣赏,亦可大出风头。而后,会是皇子们依次上前贺寿。 据闻,晋王的寿礼颇为出彩,在贾府的信丰号中,花费近十万银元拍得一只象牙西洋船,雕工精美,巧夺天工。 韩谨点点头,“嗯。” … … 含元殿外,东西两侧各有几间厢房,这觐见之前休息用的。此时,西侧厢房中,晋王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他是嫡次子。这里没有人比他身份更尊贵。 晋王的目光从楚王,蜀王,燕王等人身上扫过。然后,低头喝着茶。虽然,他并没有人帮他谋划。但是,他不是蠢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自己定了一个计划。 今天,他一定要在天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 … 夏季的傍晚,还是霞光满天。而冬季的傍晚,夜幕已经徐徐的笼罩在天地间。 小时雍坊,宋溥府上。精美、幽静的小厅中,宋大学士正在和尹言相对小酌。厅中暖和,小圆桌上,酒菜精美,飘逸着香气。 宋溥笑道:“微之今日前来,老夫很是高兴。”他自然算是朝中的明眼人之一。此刻的西苑,恐怕有不少人在盯着。 尹言和宋大学士私交甚笃,坦然的笑一笑,道:“在下消息不够灵通。到宋相这里听消息。” “哈哈!” 宋溥虚点着尹言,哈哈一笑。尹微之有古君子之风。他对于尹言看好杨皇子,也是很感到意外。他自是不会表态支持,但该行的方便,还是会做。 … … 宋溥并没有想错。此时,京中确实有许多明眼人在关注着西苑中的动态。 当然,没有消息渠道的人,关注等于没关注。“下棋”是需要一定资格的。 吴王府中,后花园的世子书房中,贾环和宁潇、宁澄姐弟俩,喝茶,闲聊。 夕阳的余晖早就收起。最后一丝光亮都被黑暗吞噬。书房中点燃着一排排的蜡烛。明亮如白昼。又烧着薰笼子等,温暖如春!远处的窗户打开,用花鸟屏风阻隔。 宁澄今年已经十四岁,脸有点狭长、还是很消瘦。一身白色箭袖,吩咐着门外候着的小厮们赶紧去厨房里把烧烤拿进来吃。问道:“姐,贾先生,你们要什么串?” 贾环正在宁淅的书桌边和宁潇下棋。他一身蓝色文士衫,头戴唐巾,十六岁的青年,神情沉静,气度从容。随意的道:“多拿点肉串来。澄哥儿,你长不胖的原因,就是青春期摄入的蛋白质太少。”随口教一下学生。 古代的审美,胖比瘦好。当然,肥胖自是不行。宁澄翻个白眼。他被贾先生鄙视了。对着门外大声吩咐道:“小六,把羊肉串给本世子来二十串。” 宁潇微微一笑,洁白的纤纤玉指,在棋盘上落在一枚黑子。自贾环从东庄镇上写信来,要她劝说九哥接受铸币的利益,因为贾环觉得她处事理智,她和贾环的关系便熟起来。 而后,她父亲为内务府缺钱而烦恼,她推荐贾环解决。否则,在天子下令赏赐前线将士,已经将内帑用的七七八八的情况,今天的圣寿节,哪里能办的如此热闹、光鲜? 宁潇声音清脆的道:“我要蔬菜串。” 宁潇的贴身丫鬟,紫儿在一旁站着,身材消瘦,高挑,撇撇嘴,道:“肉食者鄙。贾先生在教书的书房里吃肉,是不是对圣人不敬?”紫儿还记着当日的仇。 贾环喝口茶,在棋盘上落在一子,随口道:“紫儿同学,还有一句话叫做,肉食者谋之。” 宁潇看着贾环,大而明亮的凤眼一闪,露出耀眼的神采。灿若春华!不错,朝堂大事,肉食者谋之。而她,贾环坐在这里看似悠闲的下棋,其实是正在等着西苑里的消息。这是夺嫡之争中,一个重要的节点。 贾环看了眼,搁在棋盘边的怀表,轻声道:“郡主,寿宴开始了。”他今天在吴王府,其实是来蹭消息的。 贾府中人,对夺嫡的感受并不是很深刻。府中一片祥和、安宁的气氛。政老爹今日散朝回来,还在贾府前头附庸风雅,召集清客、好友开文会。冬至日,就在两天前。 贾府在宫中并非没有消息渠道。元春毕竟还是贵妃。但是,贾环并不打算为今日这样的一桩消息,动用贾府在宫中的人情、渠道。没有必要! 他要刷的分,其实已经处理完。他在吴王府这里等结果。吴王管着内务府,想要知道西苑里的消息,实在太容易。而且正好永清郡主宁潇很关心时政。 搜索引擎, 第七百零五章 圣寿节(下一) 酉正二刻(下午六点半),雍治天子带着杨皇后从含元殿后进来,殿中的皇子、妃子、公主、驸马们已经等候。男昭女穆。俱是华服。渐渐的安静下来。 只是,两名年幼的皇子们在乳母的怀中放声大哭。贾皇子之后,宫中再只有两名新生儿。两名身份比较低的妃嫔脸色有点发白。这哭的不是时候。不时的有几道嘲讽的目光扫过来。 雍治天子笑着挥挥手,道:“叫他们的乳母把他们带下去。他们年纪还太小,朕的生日,来了就行。”叫人将两名皇子带下去。这才到御座上就坐。 两名皇子的母亲松口气。雍治天子的性情,一贯比较严苛。可见今日天子心情很不错。 燕王宁淅站在左侧皇子的队伍中间,看着战战兢兢、感恩戴德的妃嫔,心中黯然。这就是皇权的可怕啊! 想起先生教他做人的道理:一个男人,在家里要和气;因为你是妻儿们的屏障,最大的依靠。 … … 一个细小的插曲,并不影响雍治天子此时良好的心情。目光落在御座前。 御座前一米开外,以陈列的形式,正摆着各种奇珍异玩。铃铛满目。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玉台上,托着的一只象牙材质的西洋船!在烛光下,莹莹如润。 雍治天子露出笑容,满意的点点头。京城日报曾详细的报道过这艘船,价值9万6千银元。工艺难度在于打磨象牙。现在看起来,船体晶莹,果然是精湛的艺术品。 他虽然深居在西苑,但对外界的消息并不闭塞。除却奏章,锦衣卫的消息,真理报、大周日报、京城日报这三份报纸,也是常看的。京城日报前些时间刊登了一部武侠小说:笑傲江湖,颇为吸引人,打发时间正好。 晋王留意到天子的目光,心里松口气,笑起来。他的策略初步有效。 同时,在晋王身后,楚王嘴角亦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贵重吧,越贵越好! 这时,杨皇后,贾贵妃,独孤贵人等女眷依次上前祝寿,再退回到班次中。各妃嫔的祝寿之词,无须赘述。无非是:祝陛下万寿无疆之类的话语。 接着,便是皇子们依次上前祝寿。含元殿中,气氛在某个瞬间,变得有些微妙。整场家宴,皇子们与天子奏对,说话的机会,就在此时。这是整场酒宴的关键时刻! 晋王第一个上前,一身红色的亲王服,向天子跪拜,高声道:“儿臣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雍治天子看看跪在御座前的嫡次子,微微点点头,“嗯。”伸手示意,让晋王起来,问道:“皇儿近日都在读什么书?”象牙西洋船令他颇为满意。 含元殿中,气氛顿时略显尴尬。因为,一年前,天子令晋、楚两王在家读书、思过。但是,事到如今,禁令松弛。两人都在京中露面、活动! 晋王微愣,急中生智,道:“儿臣在家中读的孝经。心有所感:父皇治国劳累了这么些年,如今在西苑休养。只是西苑却是许久未曾修缮。儿臣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为父皇在西苑中建了一座玻璃屋,恭贺父皇圣寿!” “哦…” 含元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哗然声。不仅仅是皇子,连天子的妃嫔们都目露惊奇之色。 众所周知,玻璃很贵重。特别是澄净的玻璃。一面整块的玻璃,价值千两白银。而将玻璃制作成屋子,会是花费多少?怕不下于几十万两白银吧?这就是几百万银元!啧啧。令人赞叹。 含元殿,皇子方阵中,楚王一系的几个皇子,都是焦急的看向楚王。晋王这…要拿头彩啊!早前听说晋王的寿礼是送一艘象牙西洋船,没想到晋王还留了一手! 楚王亦微微一愣,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故。心中,定了定神。 雍治天子颇为诧异,笑着道:“哦?”看向身边的太监总管许彦。 许彦忙跪下,小声道:“陛下,晋王殿下一片孝心。在御花园东给要陛下修缮了一间玻璃屋。要给陛下一个惊喜。奴才没有给陛下提及,请陛下恕罪。” 雍治天子愉快的笑起来,道:“你这个老奴…!你起来,这何罪之有?”说着,目光看向下面的吴王,道:“这事,皇弟亦有份参与吧?” 吴王亦是笑着请罪,道:“晋王殿下欲行孝道,臣弟不敢阻拦。未曾奏明。请陛下恕罪。”没有吴王的遮掩,晋王怎么可能搞出个“惊喜”来? 雍治天子心中敞开,站起来,抬手示意,笑道:“你起来。这有什么罪?”目光落在晋王身上,温声道:“湃儿你费心了。” 晋王心头一松,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有天子这句话,他把半个身家都丢进去,值了!谦逊的道:“父皇为国事操劳,受累。儿臣略尽绵薄之力,以尽孝道,不敢当父皇的称赞!” 雍治天子满意的点头。 一时间,含元殿中,颇有些父慈子孝的氛围!而这并不是普通人家的父子。天家父子,在太子还没确定的时候,这种氛围,实在是令人遐想,或者让一些人恐惧。谁都看得出来看,晋王刷分成功。 这时,楚王主动的走到御座前。他无法再等下去,朗声道:“父皇,儿臣祝父皇圣体永安,吉祥安康,愿世清平,国运昌盛。 儿臣手中无余财,唯有亲笔抄录的一卷《道德经》,为父皇贺!” 楚王,话中有话。含元殿中,良好的氛围被打破。 雍治天子眼神锐利的盯着楚王,一言不发!雍治天子虽然看着日渐衰老,但是,他依旧是执掌天下权柄十六载的帝王!虎老雄威在。天子之怒,很骇人的! 殿中微微的哗然声,迅速的消失。气氛渐渐的变的凝重。 本来,楚王含沙射影的攻讦晋王,很多事不关已的妃嫔、皇子、公主、驸马都有些兴奋,准备交头接耳。看热闹,不嫌事大。现在晋、楚之争,简直都快成了皇族聚会的必备节目。没想到楚王敢在天子面前开炮啊!但,雍治天子微微阴沉的脸色,将众人的各种心思都给压下去。 晋王宁湃低着头,没有辩解,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这位八弟太心急了。而心急吃不热豆腐。真以为天子已经老的昏庸了吗?这样挑起争斗的做法,只会徒增令天子的反感而已! 第七百零六章 圣寿节(下二) 荆园,楚王的书房中。 . 灯火通明。楚王的幕僚正在商量,判断着局面。西苑中的消息正在如同流水般的送来。当然,略微有些延时。 房间中,一名幕僚终于忍不住道:“韩先生,让楚王这样做,真的行吗?这不是会令天子反感吗?” 这句话,让其余六七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坐在书橱边喝茶的韩谨的国字脸上。包括他的心腹,罗子车。 韩谨扫众人一眼,缓缓的道:“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山里的两个猎户进山打猎突遇一头熊。黑瞎子的厉害,想必各位都知道。这两个猎户只能逃跑。那么,如何才能跳出生天?” 韩谨略微顿一顿,环视众人,但他并不需要众人回答,直接给出答案,“答案是,你并不需要跑的飞快,而只需要跑的比你的同伴快!诸位明白我的意思嘛?” 楚王招募的幕僚,智商肯定都是在线的。不然,不可能混到荆园中楚王的书房里来。只是和顶级的谋士还有差距。而韩秀才的潜台词,他们一听就懂,随即恍然。 通俗点说就是:比烂! 楚王并不需要在天子面前表现的多么优秀,他只需要比晋王优秀就好好! 所以说,同样是减分,只要晋王减的更多,楚王就可以达到目的。 韩谨的这种思路,很精彩! … 含元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楚王身上。 楚王宁瀚,时年22岁,穿着绯红色的亲王常服,身姿修长,文质彬彬。 这时,因被众人目光汇聚,反而内心中有一种大场面的兴奋感。从容的行礼,道:“父皇,儿臣听闻,蜀中茶叶的收购价,今年比往年低了三成。 四哥榨压蜀中茶农,所得的利益,用来讨好父皇。只怕民间早就物议沸腾。四哥得实利,挨骂的是父皇。坏的是父皇的名声。将来青史如何落笔?” “嚯…” 楚王抛出一个猛料,让含元殿中的皇族们大吃一惊。惊讶的难以抑制。 蜀地的茶叶,京中都知道,是晋王的门客在经营。垄断了沿海对外的茶叶贸易。这一点,贾环早在武英殿上曝光过。锦衣卫去蜀中查过,确实属实。 御座上的雍治天子脸色再阴沉了三分。 晋王有点懵逼。茶叶收购价格的高低,他堂堂亲王,怎么会管?怎么知道具体的情况? 晋王不可能任由局势发展,辩解道:“父皇,断无此事。若有,亦是下面人背着我乱为。儿臣愿补足差额,消除对父皇的影响。” 楚王哂笑着对身边的晋王道:“四哥不要忙着推脱。”又对天子作揖行礼,道:“父皇派人一查便知。儿臣若所有虚构,甘愿受罚。”他说这句话是很有底气的。蜀中茶叶收购价被压低的事情,本来就是韩谨派童秀才去做的。原始资本,便是高之令提供的50万两白银。而同时,四川右布政使施世俊已经上了密折。这是一连串的布局。然而,天子不知道为何没有提前知道。 (雍治天子还是比较“忙”的,密折在御书房中,还没有来得及看。) “哼!” 雍治天子冷着脸,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起身就要往含元殿后走去。显然是今日良好的心情被破坏,极为不满。 满殿人物,面面相觑。很多时候,往往不是天子怒骂,就代表他很愤怒。而这种将愤怒压在心底的情况,其实更令人感到害怕、不安。 楚王心中微微一笑!他成功的将晋王之前刷的分给减掉!天子更恼怒他多一些,还是恼怒晋王多一些呢? …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杨皇后身旁响起,童声清脆,“父皇,父皇,你怎么就要走了?儿臣还没有给你祝寿呢?” 说话的是杨皇子。天子最小的嫡子。杨皇子年纪尚小,跟在杨皇后身边。而不是站在皇子方阵中的第三位! 两岁多的孩子,还差几个月满三岁。说话如此流畅,带着自己的逻辑。就算有大人教过,但,这很明显的早慧。颇有神童之姿。 雍治天子停下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幼子,想着下午在永寿宫中抱着幼子逗弄,脸上禁不住露出笑容,心里的气,消了少许。 雍治天子道:“皇儿打算怎么给我祝寿?” 杨皇子长的粉雕玉琢,穿着合身的国公服饰,在杨皇后身边,小大人般的作揖,大声道:“儿臣祝父皇圣体康泰,万岁无疆。等儿臣长大了,要好好孝顺父皇和母后。” 雍治天子仰头大笑,“哈哈!说的好。”对太监总管许彦道:“将太上皇留给朕的那柄玉如意拿来,赏给雍国公!” 殿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晋王、楚王两人更是眼中冒着热络的光芒。那柄玉如意据闻是太祖时传下来的。象征意义,非同小可。是帝王对皇子的认可! 换言之,今天晋王和楚王白忙活了,让杨皇子得了头彩!两岁多的杨皇子啊! 杨皇后适时的笑盈盈的摸摸自己儿子的头,教道:“皇儿还不快谢你父皇?” 杨皇子毕竟才两岁多的小孩。他话说完了,面对雍治天子的赏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得到母亲的教导,跟着道:“谢父皇!” 雍治天子重新回到殿中,吩咐开酒宴。含元殿中,气氛慢慢的热闹起来。开酒宴后,雍治天子抱着杨皇子,笑一笑,问道:“这些话是谁交给皇儿的?” 说着话,目光看向身边的杨皇后。 杨皇子扭头就找蜀王,指着两米开外的蜀王,道:“是九哥教给我的。”童言无忌,再次逗的天子大笑。 … 殿中,晋王、楚王看着在天子膝上承欢的杨皇子,各自心情不一。复杂难言。或许,今日之后,他们得重视下这个小孩了。 西苑,含元殿中的消息,再次如同流水一般的传出去。 荆园,楚王的书房中。送来消息的仆人已经退下去。书房中,如同死一般的寂静。方才轻松的氛围,全无。 彭鏊彭探花靠在楠木椅子上,喝着茶。水汽蒸腾,遮掩着他嘴角一丝嘲讽的笑意。 韩秀才运作这件事运作了多久?包括派童秀才去蜀中压低茶叶收购价格,结果呢?又是一个笑话!竟然,在今晚让杨皇子那小孩摘了桃子!可笑啊! 若是杨皇子成年,今天这个计谋,就直接将楚王给害了。 韩谨嘴角抽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情,低声道:“诸位放心,我断然不会让杨皇子成功摘桃子。今日能打压晋王,依然是成功。” 他委托刘皇商到江南寻找内媚的美女,准备在合适的时候通过永昌公主进献给天子。他绝不允许天子活到杨皇子成年!尹太守这个可怕的对手,他不想有。 …. 相比于,荆园中低落的楚王党的士气。小时雍坊,宋府中,气氛就要轻快的多! 东阁大学士宋溥在西苑中,当然有他的消息渠道,在含元殿中宴饮时,消息已经传到。 精美、幽静的小厅中,菜肴、美酒已经消了小半。宋溥举杯,笑道:“微之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有绝世剑客之风啊!一击必中。晋王、楚王此时心里怕是要骂娘了!哈哈!”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谁不骂渔翁啊? 尹言淡定的一笑,和宋大学士饮酒,道:“宋相谬赞了。我只是因势利导。还是雍国公聪明!” 天下九州,雍州,是秦地。战国七雄,最终是秦皇一统天下。希望这个封号,能给雍国公带来好运气。 宋溥微微一笑。 或许,他应该考虑多给尹言一些支持。 … 同一时间,吴王府中。书房中,温暖如春。 贾环、宁潇、宁澄三人收到西苑中的消息。过程、结果似乎都有点出乎意料。 贾环沉默了一会,叹道:“我有点想骂人!玛德!” 宁澄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夺嫡之争中的智商较量,喝着茶,烧烤已经吃完了。感叹道:“贾先生,这…。唉…,我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研究先生教给我的物理、化学知识吧!” 政治,真不是他这个智商,水平能玩的起的! 宁潇没好气的瞪弟弟一眼,道:“澄弟,你的志气呢?”府里就他一个男儿呢!她出嫁后,将来要他顶门立户的。只是,她知道,这种事,强迫不得。 宁潇再清声道:“贾先生,由此可见三方的差距。晋王只能搞点小计谋。虚晃一枪这样的。楚王的谋主,韩秀才布局谋篇,别出心裁,很有水平。但尹郎中明显技高一筹,预料到两王相争,因势利导,轻松的帮杨皇子得了头彩。渔翁得利。唉,九哥…。 贾先生,你想骂人,是因为你的刷分计划会落空吗?” 贾环和宁潇在书房这儿下围棋,等着消息并闲谈。共享了一些情报。各方的局势,两人心中都有数。宁潇此时分析的丝丝入扣,一丝不差。展露出极高的政治水准! 若她是男子… 以她皇族的身份,将是极佳的政治盟友。永清郡主的性格很大气。所谓的大气,就是处事理智,利益最大化,输赢放得下。不会耍赖皮。不会挑拨离间,不会背后捅刀子,口蜜腹剑。行事堂堂正正,明着来。可惜啊! 贾环摇摇头,道:“不是。我是想骂史家的保龄侯史鼐。废物点心。”史鼐是四川左布政使。然而,蜀中这么的事情,他竟然一封信都没有送来。政治敏感度,简直低得可怕。 尹言、杨皇子渔翁得利?嘿。他的刷分计划,并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到底是谁给谁做嫁衣,做情绪铺垫呢? 第七百零七章 春风十里不如你 含元殿中的酒宴,雍治天子并没有待太久,只是饮了几杯酒,略坐了坐,便离开。 而雍治天子离开好,殿中的气氛,反而更热闹一些。几十桌寿酒,觥筹交错。 天子离去后,妃嫔们亦逐渐的依次退场。一时间,环佩铿锵,珠翠摇动,香风阵阵,宫女随行。 殿中,东侧区域。蜀王所在的酒桌处,几名交好的皇子围着他一起吃酒。一人笑道:“九哥,今日雍国公大出风头。你功不可没啊!小弟新得几坛新丰酒,改日请九哥一定赏光到家中吃酒。” 又有一名皇子道:“四哥今日大手笔,比九哥那100万银元还牛。下了血本。可惜…” “哈哈!”酒桌上的皇子们一阵哄笑。晋王、楚王,已经退场。所以,众人才敢这样说笑几句。晋王,今天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当然,最终得了彩头的是杨皇后的儿子! 蜀王宁恪苦笑着摇头,今天过后,只怕杨皇子会吸引更多的关注。这估计也是尹郎中想要的效果。只是,他终究被卷入进来了!正色道:“都是尽儿子孝道,大家不要说笑。”又婉拒道:“我新婚在即,吃酒等日后吧!” 他和宣大总兵、庆国公的二女儿订婚。明天就要成亲。 蜀王宁恪说着,问同桌的燕王宁淅,“淅哥儿,你的婚礼也在明天三月吧?” 燕王宁淅,一身绯红色的亲王服,十五岁的少年,白净,文弱,答道:“是的。九哥!”本来,元妃娘娘的意思是,让他早日成亲,开枝散叶。只是,他想等先生回京,为他支持婚礼。而先生远在江南,便拖下来。索性定到明年三月时。 几名皇子脸色略嘲讽,笑嘻嘻的看看燕王。宁淅太文弱了。若不是蜀王照着他,他们今日肯定要好好取笑他几句。 … … 雍治天子离开含元殿后,并没有到后面的寝殿中休息。杨皇后等在寝殿中。而是到了御书房略作休息。 “把最近的奏章拿过来给。朕要批阅!”雍治天子吩咐着许彦,走进御书房,坐到书案后。一名小太监将早沏好的茶端上来。雍治天子喝了一口,依在椅子上。 晋王和楚王的明争暗斗,让他感到很糟心,差点连过生日的心情都给败坏掉。幸好是幼子聪明伶俐,让他心情变的好起来。 但,他现在想独处一会儿。理一理自己的思路。 以他多年的执政经验,楚王在他面前说的话,八成是真的。而晋王太让他失望了!知道为什么明朝崇祯皇帝死了,天下没多少人为他哭吗?因为,崇祯加辽饷,盘剥百姓。 老百姓是很实在的。统治者减税、免税,他们过的好,就给你唱赞歌。统治者加税,他们日子过的不好,就会在背后骂你。 雍治天子正沉吟着时,外头小太监传报,“陛下,吴王求见。” “让他进来吧!” 雍治天子随口吩咐,喝口茶,看着吴王从书房外进来,脸上露出几许笑容,温和的道:“皇弟来了,免礼!朕正要找你。今年的圣寿节花费多少?朕来的时候,看到整个西苑都张灯结彩,花销不少吧?” 吴王比雍治天子小几岁,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很是英俊,保养得体,看起来比雍治天子年轻许多。躬身行礼,道:“臣弟正是要向陛下禀报此事。” “嗯。”雍治天子点点头。他心里多少有点数。天子一年的金花银100万两。都归内务府管理。但用银子的地方有多少?即便内务府拿下了铸币的份额。而他给边疆的将士封赏甚厚,内帑中恐怕剩不了多少银子。 吴王低着头,奏道:“陛下,内帑中只剩下三万两银子,预备着元旦。陛下为圣主,臣不敢言节俭。不得不开源。臣得贾环献策,以此法向晋商借贷20万两。才有今日圣寿节之盛况。此法,臣恳请陛下准予实施。” 今天说盛况,不算吹牛。至少,在场面上,吴王确实做到了盛大、喜庆,宫中俱是笑颜。天子与臣民同乐。 表功,这个步骤,肯定是不能省的。他固然是做事,对天子忠心耿耿,但亦需要在天子心中留下好印象。而贾环献策的交换条件,就是要求“刷分”。贾环想要天子赐婚。 雍治天子微微有些奇怪,“哦?什么法子?” 吴王言简意赅的答道:“办足彩!” 现代足球的鼻祖是英国。但蹴鞠,起源在中国。而马球在唐朝时,更是盛极一时。贾环说出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在京中开办足球联赛,并发行足球彩票。 众所周知,福利彩票有多么赚钱!欧洲的博彩公司利润有多么高!私人办福彩,开足球的盘口,属于违法行为。但官方举办,就是合法的。所以,世界上最赚钱的生意,不是军火,也不是其他的什么高科技公司。最赚钱的生意是“开政府”! 至于,是叫蹴鞠联赛,还是叫足球联赛,这可以再商量。而采取何种规则,同样视市场的需求而定。不是说,踢足球,就一定得英式足球那样:11个人上场比赛。宋朝高太尉他们的玩法,就和这不一样。美国的橄榄球,同样不是这种玩法。在美国,橄榄球,就比足球更受欢迎。 一切的一切,都将由周朝京城百姓的需求来决定。而,内核中不变的,就是发行足彩的巨额利润。这是吴王能找晋商把贷款20万两白银的原因。 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赌博,中国自古有之,赌博工具五花八门。里面的门道,对于商人来说,并非看不清楚。赌博吗,庄家能不赚钱?赌场的门槛,从来不是赌博技术,而是“准入证”!拉着天子的内务府一起发行足彩,怕什么? 听吴王大致的解释了一遍,雍治天子大概明白“足彩”是个什么东西。想了想,道:“不要坏了朕和皇家的名声。” 吴王连忙保证道:“陛下放心,绝对不会令圣名有损。任何差错,臣和内务府一力承担。” 雍治天子笑一笑,点头,“嗯。皇弟辛苦了。”舒服的靠在龙椅上。吴王还是令他很省心的。开源开的好啊! 这时,太监总管许彦早带着几个太监,将装奏章的箱子抬进来。雍治天子吩咐道:“皇弟今日忙碌,想来方才在殿中也没吃什么东西。许彦,去厨房吩咐,给吴王上一份大米粥,再来几样清淡的糕点、热菜。送到这里来,就在朕这里吃。” “是,陛下。”许彦笑呵呵的退出去。临走前看了吴王一眼。谁都看得出来,天子心情很好。这是给吴王的恩典。 吴王连忙躬身,致谢,“臣…” 雍治天子笑着摆摆手,从龙椅上起来,感叹的道:“朕为天子,亦常有不顺心的事。皇弟能帮朕处理银钱上的琐事,朕心甚慰。一顿御膳,如何享受不得?朕赐你日后食双亲王俸,赐蟒服!册封世子宁澄为镇国公,封号:越国公。” 赐蟒服,在周朝被视为极大的荣宠。荫封儿子,更是不必说。这是极大的荣耀、实惠! 一个国公啊!再往上就是郡王,亲王。 周朝的皇族册封,并不是类似于明朝,各各藩王都有爵位,依次降爵继承。周朝,除了天子的儿子,其余皇族,一支只有一个爵位。而且,未必是亲王、郡王。 比如,吴王的世子宁澄,能不能从吴王手里继承到郡王爵位,这是未知的。很有可能封一个辅国将军(正二品)之类的爵位。像宗人令汉王的长子,不才封了一个辅国公(超品,等同于功臣爵位体系中的伯爵)吗? 吴王心中一阵热流涌动,近半个月的辛苦顿时全无,飞到九霄云外,跪下来,叩首道:“臣谢主隆恩。”声音哽咽、激动! 方才在殿中,人人都以为杨皇子,拿了头彩。但,若是没有杨皇子开解天子的心情,作出情绪上的铺垫,他现在来表功,如何能有这样的好效果? 荫一子为国公啊! 尹言料到晋、楚两王相争。所以,河蚌相争,渔翁得利!而贾环料到杨皇子必然浮出水面。由他来向天子表功。那么,他和贾环两人,才是最后的得利者! 刷分成功! 吴王再叩首,趁热打铁的道:“陛下,元妃之弟贾环于此策是首功。臣第不敢冒领。贾环自知有愧于圣上,不求复起。他与他表妹,前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两情相悦,但求陛下赐婚!” 雍治天子看看吴王,笑一笑,道:“朕知道了!” … … 吴王被加封食双亲王俸,荫其子为国公;贾环求赐婚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吴王府中。接着,再在夜色中,向京城各处传递。 吴王府,后花园的书房中,送来消息的小厮,在门外将话说了一遍,就离开了。 宁澄已经完全蒙圈,双眼失神,如同梦游!他老爹给他挣了一个国公回来了。按照贾先生的话,他现在可以安然的当一辈子的米虫,混吃等死。而且,还是很悠闲,舒适的那种。 国公啊! 吴王府中,似乎欢乐的气氛,忽而爆发出来。 宁潇轻轻一笑,明丽多姿,笑颜如花,在明亮的烛光中绽放,恭贺道:“恭喜贾先生得偿夙愿,抱得美人归!” 她和贾探春是好友。贾府里的事,多少还是知道些的。贾环和林家表妹相互有意,但拘泥于各种束缚,无法走在一起。而天子的赐婚,将可以完美的解决这个问题。再配合着贾环的探花之名,风流名士,这桩婚事,必将成为奇闻逸事,被天下的读书人所议论、认可、羡慕。 贾环性情如此沉稳的人,在听到结果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笑道:“谢谢!谢谢!” 吴王还是很给力的啊!雍治十二年冬,他带黛玉回京。在运河的船上,他给她作出承诺,一定会迎娶她。而今,四年的时间过去,他终于可以兑现承诺了。 或许,在有些人看来,刷天子的好感,应该用来:复官,重启仕途,比如吴王这样,荫子。或者得一些政治利益,或者搞一些经济利益,都可以,都行!但是,在他心中,都不如让天子给他和黛玉赐婚来得重要! 林妹妹,陌上花开,青山碧水。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第七百零八章 局势、为什么? 贾环和宁潇、宁澄在书房中消化消息时,后宅一个中年仆妇过来传话,脸上喜气洋洋,道:“王妃让郡主和世子过去说话。” 显然,独孤王妃欢喜的要儿女到跟前说话。 宁澄挠挠头,道:“知道了。我和姐姐马上过去。让母亲大人稍等。”将仆妇打发走。眼睛看向贾环。 宁潇道:“澄弟,你先过去母亲那儿。我再请教贾先生一个问题。”圣寿节的棋局,到现在,算是落定。但是,她谈性未减,想要复盘。至于母亲那儿,八成是感叹、欢喜之语。并不紧急。她略耽搁一会,就去陪母亲高兴。 “姐,好的。”宁澄起身,往内府中走去。一路上,庭院,厢房,树林,寒风。澄哥儿此时,真的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他走路都感觉在飘! 宁潇吩咐侍女紫儿去要一壶温酒来,将书房外服侍的侍女们都带到隔壁的耳房中去。执壶给贾环倒酒。金色酒壶口,酒液如细线,低落在银杯中。酒香四溢。 酒,还是,通常权贵人家常饮的黄酒,温软可口,具有养生功能,男女咸宜。 宁潇和贾环同岁,时年16岁,一身华丽的长裙。长裙以淡雅的浅绿色为底面,绣着花朵、花纹。富贵浸润。宁潇单手举杯,袖袍微微垂落,带着几许英姿、潇洒的神韵,明丽如花,清声道:“这一杯为贾先生贺!” 贾环刚刚在下棋时,给她讲过当前的夺嫡之局,三方入场:晋王、楚王,尹言各自的手段,讲的毕竟隐晦。毕竟有旁人在场。但,贾环没有说他在圣寿节中,如何谋划的! 贾环的布置,看起来,很简单。天子缺银子,他通过她的推荐,帮组她父亲,吴王,策划了一个开源的方案。且不管能不能运作成功,反正从晋商那里忽悠了二十万两银子出来。 解决天子的燃眉之急,天子当然是很高兴的。她父亲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不会吞没贾环的功劳。必然会在天子面前为贾环表功。天子赐婚,顺理成章。 但是,她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贾环既然想要天子赐婚,他表妹对他很重要。那么,以他的性格,难道眼巴巴的等机会不成?这里面,肯定有她忽略的东西。 即便贾环见惯绝色的大美人,他的妻妾,贾府中的十二钗,不乏绝色美人,各具特色!但他亦不得不为永清郡主的美丽而惊叹。这是一个让人见一眼,就会感到惊艳的女子! 当然,她的政治属性大于美女属性。贾环有时候会忘了这一点。这时被永清郡主饮酒的美态给拉回来,笑一笑,举杯饮了,道:“谢谢。郡主有话请直说。” 宁潇美丽的丹凤眼,看着贾环,轻声道:“贾先生高才,在天子心情正好时,表功,得偿所愿。只是,我不大理解贾先生的思路。还望贾先生为我解惑。” 在权谋方面,她很有求知欲。 贾环有些好笑,看着她那双美丽的丹凤眼,直言道:“这涉及到一点金融的知识。以八分银子当1银元,这是某种意义上的货币超发。而天子、内务府在这其中分得大量的好处。如果将铸币额度用完,可得600万利润。 当然,要获得这600万的利润,需要投入3千万两白银铸造。内务府怎么处理的,是自己到工部铸造,还是转销这个份额,我就不得而知。有一点可以明确。天子比往日变的更有钱。 郡主,想要让一个人缺钱,最简单的办法是,先给他足够的钱让他尽情的花。” 道理: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或者可以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宁潇微微张开小嘴,一个o形,惊诧的看着贾环。贾环承认了一个事实:他在设计雍治天子。 很疯狂!但,很天才的构思! 换句话说,铸造银币这件事,本来就是个连环套。天子变得有钱了,就将会越来越缺钱。除却在西苑的各种开销,还有对边将的赏赐。同样的,即便雍治十六年,边将拓边没有大捷,天子一样会有花钱的地方。或许会是玻璃,或许会是其他的奢侈品!历史上,不是还有喜欢花岗岩的皇帝吗? 贾环看看明眸皓齿,震惊状态的宁潇,感慨的道:“我其实更愿意郡主向我请教一下一氧化碳,二氧化碳之类的东西。而不是政治上的东西。” 女人搞政治,有着天生的弱势。自古以来,最成功的只有两个。武则天,慈禧。武后还是干了活的,延续了唐高宗的永徽之治。而我大清的慈禧就是个恶心的垃圾!所以,她的坟被人扒了! 宁潇没理会贾环的感慨、劝说,道:“澄弟对贾先生的那一套感兴趣就行。”再看着贾环的眼睛,认真的道:“贾先生,你不怕我去宫中告密吗?” 以雍治天子的性情,知道贾环这样算计他,必定会赏贾环一刀,砍了贾环。 贾环微微一笑,反问,“郡主你会吗?”他看人还是有一套的。当然,重点是,出了这个门,他刚才说的话,他是不认的。大周朝可没有录音笔。 当然不会!宁潇嫣然一笑,明丽如花。起身,敛裙一礼,清声道:“谢贾先生为我解惑!”她从贾环这次的布局、思路中,学到很多东西!令她终身受益匪浅。 … … 二十五日的夜晚,最新的消息,正在京中各处传播。今日圣寿节,取消宵禁。有天子与民同乐之意。 贾环在吴王府中,并没有等吴王回来,而是返回到贾府中。 月夜星光。同一时间,刚刚回到城西晋王府的晋王接到最新的消息,在摘星楼中,半响没说话。 他以为杨皇子出了风头,今天的圣寿节就算完了。没想到,吴王、贾环两个在后面插一脚! 河蚌、渔翁,笑到最后的却是吴王和贾环啊! “哈哈。” 晋王大笑,笑的有点癫狂。因为,不管谁得利,他反正都是圣寿节中的垫脚石,小丑! 他的结局,近乎是可以预见的。过几日,锦衣卫查明情况,天子一定会处罚他。 这让他心灰意冷。他努力了,但是结果很糟糕。 … … 荆园中,楚王没有过来,而是回楚王府休息。 书房中,已经没人。在确认杨皇子成了最大的赢家之后,楚王的幕僚们都散了。消息送到韩秀才的小院中。 明月当空。韩谨正在和罗子车在厅中小酌。 罗子车嘿嘿一笑,道:“韩兄,痛快!这下尹郎中傻眼了吧。没有杨皇子逗得天子开心,天子岂会厚赏吴王、贾环?”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快意! 叫你当渔翁?叫你当渔翁?给人一脚踹到河里去了吧?哈哈! 韩谨苦笑一声,道:“子车,别忘了贾环和我们的关系并不好。” 罗子车一想,脸色变苦。贾环把尹郎中踹到河里去,和他们没多大的关系! … … 尹言到家后,在美妾的服侍下,敷脸,泡脚,准备睡觉。但是,还没有吹灭灯,外头仆妇来报,说宋府有人来信。尹言只得披衣,到前院会客。 得到最新消息后,尹言微怔,在书房中沉思着。朴素,但充满着书卷香的书房中,灯火映照在尹言的脸上。 这有点出乎意料。 不过,贾环、吴王的目的不在夺嫡,他有所疏忽很正常。试想,圣寿节上,贾环一个被罢官的缙绅,怎么运作?贾环并没有支持的皇子。 夺嫡之局,只有三个眼:晋王、楚王、杨皇子。 尹言来回走动着,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贾环的权谋水平,似乎比雍治十一年时更高了。若是晋王能够放下脸面,取得贾环的信任…,那他恐怕难以如愿啊! 不过话说回来,覆水难收。贾环在武英殿中,将强盛一时的晋王党给扫灭,贾环和晋王之间,怎么可能变得亲密无间?如果晋王能有这个魄力、决断、手腕,那他早选晋王了。何必选杨皇子? 尹言嘴角,慢慢的浮起一抹笑容。 … … 冬季时分,大观园中,另有一种美景。庭院、松林,小路、河流,仿佛一幅极其简单的白描山水画,泼墨在天地间。 上午时分,贾环自北园过来,径直去往潇湘馆。 天晴日暖。园中偶尔响起丫鬟们的笑声。圣寿节,含元殿中的一幕幕,在朝堂内外,权贵人家中引起巨大的风波。想要下注的人,都在研究。而贾府之中,依旧一片祥和,宁静。仿佛置身事外。 不过,贾环通过吴王之口,在天子面前请求赐婚。他和黛玉的感情,在贾府之中,算是某种程度的公开化。各方的反应,暂时不一。 贾环顺着甬道向南直走,过暖香坞、稻香村、秋爽斋,往东走,至潇湘馆外。顺着青苔小路,走进竹林遮掩的三间小屋中。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 “见过三爷!”沿途的小丫鬟们都脆生生的行礼,各自偷偷的笑。有些事情,府里都传遍了。三爷要娶她们姑娘呢。 两个大丫鬟紫鹃、袭人正在暖阁里,低头,俏脸微红的向贾环行礼,“三爷,你来了。姑娘在写字呢,说要静一静,”黛玉出嫁,她们两肯定是陪嫁丫鬟。 贾环笑着点头,走进潇湘馆,黛玉的房间中。就见窗下的案几处,黛玉一袭青衫,身姿婀娜,峨眉微蹙,正提着细管毛笔,微微沉思。仿佛朦胧的江南烟雨中的绝色美人,风流妩媚之态,无可描述,就这样的,出现在眼前。 贾环心中,微微一柔,想起她的等待,想起她的情感,想起两人一起走过的路,想起带她在金陵生活的点点滴滴。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他从未将这份感情视为累赘。而是,前进的动力! “妹妹!” 黛玉从沉思中惊醒,看是贾环,微微偏头,手中的细管毛笔,微微低着她洁白的下颌,展颜一笑,未语而俏脸先红,贝齿轻咬,微微娇羞的侧过身去。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 林妹妹今年已经15岁,不久的来年二月,就是十六岁。花季少女。这一笑的风情,美丽,难以描述。眸光潋滟,如花似玉!经历离丧之苦的超逸,诗书带来的华丽气质,若如芙蓉花开! 贾环走上前,轻轻的将黛玉抱在怀中,柔弱如花的姑娘,幽香四溢,“妹妹,我昨晚让吴王帮我在天子面前提及我们的婚事。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他会风风光光的将她娶回家。 黛玉依偎在贾环的怀中,精致的瓜子脸上,带着难掩的羞涩的,开心的笑意,鼻子里嗡了一声,“嗯。”再抬起头,“环哥…,我…”不管两人的关系多么的亲密,在即将成婚,出嫁的关头,黛玉心中难掩娇羞。 黛玉秉绝代姿容,此刻娇羞婉转,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令人神魂飘荡,美丽至极。贾环难以抑制心中的情感,低头,温柔的吻住她如若玫瑰花瓣一样柔软、香甜的嘴唇。 黛玉婉转相就。 潇湘馆中,丫鬟们自是很识趣的不会进来打扰贾环和黛玉。寒风在庭院中吹过。 … … 西苑。 独孤贵人正在御花园东侧的玻璃屋中陪着雍治天子下棋。这是晋王所献的玻璃屋。屋顶全部是玻璃,周边的窗户也是玻璃。光线明亮,视野开阔。 独孤贵人一眼就喜欢上这里。若是下雨天,躺在屋中,看着屋顶雨落,会是何种惬意的享受? 太监、宫女们都在几米开外侍候着。 雍治天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听着独孤贵人的话,微微皱眉。“陛下,昨日吴王说起贾环和他表妹的事情,宫中传遍。嘻嘻,臣妾问陛下打算如何赐婚?“ 独孤贵人娇小玲珑,一脸的好奇。自古就是一妻多妾制度。天子赐婚,那么,算是妻,还是算妾呢?她挺好奇的。 雍治天子微微笑着看了独孤贵人一眼,道:“有功必赏。但朕为什么要听贾环的呢?” 第七百零九章 给贾府的圣旨 被命名为“朝霞居”的玻璃屋中,娇小玲珑的独孤贵人微微诧异的捏着黑色的棋子,看着雍治天子。莫非有变故… 贾环通过吴王府给她送过两万两银子,她今天大半是好奇,小半是帮贾环问一问。贾环出手还是很大方的。不想… 雍治天子脸色掠过几许笑意。贾环通过吴王在他这里留下的印象还不错。但是,他是雄主。赏赐臣子什么东西,不是由臣子决定,而是该由他来决定。 独孤贵人正沉吟着时,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进来,雍治天子看他一眼,吩咐道:“夏守忠,你去贾府传旨。” … … 贾环和黛玉并没有温存太久。便给贾政派人叫到前院小书房梦坡斋里去。 去皇极殿中上朝出来的贾政,到通政司中略坐了坐,就返回贾府。若非今天是常朝日,他一早就要把贾环叫过来。贾环,太胡闹。太混账! 林黛玉是他的外甥女。姑表结亲,并无不可。四大家族内部通婚百年。但,问题在于贾环已经结婚。虽然有天子赐婚,但这如何对得起逝去的妹夫林如海? 这有损贾府的名声。终究不妥的! 梦坡斋中,颇为安静。陈设精雅。上午十点多的阳光,落在小书房的玻璃窗上。 贾政一身正三品绯袍官服,独自一人在书房中来回走动,情绪颇为烦躁。这时,小书房的门被推开,贾环满面春风的走进来。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脚步轻快。 “孽畜…”贾政双眼瞪着贾环,惯用的两个字经还没出口,就生生的压在喉咙里。 政老爹心里很清楚,贾府当前所有的权势,都依赖于贾环的智慧。否则,他这个通政使,分分秒给人整下去。他自己也应付不来云诡波橘的朝堂风云。 最近两三年,京中家破人亡的人不少。比如。顺亲王府。再比如,南安郡王被夺爵之后,南安太妃不久就病死了。府中一个女儿远嫁番邦。持续没落。 站在庙堂上越高,风险越大。他不愿意贾府也落得如此下场。 贾政沉着脸,压着声音,不满的喝道:“环哥儿,你和林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吴王代贾环在天子面前请求赐婚的事情,京城中高级官员的圈子中已经传遍。大家的消息都很灵通。 在这个时候,贾环并没有回避,向贾政拱手一礼,坦然、从容的道:“父亲,我爱慕林表妹,将欲娶她。所以,求天子赐婚。” “请父亲成全“这句话,贾环没有说。圣旨下来,贾政必然同意。政老爹的性情,还是很迂腐的。贾府各处,等同于此。现在并非隋唐世家时! 贾政心里的火气终于没压住,手指着贾环,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老太太近来一直身体不好,你这事给她知道,将她气的一个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贾环低头,看着脚尖,并没有顶撞贾政。但态度很清晰:他坚持,不会退让! 贾母是什么人?贾环心里很清楚。封建大家族的大家长。断然不允许自由恋爱这种事。别说是他,就是贾宝玉自有恋爱,都不会得到贾母的支持。但是,他总不能顾及贾母的感受,而不娶林妹妹吧? 他和贾母的关系还没到这份上。 所以,贾政说把贾母气病,这事,贾环脑子里并没有怎么留意。现在想起来,自十月入冬以来,贾母一直缠绵病榻。说起来,贾母已是八十一岁高龄的老人了。 贾政骂了贾环第一句,后面的话,就顺畅了。源源不断的“喷”出来,“我贾府诗礼簪缨之族,百年清名,岂能欺负孤女?外头如何看你…?早年就有人财两得的流言吧?…” 不过,骂归骂,贾政没有一句话是说反对。因为政老爹很清楚,反对没有用!一般都是他听贾环的! 贾政正在梦坡斋中“教训”着贾环。忽而,外头小厮信儿气喘吁吁的在门口跪下来,高声道:“老爷,宫中有圣旨来了。马上就到府中。” 贾政神情微微一愣,恨恨的瞪贾环一眼,郁闷的叹一口气,“走!”摔着衣袖去荣禧堂,准备接旨。圣旨都来了,他还能如何? … … 雍治十六年十一二月二十六日,贾府中,一片繁华盛景。贾琏在管事处安排中府中的琐务。贾蔷、贾琮在前头帮着待客。贾蓉在宁国府中请客吃酒。 当圣旨的消息传来时,各人接到消息,连忙赶到荣禧堂。贾府中门大开,焚香扫地,摆设香案,接待前来传旨的夏太监。 夏太监骑着马,一脸的喜气洋洋。进贾府下马后,带着四名小太监,步行至五开间的荣禧堂庭院中。此时,香案已经摆好。 夏太监面南站立,在香案后,从随从的小太监捧着的黄匣子中拿出圣旨,看看跪在香案前的贾府中人,尖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奉议大夫贾环天资聪颖,勤于往事……加贾环为右谏议大夫。封贾薛氏为恭人。钦此!” 一封出自翰林之手,辞藻华美的骈体格式圣旨,并不长。夏太监念完,荣禧堂的庭院中,寂静无声。除了跪在最前面的贾政,贾琏,贾蓉,贾蔷,贾琮等贾府子弟的目光落在贾环的身上。 接旨的人是贾环! 贾府众人,都是目露喜色、羡慕难言。封妻之赏,自然是大喜事。然而,贾环只感觉脑子“嗡”了一下,眼前发黑,万念俱灰般的情绪从心底涌起来! 他,刚刚才和林妹妹说过的啊!而现在… 周朝的官位体系,分为三种:散官、爵位、职位。通俗点说,就是级别,官职。爵位则是针对王室、勋贵体系的。贾环以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致仕,但他身上的散官,奉议大夫还在。 雍治天子的册封,是将他给官升一级,加为从四品的右谏议大夫。这个封赏重不重呢?还算可以。因为奉议大夫,一般加封奉政大夫。然后,才是从四品的坎。 换言之,贾环如果能够再次出仕,可以谋求从四品的官职。 随后的,册封薛宝钗为四品的恭人。国朝命妇册封体系,如明朝。母亲、妻子都按照男子的官位,对等册封。 《明史?卷七十二?职官一》:外命妇之号九:公曰某国夫人,侯曰某侯夫人,伯曰某伯夫人。一品曰夫人,后称一品夫人。二品曰夫人,三品曰淑人,四品曰恭人,五品曰宜人,六品曰安人,七品曰孺人。 八品曰八品孺人,九品曰九品孺人。不分正从。文武相同。宫内的妃嫔,叫做内命妇。 所谓,封妻荫子,这就是! 贾环入仕时间的非常短,雍治十三年春授官翰林修撰(正六品),雍治十六年罢。期间,各种风波。没有满足朝廷担任某一官职满三年的要求。 宝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拿到诰命夫人的封赏。而此次,因贾环献策的功劳,雍治天子很“大方”的给了一个四品的恭人。以宝姐姐十八岁的年纪,这足以让天下绝大多数的女子羡慕她! 从表面文章来说,这个封赏,酬功,肯定是够了!但是,这却不是贾环想要的。贾环从中感受到的是雍治天子险恶的权术、以及深深的恶意! … … 贾府的政治活动场所,荣禧堂庭院中,冬日的微风吹拂着树叶掉光的榕树。 枯枝摇动,哗哗作响。 跪在贾环身边的贾蓉忍不住拉了下贾环的衣角,轻声提醒道:“环叔…!” 贾环从出神的状态中被唤回,脸色难掩失望的神色,强制的压着自己的情绪,嘶哑着声音,道:“臣,谢陛下天恩!”叩首,起身,接过圣旨。 夏太监笑眯——眯的看着贾环,注目着他的神情。他一会回去要向天子汇报的,说道:“贾大人,陛下还有口谕:叫贾环日后多为国效力、立功,朕何吝啬赐婚?” 贾环再次躬身,心中的郁积之气,差点涌出来。一句话,差点骂出口。压着情绪,缓缓的道:“臣领旨!” 帝王心术!雍治天子,不会让他轻易的达成目的。而是,给他一点希望,然后,叫他继续“效力”:为内务府找钱,供其花销。 而且,深怀恶意! 册封宝姐姐,他难道不应该高兴吗?他敢发作吗?宝姐姐是他的正妻!那份感情,并不是假的!然而,他给林妹妹的承诺… 雍治天子当了多年的皇帝,在权术上的手段,可谓炉火纯青。轻而易举的将他置于两难之地。这个王八蛋! 是的,王八蛋! … … 夏太监笑眯——眯的对手里拿着圣旨,似乎失魂落魄的贾环点头。带着四个小太监离开。贾琏、贾蓉两人相送出府,顺路封上好处费若干银子。 荣禧堂中,贾政内心中,长长的送了一口气。这封圣旨好。看庶子一眼,当先一步出门。 剩下一帮贾府子弟,管事,围着恭喜贾环。封妻之事,自当可喜!消息,迅速的将宁荣两府的内宅传去。贾环,勉强的带着笑容,应付着众人。 然后,独自回无忧堂,应对他的“难局”! 不是如何面对宝姐姐的问题。而是,在他的内心中,已然明白,请天子赐婚的路,其实已经被堵死。他要顺着雍治天子的思路走,将会被玩的很惨! 恐怕是功劳一堆,而最终,还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祈求,没有任何的作用! 走在冬景的大观园中,贾环在这一刻,除了深深的厌恶,还有砍人的冲动! … … 贾府接到圣旨的消息、内容,在很短的时间,传遍京城。 数日后,天子关于晋王的惩处旨意下发:令晋王在家读书,蜀中茶叶之事,尽由内务府处置。同时,晋王降爵一等:为晋郡王。 圣寿节后,夺嫡之局,由此,发生深刻的变化! 第七百一十章 大雪压青松 雍治十六年的第一场大雪覆盖着京城。进入腊月,朝廷衙门里的官员们都开始懒懒散散。等钦天监公布如期封印,放假。 北疆零星的战斗,西域小国零星的叛乱,都掩盖在京中铺天盖地的马球报道中。 国朝疆域大与明朝,威压四海。几大优质的产马地区都在手中,并不缺马。当然,骏马依旧是价值千金!贾环设想当中的蹴鞠、足球并没有如英式足球般实现,而是转变为贵族运动盛行于隋唐时期的马球在京中流行开。 寒冬腊月,年味,遮掩不住的,往人们的眼前扑来! 雍治十六年,这个在周史上极其重要的年份,对于天下百姓来说,不好不坏。米价略微上涨,9银元一石,大体日子还过的下去。而劳役,可用银元替代,让大家可以给人做工过活。 没有工可做的人家,自然会吃不饱,会饿死,会在冬季的寒风中冻死。当兵也是条出路,边疆在招人。是啊,大家的日子,大体还过得去!大体还过得去… 一切细小的变化,都是慢慢的,而不被察觉。尖锐的阶级矛盾,在一条鞭法的润滑下,有所缓解,但依旧存在,而且将继续的深化下去,奔向千百年来王朝更替的深渊。宁周王朝这艘巨舰,在雍治天子励精图治的十几年后,在军机处的执政大臣被替换后,正走向暗礁密布的深水区! 贾府,腊八粥的香味,仿佛从初七的晚上就开始飘散。无忧堂的内书房中,贾环在书桌边写他的预案。 “咚,咚!”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贾环抬头,就见宝钗身披着暗褐色的斗篷,身后跟着如意、香菱。水灵的杏眼,正含笑着看着他,缱倦无限。轻声道:“夫君,还忙着?” 如意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清秀的少女,笑着道:“三爷,老太太赐了腊八粥给你,奶奶带回来了。还是温的,你尝尝?” 一声“腊八粥”,让贾环想起雍治7年的那个冬天,如意嘴馋时的模样。 贾环站起来,歉然的一笑,“好啊!”看向宝钗,她明丽的容颜上,带着温柔、理解的笑容。贾环心中一暖,轻轻的握着她温腻的手掌,“我让姐姐费心了。” 脑海中,浮起十一月二十六日,圣旨到贾府,到无忧堂中的情形。 … … 二十六日上午,临近中午时,宝钗正在无忧堂的正房中,看书写字。她才去贾府各处,坐了坐,尽了礼数回来。 这时,常跟着香菱的丫鬟文杏一路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满脸笑容,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奶奶,奶奶,恭喜奶奶。外头传了话进来,因三爷立功,天子册封奶奶为四品恭人!圣旨,已经在三爷手中。” 宝钗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在书桌后,素手执笔,端坐写字。听的微怔,字帖上一团墨。一副好字给写坏。 所谓诰命夫人,并非只是一身衣服,一张文书,这么简单。这象征着社会地位。可以参加朝廷的大典,死后可以得当相应的殊荣。同时,还有一定的政治特权。 薛宝钗在18岁时,因丈夫,而封四品恭人。社会地位飞升!这个地位,将在她参加四大家族内眷的聚会,参加四王八公的内眷的聚会中得以体现! 这是一种荣耀。 她的名字,将会在短时间内传遍京城权贵内府中,成为被羡慕、模仿的对象。 宝钗性情端庄,随即恢复过来,莞尔一笑,娴雅而明丽,道:“看你欢喜的!我道是什么事情?圣旨还说了什么?”贾环请天子赐婚的事,她自是知道。 文杏正和宝钗说着外头的情况,得到消息的林千薇、苏诗诗、林芝韵三人,先后到正房里来向宝钗贺喜,“恭喜姐姐!” 贾环回到无忧堂时,满屋子的美人,他的三个妾室都在。正向宝钗道贺。俏丽的丫鬟们相随,厅中气氛欢乐。 看着这一切,贾环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给宝姐姐带来的荣耀。但,他实在很难融入到此时欢乐的气氛中。因为,迟早,他会给宝姐姐带来一品诰命夫人的文书。真以为“永不录用”,可以压得住他吗?死人又没办法从棺材里爬出来。 他为宝姐姐高兴而高兴,同时,也在内心中感到忧伤、挫折、难过。因为,这不是他要达成的目的。他要的是:和林妹妹成婚。 可以直白的说,关于圣寿节的谋划。他失败了!雍治天子,被刷分了,但是不办事。很坏规矩,但他无可奈何。 贾环进来,莺莺燕燕们,齐齐的向贾环行礼。贾环勉强的笑着,和妻妾们闲扯几句,与宝钗到寝室中,单独说话。窗外,冬日柔和。 宝钗穿着水蓝色的对襟褂子,搭配着襦裙。一头青丝盘起,戴着金钗步摇。圆脸杏眼,冰肌雪肤。杏眼中水润,清澈,带着欢快的亮光。熠熠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姐姐,对不起。我…”确实对不起宝姐姐,他的心情其实有些糟糕。难以在此时分享她的快乐。 宝钗美丽的杏眼注目着丈夫,善解人意的道:“夫君,我知道,不要紧!圣旨没有提及你和颦儿的婚事。你去看一看颦儿,她现在不知道会怎么伤心着。” 宝钗向贾环走近半步,明眸中温柔。珍重芳姿昼掩门。宝姐姐是端庄的冷美人风范。她虽然和贾环成婚三年许。但,依旧无法主动的去轻抚他的脸庞。虽然她此时很想。 她并非善妒的大妇。而此时,她亦能感受到贾环内心的痛苦和纠结。这种纠结令他更加的真实,令她心中,感受到对她的那份情意。若是贾环在她面前笑吟吟,接着又去颦儿那里苦着脸。这样两面的男子,岂是她的丈夫? 她想安慰下他。她知道的,不要紧。她内心里,并非毫无波澜。没有任何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但,她无意去醋海生波! 贾环将近在咫尺,如若解语花的宝钗,抱进怀中,闻着她的发香,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姐姐,我请天子赐婚,决无背弃你我盟约之意。而是,我和颦儿的婚事,必将遭受到各种压力,非议。请天子赐婚,可以解除她的压力。我不想她背着各种眼光、议论,嫁给我。” 这个局的难题,不是在于,宝姐姐和林妹妹在他家里的地位的问题。在他心中,两人的份量是等同的。林妹妹也不会去争这些东西。难题在于,世俗的议论。 人言猛如虎!舆论杀人! 宝钗在贾环怀中,轻轻的点头,“嗯。” … … 无忧堂的书房中,宝钗微微娇羞的一笑,她不大习惯在人前和贾环亲昵。丫鬟们都在呢。宝钗亲手将贾府里最高规格熬制的腊八粥从食盒中拿出来。 腊八粥,还是温热的。香气四溢。 贾环拿着洁白的瓷调羹吃着腊八粥,分了馋嘴的如意半碗。屋中,窗户阻隔着大雪的严寒。很温暖。 香菱的性子,温柔安静,一身青色的长裙,看看吃得香甜的如意,温柔的一笑。 宝钗收拾着食盒,一边问道:“夫君在运筹什么事情?颦儿染病,我们一会一起去看看她。” 贾环点点头,“嗯。”目光幽幽的一闪,道:“姐姐,我在写燕王的教学计划。” 对整个夺嫡之局,他在书房中,列举了各种计划。最理想的,是晋王登基后,不敢找他的麻烦。最后的一条路是,他将他的学生燕王宁淅推上帝位。 然而,一个庶出的皇子,在天子有三个嫡子的情况,要想登上帝位有多么的难?而且,宁淅前面还有几个成年皇子比他年纪大。所以,这是最后的方案。贾环不是受虐狂,玩个游戏,非得玩地狱难度,心里才痛快。 然而,在此时,他觉得,他有必要将他计划中,优先级并不高的最后方案完善一些,并提高几个优先级! 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这不是他想要的。不要指望着,他对皇权有多少敬畏!主席曾经说过: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 … 雪花飞舞,大雪压青松。 一路从北园行至大观园,绕过潇湘馆前的粉垣,从阶下石子漫成的甬路走到三间修舍中。 潇湘馆的气氛,仿佛一组美妙的乐曲,却在整个段落的最低潮中。黛玉微恙,正在调养中。二十六日,她哭的伤心,随即偶感时疫,调养至今。 紫鹃打起门帘,看看贾环,欲言又止。贾环和宝钗带着香菱、如意进来。 黛玉穿着一袭青白色相间的淡色外衫,纤柳弱质。眉尖若颦,容颜精致而略显憔悴。正由袭人扶着,在房间中走动、锻炼。见贾环、宝钗、香菱进来,清声道:“环哥,宝姐姐,你们来了。”一时又吩咐丫鬟们倒茶。 问了黛玉的病情,闲聊了一会,宝钗便道:“袭人,我听云妹妹说你的针线很好,正巧今儿来了,我瞧一瞧。”带着丫鬟们到外间说话、吃茶,将空间留给贾环和黛玉。 黛玉和贾环,在窗前站立着,看着鹅毛般的大学,落在后院的梨树,芭蕉叶上。 黛玉柔弱的道:“环哥…,你别担心,我过几日就好了。”贾环这些天,时常来看她。衣食住行,细致到极致。仿佛又回到金陵时。她知道他的担心。只是,心里的哀伤、凄苦,怎么都忍不住。本以为,婚事已定,不想天子的旨意,却不曾提及。 贾环微微摇摇头,道:“妹妹,还记得我那日和你说的话吗?我已经写信给方先生。等明年二姐姐、四妹妹她们的婚事后,我们就启程前往江南。” 那日,他来看黛玉,说:“妹妹,不管什么困难,即便是穷极九天、幽冥,上天入地,我必将你娶回家。” 请求雍治天子赐婚,这条路是行不通的。至于,等燕王登基,这里的变数还有很多。林妹妹已经15岁了。他等不起。他想请方宗师支持、主持这场婚礼。 但以方宗师文坛宗师的地位,天下士林一样有反对的声音,他要做好打舆论战的准备。不求说服,只要士林对他和林妹妹的婚事,不持批评态度即可。而将其看做一桩轶闻。 黛玉点头,“嗯。”她不知道,她的未来会如何,但她愿意相信贾环。 贾环轻握着黛玉的手,看着她秋水般的明眸,用力的点点头。 … … 雪落了又化,腊月很快就走到底,黛玉的病情痊愈。那灰暗的基调,正在时间中,逐渐的褪去颜色。春节到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 贾府的年节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因为,贾环请求为他和黛玉赐婚失败,而加了散官一级,册封宝钗之事,来往的宾客,更多了几许谈资。 贾母入冬以来,身体一直不好,在初一、初二时,勉强的露面,接收儿孙、亲戚的拜贺后,便再次在床榻上休息。阖府上下略有些紧张、担忧。 张太医来看了,开了调养的药方。言语间,大约流露出“生死自有定数”的意思。老太太毕竟已经八十一岁的高龄。政老爹长叹一口气。索性是他如今为九卿,正三品,总算让母亲看到他光大贾府门楣,没有辱没祖宗。不枉母亲疼他一场。 初四上午,贾环到贾母上房处探望贾母。天阴着。玻璃窗,嗡嗡作响。 贾环执掌贾府,至雍治十七年,各种生意开始铺开,府中银钱不缺。贾母这里自然换成了玻璃窗。屋中通透。 贾母躺在内间的床榻上,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很深。盖着锦被。神情倦怠。见贾环来探望她,情绪还不错。听着贾环安慰她病情的话,笑着道:“人老喽,总会有些七病八痛。环哥儿,你很不错。” 贾环和贾母的关系一般。两人并不亲近。贾母知道这一点。但是,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在贾环的执掌下,贾府蒸蒸日上,贾母对贾环还是很满意的。 贾母的病情,上上下下都瞒着她。贾母言语间,并不怎么在意。或许,她很快便会好起来。 贾环平静的一笑。他心里有事,笑的很平。和林妹妹的婚事未成,他终究是对不起她的。林妹妹为此病了一场,年前才痊愈,心绪渐平。林妹妹愿意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然而,他心里的郁结之气,未散!和贾母闲话几句,再退出来。 贾母跟前的大丫鬟鸳鸯出来相送。新年中,鸳鸯穿着新衣棉袄,外面罩着葱绿色的掐牙背心,身姿高挑,蜂腰俏臀,肌肤白皙,香腮上带着几点雀斑,这无损她的美丽。 出了里间,走在厅中,鸳鸯犹豫了下,鼓气勇气,安慰道:“三爷,你和林姑娘的事…,报纸上都是瞎说,我们都知道呢!你尽力了,这不怪你。” 如今,京城中有二三十家报纸,主要的报纸,贾府都有订阅。以大周日报为首的几家报纸,在报纸上,很疯狂的讥讽贾环。贾环要娶黛玉,本来于礼法,多有不合。而且,贾环是奉遗命照顾黛玉,结果这样,很是被人诟病。 这段时间,贾环的名声很不好听!这也是贾环所担心的。他担心社会上的舆论,会伤到林妹妹。毕竟,他和林妹妹的婚事,不可能不公开。 现在,婚事未成。舆论风波要小一些,而且,贾环吩咐人手,将报纸上的消息隔绝。黛玉平常,也是很少出门,从不参加四大家族,四王八公权贵府上内眷的各种活动。 鸳鸯是识字的。 贾环和林黛玉的事,有点惊世骇俗。但,人都是有感情的,有亲疏远近。鸳鸯内心里,并不觉的贾环是恶人。而她,一个贾府内的大丫鬟,就算明白,这事是当今天子做的不地道,但她可能去说天子的坏话。 贾环扭头,看着身边的女孩子。二十三岁,姿容虽然不是十二金钗级别,但有着别样的俏丽、妩媚,美丽的女子。锦口绣心的姑娘,温语安慰、支持他,很暖人心。 贾环轻声道:“鸳鸯姐姐,谢谢!” 不仅仅是谢鸳鸯安慰她。还因为鸳鸯帮他在贾母面前瞒住了他和黛玉的事。否则,腊八节的时候,贾母哪里还会给他腊八粥。刚才,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嗯。”鸳鸯注目着贾环漆黑、温润的眼睛,想起那日微醉后,说话太急,表露了心思,这时,禁不住低下头,有些无端的羞涩。白腻的鹅蛋脸儿,染着微红。 贾环心思不在这上头,并没想太多,轻轻的拍拍鸳鸯的肩膀,低声道:“鸳鸯姐姐,会没事的。相信我!”稳步的离开贾母上房处。 京城中的舆论风波,是韩谨在背后推波助澜。 … … 寒风萧瑟。京城中飘散着春节欢乐的气息。各种八卦,小道消息,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在亲戚们串门中,传得飞快。贾环和他表妹林黛玉的感情,绝对是一个大八卦。更别说,报纸上有跟进的报道。 这就是贾环当前,所要面对的局面! 大周日报带动的节奏下,京中的舆论总体对他是持批评意见。即便他有着闻名天下的文名,是文坛盟主方宗师的弟子。而各种嘲讽、非议、辱骂很多。 这件事,让贾环这辈子,大概声望都不可能达到士林景仰的程度。他死后的谥号,绝对拿不到“文正”。 然而,贾府内外,除了鸳鸯支持贾环,还有更多的人… 初四的傍晚,贾环的马车自外面回来。贾府仪门的耳房中,贾瑞暴怒的教训着手下的“小弟”,“祁五,你tm的屁股坐在那边的?你什么意思?报纸上黑三爷的话,你跟着到处学,到处传?不是三爷,你有这样的好日子?王八蛋! 咱们府上的报纸怎么说的?三爷的文名天下皆知,大才子。林姑娘天仙一样的人儿,和咱们三爷正好一对。这叫才子佳人,写在戏文,书里面的!” … … 京中自何大学士严打以来,街面很干净。然而,雍治十六年,何大学士去职。京城中,捞偏门的,从业人员,又慢慢的多起来。 倪二从天津回到京城中,又混得风生水起。大年初四的晚上,到贾芸家中送礼。 贾芸的妻子,林之孝的女儿,贾府的内管事小红安排人整治了酒菜。贾芸在幽静的小厅中,招待着倪二喝酒。贾芸如今的位置,过年时,他家里一样门庭若市。但,他和倪二是贫贱之交,单独招待醉金刚倪二。 酒酣入耳,倪二拍着桌子骂道:“玛德,那些小报,都在瞎几把乱说!三爷何等样人,给他们说成了阴险小人,费尽心机贪图林家钱财。那姓韩的秀才。才是天字号第一小人。 芸二爷,我明儿就找人把那几家报纸的记者打一顿。玛德!还有,那狗日的皇帝,收钱不办事。坏了江湖道义,规矩嘛!” 平头老百姓,私下里骂几句皇帝,那也就骂了!这个事,古今中外,谁都禁止不了。 贾芸苦笑。摆摆手。他这个朋友,太耿直!心里骂就可以了,不要说出来。 … … 初六的上午,贾环和吴王约好时间,到他府上去拜访。因为宁澄的关系,贾环和吴王合作的很愉快! 足彩的事,内务府除了获得了晋商二十万两白银的无息贷款外,还将继续有进帐。这件事,是内务府带着晋商玩。股份五五开。 吴王在府中置酒,宴请贾环。由幕僚师谊,宁澄作陪。宾主尽欢。中午宴饮结束后,吴王还要见客,让儿子宁澄招待贾环。 吴王府占地辽阔。宁澄后花园不远处的一处楼阁中招待贾环喝茶,稍作休憩。悠扬的乐曲从隔壁小院中传到二楼中。吴王府中,自是养着歌姬、戏曲班子。 二楼上,视线很开阔。可以看到吴王府中,大大小小的庭院,后花园,人工湖。数不清的奴仆、宾客来来往往。很热闹,而小楼这里,很安静。 宁澄拿着铜炉给贾环添茶,笑嘻嘻的道:“贾先生,韩秀才在黑你,你不敲打敲打他?报纸上都是些屁话。我看得很不爽。”他是支持贾先生的! 礼法这种东西,是个套。大家都是用它来套别人,要别人做道德君子。而自己,那就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谁真的做得到?贾先生和他表妹,两情相悦,干卿鸟事? 国朝士林风气,早就是江河日下!那些人,骂贾先生,无非是刷自己的名声而已! 贾环拿起茶杯喝茶,看着吴王府的风景,没说话。他在吴王面前谈笑风生,如同没事。在自己学生面前,并不需要带面具。 这些天,府中内眷,迎、探、惜、云、宝琴、李纨、可卿、王熙凤等人并没有人去嘲讽他。甚至如他的三姐姐探春、湘云、可卿,私下里,话中还是支持他的! 而赵姨娘则是骂他:癞蛤蟆吃着天鹅肉。当然,是笑着骂的。赵姨娘的脑回路比较奇葩。王夫人对此事,根本没表态。而不表态,就是一种表态:默许! 他的意志,足够的强大。并不怕流言蜚语。欲娶林妹妹,这种事少不了。但,这样的情况,到底让他好受些。这些天,冯紫英、卫若兰等人同样是话中支持。 宁澄见贾环不答,再笑道:“贾先生,你听这歌声如何?听说京中的绝世名伶石才女住在你府上。不知道,能不能为我引荐引荐。”宁澄和宁淅,在贾环面前完全是不同。他知道贾环不在意小节,私下里很随和。 贾环扭头看看宁澄,十五岁的少年,淡淡的道:“子曰: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薇薇的弟子石玉华曾经进西苑为雍治天子表演,名动京华,一代名伶。而今年春节,自是在无忧堂里过的。她是薇薇的亲传弟子。贾环倒没怎么见过她的面。 宁澄嘿嘿笑道:“贾先生,你就比我大一岁。家中四房小妾。你说这话,没什么信服力啊!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贾环家里,四房小妾:香菱,苏诗诗,林芝韵,林千薇。 贾环无语的翻个白眼。他是现代人,对某些知识很了解。他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很节制的。只是偶尔放纵。他并不想英年早逝。但是,宁澄这小子有这样的控制力? 两人正胡扯,下头候着的小厮的声音传来:“小的们见过郡主!”少顷,就见永清郡主宁潇一袭月白色的绣花长裙,身姿高挑,比例极佳,带着丫鬟紫儿走上来。皓齿星眸,流风回雪之姿!花季少女,明丽而惊艳。 宁潇坐在茶几处,看着贾环,清声道:“贾先生,你和林姑娘还好吧?这事…”惋惜的轻叹一口气。这是十一月二十五日,圣寿节后,她第一次见贾环。 她和贾环关系处的不错,但不可能为这件事,专门去贾府一趟。那成什么了?而今天,贾环来府中,她自是过来相见。她的立场,当然是乐见贾环和他表妹成婚。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这件事,雍治天子做的太过份了。 贾环轻轻的点头,看着宁潇美丽、明亮的丹凤眼,诚恳的道:“谢谢。” 宁潇做个手势,让紫儿下去。身姿微微前倾,裙摆落在洁净的木地板上,轻声道:“贾先生,天子恐怕会关注你是不是会因此事而心怀怨怼。” 天威难测。 贾环少年成名,很早就成为翰林,被天子所不喜。国朝不需要权臣。再有武英殿上诸事。天子心中只怕对他还是有些看法的。而贾环做了弥补的功课。刷了天子的好感。消除天子的一些顾虑。 然而,天子在赐婚的事情上拿捏贾环,岂能不关注贾环的反应?对于天子而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心怀怨怼,是杀头之罪! 贾环一声苦笑。潇郡主对政治很偏执啊!缓缓的吟诵道:“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话音一落,宁澄鼓掌叫好,拍马道:“先生高才!”这是一首沅溪沙的词作。他作诗水平不行,但身在顶级权贵之家,鉴赏水平如何差得了?这首词用语营造氛围,抒情哀叹,痛苦、茫然,凄婉绝美。写尽贾先生此时的心情。绝对的名作!正月十五之前,必将唱响在大江南北!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宁潇低诵,点点头,有这首词在,心怀怨怼的罪名自是可以免除了。叹道:“贾先生真是真性情的人!” 贾环轻舒一口气,“劳烦郡主和澄哥儿帮我传诵此词。”有些事情,他当然防备着的。 … … 正月初八的下午,燕王宁淅到贾府给贾环拜年。贾环在内书房里,教弟子。 他年前腊月时,给燕王宁淅布置了功课。他近来在给宁淅讲明史。题目是:论崇祯皇帝的得与失。 简单点说,如果你是崇祯皇帝,怎么摆脱明朝当时的困境。 第七百一十二章 正月里 现代的史学观,分析一个王朝的衰落,灭亡,都是从多个方面来进行阐述: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社会阶层等等,综合结论。这是科学的研究办法。 研究历史的目的是什么?千年以前,唐太宗做出了回答: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历史,它就在那里。任何人都可以对其发表评论、提出观点。但是,这些观点,对与错,有用还是废话,就要看是否切合研究历史的根本目的! 否则,不管你的观点,多么吸引人,多么有人气,它终究是无用的。我们研究历史,读历史,就是要历史从中汲取教训,避免今天重蹈覆辙!古为今用。 所以,不采取科学的史学研究办法,得出的结论,往往是片面的、无用的! 历史有很多爱好者。比如,一本三国,无数人解读,各种不同的版本。这可以。可以探讨,可以交流,可以争论。但,为不同的意见,生气、骂人,则大可不必。 因为,不采取科学的历史研究办法,终究是无法上升到学术的高度的!你把历史当做爱好,那就是爱好者的观点。不足以成为庙堂诸公的案头读物! 你把历史当做科学,那才能成为王佐之才!一窥千百年兴衰中真正的客观规律、智慧! 关于明朝为何灭亡,有着多方面的原因。初中、高中的历史课本,对此做了精彩的阐述。在此不必赘述。 贾环给燕王宁淅讲崇祯皇帝的得失,当然不会是背诵初、高中的课本。他的侧重点,不是结论:东虏、流民、天灾、腐朽的官僚地主阶级、深刻、尖锐的各种社会矛盾,而是侧重教授宁淅如何去做一个皇帝! 帝王术。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贾环的内书房中。内书房这里,是贾环日常读书、思考的地方。不同于前院宝钗帮他布置的书房,那是他会客的地方。 房间正北,摆着一张精雅的檀木书桌。书案上垒着各种书籍、文稿。四周都是玻璃窗,窗明几亮。临窗的条桌上,摆着一瓶白腊梅,芬香四溢。 宁淅坐在临窗的椅子上,看着书案后的先生,神情略有些紧张。他虽然是即将成婚的人。十五岁的少年。但他希望自己的功课能得到先生的表扬。 贾环读完宁淅的文章。观点有两个:厂卫、党争。崇祯皇帝上台之后,干掉九千岁,大快人心。但他废除了厂卫。导致对明末腐朽的文官集团,完全没有约束力。 其次,崇祯无法压制明末激烈的党争。甚至,他为了打压东林党,杀掉了辽东的扛把子袁崇焕。问罪,不必杀人的。袁崇焕可是进士出身。 而真正的战争大师级人物孙承宗,并没有得到崇祯足够的支持、重用。若是以孙承宗督师辽东,给予全权的信任。这是远比袁崇焕更合适的人选。 这些观点,部分是贾环日常闲聊时,提及的观点,有些则是周朝定鼎后总结的结果。翰林院、吴王府,贾府族学里都有大量的藏书。这足以让宁淅找到一些答案。 贾环放下手里的文章,笑着点头,道:“写的不错。杀魏忠贤是得,局限在党争上,是失。” 宁淅脸上欢喜,点点头。 贾环再循循诱导道:“国朝的事情,要做事,重在得人。制度反而是在其次的。这其实,又引出一个问题,上位者用人的标准是什么?子文的思考呢?” 宁淅的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师徒两人一问一答,午后的时光慢慢的流走。 贾环留了宁淅吃过晚饭,在浓浓的夜色中,安排马车送他回位于城北新建的燕王府中。 … … 冬季的湖面上,清冷的刺骨。澹云轩临南湖的一处水榭中,极其的空旷。 像澹云轩这种会所,过年时生意极其的清淡。 贾环在水榭中,招待着来访的庞泽吃酒。乡试落榜,他今年依旧没有返乡。一直在山长处担任幕僚。 庞泽一身青衫,大鼻子,短须,容貌丑陋,大口的喝着酒,道:“子玉,开春就是春闱了。”贾环从不刺激好友,没和他谈科举的事。但庞泽自己,岂能不羡慕?新春佳节,他还是忍不住透露出心里的想法。他其实很想参加春闱。 水榭里,安置着八仙桌,字画,珍玩等。四周异常的安静。水鸟掠过。 八仙桌上,四碟小菜。两壶酒,一壶白酒玉泉酒,一壶绍兴黄酒。贾环默默给庞泽倒着酒。这种事,他不好说什么。 春节,他去山长府上拜年。以山长理学大儒的身份,他和林妹妹的婚事,必然是不赞成的。不过,山长为人性情宽厚,并没有和他谈这事。倒是他和庞泽,张承剑一起喝了半下午的酒。 庞泽再惆怅的干了一杯,看着贾环,好奇的道:“子玉约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贾环沉声道:“士元,今年春闱之后,我想在书院的弟子中,选派一批人去军中效力。西南齐总督与我有旧,曾邀请我去西南。安排一些个职位,不是难事。另外,西域的左都督、镇国候牛继宗与贾府同气连枝,亦可作出安排。” 国朝军中的官职体系和文官体系是两个系统。军中,一样有文职。需要读书人担任。任命权,并不在吏部。而是在兵部。这并不要求科举功名。主要靠举荐、招募。 庞泽讶然的看着贾环,目光一闪,低声道:“子玉,你心里对天子不满?” 他和贾环共事过很长时间。贾环曾经跟他说过:枪杆子出政权。至理名言。所以,他一听贾环的安排,再联想到京中沸沸扬扬的舆论,便明白过来。 贾环缓缓的点头,道:“只是,未雨绸缪!” 请求赐婚被涮,他心中的郁结之气一直都在。他将最后的选择:推燕王上位,提了几个等级。作出的安排,第一,是教授燕王帝王术。第二,接触军权。他对于闻道书院体系的信任,超过对四王八公集团的信任。 这只是一些提前的安排,作为后手。并不是,说他现在要造雍治天子的反。这不现实。他对雍治天子的不满,将会用其他的形式宣泄出来。 庞泽点点头,“好,我回头和友若商量。”。然后,欲言又止。他固然是狂士做派。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但听贾环的这话,艰涩的吞了口口水。对天子不满,这是大不敬之罪啊!而且,贾环的潜台词,很吓人的! 贾环知道庞泽想到那里去了,笑一笑,举杯道:“局势没到那一步。我对夺嫡之局的判断,依旧认为,熬晋王是首选方案。不过,推到楚王系的行动,可以开始了。” 雍治天子涮他,那好,他再遛一回猴!只是,要做的隐蔽些。 对雍治天子的不满,这口气闷在心里,时间久了。他怕他哪天会忍不住在纸上写出主席的名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国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土地的问题。 他内心里一直都有砍人的冲——动。但,走地狱难度,真的是,对他、对他身边所有的人,不负责任。 那么,换一个宣泄口吧!即便,现在干掉楚王系要多费些功夫。 “呼…”庞泽长长的松一口气,举杯一口饮了,笑道:“好!话说,我看韩秀才那孙子不顺眼久矣!子玉,你总算是下定决心,打掉他。”话是这么说,其实根本的原因,还是书院体系,对楚王系的态度。韩秀才无关轻重的。 水榭中,凝重的气氛,骤然一松。贾环和庞泽随意的聊着。 韩谨或许以为,天下者,二三子!然而,贾环和庞泽并不这么看!席间,庞泽甚至还笑谈起正在京中传唱的贾环的那首词:我是人间惆怅客。 … … 初六下午,贾环在吴王府中,当着潇郡主和宁澄的面,吟诵沅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在正月初十,便已经传遍京城。 教坊司在春节期间生意不好。但各权贵府上可不缺唱曲的歌姬。如此新词,京中唱彻。 大时雍坊,工部左侍郎,掌部事,纪兴生的府中。已是正月十二。上午八点许,纪兴生早晨起来,在房中看书,美妾弹奏着古琴,唱着这首曲子。纪兴生的夫人在老家照顾他父母。 正唱着,纪小娘子带着贴身的两个大丫鬟进来,道:“父亲,我可以出发了。”又忍不住撇撇嘴,讽刺道:“难以想象。他怎么写出来的?” 雍治十二年冬,贾环和黛玉离开金陵返京。当时,新任的金陵知府纪兴生派人将贾环、黛玉请到酒楼中一见。当时,纪小娘子在场。她对贾环的印象很不好。 纪兴生去年到京城中担任工部左侍郎,实际上的工部尚书。他和贾政、林如海是好友。两家有走动。今日,他和贾政约好,去贾府吃年酒。 纪兴生时年四十三岁,中年男子,相貌堂堂,叹道:“婉儿,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啊!我也想不到。” 纪兴生和女儿说着话,吩咐下去,片刻后,纪府的马车出府往西,去往贾府。 … … 贾府中,因贾母还在病中,贾府今年的年酒,大部分都在东跨院这边的上房中。 王夫人忙的脚不沾地。 宝钗亦帮忙着支应场面,招待客人。她现在和贾府里来往的权贵府中的女眷,属于同一阶层:诰命夫人!只是作为晚辈,她的级别低一些:四品。 正月十二,贾府内,已经来了访客。王夫人在东跨院的上房中,招待着临安伯夫人等人。 王夫人坐在炕上,回应着他人的恭维,叹道:“嗳,我那三女儿的婚事,让我发愁。” 贾探春,已经十七岁。婚事还未定。 第七百一十三章 舆论的转变 雍治十七年的正月十二日,立春已过。京中的年味,正在慢慢的淡去,还剩下正月十五元宵节,最后一个欢庆之时,便是年节结束。 而与普通人家不同,到正月十二日,贾府中依旧还在摆着年酒,招待亲朋好友。 同时,东跨院后的三间抱厦厅内,探春亦招待着亲朋好友府中的姑娘。贾府的姑娘,自以探春最为出色,待人接物,都很得体。 姑娘们的话题,自不在探春的婚事,而是集中在贾环的那首词以及和他表妹的故事上。凄婉的爱情故事,总是容易得到闺中女儿的同情和眼泪。不然,西厢记和牡丹亭怎么如此长盛不衰?不独独是辞藻华丽的原因。 纪小娘子纪婉儿也在座。她坐在木椅中,打量着雕梁画栋的花厅。一身云白色韵雅的精美长裙,花纹、图案、镶边。一双妩媚的明眸尤其的出众。 纪小娘子听着七八个姑娘们叽叽喳喳的感叹,再陪上几滴眼泪,内心中不屑的哼一声。 若是要这些人去做贾环的小妾,她们愿意吗?怕不成吧?爱情固然凄美,现实可很残酷!她们在贾三姑娘面前故意闲扯,目的不外乎博取好感。贾环是贾探春的亲弟弟嘛!但是,她不屑于为之。 这件事,她觉得贾环做的不对。哪有照顾人,照顾的日久生情的?林姑娘身在深闺中,八成是给他骗了。 花厅里的少女们,正说笑,感慨时,抱厦厅外,王熙凤带着平儿、丰儿,十几个丫鬟、媳妇自外而来。 人未至,笑声先到。 “嗳哟,姑娘们都在这里呢!”王熙凤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身量苗条,体格风骚,凤眼、柳眉,粉光脂艳的美妇人。迈过门槛,丹凤眼顾盼流波,对探春,众少女,笑道:“太太那里已经吩咐摆酒,姑娘们都准备过去入席吧。” 探春居中而坐,一身蜜橙色的长裙,俊眉修眼,起身笑道:“二嫂子辛苦走这一趟。打发丫鬟来说一声就成。”说着,招呼着众少女道:“酒席已经好了,大家一起往前面去吧。” 一时间,花厅中的姑娘们各自起身,丫鬟们上前,服侍着自己姑娘,准备出门。 这里到东跨院有个数十米。花厅中,烧着木炭,温暖如春。再者,没有长辈在更前,众姑娘们自是随意一些。出门,自要穿戴斗篷,还要整理一二。 “外头风大,姑娘们的斗篷要系严实些。”王熙凤笑吟吟的提醒。平儿上前,在侍书手中的水盆中,拧干毛巾,递给探春。 王熙凤在府里,忙着调度年酒的各种琐事。她在去年给贾琏生下一个儿子。和贾琏的关系依旧不好,但地位稳固。但随着贾环执掌贾府日久,王凤姐得收敛着她的性情,想搞什么幺蛾子都不成。 探春微笑着道谢。 少顷,青春靓丽的少女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斗篷,带着各自的丫鬟们,一群人出门往东跨院而去。 初春,寒风料峭。 对于,贾环和林黛玉的感情、婚事,在贾环的“我是人间惆怅客”词作出来后,外界,京中的舆论略有变化,但,依旧如这料峭的早春寒风! 有几许暖意,但依旧寒冷刺骨。 … … 贾府后院里,女眷们的年节活动,如同一幅仕女画卷。而在这幅画卷徐徐展开时,贾府的前院中,同样是热闹、喧嚣,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宁国府那边的贾蓉,贾蔷等贾府子弟都过来帮忙招待客人。贾琏、贾琮一样忙碌。 贾府的前院,屋舍、院落连绵。大量的仆人如同蚂蚁,穿梭在其中。带来各种便利的服务、美食、酒茶。 贾政外书房隔壁的厢房中,贾环单独招待着来访的工部左侍郎,实质上的工部尚书纪兴生。 纪兴生是和贾政约好时间来府上吃年酒。政老爹还在他处见别的客人。等会过来和纪兴生见面。 纪兴生一身暗灰色的儒衫,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头戴深蓝色的软璞,相貌堂堂,气度不凡。正三品的高官,自有气势。 厢房中,家具古朴精雅。纪兴生坐在椅中,悠然的喝着茶,打开话匣子,道:“子玉一首新词,引领京中风潮。很有当年江南无处不唱贾词的风范。我是人间惆怅客,闻者感慨啊!” 贾环一袭青衫,头戴唐巾,文士装束。容貌普通。身上气质沉稳,谦虚道:“纪叔父谬赞了。” 他两天前和庞泽聊过。推到楚王系的各方面的工作都在准备中。不可能一蹴而就。书院里,他初七就去拜了年。这几日都在家中。 其实,到正月十二日,基本上都是比较亲近的朋友在走动。需要贾环出面,帮助政老爹待客的人不多。而纪侍郎是一个。纪侍郎当年与贾政、林如海是好友。 纪兴生摆摆手,话锋一转,道:“子玉不必谦虚。我说的是真话。你知道我在十一月底听到你请求天子赐婚时,是什么想法吗?我都想揍你。 如海兄把女儿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的?照顾到自己的屋里去? 关键是,你还无法娶林侄女!记不记得你带着林侄女离开金陵时,我怎么跟你说的?你照顾不好她,我是不依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揍你一顿?” 贾环沉默着,听着纪侍郎的批评。 纪兴生再道:“等我气头过了,再看到你这首词,心里的想法才有所转变。词为心声。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唉…!感情的事,向来说不清楚。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想当年…” 谁没有少年时?他亦有过年轻时。 林黛玉的事,已然至此。报纸上闹的天下皆知。即便,他能说服贾政,横插一手,但,能确保她嫁一个好人家吗?他不敢打这个包票。不单是名声上的问题。这些年来,他见过夫妻恩爱的家庭,也见过感情失和的! 比如,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的好友,贾存周(贾政)和其夫人,据说相敬如宾。 这样的日子,他塞给林侄女,就是好的吗?而贾环既然对林侄女有这样的深情,林侄女一样深信贾环。他何苦做这恶人?当然,该争取的地位,得要。 这是他今天来贾府里,要谈的两件事之一! 厢房中,气氛稍稍一缓。 贾环感受到纪兴生所表露的善意。对纪侍郎的想法的转变,有点惊讶! 他对林妹妹的感情自然是真的。但是,他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一个人,如果活在别人的看法中,何其的可悲!生活是自己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曾经给林妹妹写过一句话,鼓励她,要乐观: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面对命运的强——奸,不是要逆来顺受,而是要反抗,扼住命运女神的咽喉!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他抄一首纳兰容若的精品词,本意是要打消雍治天子的揣测,顾虑。并不是要装一个深情的款儿。那不是他的风格!然而,饮水词的威力,似乎超出他的想象! 纪兴生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再问道:“那么,天子现在未赐婚,子玉你打算怎么办?” 贾环想一想,如实相告,道:“我想请方宗师主持我和林妹妹的婚礼。我已经去信到金陵。” 纪兴生一听就懂,但是,他并不赞同贾环的想法,教导道:“你太急躁了!林侄女才十五岁,你还可以等几年。方宗师作为文坛盟主,还差了点份量。 这桩婚事,非得天子赐婚不可!否则,你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唯有皇权,才能突破礼法的禁锢,世俗的目光。将你和林侄女的婚事变成一桩美谈、逸事!” 贾环轻轻的叹一口气,诚恳的道:“纪叔父,我等不起!” 他当然知道纪侍郎的话是对的。任何法律、法规,都是可以有特例存在的。何况,大周律?比如,一夫一妻制度下,建国之后,有开国元勋,有娥皇女英的故事,当时传为美谈! 他为什么不能做一个例外?武则天之前,谁能想到女子能当皇帝?天后是如何称孤道寡的? 所以,他想是请天子赐婚,迎娶黛玉!以皇权打破礼法,法律的制约。这是一个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然而,雍治天子不用想了。他肯定不会赐婚。而林妹妹的年纪,等不起了。 纪兴生叫贾环将厢房门口候着的小厮离得远远的,这才压低声音道:“子玉,自洛皇子后,宫中已经有三年没有听到新生儿的哭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洛皇子,就是贾皇子之后出生的两名皇子之一。是雍治天子最小的孩子。 贾环微怔。这话太推心置腹了!他要是转头去举报,信不信纪家会被抄家? 他和纪兴生的关系,没到这份上的。然而,纪兴生还是和他谈的如此透彻! 纪兴生看看发愣的贾环,沾上茶水,轻轻的在高几上写了一个“五”字。然后,手指用力的一戳!意思很明显,最多五年,雍治天子必然驾崩! 三年前,雍治天子四十三四岁。这个年纪,有新生儿出生很正常。而没有,这说明天子的身体,已经出现很严重的问题。再结合,天子在西苑肆意的享乐;听闻永昌公主还在时时进献美女。这就不难得出结论。 剩下的话,就不用再说了。以贾环的手段,换一个皇帝,难道还不能求一封赐婚的圣旨?这本来就不是很难的事情! 贾环的脑子中在高速的运转,权衡,然后在几秒钟之内,下定决定。起身,作揖行礼,真诚的道:“谢纪叔父点醒。我险些自误!” 他请求方宗师主持婚礼,确实急躁了些。他当时是在巨大的失望情绪下,启动备用方案,安抚他和林妹妹。人不能没了希望。然而,若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还是请皇帝赐婚,最合适。 纪侍郎谈的是非常透彻的。令人豁然开朗!他当知道如何抉择!林妹妹那里,他要再去解释。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日后没有麻烦的长相厮守。 纪兴生伸手虚扶,畅快的一笑,道:“哈哈,孺子可教。不过,你也别忙着谢我,我等会还有事情要和你说。方宗师那里,我会去信,表明我的态度,请他不要同意你的请求。另外,蔡伯宗、汤元放那里,我会去解释。” 翰林侍讲学士、周仁宗实录的常务副总裁官蔡宜,吏部文选司郎中汤奇,再加纪兴生,是林如海的至交好友。 贾环再拱手一礼,道谢道:“谢纪叔父。纪叔父请讲。” 贾环下了决定,对迎娶黛玉的方案做出修正,心中反而轻松起来。请方先生主婚,这个备用方案,确实存在着很多的问题、麻烦。不如皇帝赐婚,一劳永逸。 最多再等五年! 贾环对雍治天子的死期本来就有一个大致的预判:他认为是十年左右。有些事情,不在于他想不想得到。而是,多一个人的支持,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判断、感受。何况是份量很重的高官的态度? 纪兴生的态度,让贾环感受到一股暖流、清风。同时,亦敏锐的意识到他和黛玉的感情,在舆论场中,将会发生转变:从抵触,变成惋惜。 这不同于纪小娘子的看法。一个尚书的态度,将会影响到很多人。而国朝的事情,向来是官场风气引导社会风气。这叫领导干部,率先垂范。 这个人情,他要认。当然,也有那首词的功劳。 纪兴生笑呵呵的做个手势,叫贾环落座。 贾环依言坐下来。心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时至今日,被雍治天子拒绝赐婚后,他真正的才感觉到心里的情绪缓过来,才感受到凛冬将去,春天温暖的阳光,落在他心头。 当然,溜猴的事,还得做!看看,到底谁耍谁? … … 纪兴生还没开口,这时,贾政带着小厮出现在门口,笑呵呵的走进来,“子初兄,让你久等了。犬子在东庄镇上酿酒,名太禧白。我府中正备着,今日一醉方休。” 纪兴生,贾环起身。纪兴生笑道:“正当如此。”寒暄几句,纪兴生道:“正和子玉说着,正好存周兄来了,我正好说出来。家兄有一子,年方19,在京中,准备参加今年的春闱。我想为他求娶贵府三姑娘,不知道存周兄意下如何?当然,并非今日就要定下来,只是有这么个意愿。” 纪家是政治世家。纪兴生的父亲,大伯,都曾是朝廷重臣。纪兴生的的父亲官至宰辅,文华殿大学士。而19岁的举人,出自福建这样的科举强省,可谓少年英才。必然是纪家下一代的家主。 贾政刚想点头。心里似乎想起什么,看向贾环。 纪兴生微微一笑,喝着茶。京中早有传闻:贾环执掌贾府。要求娶贾氏女,肯定要问一问贾环的意见。他不同意,什么都白搭。 贾环一声苦笑。 宰辅手段啊! 朝堂中,除开军机处的三位大学士。要分成几派。数位重臣。比如山长就是朝堂重臣。 而纪侍郎,虽然是排名靠后的工部侍郎,掌部事,但纪家在朝堂树大根深,乃是闽人领袖,自成一派。纪家的势力如何呢?晋王、楚王的夺嫡之争,他都可以不表态,不站队。换言之,不管谁当皇帝,都得倚重他。 所以,朝堂之中,最想进军机处的,大概是楚王党的干将,刑部尚书白璋。但,最有希望的,却是纪兴生。阻碍他进入军机处的,只有资历! 这才是真正的储相啊! … … 贾环心里要领纪兴生的人情,但若说纪兴生在算计他,随后提出为侄儿求娶探春,这倒不是。 第一,纪兴生的话,讲的非常大胆。贾环要是不满的话,找天子实名举报,纪家被抄家的概率高达九成。 没有谁,会用这样的方式去算计。 第二,纪兴生为其侄儿的求娶,话说的很温和。其实,古代的婚姻,正常情况下,都不是三言两语,就仓促的定下来。双方有个意向,先谈着。 婚嫁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 没定下来之前,双方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回绝。与现代的区别在于,谈婚嫁的双方,是男女双方的父母在谈,不是当事人。所以叫做包办婚姻! 贾环认为纪兴生这是宰辅手段。原因有两点。 第一,纪兴生气氛营造的不错。谈婚事,顺理成章。让人不反感。这是上位者的手段。 第二,一个人在庙堂上,能不能上位,不在于他有多少支持者。而在于他有多少反对者。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而纪兴生,现在,就是在团结贾府。 婚事若成,纪家、贾家自是一条船上。婚事不成,就这样良好的互动氛围,贾府不可能去反对纪兴生进军机处。 政老爹和纪侍郎的私交很好。但两人的政治派系不同。这在庙堂中很正常。亲兄弟政见不同的都有。而且,贾府的力量,并不完全掌握在贾政手中。 … … 脑子里想的很多,但实际上,只是一瞬间,贾环对看着他的贾政,纪兴生轻轻的点头。 第七百一十四章 华相、红人党 十三,十四,十五,三天时间,京中元宵灯会。到元宵当晚,京中几条主干道,闹市,俱是流光溢彩,彩灯如楼,层层叠叠,争奇斗艳。贾府外的宁荣街上,一样张灯结彩,儿童们在街巷中奔跑、欢笑。以贾府的戏院处最为热闹。 而贾府之中,大观园里,贾环一贯是不喜欢搞面子工程,都是各处的丫鬟们自发的购买灯笼,挂起来,赏灯。宝玉的怡红院自是大出风头。 探春、迎春、惜春几人处亦同样很热闹。黛玉财力最为雄厚,自是她年前生病才后,年中心情不佳。湘云回了史府,邢岫烟、李纹、李绮已经出嫁。 宝钗忙着琐务。宝琴今年就要和宝玉成亲,亦忙着做嫁衣。桃花社这几社都是耽搁起来。连由黛玉主笔,众金钗们协力的《桃花扇》都停下来。 … … 元宵灯节,美中不足之处,在于雍治天子在城楼上,与皇后、妃嫔,百官们赏灯片刻后,便返回宫中休息。随后,十九日、二十三日的常朝,天子依旧不露面。 这在朝臣之中,引起了一些微微的波澜。有御史上书询问天子龙体如何:请陛下明示中外,以定人心。奏章被留中不发。 二十六日常朝,京中百官照例在皇极殿中,由大学士华墨押班,参拜御座。完成常朝的仪式。稍后,百官们纷纷从皇极殿中退出来。 皇极殿外的广场上,早春时节,寒风刺骨。百官分成不同的方向,各自出宫。往东走的,都是军机处的大佬,以及由翰林官充任的中书舍人。 翰林中书舍人,顶替的是原有的军机处章京的职能。充当大学士们秘书的角色。军机处中,另有小吏,书手,也称中书舍人。区别还是很大。 往南直走出午门的,都是六部等衙门的大佬。六部就在大周门外。往西走,出西华门的则是三法司的官员: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的衙门在西城。 文华殿大学士华墨时年60岁,头发斑白。他这个年纪,对于大学士而言,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身量中等,一身绯袍,很有威仪。身边跟着几名官员。他在广场中,略等了等,等到工部左侍郎纪兴生走过来。 华墨微微笑着,做个手势,邀请纪兴生一起前行,道:“子初,真理报上的报道,你都看了吧?贾子玉闹的不像话啊!你和林如海是好友,怎么看?” 常朝结束,不过早上六七点许。光线蒙蒙亮。华墨在寒风中,眼睛微微眯着,眼神有点冷。 自去年十一月底,贾环请求天子赐婚的消息传出来,京中以大周日报为首的七八家报纸,大肆报道,批判。而经过整整一个春节的酝酿,真理报上,爆出了林如海托孤给贾环的始末。还有贾府修建省亲别墅的银子来源。 这种报道,一看就是当年在扬州的旧人才知道的。而且,还需要对贾府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 要知道,真理报可是官方报纸,行销天下,影响力大的可怕。放上这样的一篇报道…,对贾环而言,恶意慢慢。称得上是,居心叵测! 纪兴生笑了笑,道:“华相。传言多有不实之处。贾环和他表妹两情相悦。这事,令人感叹、惋惜啊!近日京中各处都在唱新词,华相没听说?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唉…” 又微笑着看着华墨,道:“华相怎么关心起这样的小事来?我听闻运河上的漕工似有复叛的迹象,令人忧心啊!” 纪兴生这是顶了华墨一句。 要知道,贾环和黛玉的事,在京城中,顶多算个名人花边,奇闻异事!而庙堂诸公应当关心的是国计民生。你堂堂执政宰辅,只关心这种事? 招抚漕工,是华墨的政绩工程。他因此而在军机处执政。若是出了问题,会影响到其政治声望。 华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点点头,笑眯——眯的道:“看来,还是子初了解内情啊!”说完,带着身边的官员,往东行,去文渊阁。 纪兴生看看华墨的背影,脸色平静的继续往南走,出午门。内心中,对华墨颇为不屑! 据闻,大理寺卿李康适雍治十一年时,就在扬州当分巡道。此人是华墨的门生。而真理报代理主编周慎行,身上烙印着鲜明的楚王党的痕迹。 华墨打的什么算盘,他当然一清二楚:无非是准备整贾环,博取天子欢心。 然而,堂堂宰辅,不关注着如何治理国家,而是想着如何讨好天子,这成什么了?占着茅坑不拉屎。 华墨执政一年,毫无作为。国家的情况,正在日益的恶化。整天只想着各处平安,欺下瞒上,粉丝太平。然后,就是搂钱。所作所为,令人不齿! 华墨和纪侍郎短暂的对话,稍后,便传遍京城。 纪侍郎一个“惋惜”之词,说到许多文人心中,很凄美的爱情故事!若是想陆放翁和他表妹那样….,那可就…!前有“凤头钗-红酥手”,国朝有“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 纪侍郎的表态,让对贾环大肆鞭挞的舆论如同缓缓复苏的春风,吹拂而过! …. …. 正月底,教坊司里的生意逐渐的火爆起来。夜色如墨,点染着天空。本司胡同中,丝竹声阵阵,丽色笑语如浪。 胡同某处精美的绣楼中,光禄寺少卿袁壕宴请同为红人党的御史礼部主事胡璁、翰林检讨李斯。 胡璁时年四十七岁,浙人,丙辰科的二甲进士。在礼部当主事。他这个年纪,比袁壕还要大。 翰林检讨李斯三十九岁,翰林庶吉士任期三年。留任者,授官翰林检讨,从七品。 他们几个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步入仕途后,不怎么如意。不是谁都像贾环那样,少年得志。三四十岁才考中进士的,大有人在。所以,功名进取之心,非常的强烈。 因而,刻意揣摩圣意,在朝中逢迎天子。天子时时倚重,赏赐不少。被人戏称为“红人党”。 名妓成琪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带着侍女,给三人添酒。她二十多岁,已经过了一个当红姐儿的最佳年龄。一般二十二岁左右,就算步入职业生涯末期。 袁少卿迷恋成琪儿多年。京中皆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就没有将其赎身,娶回家中。 袁壕拍拍成琪儿粉群下挺翘的臀儿,道:“琪儿,你先去后面稍等。我和秉用、子实谈谈事情。” “袁大人何故惩罚奴家?用这么大的力道?奴家一会可要灌袁大人三杯。”成琪儿娇嗔,再笑盈盈的带着侍女们离开绣楼的正厅。 胡璁、李斯两人对此视而不见。 袁壕拿着酒杯品了一口酒,道:“昨日常朝结束,华相和纪侍郎的话,想必你们应该都听说了。” 胡璁道:“袁大人,这事,就这么算了?华相这…,虎头蛇尾啊!”华墨,若是归类,一样是红人党。袁壕等人同样是华系的一部分。 “不错。”袁壕点点头,再嘿嘿一笑,道:“嘿,纪兴生在朝中的份量很重。他和林如海又是世交好友。他的态度,在舆论中,很有说服力。 不过,华相给他当众顶了,心里肯定有些想法。咱们这一杆枣没打上,没什么损失。嘿,放心,荆园里的那个秀才,比我们急。” 这件事,本就是楚王的幕僚韩谨一手操盘的! 真理报的主编周慎行,密报华相,然后,在真理报上整出一篇文章。然而,纪兴生的态度一出,京中最近的舆论,明显转向。韩秀才不急才怪! 第七百一十五章 逆转 任何舆论的爆发,必然有着背后深刻的道理。 就比如贾环,以他致仕官员的身份,诗词大家的地位,在士林中,可以说名满天下。但是在朝堂中,他已经出局了。他的个人私事,有这样的关注度,不正常。 背后的推手,便是大周日报,韩谨。还有红人党,试图讨好天子,踩贾环一脚。 小雨淅沥,棋盘街中的几家茶馆中挤满了人。其中,以云宾楼对面的成丰茶馆生意最为火爆。 自古以来,朝廷公论在科道,地方公论出自学校。京中的路边社,主要聚集地便是各衙门外,各学校中。 然而,自报纸大兴以来,消息的来源,传播,便是在酒楼、茶馆中。酒楼消费更贵,更高。以京中各种大小茶馆为主。这有点像英国当年报纸出现后,咖啡馆生意兴隆的局面。 打个比方,报纸,他就像论坛,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发帖的。那么,逛完论坛的人想要讨论、点评怎么办?拿着报纸,在茶馆中,谈天说地。各种真假消息,就在这闲侃中,冒出头来。 京中三十多家报纸的记者,尤其喜欢在茶馆中扎堆,收集、发布各种消息,并享受景仰的目光。 “天街小雨润如酥啊!”成丰茶馆的一楼,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衣衫半旧,看起来有些落魄,临窗而坐,感叹着。 这年头,社会正在急剧的变化当中。读书人,首先是走科举正途,或者,谋求官职。其次,是各种体面的营生。最后,才是当报社的记者。 “章兄缘何叹气?看到最近京城日报的报道了吗?纪侍郎为贾探花背书啊!我是人间惆怅客。确实令人惋惜啊!” “屁的。听闻纪侍郎帮他侄儿向贾府求取其府上的三姑娘。贾府的玫瑰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嘛!哦,这话是贾探花说的。” “哈哈。” “诸位,我有最新消息。听闻纪公子对贾府三姑娘庶出的身份,不是很满意。” “哦…” 成丰茶馆中一片哗然。各种议论,被这个话题带起来。茶馆角落里,刘国山,张四水,柳逸尘三人坐在一张茶桌边,旁听着众人的议论。 刘国山是贾环的情报部门主管,京城日报主编,负责收集京中的各种消息。而近段时间,他的工作的重点,就是关注着京中对贾环的舆论风向。 刘国山摇摇头,轻声笑道:“以讹传讹。事情完全走样。” 就在消息场中混,他知道,不管什么消息,都不能完全信。所以,纪公子不愿意娶贾探春,这么劲爆的消息,他都无动于衷。事后,报给贾环就行。 柳逸尘低声笑道:“说不定是大周日报那边的线人放出的消息。” 张四水点头,道:“有可能。”贾环那一批的书院精英弟子,各有才能。但,他觉得韩秀才其实还是很厉害的。他内心中,很重视。 刘国山笑着道:“去。你们俩都是笑傲江湖看多了。哪有那么多卧底,哪里有那么多江湖暗战?” 柳逸尘、张四水两人跟着笑起来。三人的心情比较放松。因为,坐在这里一下午,很明显,京中的舆论,对贾环而言,已经转变的有利。不再全是抨击,抹黑的言论。 刘国山喝口大碗茶,笑道:“子泰、四水,你们俩怎么想的,一个去西域,一个留在贾府?” 贾环最近在安排人分头去西南、西域军中效力。柳逸尘打算前往西域。而张四水决定留在贾府中。 贾环的很多想法,并没有传到刘国山、张四水他们这一层。很多事,他和庞泽,乔如松商量后,就定下来。他们还不知道贾环最近的打算:准备搞事! 柳逸尘家中世代小吏,放弃了咸丰商行的领导者职位,追随贾环,博取更大的前程。他的心思要活泛一些。而张四水,性格朴实,勇猛。有大将之风。 柳逸尘叹道:“国山兄,我不瞒你。子玉如今致仕在家,天子这样拿捏他。铸币、圣寿节,这样大的功劳,连一封赐婚的圣旨都不愿意。可见…。我和子玉谈过。我打算去军中效力。” 他对贾环在雍治朝的前程很不看好。雍治天子不按常理出牌!继续给贾环当幕僚,于他而言毫无前途可言。当然,他没有脱离贾环,书院团队的意思。对他们这些人而言,雍治九年那场由贾环主持的救灾,铭刻在生命的记忆中,根本不法忘却和背叛。 他只是,在体系内,换一条路走。 刘国山点点头,笑道:“看来,族学又要招募先生咯!”这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 … 小雨到夜间,还滴落在芭蕉叶上。潇湘馆的房间中,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史湘云正拿着一叠剪切后的报纸给黛玉看,笑嘻嘻的道:“林姐姐,你看这家报纸说的…” 她并不喜欢住在史家。她年后又重返贾府,回到大观园中,和黛玉住在一起。 黛玉近来心情不佳。湘云在安慰她。“武器弹药”自然是改口的报纸。京中的舆论风向已经变化。 黛玉一袭青衫,读着报纸,娥眉微微舒展。有着绝代风华的风姿。 史湘云拍手笑道:“真不知道环哥儿怎么做到的。要我说,到底还是纪侍郎明事理。关键时候,肯帮忙说话。”纪家有意求娶探春的事,贾府中现在已传遍。但,以她对贾环的了解,绝不可能是用三姐姐的婚事,换取纪侍郎的支持。 薛宝琴也在,粉雕玉琢,容貌精致的少女,掩嘴咯咯娇笑,道:“史姐姐,纪家小娘子可不像你这样想。没准她还以为林姐姐傻呢。”探春招待客人,她事后听说了。 史湘云不以为然的道:“她一个小娘子,懂什么?不过是多走了些地方。如今报纸同行天下,足不出门,一样可知晓天下大事。” 黛玉忍不住抬头,斜睨着湘云,嘴角带笑,道:“云妹妹,你比人家还小呢。你是说琴妹妹见识一般吗?”心里,感激湘云、宝琴在雨夜里陪着她,安慰她郁结的情绪。 薛宝琴轻笑。林姐姐这张嘴哟。很不饶人的!她跟着父亲,走过很多地方。有怀古诗十二首。 湘云立即兴奋起来,她很喜欢和黛玉斗嘴,相互讥讽着取笑。 … … 同一时间,荆园中。 韩谨的小院中,迎来一位份量颇重的访客:京中名士,胡梦阳。美妾上了香茗,悄然的退出去。 韩谨一身直裰,微笑着做个手势,道:“空同先生,雨夜来访,有何事教我?” 胡梦阳没喝茶,而是直言道:“韩子恒,大周日报上攻击贾环和他表妹的言论,可以停下来了。贾环那首词,写的情真意切。如今,又有纪侍郎的说法,我辈读书人,不要枉做小人,坏人名声,乱破脏水。” 第七百一十六章 绝代名伶 惊蛰过后,渐渐多雨。二月初七的午后,小雨浇灌在达摩庵庭院中的泥土上、大观园中,春意复苏。 贾环在铺着柔软粉色坐褥的塌椅上坐着,神情沉静的喝着茶,看着拱形窗外的小雨,如丝。 秦可卿一身浅白色素衣,素脸朝天,依旧是人若娇花。眉黛间有说不尽的温柔。两人间的圆桌上摆着十几份报纸,杂乱的铺开。她注目着贾环的侧脸,温声道:“环叔,你看,京中的报纸大都在说你和林姑娘的好话呢。你还在担心吗?” 她在达摩庵中,佛经不过是做个样子,消遣时间,主要还是看各种报纸。 贾环听着秦可卿的话,收回视线,轻声道:“可卿,我知道啊。别担心,我在想别的事情。” 如他所料,在饮水词和纪侍郎表态的双重影响下,经过时间的发酵后,到二月上旬,京中的风向确实已经变了。不再批判他意欲求娶黛玉的事。 据闻,数日前,京中名士,方宗师的好友,楚王系里的头面人物之一,胡梦阳上门把韩秀才骂了一顿。 就舆论而言,他和黛玉的感情,婚事,已经成为过去式。这件事已然结束了! 秦可卿温柔的点头,“嗯。”纤巧婀娜的柔弱大美人,俯身给贾环添茶。精美的铜质茶壶,壶嘴上流泻出笔直的热茶,冲在光滑的白瓷茶碗中。 贾环笑一笑,看向窗外的雨景。 他刚从黛玉的潇湘馆过来,到秦可卿这里坐一坐。和可卿聊什么不重要。相对坐着,她便会给你一种很舒服、惬意的感觉。或许,这是她的魅力所在吧。 他想着他的事。 人心里,都是有一些禁忌的事情的!韩秀才这样卖力的黑他。同时,却将林妹妹的名声给败坏。在真理报上刊登文章,天下皆知。他不能容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夺嫡之局,破局当在今年!届时,所有的事情,新帐旧账,一并解决。 结束不是结束。而是,一场大剧的开始!且等且行。 … … 雍治十七年的春闱大比,定在二月十六。所以,二月初七时,京城中早已经是士子们的天下。 三千多举子,齐齐汇聚京师,热闹可想而知。士子们举办文会,向权贵大人们投递文稿,同乡相聚,与名妓相交,唱和…。所以,京中舆论的焦点从贾环身上转移,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三年一次的春闱,有太多的话题性。 初八的晚上,荆园中,举办一场盛大的文会。名士、名妓、举子云集在此。 按照常理来说,在考试即将来临之前,举子们应当在旅舍、会馆中精心温书。但,熟悉科举体制的人都明白,在考试前,需要扬名。否则,殿试后,选庶吉士,谁知道你? 要知道,张居正当年并非三鼎甲,但通过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奠定了他的“道基”。 胡梦阳,五十出头,官任司业(正六品),一身青色的道袍,很有文人气质。京中名士。他的文学理念和方宗师相近,两人交往密切。同时,他时常参加、主持在荆园中的文会,因而也是楚王党。 大殿中,约有近百人。灯火辉煌。丝竹弹奏,歌舞不绝,觥筹交错。 胡梦阳举杯道:“今日京中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诸位满饮此杯,再请玉华大家一展歌喉,为诸位文思助兴!” “好!” 满殿的叫好声响起。分席而坐的七八十名京中文士,参加会试的举子,纷纷举杯,气氛热烈。 荆园此时举办文会的大殿,东侧临北湖。此时,一艘两层楼高的画舫徐徐的靠近大殿东边的露台。显然,名噪一时的绝代名伶,石玉华将从船中而来,由露台步入大殿中。 星辉落在干净的露台上,空寂无人,月华如水。殿中众士子,凝神屏息,注目着画舫出口。争相一睹美人风采。 突然间,画舫中,丝竹齐奏。韵律是丑奴儿。大殿中的众人,响起微微的惊呼声,期待感更盛。国朝名家贾探花当着石玉华的面,所写的名篇: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 此时,画舫中,偏厅里,两名受邀而来,教坊司中的名妓美人,相对而坐,愤愤不平的小声议论着。 “她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干上当今天子怠政,喜好美人,所有才能去西苑中表演几曲。把她给骄傲的!她比随和的诗诗前辈差远了。” “就是,你看她狐媚子的模样,见谁都是一副没睡醒,眉目传情的样子,勾引男人们心头痒痒的。她还偏要说自己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呸!” … … 船舱正厅,石玉华一身素黄罗衣,站在铺着地毯的船舱中,正准备唱歌。 隔壁的议论传过来。她的丫鬟盈盈忍不住道:“小姐…” 石玉华肌肤如雪,身姿窈窕,精致的玉脸上平静无波,轻轻的摆摆手。心中毫无波澜。人不遭嫉是庸才。十六岁的姑娘,颇具大家风范。曲声到,即开口。 “少年不识愁滋味….” 声音既出,满场寂静。石玉华的声音,并没有她师父林千薇那种金玉般的穿透感,而是带着一种带着几许朦胧、慵懒的味道,通过唱功腔调,营造出如梦如幻的情绪氛围。 一曲毕,殿中掌声、叫好声,骤然而起! 坐在大殿中间位置的宁澄鼓掌鼓的极其带劲,一双细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画舫出口。 贾先生不够意思。绝代名伶在他家里住着过了一个春节,都不肯帮忙引荐。他心里痒痒的。今天跟着庆国公的次子沈迁一起过来的。 沈迁坐在宁澄的右手侧。时年19岁,容貌英俊。文士装束。他是宣大总兵庆国公沈澄的次子。庆国公的两个儿子,一文一武。沈迁的长兄在西域跟着镇国候牛继宗征战,死在西域。他坐监数年,将参加今年的礼部会试。 沈迁看看兴奋的如同小孩的宁澄,心中微微一笑,他其实一样很期待。 他与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几人交好。庆国公府和贾府素有来往,同为旧武勋集团。贾环,他见过好些次。他和贾环的弟子宁澄混的比较熟。 沈迁不说。宁澄的不远处,有自上京的江南名士袁枚,纪兴生的侄儿纪时春。另有,在京中扬名的士子:浙江慈溪瞿炜,浙江余姚傅正蒙等。 众人瞩目。 画舫中,乐声曲谱一换,当先下来一位身姿丰盈,眼睛妩媚的青衫美人。不少人,心中有些失望。名不副实。然而,很快便有人小声提示,这不是玉华大家。 接着,再出来一位清秀美人,瓜子脸,秀眉如月,明眸含烟,樱桃小嘴。有刚才的经验,殿中无人出声。再接着,一名中等身量,一身素黄罗衣的女子走出来。 此女身姿窈窕,婀娜。丽质天成。肌肤白皙,玉脸上不着粉黛,放任自然。刚出现,仿佛露台上所有的月光都聚齐在她身上。纯净美洁,令人心醉。 一双翦水双瞳从众人的脸上扫过,似乎含情,配合着她嘴角慵懒的微笑,有着勾魂摄魄的魅力,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挡的住这种风情。 她从梦中来! 纪时春坐在小案边,合上扇子,赞道:“果然是绝代名伶。如此尤物。名不虚传。” 石玉华走到殿中,向今天文会的举办者胡梦阳微微行礼,就要开始表演。 这时,宁澄站起来,扬声道:“玉华大家,我是贾探花的学生宁澄。久慕玉华大家,愿敬酒一杯,聊表心意。”当即就有侍女拿着酒杯走上前。 一帮人心中大骂宁澄无耻!京城中,谁都知道,贾环的小妾林千薇是石玉华的老师,有传闻林千薇的歌声还胜石玉华一筹。 石玉华侧身,妙目一闪,轻笑道:“谢越国公好意。我从不饮酒。”饮酒对嗓子不好。 古代女子自称,通常是:奴家、小女子。然而,石玉华像薇薇一样,自称我。在此时的语境之下,更多人认可她这个称呼。 当即,大殿中响起一阵嘲讽宁澄的笑声。还有一些赞叹声。绝代名伶,果然与众不同。 石玉华开始表演。这一次,唱的是《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歌喉动人。 … …. 夜间九点许,星光洒落在街道中,平稳的马车往东城驶去。石玉华疲倦的靠在马车中。唱曲子很累人的。 丫鬟盈盈兴奋的说着话。刚才荆园的演出,非常的精彩。她家小姐在京城中,在天下的声望,估计会再上一层楼。因为,刚才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啊! “小姐,你干嘛要拒绝那位纪公子的邀约?不是说,他叔叔要当大学士吗?” 石玉华翻个白眼,娇嗔道:“盈盈,他给了你多少银子?要去你去。我可不去。这种人,心里有嫡庶之分。那我在他眼里算什么?不过是个玩物!” 小丫鬟顿时苦着脸。还略有点不好意思。 石玉华好笑的道:“别演了。我后日要去师傅家里。”京中的演艺生涯,她已经感到厌倦。 … … 二月初十的上午。贾环住处,北园的花园中,春光融融,杨柳依依,莺啼燕语。 花园中的小亭中,贾环背负着双手,身姿挺拔,沉静的看着花园美景。身边,林千薇带着几个丫鬟在小亭中,布置着坐褥、茶水、糕点。 少顷,贾环回头,平静的开口道:“石玉华,薇薇说你有事找我?” 石玉华一身月白色的长裙,身姿婀娜,倒了一杯茶,上前几步,奉给贾环:“是的!”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估计骂死贾环的心都有。绝代名伶啊!在京城中,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士林、报纸,无数人追捧、爱慕的大美人,就这样干着小丫鬟的粗活:端茶倒水。 暴殄天物! 而听贾环的语气,石玉华是预约后,才能见得到他。可是,京城中,有多少人欲见她一面而不得的?多少人的梦中女神都是她?辗转反侧而不得! 贾环呢,他倒好。这还是不是“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的贾探花? 但,真实情况确实如此。石玉华如果不请薇薇帮忙传话,贾环根本不会见她。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在天下这盘棋局中,石大美人,其实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的。对贾环而言,她只是个路人甲。 在贾环面前,石玉华仿佛收敛了绝代名伶的风采、收敛了耀眼的光芒,翦水双瞳微微低垂,清声道:“是的,三爷。” 第七百一十七章 追求 贾环接过石玉华手中的青花瓷茶杯,点点头,右手做个手势,示意她请讲。 石玉华很美丽。但贾环对她的印象很一般。这是他和石玉华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去年四月底,伍观恒、胡炽在澹云轩请他吃饭。伍观恒邀请了石玉华来唱曲。 当时,石玉华因薇薇的事,似对他很有怨气。至于,她现在怎么想的,他没有关注。也没有关注的必要。 石玉华道:“三爷,我想请你帮我收集一些关于声乐方面的古籍、书籍。” 这个请求,让贾环略感诧异,看向林千薇,用眼神询问。 林千薇一身水蓝色的裙子,盘着少妇发髻。气质高贵、雅致。站在小亭中,身姿高挑,风情明丽。 她知道贾环近来心中有事,轻声解释道:“贾郎,玉华觉得继续在京中为达官贵人们表演,技艺无法进步。所以意欲收罗典籍,提升唱曲的水平。 我是建议她匿名去满庭芳唱曲磨砺一段时间。正好现在也听一听贾郎你的意见。” 她的弟子,良才美玉。歌唱造诣,已经达到一个极高的水准。绽放出夺目的光彩。走出自己的路。不负她四年多的教导。然而,现在,她虽说比玉华唱的还要胜一筹,但却无法继续教玉华了。 嚯! 贾环惊讶的看了石玉华一眼。这是他在周朝遇到的,第一个追求艺术的人。 这年头的价值取向,和二十一世纪是不同的。男子追求做官、仕途、权力、光宗耀祖。诗词、文章,这个真不是追求出来的。而是附属产物。 就像文学评论里面说的,李白、杜甫要是官运亨通,大概盛唐诗歌的篇章就要失色。 石玉华微微抬头,妩媚的翦水双瞳,和贾环对视,目光坚定,道:“请三爷帮我。” 贾环沉吟几秒,点点头,道:“行吧。我给你写三封信。”叫薇薇的大丫鬟晴儿送来纸笔,在花园小亭中摆开的小案上,悬腕提笔。随后,飘逸的柳体楷书,在书笺上呈现。 他要写三封信。一封书信给叶先生,一封便签给张四水,一封书签给京城日报总编,刘国山。 君子六艺,其中就有声乐。闻道书院的藏书馆中,有大量的典籍。其中就有声乐的书籍。贾府族学中同样有一定量的藏书。石玉华可以去借阅。 江南最大的报纸,金陵简报上,原来有苏诗诗、林千薇带起来的声乐专栏版面,上面有乐理知识。而京城中的声乐名家众多,可在贾府的京城日报悬赏问答。 贾环一边写着书信,在一旁帮贾环磨墨的林千薇,嘴角的笑意满满的绽放,神情温柔。细声给贾环说着唱曲的事情:她很难再教石玉华的原因。 石玉华站在林千薇身边,的俏脸上露出喜色。其实,她今天被拒绝的可能性很小。毕竟,她师父和贾环的感情很深厚。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渠道这么多。 贾环身姿挺拔,站在小案边,落笔不停,听着薇薇悦耳的声音,即便心中有大事压在心口,脸上还是很自然的流露出微微的笑容,道:“薇薇,听你这么说,说到底,石玉华在唱曲上的天赋、才情还是不如你啊!” 贾环对石玉华追求唱曲技艺,持赞成态度。他的价值观,当然不会如古人,认为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要约束在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的框架中。 做人,要有一个基本的原则:可做可不做的好事,要做。可做可不做的坏事,不要做。正所谓,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严嵩就是坏事做多了,犯了众怒。 所以,他愿意帮石玉华。并不独独是薇薇说情的因素。而贾环做事情,自当是逻辑清晰,面面俱到。不会是很低端、简单的在市面上购买书籍。 林千薇如同宝石般的美眸,注目着贾环,娇嗔道:“贾郎哪有你这样打击人的?”伸手轻轻的抚着弟子披肩的秀发,道:“青出蓝而胜于蓝。以玉华的努力,超过我只是时间问题。” 薇薇的身高175,名模一般的身材,明丽的容颜。而石玉华约168左右。薇薇这个抚发的动作,很自然、流畅。 有她和苏诗诗一起教导玉华,天下第一名妓,绝代名伶,这种称号,落在玉华头上很正常:歌舞双绝! 林千薇说着,美眸看着贾环,轻柔的笑道:“不过,我比玉华强的地方在于,我的眼光好!” 贾环放下毛笔,给薇薇说的轻笑。这狗粮撒得! 薇薇是看着他的眼睛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她选择他,便是终身幸福。眼光好。这就是薇薇。她的感情,炽烈而真诚。性情直率。若是,宝姐姐,绝不会在小姑娘面前秀。 石玉华眼睫毛噗嗤一闪,心里好笑,她知道她师父的性子,螓首轻点,赞同道:“嗯。贾探花的诗也写的好。” 她雍治十六年夏来京城时,真有为师父复仇的想法。而此时,已经一年过去。公卿兑现旧盟。又为其表妹写出一首凄美的浣溪沙。她对贾环的看法已然改变。 否则,以她的骄傲,今天绝不会亲手给贾环奉茶。可以说他多情,不能说他无情!没有投入真挚的感情,绝写不出那样绝美的词作的! 贾环看石玉华一眼,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个文青啊!”薇薇是文青。喜欢诗词,但写不出来。而且,引用时常常词不达意。而她的弟子,石玉华,非主流的去追求艺术境界,同样如此。 微微沉吟,再道:“比如江南与北地不同。陕北的信天游与福建民歌不同。中原与西域、塞外胡曲不同。正所谓,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玉华你收罗书籍,还要在舞台上,去芜存菁。要知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石玉华对他而言是个路人甲。但给漂亮的路人甲夸赞,还是令他心情不错。 石玉华敛裙行礼,清声道:“谢三爷提醒。”心中一动。她对于京中的生活,已经感到厌倦。或许,她应该游历天下,追求唱曲的极境:集百家之长,成一家之言。 正说着话,苏诗诗一袭白裙,带着丫鬟,从花园外进来,婷婷袅袅。身姿蹁跹。她的舞蹈功底非常好。当世第一人。笑吟吟的道:“相公,前头芸二爷有急事找你。后头,姐姐派我来催你们去潇湘馆赴宴。” 贾环温和的一笑。 二月十二,花神节,黛玉的生日。林妹妹年满十五,即将十六岁。他的时间不多。 … … 时间往回到几天。 二月初的雨夜,京中名士胡梦阳到荆园骂韩谨,意图促使韩谨不要在大周日报上,再黑贾环和其表妹的感情。 对于文士而言,有那首精品词表明心声,有纪侍郎的话,再骂,就是一种亵渎。很下作。 北湖湖畔的小院中,窗外雨声滴滴。 韩谨黑着脸,看着五十多岁的胡梦阳,耐着性子解释道:“空同先生,我攻击贾环,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京中的形势发生了新的变化,不得不为之…” 圣寿节后,夺嫡之局,就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晋王由亲王爵被贬为郡王爵。这对楚王而言,是绝对的利好。而他,肯定不会留机会给尹言。必须要快! 所以,近一两年,他要运作楚王入主东宫。 然而,楚王党中,很多人没有看明白形势。在当前优势局的情况下,该怎么做?楚王入主东宫最大的障碍,已经不是楚王,而是贾环。贾环不会看着楚王为太子,必定会搞破坏。如果,意识不到这一点,绝无可能成功。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无法对贾环退让,必须得干的的时候了! 所以,他借势,在舆论中狂黑贾环。打击贾环的声望。 “空同先生,贾环是楚王进入东宫最大的障碍。以他的权谋水准,肯定能将他的声望变现。所以,要打击他的声望。现在士林中,不就认为他品德不行吗?” 胡梦阳哂笑一声,“韩子恒,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告辞!老夫羞与你为伍!”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春天的雨夜,不紧不慢的落在湖面上。 韩谨心里的火气却是一下子没压住,将桌上的茶盏扫到地上,骂道:“王八蛋!装什么文人清高?” 猪队友啊! 有些人,在劣势时,团结一致,精诚合作。在占据优势时,反而不知道怎么将优势转变为胜势。何其的可悲! 韩谨极其郁闷的坐在客厅中。很久以后,一名美妾小心翼翼的进来,收拾残局,“老爷…” 韩谨摆摆手,“去外头传话,明日叫宁浮来见我。” 宁浮是已故的顺亲王宁棕的孙子。爵位被削成三等辅国将军(正二品)。顺亲王府,早是树倒猢狲散,家道艰难。宁浮天天在永昌公主西城外的府邸中鬼混。他现在是永昌公主面前最得宠的面首之一。 第七百一十八章 一触即发 二月初,初春之时。城外风光莺语乱,河堤烟波春拍岸。 雍治十七年春,时年26岁的永昌公主在周帝国的京城,继续着她富贵奢华,放荡不羁的人生。 作为帝国皇帝最小的妹妹,正受宠的公主,她府上有着数种高利润的产业:粮食、药材、煤炭等;又有着大片的皇庄,每年产出近百万银元,供她开销。 傍晚的夕阳中,八匹骏马拉着的华丽、宽敞的马车疾驰前往西城外的府邸。 永昌公主下午刚带着男宠宁浮在东城外观看了一场激烈的马球比赛。正在返回府邸途中。只是,马车中的声音,有点不大对头。男女的喘息之声混合着。 云销雨霁。 马车中,永昌公主不着片缕,舒服的倚靠在塌椅上,纤美的手指,拈着一颗葡萄,送在嘴中。漂亮的樱桃口,小巧鲜艳,唇形很美。微一用力,汁水流溢。 她对这种招摇过闹市的环境,很兴奋。雪白浑圆修长的右腿伸出,惬意的踢了踢塌椅前刚卖完力气的宁浮,道:“说吧,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宁浮19岁,浓眉大眼,很帅气的青年。不过,脸色有点苍白。明显某些事情过度。此时,光着身子,跪在永昌公主的脚下,贪婪的看了一眼永昌公主白皙、凸凹有致的身体。讨好的一笑,道:“公主殿下,楚王想要通过你的渠道,送一名美人到西苑中,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永昌公主冷哼一声,“我那位侄儿,向来对我不大感冒。这会倒是想起我来。没门!”说着,笑吟吟的看着宁浮,道:“说说,楚王给你了多少银子?” 话说,她带着一名年轻的勋贵在马球场中招摇,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京中贵妇。 宁浮实话说道:“殿下,楚王哪里会见我?我爷爷当日和晋王交好。他还记着的呢。是韩先生和我谈的。三千两。他说有几句话,要我转给公主殿下。” 韩秀才的大名。永昌公主到这个层次,自然听过。知道他是楚王的谋主。智谋之士。跟着她多年的中年侍女端上茶,她喝口茶,道:“哦,先说说看。” 宁浮深吸一口气,想着昨天韩谨的话,道:“韩先生一共说两句话。第一,天子之后,公主殿下如何立足于京城?第二,楚王殿下必有厚报。” 永昌公主咯咯娇笑,花枝乱颤,“咯咯,韩秀才以为楚王必定是东宫太子啊!当我傻呢!大周日报上,天天在骂贾环。不是要动手了吧?我可不想卷进去。上次商贵人的事,把我吓的!要不是驸马出面,贾环能善罢甘休?” 雍治十五年的武英殿大剧,贾环横扫晋王党。顺亲王、锦衣卫指挥使毛鲲人头落地。商贵人死于冷宫。南安郡王夺爵。南安太妃抑郁而死。着实把永昌公主吓的不轻。 宁浮劝道:“公主如果这样想,就错了。贾环这个人,恩怨分明,睚眦必报。你推荐商贵人入宫,他若是心中记恨着,公主必遭报复。驸马没有那个脸面劝阻他的。想想贾皇子对贾府的重要程度!他若是不记恨,公主再推荐一人入西苑又如何? 而且,楚王进献美人,只是为讨天子欢心,断无他意。韩先生说,这一点,公主可以放心。回头,人送到公主这里,公主可以和她聊一聊。” 永昌公主想了想,娇媚的一笑,俯身勾勾手,“浮哥儿,你可以啊。总算有点男人的样子。快来。” 宁浮顿时眉开眼笑。后面的话,还是韩谨教他的。这种揣摩人心的话,他哪里行?果然博得公主欢心。哈哈!如韩谨所说,永昌公主身边不缺男人,而是缺有智商的男人。那个捕快,以后就等着喝他的洗脚水去吧!哈哈。 … … 二月初,京师中的士子们随处可见。韩谨带着哼哈二将,步行自城外而来,走进朝阳门中。 在这春风,杨柳飘舞的初春中,韩谨驻足在朝阳门大街上,看着街面上意气风发、高谈阔论的文士衫士子,眼中,禁不住流露出艳慕的神色。 科举才是正途! 一个两榜进士,才是响当当的牌子。他日后即便是帝师,这个遗憾,恐怕也难以弥补。 罗子车和大头童秀才两人对视一眼,开口劝道:“子恒…” 韩谨一身青衫直裰,头戴唐巾。回头,看着自己的核心小团队,笑一笑,道:“我没事。走吧。”当先一步,走进繁华,充满着市井生活气息的街巷中。 三人今天的目的地是刘皇商在城东的一处住宅:见一个女人。思诚坊中一处幽静的三进小院门口,一名老仆带着三人进去,到正厅中稍坐。三大皇商之一的刘皇商刘子宁已经等候多时。 刘子宁五十多岁,有些富态,一身锦袍,笑呵呵招呼韩谨三人落座,寒暄几句,然后,喊道:“青青,上茶。” 刘子宁和龙江先生是好友,与户部尚书赵鹤龄熟识。和贾环有交集。相处的比较愉快。然而,他却是楚王党中人。政治,往往就是如此: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敌人的朋友,不一定是敌人。 片刻后,便有一名白衣美人自内堂中出来,手里拿着茶盘。中等身量。长发挽起。她身上的衣衫,是武士服。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曲线,极其的优美,迷人,比例极佳,黄金分割。 等其走上前奉茶,韩谨看清楚她的容颜,容颜清秀幽静,柳叶眉,双眸剔透,琼鼻樱唇。天鹅般优美修长的粉颈。肌肤不是那种特别白皙如雪,而是透着健康的光泽。 青青低头,道:“请韩先生用茶。”她的声音有一种略嘶哑的质感,很有标识性。 韩谨点头,取茶。他对美色感触一般。他追求的是个人的政治理想:执掌天下。 青青只给韩谨上了茶,便转身,往内堂里走去。然而,同来的罗、童两个秀才,眼睛都看直了。盯着离开的青青的背影。 赏心悦目的美人。贴身的白色武士服勾勒着她丰盈的双峰,修长浑圆的双腿。圆润挺翘的玉臀。瓣若蜜桃。随着她纤腰的摇摆,仿佛带着无尽的诱惑。堪称性感尤物啊! 刘子宁看看呆头鹅般出丑的两个秀才,微微一笑,带着得意,“韩先生以为如何?”这是他在江南细心搜罗的美人。不仅仅是容貌美丽,而且自幼受训,房中术,技艺高超。 韩谨点点头,赞道:“尤物。”又道:“刘兄安排送到永昌公主府上吧。我已经和她说好。” 刘子宁笑道:“好!” 不同于楚王系中的其他人。他觉得韩秀才是有真才实学的。而有些人,喜欢拆韩谨的台。比如,从西域宣旨回来的翰林编修黎宽官升一级,任翰林修撰,这段时间,在京城中代表楚王和应试的举子们接触。名声很大。 … … 韩谨只略坐了一会,见过青青本人后,作出决断,便带着哼哈二将返回荆园。 水榭中,罗子车和童正言两人的心里话,再也压不住,喝着小酒,说起来。 童正言晃着大脑袋,道:“唉,今日方知天子之乐趣所在。谁tm的再说天子是困于宫城,天天忙死,我绝对骂他。”又问韩谨,“子恒,真送啊?” 他舍不得。 韩谨没好气的看童秀才一眼。没说话。 童正言给吓的不敢再提。 罗秀才很猥琐的一笑,嘴角有一个黑痣很显眼,道:“如此尤物,不知道今上,受不受的住啊?韩兄,你真要打林大家那张牌?” 韩谨看着远处的湖面,道:“只要青青送到西苑去了,贾环不得不信。引而不发是最好的。我只是要贾环暂时退一步。不要阻扰楚王入主东宫。” 童秀才不满的道:“子恒,那小子给我们制造了多少麻烦,就这样轻飘飘的放过?” 韩谨摆摆手,抿着酒。没表态。 … … 江山如画,世事如棋。 在京中近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雍治十七年即将到来的春闱大比时,而夺嫡之局,其实已经是一触即发!那么,京中又有多少权力人物,或明或暗的关注着呢? 韩秀才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想为楚王入主东宫扫除所有的障碍。 同时,贾环同样在做着他的准备!他不是当事方。但是,夺嫡对他而言是死局。他要破局! 连永昌公主都能从大周日报对贾环密集的骂声中,感受到那种大战来临的气氛,贾环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只是,他并没有给妻妾们说起过。 压力,在他这里即可! 这是,他应当承担的责任。一个男人的职责,就是成为大树,为妻儿提供遮风避雨的场所。同时,他为贾府的执掌者,阖府的性命都系在他身上。 又是一场春雨。无忧堂中一处楼阁中,贾环和好友庞泽登高望远。燕子掠过。天地间,一片凄迷,仿佛看不到前路。就如同此时京中的局势。 已是二月十五日。闻道书院的参考团队,已经抵达京师。带队的是大师兄。 “子玉,你决定了?”庞泽看着贾环,问道。贾环的想法,他是知道的。 干掉楚王系。 然而,真正的去思考这个问题,就知道,这有多么的难。甚至于有无从下手的感觉。 楚王不像晋王身上破绽很多。楚王在京城中的名声很好,有贤王之称。既不结党,又不营私。只是在荆园开开文会。身边有韩秀才那样的人物。滑不溜手啊! 贾环轻轻的点头,笑一笑,神情坚毅,看着雨色,道:“士元,不要害怕压力。雍治天子涮了我一回。我不溜溜他,怎么行?” 庞泽点点头。他知道贾环是故意说的很轻松。 真实的原因,不仅仅是要出一口心中的恶气,把雍治天子当猴溜一溜。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若是楚王上位,书院体系必将毁于东林党。 并且,雍治天子五年之内必死。贾环要借天子的手,磨砺晋王的性情,避免日后晋王上位后找他麻烦。他必须要尽快结束夺嫡之局。确定东宫太子。 种种原因汇聚,所以才有现在这表面上看似平静,暗中却已经剑拔弩张的局面! 与往日的区别,这一次,贾环是主动出手的一方。 贾环过往战绩彪炳,但他心中,依旧忧虑。若是,假设,失败了,贾环是身死族灭的结局。 第七百一十九章 关注,死士 雍治十七年己未科礼部会试在东城的贡院中举行。时间是二月十六日。 二月十五日,京城中小雨凄迷。大部分的士子都在各自的住处温书。闻到书院的举人们,业已抵达京中,由咸亨商行安排,住在明时坊的一间客栈中。 大师兄公孙亮一身白衣,在客栈二楼的上房中,临窗独自饮酒,潇洒不羁。 这么些年过去了,26岁的公孙师兄,依旧是丰神俊朗,气质温润如玉。今科闻道书院的举人有21人。不少人,都是他的弟子。再加上要重考的罗君子。共计22人。 书院体系,急需补充后续的力量。山长不想干太长的时间,而贾师弟困于天子不喜,致仕在家。 “咚、咚” 敲门声响起。公孙亮拿着酒杯,没回头,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书院里的同学,贾环的前舍友,秦弘图,蓟州山区猎户出身。皮肤黝黑,个子壮实。孔武有力。他能考中举人,出乎众同学的意料。很内秀的一个人。 “公孙师兄…” 公孙亮回头,笑笑,指指椅子,“坐。恭斋是感觉到有点紧张?会试么,就是那么回事。发挥出日常水准即可。你看,罗君子都是三上考场。” 秦弘图憨厚的一笑,道:“谢公孙师兄开导。”略一沉吟,说出心底的担忧,道:“子玉前段时间选拔书院子弟去军中效力。柳逸尘、易俊杰等人都去了西域。我其实也想去。只是,想着成为进士再进军中,对书院的帮助更大。若是,今科不中…” 他有一点患得患失。 公孙亮微微一笑,喝着酒,道:“你有心就好。不管中不中,子玉都不会怪你。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嘛!” 秦弘图心中稍安。 … … 隔壁不远的房间中。书院的超新星纪澄到罗向阳屋子里串门。 罗向阳还是小胖子的模样,正在书房中,默默的温书。他的水平,已经够三鼎甲。但雍治十四年的殿试,何大学士对他不喜,黜落在二甲。 而今,何大学士已经去职。今科对他而言是一个极佳的机会。他已经见过贾府的家长贾政,宁国府的当家人贾蓉。他和贾惜春的婚事,差不多算定下来。当然,前提是他高中。 想着那个清冷、俏丽、精致的姑娘,他心中的爱慕,炽烈的感情难以抑制。好多年了。 纪澄不好打扰,和罗君子闲聊两句,便告辞离开。 … … 纪府中,纪时春正在书房中,和照顾自己的丫鬟调笑,自傲的道:“公子我才具高标,今科必中。” 只要高中,什么美人娶不到?他对贾府的那个庶女没有任何兴趣。他要的是能够助他一臂之力,在未来登上权力高峰的妻子。 … … 浙江会馆中,余姚举子傅正蒙在厢房中看着雨。 他家境小富,时年20岁。在浙江这样的科举强省中,算得上天之骄子的级别。然而到了京城,才知道天下之大。才知道,什么叫做井底之蛙。 京中的所见所闻,权力、名伶、富贵,这些令人心驰目眩的东西,他想不想要? 他,在这偌大的京城中,处在一个什么阶层、位置呢? … … 科举是国家抡才大典。群英荟萃,百舸争流。每一个人都在力争上游,决定自己一生的荣辱,道路,命运。 京师中大部分的人的主意里都聚集在此。等待着新科进士们出炉。准备为他们喝彩。 然而,暗流汹涌的部分呢?这同样干系着一些人的命运。并且,包括未来数十年的朝堂格局。所以,除了已经被选中为主考官的礼部尚书曾缙、副主考官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外。庙堂诸公的注意力都在外。 自去年十一月底,圣寿节后,夺嫡形势大变。晋王被削爵,楚王占优。而自腊月以来,楚王的大周日报,频频发声,更有真理报配合。贾环在士林中的声望一路直下。 然而,当日,纪侍郎和华大学士在朝会后顶了两句。舆论形势发生变化。重点不在于贾环如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华相,纪侍郎等人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立场。谁支持楚王,谁反对楚王。 这已经足以朝廷诸公,脑补出一些画面、轮廓、形势出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韩秀才动作频频。据闻最近和永昌公主搭上线。八成是要送美人讨好天子,再给楚王刷好感。 … … 小雨还在下,贾环和庞泽在北园的小楼中说着话。这时,小厮上来,在门口道:“三爷,庆国公府上的沈二爷来访。” “哦?” 贾环有些诧异,他等的不是沈迁。他对庆国公的次子沈迁感官不错。在当日惩治苏州富商高之令时,陈也俊、卫若兰有所疑虑,但沈迁见事很清明,建议按他的思路走。事后,一起在都察院里聊了几句,吃过几次酒。 “士元稍坐。我去一去就来。”贾环和好友说了一声,下了楼阁,带着小厮,穿过回廊,到外书房中见沈迁。 沈迁时年19岁,容貌英俊,一身白色的箭袖,英姿勃勃。他毕竟是出身武勋世家,虽然学文。但打熬的好底子。见贾环进来,起身相迎,拱手一礼,笑道:“冒昧来访,还望贾兄勿怪。” 贾环微微一笑,伸手示意沈迁落座,好奇的问道:“沈兄不在家中温书备考,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沈迁坐下,呵呵一笑,道:“我若说来贾兄府上求见石大家的,贾兄信不信?”京中的绝代名伶石玉华,惊艳着来京中参加考试的三千多名士子。他不例外。据闻,近日石大家常来贾府探望其师。 小厮们上了清茶。贾环莞尔一笑,喝着茶,道:“这事,你自己递帖子去求见她。我可管不着。” 青年追星嘛!可以理解。石玉华得益于会试在京中举行,她现在的热度,相当于是后世的国民女神。 沈迁笑起来,道:“贾兄果然不肯通融。我还以为澄哥儿说的是假的。哈哈。”再正色道:“我今日来,其实有其他的事情。贾兄,纪时春这个人很不靠谱,你要留意他。我得到确切的消息,他不愿意娶令姐。只待殿试结束,就会挑明。” 贾环微怔,他以为沈迁是过来请教科举问题的,没想到是说探春的婚事。想一想,沉声道:“沈兄,谢了。我知道了。” 看来,三姐姐的婚事,他要和政老爹,王夫人通一通气。双方家长只是刚开始谈。留有反悔的余地。纪侍郎看重的是政治联盟。联姻最好,不联,亦不影响大局关系。 这个纪时春很狂妄啊。以三姐姐的姿容,才华,不娶,是纪家的损失!前段时间,赵姨娘还抱怨嫁到福建去太远了,日后见一面都难。那就算了吧! 沈迁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毕竟,他明天凌晨就要进考场。贾环正要离开,钱槐进来通传:贾芸带着倪二悄悄的来了。 “嗯,走吧。”贾环轻轻的点头,带着钱槐往北园幽静的西路走去。他今天一直在等贾芸、倪二。 北园西路的一间僻静的厢房中,贾环见到贾芸、倪二。贾芸一身精美的长衫,身姿修长,很出众的贾府子弟。而倪二一身短衣,很壮实的中年男子。 “环叔!”贾芸行礼,脸上有些悲伤的情绪。 倪二见贾环进来,情不自禁的想要跪下来,但想着几年前,他上次见贾环时,环三爷给他说的话,又将膝盖挺直了。道:“小人见过三爷。” 贾环亲和的笑一笑,做个手势,示意两人落座,“都坐吧。” 倪二在贾环面前有点紧张,结结巴巴的道:“三爷…,那事我想好了。我愿意去做。我这条命就当卖给三爷了。你别怪芸二爷,是我想见三爷一面…” 贾环沉静的点头,郑重的给出承诺,“我不怪他。倪二,你的妻子、儿女,我会每月给银养大,保他们一世衣食无忧,许你儿子一个官身前程。” 贾环的话,翻译一下:汝妻子吾自养之,汝勿虑也。这若是在乱世,是主公对死士说的话。而,在和平时期,贾环说出这样的话,他要做的事情,很骇人!倪二是死士。 得到贾环当面的承诺,倪二心情激荡,抱拳道:“我信的过三爷。”然后,跪下来,磕三个头,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贾芸的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倪二毕竟是他自小的街坊。倪二要的事情不危险。若是官府追查,抵罪而已。但若是锦衣卫查,则务必不能牵扯到贾府,只怕会死。 贾环抿一抿嘴。荆轲、聂政之后,侠客不绝。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芸哥儿,照顾好他家里。” 第七百二十章 雨中所想。 小雨至晚未停。 贾环在北园后花园的飞霞楼,眺望着雨色,久久不语。肩头有着沉甸甸的压力。各种事情浮现在心头。 雍治天子不肯赐婚,对他到底是拿捏,还是说潜意识里对他怀着深深的恶意呢?谁知道?会不会在死前,留遗旨,将他一波带走? 三姐姐的婚事不顺。虽说是纪家先提亲,现在亦可以中止。但纪时春,用庶女的理由贬低三姐姐,他心里,是很不爽的。他三姐姐是何其优秀的女子! 对林妹妹的愧疚。林妹妹已经16岁了。雍治天子还要几年才死?时间啊! 他请天子赐婚,从来就不是请求赐林妹妹为平妻。平妻这个说法,是伪清乾隆年间才有的。户律认为还是妾。册封啊,打官司啊,家里祭祖啊,都是妾室的待遇。他费这么大心思刷天子的分,就为这个结果,岂不是个笑话? 他想要的是并嫡。以皇权破礼法、法律。 这件事,从世俗,礼法的角度来说,是极其不合理的。惊世骇俗。属于异想天开。但是,事在人为,只要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自然会有人帮你找到合适、严密的理由。 否则,请问,天后是如何登基、称孤道寡的?牝鸡司晨这难道合理?道德君子骂不死你!但是,它发生了。大礼议,嘉靖皇帝怎么把他亲爹搞成皇帝的? 一个皇帝怎么可以有两个爹?父子纲常要不要?礼法,如何容忍?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张璁、桂萼、胡铎几人贡献了智慧。大礼议以嘉靖皇帝胜利而告终。 而,他本身就是实质上的贾家族长。宗族势力,尽在掌握中。贾家内部阻力不足以阻拦此事。 他给林妹妹的是她的地位。他家里的事情,肯定还是宝姐姐做主。以林妹妹的性情,肯定也不会想去管这些琐务。而她和宝姐姐关系亦是极好的。情若姐妹。 然而…,唉… 对夺嫡之局的紧迫。晋、楚二王夺嫡,到此,已经是白热化。他的目标是干掉楚王系。 之前,要做这个目标的原因有几个:第一,他想要发泄一下,溜一溜雍治天子。第二,韩谨在报纸上搞事,败坏黛玉的名声,他不想忍。第三,早就制定的破夺嫡之局的计划。 然而,现在,这些因素,还有更进一步的深化。第一,雍治天子活不长。他要加快进程,不能再等,再拖。第二,楚王身边的东林党越来越多。 因为,山长和东林党的恩怨。他和韩谨的恩怨。楚王登基,书院体系必定会遭受灭顶之灾。被清算。 他现在的官场困境,是很明显的。雍治朝,不要想着复起。只能等新帝登基。而他,同时得罪过楚王、晋王。这样的局面,未来几十年,他还混不混? 当日去江西,他请教过宁太师。宁太师指点他:强势天子无强势太子。他的选择是,推晋王入主东宫,让雍治天子好好调教晋王,把晋王的性情磨一磨。 同时,贾府的势力必须要不断的增加。这样一来,不算强势的晋王登基后,有大概率,不会找他的麻烦。这是他的整体破局思路! 破局之后,就是海阔天空。他亦可以重新出仕,重启宰辅之路,执掌天下。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估计和晋王还会有些小斗争。但,无须害怕。只要大势不变即可。他会坚定的走下去。 心中的事,还有对学生燕王宁淅的教育,他需要费心;对去军中效力的书院弟子的关注;众同学的会试结果;对四大家族资源的整合;四王八公内部的协调;雍治十七年中燕王、迎春、惜春、宝玉的婚事,等等。 … … 一滴雨落在贾环的脸上。夜雨越发的大了。 贾环轻轻的拍一拍走廊上的栏杆,看着天地间凄迷的春雨,一切都在朦胧中。 他的思路,转回到干掉楚王系的事情上。他白天和庞泽说,不要害怕压力! 其实,这件事确实很困难。 第一,楚王并没有明显的破绽。韩子恒,在优势局面下,还稳的住。 第二,不同于以往的防守反击,这一次,他算是主动出击。虽然,京中很多人都知道。 说白了,就是没有机会,他要创造出机会。没有条件,他要创造出条件。 而政治斗争,往往是等待机会。因势利导,四两拨千斤。所以,很难。 贾环笑了笑,神情坚毅。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似乎,最近的日子有些压抑啊!但,生活啊,不是松一阵,紧一阵?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破解夺嫡之局,他就将跳出樊笼,静待风起云涌时! “咯吱”,“咯吱”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有人登楼而来。 贾环回头,就见黛玉在依稀的灯光中走来,穿着一件淡雅的花色裙衫,中等身量,纤柔精致。自有一种带着如江南山水酝酿出的妩媚、风流。 “环哥,雨下的大了。”黛玉将手里拿着的外衫披在贾环的肩膀上,细声说道。声若清萧,十分动听。秋水般的明眸落在贾环的脸上,将那一段温柔、深情投射出来。 “妹妹…”贾环轻轻的搂着黛玉,爱怜的轻抚着她如玉般的耳廓边沾雨的发丝。 黛玉依偎在贾环怀里,她是多么钟灵毓秀的人儿,自是听得出贾环声音里的愧疚,细声道:“环哥,你别担心我啊。我信你,等你,这辈子都等着…” 说到最后,仰着头,看着贾环。眸露深情。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你迟! 她心里,当然惆怅、忧伤。但有着宝姐姐,云妹妹,琴妹妹她们陪着说话,心情会好一些。环哥写的那几句词:“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她在纸上写一次,流泪一次。 “颦儿,谢谢!”贾环低声说道,紧紧的抱着黛玉。 良久,黛玉从柔柔的情绪中回过神,道:“哎呀…,环哥,宝姐姐还在楼下等着。你没吃晚饭。” 贾环禁不住轻笑,斗志昂扬。娇妻红颜的解语,支持,深情。他如何能失败呢?天下风云出我辈。 … … 二月十六日,京城中,小雨转晴。天下瞩目的礼部会试在城东的贡院开考。 夜色,在月光中,渐行渐深。永昌公主位于西城外的府邸中,灯火通明,热闹非常。这是,永昌公主生活的常态。 当年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就时常与诗人唱和。私生活嘛,可以想象。据闻,王维与李白同时代的杰出诗人,却少有来往,就与玉真公主有关。玉真公主很赏识王维。 主卧之中,光线明亮。床榻的帷幕拢起,永昌公主正在和面首们寻欢作乐。场面不可描述。最得宠的便是宁浮、严捕快。 而严捕快带进永昌公主府中的一名小厮,正在正房中寻找,最终目光落在一尊玉观音上。 半夜三更时,在永昌公主府外接应的倪二,将出来的少年拉到马车中,“东西呢?” 少年笑兮兮的摊开身上的包袱,道:“喏,这不就是。我王小二可是京中神偷。误不了你的事。” … … 京中连日放晴。会试一场考三天,考三场,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然而,一则消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二月十九日,雍治天子在西苑召见永昌公主。永昌公主进献了一位美人。 天子虽然没有如商贵人那样立即给她封号,但听闻,此女名青青,在西苑中颇为受宠。 消息灵通的人,自是知道这是楚王进献的。通过永昌公主的渠道。那么,楚王接下来要做什么? 京中的氛围,突然间,有些微妙的变化。 第七百二十一章 韩秀才的动作 春分,西苑中满园花开,姹紫嫣红。小太监们走过时,可以看见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翩迁起舞。 朝霞居是御花园东侧,太液池边的一处房屋,由晋王改建为玻璃屋。窗户、屋顶,全是通透的玻璃制成。耗资不菲。更兼得屋中,到处都是玻璃镜子,人在其中,纤毫毕现。 据闻,武后当年便是有一座这样的玻璃屋,专用于她寻欢作乐。在野史中很出名。 雍治天子在朝霞居新扩建的东厢房中,看着太液池湖面上的风光,湖鸟成群的掠过水面,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负手而立。午后,春光明媚。 身后精美的长案上,摆放着水果:葡萄、哈密瓜、苹果等。看似平常,实则极其奢侈。 须知,春季的葡萄,比冬季的葡萄更难得。一粒玻璃珠大小的葡萄,大约价值1两银子。京城中,一个报纸记者,一个月的收入不过3两银子。 这还是中等收入群体。若是在通州码头上当苦力,收入还要更少。而米价,已经涨到了出一石八钱银子。 雍治天子的案几上,银质的托盘中,摆放着一串春季的葡萄,还有其他的反季节水果。由小见大,一叶落而知秋。由此可见雍治天子日常生活的奢华。 就像,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可能就四千到8千左右,而有的人,一顿饭吃几十万。 太监总管许彦从厢房外进来,一身紫色的太监服饰,鬓角斑白,手里拿着一个托盘,红绸上放着药瓶,走到雍治天下身后半米处,轻声道:“陛下,药来了。” “嗯。”雍治天子回身,看看瓷瓶,打开木塞,闻了闻药香,满意的点头,就水送服。 见天子仰头服药,许太监欲言又止。天子常服此药助兴。然而,太医院配置的这种药,对身体很不好。天子身体越来越差,不能说与服用这种烈性春——药没有关系。 但是,许太监他不敢劝。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尖,尖着嗓子道:“陛下,青美人沐浴后正在正房中等候。” 新近西苑的青美人很受宠,封美人。近来,天子要她侍奉的次数,比独孤贵人还多。 “朕知道了。”雍治天子吃药后等了一会,果然,身体上传来熟悉的感觉。他脸色有些潮红,身体燥热。雍治天子满意的道:“许彦,给王太医重赏。”说着,往玻璃屋中走去,脚步微急。泄露出他的心思。 青美人出身江南,在床第间,知情识趣,花样繁多。大异于杨皇后和独孤贵人等人,他很满意。 … … 二月二十五日,会试考试结束。进入判卷的流程。 棋盘街后的江米巷,锦衣卫衙门中。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和心腹手下千户张辂在公房里喝茶。 公房外,凉风习习。很有些阴森的感觉。没办法,锦衣卫自国朝定鼎以来,凶名赫赫。 张辂身姿挺拔,三十多岁,精明强干,低声道:“大人,要不要向天子汇报一下?” 近日,楚王通过永昌公主进献了一名美人。西苑中称青美人。锦衣卫上下,已经将来龙去脉,包括此女的资料,全部查清楚。系由刘皇商年前自江南买回。被人精心培养的歌姬,如同扬州瘦马那样。据闻身怀名——器。 邢佑舒服的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摆摆手,“弘载,不必多事。” 张辂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他这位顶头上司,对比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鲲的结局,行事小心翼翼,谁都不想得罪。近日来,锦衣卫运转的不流畅。说形同虚设有点过。但,很多事情上,都不再强硬。 邢佑安抚自己的心腹,笑呵呵的道:“弘载,你不坐在这个位置上,不知道它的难处。我报给天子知晓,这算什么意思?算是查青美人的底细吗?天子正宠着她呢!楚王怎么想?楚王若为东宫太子,将来是要登基的。” 喝口茶,又笑道:“嘿,弘载,你和贾子玉私交不错吧?我倒是觉得韩秀才接下来,很有可能要找贾环的麻烦。你说呢?” 京中大佬们都在关注楚王接下来怎么做?其实,就是其心腹幕僚,韩谨将会怎么走下一步棋? 邢佑还是比较看重这个手下的智慧的。 张辂心里无奈的再叹口气,他和贾环私交是不错。但君子之交淡如水。陪着自己上司扯淡,摆龙门阵。 … … 下午时分,宁潇刚从蜀王府回来。她是跟着弟弟宁澄一起过去送蜀王结婚的贺礼。 蜀王的婚礼在三月中。 马车进了吴王府。宁潇到花园中,独自散步。一身白底绣花长裙,身姿修长。十六岁的少女,明丽如花。 她微微有一些惆怅。 九哥要结婚了。而她的婚事亦要在今年定下来。她已经16岁了。选亲的范围,不外乎勋贵的圈子。当然,以吴王府的势力,不能和握有兵权的勋贵结亲。 只是,她并不喜欢混吃等死的世家公子。她希望她的夫君能在政治上大有作为。至少,不能低于她的朋友贾环一半的水平。 想着贾环,永清郡主神情微微凝重。她有些担心。 韩秀才在京中的动作,她当然关注到。以她的推测,韩秀才的想法,八成是想先将楚王的反对势力,一个个清除出场。这样一来,楚王入主东宫,就将顺理成章。 而贾环,就在被其清除的范围内。闻道书院体系和东林党的矛盾,不是什么秘闻。 以贾环的水准,肯定有所察觉,有所准备。只是,不知道,事情接下来会怎么走? 她不大看好贾环。因为,楚王太干净!又有所期待,若她在贾环的位置… 宁潇在春风中,沉思着。丹凤眼明丽。 …. … 天色渐渐的暗下去。春天的夜晚,柔和,舒服,带着微微的凉意。 晋王府,摘星楼中,晋王举杯望月,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借酒浇愁。 尹言鼓励过他。然而,圣寿节,他惨败。王爵被削弱。自此,他心里再没争雄的想法。 京中的各种风云,与他无关。消息渠道他有,但是,他没有能力从当前的局势中获利。招募的幕僚,水平很差。 等死吧! … … 礼部郎中尹言在散衙之后,就返回到西城的家中,一间三进的小院。置办下来要数百两银子。他出外为知府数年,囊中并不缺银子。 礼部是清水衙门。虽然最近礼部会试忙了些。但还没到殿试时。不算太忙。 尹言在美妾的服侍下吃过饭,就到书房中沉思。他并没有关注即将出榜的会试。而是,在思考夺嫡之局。 他是希望杨皇子登基的。而杨皇子才三岁多。所以,他并不希望夺嫡之局,尽快分出胜负。越晚越好。 换言之,晋、楚两王,谁的势力大,他就要考虑平衡谁。 如今,楚王系咄咄逼人啊! 有韩子恒运筹帷幄,有胡梦阳尽收士林人心,有黎宽招揽举子… 尹言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韩子恒的套路,他当然看得明白。但,贾环是否需要帮助?未必。而他实际上也不想帮贾环。那么,他要不要和晋王谈一谈? … … 会试结束后,在等待成绩的两天中,闻道书院的同学们,一起去拜访了书院的旗帜人物山长张安博,又去贾府拜访贾环。 二十七日上午,贾环正招待着诸位同学在北园中吃酒,张四水从外面匆匆进来,神情激愤,走到贾环身边,小声道:“子玉,韩子恒派人送来一封信。那个卑鄙小人…” 贾环坐在主位上,略微有些诧异。张四水的性格很稳的。接过信笺,阅读起来,瞬间,脸上的笑容淡去,阴沉的要滴水。 “贾兄,听闻江南林大家唱曲之技艺,更胜玉华大家。若有人在天子面前推荐林大家入西苑一展歌喉,不知足下意如何?闻说醉仙楼酒酿一绝,在下明日午时,扫榻以待。” 雍治天子在西苑里干什么,谁不知道?纵情声色!所谓的“一展歌喉”只是很光鲜的说法。以薇薇绝美的姿容,入西苑,若是被有心人挑唆几句… 王八蛋。 你找死。 第七百二十一章 韩小人! 二月二十八日,天晴,微风。 .吹面不寒。 韩谨一身青衫,国字脸,气质内敛,带着他的哼哈二将,罗、童两秀才自荆园出来,步行前往崇文门大街上,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醉仙楼。 一路官道上,尘土飘扬。各行各业的百姓行走,讨生活。其中不少人,面有菜色。京中的米价,有些高了啊。 一辆马车自官道过去,大头童秀才举起袖子,捂着嘴,抱怨道:“子恒,干嘛要走路过去?” 韩谨对着一个看他的小娘子点点头,道:“古人云:安步当车。走这一路,可以观察到很多细节、东西。” 罗子车心里好笑。他大约知道韩子恒的心思:白龙鱼服。试想,楚王的核心幕僚,在京城中什么地位?走在这市井中,是不是有一种俯视众生的快——感? 三人抵达崇文门大街的醉仙楼,包下整个在三楼,给小二、掌柜留下口信,告知贾环。 三楼中,视线极佳。韩谨凭栏眺望京师,和童正言、罗子车闲谈着。 罗子车歪歪斜斜的坐在椅子上,问道:“韩兄,你觉得贾环回来吗?”毕竟,贾环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有回信。 韩谨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轻拍着栏杆,“子车,他必定会来!他这个人,很特别。我等读书人,女人如衣服,不过是平常,宋时士大夫的妾室都可以送人的。 然而,贾环绝不会!我在闻道书院和他接触多日,深知他的性情。他很爱护他的女人。林千薇即便只是他的妾室,但在他心中的份量,肯定重过天子。” 罗子车恍然。这是基于对贾环性格的了解所得知的弱点。若是其他人,必定是权力为重,不受威胁。想当年,徐阶连亲孙女都送给严嵩的儿子做小妾。 罗子车哈哈一笑,道:“贾探花嘛!多情种子!红豆不忘行乐夜,锦缠殊忆奉恩年。哈哈。” 童正言在八仙桌边喝茶,道:“然而,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在虚张声势。以贾环的聪明未必想不到啊?” 韩谨淡然的一笑,“只有亡国的昏君才会抢夺臣下的妻女。当今天子并非昏君,只是怠政而已。天子在西苑纵情声色,只是寻常事。子曰:食色,性也。 但是,贾环敢赌吗?哪怕只有很小的概率,甚至,他明知道我在恐吓、要挟他,他也绝不敢赌。他太爱惜他身边的女子了。要知道,我们可是将青美人送到西苑中。” 童秀才敬服的点点头。 韩谨再道:“这张牌,拿在手里,引而不发,才有效果。若是打出去,就和贾环不死不休了。而我只是要他暂时退一步,不要干扰楚王入主东宫。” 他很清楚,正面冲突,打大决战,他绝不是贾环的对手。输给贾环这么多回了!贾环的底牌,往往出乎意料。翻出来,横扫一大片。他只能一步步的建立优势,以绝对的优势,拒绝任何意外,取胜。 就像楚汉争霸一样,之前败多少次都可以接受、忍受。只要最后一战的胜利者,是他就行。 罗子车抚掌笑道:“韩兄运筹帷幄,成竹在胸!正言兄,你我可高坐畅饮,等待完美的结果。” 童正言晃着大脑袋带笑。 醉仙楼,三楼中,气氛轻松。 … 崇文门位于京城内城南面,是天下最为繁华的地带之一。醉仙楼便在崇文门里街上。 三楼高,五间开。进门之后,一股股清幽之气扑面而来。假山、园林与丝竹之声浑然一体。 贾环带着乔如松、张四水、刘国山步入门口。 小厮钱槐上前打听了消息过来,咬牙切齿的道:“三爷,他们在三楼。”他虽不识字,但也知道礼义廉耻。韩秀才竟然拿林姨奶奶威胁三爷,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林姨奶奶多么和气,多么好的一个人!他在金陵时,承蒙姨奶奶照顾。 贾环神情沉静,点点头,当先一步,走上楼梯。醉仙楼的胖掌柜亲自在前面给贾环引路。笑呵呵的。他看得出来,贾环心情不佳,并不多说话。 醉仙楼的二楼包厢以杜甫《饮中八仙歌》中写李白的四句诗中的字来命名。诗曰:“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而三楼则只有三个包厢:天地人。韩谨包场,等在“天”字包厢中。包厢布置的很精雅,充满了书卷气。内外间隔,附带走廊(阳台)。 贾环几人鱼贯而入。 韩谨从走廊处走进来,拱一拱手,道:“贾兄…”罗子车,童正言一左一右,跟着韩谨。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果然,贾环还是来了!这个令人忌惮的人物,是有缺点的。 贾环并不回应。 刘国山容貌俊朗,一身华美的蓝衫,愤怒的质问道:“韩子恒,你昨日让人送来的信是什么意思?有你这样拿林大家的清白、声誉做威胁的人吗?下作!卑鄙!小人!枉我当日在首善书院,还拿你当知己好友。我当时真是瞎了眼。” 雍治十一年,东林党朝争不利,鼓动监生、生员闹事。刘逸刘国山当日就在首善书院就读,听从韩谨的指挥。这件事的后果,监生被毒杀数人,为首者中,数人流放,其余签署认罪书的士子,终身禁止科举! 刘国山,骆宏、韩谨都在终身禁止科举中。刘国山一辈子的前程,就这样毁掉。而他现在发现,他当时所信任的领袖人物,竟然是这样一个下三滥的货色! 他如何不怒? 韩谨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挤出来,挂着的笑容淡去。当年的他,是何等的热血青年!但,人终究是会变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贾环说的。 罗子车踏出半步,想要说话。韩谨摆摆手,制止他。这些往事,子车他们不懂!那是他青春的岁月。 韩谨平静的开口,道:“国山兄,是我愧对你们当日那些人。但是,我得楚王信重,焉敢不尽心尽力?如今,各为其主。贾兄高才,我自知不如,不得不用一点手段。” “狗屁!”刘国山气的手指着韩谨,再说不出一个字来。韩谨就像滚刀肉。他自有他的一套理论。不管做什么事,都拿的出道理去解释。但是,这都是些什么狗屁逻辑? 狗屁! 乔如松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时年31岁。为人厚道,品性极佳。但面对如此厚颜无耻的韩秀才,老实人也有怒火。极其不满的道:“韩谨,你这不叫一点手段吧? 韩谨,你睁大你的眼睛看一看,当日你跳河,是不是四水下河把你背起来的?当日,在东庄镇洪灾,不是子玉拉着你跑出来,你是不是会被淹死? 你一身本事,从哪里学的?你雍治十一年犯事,不是子玉为救骆先生营造出大势。龙江先生救得了你?你背信弃义。雍治十一年,东林党祸水东引,嫁祸山长。你为权势,可曾给子玉言语一声? 你不知道,子玉和林大家的感情?各为其主?这四个字,解释给谁听?数次救命之恩,师生之谊,换来就是你这样反咬一口?韩谨,你还是不是人?” 说到最后,乔如松大喝一声。 但是… 这些话,并没有起到什么黄吕大钟的作用。 韩谨神情平静,道:“乔友若,子玉的救命之恩。我没有忘。师生情谊,我同样没有忘。这些我会还的。但,一码归一码。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我首先是楚王的智囊,其次,才是韩秀才这个身份。” 乔如松深深的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恶心情绪。这人真是无耻到一定的境界了!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卖友求荣,恩将仇报,还能说的这样的大义凛然!无耻之尤! 张四水忍不住,冷笑道:“好!好!韩谨,那我问你,你在金陵和子玉作对,失败之后,子玉如何对你的?你为楚王幕僚,几次对子玉出手,子玉又是如何对你的?还有,近来在报纸上辱骂子玉,导致他在士林中声望下降,你又如何解释?” 韩谨身边的大头童秀才忍不住反驳道:“张四水是吧?我知道你。别扯这些没用的东西。当日在金陵,贾环不理会我们,是因为谁在乎一只蚂蚁的生死?这可不是什么仁慈、手下留情? 而这几年在京中,呵呵,虽然子恒为楚王的几次谋划都失败,但他不是阿猫阿狗。楚王都要称呼他一声韩先生。是你们想整就能整的了的吗?你们做好与楚王为敌的打算没有? 所以,别说什么顺水人情的光溜话!谁比谁傻?呵呵。” 贾环轻轻的拍了拍气的直呼气的张四水的手臂,脸色平静。人不要脸则无敌。言语是没有什么用的!道:“韩谨,你约我来的目的,说一说吧!” 韩谨注视着贾环,说出他的目的,“贾兄,我希望你在夺嫡之中退一步,不要阻拦楚王入主东宫。楚王的登基之路,就是一场游戏。成为太子,并不是这个游戏的终结。而是走了九十步。” 行百里者半九十。 他知道贾环不会让楚王成为皇帝。但是,成为东宫太子,贾环还有机会,扳倒楚王。这是他给贾环留的余地。至于,双方如何确保信守这个约定,这就是等会要谈的事情。 贾环看着韩谨的国字脸,熟悉而又陌生,令人感到十分的厌恶,恶心。 贾环轻轻的一笑,“韩谨,你就这么笃定我会答应你的要求?” 韩谨微微一笑,强硬的道:“贾兄,你敢赌天子不会留林大家吗?” 贾环没说话,他当然不会去赌。他不会让薇薇受到那怕只是一丁点的伤害!缓缓的道:“韩谨,人都是有一些在意的东西的。装逼一点说,叫做:龙有逆鳞,触之则死。我希望你记住。”往门外问道:“钱槐,胡小四来了吗?” “三爷,我在这儿!”胡小四从门口闪出来,看看韩谨三人,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从怀中取出一张帖子交给贾环。 不知道为什么,韩谨心中忽而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极度的不安感! 第七百二十三章 永昌公主 贾环接过帖子,翻一翻,递给韩谨,淡淡的道:“顺天府府衙快班,破获了一起盗窃案,在赃物中找到一件永昌公主府上丢失的御赐玉观音。而根据窃贼交待,是买通严捕快,得以入永昌公主府中。这是府衙向礼部、内务府的行文抄本。” 御赐的器皿,朝廷都有记录。而损坏、丢失御赐的物件,是大不敬之罪。 不能天子赏赐你一件贵重的器皿,你转头就拿去卖掉换钱吧?这种事,一般没人去查。天子一年赏赐的东西不知凡几。但若是查出来,往往很麻烦。 顺天府府衙行文,是向朝廷确认这件玉观音的真假,是不是天子赏赐给永昌公主的?并询问如何处置。 贾环的话音刚落,韩谨三人神情微变:怎么会这样?而贾环一方的几人,亦同时变色:在惊讶之后,带着欣喜。 “这…”罗、童两秀才对视一眼,死死的看着贾环手里书帖。太出乎意料。两人有点懵逼。 永昌公主家里失盗,这责任当然怪不到永昌公主身上去。但是,严捕快,这个名字,在京城中一定层次内,不是新闻。都知道此人是永昌公主的面首。 这件案子的重点,根本就不在于御赐之物被盗窃。而在于,有些事情,做的,说不的!永昌公主,养个面首,不是什么大事。但,闹出来,就是永昌公主失德! 府衙行文,这事只怕已经传开!况且,还有贾环这里! 雍治天子会怎么想?怎么处理?要知道,韩子恒威胁贾环就范的关键人物便是永昌公主。 不是谁在天子耳边挑唆几句,天子就会请林大家到西苑。只有,深得天子信任,常给天子送美人的永昌公主说话,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否则,他们不会等到青美人入西苑后,才发起威胁。这是表明,他们业已打通永昌公主的门路。 须知,贾府在天子面前并非没有说话的门路:杨皇后,独孤贵人,吴王,都有可能帮贾环说话。 韩谨压着情绪,手微颤抖的,接过贾环手中的帖子,扫一眼,心里禁不住长叹一口气:失败了!他无法再威胁贾环了。 永昌公主养面首是丑闻:不守妇德!然而,更大的丑闻是她和她侄儿宁浮有一腿。顺亲王一脉是皇室宗亲,与当今天子尚在五服内。论辈分,永昌公主是宁浮的姑姑。 这刺激不刺激? 会死人的! 见韩谨的神情失落、挫败,刘国山快意的大笑,“哈哈,哈哈,韩子恒,又成了笑柄了吧?怎么样,这一耳光的滋味,好受吗?多行不义必自毙!” 韩谨没说话。情绪低落。确实,这相当于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来时,他信心满满,自信抓住了贾环的弱点,一定可以逼贾环就范。但是,现在呢?如他所忌惮的,贾环的牌翻开,令他费尽心思的筹划,前功尽弃! 唉… 乔如松轻蔑的看韩谨一眼,补一刀,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谁想到,竟然会有这样一桩案子爆出?顺天府同知傅试是贾政的门生。贾环能及时得到消息,情理之中。 贾环安排倪二做事,居中的只有贾芸知道。好友庞泽只知道他开局的目标是永昌公主。乔如松他们都不知道。机事不密则害成。 童正言不爽的瞪着贾环几人,强辩道:“你别太嚣张。不到最后,谁敢言必胜?” 韩谨摆摆手,制止童秀才,深深的吸一口气,平抑着自己心中茫然的挫败感。他不是非常人。他的一生至此,经历了多少坎坷、磨难?对贾环一拱手,道:“贾兄高才!但夺嫡之局未完,我不会认输的!” 韩谨这个态度,令刘国山、张四水、乔如松几人极其不爽。打不死的小强啊!膈应人! 贾环没回礼,而是缓缓的道:“韩谨,我有句话一直没有教给你:做坏事,当坏人,出门一定要多带人手。” 韩谨微怔,看着贾环。他不懂。 童秀才呛贾环,“贾环,你什么意思?我们是坏人…” 贾环竖起左手掌,很强势的打断童秀才的话,轻描淡写的道:“四水,胡小四,把他们三个打一顿!”说着,转身往“天”字包厢外走去。 胡小四,张四水领命而上。门口的钱槐也窜进来打人。场面极度混乱。 乔如松看着胡小四一耳光将韩秀才打翻在地,脸上一个掌印,再无刚才那牛逼的死不认输的范儿!笑一笑,很暴力啊,转身,追上两步,跟着贾环往外走。 刚才叫嚣的很厉害的大头秀才被张四水按在地上揍,大声叫饶,“啊…,别打了…”刘国山仰头哈哈大笑。痛快!跟着贾环出门。 如果大脸宝在这里,肯定会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味道。这才是贾环做事的风格啊!黑心环老三啊! 醉仙楼“天”字包厢中,鬼哭狼嚎时,贾环从容的走下三楼、二楼,走出醉仙楼,坐进马车中,神情沉静,吩咐车夫,“走吧!”马车后,乔如松,刘国山的轿子跟着。此时,醉仙楼上不时的传来殴打的嚎叫声。 仲春时节,正午的阳光将贾环的队伍照射出一连串的影子,温暖、和熙。官道边的杨柳,郁郁葱葱,随风起舞。有燕子在杨柳、梁间轻快的飞过。 … … 二月二十八日中午,楚王的智囊,核心幕僚韩谨韩秀才在京中醉仙楼,被贾环命人打了一顿,打的鼻青脸肿。这件事在瞬间就传遍京城。据闻,贾环冲冠一怒为红颜,因其林表妹之事,痛殴韩秀才。 随后,二十九上午,礼部会试放榜。己未科会试,天下大比,会元者,宛平县举子,罗向阳。纪时春名列第七。庆国公次子沈迁榜上有名。乔如松,卫阳、秦弘图,纪澄等8人高中。 同时,因顺天府府衙行文礼部、内务府。永昌公主放荡的私生活被曝光。玉观音案由此爆发。 这三件大事同时在近期内发生,京城之中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在翻滚。局势,正在走向“高——潮”。 所有关注夺嫡之局的朝廷内外人士,都意识到,大局业已开始! … … 夜色,灯光朦胧。 尹言在宋溥宋大学士府中喝着茶,笑着道:“出乎意料啊!贾环竟然将韩子恒打了一顿。我没有想到。”他早前还犹豫着要不要和晋王谈一谈。楚王势大。看这情况,贾环很能耐啊!呵呵。 宋溥笑眯——眯的喝着茶,“年轻人,比较冲——动。可以理解。关键还在于这里面的故事。微之,你觉得天子会怎么处理永昌公主的事?” 朝中各衙门,报纸上已经传遍,永昌公主面首众多,除了案中的严捕快,三等辅国将军宁浮亦在名单中。 尹言微微沉吟,摇摇头,“不好说。”这事,说大,很大。永昌公主坏了皇族的名声。啧啧,姑姑和侄儿…。说小,很小。顺天府府衙只是行文请示。天子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糊弄过去。 当今天子性子严苛…,但是,永昌公主时时进献美人,颇得帝心。所以,不好判断。 宋溥点头,“等等看吧。” … … 三月初的上午时分,永清郡主宁潇在府中后院的议事厅处理着府中的琐务时。一名小丫鬟送来一张纸条。 宁潇穿着流苏青翠长裙,明丽如花,坐在长案后,看着纸条上的最新消息,禁不住噗嗤一笑,“咯咯…”美丽的丹凤眼笑的眯起来。宁潇对下头回事的王府内管事中年仆妇道:“你们先在外面等一会。我想一会事。” “是。郡主。”两个内管事走出去。 宁潇喝着茶,思绪飘飞。她一直关注着夺嫡之局的动态。 她不大看好贾环,而又期待着什么。贾环果然又给了她一个惊喜:将忘恩负义的韩秀才打了一顿。而这说明,贾环有把握破局。永昌公主的案子爆出来,有问题啊! 怎么可能那么巧?偶然中,必定有必然。她认为,贾环未必没有做工作!他可是把澄弟关了三天小黑屋的狠人啊! 挺厉害的! … … 湖中波光粼粼。层层鳞浪随风而起。阳光似乎在水面上跳跃。吹皱一池春水。 锦衣卫千户张辂乔装后,在澹云轩和贾环见面。监视贾府的工作,便是由他负责。 摆在水榭上的茶几精致。 张辂道:“贾兄,永昌公主府上的玉观音失窃,和你有些关联吧?” 贾环坐在梨花木椅上,看着湖面,道:“你有证据吗?” 张辂笑一笑,道:“查到倪二头上,并不是什么难事。关键要看天子的想法。”又道:“据闻,青美人在西苑中很得宠,此女内媚。”他和贾环私交不错。 君子之交淡如水,不错。但,有些事情,他还是会给贾环透漏。他能当上千户,就是因为他跟着贾环去江西宣旨,贾环指点他,前锦衣卫指挥使毛鲲要倒台。 贾环看了看张辂一眼,点点头。 … … 马车平稳的驶向贾府。贾环在马车中闭目沉思。张辂透露的消息很重要。 他虽然破解了韩谨设下的恶毒的局,揍了韩谨一顿,稍稍顺了心意,通达念头。但,这并不是他和韩谨斗争的终点。 多少影视作品,文学作品中,反派boss因为大意,被人翻盘了?他杜绝这样的事!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韩秀才的思路,是清除反对派。他就是楚王党最大的反对派。而他的思路呢? 要对付滑溜的楚王,要像剥竹笋一样,一层一层的来。夺嫡,终究是要看对天子的影响力。所以,他开局的目标,自然而然的落在永昌公主身上。 永昌公主的私生活已经捅出去了,这是开局,把水搅浑了。大幕开始!各方都在等雍治天子的反应。但是,他的计划,并不是等雍治天子。他有他的思路:干掉韩谨! 而张辂的消息,给了他灵感,让他的计划更圆满。 … … 今天早晨,在被窝里,薇薇哭着说:“贾郎,若天子召我去西苑,我就自杀。” 贾环抚着她的秀发,将她抱着,轻声道:“小傻瓜啊!我都解决了。别怕!” 安抚着她,说明情况,薇薇才破涕为笑。 … … 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喝口茶。思绪回来。他怎么可能让薇薇受到伤害? 目光看向车窗外优美的田野风光。 这一次,他一定要将所有的牢笼都打破! … … 午后时分。西苑,御花园朝霞居中,一名太监跪在雍治天子身前,高高的举起托盘。上面有一个药瓶。 雍治天子取出龙眼大的丸药,就着温酒,一口吞服。脸上有着他没察觉的,反常的潮红色。 第七百二十四章 智商、等待、爆发 夜色笼罩着京城。淡淡的。阳春三月,点点的灯光从书房中透出来,落在屋檐教。 真理报代理主编周慎行坐在书案后,看着眼前摘下斗笠的俊朗男子,惊讶的道:“我还以为贾环会派庞士元来和我谈。不想是你。你们书院真是人才济济。” 深夜来访的,正是贾环的情报主管,京城日报主编,刘国山。 刘国山拱拱手,微笑道:“士元兄另有他事,望周大人见谅。我来谈,亦是一样。”说着,走上前,奉上日升昌不记名的银票一叠:10万银元。 周慎行看看银票,笑呵呵的道:“先不谈正事。我倒是要问一件事,揍韩秀才一顿的感觉如何?我听说,你当日在醉仙楼。” 刘国山一听,就知道今天的事办好了!哈哈一笑,道:“很爽。” … … 三月初八早晨,一场春雨落下。北湖湖畔,院落中有些泥泞。 “嘶…” 卧室里,镜子前,美妾正在帮韩谨揭下眼角,脸上的膏药,时隔数日,淤青才消。 美妾心中,偷偷的笑:猪头脸总算恢复了。她们的苦日子算是到头。这几天没少被他打骂。 楚王带着黎宽、彭鏊、刘子宁前来,在客厅中等候。罗、童两秀才陪着。脸上还有些红肿、淤青的痕迹。片刻后,韩谨从屋里出来,脸色平静,拱手一礼,道:“殿下…” 黎宽想要开口,楚王摆摆手,制止他,温声道:“韩先生,我来看看你。贾环真是太嚣张,竟然恶意殴打韩先生。本王日后必定要他好看。” 这几天韩谨不见客。他今天来,当然要收拢人心,表明态度。至于,议事,反倒是在其次。他的优势很大的。就算没有拿捏住贾环,又如何? 韩谨心中好受一些,表态道:“谢殿下。只要殿下登上大宝之位,我便心满意足。挨打不算什么。贾环气急败坏,正说明,我戳到他的痛处。” “嗯。”楚王点点头。 本来要发难,找茬的黎宽、彭鏊两人见韩谨如此镇定,颇有名士风采,心中不得不佩服。换了他们,肯定做做不到。 这时,外头一名太监急匆匆的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报纸,脸色焦急,跪下道:“殿下,大事不好!” 楚王宁瀚时年23岁,一身白衫,身姿修长,文质彬彬。容貌英俊。此刻,不满意的皱眉,训斥道:“什么大事不好?大惊小怪。拿过来。”伸手拿过一份报纸。随即,脸上的表情变得很精彩。 报纸还有很多。黎宽、彭鏊、刘子宁,韩谨、罗、童两秀才分别去过报纸。几秒后,客厅中寂静无声。 以京城日报为首,京中共有十几份报纸刊登了一篇贾环的署名文章。文章详细的介绍韩谨的来历,包括他一些列忘恩负义的文章。简单点说,就是贾环发文章黑韩秀才。 童正言气的眼睛冒火,骂道:“王八蛋!又来这一套。”说着,向楚王请缨,“殿下,我们写文章反驳他。”话说完,却感觉不大对劲,因为客厅中的诸人,并没有与他同仇敌忾。 黎宽、彭鏊两人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心里很腻歪。他们俩刚才还佩服韩谨来着。看看… 刚才韩谨说贾环命人殴打他,是气急败坏。那么,这文章怎么回事? 试想,是殴打韩秀才之后,发一篇黑他的文章,效果大,还是单纯的纠集报社发黑韩秀才的文章的效果大?毫无疑问,是前者!殴打,是为现在的文章造势! 换言之,韩谨被贾环打了,还没有判断准贾环的意图!没有料到贾环接下来要怎么走!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智商啊!是不是被打傻了? 若是一般的局面,也就罢了。这不算什么。但是,在夺嫡这种天下顶级的智力游戏中,关系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前途。这种表现,不及格。 韩谨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又是一耳光。神情尴尬,无法再保持名士风范。 楚王心里有点犯嘀咕。他早听到一些传言,韩谨的本事是从贾环处学的。现在报纸上的文章也说明了这一点。而韩谨,遇到贾环就失败。一次又一次。这不得不让他多一个心眼! 楚王温语安慰了韩谨一会,道:“韩先生好好休息几日。本王明天再来看你。” 罗、童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充满了无力感。这… 稍后时间,楚王聚集黎宽、彭鏊在荆园的书房中议事:讨论如何对待永昌公主的事,持何种态度。韩秀才的才智,他还是倚重的,但在此时,他想听一听不同的声音。 议事结束,楚王语气不满的吩咐道:“叫周慎行来见本王!”真理报主编掌握着天下报纸审查大权。而报纸上出现黑韩谨的文章,这是周慎行失职。 … … 二月二十九礼部会试放榜。随后,京中到处充满了纵情狂欢的士子。午后时分,宣武门大街上,几名高壮的士子从三元酒楼出来,放声长歌,相互扶着,摇摇晃晃。而不远的一间小酒馆,一名青衫士子,伏案大哭,狂饮不止。三年又三年,三年何时休?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三千多士子参加会试,录取200人。残酷,但这便是科场! 晚间,棋盘街里的云宾酒楼中则是有一群江南士子在聚会。江南籍的官员们亦来参加。场面喜气洋洋。将画卷再往东舒展,歌声响彻的教坊司中,十几名士子痛饮,与身边的美人们调笑,放浪形骸,说着夹着各种方言的京话。 教坊司往南,城东的一间旅馆中,这里住着应试的士子。不同的房间中,数名士子默默的收拾着行李,准备离开京师。返回故乡。或许,故乡才是心灵的归宿。 人生尽欢,看尽京城花。科场失意,忘于樽中酒。京师风华,就这样展示给天下的读书人,让他们欢笑,让他们哭泣,让他们得意,让他们迷茫! 三年一度。 殿试定于三月十四日。 在三月初,京城中除了会试,科举,还有其他的焦点。甚至可以说,更重要的焦点。京城日报的文章,让贾环和韩谨这八年来的恩恩怨怨,公布在公众面前。舆论的声势一边倒。事情正在向前推进。 永昌公主失窃的玉观音案,将她放荡不羁的私生活暴露在众人面前。报纸上,并没有太多恶意中伤永昌公主的消息。真理报主编周慎行并不傻。在天子还没有表态的情况下,他不会允许舆论乱来。而且,韩谨派人给他打过招呼。 然而,永昌公主和严捕快,她的侄儿宁浮不得不说的三百个故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各权贵、官员府中流传。桃色新闻,天生自带流量。传播的飞快。 三月初,永昌公主把严捕快打个半死,送到顺天府衙中。宁浮不再到西城外的永昌公主府邸。永昌公主在府中,痛哭流涕的请永昌驸马林承凯原谅她。希望他发声。事情,在缓缓的前行。 朝堂的各大势力,都在等天子的态度。然而,在明眼人看来,这两件事,未必是孤立的。而应该是相互关联。 漫漫的长夜中,借助着夜色形式上的掩护,京中的一些个官员们开始走动,拜访。书房中,人语不清。街道上,小轿里的人,不知是谁?沟通、串联,议论。 看似平静的朝堂,正在酝酿着难以想象的,剧烈的风波。黑夜,遮掩着仿佛混乱的狩猎场,巨大的能量,或许在明天,或许在后天,爆发出来,引发滔天巨浪! … … 三月十日,夜,无风。 西苑的朝霞居中,一声惊恐的尖叫,刺破夜晚的宁静。守候在外的太监总管许彦听得出是青美人的声音,冲进去。玻璃屋中,雍治天子昏迷在精美、宽敞、明黄色的龙床上,人事不知。 “快,传御医!” 求订阅兼说几句心里话 谢谢诸位书友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厚爱,九悟拜谢! 整个八月份,状态一直都不好,更新很少。写书写到这个点,人有些疲倦。 接下来八月底这几天,振作一下,每天两更。请大家监督。 厚颜求下订阅。订阅掉成狗了。九悟靠这个吃饭。在此恳请大家有能力订阅的话,订阅一下 我个人有喜欢看书评的习惯。 剧情往左边写,有人骂,往右边写,还是有人骂。书评骂完,在章节说里骂。搞得我很郁闷。时常半天心情不佳。真做不到像人民币那样,让所有人都喜欢。 在群里聊,大家安慰我,说不要看书评区。尽量吧。唉 职业如此,我能说什么?有探讨剧情的想法的书友,来群里聊吧 最近的剧情是第六卷最后一个大高潮。 掉收藏,掉订阅,除了更新少,我想大家不爽的原因:娶林妹妹的剧情,波折了一下。不爽。 这个肯定会爽回来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恳请诸位书友不要放弃我。九悟一直很用心的在写 有书友说银元的事。我知道,并没有忘。这是一个变化的过程。我的行文,先是银子,然后慢慢的夹杂着银元,银子,最后才是全银元。这是货币变化的规律。我解释一下吧 前段时间,我说有私事,请假一天。 其实是脊椎出了问题。去拍片子,医生说没问题。我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确实痛。我后天再去三甲医院找个主任医生看看。 脊椎问题无法恢复。永久性损伤。这是职业病。很悲哀 再啰嗦一遍吧,求下订阅。 以上。晚安。祝安好。 第七百二十五章 虚惊?引爆! “滴答,滴答!” 黑夜里,朝霞居的正房暖阁中,太监总管许彦焦虑的来回走动,座钟转动着。声音,在这仲春的夜晚,格外的清晰。 他很紧张。 暖阁外,两名小太监候着,一动不动。还没有消息自宫中传来。天子突然昏迷,他不敢封锁消息,而是派人飞报宫中的杨皇后,请皇后决断。当年,秦朝中书令赵高与丞相李斯封锁始皇帝的死讯,矫诏扶持胡亥上位。这样的事,他可没胆子做。 然而,已经是亥正时分(晚上10点),宫门早就落锁。杨皇后得到消息,亦无法出宫。 许彦焦躁的步出暖阁,正房的卧室中,灯火通明,太医院的四名太医正在抓紧时间忙碌。十几名太监、宫女紧张的侍立。青美人已经被扣押在东厢房中。 会怎么样? 一想到这个问题,许彦就口干舌燥!消息并没有封闭。正在向城中传播。如果天子有事,今晚必定会有宫廷政变。而他此刻就处在暴风眼中。但是,他不想死! … … 京城西城,顺亲王府中。没落的王府,即便是在春天的夜晚,依旧能感受到衰落的气息。 晚上十点多,顺亲王的长子,将自己的儿子宁浮叫到书房中。书房周边无人,父子俩说一说私密的话。 灯火如豆。照射在宽敞但不再华美的书房中。珍品都已经典当。他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塞在宁浮手里,叹口气,道:“浮儿,这是一千两银子。你逃吧!” 宁浮愣住,“爹…” 顺亲王长子摆摆手,“逃吧。这几天京中的消息,你都知道。你和永昌公主的丑事,已经是政治事件。各方角力,就等天子表态。政治的事,往往风云莫测!永昌公主或许没事,但你留在京中,恐怕命不长久。” 宁浮低头,看着脚尖。他不想离开京城。逃走,他就是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而在京城,他是三等辅国将军,皇室宗亲。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顺亲王长子长叹一口气。 这时,皇城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喧闹。父子两人连忙出了书房,到小楼中远眺。远方西华门附近,有人叩动皇城,传递消息。顺亲王长子脸色一变,“出大事了!” 天子长居西苑,军国大事,悉数送往西苑。皇宫既没有太上皇,也没有太后,只有皇后。那么,什么事情要在晚上惊动皇后呢?天子出事! 这一刻,西城许多权贵府上,都被惊动。仿佛有石头投进在河面,激起阵阵涟漪。稍后,西苑的消息传到在西苑中有消息渠道的皇室、勋贵、文臣、武将府中。 … … 永寿宫中,杨皇后被叫起来。已经是晚上11点许。这个点,杨皇后自是已经休息。 “娘娘…” 贴身的宫女,服侍着杨皇后起床。 杨皇后时年34岁,珠圆玉润的成熟美妇,微显丰腴,挺拔一双的雪峰将胸口粉白色的里衣撑出曼妙的弧线。颈脖处的肌肤雪腻如玉。披一件薄薄的水锦色的袄子在寝宫中来回的走动,沉思。 一名进来报信的太监跪在地上:天子在西苑突然晕倒,已请太医救治。结果未知。许太监派人来报信,请皇后娘娘拿主意。 “这…” 杨皇后六神无主。她揣摩男人的心思、争宠,固然厉害,但终究只是个妇人。当前的局面,牵一发而动全身,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一个不慎,就是死。 半响,杨皇后作出最平稳的决定,道:“请军机处三位大学士到西苑中。” 她的心情很复杂。 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后宫之宠,未有如她者。她丈夫虽然被天子杀了,但此刻,心中还是在担心西苑里天子的安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天子是她的依靠。 同时,她内心中,被尹言的话挑起的想法:将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眼下,不是一个契机?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不敢轻举妄动。 而如果,要换取晋王、楚王尊她为太后,此时以皇后的名义,召一人到西苑侍奉天子,是不是大事可定呢?她不知道。 杨皇后走到庭院里,看着空中皎洁的明月。月华落在,她美丽的玉脸上,神情不定。 杨皇后的懿旨,被女官书写出来,加盖皇后的印玺后,很快被太监们送出皇城,去往西苑。 … … “父亲…” 卫康送着父亲到前院,欲言又止。西苑的太监来传召,带来皇后的旨意,召他父亲进西苑面见天子,语焉不详。但,消息早传出来了:天子服用春——药,御青美人,晕倒在朝霞居中。 雍治朝进入末期,这是所有朝臣们心中都知道的事情。然而,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卫弘摆摆手,神情平静,坐进轿子中,出发前往西苑。 贞白想太多了。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往权术上想。他是武英殿大学士,有责任维护中外稳定。他已经位极人臣,难道还想着什么从龙之功吗?他注定是要在青史上留名的人。值此之时,宰辅当有宰辅的气度,职责! 天子若无事,他镇抚朝廷内外。天子若有事,他要保证朝廷权力平稳、顺利交接。这是百姓、社稷之福。 卫大学士是一个成熟的官僚,但自有他的底线:小节不守,大义不亏。该贪——污时就贪——污,该与同僚们同流合污时,必定是和光同尘。但有读书人的良知。 晚间12点许,卫弘抵达西苑。西苑御花园的朝霞居中灯火通明,华墨,宋溥已到。卫弘和两人目光交流。华墨一身绯袍官服,轻轻的摇头:天子情况还未知。 周帝国的三位宰辅齐聚在朝霞居正房外,等待着御医们的救治结果。 整个朝霞居,乃至西苑,气氛极其的压抑。不少年龄大的太监、宫女想到了十七年的那个夜晚。当时,京营入宫,天空都是血色的。很可怕。 … … 至凌晨两点许,王济仁等四名太医,用尽手段,针灸,用汤药。终于将昏迷的雍治天子救醒。 富丽的龙床上,雍治天子极其虚弱的睁开眼睛,看到太监总管许彦在眼前,问道:“几点了?” 许彦跪在地上大哭,老泪纵横,道:“陛下,你终于醒了。到丑正一刻了。奴才见陛下昏迷,传信宫中,请示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诏令三位大学士进西苑。三位中堂正在外面候着。” 雍治天子很疲倦,感觉刚从无尽的黑暗中走出来,声音虚弱的道:“召三位爱卿进来。” 雍治天子诏令文华殿大学士华墨,武英殿大学士卫弘,东阁大学士宋溥共同主持朝政大事。这个时候,雍治天子不可能让华墨擅权。除非是像何朔那样检验过忠心的臣子。他简单的交待了几句,就疲倦的睡过去。 太医们也提醒不要打扰天子。华墨问病情。王济仁代表太医作答。刨除五行等的专业中医术语,大意是:天子长期服用某种刺激性药物,身体亏损极其严重,因而昏迷。需要静静调养数月,甚至半年,方才能有所恢复。 三位大学士商量后,商议轮流在西苑值班。十一日,清晨时分,卫弘、宋溥两人分头出了西苑,各自回府休息。 … …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京城中。三位大学士联名行文,朝中各衙门,言道天子无事,镇抚人心。 十一日非常朝日。卫弘回到家中,长子卫康、孙子卫阳等在厅中。屏退所有仆人后,卫弘说了说西苑里的情况,喝口茶,看着儿子、孙子。 工部郎中卫康沉吟几秒,道:“虚惊一场啊!”语气感慨,跃跃欲试的样子。 卫弘好笑的摇头,道:“阳儿,你上午去一趟贾府,问问贾子玉的意见。” 他儿子有宰辅的亲和力,但政治水准不行。天子醒来,看似虚惊一场,一场巨大的风暴(宫廷政变)免于无形。但这只是一种错觉。事实上,天子的发病,恰恰是将京城中前段时间汇聚、积蓄的各方力量给激发出来了。 夺嫡、朝争的大幕就此拉开! 这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引爆了整个京城中汹涌的暗潮!而且,后患无穷。想想看,昨晚,多少人的野心被撩起来?再有下次呢?各方还会反应缓慢? 夺嫡有三方:晋王,楚王,杨皇子。他大致是知道贾环的想法:阻击楚王。所以,他让孙儿卫阳去和贾环沟通一下,问问贾环对此事的反应。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三方、杨皇后、黑不黑? 一个病危的天子,和一个病中、不久后可能会死的天子,对于要下场进行政治博弈的大臣们来说,是完全不同的。如果是前者,就不要想什么朝争了。谁握有兵权,谁就将笑到最后。 同样的,一个健康的天子,和一个快要走到人生终点的天子,大臣们的政治态度也是不同的。 明朝嘉靖皇帝,玩了一辈子的权术,聪明绝顶,但晚年时,首辅徐阶将他吃的死死的。嘉靖想炼丹,徐阶不同意,嘉靖就炼不成。为什么?因为,你快要死了,人心已散。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一个老皇帝,晚年想要过的舒服点,是不敢随意折腾、撤换首辅的。否则,国家大事全部落在老皇帝身上,他吃不消。 说得简单点,周朝此时,大臣们对于雍治天子的畏惧,正在逐渐的消散。对应的,行事的手段,都将不同。步子会很迈得更大一些。 所以,大学士卫弘的判断是,接下来,夺嫡和朝争,将会空前的惨烈! … … 三月十四日的殿试将至,京中文会依旧不断。士子们在大街小巷中,纵酒狂歌。 贾府,北园。前院一处幽静的敞轩中,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纪澄、庞泽、刘国山、张四水数人在此密谈。昨天晚上,西苑中出事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今天上午,众人自觉的汇聚在贾环这里。 大师兄,庞泽住在山长府中。会试结束后,带队的大师兄就搬到山长府中住,侍奉在山长身前。罗向阳、乔如松等人都住在东城的旅馆中。方便和同年们结交。而纪澄对士子间的交游没什么兴趣,搬到贾环这里住。他一向很崇拜贾环。 敞轩中,众同学或坐或站。美酒和冷盘、果盘陈列在八仙桌上。议论着昨晚的事情。 庞泽鼻子很大,容貌丑陋,嘿嘿笑道:“天子这病…。寡人有疾啊!”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众同学发出一阵快活的哄笑! 闻道书院体系的核心圈子,对雍治天子并不大感冒。于私而言,雍治天子不喜欢山长,不喜欢贾环。贾环至今还未看到起复的可能。于公而言,雍治天子为一己之私,罢黜了贤明公正的何朔,启用阿谀奉承的华墨,纵容边将擅开边衅。说民不聊生有点过了,但社会上的矛盾正在日益突出。听闻,运河上的漕工又有叛乱的迹象。有识之士,谁不担忧? 贾环站在窗边抿茶,沉静的道:“其实,我没想到这么快。” 来自锦衣卫的消息,楚王进献给天子的青美人与众不同。内媚。他估着雍治天子迟早会在青美人身上出事。强撸灰飞烟灭!但,真没想到这么快!他的计划,得跟着调整。 乔如松问道:“子玉,那报纸上针对韩秀才的攻击,还要继续吗?”本来,计划中,是要舆论酝酿一段时间。把韩谨的真面目揭露出来,再进行下一步。谁料到… 贾环点头。 这时,钱槐在庭院外大声汇报:卫阳来访。贾环和大家说了一声,到前面去见卫阳。 偏厅中,卫阳正喝着茶,一身白衫,唇红齿白,容颜俊美,寒暄几句,笑道:“昨日之事,想必子玉已经知道。我爷爷让我来问问子玉的意见。” 贾环想一想,道:“天子病一场,恐怕将有立太子的意思。晋王、楚王相争,到了分胜负的时刻了。” 贾环和卫弘私交很不错。并没说什么糊弄的话。而是,表明态度。他明着说到了分胜负之时,实际上亦表明他的态度:要分胜负了。雍治天子发病,促使京中形势发生变化。 卫阳点点头。他知道贾环的态度了。然后,低声道:“子玉,你要多加小心。”真情流露! 当年雍治九年,书院救灾,贾环力排众议,任用他,使得他融入书院的体系中。今天,闻道书院的众人,即将下场博弈,在汹涌的浪潮中,分生死。他如何能不关心? 如果说,现在京城中,浮出水面的,最急切的矛盾是夺嫡。那么,夺嫡有三方:晋、楚、杨。而闻道书院体系的目标是:阻止楚王。否则,东林党得势后,会毁掉书院。 而卫家,是属于中立方,作壁上观。朝廷中,很多人是属于中立派。 贾环轻轻的笑一笑,轻声道:“元皓,谢谢。会没事的。”书院,是没有退路的。既然没有退路,何必要退?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狭路相逢勇者胜! 上午的阳光透窗而入,落在贾环的身上,让他很轻的笑容,似乎颇具感染力。在三月仲春的清风中,传递着他的意志、勇气! … … 摘星楼,幽静雅致。美人弹奏的古筝如行云流水,叮咚悦耳。晋王在楼中的走廊,提着酒壶,眺望着自己的王府,京城。还有他,梦中都想的皇城。 晋王的消息并不闭塞。昨晚的事情,传到他耳中,他一晚没睡,心中窃喜。 若是他父皇就此龙驭归天,他作为嫡子中的最年长者,有没有希望被大臣们推举上位? 楚王党强势啊!党羽众多,需要安排很多位置。而他势力弱小,可以给大臣们很多东西。 而且,在法理上,他是天然的优先继承人。只是,他的爵位不及楚王。 晋王郁郁的灌了一口酒。 昨晚一晚上,他内心里就在这两种念头的揣测中度过。他缺少智谋之士,对于当前的局势,有着深深的无力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 … … 三月十一日上午,楚王并不在城中的王府里,而是在东城外的荆园中。他得知消息要晚一点。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来龙去脉。 中午时分,从翰林院散衙的黎宽、彭鏊两人联袂到荆园中拜访楚王。这个时候,顾不得避嫌了。谁都知道他们出身苏州,和楚王、东林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荆园临北湖而建,横跨北湖两岸。湖西岸的一处楼阁中,楚王招待着黎、彭两人。楼阁雕梁画栋,飞檐流苏,似乎带着几分历史的凝重感。 微风习习,吹进二楼中。很舒服。 楚王坐在长案后,一身青衫。时年23岁,容貌英俊。身上的气质文质彬彬,给人一种文采风流的感觉,令人感到亲近。但和楚王接触过的人就知道,他的性格,可不是书生。 “黎先生、彭先生,请!”楚王举杯,微微笑着。但,可以看得出来,笑容不及前两日。 无可否认,夺嫡之局,楚王占着优势。他在天子心里的印象比晋王好。然而,昨晚的事,天子若是病死,他这些优势,恐怕没什么用吧!局势有些紧张了! 黎宽时年40岁,饮过酒,出声献策,道:“殿下勿优。值此之时,要有定力。殿下可上书给天子,问候圣躬,请求去西苑,在天子面前侍奉。” 彭鏊轻轻的点头。这是他们两人商量出来的计划。百善孝为先。这个时候,楚王应当打这张牌。天子病重,心中肯定有定下东宫之位的意思。否则一旦有变,会愧对大周列祖列宗。 楚王想了想,拱手道:“那就有劳黎先生了。”三位大学士主政,他的奏章,肯定会报给他父皇知道。 黎宽微笑着点头,谦逊的道:“在下份内之事。”翰林,在文字上的功夫,自是世间一流的。他自信可以做到字字感人,发自肺腑。这是他的专长。 这时,楼下的太监上来,楼阁门口跪着,道:“殿下,韩先生求见!” 黎宽和彭鏊对视一眼,心里有些不满。韩子恒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啊!输贾环输的连裤子都没有了,还有脸来求见楚王殿下?是想献策吧?但是,有用吗? 楚王沉吟了几秒,道:“请韩先生上来。”他对韩谨有所疏远,但没到不见韩谨的程度。他还是倚重韩谨的智谋。他前几日还将搞小动作的周慎行训斥了一通。要他保证,京中的报纸上再无黑韩谨的文章出现。 “咯吱,咯吱”的楼梯声音传来。随后,韩谨上来,走进楼阁中,一身水蓝色的文士衫,国字脸,气度内敛,似从前几日被贾环的殴打中恢复过来。 韩谨向楚王行礼,道:“殿下,我听到昨晚西苑中的消息,苦思了一上午,特来和殿下谈谈。” 楚王微微一笑,“哦?正巧黎、彭两位先生也对本王有所提议。黎先生建议本王在“孝”字上做文章” 韩谨躬身一礼,斩钉截铁的表态,“此言大谬!现在,根本不是刷天子好感的时候。天子在病中,他想的是治病,而不是看到所谓的孝子贤孙。 现在的关键人物是杨皇后。若是,天子再次昏迷,朝廷的大义名分就将在杨皇后手中。昨晚,不就是皇后诏令三位大学士到西苑吗?” 雍治朝现在没有太后!如果雍治天子不能行使权力,那么,杨皇后将占着大义名分。后权,将作为皇权的延伸。在夺嫡这件事上,话语权变重。同时,天子在病中,正虚弱着,杨皇后对天子的影响力倍增。 楚王一愣。 韩谨说的事实。昨天晚上确实是皇后诏令大学士们进西苑。若是召他进西苑呢?心中一阵火热。历史书上,有些皇帝死的不明不白。 黎宽、彭鏊两人本来要反驳韩谨的话,但听到这里,不得不说,这个见解,确实很精辟。令人醐醍灌顶。杨皇后才是当下的焦点人物。她的态度很重要。 彭鏊道:“韩子恒,杨皇后恐怕更希望她的儿子登上大宝吧?” 韩谨哂笑一声,“想法是很美好的。但现实很残酷。杨皇子没有时间长大。我们送青美人到西苑的目的,不就是不给杨皇子机会吗?”说着,对楚王拱手,“殿下,杨皇后是聪明人,这需要你出面和她谈一谈。” 送一个内媚的女人给天子,就是要损耗天子的生命。要他早点死! 彭鏊一时无话可说。 楚王跟着韩谨的思路,下意识的问道:“谈什么?”随即,笑起来,“本王知道了。” 韩谨道:“不,殿下未必明白。”教道:“宫中耳目众多,敌友难分。殿下现在去探望杨皇后,只是表一个态度。真正的条件,和礼物,得和蜀王谈。” 满朝都知道蜀王是杨皇后的“白手套”。 楚王一愣,再赞道:“韩先生说的有道理。本王这就去办。” 黎宽有点不甘心,道:“殿下,可以双管其下。奏章,我为殿下写好。” 韩谨不客气的驳斥,他实在是痛恨这帮猪队友。争权夺利,这很正常。但是,没有哪个水平,你揽什么活儿?道:“黎兄,奏章当然要写。但是,不是写你说的内容,而是写,晋王闻天子病重,于府中脸有喜色。御史可风闻奏事,跟进。” 卧槽! 黎宽、彭鏊两个读书人中的精英,听到韩谨这个想法,都忍不住想爆粗口。读书人玩笔杆子,颠倒黑白,已经够黑了。但韩谨,这更够黑啊!诬陷,搞莫须有。但是,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韩秀才技高一筹。 天子看到楚王告状,心里会怎么想?怕是会极其的厌恶晋王吧?至于,晋王到底笑没笑,这种事,锦衣卫一时半会查的出来?等晋王“平反”,黄花菜都凉了。 楚王满脸笑容,心里对韩谨的信心大幅提升,赐座上酒,再请教道:“韩先生,永昌皇姑那里如何?她昨日还派人来求我。” 韩谨品着酒,脸色平静的道:“殿下,不用管她。此一时,彼一时。这次天子发病,正好由她负责。” 真是黑啊!黎宽心里叹口气。之前,韩秀才还派人向周慎行打招呼,似乎要保永昌公主。他们当日议事,也是按照这个思路走的。毕竟是盟友。 然而,现在牌翻出来,韩秀才是将永昌公主当弃子用的!保她是为在此时背锅!天子昏迷,责任在永昌公主这几年持续的进献美人,还是在青美人内媚、魅惑?这很容易作出判断吧? 黎宽看了正在饮酒的韩秀才一眼,摇摇头。甘拜下风。但,同时,心里不可抑制的冒出一个念头。韩谨这么黑,那他的老师贾环岂不是更黑? 第七百二十七章 谁主沉浮(上)--杨皇后 荆园北湖西岸,韩秀才在楚王面前尽情的“表演”,压服内部的竞争对手时,荆园北湖东岸,韩秀才的小院中,罗、童两秀才正在小厅中等着消息。 小厅布置的精雅。窗外便是烟波浩渺的北湖,阳春三月,如一块镜子,湖面发光。 罗子车颌下一颗黑痣,容貌清奇,轻松的道:“韩兄进入见湖阁这么久,看来是说服楚王殿下了!” “这是必然的。韩兄高见啊!抓得住重点,那两个翰林经历过什么事?”童正言晃着大头,说道,“子车,此次天子御青美人而昏迷,永昌公主估计上牺牲品。给天子配药的御医,估计也得问斩。嘶,青美人可惜啊…” 他脑海中不自觉的浮起当日所见的那个尤物美人的形象:容颜清秀幽静,柳叶眉,双眸剔透。身量中等,雪乳如笋,臀圆如蜜桃。十七岁的美人。 罗子车点头,他当日一样看着青美人,目不转睛。叹道:“是可惜啊!估计她也会被问斩吧…” 哼哈二将笃定韩秀才的策略会取得成功,聊天的内容,完全偏移当前的形势。 然而,不被主意到的细节,往往是很重要的! … … 三月十一日晚,天子在西苑昏迷。十二日上午,三位大学士行文昭告中外,天子无事,人心安定。稍后,朝臣们请安的奏章如潮水般涌入军机处。 不过,天子的身体恶化,引发朝中有识之士的担忧:国本未定。这个话题正在迅速的发酵,引发关注。 午后莺啼燕语,三月的暖风吹拂着西苑花园中的杨树林。杨皇后这些天一直住在西苑中。 下午三点许,杨皇后在含元殿中探望了一回沉睡中的雍治天子,吗,摸了摸天子额头的温度,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稍后,得到禀报,带着宫女,太监到偏厅中见楚王。 偏殿布置的庄重而不失生活气息,皇家的富贵之气,在多宝阁上陈列的器皿中展露。 楚王穿着红色的亲王常服,二十三岁的亲王,容貌英俊,正等候着。他很等了一会。这时,见杨皇后从殿后转进来,上前两步,大礼参拜,“儿臣参见母后!” 杨皇后美眸中露出诧异的神情。她是皇后,但并非晋王、楚王的母亲。楚王见她,从无今日这样恭敬。随即,恢复过来,伸手虚扶,温雅的笑道:“楚王请起。” 楚王起身,和杨皇后寒暄了几句天子的病情,“儿臣不无诏令,不能尽孝,心中凄然。今有母后日夜守着父皇,父皇肯定能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 又道:“二十四弟不在母后跟前,二十四弟天资聪颖,将来必定是国家栋梁。” 杨皇后脸上露出母性的光辉,更添她的雍容华贵之气质,微笑着道:“楚王过誉了。他才多大点。届时,也要你们这些哥哥们帮助,爱护他。” 不咸不淡的聊了片刻,楚王告辞。杨皇后带着疑惑回到她在西苑暂时的住处。含元殿后的一处宫殿中,坐在椅中,微微沉思着。 她并非蠢人,楚王对她的态度似乎说明了一些问题。但是,她的首选方案当然是希望天子的病情好转,然后,渊儿长大,继承皇位。楚王不会以为,做一个姿态,她就会支持他吧? … … 杨皇后的疑惑,在第二天上午,蜀王求见后,得到解答。 水云谢中,视线开阔。前方太液池中,波光粼粼。临湖的御花园中,杨柳枝繁叶茂,绿意盈盈。 杨皇后坐在宽敞、柔软、舒适的短塌上,微微倚着,水粉色的宫装长袖落在扶手上,道:“恪儿,就这样?” 塌椅旁,一名杨皇后贴身的宫女端着茶盘侍立。杨皇后不可能和成年的皇子单独见面,这很犯忌讳。远处,曲折的回廊上,还有十几名宫女、太监候着。可以看见水榭中的情况,但听不到水榭中的声音。 “母后,是的。”蜀王站在杨皇后身前两米处,苦笑着回答。他昨晚的经历,一般人想不到。 昨天晚上,楚王找到他,开出他姨娘支持其为太子的条件:他日,尊杨皇后为太后,封杨皇子为亲王,可作为皇室的代表人物,参与朝政。 蜀王宁恪略等了一会,再道:“母后,昨晚除了楚王找到我以外,尹郎中,贾环都找到我。” 杨皇后微微有些惊奇,坐正身体,丰润的美妇,好奇的道:“哦?尹先生怎么说?” 蜀王知道旁边的宫女是杨皇后的亲信,道:“尹先生说,楚王必定会向皇后娘娘开出丰厚条件。但,继母终究不是亲生的母亲。日后很难说。且等一等。 请皇后娘娘暂时不必表态。而有两件事,则必须要尽快做:禁止永昌公主再向天子进献美人,否则,天子迟早还会再出事。御前时,请皇后娘娘支持华相查处永昌公主涉及的玉观音案。我会游说华相出手。 最后,请皇后娘娘发懿旨斩青美人,杜绝后患。并以儆效尤。” 杨皇后轻轻的眨了下美眸,尹先生果然高才,分析的鞭策入里!皇儿有他为师,真是万幸。 天子生病,京中夺嫡的局势,突然就变得很紧急。而杨皇后是各方的焦点所在。她的态度至关重要。但是,对杨皇后而言,她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当然,是制止天子再次犯病。那么,阻拦永昌公主继续向天子进献美人,和杀掉西苑中的狐媚子:青美人,才是当务之急! 她并不需要在此时就表态。即便楚王开出非常丰厚的条件。如尹言所说:且等一等。 杨皇后得到尹言的分析,建议,心中豁然开朗,这比她当日在永寿宫中焦虑、徘徊了一晚要好的多。轻笑着问道:“那么,恪儿,贾环又说什么?” 贾环是让弟子宁澄传话,让宁潇帮忙和蜀王说一说他的“建议”。他欠潇郡主一个人情。他的动作很隐蔽。像这种大事,非得本人去见蜀王,才有足够的说服力。不至于令蜀王心中疑虑。然而,贾环委托宁潇出面,绝对是可以取信蜀王的。 蜀王再苦笑一声,道:“母后,你肯定猜不到。贾环的意思和殷郎中相左:可以追究永昌公主的责任,但请不要杀青美人。他说,请蜀王殿下转告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的恩宠系于天子一身。暂时扣押青美人,等待天子自决,岂不是万全之策?何苦见恶于天子?可以建言,但不要代替天子做决断。” 杨皇后禁不住蹙眉。 尹先生说的是对的。若留青美人,天子会不会继续宠幸她呢?导致身体恶化。 但,贾环说的同意有道理。她所有的东西、地位,都来自于天子的宠爱,擅自作出决定,杀青美人,天子会怎么想? … … 这里,必须要解释一下,整个事情的脉络。 在古代医学和信息咨询都不发达的情况下,内媚这个词,到底要怎么理解?青美人的内媚之处,只有雍治天子自己知道。因为,只有天子用过。 更关键的是,尹言并不知道青美人的与众不同之处。贾环知道,是因为锦衣卫张千户透露的。楚王系当然是守口如瓶。 但,以尹言的智商,不可能猜不到杨皇后会犹豫。所以,他坚定的催促杨皇后,阻隔永昌公主继续进献;并杀青美人,以绝后患。 这是一个智谋之士,应有的水准!杜绝一切可能的风险、意外! 理由:青美人是天子昏迷的直接责任人。皇后担忧天子,心中激愤,将其杖毙,这很正常。天子醒来,纵然心中不快,但亦有限的很。 但是… 包括尹言在内,杨皇后,蜀王等人,是认为天子发病的原因在永昌公主持续进献美女,还是认为责任在青美人?都认为责任在永昌公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简单说,对青美人的“危害”,认识不足。所以,当尹言和贾环的意见,重叠在:惩处永昌公主,分歧在:是否杀青美人时,杨皇后,要怎么选择? 她愿不愿意,为一个不重要的青美人,引发天子的不快? 如果,杨皇后是武后那样的狠人,青美人现在已经死了!而杨皇后是什么性格呢?如果,尹言追随杨皇后多年,杨皇后肯定听他的建议。而不是,去想贾环说的有没有道理。 但是,如果,终究只是如果。 … … 蜀王等杨皇后想了想,再道:“母后,贾环说,他想请母后得便,在天子面前帮他美言几句,他还是想请天子为他和他表妹赐婚。” 贾环的思路,实在是太为杨皇后着想。而这个“请求”给出来,顿时让杨皇后心中疑虑尽去。同时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促使杨皇后心中作出选择。 杨皇后展颜轻笑,“呵,他倒是多情很!我是人间惆怅客。可是苦了人家姑娘等他多年啊!”点点头,“我知道了。” … … 自三月十一日晚,雍治天子昏迷,杨皇后成为夺嫡之局的焦点人物韩谨,尹言,贾环,都意识到这一点。三人分别在杨皇后面前运作。暗斗! 暗斗的结果,将在不久的将来,深刻的影响到最终的结局。 三月十四日,万众瞩目的雍治十七年的殿试结束。但是,结果并没有立即在十五日清晨公布。 以华墨为首的十二名读卷官,确定名次后,带着皇榜,前往西苑,请天子最终定夺。而雍治天子经过四天的调养,已经恢复少许,召见重臣,开御前会议。 这一刻,西苑中,汇聚着朝堂群臣,皇室、权贵,京中新科进士们的目光。但,众人所关注的焦点,却是不尽相同。 第七百二十八章 西苑中 清晨的朝阳洒落在西苑精美的楼阁、殿宇中。十二名读卷官进至含元殿,在殿外的朝房中等候。 稍后,天子宣旨,令华、卫、宋三位大学士并纪兴生、白璋、曾缙觐见。 其余六名大臣:吏部尚书殷鹏、户部尚书赵鹤龄,会试的副主考官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国子监祭酒魏源质,左都御史张安博,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萧丕在朝房中继续等候。 殷鹏笑道:“张中丞,你们书院教的好弟子啊。以我之见,罗向阳当为状元!” 殷尚书这是实话。他昨天判卷时,就力荐罗向阳,但是,华相不可能为闻到书院点一个状元。天子在西苑养病,连殿试都没有出席,此次到西苑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雍治十七年己未科殿试,前三名分别是:瞿炜,罗向阳,袁枚。 天子根本没有精力去更改殿试的成绩。今天觐见,其实朝臣们都一个共识,这是三位大学士们需要在天子面前提出来的:天子昏迷,这件事,必须要有人负责。 这是等会御前会议的重点。 张安博72岁,须发皆白,温和的道:“殷大人过誉了。”他性情宽厚。 张伯玉天下名儒,殿试阅卷,肯定有他一席之地。但,天子并不喜欢他。此时,并没有召见这位朝廷重臣。若是以朝廷的人望来排名,山长的排位是很高的。山长宦海多年,闻道书院体系的旗帜,还有残余的何党的支持。 朝房中,几名大臣交谈着。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微笑摇头。他和纪兴生有旧,准备推其侄儿会试第七名的纪时春进三鼎甲。奈何,华相反对,未能成功。 似乎,二月底的那场常朝后,纪兴生因顶了华墨几句,和华墨的关系就变得差了。 … … 十二名朝臣抵达西苑时,京城中各处,目光都是汇聚。 晋王乔装在,宣武门大街的一处酒楼喝酒,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等待着最新的消息。他虽说无力改变局势,只能旁观。但,作为夺嫡之局的当事人之一,他如何不关注最新的消息? 国本之事,近来京中有些传闻,不知道会不会在这时提起。 … … 棋盘街后的六部衙门汇聚区。礼部衙门中,礼部郎中尹言在自己的公房中喝着茶,内心里推演着西苑里的情况。 没有迹象表明,这次觐见会出事。按理说,应该是平稳走流程,但他直觉,会出大事。 当然,他胸有成竹。 … … 荆园中,楚王在韩秀才的小院中,正由韩秀才陪着饮酒,等待着最新消息。 歌姬弹奏着琵琶助兴。 楚王看看一脸平静,自斟自饮,不亦乐乎的韩谨,欲言又止。 韩谨笑一笑,自信的道:“殿下放心,今日定叫殿下得偿所愿。至少,也要将优势转化为声势。” 楚王脸上露出笑容,举杯道:“本王再敬韩先生一杯。诸位共饮。” 韩谨,罗子车,童正言,黎宽,彭鏊纷纷举杯。气氛热烈。 … … 贾府,北园中。 贾环、庞泽、乔如松三人在前院的一处小院中喝茶,等着西苑中最新的消息。 相信,京城中,如他们这般的还有很多人。打铁要趁热!不说天子病中,是不是有立太子的心思。只说,局势已经到了这一步。谁知道天子什么时候挂掉? 夺嫡各方的牌都要翻出来。谁都不会留手。抢得一线先机,说不定就是胜机。 只不过,雍治天子现在在病中,谁会先跳出来当出头鸟呢? 贾环心里不断的盘算,坐在椅子中,喝着茶。神情镇定。这是他一贯的风格。该做的事,他已经做了。现在就等结果。 庞泽,乔如松都参与讨论贾环的计划。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贾环不可能喜欢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一个人搞定所有事的风格,而是喜欢团队、集体的风格。 一人智短,众人智长!集体智慧、头脑风暴,这才是他所喜欢的方式。他与别人的区别在于,雍治九年的水灾,给了他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团队。 庞泽有一点紧张,破局之路,他一开始就紧张,实在是事关重大,道:“子玉,蜀王那边不会有问题吧?他能不能完整的向杨皇后转达你的意思?” 隔着蜀王去想杨皇后传话,要想达到最大的效果,其实最好是说服蜀王在潜意识里赞同贾环的观点。 贾环沉吟一会,“问题不大。” 乔如松看看两人,道:“如果西苑的剧情按照我们的剧本走,那么,第一阶段的搅局计划就是成功的。我们成功破局的把握,就增加三成。” … … 含元殿中,空气微微有些闷。天子还在养病,见不得风。门窗紧闭。华墨为首,带领群臣,行至后殿正室中。 雍治天子卧在床榻上,盖着被子。身边杨皇后正在坐在床榻上服侍,端着汤碗,里面是人参汤,提神用的。太监总管许彦在床边站立。他跟着天子很多年,天子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天子想说什么。为天子传话。 殿中,竖排蜡烛点燃,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另有数名太监、宫女在场。 然而,朝阳无法穿透殿中厚厚的帷幕。这里似乎充满了枯槁、衰败、行将就木的灰暗气息。 这一切,让经历了整个雍治朝的大臣们,心中感慨。当年,那个兵变上位的天子,励精图治的天子,杀伐果断、行事严苛、酷烈的天子,快要走到生命的末期。 朝政,在此时,鲜明的向群臣们昭示,即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末期!或许,将伴随着剧烈的动荡。 华墨带着群臣叩首,大声道:“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响亮的声音,响彻在寝殿中。雍治天子平躺在床榻上,侧着头,虚弱的回答道:“平身。”声音很轻。 六名大臣起身。 华墨呈上此次殿试的成绩,简单的说了两句。该吵的架,大臣们昨晚在皇城里就吵了。今天拿到这里来的名单,就是最终结果。雍治天子很简单的扫了一眼,道:“准!” 然后,场面便冷了几秒。 虎老威犹在。提出追求责任的话头,说不定会触怒天子。因为,天子是御青美人时昏迷的。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属于桃色新闻。遣词造句,必须得小心些。别惹恼了天子,还不自知。 华墨正在肚子里酝酿字句时,这时,刑部尚书白璋上前半步,出列,奏道:“陛下,近日有御史奏事。晋王十一日晚听闻陛下生病,脸露喜色。臣奏请陛下得知,恳请陛下严惩晋王!” 殿中一阵寂然。 朝廷重臣们,肯定不会轻易的表露自己的情绪。即便此刻惊讶着,都在各自的肚子里 显然,楚王系率先开球。事实上,是先发制人,还是后发制人,这是个很玄学的问题。谁都说不清楚。 雍治天子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放在锦被上的右手,因为气愤,微微的颤抖。 第七百二十九章 谁主沉浮(中)--华墨 白尚书的话,显然起到了很好的刺激效果:晋王不当人子。有听到父亲生病,还脸露喜色的吗?至于,天子是不是会被气的生病,这就不在白尚书的考虑范围中。 刑部尚书白璋很早就表露态度支持楚王为太子。所以,在去年年度,晋王被削爵之后,朝廷上不少朝臣都靠近白尚书。他想到军机处中,并非只是做白日梦,而是确实有一定的实力支撑。 这份支撑,亦让他得以在此时,进入到含元殿中的寝殿,参加御前召见。 而,比如礼部尚书曾缙,能进到殿中来,只是因为他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官。 “陛下…”杨皇后软语呼喊,连忙安抚着雍治天子的情绪。她的手给天子握着,感觉到有些天子在用力。 太监总管许彦很不满的看了白尚书一眼。天子若驾崩,他的好日子便到头。他和天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而卫弘、宋溥、纪兴生、曾缙对此事并不表态。这是很明显事情,楚王党和晋王在“争斗”。他们都是中立派,并没有必要在此时,反驳白璋。 其实,要反驳白璋很容易。只要说他是楚王的党羽就行。他攻讦晋王的效果要削弱80%。但是,读书人的事情…,如孔乙己说的: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君子群而不党!没有人,会公开承认自己是有党的。像欧阳修那样承认自己有党的,实在是文坛盟主,政坛小白!白尚书屡次帮着楚王说话,这并不是他是楚王党的根据。他可以扯出一大堆合理的理由来! 白尚书在御前,如此直白、赤——裸——裸的攻击,直接赤膊上阵,直指问题核心,在朝争中,很是罕见! 这正说明,雍治天子行将就木,让臣子们的胆子变的大了。而,这在今天的含元殿中,是正确的,效益最大的做法。因为,天子在病榻上召见群臣。这个时候,天子根本没有精力去看群臣们你来我往的“精彩战斗”。 生过病的人都知道,人在病中根本不想思考。说生病了,智商就下降有点过,但绝对更容易被外界影响。简单,直白的语言,在此时是最为有效的。 白尚书上来,对晋王就是一记“杀招”! 当朝领班军机大臣,华墨冷冷的瞪了白璋一眼。再向作揖行礼,道:“陛下,此事真伪尚不知。御史风闻奏事而已。可令有司查证。请陛下保重龙体!”又神情不善的训斥白璋,“东宫属谁,圣心独运!此非人臣可以言之。白仲玉慎言。否则,休怪本官弹劾你居心叵测,妄测圣心!” 白璋有点诧异的看了华墨一眼。华墨的态度让他费解。此公并非晋王党人!但,被宰辅在御前当面训斥,只能无奈的退回班次中。若是天子震怒之下,下旨处罚晋王,则大局可定啊! 白尚书自是不知道,三月十一日后,尹言去见过华大学士,开门见山:“一朝天子一朝臣。华相位极人臣,若天子驾崩,纵观史书,华相还能坐稳领班军机大臣的位置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翻翻明史,就知道怎么回事。杨廷和,三朝元老,保嘉靖入主皇宫,嘉靖三年,致仕回乡。隆庆新政,高拱先生风光无限。等万历皇帝登基,不久之后,他就被张先生给阴掉。 其中更深刻的历史规律,人性,权力分配原则,就不必细说。新帝登基,首辅基本会换人。华墨,此时就是领班军机大臣!他是属于肯定会被新帝换掉的大臣! 所以,华大学士的立场,很清晰、坚定:他必须要保雍治天子。保皇党! … … 卫弘、纪兴生两人心中各自摇头。楚王党这样的风格,让人心里不大喜欢。想想白璋的行为,是不是在背后,挑唆、告状?这两位是明眼人! 别看,白尚书一脸悻悻的退下,被华大学士斥退。但是,到底是让楚王得手了。天子对晋王印象大坏。 然而,两位朝堂大佬不知道韩谨此刻在荆园里对楚王吹的牛逼:今日定叫殿下得偿所愿。至少,也要将优势转化为胜势。 天子虽然对晋王印象大坏,但并没有立即下诏处置晋王。若是用足球场上的比喻来说,叫做得势不得分! 换言之,韩秀才的牛皮吹破了! 按照楚王党的剧本中,今天御前会议有两件事。第一,再次攻讦晋王。奠定胜局。第二,查处永昌公主,让她背锅。然而,白璋出手后,没有料到一向在夺嫡中中立的华墨会突然出言“维护”晋王。 剧本,第一次出现了偏差! … … 华墨的话,让雍治天子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虚弱的道:“查!”语气坚定。雍治天子的性格,御下极严,当年有刻薄寡恩之名,手段冷厉。他怎么可能容忍儿子(别人)冒犯他? 华墨躬身领旨。 再道:“陛下,前日永昌公主与三等辅国公宁浮有染,中外群情汹涌,臣请斩宁浮,以平息众怒。再有,永昌公主府中丢失御赐玉观音,臣请缨调查此案。” 礼部尚书曾缙心中为华墨叫一声好。对永昌公主,秋后算账,是朝臣们的共识!天子之尊,他出事,必须要有人对此负责。华墨此时惩处永昌公主的“借口”,找的很好。很好的避免刺激到天子。 雍治天子沉默不语。 卫弘,宋溥,纪兴生,白璋,曾缙五人同时躬身,奏道:“臣等请陛下查永昌公主。” 雍治天子内心中有些挣扎。他不愿意处罚为他进献美人的永昌公主。但是,偏头,看着一排、齐刷刷出声的朝廷重臣们,妥协道:“可。”说着,闭上眼睛。 一旁的太监总管许彦,眼睛有些湿润。他感受到了天子的无力感。心想:若是天子三十岁时,这些大臣们敢这样行事?即便是正确的,态度应该要委婉些吧? “臣遵旨。”华墨领旨,带着群臣三呼万岁,退出含元殿的寝殿。 群臣们一致认定,要永昌公主为天子昏倒负责任。但华墨要亲自调查永昌公主犯的玉观音案,还是出乎意料的。规格太高。至于,斩宁浮,这只是件小事。庙堂大佬们,不会关注一个小小的勋贵的生死! 不得不说,尹言的预感是正确的:他预感今天的觐见会出大事。然而,所谓的大事是什么,恐怕是尹言自己都没料到。 华墨雍治十五年底返京执政,但是,他的资历、评价,都不高。很多人并不怕他。比如,刚才白尚书就敢抢在华大学士之前说话。换成谢旋,何朔,白璋敢吗?还想不想在江(朝)湖(堂)上混? 一言蔽之,华大学士威望不足! 现在,华大学士拿到了一个大案的主审权,他真的只是查查永昌公主的破事吗?图样图森破! 剧本,第二次出现偏差! 天下如棋。但,棋局中所有人的举动,谁能全部料得到?天高不算高。人心最高! 他们并非都是游戏中傻愣愣的怪物,等着被砍,被拿经验,爆装备。都很有想法的!比如,尹言说动华墨当保皇党,但没有想到华大学士的野望、想法。 正所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 … 寝殿中,烛光跳跃了一下。寂然无声。 一小会的召见,即便有参汤提神,还是耗尽雍治天子所有的精力。他感觉异常的疲倦, 杨皇后细心、温柔的服侍天子,帮天子调整睡姿,擦拭嘴角,盖着被子。 雍治天子很疲倦,但心里的情绪,让他睡不着,道:“燕燕,你去吧。朕一个人静静。”见杨皇后欲言又止,禁不住问道:“燕燕,你有事要说?” 杨皇后退开少许,道:“陛下昏迷后,臣妾将青美人扣在含元殿东偏殿中。请陛下决断!如此处置青美人。” 雍治天子长长的叹口气,“燕燕,不关她的事。” 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雍治天子对大臣们的套路还是很了解的。当然,在病中,思路有点慢。他肯定,落在朝臣们手中的永昌公主无法再向他进献美人。那么,就这么将青美人杀了,他日后还能得到相似的美人吗? 杨皇后一愣,旋即一笑,道:“臣妾知道了。”心中,多少有些庆幸听了贾环的建议。 贾环的请求,她还真的认真的考虑啊! … … 觐见天子的结果,很快在含元殿的朝房中被其余六名大臣们得知。再向京城中传开。 第七百三十章 牛皮吹破后 来自西苑中的消息传得飞快。 宣武门大街的一家中档酒楼的二楼包间中,晋王看着纸条上的消息,坐在桌子边,猛的灌下一口酒。 五味杂陈啊! 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种坐过山车般的刺激感,让晋王很难准确的说出他心中的感受。 是为在天子心中的印象进一步恶化而感到担忧,还是为最终没有被立即处罚而高兴?或者,应该恼怒他那位八弟恶毒的计划:竟然污蔑他。 但不管怎么样,他或许应该做出一点改变了。并非所有人都放弃他。他何必坐着等死? 他可以有样学样。比如,和杨皇后接触,许诺条件。比如,上书天子,表示孝心等等。就算晚一步,总不会于事无补吧? 晋王喝下最后一口酒,走出酒楼。 在死亡的重压之下,这位心灵饱受折磨的皇子,不得不振作精神,继续前行。前途漆黑无光。 … … 礼部衙门中,尹言在临近中午时,收到宋溥宋大学士派人给他送来的消息。 当即,尹言就意识到不对。作为顶级的谋士,见微知著。或许,华大学士准备搞事情。就是不知道,这对于夺嫡之局,有没有影响? 事情,超脱于他意料之外!局势变得混乱。 尹言紧锁眉头。 他意识到,有点不大对头。这种混乱的局面,对三方中谁最为有利? … … 不提晋王和尹言的反应,荆园之中,因为距离,收到消息时,比城中略晚。 朝廷大臣们出了西苑后,便有礼部尚书曾缙安排礼部官员到长安左门处张贴皇榜,公布殿试成绩,免得满城士子久等。罗向阳,乔如松,纪澄,沈迁,袁枚等人都在此处等候。随后,长安左门处,人声鼎沸,各种庆贺声、欢笑声不断。 而此时,自西苑的消息快马送到外城东的荆园中。从朝阳门出门,到荆园约有十里路。 韩谨的小院里,阳春三月的风光,是很美的:湖光山色,台榭楼阁。更有美人弹奏,美酒怡人。 然而,气氛,却颇有些尴尬! 就在不久前,韩秀才在楚王面前保证:今日定叫殿下得偿所愿。至少,也要将优势转化为胜势。但,现在呢?华墨出声缓和,天子虽怒,但只是要锦衣卫去查。 这远远低于众人的心理预期! 楚王宁瀚坐在精致的长案后。长案上,放着两碟小菜,一壶美酒。并一只果盘。楚王此时的神情微微有些沉重,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将失望之色表露出来。但是,一个23岁的年轻人,如何做到情绪不外露? 黎宽,彭鏊两个翰林都看得出来,楚王心中的失望,同时还有隐约的不满。 但,这一刻,两人并没有取代韩谨在楚王身边地位的想法。前些天,韩秀才的表演,让他们意识到其中的差距。楚王面对的对手,智商很高的。 当然,这种情绪,并不妨碍两人看韩谨的“笑话”。哈哈!牛皮吹破了! 罗子车,童正言两人微微低头。很尴尬。刚才笑的多么欢畅,现在就有多么难堪。 韩谨深深的吸一口气,压住负面情绪,勉强的道:“殿下不要忧虑。晋王在天子印象中变的很差,这就是殿下的机会。容我再思虑几日,为殿下筹划。” 楚王挤出几丝笑容,道:“有劳韩先生了。”共饮一杯酒,独自离开。韩秀才的小院在北湖的东侧。楚王自东向西,坐船回北湖西侧的书房。小船轻快的行驶在湖面上,楚王对身边的大太监贺太监道:“韩秀才,不行啊!” 贺太监一脸的震惊,连忙低下头。这…,殿下这得多失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楚王离开后,黎宽,彭鏊随即告辞。 罗子车,童正言两人看向呆坐着的韩谨,“韩兄…,现在,怎么办?”这时,歌姬们早就退下去。 韩谨长长的叹一口气,“我想想吧。”喝一口酒。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大量的酒水沾在他精美的白色文士衫上。罗子车,童正言两人连忙起身,准备过去给韩谨顺气。 “咳…咳…”韩谨喘过气,摆摆手,对哼哈二将道:“不用过来。我没事。没事…”声音有些低沉,神情沮丧。他这个样子,让罗子车,童正言心中亦很难受。 韩谨微微依靠在塌椅上。 他千算万算,但还是有各种遗漏!此次,失误很多。 第一,杨皇后没有立即同意帮助楚王。显然,尹言做了工作。搁置了提议。 第二,他没有想到一直中立的华墨会维护晋王。这派政治力量,叫做保皇党。雍治天子一死,多少人的官帽子会没了?新帝登基,肯定要换人。 他忽视了这些人的想法。很多事情,把窗户纸捅破,会发现很简单。但,当时,在事前,却总是很难想到。 如果…, 韩谨心中有些后悔的情绪浮起来。吐出一口气,世间的事,便是没有如果的!压力,在肩头上,如山。帝师之路,不好走哇! … … 贾府就在西城中,距离西苑不过七八里路。步行在一个小时之内。这个距离,自是很早就收到消息。 这一次,贾环并没有到吴王府“蹭消息”。他和吴王的私交不错。但夺嫡之局,吴王和他的想法未必一致。这种关键时候,他动用的是贾府在西苑中的关系。 贾府,北园。西边幽静的院落:夕韵堂中,贾环、庞泽、刘国山、张四水一起品茶,吃着糕点。最新的消息刚刚传来,令堂中气氛变得很轻松。 夕韵堂是贾环专门开辟出来,用来作为此次较量,核心的议事厅。大量的文件都在这里。若是有人能进来,贾环、闻道书院体系的筹划、想法,将全部暴露。 当然,这里的守护很严密。张四水亲自带人管着的。 庞泽穿着一身灰色的直裰,大鼻子,短须,这让他的容貌看起来很丑,感慨的道:“想必,罗君子,乔厚道,小纪澄他们已经知道殿试最终的成绩。罗君子想拿状元,估计不大可能。” 第一阶段的目标达成,心中的压力释放。他想起令他头疼,伤心的科举之事。 刘国山手里拿着茶碗,笑呵呵的道:“士元有闲心关心这个?我倒是想,现在荆园里的韩秀才是什么表情?嘿。”他实在给韩秀才的无耻气到!虽说那天张四水他们将韩谨殴打了一顿,但这难消心头的郁结。贾环的第二阶段目标,就是要干掉楚王的核心幕僚韩秀才。 庞泽不以为然的哂笑道:“他能有什么表情?就算牛皮吹破了,以他的厚颜无耻,难道会觉得不好意思么?我是觉得,关键是,楚王对他怎么想的!” 贾环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平稳的道:“士元,这不正是我们要的效果?”楚王如果对韩谨很信任,那怎么杀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窗外的春日美景。快到正午,阳光柔和。远处,贾府中一片祥和的气氛。隐隐的可听到鞭炮声。 好像今日是,大脸宝和薛宝琴纳征的日。他记不大清楚。这些事情都是宝姐姐一手安排。他最近的注意力都在政治上。 “士元,国山,四水,我今天晚上去拜访周慎行。”贾环说道。 是时候,开启第二阶段的征程了。 他们的计划,第一阶段,是将水搅浑。永昌公主作为棋子,被引爆。而他们的计划,亦因永昌公主而完善。 庞泽轻轻的点头,“嗯。我们预料到会有人浮出水面,没想到,先浮上来的是保皇党。” 当对手没有破绽,要怎么做?楚王滑溜的很。那么,就要将水搅浑,投石问路,打草惊蛇。果不其然,楚王系露出了漏洞:楚王可能失去对韩秀才的耐心。 刘国山对贾环很有信心,笑道:“子玉,用小人对付小人。我估着韩秀才想不到。” 贾环微微一笑,道:“华老大人要开无双啊!我去探探路。” 韩谨的为人固然令人鄙视,令他愤怒,不爽。但,做事的能力,他还是看得到。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那么,如何对付韩秀才? 用游戏术语说,正面一对一的操作,韩秀才逊他一筹,但很有实力,但是打多线,韩谨就不行。会被他带着节奏打。 保皇党浮出水面,带来的结果是朝局更加的混乱。不知道,会对夺嫡产生何种影响。 而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下棋的人的身份变化。走到明面上来,真正掌握权力的还是庙堂诸公。朝堂上的主要矛盾,实际上由夺嫡,变成玉观音案! 这种局势,是不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但是,他不同于尹言,韩谨两人。他有政老爹,山长,北静王等人的支持。这其实,某种程度上放大了他的“优势”!他依旧有落子的资格。 试想,尹言和宋溥宋大学士是一条心吗?和华大学士的利益相同吗?尹言如果无法说动这两人,他可以调动的资源就很有限。 众人正说笑着,小厮来报:“三爷,永昌驸马来找你。说一定要见到你。” 第七百三十一章 永昌、高阳 永昌驸马林承凯一身暗红色长衫,图案繁复,做工考究,穿着在他身上更加显得一表人才!林驸马当年能击败众多对手,成为太后最喜欢的小女儿的夫婿,仪表自是一流。 只是,他此时正焦急的在精美的花厅中来回走动,神色焦躁!他在等贾环前来。 京中风云汇聚!夺嫡之争,随着天子的病情略见好转,且并未表态,紧张的气氛暂且停止。但,紧随着的便是“玉观音”案。贾环近段时间深入简出。他知道贾环此时就在府中。 唉… 说起来,他很悲哀。妻子永昌公主偷——情、出丑,他帽子绿油油的,此刻还不得不为妻子的生死而奔走! 因为,公主死了,国朝的驸马还是驸马吗? 他和贾府交好。今天西苑的消息传出来:斩宁浮,调查玉观音案。永昌公主便吓个半死,求他出面,来求贾环帮忙出个主意。贾环的才智,是京中权贵所公认。 只是,当前的情况下,说是查丢失的御赐玉观音,但谁不知道,是要永昌公主为天子昏迷而负责?贾环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唉… … … 贾环从北园西路的夕韵堂出来,带着小厮,顺着府内的甬道往南直走,再折向东,到前院的花厅中。雅静的花厅中,陈设精美,透着富贵之气。 贾府在贾环的执掌下,已经从破产中缓和过来。而贾环自己当然更是不缺银子。他的私房钱,由韵儿帮忙打理着,远超贾府公中的银子。 “贾世兄…”林驸马看到贾环进来,迎上前两步,俊脸上带着苦笑,作揖道:“在下厚颜上门,望贾世兄不吝赐教。” 贾环是什么人?他对林驸马上门的来意,大致有数。做个手势,虚扶林驸马,道:“林世兄先得说说是什么事情?请坐。”让小厮上了清茶。 贾环当然不会自承他在西苑中有消息渠道。大臣打听禁中的消息,一向比较犯忌讳。当然,大家私下里都这么做! 林驸马坐在楠木椅中,愁容满面的沉吟了一会,叹口气,自嘲的道:“我也没什么好瞒贾世兄的。永昌闹出的那些丑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想必贾世兄有所耳闻。 唉…,我作为一个男人,很失败!只是,永昌到底是我的妻子,如今朝廷要永昌为天子昏迷之事负责。我不能看着她去死。京中都知道贾世兄才华横溢,足智多谋。望贾世兄怜我,教我一策。” 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叠契约、文书,放在手边的高几上。这是给贾环的报酬。 贾环看着林驸马那张类似于大明星胡歌的俊脸,听着他想要救永昌公主的“理由“,心里摇头。他并不赞同林驸马的做法。匹夫亦可以有怒! 一个人,可以追求荣华富贵,但绝不能成为其奴隶! 站在林驸马的角度,永昌公主搞出这种破事来,正常人的选择是什么?不得恨透永昌公主啊?巴不得她早点死!妻子不忠,奇耻大辱啊!血溅五步,都无可指责。 然而,林驸马这是第二次向永昌公主低头! 第一次,是他横扫晋王党时,永昌公主托林驸马出面向他说明,商贵人的事,和她无关。 当年,唐朝高阳公主与和尚有染,房遗爱还在门口帮忙望风,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奇葩中的奇葩! 不过,永昌公主显然不是高阳公主。唐太宗杀辩机,高阳公主怀恨在心,行事愈发的放纵,并谋反的意图。而永昌公主在事发后,就将严捕快送到了顺天府。 指望永昌公主恨雍治天子,她没那个贼胆。 贾环能感受到林驸马此时的尴尬、犹豫、纠结的心情。他报以同情。假设,林驸马知道玉观音案被爆出来,他是幕后黑手,不知道还会不会上门求救呢? 当日,他对林驸马说,他相信永昌公主和商贵人的事没关系。只是虚与委蛇!永昌公主当时对贾府、他的敌意,真当他不知道? 贾环喝口茶,坦然相告,道:“林世兄,华相调查玉观音案,不管结论是什么,永昌公主都不会死!永昌公主的期望的结果是什么?” 林驸马有些难以开口,道:“永昌的意思,最后是能保住当前的地位。当然,我知道这不可能…,能保证她公主之爵就行。” 贾环摇摇头,“林世兄,这个要求太高了。请恕我无能为力。永昌公主肯定会被夺爵,失去地位。” 永昌公主毕竟是皇室,罪不致死。但公主爵位肯定保不住了。同时,定什么罪,要看华大学士的想法。能不能留在京城,都两说。朝臣不会允许她继续拥有觐见天子的资格。 林驸马微怔,神情沮丧。坐了一会,失落的告辞离开。 贾环在花厅门口的台阶上,目送林驸马的背影消失在府中的甬道尽头。沉默不语。 他对林驸马并没有意见、看法。同样的,他对“坑”永昌公主,并不会有什么愧疚!种什么瓜,结什么果。 他有他的立场,和需要守护的东西!远处,贾府西路贾母上房处传来嬉笑、热闹的喧哗。 当年,他一直试图离开这腐朽、没落、充满了封建主义礼法教条没有人情味的贾府。而,经历了各种事情,他最终留下来,执掌贾府,改造它,给予它新生。 这里,有他不认可的贾母,王夫人,王凤姐,亦有他所眷恋的人和事,还有和她们一起度过的,铭刻在记忆里的美好时光!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摧毁这里的生活! … … 三月十五日下午,还在犹豫要不要跑路的宁浮被刑部差役捉拿,关进大牢中,准备秋后问斩。玉观音案,引起满朝关注。很多人,都嗅出了些不同的味道。但,刀在华墨手中! 同时,金榜题名的士子们开启狂欢模式。包括,闻道书院的士子们。 京城中的风风雨雨,对贾府里的气氛影响有限。贾府里当前的大事,是贾迎春、贾惜春、贾宝玉的婚事。三年守孝期要到了。而薛蝌娶迎春之后,宝琴才好嫁宝玉。这一连串的婚事都要排到八月份去。 仲春的夜晚,春风沉醉。 北园的正房中,宝钗和黛玉,湘云聚在一起说话、顽笑。每个人面前放着的针线活,都只是做个样子。丫鬟们环伺一圈。 湘云笑盈盈的道:“宝姐姐,环哥儿今儿不在家?我们还说拿新写的桃花扇给他看。” 宝钗一袭鹅黄色的长裙,额前留着刘海,更添她的神韵。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点头道:“嗯。”又笑道:“我近来事多,与诗词文章倒荒废不少。颦儿数次不起社,竟是在写桃花扇。” 几女说笑着。窗外,微风轻轻的抚过树梢。月光落在庭院里的花瓣上。 … … 贾环晚上并不在贾府中,而是到周慎行的家中进行拜访。一顶小轿,径直到周府中。 第七百三十二章 各自的目标 书房中,烛光明亮。书橱、多宝阁中的文玩陈列。窗外夜色如墨,浸染着天空。 周慎行时年24岁,常州府宜兴人,乙卯科榜眼。官任翰林编修,真理报代理主编。这个年纪的翰林,并且主管着真理报,执掌天下舆论之牛耳,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年轻有为。 但,在同一科的探花面前,这份成绩,履历,并没有多少可以值得夸耀的地方! 周慎行坐在书桌后,小心翼翼的隐藏着心里某些如毒蛇般的情绪,微笑着道:“家里略小,只能在书房中待客,怠慢子玉,还望不要见怪!” 书房只有一套桌椅,用作待客用。贾环坐在椅中,看着书案后的周慎行。周慎行的这种姿态,说明了某些问题啊。刘国山说以小人对付小人。这一位便是! 贾环神色平静,并不顺着周慎行的话头去恭维他。喝口茶。 周慎行再换一个话题,笑吟吟的道:“子玉,你现在还敢出府到处游说、活动?你可知道你府中内外,多少锦衣卫的眼睛盯着你的行踪。” 贾环笑一笑,手里拿着茶碗,道:“玉绳兄,锦衣卫愿意盯着就盯着吧。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这是暗讽了一句。整部论语,孔夫子常常将君子和小人对立起来论述。而周慎行的“小人”之名声,满朝皆知。他自己未必就没听到一些风声。 其实,锦衣卫盯着他的行踪,贾环当然知道。当前的锦衣卫指挥使邢佑业务能力并不差,但有鉴于历朝前任的下场,他并不愿意得罪人。本朝锦衣卫编制三万多人,活动非常频繁。就算换了掌舵人,败坏家底,也不是几年功夫就可以败得掉的。 如果,天子那里有一个黑名单,贾环估计他差不多榜上有名。但是,排名不可能很靠前。做人,不能妄自菲薄,同样亦不能妄自尊大。一个致仕的前翰林,再怎么能搞事,在朝堂这个池塘里,比他大的鱼还有很多!若他是致仕的大学士还差不多。 锦衣卫会监控他的行程,但这份报告,多半不会有机会给雍治天子过目。雍治天子还在养病,有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决断? 周慎行笑了一下,拿起茶杯喝茶。放弃压服贾环的想法。 贾环这才开始谈正事,道:“过几天,会有一波针对韩秀才的舆论浪潮。希望玉绳兄届时高抬贵手,予以放行。” 周慎行看了贾环一眼,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他代理真理报后,飞速的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官僚。拿架子,这种事他驾轻就熟。 贾环道:“当然,我不让玉绳兄为难,会有御史上书,京城日报等报纸不过是转述真理报上节录的御史的奏章。” 周慎行这时不得不表态。因为御史的文章,必须上真理报,这是通行的规则。否则,科道一百多人,肯定会同仇敌忾,上书弹劾真理报主编阻塞言路。 周慎行为难的开口,道:“子玉,前几日我因在真理报上给你开了一个口子,允许刊发你攻讦韩谨的文章,被楚王叫过去训斥了一顿。再来一次,恐怕我这真理报主编的地位不保。” 贾环笑了笑,语气淡淡的道:“玉绳兄何不去问一问华相的意见?” 周慎行给贾环顶的一时无语。然后,点点头。因为,对外可以蒙鬼,对贾环就别扯淡了。他这个真理报主编,还是贾环建议他去拜访华大学士得来的。 贾环略坐了一会,留下银票,告辞离开。 他需要周慎行去帮他探一探华墨的态度。华老先生开无双,没有对着他来吧? 同时,他要开启第二阶段的计划:干掉韩秀才。 要破局,将楚王系干倒,首先得干掉韩秀才,降低对方的智力水平。最后才能设计,推掉楚王系,破局成功。 轿子很平稳的走着。贾环在小轿中,闭目沉思。 第一阶段,已经结束了。起源于永昌公主,然后,是三方在杨皇后面前的较量,在今天清晨,所有的结果都在西苑中出来。尘埃落定。 朝堂中的主要矛盾转化为玉观音案。夺嫡由主要矛盾暂时变成次要矛盾。认识不到这一点,就无法准确的把握住当前的形势。 与以往的政治斗争不同,贾环这一次是在主动进攻。如同围棋,不断的落子,合围,屠龙! … … 喧嚣的朝局,有多少会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呢?这是未知的。 京城扩建有外城,内城的护城河,多年未用。阳春三月,春光明媚。河堤上绿草茵茵。护城河的河水清澈,可以清晰的看到河底。春季时,游人如织。 晨曦浸染着河水,波光粼粼。春天的早晨,西城外的一处街巷中,走出一名穿着青衫的中年人,身量中等,在街口的食档买了早餐:卷饼、豆浆。一边吃,一边悠然的往内城中走去。 欧阳文德,浙江永康人。表字舜敷,时年46岁。他少年时有志于学,科场连捷报。却始终无法通过乡试。浙江,同样是科举强省,不少县,都是死亡组。 他终究只有一个秀才功名,到京中谋生。现在在华墨华大学士的幕府中。作为很早就追随华墨的幕僚之一,在华墨拜相后,他颇受重要。都能有余钱,在西城外买下一间小院。 在上午九点许,欧阳文德踏入华墨府中。“欧阳先生早!”,“舜敷兄来了。”小厅中,几名幕僚相互招呼着,然后开始阅读报纸,了解咨询,动态。一天繁忙的工作开始。 华大学士为执政,府中每天拜访的人极多。光靠子侄不够用,幕僚要帮忙接待。同时,注意收集、汇总各种信息。还要领受华大学士交待的任务。 欧阳文德上午读完报纸后,下午便去了永昌公主府中,找林驸马密谈。永昌公主不会什么都不想要了吧?想要就得配合着些。玉观音案,不仅仅是一桩盗窃案,他还是一桩政治案件。 矛盾,指向的是今科会试的副主考官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此人是纪兴生的党羽。很有希望在一两年内晋升为六部侍郎。卡站位置。 晚间八点时分,欧阳文德在书房中,单独向见完客的华墨汇报。 “舜敷,都谈好了?” “谈好了。允诺永昌公主降爵为郡主,贬南京。非召不得入京。并收其皇庄八座。米店五间。价值约一百万银元。” 华墨点点头。拿起茶杯喝着茶,嘴角带着一抹笑容。灯光下,60岁的华大学士,脸色有些难言的阴森感。 纪兴生此人喜欢自命不凡,以朝廷重臣自居。看不惯他执政以来的种种措施。屡屡和他唱反调。既然要开刀,立威,当然是找一个重量级的朝臣。看谁日后还敢对他的意思阳奉阴违? “舜敷,你辛苦一趟,去和袁壕谈一谈。” 第七百三十三章 打的好,打的妙 三月十五日殿试成绩出来。三月十六日,新科进士们到国子监,领取进士巾服。 相比于政治斗争,京城中绝对大部分人,关注的焦点还是在科举上。京师三百万人口,官员以及相关的人员,才多少人? 十七日,新科进士们便要游街夸官。很多富贵人家都打算去大街上观看。这是京中的盛事! 十六日。晨曦在天边透出时,贾府开始逐渐的忙碌起来,一场春雨滴落在百年的世家府中。 王夫人带着彩云,玉钏儿等四个丫鬟,到贾母上房探望缠绵病榻的贾母。摆设精致的正房中,飘散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鸳鸯、琥珀等大丫鬟向走进来的王夫人行礼,“太太…” 王夫人轻轻的点头,坐在床前的椅中,和贾母说话,温声道:“老太太今儿感觉好些?” 贾母已是82岁的高龄,躺在床榻上。满头白发。说话非常的模糊。鸳鸯帮她说出来,“太太,老太太说,她想看看外头的太阳。怕是没几天可看。” 这句话,让屋中的气氛微微有些凝固。鸳鸯忍不住别过头,向着墙壁,眼泪就这么落下来。老太太已经不大记得住事了。早上才说,外面正下着雨。 王夫人聊了几句,又例行叮嘱鸳鸯带着贾母屋中的大小丫鬟尽心尽力的服侍。这才出门,返回东跨院。 老太太的病有好些日子了,听太医的意思:人到年纪了。这意思,差不多就是药石无效。等着死。 回顾她嫁到贾府里的这几十年,她一直在和老太太“较量”着。多年媳妇总算要熬成婆。只是,心中,对宝玉的婚事越发的急切起来。因为,有个万一,宝玉守孝三年期间不得婚嫁。宝玉今年已经18岁,可耽搁不起。 而今年四月份,迎春的孝期才满。还得等一等。 想着宝玉的婚事,王夫人的思路有转到探春身上。她是探春的嫡母,探春的婚事,她要操持。这是她的责任。吩咐彩云道:“你去叫赵姨娘到我屋里来一趟。” 王夫人回到东跨院中,在东廊三间小正房内略坐一回儿,和周姨娘,周瑞家的说几句话,赵姨娘穿着妍丽的粉色褂子,蝎蝎螫螫的进来,给王夫人行礼,“太太,你叫我?” 赵姨娘如今在贾府中,地位自不必说。当日贾母设家宴,都给她一个位置。母凭子贵。王夫人很早就免了她在跟前侍候,卖贾环一个好。 王夫人很不喜欢丈夫的这个小妾,喝口茶,缓缓的道:“环哥儿和老爷、我说起过,纪家那头不大靠谱。探丫头的婚事,我还得好好挑一挑。你有什么想法?” 按理说,探春的婚事,应该是王熙凤帮忙参谋、到别府处打听消息。然后。她来定夺。但现在,她成了跑腿的,由贾环定夺。 赵姨娘已是中年,脸庞上有些鱼尾纹,容颜比起十年前,雍治七年时,自是不如。见王夫人问,嘀咕道:“只要不嫁的太远就好。嫁到福建有什么好。” 在赵姨娘的心中,探春嫁的太远了,怎么回来孝敬她?这是一个很极品的娘! 王夫人摆摆手,“我知道了。”心里有些烦躁。就知道赵姨娘没水平,问她问不出什么好意见来。 … … 三月十六日,蜀王府中张灯结彩。明日便是他成亲的好日子。妻子是宣大总兵庆国公的二女儿。 杨皇后派了宫中老练的太监、女官来帮忙。蜀王府中的事情里理的很顺。 蜀王在外书房中,由几个“狐朋狗友”陪着说话。他没什么事。 狐朋狗友者,比如吴王世子,封爵越国公的宁澄。还有,其他王公贵族的子弟。 众人纷纷恭喜着蜀王抱得美人归。据闻,庆国公的二女儿生得清纯秀丽,二八年华,是京中有数的美人。 蜀王性情率真,一袭水蓝色的长衫,气质倜傥,温和。拱手致谢。心中苦笑,他其实更愿意娶贾府的那位姑娘。奈何,贾府并不同意。贾环宁愿一年送他姨娘两百多万两银子的利润,亦不愿意同意这门婚事。 只因,权力害人。甄家殷鉴不远。说起甄家,半个月后,燕王便会娶甄家三姑娘。 众人正说笑着,外头小厮来报:“沈二爷来了。”少顷,便见新科进士沈迁进来。他考中三甲第五十一名。时年19岁。比蜀王还小一岁。蜀王即将成为他的妹夫。 沈迁一身士子衫,脸上带着怒气进来,对诸位勋贵子弟,拱一拱手,坐下来喝酒,众人问他。他道:“我才从国子监领了进士巾服。路过这里,进来喝杯酒。 玛德,纪时春简直是王八蛋。他公然在国子监说,贾府的三姑娘乃是庶女,配不上他!他回头就会把这门亲事辞掉。把我给气的。你们评评理!” 蜀王府和国子监都在北城。 沈迁刚在国子监和纪时春对骂了一阵。但是,庆国公在京中份量不轻,手握兵权。可是在文官圈子中,纪家才是江湖大佬。当时,有很多闽地士子帮腔,他骂输了。 要知道,会试考试前一天,他还专门去贾府,给贾环提醒过此事。纪时春这王八蛋真做的出来。当众坏人姑娘的名声! 这边的众人当然是支持沈迁的!众人七嘴八舌的安慰沈迁。又在看蜀王。都知道蜀王曾经有意求娶贾府三姑娘。蜀王的眼睛腾的变得有点赤红,显然是极为愤怒。 王八蛋! 他所喜爱的女子,却被人以庶女的身份侮辱,他心里如何好受?怒发冲冠! 庶出的女儿,地位不高。但是,娶不娶,都不能以这样的理由去回绝吧?这不是说庶女低贱吗?你敢? … … 新科进士们,殿试后的流程,几百年来都是固定的。领到进士巾服后,第二天,朝参天子,谢恩。出了皇极殿后,游街夸官。次日,天子赐宴于礼部,琼林宴。 又数日,在鸿胪寺学习礼仪。随后,参加常朝。再前往国子监谒孔子庙,然后正式换上官服,表示脱离平民身份,成为官员。进入朝堂各部门实习。 至此,整个流程才算走完。 雍治十七年的三月十七日,殿试结束后的第三天。新科进士们在皇极殿中参拜御座后雍治天子病还没好,没法露面。礼毕,以礼部官捧金榜在前,新科进士尾随其后,鼓乐随之。沿御街出长安左门,张贴金榜,供万民观看。再以顺天府伞盖送状元骑马归第。谓之:游街夸官。 长安左门出来,便是东长安街。跟在礼部郎中尹言身后的己未科300进士按名次排列。一甲三人:瞿炜,罗向阳,袁枚。二甲依次是:纪时春,卫阳,傅正蒙,纪澄等人。如:乔如松,秦弘图,沈迁等人都在游街夸官的队伍中。 无怪乎十五日清晨在西苑含元殿外,吏部天官殷鹏称赞闻道书院的教育搞的好。前十名中,闻道书院出身的士子有三人。 状元瞿炜,住在城东的浙江会馆中。一行人,从东长安街到崇文门里街直走。沿途的街道二楼中,官宦、富贵人家早就定下位置,随着队伍走来,鼓乐,欢呼声不断。 位置最好的醉仙楼,早就是人满为患。而此时,醉仙楼的三楼包厢中,却是很安静。本来要出发去城西的庆国公府迎亲的蜀王宁恪,正在“天”字包厢中,手里拿着千里镜。可以想象,此刻蜀王府中乱成什么样子! 一名心腹仆人指点道:“殿下,看到没有。骑马的便是状元瞿炜,他身后第三个位置,就是二甲第一名,传胪,他就是纪时春。” “知道了。” …. … 街道两旁,人群连绵不绝,欢呼声,连绵不绝。不时的有点评声传进来。 纪时春走在队伍中,满脸享受。可惜,今天天气不好,更可惜的是他不是状元! 纪时春时年19岁,容貌普通,志得意满。他才不要娶什么贾府庶女。她如何配的上他?他的未来,是纪家的家主,是未来的大学士!朝廷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今天的这一切,仿佛梦幻,是未来的起点,而他把握住了。 就在纪时春想的正爽时,醉仙楼中,冲出一名青年,径直到路中,硕大的拳头,直接砸在纪时春的眼睛上。 “砰!” 再一拳,打在纪时春的鼻子上。顿时,未来的纪大学士鼻血像酱油一样流出来。 “砰!” 又是一拳。这一次,换一个形容词,叫做:脸上就像开了一个染坊一样。乌青,红血,红的,白的…,被打倒在地。 场面一阵混乱。不少士子冲上来护着纪时春。但是,这免不了他挨打。离得比较近的纪澄,一边劝架,“诶,别打了啊!”一边下黑脚踩纪时春。王八蛋,敢侮辱贾院首的姐姐? 闻道书院的超新星,很崇拜贾环,做事风格,都在学贾环。 街道两旁,酒楼上的“观众们”一阵哗然。正在吹锣打鼓的乐队停下来。差役们一脸的懵逼。他们干这个行当,很久了。几百年来,从来没有听说,有新科进士在游街时被打了啊! “住手!” 尹言喝住了衙役。他当然认得,打人的是蜀王。如何能让衙役们动蜀王? … … 夸街游官,整个京城有多少人在看?众目睽睽之下,纪某人被蜀王痛殴。瞬间成名!雍治十七年的春闱,最出风头的士子,不是状元瞿炜,而是纪大公子! 消息,如同一阵春风般,吹向整个京城! 蜀王打人的理由随后就被爆出来。因他爱慕贾府三姑娘。舆论一边倒的支持:打的好,打的妙!京中百姓,与外地百姓,脾气可不大相同。 据闻,当日蜀王是要去迎亲的。而根据小道消息,沈家的二公子沈迁是新科进士,听说,是在他的担保下,蜀王才得以顺利从沈家娶走他家的二姑娘! 否则,这桩婚事就要泡汤了。沈家丢不起这个脸! … … 贾环听纪澄回来说了当时的情况,微微错愕。随即莞尔一笑,道:“打的好!” 和纪家的联姻,本就是政治联盟的意向。并非一定要联姻。他早给政老爹和王夫人说过,这事黄了。王夫人都在物色新人选。 不过,纪时春口出狂言,看不起三姐姐。被打了,确实让他感觉很痛快!打的好! 晚饭的时候,王夫人听说情况,若有所思:庆国公府的沈二公子? 第七百三十四章 风势越急 十七日上午,跨街游官时,纪时春被蜀王殴打的鼻青脸肿。接下来的新科进士们的各种活动,他都没法参加。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士子们的笑料。毕竟,这可百年未得一见的“趣事”。 说起来,也是纪时春此人太过于嚣张!婚姻大事,俱是父母做主,若不愿意娶,在家里说,和贾府沟通即可。为何要在大众广庭之下宣扬?踩着别人姑娘的名声,成就自己的名声?在士林中看来,到底是19岁的进士,太过于得意! 而纪时春在纪府内,向叔父纪兴生抱怨、不爽,打丫鬟发泄怒气,这些,都于事无补!纪侍郎再怎么厉害,都无法把蜀王怎么样。 蜀王背后是杨皇后。在雍治天子还活着的时候,无人可以撼动杨皇后的地位!这是雍治朝末期的“政治常识”。 相反,纪侍郎还的想想,会不会因为他侄子孟浪的行为,影响和贾府的合作! 蜀王的婚事照常进行。关于蜀王为贾探春出头的事,有只言片语传传出来。昔日的沈小娘子,今日的蜀王妃说,“妾身亦喜殿下为有情有义之人。今妾与郎君,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负。” 很聪明的姑娘。日后,蜀王不再吃花酒,亦未纳一妾。 有沈小娘子的话,沈家亦从不利的舆论中走出来。转为有利。而另一位当事人,贾探春呢? … … 夜色慢慢的淡去,晨光再次来临,照射在大观园优美的园林中。秋爽斋中,探春梳洗完毕,带着大丫鬟侍书、翠墨并几个小丫鬟,到大观园正门左近的议事厅中处理园中的事务。 她的日常和永清郡主的日常,差不多类似。在上午时,处理府中的琐务。下午和晚上则是自己的时间。 议事厅是正园门的花厅改造设立。探春一身蜜橙色的长裙,俊眼修眉,宛若美丽的玫瑰花,坐在花厅中上首的椅处,手边有一张桌几。丫鬟们侍立。 花厅的珠玉门帘放下,贾府的内管事们得了召唤,方才进来。探春一一询问,处理大观园中的各种事务。 侍书站在花厅门口,管着进出。看着花厅中坐着处事通达、果断的姑娘,心中叹口气:都说千金易求,难得有情郎。蜀王殿下竟然愿意为姑娘在进士们游街时打纪时春,可见情意。闹得满城风雨哟!不知道多少女子羡慕姑娘。可是,刚有这么一个好的,却是马上成亲了。她都替姑娘心疼。 “三爷。” 侍书正遐思着沈家当日要是退婚多好,她家姑娘可就是王妃了。忽而听到小丫鬟们的声音,定神一看,就见贾环来了。身后跟着晴雯、如意。 “三爷,你来了。” 贾环笑着点头,和侍书寒暄几句,问明情况,进到花厅中。三姐姐探春正在厅中吃茶,略作休憩。 “呀,三弟弟你怎么来了?你最近不是忙着吗?”探春对贾环的到来,挺惊讶的。姐弟俩随口聊两句,从花厅后出了议事厅,往滴翠亭方向走去。 徜徉在大观园暮春时节的美景中,探春轻轻的一笑,仪态从容,道:“三弟弟为我的婚事而来?我并没有难受。你不用担心我。” 拒绝蜀王的理由,明面上很好听,真正的原因是贾环对杨皇后存在着疑虑。贾皇子的死,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脱不干系的! 贾环点点头,微微一笑。 三姐姐给蜀王这样“追求”,在京中媒婆行业中,身价会抬的很高啊!不是好姑娘,值得蜀王这样对待?当然,杂音也是不少的。但,不值得一提。贾环可是舆论战的高手。怎么会让三姐姐的名声受损? 他无意去探究三姐姐的心里活动:肯定还是有些感触吧。他是来看三姐姐的状态! “三姐姐,你的婚事,太太那里真挑着。我会把好关,挑一个人品好的。” 其实,贾府姐妹们婚姻的事。他一直是很迟疑的。什么样的人叫好,什么样的是不好?前世里,他见过太多的反例。书读多的,有钱的,婚姻幸福? 长的帅,有才华的,婚姻幸福?不好说的。凡是情诗写的好的,必定都是风流的很。比如:柳永,杜牧,温庭筠,徐志摩。 有时候,可能还是普通人,安稳的过一辈子。打开门来,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常的争吵、恩爱,并行中。 越是理解生活,就越难以帮三姐姐她们做出最后决断。一个不慎,是坑姐坑妹妹一生!国朝可不流行离婚! 探春偏头,看看贾环,笑一笑,道:“三弟弟,总会遇到好的。”语气,近乎是咏叹的调子。美丽的脸蛋上,带着让人安心的笑容。明眸中有着淡淡的忧伤。 贾环笑一笑,点点头。 他和三姐姐之间,很多话不用说的太直白。他的顾虑,三姐姐的心情、想法,对他的支持。都在这只言片语中。 三姐姐心中,可能会是一种很复杂的感受吧!但,偏向于美好的! 他心中放下心来。 … … 蜀王将纪时春打了一顿,闹的满朝风雨,但最终不了了之。 十八日晚,周慎行心中踌躇着怎么去向华大学士请示,当晚,被欧阳文德叫到华府中。 书房中,灯光明亮。窗户中镶嵌着透明的玻璃,反射着烛光。有一种说不清到不明的意味。 华墨坐在书桌后,神情微微有些疲倦,他刚见不少客人。对进来的周慎行点点头,道:“玉绳,坐吧。”喝口茶,略微理了一下思路,道:“近日,玉观音案就会有些新的进展。玉绳执掌真理报,要为此事造起声势来。” 他用周慎行,但不会信任周慎行。玉观音案的最终目的,是在纪兴生! 纪兴生的侄儿作死,公然宣称贾府的庶女配不上他。那可是贾环的亲姐姐!这把贾环给得罪的。两家的关系必定会受到影响。这对他而言,倒是个利好!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上来。 周慎行应承道:“是。老大人。”想一想,道:“华相,贾环前日晚上曾找到我,说他将会攻讦韩秀才。此事,我当如何?” “哦?”华墨想了想,似笑非笑的看了周慎行一眼,道:“随他去吧。” 没有必要节外生枝。贾环的想法,他大略可知。闻道书院和东林党的恩怨。他当年旁观。 … … 三月二十日,玉观音案案情有新进展,窃贼、严捕快、倪二几人分别画押,招供。如何作案的。只是,目的令人费解。倪二一口咬定,他就是想发财。不想,盗出的是御赐之物。 然而,据永昌公主说,她曾和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的儿子提起过这尊价值数万银元的玉观音。 次日,刑部行文,请汪学士的儿子到刑部中问询,事情往汪学士陷害永昌公主的方向上走。听闻,汪学士曾经派人找永昌公主打听西苑中的情况。 真理报连篇累牍的报道,带动起朝堂内外关注。有御史上书弹劾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 风势越急! 第七百三十五章 天枰的倾斜 京城的风势,通过真理报以及京中贵人们写给外地的私人信件中传递下天下十九个承宣布政司。 自报纸诞生,便催生了很多相关的产业:报社,编辑,记着,印刷公认,报童,读报人,销售代理商等。 如真理报、金陵简报这样的大报,想要行销天下、江南,靠的是一层一层的经销商代理销售体系。 报纸虽然具备时效性,但是在电报没有发明之前,区域性的报纸向外地扩散,便存在着时间差。当然,古时的生活节奏,并不算快。属于可以接受的范围。 京杭大运河,全长近两千公里。根据《中华通志》记载,走水路,正常速度,需费时17天。而真理报每日清晨在京中发售,传递到湖广的省城武昌需要15天。 四月上旬,武昌城内外已经是春末夏初。正所谓,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黄鹤楼前,大江滔滔东去。风和日丽。楼中,武昌府的文士们正在雅集聚会。 七八名文士在楼中的走廊处,簇拥着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面对着长江,高谈阔谈。身后的楼中,有歌舞酒宴,美人琵琶。 今年不仅仅是春闱大比的年份,同样是童子试的年份。武昌府的府试就在数日后举行。城中,文士汇聚。不仅仅是童生,还有秀才,举人。这是士林中的大事。 一名青衣士子拍着栏杆,吟诵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此词气魄雄浑,真乃千古绝唱。朝中老大人们政争,亦如此啊!” 三月二十一日,华墨授意周慎行在真理报上造势,将玉观音案引向纪兴生的友人,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消息,业已经通过真理报传到武昌府中。 试想,街头百姓都喜欢谈论政治,何况于士人?此刻,话题都是在围绕着领班军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华墨和工部左侍郎纪兴生的政治斗争。 “萧前辈如何看?” 士子们迅速的停止争论,看向正中的灰色道袍男子:前真理报主编,翰林院庶吉士,萧梦祯。时年32岁,弃官在家。好读书,擅诗文。乃湖广名士。 萧梦祯比雍治十五年冬贾环等人送别他时,再胖了几分,穿着宽松的道袍,一派高旷名士气度,神情微微有些凝重,叹道:“诸生,朝争激烈非国家之福。本朝自十四年始,天子怠政,朝争便未停息。” 翰林,是精英读书人中的精英,秒杀一切科场文位。 士子们微微沉思。有人道:“萧前辈,既如此,当迅速落定,才是最好。前辈以为谁将赢得此次朝争?” 萧梦祯摇摇头,看着浩浩荡荡的长江,感慨的道:“谁获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韩秀才要完了。” 他和华墨,纪兴生接触的不多。隔着几千里,怎么做出判断?但是,近来真理报上出现御史弹劾韩谨的奏章。御史是江西道掌道御史朱鸿飞。他是贾环的死党。 换言之,贾环要“干掉”韩秀才。 他对贾环行事的风格,还是很了解的。必定是舆论造势。三月底的真理报才到武昌。京城后续消息未来,但他相信,贾环的能力。 “啊…”士子们一阵惊呼。韩秀才是谁?这在三月初,真理报上刊发黑韩秀才的文章时,说的一清二楚:生平,人物,事迹。作者署名:贾环。 正所谓,忘恩负义韩秀才,黑心阴诡环老三! 正讨论着时,萧梦祯给科场后辈们讲一讲当年京城的恩怨时,这时,楼下一阵喧闹,片刻后,就见一名官员带着随从们进来,与三楼中的士子们寒暄,然后坐到主位上。 来者是,湖广左参政(从三品)彭世俊,时年42岁,表字章民。此次文会雅集的主持者。 萧梦祯几人从走廊处进来。相互寒暄客气。酒过三巡,有士子向彭世俊说起刚才萧梦祯的判断。彭世俊笑着对左手第一位的萧梦祯道:“开之,我看未必吧?” 以萧梦祯如今在湖广的名声,他即便是在布政使面前一样有座位。 萧胖子的声名、才华,彭世俊自是知道,时常亲近。两人都是翰林出身。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觉得韩秀才会出事。楚王势大,这是基本的朝政格局。贾环能怎么办? 萧梦祯笑一笑,喝着酒,道:“章民兄,你我不做口舌之争,还是等结果吧。” 彭世俊的恩师,大儒傅伯龙,是前太子的老师,雍治十三年,前太子起兵造反失败。傅伯龙被贾环的座师方望,假公济私,给杀掉。方宗师和傅大儒是文坛上的对手。彭参政恨贾环师徒恨的咬牙切齿。 彭世俊微微点头,目光幽幽。他希望京中复杂的政局,将贾环绞杀。 … … 三月底,自玉观音案爆发以来,京中的舆论,一直在攻击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并有将纪兴生牵扯进去的势头。 然而,在这样的大浪潮之中,还有一种舆论的声音始终不弱。贾环的派系,在和楚王系、东林党较量。 江西道掌道御史朱鸿飞上奏:韩谨昔年铸下大错,违反国法,天子开恩,允许其写下悔过书,不许科举。然而,韩谨不在家乡思过,反倒是重返京城,担任楚王幕僚,挑唆天子与皇子们的亲情,罪该万死。臣请陛下,先审韩谨之过,再逐出京城。 这封奏章,堂而皇之的刊登在真理报上,引起很大的反响。要知道,朱大御史,在科道中,本来就是名人。他上奏章,一帮子科道言官跟着上。 另外,贾府控制的京城日报等数家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此事,呼吁严惩韩秀才。在华墨,纪兴生斗法时,硬生生的占据了不少版面,吸引了一批人关注。 楚王系的大周日报,朝廷上的“马仔”们纷纷摇旗呐喊。比如:山西道掌道御史戴琮。双方大打口水仗。 但是… 四月十二日,夏初时节,天气逐渐的变得炎热。如绿豆、金银花、竹叶、菊花、大叶青等解暑之物,在通州码头卖的断货。 午后,荆园。蝉鸣愈静。 韩谨在小厅中独自打着棋谱。一盏清茶飘香。看似非常的悠闲,镇定。 哼哈二将罗、童两秀才从外面打听消息进来,看到韩谨这个样子,罗子车跺脚道:“韩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下棋?” 论无耻,他谁都不服,就服周慎行! 十几天前,在楚王系和贾环一帮人舆论战的高——潮时,周慎行正好病了。然而,舆论战的形势,对楚王系而言就是江河日下。 这不同于年底和初春时,他们黑贾环和他表妹的事,那叫证据确凿,贾环处在守势,若非与林如海关系密切,且在朝中颇有份量的纪兴生表态,贾环还要更被动。 但,如今风水轮流转。御史的奏章,京城日报攻击韩谨的事,一样是证据确凿。 而贾环在报纸上的论战手法更高超。时不时搞个社论,再采访下当年的旧人。又派人在市井中用白话宣讲,还遍了戏剧在园子里唱。这些手段,他们哪里搞得过贾环? 第一,贾府是京中的百年世族,关系错根盘结,府中人口一千多人,再加上贾家的族人,四大家族的族人。这些人力资源,调动起来造谣、传谣。很恐怖。 楚王系的力量根本比不了。 第二,京城戏剧行业的执牛耳者,满庭芳,是贾府的产业。简直是一呼百应。 韩谨笑一笑,“什么什么时候?贾环找人在报纸上骂几句,就能把我骂得回苏州?我没那么脆弱。他号称贾棉花,我可以学成韩棉花嘛!” “不是…”罗子车叹口气。 楚王去派人看过周慎行。那孙子确实病了。太医诊脉,都是实情。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还对楚王的使者说:“请回复殿下,通政使贾老大人,一天当面骂我两次,骂得我灰头灰脸。几乎成为笑柄,我能怎么办?真理报说到底还是通政司管辖着。我能查封贾府的报纸?请殿下体谅我们这些下官的难处。” 真理报主编,审查天下报纸。但是真理报主编,一样有人管:通政使。 周慎行确实可以帮楚王查封京城日报等骂战的报纸。但是,使唤的衙役,书手,都是通政司内的,这些人听通政使的,还是听通政司右参政的? 周慎行当然也可以亲自去京城日报报社坐镇,查封。但是,他的性格,肯这样为楚王卖死力气?他的恩主华相的想法是:不管贾环,由得他和东林党斗。 所以,病遁。贾环暗中送的银两,自然是笑纳了。 韩谨摆摆手,“没事!”转一个话题,“你们打听到什么消息?” 罗子车看一看好友。大头秀才童正言说道:“子恒,华相上奏章给天子,对玉观音案结案。说是汪学士奉窥测禁中,打听天子身体情况。以偷窃玉观音,要挟永昌公主。 因而,请求处死狱中的汪学士。汪学士的两个儿子此刻正在华相府前跪着磕头。请华相高抬贵手饶恕汪学士。京中的报纸、百姓都在围观。” 韩谨微怔,随即,轻轻的叹口气,“可怜,可叹。这没用的。”搞政治的,求饶有什么用? 童正言嘿的一笑,道:“子恒,华永新难道还真敢如严嵩一样?” 严嵩要杀王世贞的父亲王忬。王世贞携弟叩首,求之。严嵩将王世贞扶起来,答应不杀,转身就催促赶紧杀掉王忬。所以,王世贞骂了一辈子的严嵩。 据闻《金瓶梅》此书,有可能是王世贞所作。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号东楼。金瓶梅的主角,西门。 韩谨没回答,道:“我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去吧。” 等党徒离开,韩谨起身,在窗户处,眺望着北湖。他在想他的事情。萧梦祯能看得出来贾环的套路。韩秀才当然也看得出来。贾环正在,图穷匕见! 若他败了,是不是也会是个死呢?就像这样跪着求饶也没用?他知道:贾环的手,很黑。 其实,局势的不利,他可以感受得到!他只是在罗、童两人面前表现的镇定。安抚人心。但是,他现在能怎么办? 一个策略,计谋,不是凭空产生的,需要脑力,人力,时间去布置。他的牌打出去,楚王未能登上太子之位。而现在,贾环攻讦正急,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谋划。 对策,第一,稳住。贾环骂他的,但他绝不会离开楚王身边,离开京城。等待贾环的力用尽。 第二,仔细的观察,耐心的等待。贾环也是人,一样会犯错。他或许能找到机会反扑。 “轰!轰!轰!” 天色忽而阴下来。电闪雷鸣。夏季的一场暴雨,突然而至! 第七百三十六章 如游戏,如画卷 整个局势,如果用“竞技游戏”来做一个比方,或许会更加的直观和清晰。 和贾环的团战中,韩谨丢完技能,技能还没会恢复,现在是贾环在丢技能,他自然处在下风。而且,周慎行实力卖队友,搞得韩谨很被动。但,结合周慎行此人的一贯作风、人品,可以“理解”。 当然,他内心中其实还是想骂人!当初若是把黎宽或者彭鏊推上去,就不会是这个局面。 然后,他要做的是,在贾环一连串的技能风暴中,走位,保证自己不死。并且,不能回城。 因为,这并非真正的竞技游戏,而是死亡游戏。退一步,就是死! … … 夏季的暴雨来的非常快。几乎没什么酝酿,很突兀的,黄豆大的雨滴就砸下来。 临近西苑的小时雍坊,华墨府门口,围观汪逊业兄弟的百姓,报社编辑如同鸟兽一般的散开。到处避雨。 华府的门口,亦是人流断绝。 还在午后。 汪逊业兄弟跪在华府的门口,磕头,高喊道:“请华相开恩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兄弟俩满脸的泪痕,雨水,额前可见血痕。情况十分之惨。刚才是烈日暴晒,现在是大雨倾盆! 不远处的屋檐下,有围观的报社编辑、百姓指指点点,评论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有什么用?都跪了有两个时辰了。若是汪学士得知自己的儿子如此没有骨气,岂不是要自绝于狱中。” “呸!死的不是你爹!他们若是有办法,何苦用这种法子折腾自己?” “就是,你这人心肝是什么做的?再大的理,大的过一个孝字。” “报纸上说,汪逊业曾是永昌公主的入幕之宾。刑部的衙役查的一清二楚。这事,纯属他害了汪学士。” “可惜啊!” … … 华府内,华墨并不在府中。华大学士在军机处处理政务。 前院的一处偏厅中,华大公子来回的踱步,听着仆人的回报,烦躁的道:“让他们跪去。玛德,还耍赖了!” 一旁华墨的心腹幕僚,欧阳文德劝道:“大公子,不可如此。舆情汹涌,对华相名声不好。不如将他们请到府里来,好言相劝。让他们回去。” 华大公子四十岁左右,惊讶的看了欧阳文德一眼,他们两人当然知道华墨的打算,杀鸡儆猴。汪璘必须死! “欧阳先生,这…” 欧阳文德捋须道:“我去和他们说。国有国法。岂有要挟大学士的道理?” 华大公子懂了。是将汪家两个儿子“哄”回去。“好,就有劳先生去走一趟。” … … 汪家两个儿子进了华府,然后千恩万谢的回去了。但是,读过明史,懂点政治的人,都觉得这件事恐怕将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然而,对于汪逊业兄弟俩来说,落水的人,连一个稻草都想抓住,即便只是华墨的幕僚出面做一个承诺,他们还是愿意去相信。愿意去期待! 人在局中。 晚间时分,华墨回到府中,听长子和幕僚说了此事,点点头,道:“天子龙体稍愈,明日在西苑召见重臣,处置玉观音案。” 名声什么的,他不大在乎。想在乎也没法在乎。士林中怎么抨击他的?说他靠奉承天子马屁上位。谀臣! 比起是不是会被人骂成奸相严嵩的声音,他更在意明天的议事的结果! 权力才是真实的!天下大事悉决于圣天子! … … 夜幕,笼罩在京城中。下午的暴雨已经停歇。天气中带着潮湿的闷热。云层极后,未见月光。 京城中,有的地方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有的地方,一片寂静,不见五指。 这像极了此时京中的局势!天子明日上午召见重臣,决断玉观音案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朝堂。对于,汪家来说,一片黑暗。对于红人党们来说,一片光明,因为天子圣体渐渐痊愈。这比什么消息都好! 在四月十二日的夜色中,人流来来往往。即便是搞谍报的锦衣卫都无法区分其中各人的身份。朝臣们来往交流,沟通,交换。派出的可能是子侄,幕僚,甚至是本人亲自拜访。 画卷,正在这夜色中徐徐的展开:华墨和上门的李康适在书房中交谈;户部尚书赵鹤龄派了儿子和卫弘的长子卫康吃酒、交流,探听卫相的想法; 宋溥宋大学士将礼部郎中尹言请到家中,听一听他对时局的看法,吏部左侍郎戴显宗陪坐;其实,明日的召见,侍郎级别的人物,根本进不了含元殿。 刑部尚书白璋秘密的接待来访的韩秀才,谈了很久;另外一名当事方,工部左侍郎纪兴生,在晚上九点多,坐着轿子从贾府里离开,在轿子中沉思。他和贾政、贾环谈了很久;他拜访贾府,明面上的理由,是为侄儿的鲁莽道歉。 不过,随着贾府正在和庆国公府接触,谈探春和沈二公子的婚事。这一篇,倒稍稍可以翻过去。但是,真正谈的是什么?谁知道?贾府给贾环经营的滴水不漏: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锦衣卫的暗探,都是千户张辂和贾环协调后,才得以布置在贾府中。 贾环回到北园,轻轻的拍一拍宝姐姐的雪臀,到夕韵堂中守着。他今天晚上并不打算睡觉。每临大事有静气。但,这并不意味着大战开始的前夜,统帅可以睡觉。主席都不会睡的。 张安博府上,张安博笑着对庞泽说,“罢了,你和子玉捣鼓。我不过问。明天的含元殿,我估计我进不去。”挺着肚子的张承剑在一旁很不满。 所谓,召见重臣,涉及的是朝政,武将们不会得到召见。文臣中,以三位大学士,白璋,纪兴生,他父亲为重臣。但,天子不喜欢他父亲。 江山如画,画图难足。每个人的想法,每一方的意图,各种矛盾,混合在京师的夜晚中。令人看不清楚。 当所有卷轴舒展到底,就是图穷匕见! …. … 四月十三日,常朝毕。 三位大学士并九卿,齐齐到西苑含元殿中求见天子。少顷,太监总管许彦出来传旨,“召华墨、卫弘、宋溥、纪兴生觐见。” 刑部尚书,楚王系的旗帜人物白璋,在殿外一种错愕。这… 第七百三十八章 政治套路(上) 含元殿外,刑部尚书白璋看着走进殿中,往殿后而去的四人:三位大学士,纪兴生,蒙圈了。脸上错愕、诧异的神情,很好的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想法! 太不可思议! 天子召见重臣,而他竟然不在其中。这到底怎么回事? 殿外,其余几位庙堂诸公都在:殷鹏、赵鹤龄、张安博、曾缙、贾政、孟何、李康适。有几人看向白璋的眼神,就充满了嘲讽。比如:户部尚书赵鹤龄。白司寇非常想进军机处,可惜没有宰辅的气度、格局! 吏部尚书殷鹏笑着问贾政,“存周,听闻你前些日子,把周慎行给骂的生病在家?” 殷尚书和贾府有旧,当年还在酒楼中训斥过贾政。他为吏部天官,但人望不足,并非朝廷重臣。当然,比正三品的通政使贾政,还是强不少。 贾政一身绯袍,古板的笑了笑,点点头,“是的。”他不大会聊天。贾环和他谈过。其实只是相互配合而已。周慎行拿了贾府的银子,对贾府的报纸内容放行。但他需要一个理由去糊弄楚王。 户部尚书赵鹤龄打趣道:“存周是假公济私啊!” 众人都微微笑起来。 含元殿外,九卿们就这么随意的聊着。但,看似随意,其实心思都在殿里头。 事情发展到今天,谁看不出来华大学士是想整纪侍郎?现在就看是整到什么程度?而他们在这场政争洗牌中,又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中?是被洗下去,还是稳固自己的基本盘? … … 华墨、卫弘、宋溥、纪兴生四人跟着太监总管许彦穿过含元殿正殿,到上次觐见的寝殿中。 雍治天子正半躺在一张塌椅上。塌椅前,摆放着一张文案:茶碗,奏章,书籍,笔墨陈列。另有,四五名太监安静的侍立在一旁。初夏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天子的身上。 雍治天子三月十一日发病,到如今,调养了一个月,身子骨总算是慢慢的恢复一些。当今天子毕竟才47岁。这个年纪,远比六十多岁的老人更好恢复。 雍治天子的神情已经有些倦怠,半倚躺在铺着柔软的皮毛的塌椅上,看着跪下来三呼万岁的四名大臣,道:“众卿平身。华卿的奏章我已经看了。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天子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虚弱。但,充满了帝王的威严。 华墨上前半步,奏道:“陛下,玉观音案臣已经审问清楚,是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指使京中的一个偷窃团伙作案,意图要挟永昌公主,探听禁中的情况。而令臣所不解的,汪璘一个翰林官,窥测禁中详情,意欲何为?” 潜台词:背后有人指使汪璘!那么,是谁呢?宰辅嘛,说话不能那么直白。得诱导天子去想。这比你说出来的效果要好很多。 卫弘和宋溥两人眼角的余光落在纪兴生身上。满朝大臣都知道汪璘是闽人,和纪兴生走得很近。 卫弘心里微微摇头。这场朝争,他保持中立。当然,该刷的好感分要刷。他上密奏,建议天子不要召见白璋,免得徒惹的心情不佳。东宫未定,楚王党白璋面圣,肯定又会搞出一点事情来。天子果然采取了他的建议。 他能帮贾环的就这么多了! 纪兴生走出半步。华墨的潜台词没有说出来,但是,这个时候,他不能去赌天子会不会想到他身上去。而是得出来,自我辩护。 纪兴生作揖行礼,向雍治天子奏道:“陛下,臣以为华丙章并未审查出玉观音案的真相。此案很明显不过是一个偶然的偷窃案件。永昌公主为推卸责任,胡乱攀咬。然而,如何处置永昌公主在陛下,不在华丙章。臣敢为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担保。此事纯属污蔑,请陛下明察!” 华墨,表字丙章。 纪侍郎这已经是不打算和华墨客气了,只维持一个基本的礼貌。华相,华大人,华大学士,这些称呼,就别想了。 纪兴生此时站出来,“承认”他是站在汪璘背后的人,但他不会明着说。而是绕着弯子去“承认”。储相说话的水平,当然不可能是像小官一般。 他的话里面,很有几层意思。 永昌公主推卸什么责任?在场的几人心知肚明。包括雍治天子。不是御赐之物失窃的责任。当时朝堂中弹劾永昌公主的奏章,天子全部都留中不发。 而是,“推卸”因进献美人,造成天子昏迷的责任。纪兴生几句话,“点明”是华墨和永昌公主做了交换。所以,才有诬陷汪璘的事。但,如何处置永昌公主,应当是天子的权力。而不是华墨的权力。 再进一步的说,华墨是在拿着天子的授权,以公谋私。 “嗯。”雍治天子微微沉吟着。 脑子反应慢一点的人,都无法仔细的体会到纪侍郎话里的意思。而雍治天子当了十几年皇帝,自然是一听就懂。他心里确实微微有些不快。这在谢旋、何朔执政时,几乎不可见。 并非是以公谋私有问题,人为圣贤,谁没有私心?而是,华墨没有干正事,反而拿着他给的权力,朝争。但是,他并没有授意华墨开启朝争。 … … 卫弘一看天子的表情,大致的揣摩到天子的心里活动。 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华墨的政治水平确实不如前面的几位大学士。 换做他来做这件事,也干的比华墨漂亮。过犹不及! … … 华墨低着头,心中暗骂。纪兴生果然不是易与之辈。好在,他还准备了一套说词!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宋溥宋大学士忽而出声,说道:“陛下,臣以为纪子初才干、功勋俱足,又在朝中素有威望,闽中以他为领袖,可升为工部尚书。” 纪兴生的脑海里,正在揣摩接下来,怎么应对华墨的攻讦,哪里想到宋溥突然杀出来。还算淡定的脸色立时变得有些难看。老东西,我得罪你了? 表面上看,宋溥是在夸奖纪兴生,建议天子把工部尚书给他。但是,闽人领袖这个话,是很要命的。杀机阵阵。一言点出,纪兴生和汪璘的关系。那纪兴生给汪璘担保,担保个屁啊! 乡党。 纪侍郎的话,很没有说服力的。那么,天子知不知道汪璘是闽人呢? 第七百三十八章 政治套路(下) 上午八点多,贾府北园,夕韵堂中,彻夜的灯火未曾熄灭。贾环捧着茶杯,喝着浓茶提神。 在此刻,他极度的怀念香烟!这会儿,抽一支中华,应该是极舒服的! 张四水将窗户打开换气,清风吹入。庞泽、刘国山在书桌边,一遍遍的翻阅着计划书。 殿试结束后,闻道书院的众同学便各自离开。如乔如松开始进入工部实习。秦弘图去了兵部。纪澄馆选庶吉士。罗君子榜眼,官授翰林编修,正在筹备娶惜春的婚礼。 大师兄在京中逗留了些时日,回闻道书院继续教书,作学问。府试对闻道书院而言,还是比较重要的。秀才的基数,毕竟比举人更大。唯有庞泽,还在他这里参赞。 庞泽揉揉鼻子,道:“子玉,含元殿里的召见,应该开始了吧?” 贾环站在窗口,回过身,微微点头,“嗯。” 不管玉观音案的结果如何,他的目标始终是“终结”韩秀才。朱鸿飞朱大御史在奏章上要求的是将韩谨赶出京城,这不过是遮掩他的真实意图。 而昨天晚上纪兴生来访,给了他很好的机会。远比他自己策划,相信的方案要合适。 纪兴生想要救汪学士,最佳的方案是让倪二翻供。倪二和贾府的关系,锦衣卫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京城中其他人则未必清楚。但,纪兴生恰恰知道这一点。 但是,贾环拒绝他的提议。道理很简单,倪二是他用的死间,把永昌公主拖下水。本来是“公检法”来查的案子,闹到国安部门(锦衣卫)来查,会出大事的。 而纪侍郎大概以为他心里还是对纪时春口出狂言不满,只得换了个方案。贾环也乐得纪侍郎误会。道歉有用,要法律干什么? … … 含元殿,寝殿中。 雍治天子在太监们的搀扶下坐正身体,眼睛扫了一眼,面前的四名重臣。 以他的政治经验,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问道:“宋卿,汪璘是闽人?”华墨可能确实在搞事情,但纪兴生未必没有窥测禁中的嫌疑。 宋溥道:“陛下,是的。”他和尹言谈过。尹言建议他主(落)动(井)出(下)击(石),打压纪兴生,扩大政治基本盘。而在尹言看来,他隐约意识到,宋溥宋大学士有可能成为他的政治盟友,支持杨皇子登基。 卫弘心里叹口气,纪兴生麻烦了。刚才纪兴生的应对很有效果,但宋溥这样的横插一竿子,让纪兴生很被动。 此刻的情况,用游戏画面来比喻一下,或许会更加的清晰。此时的政治斗争,就像lol,王者荣耀里面偷袭抓人、与反被抓。纪侍郎被华大学士偷袭抓住时,应得很得体,即将脱困。谁知宋大学士又跳出来。让纪侍郎的情况就变得很不妙。 这时,华墨再补一刀,作揖一礼,进奏,朗声道:“臣无实据,实不敢断言汪璘是何人。臣请圣裁。” 雍治天子点点头。他大致上明白是怎么个套路了。目光看向纪兴生,有些意味深长。 衡量一下华墨和纪兴生在天子心中的份量,答案不问可知。 此时,纪兴生的大脑正在紧张、高速的运转着。心情,则是很有点复杂:郁闷、无奈、忐忑。 第一,他没想到,纪家数代高官显宦,为国尽忠尽责。但在宁家天子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用。还是,要看遇到哪个天子啊。听闻太上皇就很有人情味。 第二,他是不想用和贾环商量的策略的。他待贾环,如同晚辈。曾经直言指点贾环,天子活不过五年。但是,这不代表着,他要支持贾环和楚王作对。 他的立场还是想中立。但是,形势到了这一步了。他再不用,他自己就危险了。 第三,他和贾环商量的策略用出来,能否有效呢?五五开吧。 … … 纪兴生再上前半步,跪下,脸上带着悲愤的神情,道:“陛下,臣父曾为朝廷宰辅,臣大伯曾为朝廷重臣,纪氏是闽中望族,此是朝廷天恩。 臣正是因为与汪璘交好,所以才敢为他担保。臣刚才言道华丙章查案并不是真相。臣有下情上奏。京中三大皇商之一,刘子宁酒后对人说:青美人内媚,此乃韩先生之计谋。以此观之,永昌公主有罪,但罪不致死,臣请陛下从轻发落。”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政治套路里面,有很重要的两招:转移议题、指东说西。纪侍郎全部用上。 就像刚刚华墨诱导天子的套路,宋溥突然跳出来抢功的套路 纪侍郎的意思:第一,天子昏迷这事,锅不能让永昌公主全背了。青美人有一份功劳,楚王的智囊韩谨在设计天子呢。 第二,满朝文武,包括天子,心里都明白,查玉观音案就是要追究永昌公主的责任。既然永昌公主的罪,没那么大,那玉观音案,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呢? 臣请陛下从轻发落! 纪兴生的话说完。空气里似乎有一声惊诧声,“嚯…” 含元殿中,仿佛在无声之中,有一种哗然状!这是个猛料!三位大学士都是庙堂老油条,养气功夫极佳,不会出声,但在那么一瞬间的眼神却全是诧异! 第一次听说此事啊! 而御前的公公们,早就是优胜劣汰,被训练出来,天大的事情,都不会有惊叹的声音发出来。因为,这里不是他们发声的地方。 雍治天子本来有些苍白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盯着纪兴生。 华墨预感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侧身质问,语气严厉的道:“纪侍郎从何处听说?一个皇商的话能说明什么?” 纪兴生针锋相对,冷声反讽:“华大人,青美人是刘子宁从江南物色回来的。你说的他的话能说明什么?” 宋溥皱眉道:“纪子初,你从何处听说这些话的?你在御前,就是这样奏事?” 纪兴生避实就虚,没理会宋溥,人还跪在地上,叩首奏道:“臣请陛下下旨锦衣卫彻查。若臣有虚言,请陛下治臣之罪。” 华墨很干脆的向天子奏道:“臣请陛下治纪兴生御前无礼之罪。以不知道何处听来的虚假消息,公然在御前奏事。罪当削职。” 宋溥上前半步,弯腰行礼,道:“臣附议。” 两位大学士持有相同的意见,而且还是领班军机大臣,一般而言,天子会同意。然而… 雍治天子摆摆手,轻声道:“不必让锦衣卫查了。准卿所奏。”青美人是不是内媚,雍治天子品尝过,自然是一清二楚。 含元殿中,一片寂静。三名大臣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雍治天子作出裁决后,荡然无存。而华墨、宋溥看着纪兴生的目光,有些疑惑、低沉。神情复杂。这些消息,纪兴生是从哪里得来的? 纪兴生翻盘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 一剑西来 毕竟京城四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初夏的日光,在上午九点许,并不算炽烈,柔和的光芒,落在含元殿带着鲜明皇家风格的琉璃屋顶、殿外的朝房,殿后的寝殿。 “臣等告退…” 四名朝廷重臣行礼后,从含元殿的寝殿中离开。走在廊檐中,四人俱是一言不发。 纪兴生落后三名大学士半步。心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此时,忐忑的情绪自然是没了。贾环的消息不知道从何处得来,但看天子的反应,恐怕真的不能再真。 都让人有一种错觉,贾环似乎和天子有默契,当他说出青美人内媚这个消息后,天子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而作为一名政治老手,他很清楚这种错觉,意味着什么:雍治天子的脉络,被贾环完全摸透。 仿佛,令人穿越时空,到了明朝嘉靖年间的那个舞台上:严嵩一封奏章的最后几句话,令徐阶失势;严世蕃一言而定人生死;徐阶隐忍老辣,一封定罪奏章,令嘉奖皇帝御批,斩严世蕃。 看今日之朝堂,谁主沉浮?纪兴生心里禁不住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失笑。收拾起自己的心情。 天子同意他的请求,对汪璘从轻发落。这其实,意味着华墨对他的攻讦,到此为止。这令他摆脱“麻烦”。 但,要考虑到华墨作为宰辅的威望,在奏章都已经上来,朝堂内外都知道的情况下: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被贬出朝堂,玉观音案就此落定! 这让他在解决自己的麻烦同时,又为友人难过。汪璘的才干,都是很不错的。可惜,没有再为国效力的机会。同时,作为闽中官员的领袖,他心中对此次政争,很有看法,有些话要说。华墨明显是拿他立威。 纪侍郎心中的情绪混合着,跟着三位大学士走出含元殿。阳光落在,他的身上。 含元殿的寝殿中,重臣们的脚步声远去,逐渐不可闻。殿中寂静无声,雍治天子坐在塌椅上,眼中阴冷的目光一闪而过:刘子宁酒后对人说:青美人内媚,此乃韩先生之计谋。 … … 荆园中,北湖东岸,韩谨和哼哈二将一起等待含元殿中的消息。楚王在北湖西岸的书房中。从京城中而来的消息,会先送到楚王的书房中,再送到韩谨这里。 虽然,楚王在书房中没有任何的幕僚陪着。但是,罗、童两秀才心中有些惶然。这明显是不大亲近的表现。而他们在京中的权势、地位,全在楚王。 时间,逐渐的走过。到上午十点左右,一名太监送来消息:汪学士被贬西域,玉观音案结案。白尚书根本没有进入含元殿中。 “怎么会这样?” 韩谨一身水蓝色的文士衫,身姿修长,一张俊朗的国字脸,看着很有风采。此时,手里拿着楚王书房里传来的便条,轻声呢喃,有些难以置信。 他并不关注华墨和纪兴生的斗争。他关注的是他和贾环之间的较量。今天之前,他和刑部尚书白璋彻底的谈过一次。谈的很深入。其中就包括,今天白尚书面圣之后,对付贾环的策略。 是的,贾环目前对他站着舆论优势,但是舆论优势,不代表胜利。他准备着反转局势。 想想看,贾环除了对他表妹监守自盗之外,真的就再毫无弱点吗?未必。纵观雍治十三年冬,废太子起兵起来,贾环屡屡活跃在朝争中。这么跳,天子不反感他? 贾环这次在真理报,京城日报,调用御史,戏曲等手段将他骂的狗血淋头,体无完肤。但是,这同样是一把双刃剑,你叫天子心里如何想? 然而,然而… 罗子车看到韩谨脸上失望的神情,试探的问道:“韩兄…” 韩谨轻轻的叹口气,将消息纸条递给两人,“唉…,我白谋划了。白尚书根本没有进到含元殿中。” 童秀才安慰道:“子恒,或许是有其他的原因,导致天子并非召见白尚书。你也不必太在意。只是失去了一次反杀贾环的机会而已。还有会有下一次的。” 罗子车颌下一个黑痣,连忙点头,附和道:“是的。” 韩谨点点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振作了一下情绪,有点不甘心的道:“嗯。这次其实是很好的机会。贾环估计都没看到他露出的破绽,若是在天子面前挑拨一两句话,当可收到奇效。可以解决一个大敌。可惜!” 就在这时,韩秀才的小院外头忽而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来的人很多。 “怎么回事?”韩谨和罗、童秀才起身,迷惑的看向院子门口。他这里一向寂静,很少有人来。 片刻后,院子门口涌进来一大批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各自拿着腰刀,火铳。为首的是一名英武的千户,身姿挺拔,三十多岁,精明强干的模样。正是和贾环私交不错的锦衣卫千户,锦衣卫指挥使邢佑的心腹,张辂 张辂伸手拿出一张驾贴,脸色平静的道:“阁下便是韩谨韩子恒?这是锦衣卫的驾贴,跟我们走一趟吧。” “什么?”罗子车失态的大声吼道:“这里是楚王别业。你们怎么能闯到这里来…,出去…” 张辂嘴角淡淡的一笑,道:“我家指挥使大人正在和楚王在书房里喝茶,你要去见见?天子下令,楚王殿下以何理由阻拦?”说着,似笑非笑的看向韩秀才。 锦衣卫正式捉拿大臣,需要驾贴。否则,大臣可以怒骂。并拒不前往锦衣卫。当然,敢骂锦衣卫的都是狠角色。 韩谨看到驾贴时,脸色顿时就变了。这时,再听到张辂的解释,一脸的颓然摆摆手,制止了要护着他的罗子车、童秀才,叹道:“不必多言。我跟你们去。” 韩谨说话的语气很镇定。但,脚步走的很慢。仿佛,脚下没有力量。而他的脸,三十多岁的人,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以他的智商,要是还想不到被贾环阴了,那怎么可能? 含元殿中,发生了他未知的事情,而消息还未传出来。果然是图穷匕见。稍不注意,就是杀机。 贾院首… “走吧。”张辂撇撇嘴,让两名手下,搀扶着韩谨,带着麾下两队锦衣卫离开了韩秀才的小院。 小院中,罗、童秀才处在极端的震惊中,相顾无言,茫然的不知所措,“这…” “知了…,知了…”庭院的榕树上,蝉发出刺耳的尖鸣声,点缀着方才热闹,此时安静、狼藉、零落的精美小院。 … … 华、卫、宋三位大学士和纪兴生离开含元殿,关于玉观音案的处理结果,先是被含元殿外的九卿们得知,随即,被整个朝堂所得知。 但是,含元殿中交锋的细节,暂时并没有传出来。所谓,讳莫如深,便是这种情况。他们不可能和同僚们去谈论召对的情况。只会和亲近的心腹们去说。 稍后,缇骑四出。 贾府北园,夕韵堂中,贾环、庞泽、刘国山正在等着西苑中的消息。天子召见,属于比较隐秘的事情,贾府在西苑中的太监渠道,并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获取到详情。 而山长张安博在出西苑后,派人送来最新的消息:玉观音案结案。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口述消息的老仆被带下去喝茶。夕韵堂的厅中,桌椅陈列,贴着墙壁的柜子中放着各种文卷、资料。 等老仆退下去,庞泽狂放的哈哈大笑,拍手道:“哈哈。好。韩秀才完了!” 贾环一夜未睡,喝浓茶提神,此时精神头还不错。坐在宽大的书桌边。他一直在脑子中过着各种情况。这时,站起来,轻笑道:“我回去睡觉。士元,国山,这里交给你们。” 刘国山还有点懵,“子玉,这…”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啊!传来的消息只是说玉观音案结案,而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楚王、韩谨的事。 贾环笑一笑,并不解释,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国山看向庞泽,求教道:“士元,你和子玉怎么如此笃定?不怕中途出点变故吗?” “哈哈!”庞泽仰头大笑,解释道:“国山,以结果观之。纪侍郎采取了子玉的方案脱身。当今是什么人?心怀怨怼,都是死罪。他能容忍别人算计他?” 蔫萝卜,辣心儿。 刘国山隐约有点明白了。 庞泽再笑道:“当今在御青美人时昏迷,闹的满城风雨。这可算是桃色丑闻。自古昏君,在史书上,都有好色的名声。比如隋炀帝杨广。他明明不好色,却偏偏有这个名头。当今天子愿意背一个好色如命的昏君名声吗? 一般人都有推卸责任的心理。何况于天子?非是寡人好色,而是,总有刁民想害朕。而韩秀才就是这个刁民。” 庞泽追随贾环的时间比较长。很快,就学会贾环的一些词语,语言风格。 刘国山算是明白了,微怔一会,苦笑着摇头,道:“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透的”一句话里,竟然有这么多门道!这真不是文书中能体现的出来。算计到极致。 韩秀才焉能不败?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第七百四十章 画卷,余波 四月十三日的傍晚,整个京城,都处在一种沸腾当中。空气中,似乎带着几许初夏的躁动。 下午时,军机处对玉观音案的结论,行文下发到刑部:流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三千里,谪西域某府同知;贬永昌公主为郡主,非召的不得觐见天子; 倪二,小偷王小二,严捕快等人论罪,斩于西市。另有二十多名官员,小吏受到玉观音牵连,被处置。 一名极具政治前途,有可能在一两年内担任侍郎的侍讲学士被打掉,永昌公主被贬,这在近年来,不算大案,但足以引起朝野震动! 同时,锦衣卫以意图谋害天子的罪名抓捕韩谨、刘子宁,更令京城各处震动难言。 这关键在于两人的身份。一个是楚王的核心幕僚,在当前,夺嫡并非主要矛盾,但依旧十分的敏感。天子对楚王,对东宫之位,怎么想的? 刘皇商是京中的三大皇商之一,经营着南北货物贸易,为大内采办丝制品、苏样。简而言之,他是京中的巨商。他被锦衣卫逮捕,对京中巨商们的震动,可想而知。 菀彼柳斯,鸣蜩嘒嘒。金红的夕阳在天边绘着晚霞,地面上夏季的燥热还未散去。 京城的各处热议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在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偷的热议着青美人的与众不同之处,这很有话题性。在西苑中,侍奉天子的杨皇后,听的颇为错愕;凤藻宫中,贾贵妃在佛堂里看佛经,闻言只是微笑,别无他话。她的心,已死。 华墨的府中,立威的华大学士和心腹们商量,评论着此次朝争。华墨心中还是要些不甘心。他和纪兴生的矛盾,尖锐到不可调和,怎么想留这个政敌? “今日之事,还是有些诡异。纪兴生如何知道如此隐秘的消息?”华墨轻轻的摇头,看向窗外的夜幕。各种国家政事,浮上心头。不管怎么说,他今日立威成功!天子照顾、重用他的意图明显。接下来,他的政令,会更加通畅。 同样,对于纪兴生“翻盘”感到诡异的,还有宋溥。他在家中招待着尹言,说起今日之事。尹言同样感到不解。同时,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杨皇后没有在天子昏迷时,杀掉青美人,日后此女恐怕会是个麻烦。 所有的庙堂诸公都将她看做一个物品。不值得一提。但,焉知她内心中没有旁的想法?后宫之中,得宠的妃子和不得宠的妃子,待遇天才地别。 因玉观音案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汪逊业兄弟得以到刑部的大牢中探望父亲汪璘。 “两个孽畜,真是丢尽为父的脸!谁让你们去求华永新的?王八蛋,给我滚!劳资要给你们气死。”汪学士听到前几日两个儿子去华墨府前求情,怒不可遏。士可杀,不可辱!他宁死,不求政敌。 … … 达官贵人们在议论,巨商们在府中商议;楚王打发走自己的幕僚后,刚刚商议营救韩谨的方略。他在荆园的书房里,安静的独处。神情难掩沮丧。 卫尚书派了孙儿到贾府中,约贾环过几天见面吃酒。张安博找庞泽了解情况。贾政宴请着他的清客们,附庸风雅。周慎行的病快好了… 有的人欢喜,有的人哀伤,有的人茫然,有的人警惕…。京中各处,就如同一幅幅的画卷,勾勒着当下的局势,描摹着此次政治事件的余波。 四月十五日,贾府的外管事贾芸,为倪二在刑部奔走。当然,并没什么用。 三位大学士定下来的结果,不可能更改。要注意,若是贾府对倪二的处境不闻不问,反倒是很可疑。有些事情,需要认认真真走形式。否则,会倒在黎明的前夕! 四月十七日,永昌公主府中哀鸿一片。永昌郡主保住了爵位,但失去了在天子面前的地位。同时,林驸马和华墨的心腹幕僚欧阳文德做过交易,郡主府上的生意损失大半。全被华墨吞下。 自此,永昌郡主府日渐衰落。 … … 四月下旬,位于城西南角阜财坊的燕王府中,张灯结彩,一片忙碌。燕王的婚期定于四月二十六日。 就像一个月前,杨皇后帮蜀王操持一样,贾贵妃帮着燕王操持婚礼。燕王的舅舅周伍闵,事事请示元春、贾环。 燕王府的位置并不好,且府邸规模并不大。由内务府收回的一处郡王府改建而成。 早年间,皇子就邸,搬出紫禁城,天子会赏20万两白银作为安家费。而今国家财政吃紧,内务府同样紧缩银根,给予燕王5万银元的安家费。 内务府大臣吴王,对燕王并没有什么意见。但,内务府主要供天子用度,开销很大。这个数目,已经是他的极限。近年来亲王就邸,费用大减。 燕王府占地约20多亩。整个府邸成长方形。上午九点许,后花园的一处楼阁中,贾环和永清郡主在银两走廊上,俯瞰整个燕王府。 永清郡主宁潇,一身紫裙,双腿修长,明丽的少女。一双丹凤眼尤其的明艳。眉宇间,有一些缱倦的愁。微笑着道:“恭喜贾先生胜了这一局!” 韩谨被抓到锦衣卫里面去的消息,她自然知道。罪名是意欲加害天子。 而燕王结婚,作为同窗好友宁澄自是要过来帮忙。顺带着蜀王,沈迁等人都在这里帮衬着。宁潇待燕王如弟弟。 贾环笑一笑,很淡然,道:“谢谢。”他总不能明着和潇郡主说,我最终的目的是要把楚王拉下马。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打掉韩秀才,第二阶段的行动便结束了。楚王身边的幕僚,暂时不足为俱。 说暂时,是因为,以中国之大,能人辈出。春秋百家争鸣。三国时期,谋士如雨。民国末年,多少英杰?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像严世蕃那样说,天下最牛逼的人,一共就三个。这种心态,绝对是要玩完的。事实上,严东楼就数错了。一共有六个!最后,徐先生教他做人。 谁知道,周朝的绝顶聪明人有几个? 但是,绝顶的聪明人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楚王身边。所以,他的第三阶段计划,不能拖。 潇郡主看了贾环一眼,禁不住微微一笑,明丽如花!贾环表现的太淡然! 当然,他当得起这样的淡然:区区韩秀才,岂堪一击!估计韩秀才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连怎么输的都没搞清楚。不过,她亦没有搞明白。但,这事,她不好问。 这时,楼下的小丫鬟上来传话,“贾先生,外头有人找你。”贾环和宁潇说了一声,“郡主自便。我去外头一趟。”宁潇轻轻的点头,目送贾环下楼。 贾环从后花园里出来,穿过垂花门,到前院的偏厅中。韩谨的哼哈二将罗、童两秀才正等着,见贾环进来,两人脸色虽然不善,但齐齐的起身。 苏州的秀才虽然狂,但脊梁骨都被贾环给抽掉。哪里还能狂傲得起来? 罗子车躬身行礼,低头恳求道:“贾大人,韩兄在锦衣卫狱中,想要见你最后一面。” 第七百四十一章 江湖再无韩秀才 黑暗的牢房中,只有一方小窗透进光亮。令人可以得知外界的日月在变化。 韩谨坐在在被“前辈们”踩的结实的黄土地面。蓬头垢面,形象不佳。他已经被关进来十天。 锦衣卫诏狱中的牢房四面都是厚厚的砖土墙。牢房门前,仅有一条过道。不见人影,偶闻人语声。牢房内摆着一张简单的床铺,角落里是带着尿骚味的马桶。 这令他想起科举考试时的场景。据说,位于金陵的江南贡院,就和这差不多。只是,他今生没有踏入过贡院一次,很可惜! 韩谨又想起,他当年在京中坐牢时的情景。 在这样空白的,缓慢的,近乎不知道时间变化的牢房中,韩谨长久以来,再一次的放空大脑,思考着他的一生。 他心中有预感,他可能看不到外面的太阳了。他进来的罪名是意图谋害天子。 昨日罗子车和童正言来看他,带来外面消息的同时,他请罗子车传话,他想见贾环一面。罗子车问:“韩兄,你入狱的事,只怕就是贾环害你。他怎么回来见你?” 他说:“子车,他回来的。” 是的,贾环一定回来。虽然,此时进入锦衣卫中,比较敏感。但,雍治十五年,刘太监以诗词陷害贾环入狱,他到刑部的天牢中探望贾环。 他不否认他当时有炫耀的心思。贾环,天之骄子,跌下云端。而他当时春风得意,是楚王的核心幕僚。贾环当时说,“韩子恒,如果有一天,你在里面住着。我也一定会来看你。” 这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贾探花!带着很鲜明的个人风格。 … … 锦衣卫设南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对内,负责锦衣卫的法纪。北镇抚司专门处理天子钦定的案件。韩谨和刘皇商都是关在北镇抚司中。 刘皇商不同于韩谨,他被锦衣卫抓捕后,家人四处奔走。刘家曾经求到贾环这里,但贾环不置可否。刘皇商和龙江先生私交密切,但同时是楚王党。 大家阵营不同! 四月二十三日傍晚时分,贾环命钱槐准备了酒菜,前往锦衣卫北镇抚司中,探望韩谨。 楚王早就打通关节。早前罗子车,童正言来探望过韩谨。一名老吏,带着贾环到牢房中。罗子车等人等在外面。 穿过长长的走道,沿途的牢房中,犯人并不多。老吏提了一盏油灯在前,抵达韩谨的牢房前。老吏叮嘱了几句,先行离开。 贾环将酒菜,放倒牢房内,香气四溢。神情平静的看着走过来的韩谨。 韩谨头发有些乱,国字脸,身上的文士衫邹巴巴的,蹲在地上,自酌自饮一杯,咂嘴品着美酒,仰头,自嘲的道:“当日我给子玉送酒菜,现在轮到子玉给我送酒菜了。” 贾环没说话,蹲下来。 韩谨笑一笑,拿着筷子,道:“贾兄,你还是这样。看似很随和,很有风度。其实,内心里很骄傲!骄傲到骨子里。你觉得我走错了路,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我的差别?” 韩谨拿筷子,指指贾环,再戳一戳自己的胸口,“你是荣国府的庶子,姓贾,文名远播天下,多少人赏识你,你有多少资源?而我,来自苏州乡间,一介书生…” 韩谨猛烈的灌一杯酒,呛的咳嗽几声,两眼盯着贾环,直白的道:“贾环,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贾环点头。同样很耿直。没有丝毫的掩饰。 韩谨释然的一笑,“假使这样,贾环,你愿意支持楚王殿下入主东宫吗?夺嫡之争到现在,你把晋王、楚王都得罪了个遍。无非是得罪深浅的程度。 杨皇子,等不到那天。尹太守只是空想。我将死,楚王身边的东林党不成气候,烟消云散,只是时间问题。楚王礼贤下士,有明君之姿。他若登基,是国家之福。” 贾环看了韩秀才一眼,慢慢的道:“这就是你请我来见面的原因?你的演技不大好。” 韩秀才扯着大旗,干龌蹉的事。韩秀才的政治理想,或许是济世救民,谁知道? 他不可能去支持楚王。楚王越是有明君之姿,他越不可能支持。新皇帝是昏君,才不敢找他的麻烦。唐太宗多英明,他把魏征的墓碑给推了。 韩谨点头,失笑一声,“呵…”。他听得懂贾环笑他演戏的意思,神情落寞的做个手势。示意贾环可以自便。 贾环看一看韩秀才,起身离开。 看着贾环的背影,韩谨坐在地上,仿佛精气神在瞬间消失!其实,他早知道贾环会拒绝推楚王上位。劝说一二,只是他不想当面向贾环认输。 然而,就像他在雍治九年水灾时,书院击溃了来犯的窑工后,劫后余生,他狂喜之余,在笔记中写道: 余生平未见,今日茅舍顿开,始有闻道之感。其法曰:诉苦、励志、发动(群众)、组织(群众)。院首之龄少于余。然院首之才胜余十倍,百倍,万倍! 是的,胜他百倍,万倍! 他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贾院首亲手将他送到死亡的路上,他心里恨不恨?或许,不该恨的。因为,他确实欠院首两条命。 但是,他希望死前,能有些尊严! 他的这一生:一切,开始于雍治九年夏那天,他前往东庄镇拜访贾环,而结束于此刻,他见贾环于锦衣卫北镇抚司中。 结束了! … …. 贾环走在镇抚司内的走道中,心情有些激荡! 他能理解韩谨在临死前,想努力的保持尊严。韩秀才的演技,骗不了他的! 他从未承认韩谨是他的学生。但,韩谨的一身本事,确实都从他这里学去的!关于如此操纵舆论,鼓动百姓,演讲技巧,是雍治九年水灾时,韩谨不休不眠,参与救灾,得到的技巧、“奖赏”。 如果,韩谨没有走上歪路、邪路,会是什么样的情况。雍治九年,大家是过命的交情! 然而… 他内心中,对韩谨韩秀才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态呢?他应约到诏狱中“探望”韩谨,仅仅是为嘲笑失败者?这不是他的风格! 他内心之中,曾有惋惜。曾有被背叛的痛心。当时,他是想:人各有志。屡次作对,他只是就事论事,并未报复! 然而,去年底至今年春,韩谨在报纸上,大肆攻击他和林妹妹的婚事,致使林妹妹名声受损,他如何能忍?再有,韩谨用薇薇的名节来威胁他,他如何能无动于衷? 他痛下杀手! 人都是有一些在意的,需要守护的东西。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而韩谨说,出身的问题,寒门难出贵子。然而,这并不是其行事的理由、借口。做人,做事,都要有底线。什么底线?良知!不要迷失在权力、欲-望中!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人只有一次,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当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贾环到北镇抚司衙门门口,天空中已经没有残阳。夜色,笼罩着大地。钱槐迎上来,道:“三爷…” 贾环摆摆手,坐进马车中,轻声道:“走吧!”马车咯吱咯吱的平稳的驶离胡同中,消失在夜幕中。 江湖子弟江湖老,江湖再无韩秀才! 第七百四十二章 婚礼进行时 四月下旬,初夏的空气中,仿佛有一首欢快的乐曲在弹奏。大观园中的石榴花绽放的如若烈火。绿树丛生,映衬着红花。朝霞在天边浸染,美轮美奂。 贾府中,因迎春、惜春、宝玉的婚事,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仿佛有一首歌在唱。 87版的红楼梦中,将晴雯歌改为欢快的曲子,时常作为插曲播放: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画面之中,常常是一路雕梁画栋,富贵风流,姹紫嫣红。还有丫鬟们咯咯的如同银铃般的娇笑声。 初夏的阳光从茂密的树叶中间投射下来,地上光影斑驳。贾环带着妻妾从北园中进入大观园,一路说笑着,去往迎春的紫菱洲。 行走在这初夏的美景之中,有如花美眷相伴,贾环此时,心中便响起这样的调子。 当然,晴雯的判词其实是非常悲惨的。这是女儿悲歌。不过,今时今日,自是与以往不同。晴雯的命运已经改变。 “三爷…,三奶奶,几位姨奶奶好!”迎面走来几个拿着各式的器皿,相互打闹,笑着的丫鬟,见到贾环众人,齐齐打着招呼。 贾环微笑着点头。 宝钗展颜一笑,问道:“嗳,你们打哪里来的?林姑娘到紫菱洲没有?三姑娘在不在?” 一个伶俐的小丫鬟道:“回奶奶的话。珠大奶奶在主楼那里,吩咐我们拿了东西,到二姑娘屋里。三姑娘还在议事厅。林姑娘,史姑娘,琴姑娘都在呢。” 甄宝玉嫁妹妹,贾兰和甄宝玉是好友。在贾环的建议下,李纨让贾兰从书院回来,参加燕王宁淅和甄家三姑娘的婚事。甄宝玉、贾兰准备的是八月的院试。 宝钗点头,转头,看向贾环,杏眼带笑,道:“夫君,颦儿和云妹妹她们都到了。我们走吧!” 四月底,迎春的孝期已过。正在筹备和薛蝌的婚礼。贾环今日带着妻妾到紫菱洲看二姐姐。今天是请期之日。婚礼就在端午节后,五月中。 一行人到紫菱洲缀锦楼中。彼时,迎春的住处,已是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姐姐妹妹们一阵热闹的招呼,相互说笑,玩闹。贾环和温柔可亲,鹅蛋脸面的二姐姐聊了几句,便到屋外的走廊上,居高临下,欣赏着水池内风景:岸上蓼花苇叶,池内翠荇香菱。 迎春出嫁,不知道贾宝玉还会不会来口占一首:紫菱洲。不过,薛蝌新置办的住宅,五进的院落,就在四时坊内,荣国府北街北的一处街巷中。距离贾环的北园东角门,不过百米。 “贾郎…” 身后传来一声低呼。贾环一听就知道是谁。回头,果然就见林千薇走来。她一身水蓝色的长裙,盘着少妇发髻。175的身高,极其的高挑。明丽高贵。 贾环轻轻的握住薇薇的手,一起看着湖面,低笑道:“怎么?待着无聊?薇薇,要认认真真走形式啊!”他威望日重,待在屋内,大家都不自在。而薇薇则是大家关系一般,不想受这约束。 十二金钗们的聚会,算是贾府的盛事。但,薇薇却觉得很无聊。这算是特立独行吧。她是很率真的性情。 林千薇娇嗔的对贾环翻个白眼,全无女神形象,道:“我知道啊。” 贾环再轻笑道:“薇薇,韩秀才想逼迫你去西苑唱曲的事,我已经彻底解决。你别犯傻。心里也别在想这事,有我呢。”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谁活的好好的,想死?这件事,给薇薇的心里压力很大。 “嗯。我不怕!”林千薇嫣然一笑,星辰般的明眸看着贾环,握着贾环的手,紧了些。 … … 四月十三日,韩谨,刘皇商刘子宁被锦衣卫下狱。 五月初九,锦衣卫上报情况:韩秀才、刘皇商病死狱中。当然,这是后话。 四月二十六日,燕王迎亲的队伍,出正中的阜成门,前往西城外的甄府迎亲时,荆园中,楚王正在和来访的胡梦阳、黎宽说话。他们刚刚散朝出来。 楚王宁瀚时年23岁,容貌英俊,他因喜好文事,带着文采风流的气质,时常给人亲近感。然而,此时,在上午时,他身上有一种狂暴的气息。 精美的书房中,楚王站在厅中,对坐着的胡梦阳、黎宽,咬牙切齿的道:“一定要让贾环付出代价!” 韩谨是他的心腹幕僚,罪名是意欲加害天子。那他父皇心里怎么想的?外界的舆论,对这件事怎么看的?要知道,韩谨,某些时候可以代表他。 那么,是不是,天子,朝臣们都认为,他想要加害天子?这种结果是很可怕的! 雍治十六年,苏州巨商高之令来京城,想要拿下铸币权,来荆园拜访他。当时与会的有韩谨、罗、童秀才,周慎行,黎宽、彭鏊,殷无忌,刘子宁,胡梦阳、 这是他的核心班底。 而现在呢?韩谨、刘子宁下狱,周慎行病好之后和他若即若离,殷无忌已经没落。贾环废了他多少人? 胡梦阳和黎宽两人对视一眼,叹口气,和楚王仔细的商量起来。他们不想惹贾环,但形势如此啊!没有证据证明韩秀才下狱和贾环有关,但自由心证! 稍后,刑部尚书白璋,上了一封密折给雍治天子:臣闻贾环,制造舆论,可以调动千百人手,朝中更有御史言官如朱鸿飞相附和。势力极大。……每有朝争,则必有此人的身影。臣请陛下诛杀此獠,以定朝局。 雍治天子已经好了大半,这封密折,他肯定看到。但,天子怎么想的,无人得知。暂时,并没有动静! … …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当燕王盛大的迎亲队伍抵达甄府时,甄家上下,俱是满面笑容。 最欢喜的当属甄宝玉的母亲,甄家太太。她在后厅中,喜极而泣:老太太病死,丈夫甄应嘉远在西南当官。长子身死。长媳死了。大姑娘,二姑娘都死了。而今,甄家总算再出一个王妃。 一帮女眷们忙劝着。王夫人亦在场。 这门婚事,本来就是她向元春说的。再者,甄宝玉娶的是她的长媳李纨寡嫂的小女儿。 当伴郎宁澄,帮着宁淅闯关时,搜肠刮肚的吟诗。他肚子的墨水实在不多。对身边的蜀王道:“靠,早知道先找贾先生当一回枪手!” 此时,喜气画卷的远处,通州码头上,十几名男子护卫着一名富家公子踏上京城的地界。 富家公子容貌俊逸,拿着折扇,看着远处的皇城,眼睛中透着仇恨的光芒,“父王,母亲,我回来为你们讨一个公道。” 为首的护卫,独臂,容貌很普通,身材高大,名字叫做:蔡农吉。 第七百四十三章 证婚,变化,惊闻 至西城外甄府迎亲的队伍,闯过例行的关阻,抬着花轿,返回城西北角的燕王府。 以甄家此时的家底,自然无法置办“十里红妆”,按照京中大户人家的标准,置办了三十二抬嫁妆。一般而言,应当是六十四抬。这是基准数。十里红妆是一百二十八抬。 就这,甄家还向王夫人借钱置办的。 或许,多年后,这场于权贵们来说,显得寒酸的婚礼,会被人们所诟病! 然而,婚礼的寒酸与否,从来就不应该是重点。而在于,喜庆的氛围,在于亲朋好友们对一双新人的祝福! 画卷他处的事情,于此时无关。燕王府中,早就是人声鼎沸。府中歌处挂着红色的灯笼。贾元春在府后坐镇,操持着燕王的婚礼。如杨皇后之于蜀王。 众人簇拥着燕王宁淅和盖着头盖的新娘,至正厅中。鞭炮声阵阵,“啪啪…”,营造着喜庆的气氛。 正厅中,观礼的宾客云集。贾环一身青衫,身姿挺拔,面南而立,为弟子主持婚礼、证婚。 在喜庆的氛围中,众人的注目下,贾环高声唱道:“一拜天地!”宁淅和甄祎齐齐跪拜,向香案行礼。 贾环再唱,“二拜高堂!” 周贵妃已死。自古见舅如见母。周伍闵代表着周贵妃。雍治天子自不可能出席燕王宁淅的婚礼。宗人府的宗人令汉王在场。事实上,汉王府和贾环不大对付,在铸造银元的时间中,站在对立面。但政治归政治,职责归职责。 一身喜庆红服的宁淅和甄祎对周伍闵、汉王跪拜! 贾环继续唱道:“夫妻对拜!” 一对新人相互对拜。礼成!又是一阵鞭炮声猛烈的炸响。送新娘子入洞房。接着,便是酒席,戏班子开唱,热闹非凡。府**眷的酒席中,自是以贾元春为尊。 酒宴正酣,贾环起身更衣。行至庭院中,回首看着燕王府这热闹的场面,微微一笑。毕竟是他的弟子! 他前些时候,给燕王出了第二道题目,若你为万历皇帝,当如何? 若为崇祯皇帝,如何避免明朝的败亡。这是一个大课题。除了汲取教训之外,他还延伸开给宁淅讲,如何去做一个做事的皇帝。 而万历皇帝的特征是什么?懒!平心而论,万历皇帝虽然几十年不见大臣,但奏章他还是在批的!明朝依靠成熟的官僚体系,凭着公文运作了几十年。 他要教的是,如何当一个偷懒的皇帝。延伸开来,就是如何构建一套成熟的政治体系。 初夏的阳光微热。贾环走在树木参天的庭院中,听着戏曲声,笑声,劝酒声,议论声,笑一笑,他是不是想的太远了!当前的局面,还是很不错的! 他并不认为楚王还能蹦跶多久! … … 四月底,燕王宁淅的婚礼后,便是端午节,接着,五月十二日,便是迎春和薛蝌的婚礼。 当日,贾府内外,宾客云集。当然,贾府的世交好友们,派出的代表,都略微留着力,因为,贾宝玉和薛宝琴的婚礼定在八月初八。大脸宝是贾政的嫡子! 他的地位,和贾迎春,贾惜春是不同的。确切的说,他比贾府三位庶出的姑娘们,地位高一大截。迎春是贾赦的庶女;探春是贾政的庶女;惜春是贾敬的庶女。 四大家族;四王八公、世交好友,如北静王,西平郡王,牛府,石府,庆国公府都是派人来贺喜,甄宝玉同样在;来往的王孙公子,如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交往的官员如赵尚书,杨侍郎,纪兴生等人。 贾环的好友,师长:卫大学士,山长,都派人来贺喜。 去辽东探亲回来的许英朗和闻道书院在京中的进士们:罗向阳,乔如松,纪澄以及朱鸿飞,纪鸣等人都在帮忙。邢岫烟自是在大观园中陪着迎春。她当日便是住在迎春处。 内眷中,王熙凤忙的脚不沾地!尽展她凤辣子的才干。贾母卧床不起。王夫人招待各处来宾。所有的事情都丢给凤姐。李纨,探春都帮衬着。 宝钗对这些事情,并不热衷。倒不是对二姐姐有意见。宝姐姐的宅斗技能几乎是满点。她可不想给此时意气风发的王夫人留下争权的印象。 贾母快要死了。王夫人一朝得志啊!而且,此时的贾府比早几年前更盛!她心中如何不畅快? … … 贾府前头,待客的小厅中,书院的众同学休息着。罗向阳笑容满面的从外面进来。 许英朗带着人起哄,笑道:“罗君子,你那卷手抄佛经可曾博得美人欢心?” 贾惜春喜佛的事情,他们自然都知道。贾环前几日帮罗向阳传了他手抄的佛经:金刚经一卷给贾惜春。婚期已定:六月十八。这些私礼馈赠,便不算什么。 罗向阳小胖,脸上带着笑,道:“子曰:不可说。” 众人哄笑。 这时,贾环正在前院会客。和其他府上不同,纪兴生亲自带着侄儿纪时春道贺。 幽雅的敞轩中,各种陈设精美。贾环招待着从开着无双的华老大人刀下“逃脱”的纪侍郎。 纪兴生四十三岁,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一身蓝色的文士长衫,喝着茶,微笑着道:“子玉好手段啊!” 贾环设计韩谨,告状的话是他当着天子面陈情的。但,并不妨碍他在此时感叹几句。 贾环笑一笑。没说话。 纪兴生呵呵一笑,道:“不说了。哦…,子玉何不再试试请求天子赐婚呢?”见贾环看过来,纪兴生微笑着轻声道:“天子在病中….”一个生病的天子,其判断力,决断力,意志力,都不可能如往常一样。而雍治天子的性情,让他越发的刚愎自用。 贾环微怔。 说要他再等五年的是纪兴生。因为,雍治天子五年内必死。现在说要他请求雍治天子赐婚的,还是纪兴生。这是几个意思?随即,贾环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说,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老司机,经常遇到新问题。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来说:事物总是在不断的变化中。变化是永恒的。不变,是暂时的。 纪侍郎的意思是,既然他此时完全摸准了雍治天子的脉,而且雍治天子现在不在状态,那么,谋划请求赐婚,难度几何呢? 贾环信任纪兴生的判断。一是,纪侍郎的政治水平不错。二是,纪侍郎不久前才见过天子。这是第一手的资料。他不具备。当即,起身一礼,道:“谢纪叔父提醒。” 纪兴生哈哈一笑,捻须道:“子玉,光说空口白话可不行啊!汪学士被贬西域。老夫现在被华丙章整的很狼狈。你给我出一个主意。”自称老夫,这是很亲近的态度。 贾环笑一笑,吐出两个字:“修路。”京中的道路年久失修,实在太烂。修路的好处,这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根本不用说,脑子里会自动浮出一二三四五条来。 而对于纪兴生来说,作出政绩,就是补救其政治声望的最佳方式。 … … 贾环正和纪兴生聊着修路的作用时,长随钱槐进来送了两次茶。贾环会意的找个借口,起身出门。 庭院外,钱槐笑嘻嘻的打千,道:“三爷,甄二爷说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他都等了一上午。这不,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急着要我通禀三爷一声。” 显然,贾环的长随钱槐并不认为甄宝玉有什么大事。 贾环微感诧异,他知道甄宝玉的性情比较稳。他和贾兰是好友,意气相投,由此可见一般。想一想,道:“他在哪里等着的?我去见见他。” 甄宝玉等在向南大厅厢房中的一处小厅中,见贾环进来,寒暄几句,压低声音道:“贾世兄,前太子之子派人找我。” 如今,他是甄家顶门户的男子。算起来,他是前太子之子正牌子的舅舅。 贾环一愣,心中骤然间,掀起滔天巨浪! 第七百四十四章 惊弓之鸟(上) 由不得贾环不震惊! 雍治十三年底,前太子宁溥起兵造反失败,太子妃甄静儿偕同太子的两名妃子在东宫中自杀。留遗书,请求天子赦免太子两名子女:宁榕、宁樱的罪责。 这两位,被当今天子安置在胶东,爵位分别是郡王、郡主。在胶东城内,权限如明朝封的藩王一样:不得出胶东地界,但享有司法豁免权。算是开了国朝的先例。由此可见当今天子对太子妃甄静儿的看重! 然而,此时,甄宝玉告诉贾环,宁榕出现在京城,并派人来找他,贾环如何能不震惊? 宁榕私自入京,这是死罪。他想干什么? 甄宝玉和大脸宝同岁,他早和李绮成亲,为人稳重。他显然知道其中的利害,皱着脸,道:“贾世兄…,这如何是好?”这事,他的麻烦大着。 要知道,知情不报,同罪!甄家现在如何经得起折腾?而出卖宁榕,这让别人怎么看他?他是宁榕的舅舅!他对谁都不敢说,而往常可以商量的三妹妹已经出嫁,成为燕王妃。他只得来向贾环请教。 贾环坐到木椅上,沉吟了一会,沉声道:“梦阮,做人做事,要有基本的原则。你是宁榕的舅舅,若是告发他,让世人如何看你?这不可取。 但是,宁榕到京城中,必定会搞事情。你不要再和他接触,避免被卷入。” 甄宝玉心里长长的松口气,大圆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内心之中,并不想去告发宁榕。作揖道:“谢贾世兄指点。”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没事。” 其实,这件事的本质是什么?不在于甄宝玉想不到贾环的办法,而在于,知情权,话语权!假设宁榕的事情败露,甄家说没有参与,谁会听呢?若是贾环代表贾府出面说,甄家没参与,那结果会是完全不同。 贾环和甄宝玉这样聊一聊此事,给出建议,就意味着,若是甄家出事,他会为甄宝玉背书。若他不愿意背书,给出的建议就会是:让甄宝玉告发宁榕。 但那肯定不是贾环的风格!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不断的面临各种的选择。没有谁,干净的和白纸一样。如果有,那肯定是年龄不够,社会地位不够!比如,你在搬砖,肯定不会有人向你行——贿。在各种选择中,谨守自己的底线、原则,即可。 送走甄宝玉,贾环在小厅微微沉思着。宁榕的出现,意味着变数!而且是很大的变数。他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这时,门外传来钱槐的声音,“三爷,迎亲的队伍到了。” “嗯。我这就过去。”贾环收回思绪,走出小厅,走到二姐姐迎春的婚礼氛围中。 … … 贾府嫁女,自迎亲的队伍出了贾府,贾府这边的酒宴便开始,招待来宾。而迎春婚礼的中心,便转移到薛蝌在荣国府北街北面街巷中的住宅中。 下午时分,贾府这里宾客散去。其中,便有甄宝玉。而薛府处,婚礼还在继续。 夜色,再一次的笼罩着京城。京城繁华南城的某处院落中,一名富家公子装束的青年,正在厅中喝茶。宁榕,前太子宁溥之子。他的年纪约十四五岁。这个年纪,约等于二十一世纪的二十岁。 独臂的大汉,蔡农吉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杀气。他原是太子手下的暗探头目。躬身一礼,道:“殿下,甄家二爷拒绝了我们的提议,还说,要我们不再和他联系。” 宁榕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哼,我这位二舅舅的性子,未免太胆小。要是大舅舅在,肯定不会如此。不愧是富贵温柔乡里长大的。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呵呵。随他去!” 宁榕当日跟着甄静儿长大时,甄家是江南第一世家,居住在金陵。出面办事的是甄礼。他对甄礼这位大舅舅印象很好。对甄宝玉则是根本没有见过面。 没有甄家的帮助,我一样能成事! … … 雍治十七年,五月十二日。贾迎春的婚礼,在夜幕中,徐徐的落下帷幕。 这一整天中的画面徐徐展开:邢夫人作为嫡母,送女出嫁;大观园的姐姐妹妹们的祝福,劝慰,依依送别;被丫鬟们牵着,踏入花轿的一幕;绕行西城,进入薛蝌住宅中的鞭炮齐鸣;宾客的祝福,鼓乐齐奏… 贾环是贾府的执掌者,同时,亦是薛家的女婿。荣国府北街,薛蝌的住宅中,夜间时分,贾环和宝钗两人坐马车,带着丫鬟们先回无忧堂。 薛姨妈还在帮着薛蝌操持内务。薛蟠并其妻夏金桂,薛宝琴都在。 华美的四匹马拉着的马车平稳的消失在街巷的夜色中。马车内,贾环向后倚在塌椅上。他今天的酒有些高。在贾府里吃一顿,在薛蝌这里又吃一次酒,他打熬的好身体都受不了。 宝钗一身鹅黄色的长衫,动作温柔的给贾环含着醒酒石。手指给贾环含了一下。杏眼微嗔,白腻的俏脸微红。轻声道:“夫君脸有忧色,是不舍二姐姐出嫁吗?” 贾环舒服的靠着,闻着娇妻身上淡淡的幽香,若不是怕身上的酒气令娇妻难受,他都想抱着她。宝姐姐,肌骨温凉。失笑道:“姐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 宝钗微微偏头,明眸看着贾环,烛光下,她的容颜,娴雅、明丽的如同神女。国色天香!轻笑道:“那是担心二姐姐婚后的生活?我兄弟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断不会亏待二姐姐的。” 贾环点头。薛蝌的性情,他还是认可的。轻轻的拍一拍宝姐姐的手背,微笑道:“不是的。姐姐,是政治上的事情。你一会先睡下。我去一趟夕韵堂。” “哦。”宝钗答应下来,微蹙峨眉。政治上的事情,她从不过问。但她如何不担心? 贾环笑一笑,低声道:“姐姐,黎明的曙光都已经看的见了!” 今天甄宝玉带来的消息,让他不得不再和团队重新思量一些东西。所以,他连夜召集庞泽、乔如松、刘国山、纪澄几人议事。 宁榕从胶东跑到京城来,没有一定把握,他敢来?定然是有什么凭仗。绝对不是甄家。但,宁榕这个搅局者,只是增加了变数,并不会影响到他接下来的计划。 韩秀才已经死了!五月初九,锦衣卫上报了消息,这两天,消息已经确认。对楚王的第三阶段计划,可以动手。击倒楚王的曙光,就在眼前! 楚王,已是惊弓之鸟! 楚王的核心幕僚、首席智囊韩谨,被天子下中旨拘捕到锦衣卫,罪名是意图谋害天子。楚王内心里,真的不怕?天子若认为这是楚王授意的呢? 不怕天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 … 五月十三日,常朝后,江西道掌道御史朱鸿飞上了一道奏章,消息传开后,引发朝野震动。 朱大御史的奏章意思概括起来很简单:臣请立晋王为太子! 满朝文武都知道朱大御史和贾环交好。贾环以及其背后的团体,这是几个意思? 第七百四十五章 贾环的意图 随着朱鸿飞的奏章,朝堂的局势,再一次风云变幻!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站在时代浪潮上,引领潮流。比如,朱御史背后的贾环,以及和他所关联的一批力量、权势人物。 如果,从全局的角度来看,雍治十七年夏季,大周朝的朝堂,在韩秀才,刘皇商的身死,永昌公主被削爵,玉观音案彻底落幕,同时结束的还有对雍治天子昏迷的追责。 朝堂上的主要矛盾:华大学士借助玉观音案树立权威,已经结束。纪侍郎堪堪脱身。他没有保住麾下最得力,最有潜力的助手:汪学士。其被贬西域。 而风云变幻,是指的,此前退居为次要矛盾的夺嫡之争,随着朱大御史的奏章,再次成为主要矛盾,成为朝堂内外所关心的问题。 太子是国本。雍治天子在三月初突然昏迷,重病,这让朝臣们集体意识到雍治朝已经进入末期!人心思变。这个变动的人心,最大的公约数便是:立太子! 五月中旬,朱御史一时风头无两。 而朝堂内外,更多的人则是试图解读贾环,或者说四王八公为核心的旧武勋集团的立场、意图。 京中各大臣,权贵们的府上,走动忽而频繁起来,同时,路边社的小道消息陡然增多。 报社编辑们常汇聚的成丰茶馆,更是日日爆满。至于,其中有没有锦衣卫暗探,可想而知。 可以想象,远在榆林的王子腾得到消息,不知道要把贾环骂成什么样!当年,他和晋王联合,意图下注,贾环给他搅合。而现在,贾环自己却推晋王。 三月十八日,北静王约贾环到府中吃酒。稍后,四王八公的核心人物们齐聚在北静王府商议。商议后,旧武勋集团给出的信息颇为纷杂,不是一条心。这让在一旁虎视眈眈,以魏其候为首的新武勋集团空欢喜一场。 京中,夺嫡这个话题再次被炒热!科道言官们纷纷发言。“病愈”的真理报主编周慎行,强力弹压,京中报纸除了官办的真理报,都不准言及政事。 然而… 局势,其实还在一片混沌中。庙堂诸公都还没有表态!甚至,宫中对朱鸿飞的奏章都没有回复。 三月二十四日,一场小雨,自早晨下到傍晚。吴王带着世子宁澄参加魏王府的一个酒宴回来。屋檐下,雨水如丝线。华美,古雅的厅中,独孤王妃,宁潇迎着吴王,宁澄。 四五名丫鬟捧着各种器具。独孤王妃帮丈夫换下外衣,闻着酒气,嗔道:“叫你少喝点酒。现在的白酒,可不是黄酒那样。澄儿也喝酒了?”宁澄嘿嘿笑着。宁潇瞪弟弟一眼,展颜轻笑。温馨的生活画面,在雨天的一角,徐徐的展开。 吴王四十多岁,头发已见几许斑白,喝着浓茶,坐在椅子上。闲聊了一会儿,宁澄先去休息。宁潇没走。吴王问道:“潇儿有事情找为父?” 宁潇点点头,一双大而美丽的丹凤眼,尤其的明艳,认真的道:“父亲,我想向你请教京中的局面。” 吴王好笑的看着女儿,正要说她。一个女孩子太关心政治,并不大好。 独孤王妃微微蹙眉,道:“潇儿,你该关心娘给你选的那几个青年才俊,到底那一个合你的意。好将婚事定下来。怎么老关心着朝堂上的事呢?” 她的观念比较老派:女子无才便是德!偏偏她女儿不省心,一个人能顶的两个男子。京中就有传言:若潇郡主是男儿身,就是皇族子弟中的第一人! 宁潇低头,没听母亲的话。十六岁的少女,同样在叛逆期啊! 吴王却是叹口气,笑着劝妻子,道:“好了,好了。多学一学,并不是坏事。免得将来吃亏。以后嫁人了,少不要应付那些小妾。潇儿,跟我来书房吧。” 吴王话说的比较透彻。他私下里,比较随和,风趣。 独孤王妃无奈的瞪丈夫一眼,哪有这样说女儿的! 宁潇心里好笑,跟着父亲到书房中。京中的局势变幻,她一直关注着。以潇郡主的智商,自然明白,贾环现在处在风暴眼中。她和贾环接触的太频繁,会招惹麻烦。不过,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向父亲请教。 书房中,仆人们进来,点亮灯光。傍晚雨中幽静的气息,从玻璃窗外,无声的浸润进来。 吴王能得到雍治天子的信任,执掌内务府,负责天子的各种琐事,掌管天子内帑,能力自然不差。但,他并非顶级的政治水准,而是在中等偏上的水平。 但是,他作为父亲,对女儿的想法,当然清楚的很。温和的笑着道:“潇儿,你是要问当前朝中夺嫡的形势,贾环为什么发声支持晋王?你认为呢?” 这件事,在大多数朝臣看来,其实挺意外的!别只看贾环和楚王关系不好,他和晋王的关系好得到哪里去?都在猜贾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潇轻轻的沉吟着,道:“父亲,从逻辑上来讲…”潇郡主和贾环交往日久,口中的词语跟着有些相近,“最合适的判断是,贾环和晋王结盟了。当今天子身体不佳,贾环要为他自己找一条后路。” 但是,以她对贾环的了解,恐怕这件事不会如此简单。贾环的水准,不可能这么低。如果真的和晋王结盟,此时,应当是低调,对晋王才是最有利的! 要知道,楚王,现在很有可能被天子猜忌着。韩谨是以谋害天子的罪名入狱,身死。 吴王笑着点头,他女儿的政治天赋,他是知道的宁潇获取政治信息,不可能绕得过吴王。 吴王缓缓的道:“当前,九卿,五军都督府的军头们,大学士,都没有表态。天子也没有表态。潇儿,其实,四月底,刑部尚书白璋曾经给天子上过一份密折。若贾环知道,恐怕不会这么做了。” 密折,只有天子能看。由太监们当着天子的面拆封。但是,谁上的密折,内务府总管吴王肯定知道。联想一下,四月底是什么情况?白尚书的密折内容就呼之欲出:告贾环的刁状! 贾环知道这事的啊,肯定不会采取现在这样闹的满城风雨的做法,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当然不认为贾环已经和晋王结盟。他和贾环接触过多次,私交甚好!对贾环很了解。贾环这个人很傲气的!即便是要结盟,恐怕会让晋王先找他! “啊…”宁潇微微一惊,美眸看着父亲。心中的第一反应是告知贾环这个消息。她和贾环是朋友。 吴王摆摆手,轻叹口气,道:“潇儿,所以女子不适合政治!我和贾环私交虽然好,但我和他并非政治同盟。这种事,不能感情用事。否则,追查起来,我要担责任。” 吴王的话,有告诫女儿的意思。国朝的锦衣卫,在京中各处,渗透的非常厉害,无孔不入!天子真要查,他跑不了。 他是保皇党,而贾环心里恐怕是巴不得天子早点死。当年刘太监以文字狱污蔑贾环入狱,其实,真的是空穴来风吗?天子心里,只怕有些看法的! 生活不是小说!每个政治人物都有自己应有的立场,利益。比如,吴王。夺嫡如此的凶险,他怎么可能因为私交,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到贾环身上? 宁潇心里轻轻的叹一口气,点点头,“父亲,我知道。”她不可能为朋友出卖父亲。 父亲的话,意有所指。但她心中的疑惑,还没有完全的解开。然而,添了几许担忧。不过,局势,看起来,似乎明朗了些。 谈话继续。 … … 在吴王父女谈话时,地处京中东城的楚王府中,楚王正在和刑部尚书白璋说话。 第七百四十六章 惊弓之鸟(中) 小轩中熏着香驱蚊,夜雨点点滴滴。时而,敲在窗户上。 楚王看似很镇定的坐在椅子中,但他的语速,细微的动作,眼神,都透漏出他内心的情绪,有些躁!他和白尚书聊着京中的近况,“贾环到底想干什么?” 京中有点消息门路的人都知道朱鸿飞和贾环交好。朱御史敢上书建言立储,若没有贾环的指使,谁信? 白璋宦海多年,抗压能力,养气功夫,比时年23岁的楚王,要强太多。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尽量安抚着楚王的情绪,缓缓的道:“殿下,你不要太在意。 东宫之位,什么时候是由御史来定了?近日旧武勋集团的表态,也说明,他们并没有支持晋王。他们也不敢。否则,天子势必会清洗他们。再者,有魏其候他们盯着的。 贾环大举造势支持晋王,目的不外乎两个。第一,制造局面,想要提高和晋王谈判的筹码。他和晋王的联盟不可能无条件。第二,他在试探天子。为接下来,谋求晋王入主东宫,寻找契机。 这会给殿下带来一些压力!但是,殿下不必太在意。其一,本官已经上过密折,贾环这么搞,是自寻死路。其二,东宫之事,悉在圣意,不在朝臣们的支持。” 白尚书说一段,楚王就点下头,认同他的观点。白尚书的政治水平同样不是顶级,但是他身为尚书,现在是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揣摩,故而,分析的头头是道,很是透彻。 顶级的政治水平,绝对要包括反应速度和政治灵敏度!这才能在朝堂上纵横捭阖。否则,在天子面前,或者廷议中,事情都定了,你事后想明白,有什么用? 白尚书一共说了四层意思:第一,楚王不要急;第二,军头们没有支持晋王;第三,贾环的目的;第四,殿下但请安坐,贾环必败。 楚王心中的疑虑渐渐的消失,起身,鞠躬行礼道:“谢白尚书为我解惑。”韩秀才说楚王礼贤下士,楚王同学,在某些事情,是很能放下架子的。 白璋连忙将楚王扶起来,“殿下,使不得。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殿下当养帝王气以待将来!”白璋和韩秀才对君主的期望,是不同的! 最后一句,说的楚王心头一热,神情微动,诚恳的道:“我记着白尚书的教诲了。” 白璋笑一笑,告辞道:“我不宜久留,殿下保重。”他今天来见楚王是冒了很大的政治风险的。但是,不得不来。韩秀才已死。他担心楚王看不清局势。 楚王殷勤的送走白璋,回到幽雅的小轩中,嘴角不自觉的带着一丝高兴的笑容,想了想,摇摇铃,叫来自己的心腹贺太监,吩咐道:“四川布政司那边动一下。” 四川左布政使是世袭保龄侯的史鼐。是贾府的姻亲。而右布政使施世俊是楚王的人,他早就掌握了史鼐贪赃枉法的一些证据。 楚王的意思是:干掉史鼐。 贺太监道:“是,王爷。”转身离开。 楚王走到窗户口,看着玻璃窗的小雨,思绪万千。 白尚书是建议他不要在意,抗住压力,坐等“胜利”!但是,贾环设计死韩谨韩子恒,无异于是在他脸上抽了一耳光,他心里没有一点想法吗? 楚王的选择并没有错。远在四川的动作,不会对京城的局势有影响。但是,仔细审视楚王的动作,就会发现,他心中,还是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这不像是在发泄情绪吗?贾环找麻烦,他就打掉贾府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 直白的说,无论是晋王和楚王两人谁成为下一任皇帝,另外一人,绝对活不成。至于,死亡的理由,史书上很多,完全可以借鉴。所以,在当前的形势下,贾环极其身后的力量突然为晋王造势,再加上,楚王猜测自己在雍治天子心中的印象,23岁的青年,此时心理的压力是非常大的! 不是谁都是贾环那样的老油条。他两世为人,加起来,心理年龄都有40多岁! 白尚书的“心理按摩”是成功的。但是,刑部尚书,不可能一直呆在楚王身边! … … 小雨点滴,落在梧桐树上。 贾府北园,夕韵堂中的气氛,微显放松。贾环,乔如松,庞泽,刘国山几人在闲谈着。 对于夺嫡而言,或许,局势还是晦暗不明!确实,谁都不知道雍治天子会立谁为太子。但是,对于贾环的计划而言,局势已经相当的明朗! 整个京城,都在推测贾环的意图。主流意见,有两种猜测。第一,贾环已经和晋王结成政治同盟。所以,贾府的政治力量支持晋王。第二,贾环藉此向晋王开价。同时,试探雍治天子的想法。 然而,贾环的真正想法却是:给楚王压力! 惊弓之鸟啊! 这是《战国策》记载的一则小故事:射手更羸与魏王处京台之下。仰见飞鸟。更羸说:臣为王引弓虚发而下鸟。魏王不信。过了一会,一头大雁从东边飞来,更羸以虚发而下之。 魏王问原因。更羸解释说:大雁身上带着伤,又因离开同伴心中惊惶,听到弓弦声,拼命往高处飞,引发伤势,所以跌落下来。 楚王就是这只惊雁。前太子的死,就是他的心伤。雍治天子对敢“反抗”的儿子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韩谨的罪名是意图谋害天子!不要和政治动物谈:虎毒不食子。武后当年也干过! 而韩谨,刘子宁的死,殷无忌,高之令的离去,周慎行的疏离,令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就像是独处一样。 贾环突然的让朱鸿飞上奏章,请立晋王,就是引弓虚发。他的目的,就是吓楚王这惊鸟! 说的更简单点,就是他在等待楚王在惊惶下犯错,自己作死。 楚王可不像晋王,身上一堆毛病。楚王本身作为皇子,没有什么缺陷!贾环的策略:可谓是拿石头熬油!经过这样一系列的布置,终于等到胜利的曙光出现。 一个人在惊惶的状态下,往往会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来。楚王为了弥补在天子面前的印象,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当然,贾环的性格,不会没有留一个后手。万一,楚王不作死呢?或者,他还没想好怎么作死呢?贾环的布置,请楚王建议天子去木栏狩猎。 这要借晋王的手来实现。晋、楚两王相互没有在对方府里埋钉子,这怎么可能?孙子兵法十三篇,有用间篇。 贾环的第一阶段中,倪二,是死士,死间。第二阶段中,周慎行这枚棋子,是反间。 众人此时,用显微镜一般审视计划,在谨慎的乐观中,等待着时间流走! 这时,门外钱槐来回报,“三爷,石通判来了。” 石赋,北直隶人,表字德辉。现为湖州府通判(正六品)。和贾环是乡试同年,会试同年。当日,他少年得志,21岁即乡试高中。但却在会试中折戟。 然而,乙卯科舞弊案,最终反转过来,贾环无罪。汝阳侯之子赵星辰被革除功名。石赋补上三甲最后一名。在贾环的运作下,外出江南任县令。这几年官运亨通。 贾环去年携林千薇在江南游玩时,便是石赋和浙江左参政宇文锐招待的他。 双方渊源极深! 石赋是到吏部叙职。国朝的官员,在任期内,都有这个流程。贾环和石赋下帖子约了今晚在北园中吃酒。 庞泽大鼻短须,主动道:“子玉,我就不去了。”进士们吃酒,他一个秀才,很尴尬。 … … 清雅的楼阁中,夏夜的小雨垂落,北园的水榭楼阁在凄迷的雨中,若隐若现。 酒桌上,乔如松作陪。三人边吃边谈,聊的很尽兴。 石赋容貌俊逸,时年28岁,有着在基层历练出来的圆滑,和贾环说起沿途见闻,笑着叹道:“子玉,我说出来,你别笑我。山东段的运河上那情况乱的!我历任亲民官都感到害怕。那些漕工,几十个人就突然围上来了。要买路钱。我当时腿就吓软了。” 贾环微微皱眉,低声道:“那边运河上已经没有王法了吗?”他想起了前太子之子宁榕。莫非,这就是他的凭仗。历朝历代,山东都出过民乱。老百姓苦啊! 明正德年间,白莲教作乱,席卷山东。 石赋收敛了笑容,摇摇头。 贾环和乔如松都有些沉默、沉重。年后,真理报上就有报道,山东运河沿线的漕工,情况不稳。纪侍郎当时还以此顶了华大学士一句。 而从贾环的角度来言,他在江南所见的周朝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各种矛盾,在运河沿线,尖锐得,已经到了要爆发的地步了吗? 这时,外头一名小厮惊慌的跑进来,“三爷,庞相公让我来送口信。大事不好。朱御史在教坊司被锦衣卫抓走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 形势急转直下 清静的楼阁中,本是轻松的朋友重逢谈笑的气氛,陡然间变的冷清、凝重! 石赋手里拿着酒杯,轻轻的放下。他看到贾环和乔如松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发怔。显然是对朱鸿飞被抓的感到极为诧异。 雍治十三年,他同样和闻道书院的书生们为贾环平反奔走,制造士林舆论,那时,便和朱鸿飞朱大御史认识。然后,大家便是会试的同年。 而他来京城有几天的时间了。真理报上,科道言官们闹得沸沸扬扬的立太子事件,他怎么可能没关注? 乔如松时年31岁,内心中消化着这个消息。以他稳重的性子,此时,神情都变得有些沉重,压抑。这个情况很糟糕。 第一,国朝的官员,在教坊司吃花酒,是常态、日常生活。但是,没有人会张扬。这属于可以做,不能闹出来的事情。朱雁阳在教坊司被抓,这可是大新闻,明天科道言官,必然会上书弹劾。 第二,锦衣卫抓捕御史,以当前锦衣卫指挥使邢佑的性格,绝对是得到了上面的示意。直白的说,得到了当今天子的授意。 大约十天前,朱鸿飞上了立嫡的奏章,这便是天子的回应? 再想的更深入一点,朝堂内外、京中人士,都认定朱鸿飞上的奏章是贾环指使的。天子有锦衣卫在手,会不知道?这个举动又意味着什么?天子的恶意是不是指向贾环? 有那么几秒钟,贾环脑子中有些失神。乔如松所想到的问题,他当然都想到。心里深深的吸一口气,用意志压着心中的情绪,对石赋道:“德辉,出了一点变故,今日未能尽兴,是我的罪过。改日,你离京前再请你吃酒。” 石赋忙笑着道:“子玉你太客气了!你先忙着,我正好再多吃你一顿酒。”他在府县中历练,话说的很圆润。 贾环笑了笑,和乔如松一起送石赋出了北园,再回到府西的夕韵堂中。留在夕韵堂的庞泽、刘国山两人俱是焦急的不行,见贾环、乔如松进来,齐齐的起身,道:“子玉…” 贾环刚才在路上,并没有和乔如松谈,有些事情不适合在大众广庭之下谈。此时,边走进来边点点头,沉声道:“情况,我和友若都已经知道。很突然。” 雍治天子“出招”的很突然。等了十天左右,才处理朱鸿飞的事情,显然,是确定了一些情况。 庞泽焦虑的道:“子玉,现在有两个担忧。第一,天子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单纯想要表明他对立嫡的立场?第二,若是第一种,朱鸿飞落到锦衣卫手里,什么口供都有可能。那么,你就危险了。” 朱鸿飞能熬得住锦衣卫的酷刑?这是个未知数!若是交待说,是贾环指使他上立东宫的奏章,那么万事皆休!或者,屈打成招,还有大把的罪名等着贾环。 刘国山用力的点头,看着走到厅正中书桌边的贾环,“子玉,确实如此,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营救朱雁阳。” 张四水容貌朴实,给贾环倒茶。这种高智力“游戏”,他从一开始就没参与,他只负责夕韵堂这里的保卫工作。 乔如松欲言又止。他的性格比较厚道。“不行”两个字,没法说出口。现在宜静不宜动。天知道,锦衣卫那边什么情况。说不定,正等着贾环自投罗网。 庞泽道:“不行。”他刚和刘国山讨论过。他不赞成此时乱作为。 贾环轻轻的摆摆手,道:“国山,我们现在不能慌,要稳住!朱雁阳要救,但现在不宜动,等一等…”说道最后,声音变低。 压力,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肩头。但,此时绝不能自乱阵脚!他拿“惊弓之鸟”的办法去对付楚王,可别着了雍治天子的道!现在做的多,错的多! 其实,事情很有些古怪。就算雍治天子知道他指使朱鸿飞建言立储,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吗?动用锦衣卫拿人?御史,和韩秀才,刘皇商的地位,完全不同! 贾环的判断,雍治天子极有可能是冲着他来的。他考虑问题向来是先考虑最坏的情况。 然而,按照朱鸿飞奏章的表面意思去理解,他支持晋王,只是口头支持,还披了个“马甲”。四王八公集团并没有统一发声。山长,政老爹都没表态。 这点举动,根本不足以引起雍治天子的忌惮。他又不是大学士!雍治天子作为皇帝,要消除这封奏章的影响,有大把的办法!而天子为什么要采取这么激烈的动作? 贾环百思不得其解! 白尚书上了密折,向雍治天子告状这件事,贾环根本无从得知!任何斗争,都不可能是对手只挨打不还手,任你欺负。更没有名将,在战争中不犯任何错误! 名将如徐达,同样给王保保夜间袭营成功。但名将之所以是名将,就在于应对!徐达坐镇军中,反击回去,大军并没有崩溃。再战,胜之。 高明如主席,生平最得意之作,四渡赤水,亦是判断错误,但主席及时听取前线将领的意见,予以调整,在他的军事生涯中,写下最辉煌的一笔。 夕韵堂的灯,再一次的彻夜未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这才是常态。贾环没有睡,沉默的喝着茶。现在,就是等!在各种负面情绪缠绕下,等!一定要稳住! 又是考验贾环的意志的时候了! 是夜,贾府,寂静无声。 … … 贾府的灯未灭,锦衣卫的诏狱中,同样是灯火通明。锦衣卫指挥使邢佑亲自坐镇在北镇抚司中。 审查朱鸿飞的动作,是由一名锦衣卫同知所主持。 坐在距离审讯室不远的大堂中,朱鸿飞被杀威棒打的惨叫声,不时的传来。 与贾环交好的锦衣卫千户张辂面无表情,侍立在大堂中。这个时候,他最好面无表情。 邢佑一身斗牛服,笑呵呵的喝茶,问道:“弘载,你觉得贾环得知这个朱大御史被抓的消息,会怎么做?”锦衣卫拿人,要保密的话,怎么可能很快就被贾府知道? 贾环的情报获取能力,没有达到军统,中统这个级别。消息,是锦衣卫故意放出来的。 张辂弯腰,回话,“大人,以贾环的智商,恐怕不会有任何反应。”不会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急忙忙的调动各种资源打听消息。贾环一调动,锦衣卫就会顺藤摸瓜。将他查个底掉。然后,上报天子。 “呵呵…”邢佑笑着伸手,虚点自己的心腹,“你啊,会不会聊天?咱们锦衣卫是天子的狗。该咬谁,要听话!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我也不想去惹贾环啊!” 这话张辂不好接。 邢佑笑一笑,喝着茶,“等审讯的消息吧。”他只是顺手挖一个坑,贾环上不上当,不影响大局。关键在于要撬开朱鸿飞朱御史的嘴。有天子的旨意,他拷打御史算什么? 第七百四十八章 朱鸿飞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审讯室中,灯火通明。主审的锦衣卫同知坐在公案后。笑眯——眯的看着地上嚎叫着的朱御史。他的背上、屁股上被打的血肉模糊。 “啊…” 朱鸿飞被二十棍杀威棒打的相当凄惨,两名锦衣卫校尉娴熟的用棍子一夹,让朱鸿飞跪着。 魏同知笑眯-眯的道:“朱大御史,说说吧,贾环为什么让你上立晋王的奏章?莫非他想谋反?” 朱鸿飞皮肤黝黑,但当了这几年的御史,风头无两,身材早就发福。这时,披头散发,脸上的神情早就疼的扭曲,驳斥道:“奏章是我上的。和贾子玉有什么关系?我乃言官,上书言事,有何不可?太子是国本,宜当早定之。晋王乃是天子嫡次子,自是太子的人选。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魏同知拍手,“啪!啪!啪!”,掌声很刺耳,“朱大人不愧是言官,牙尖嘴利!再打!” 审讯室中,吏员书写着,四名负责刑讯的锦衣卫校尉将朱鸿飞挂在墙壁上,用沾水的鞭子行刑。 再一轮的拷打。 结束后,朱鸿飞被放下来,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气。魏同知摆摆手,让书吏出去,继续笑眯——眯的道:“滋味如何?朱雁阳,我们锦衣卫敢在教坊司抓你,当然是有你违法的证据。否则,等到明日,朝堂百官必然沸腾。” 锦衣卫,作为皇权的延伸,和文官是天生的对头。锦衣卫捉拿御史,没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明天一定会激起文官们激烈的反弹。大学士们,必定都会向天子上书。 朱鸿飞顶道:“我为御史,执掌朝廷法度、纲纪,做事光明磊落,有什么证据…” 魏同知阴测测的一笑,打断朱鸿飞的话,“包括,你利用御史的身份帮商家做事,收别人的黑钱?” 朱鸿飞一愣。 他和商人来往密切,难免有些权钱交易。否则,他家境贫寒,当几年御史不得喝西北风去,哪里能娶三房如花似玉的美妾,置办宅院?贾环曾经告诫过他,但他私下里依旧在隐蔽的进行这些勾当。不想,此时被锦衣卫查出来。 魏同知淡淡的道:“你的罪名,逃不了被罢官。我看你还是招了吧。免得皮肉受苦!”竖起手指头,“本官比较感兴趣的是贾环和晋王的勾当。” 朱鸿飞不是蠢人,审讯审到现在,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就是智商问题了。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贾子玉和晋王能有什么勾当?” 魏同知阴测测的一笑,“我知道你和贾环关系好。再打!” … … 两个时辰后,魏同知一脸晦气的走进指挥使邢佑所在的大堂,深夜中,即便是在夏季,北镇抚司中,好像还是有一股阴冷的气息。 “如何?”坐在上首椅子上的邢佑将茶碗放在桌几上,问道。 魏同知摇头,道:“他不肯招供贾环。” 邢佑眉毛一挑,提高了音量:“老魏,你也是卫中的老人,就这点手段?天子交代下来的事情,办不好,什么后果,你不知道?你没告诉他,这是中旨吗?” 魏同知心中不满,硬邦邦的道:“说了。但他还是不肯招供和贾环任何相关的事。”你行你上。那小子脾气硬着!刚才还骂他:“孙子,冲你爷爷来!来啊!来!” 实话说,他在锦衣卫这么多年,骨头如此硬的文官,还真是头一回遇到。很有当年明朝第一硬汉杨继盛的派头。他想起当日蒙童时,先生教的话,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替别人做事有没有尽心竭力?与朋友交往合作做到诚信了吗? 邢佑冷冷的看了魏同知一眼,起身,前往审讯室。 … … 京城中的消息,向来瞒不住人。即便在夜晚中,消息传递有些缓慢,但在锦衣卫故意泄露消息的情况下,消息迅速的扩散! 城东的楚王府中,楚王送走白尚书还没睡,在书房中独处沉思他的境况。 这时,消息由贺太监送进来,楚王看着窗外的小雨,禁不住纵声大笑,“哈哈!哈哈!” 这就是白尚书说的对策。果然有效!贾环死定了。 贾环设计了他一次又一次,韩谨都死在锦衣卫中。现在,终于被他的支持者白尚书坑掉。显然,贾环过于活跃,而白尚书的密折,成功的让他引起了天子的忌惮。从手法来看,只怕天子有杀意。 只是,天子不能擅杀大臣,特别是贾环这样诗词大家,在士林中有着很高的知名度。必须要一个理由。想必,明天清晨,锦衣卫就会给出完美的理由! … … 漫漫的长夜,缓缓的流走。夕韵堂中,各种负面情绪包裹着众人的心灵:朱鸿飞招供了怎么办?能不能信任他?局面会不会失控?如果贾环被杀了,闻道书院的团队,怎么办? 如此种种… 锦衣卫的动作,在京城中的明眼人看来,不难解读出其背后的深意。贾环的麻烦大了!要知道,锦衣卫代表着天子的意志!但是,满城中,关注着夺嫡之争的朝臣,权贵们,并没有相互派信使打听消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在天子的目光关注过来时,随敢“顶风作案”?不要以为锦衣卫查不出来! 京城中,和贾环相关的一些人,都在思索着各种局面。卫弘,在书房中沉思,一晚上只睡了小会。而后出门上朝。左都御史张安博得到消息后,愣了很长时间… 宁潇清晨起来,听到最新的消息,半响没有说话。甄家,燕王府,赵府,北静王府,西平郡王府…等等。贾环,是一张大网中的主节点。 山雨欲来风满楼! … … 天边泛起鱼肚白,而后渐渐的亮了。夕韵堂中,蜡烛被吹灭。钱槐进来问要不要吃早饭。 贾环起身,神情平静的对庞泽道:“启动最紧急的预案。大家轮流值班。我先去睡一会。如果晋王派人来,立即通知我。” 庞泽揉揉大鼻子,苦笑道:“子玉,晋王得到消息,恐怕不会派人来和我们谈筹码了。” 贾环点点头,稳步出了夕韵堂。他内心里,怕不怕?怕!但是,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就算天子要杀他,他也是要反抗的!杀他是要理由的,时间的。而影响雍治天子判断的人,并不仅仅只有白璋,还有其他人!比如,杨皇后。 他当年打游戏,从来不点投降! … … 五月二十五,终于来临。清晨七点左右,各衙门内小道消息乱飞,消息迅速的传开。 九点左右,太监总管许彦派了小太监到锦衣卫镇抚司中催结果。锦衣卫指挥使邢佑无奈的带着审讯结果,到西苑御书房中求见天子。 两个多月的精心调养,雍治天子的身体情况,明显得到好转,站在书房中作画。独孤贵人在一旁陪着他。见要议事,独孤贵人很懂事的自己告辞离开。 “臣参见陛下。”邢佑叩拜,将结果递上去。 雍治天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锦衣卫没有从朱鸿飞处拿到想要的口供。“就这样?邢佑,你有什么脸面来见朕?啊?”雍治天子很愤怒的将奏章丢在邢佑的脸上。 白璋给雍治天子的上书中,说了很多贾环的坏话:每有朝争,则必有此人的身影。臣请陛下诛杀此獠,以定朝局!而朱鸿飞的奏章,恰恰验证了这一点。雍治天子心中对贾环有杀意。 他已经老了,想过几年的平静日子,不想折腾。至于,立太子…,呵呵! 邢佑跪在地上,低着头,战战兢兢,额头直冒着冷汗。 雍治天子瞥了自己的鹰犬一眼,心中略满意。华墨需要立威,那他呢?重病一场,他的帝王权威,是不是被削弱?朝堂上,可是响起立储的声音。这是什么意思?觉得他快要死了吗? 这时,书房外一名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进来,跪在地上,手中呈上急报,叩头道:“陛下,山东八百里急报,运河沿线的漕工反了!” 御书房,陡然间安静了一会。 雍治天子心中一阵烦躁,他想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偏偏,有些人要搞事。“召三位大学士觐见。”又将邢佑打发走。 如何处理造反的事情,国朝自有一套流程。见到华墨,卫弘,宋溥后,雍治天子将事情丢给华墨。君臣议事完,已是临近中午。 走在长长的回廊中,天子吩咐道:“许彦,你下午偷偷的把青美人送朕这里来。” 第七百四十九章 火山爆发 五月底,正值盛夏。西苑里,树木繁盛,点缀在皇家殿宇中。长长的曲折回廊中,微微有些燥热。 太监总管许彦头发斑白,他跟着雍治天子多年,此时,天子的这个吩咐令他极其的迟疑,犹豫的出声道:“陛下…” 三月初才重病一场,再召见青美人,这会出事的。而他,全部的身家性命都在天子身上。荣辱与共。 雍治天子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负手走在前面,这时回过头,眼神锐利,“嗯?”他现在的心情有些烦躁。不想任何人忤逆他的意思。 许彦吓的跪下来,“老奴遵旨!” 雍治天子扫了许彦一眼,继续前行。几名太监连忙跟上。 山东运河沿线漕工再次叛乱,席卷山东、河北交界的两府三县之地。叛乱者数十万计。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只要调一营京营(8000人)去平叛,即可平定。 刚才在御书房中,定下的调子是:以剿为主,以招抚为辅。然而,作为天子,他关心的并不是平叛过程,而是背后更深层次的问题!是什么原因导致民乱? 更进一步的想:京城中有多少人,想着他死?比如,贾环、韩谨那样的人。 他知道许彦在想什么!但是,天子无须向任何人解释。 … … 雍治十七年的五月二十五日下午,整个大周朝的朝堂都处在沸腾中。 这不仅仅是昨晚天子下中旨令锦衣卫逮捕了江西道掌道御史朱鸿飞;还因为,山东聊城运河沿线发生民乱。以锦衣卫逮捕言官,这是近十年来,闻所未闻之事;而涉及几十万人的叛乱,则是近二十年来没有过的大事! 稍微敏锐一点的大臣们,都有一种社会在动荡的感觉。再结合自雍治十五年以来,国库中银钱匮乏,财政无力的状况,这令有识之士们忧心忡忡! 国朝定鼎已经百五十年,历代王朝的寿命,两三百年的很常见。大周,已经处在王朝的中后期。更悲观一点的观点:莫非已是到了明朝万历末年那样? 由于二十五日并非常朝日,各大臣们都在自己的衙门中坐衙,处理事务。经过一个上午和中午的酝酿,官员们的情绪大爆发。言官们,新科进士们纷纷上书。 今日锦衣卫可以毫无理由的抓朱鸿飞,那么,明日就可以抓他们。唇亡齿寒,言官们不得不抗争!没有人愿意日后去锦衣卫的大狱里走一遭。 锦衣卫给出的理由是:朱鸿飞贪赃枉法。但是,这是理由吗?再者,就算朱御史有罪,朝廷有司问之,何以令锦衣卫审讯? 再有,雍治十五年底,因当时的大学士何朔意图改革,改漕运为海运,损害了一大批人的利益,激起漕工民变。而华墨奉命处理此事,却是以招抚为主。并停止了改革。 那么,此次民乱,是要有人负责的!有主事,郎中级别的官员在弹劾华墨。 背后是否有纪侍郎的身影,这就无从得知! 如果说,昨天晚上朱鸿飞被锦衣卫抓走,京中的局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有分析认为天子是剑指贾环,意图杀掉这位国朝百年以来的第一神童,名满天下的诗词大家。 那么,今天上午,民乱的消息传开,京中的局势则是如同汹涌的钱塘江浪潮!浪头迭起! 民乱不是孤立的事件。而是,意味着,王朝的根基有可能被动摇。大周,有可能在几十年内灭亡!比如,东汉,毁于黄巾之乱,唐朝被黄巢起义沉重的打击,明朝亡于流贼李自成! … … 夜间,蛙叫从庭院中的池塘边草丛中传来。“呱,呱,呱…” 城东,距离教坊司不远的一处大院中,殿前侍卫司虞侯卫璟无奈的陪着前皇太孙宁榕散步。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青蛙,虫鸣。 宁榕束发,一身白衣,很俊逸的青年,微笑着道:“卫璟,我这处院子如何?” 卫璟叹口气,劝道:“殿下,你真的不该在此时来京城。”京中夺嫡的局势,紧张无比!到现在已经是剑拔弩张。观天子似都有杀贾环之意! 偏偏这时,山东民乱。这简直是火上浇油!京中的局势,很纷乱。这个时候,宁榕来京城,很危险。 宁榕呵呵一笑,道:“今日宫中有什么事?”卫璟时年40多岁,官任殿前侍卫司虞侯,正三品。国朝以殿前侍卫司负责的宫中,西苑的防务。虞侯,在殿前侍卫司体系中,地位算高的,可以接触到一些秘密。 卫璟心里再叹,轻声道:“天子昨日下午再幸青美人。” 卫璟是卫若兰的叔叔。卫家的家长。他对山东的情况很了解。山东民乱估计是宁榕和他身边的人做的。前太子当了多年的太子,待人和气,很有人望。虽然事败,但有一批人跟着宁榕、宁樱到胶东。 卫家是前太子的同情者。而非支持者。但是,榕郡王找上门来,他能如何?他是没想到四年后,前太子的后人还要回京城搞事,在胶东安稳不好?这是太子妃甄静儿用命换来的! 宁榕嘴角翘起来,讽刺的笑道:“他真是不知死活!”才好了两个月而已。 … … 随着山东民乱的爆发,京城中的局势,仿佛充满了动荡的感觉。而五月二十七日,京营迅速的调动,更是令人瞩目!话题全部聚焦在此。朝中百官们纷纷上书。 而朱鸿飞被锦衣卫抓的案子,亦搀杂在其中。当然,热度毕竟略微下降了些。追究漕工再次叛乱的责任,到底要不要改漕运为海运的争论声音更大。 然而,对贾环来说,危险并没有解除…,只是延缓了一些爆发的时间而已! 二十七日晚,澹云轩中,典雅的中式江南风格的小院中,锦衣卫千户张辂和贾环在小厅中,喝着黄酒,就着花生米,闲聊着。窗外,夜幕如墨! 贾环抿着酒,语气随意的道:“张千户不该在此时来找我啊。” 张辂三十多岁,打熬的好身体,坐姿挺直,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他在八仙桌桌面上摆着酒杯,自己倒酒,笑道:“贾大人,若别人听说天子要杀他,估计都吓的尿裤子。恨不得抱着天子的大腿忏悔、求饶!我看贾大人不说气定神闲,至少并不惊慌。” 贾环笑一笑,没说话。 张辂一看贾环的笑容。心道:“果然是非常人,竟然还笑的出来。”心里对此行的目的到多了几分希翼,道:“贾大人,朱御史在狱中被打的很惨,但他并没有招供。” 贾环点点头。前天上午,锦衣卫给出理由,他看到后,便知道朱鸿飞没有招供。这几日贾府都很平静。 张辂说明来意,诚恳的道:“贾大人,我今日和你见面,是想和贾大人说一声,邢指挥使是奉命行事,他对你,并没有意见!韩谨被锦衣卫抓捕之后,白尚书曾经给天子上过一封密折。” 他和贾环私交不错,但邢指挥使待他如心腹,他并不想贾环日后对邢指挥使有看法。他觉得贾环这次依旧可以摆脱危险的局面! 比如他想到的“办法”,假设贾环说动杨皇后、贾贵妃求情呢?有很大的概率免死。被贬个偏远地区,不就完事。说到底,贾环只是犯了天子心中的忌讳而已,并不是什么证据确凿的死罪!生死只在天子一念间。 可过几年,雍治天子就会死的。届时,贾环肯定能回来。 贾环神情微动,总算明白雍治天子一反常态的原因! 张辂再轻声道的:“另外,二十五日下午,天子再临幸了青美人!近几日,青美人都在西苑中。” 贾环毫无意外:他当日挖坑,让杨皇后留青美人一命。想了想,轻声道:“张兄近日盯着楚王一些。”政治,无时不刻都充满了交换和妥协。他和张辂私交不错,但这并不是张辂此时冒险来见他的理由、动机!而是,别有其他的原因。 他当年指点张辂原锦衣卫指挥使毛鲲要倒台,令张辂从一个不得志的锦衣卫校尉晋升为千户。今日张辂冒险前来,透漏内幕,显然是有所求。 张辂心中一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点点头。 … … 二十七日晚上九点许,贾环和张辂分别从贾府拥有的会所澹云轩离开。 半个小时后,贾环刚刚回到贾府。西苑里传出一则令人极度震惊的消息:天子幸青美人,再次昏迷。 随即,消息在夜幕中,迅速的传遍京城。而这让京城本就紧张、汹涌的局势,如同火山一样爆发! 第七百五十章 即将完成 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这大概是雍治十七年五月二十七日晚上九点半左右,整个京城内城中的情形。 雍治天子在西苑再次昏迷。还是青美人!一般而言,这种事,再次犯病,基本就意味着死亡!而四十七岁的年纪,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不算年轻了!明光宗死于红丸案时,时年38岁。 五月底,正值盛夏。京城的夜色中热浪蒸腾。至深夜中,还未消散。而随后西苑的消息,不断的传出来,令空气中的温度,充满着炙热,焦灼! 十一点许,在西苑当值的大学士华墨,扣押了王济仁等四名太医。这个消息,令野心家们充满了想象! 如今天子常年在西苑中,而非在宫城中。军机处的三位大学士,轮流在西苑当值。二十七日晚,恰好是华墨华大学士当值。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当值大学士不让御医继续救治天子,这意味着什么? 两种可能:第一,天子已经治愈;第二,天子已经死了,不需要再治。 京城中,所有的高官们都在关注!因为,若是天子在今晚驾崩,没有任何人能置身事外! 卫弘,宋溥两位大学士在各自的府中被家人叫醒。人老了,睡的比较燥。在书房中,和儿子们商量着。门下奔走的幕僚、门客、老仆,纷纷外出,打听消息。 工部左侍郎纪兴生在家中的小厅来回踱步。心中情绪紧绷着。若是天子驾崩,而政敌华墨又恰巧今日值班,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必须要尽快弄清楚情况。 刑部尚书白璋,在书房中,焦灼的等待着消息。若天子驾崩,晋王,楚王谁能继承大位?他是切身相关的利益方。 左都御史张安博在家中问儿子张承剑,“士元呢?”张承剑道:“父亲,士元还在子玉那里。今晚没回来。”张安博沉默的点点头。他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声望很高,但于政治斗争而言,他并不擅长。在这样的时刻,他的选择,自是遵循儒家礼法。其他的事情,则交给子玉处理。他信任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相比于文官重臣们,武勋世家们,已经在暗自的警惕,行动。吴王府中,吴王就吩咐了集齐家将。天子于他有简拔之恩。宁澄,宁潇姐弟俩都起来。如魏其候,北静王,成国公等人则是命令府中戒备。若是如雍治十三年一样再来一次兵乱呢?当日,王子腾府中被攻破。贾府差点沦陷。 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悄无声息的流走! 在没有明确的消息的情况下,在这种关系身家性命的要命关头,谁都不敢乱动。都在等消息。 … … 两刻钟后,西苑派出信使,在西华门外,叩宫阙,禀报杨皇后,西苑中的详情:天子重病不醒,请皇后知悉,稳住宫中。 消息随后传出。而这仿佛成了某种判断的信号!有某种东西喷薄而出! 黑夜中,有人在行动。 常言道:财帛动人心,难道权力不动人心吗?这是一场生死、富贵的豪赌。自古如此! … … 晋王宁湃,在府中,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摘星楼中,明月落在他的脸上,几名幕僚都在。 若他现在还是亲王的爵位,朝臣们,除了他,还能选谁?他年长!然而,他那位好八弟,如果有更多的人支持呢?他的父皇带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啊!兵变上位。 晋王来回走动着。 几名幕僚小声商议着。最终有人建议道:“殿下,要不要派人去和蜀王通个气。” 这是很文雅的说法。晋王若要娶得杨皇后的支持,必须要开出比楚王更高的价码。而价码,他们早已经商定:尊太后,杨皇子裂土封王。 晋王想了想,道:“好,试一试。” 庞泽曾判断晋王是心如死灰。这没有错。指望晋王做事有锐气,那不可能。但是,不管什么人,在死亡的危险面前,总会挣扎一下。晋王此时的想法,便是如此。 死马当做活马医。 … … 楚王府中。 自韩秀才被杀之后,楚王很少在荆园过夜,而是返回城东的楚王府。今晚,他很快便收到消息。晋王帮天子营建、修缮西苑,西苑的太监中有大批晋王的眼线。但他同样不乏消息渠道。 太监爱钱啊! 楚王的心腹幕僚,此时并没有人在他身边。楚王得知消息后,喝着美婢送来的浓茶,在内书房中,独坐。思考着情况。 他现在局面可是占着大优势。相比于晋王,他在天子心中的印象更好。而强烈反对他入主东宫的死硬派贾环,韩谨没有打掉他,白尚书却做到了。 那么,他此时,面临着抉择,该如何去做? 应当以稳为主。因为,假设天子一时半会没死,回头又醒过来了呢?当然,亦不能毫无准备。皇位,不是按照顺序继续的啊,而是靠自己争夺的。 楚王摇摇铃,叫来心腹贺太监,道:“老贺,你派人去白尚书府上送个信,问问他的看法。” 贺太监行礼,“是,王爷。”还没走出内书房的门,又给楚王喊住,“嗯,还有…” … … 贾府中,某几处院落中,同样是灯火通明。 宁国府中,贾蓉和狐朋狗友纵情吃酒,美姬相陪!他的妻子胡氏,根本管不了他。继母尤氏只管内宅的事,不管他外头的事。贾蓉是听到西华门处的动静,吓的一个激灵,身为百年世族的子弟,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赶紧结束酒宴,派小厮往荣国府北园打听消息。稍后,便被叫到荣禧堂中。 贾政和王夫人早就相敬如冰,晚上在赵姨娘处睡下没多久,被贾环派人来禀告,只得起身,到荣禧堂中。贾府内外大事虽然俱有贾环做主,但知情权,还是在的。 贾琏夜宿在平儿处,被叫来。贾蔷则是在宁国府外的家中被喊来。他和妻子龄官感情深厚。 深夜里,荣禧堂中,灯火通明,仆人们来来往往,侍候着主子们。 贾政喝着茶,问贾环的小厮钱槐,道:“环哥儿人呢?”贾琏,贾蓉,贾蔷三人都看向他。 钱槐跪着道:“老爷,三爷说他要晚点过来。” 贾政沉吟了几秒,点点头,不再问。 前几日,贾环只是简单的和他聊过,叮嘱他一切照旧。当前的形势对于贾府而言,是比较危险的。主要在于贾环的危险。似乎,天子对他很不满。 若是他这个庶子出事,他的通政使还能在坐的稳吗?政老爹,对这个问题看得很清楚。天子在西苑昏迷,贾环告知他们情况,晚点过来,情有可原。 … … 北园,夕韵堂中。明烛高照。 贾环,庞泽两人在厅中。乔如松,刘国山都不住在贾环这里。庞泽今晚在夕韵堂中值守。 西苑里的消息刚刚传来时,庞泽大笑了几声,发泄近日的情绪、压力。天子想杀贾环,哈哈,现在倒好,他自己要先死了。玛德! 而贾环手指在轻敲着桌面。他的性格比较沉稳。依旧收敛着自己的情绪。 然而,在深夜十一点之后,有确切的消息传来,西苑派信使叩宫阙,通知杨皇后。贾环用力的砸了一下大厅正中的书桌,“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庞泽哈哈大笑,道:“子玉…,哈哈…!”这一拳是好友将压抑的情绪都释放出来。雍治天子即便没死,距离死也不远。那,他还能找贾环的麻烦吗? 危机解除! 当日,费尽心思保住青美人,没想到,还真在关键时候起到作用。 贾环揉揉痛着的右手,笑着,声音坚定的道:“士元,楚王要玩完了!我们的终极目标即将完成!” 惊弓之鸟,嘿,惊弓之鸟,在今晚这样复杂的局面,充满着权力的诱惑和死亡的威胁,你岂能不出错? 贾环的思路,和庞泽暂时不在一个频道上。 庞泽一愣。 第七百五十一章 西苑的枪声 长久以来,贾环的目标是破除夺嫡之局! 雍治天子对他是有意见的。禁止他起复,出仕。而他又得罪过晋王、楚王。这种连续两代皇帝关系都不好的情况,对贾环而言,显得很困难! 他的年纪,固然是可以熬死两任皇帝。但是,人不能老当忍者神龟啊!那过的有什么意思? 贾环所寻求的终极目标,就是“推掉”楚王,换晋王入住东宫。晋王身边并没有敌意满满的东林党环绕。同时,要借助于雍治天子的手,磨一磨晋王的性子。 这是最好的剧本。 而今晚,这个局面,对贾环的剧本而言,其实是有极大的影响的。如果雍治天子驾崩,那夺嫡之局自然破解。直接,就是争皇位了!楚王上位,贾环估计就麻烦了。楚王的智囊,韩秀才都被他干掉了。这是死仇。 而晋王上位,还有希望斗一斗,保住身家性命! 今天晚上,京城中所有文武高官们,作出的决断,都是基于对西苑里传出的各种消息的判断。核心的判断只有一个:天子死了没有?有的人认为死了,有的人认为没有。 贾环内心里倾向的判断是:雍治天子昏死,随后会醒过来,但估计寿命不长。 判断依据,自是因为他知道青美人内媚。雍治天子两个月前才出事,这几日又在临幸青美人。小撸怡情,大撸伤身,强撸灰飞烟灭。君不见,红楼原书中,贾瑞就是强撸挂掉的。 但是,这一般是慢性的损害身体,救的回来。“马上风”这种急病的概率还是比较低。 贾环宁愿做坏一点的打算:雍治天子是将死未死。而不是认为他已经死了。 庞泽的判断和贾环类似。不过,他的思路,是在想雍治天子是否有精力继续追究、惦记着贾环。一个将死的天子,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安排。 京城中,理智的人,都会得出贾环、庞泽这种判断。关乎一家老小的性命,保守一点没有错。但是,一个将死的天子,亦足以让很多人蠢蠢欲动。不需要做什么过分的动作,但是该有的准备,得准备下吧? 灯花跳了一下,微微炸响。 这令贾环忽而意识到,已经是寂静的深夜了。再过一会,就是零点。贾环看到庞泽微怔的神情,微微一笑,喝口茶,道:“士元,其实不管雍治天子今晚死没死,我们都得稳住。” 庞泽仰头笑道:“这是自然。”不稳也的稳。他们手中并没有孤掷一注的筹码:兵权。想一想,道:“不过,子玉,你说今晚楚王有没有起兵的可能?” 贾环摆手,“概率很小。他作死,不会这么作。再者,前太子殷鉴不远,楚王在军中,就算有势力,估计也不会很大。”太大,肯定会被雍治天子察觉。又吩咐道:“四水,你带人去京城日报的报社帮忙,今晚会很忙。同时,你和黄总旗说一声,我们明日一早出城,接管真理报社。” 贾府的京城日报,地点就在贾府外。而真理报却是在城南的正阳们外。现在是夜晚,城门紧闭。 张四水在门口应声,“嗯。” 贾环笑一笑,他手里并没有兵权,但是舆论权还是有的!明天早上的报纸,他需要发声! 同时,宫中的力量也要动起来。若是雍治天子将死,会不会不讲政治规矩,将他一波带走,这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楚王死,夺嫡之局破!雍治天子死,夺嫡之局一样破!贾环判断楚王要完,那他现在得考虑,怎么解决他身上的危机:雍治天子对他的杀意。 … … 夜色深沉。京城内城的大街上,一大队人马行走的脚步声,略显的刺耳。 听到动静的人们都知道,今晚的动乱开始了! 队伍从东城向南绕道至西苑。月华夏,皇家园林,隐藏在山水之中,带着朦胧的美感。 队伍正中,卫璟苦口婆心的劝道:“殿下,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弑君,天下人都不会认可的。” 队伍正中的青年,正是前太子的儿子宁榕。这是约50人的队伍,人人一杆火铳,正是他麾下得力的死士,由蔡农吉率领着。从民乱的队伍中挑选出来的。 宁榕一身黑衣,哂笑道:“卫璟,孟子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他把天下搞的如今这样的情况,以天下臣民,供一人之享乐,私欲,不是独夫么? 这是我宁家内部的事情,天下人能如何看?当年他不也是这么上位的吗?只要控制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久闻华大学士乃是马屁精,他正好在西苑,可以起草圣旨。” 卫璟无奈的叹口气。年轻人就是冲动。这么粗糙的计划,明显是临时起意!当然,天子昏迷确实属于突发事件。带着叛军进入西苑。他熟门熟路,知道路线。这是他今天被胁迫的原因。 少顷,皇家园林中,火铳声激烈的响起。 蔡农吉指挥着队伍杀入西苑。宁榕跟在队伍后,心潮起伏:父亲,母亲,看我今日为你们复仇! 他父亲事败,所有人都说,罪魁祸首在贾环。但是,直接凶手,是他的祖父:当今天子。什么自杀,都是骗鬼的! 他先杀当今天子,再登位,以大势碾压贾环。杀之,易如反掌。土鸡瓦狗尔。 … … 深夜里的西苑,枪声大作! 含元殿的寝殿中,一名苍老的中年男子,穿着龙袍,正依靠在塌椅上。一双眼睛睁着,如同鹰隼,犀利而酷烈。他,正是御极十七年的雍治天子! 如果,外面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要惊骇的跳起来。在西苑的消息传开后,京城里近乎所有的人都判断雍治天子死或者快要死,谁能先想到,天子竟然无事? 穿着贴身的绿色长裙的青美人娇柔的站在一旁服侍,太监总管许彦站在几米开外的寝殿门口。 雍治天子目光阴沉,问道:“怎么回事?” 片刻后,就有消息传来,许彦回转,跪在寝殿门口,回话道:“陛下,殿前侍卫司中,有人带着贼人避开西苑中的防卫,到了含元殿前,才被拦住。” 火铳的声音,在夜晚里格外的清晰。更何况距离已经非常的近。但,雍治天子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在意,“朕要活口。” 第七百五十二章 正确的轨道 短短的一句话,尽显天子的威仪!抓捕活口,会增加殿前侍卫司的伤亡,追捕难度。 而,西苑之中,突然冒出来、激烈的火铳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引起京城内城中所有权贵、高官们的注意。 京城的布置,向来是东富西贵。而西城的城门阜成门距离西苑不过5里路。这个距离,又是在安静的深夜间,大量火铳发射的声音,如何听不到? 西苑出事了! 而贾府所在的四时坊,比阜成门距离西苑的距离更近。贾环听到枪声时,正在荣禧堂和贾政商量天明后的事情。贾琏,贾蓉,贾蔷在旁听。 五间开的院子中,灯火通明。正厅中,大紫檀雕螭案上下面,放置着两排楠木交椅。 贾政五十多岁的年纪,熬夜熬到后半夜,神情疲倦。外面的小厮进来确认枪声来自西苑,脸色微变,忙看向贾环,问询道:“环哥儿,西苑这…” 显然,有人叛乱,进攻西苑。上一次,京城中响起枪声,还是雍治十三年底,前太子兵变。 现在怎么办? 如果是叛乱,叛乱成功,贾府要怎么应对?西苑里镇压叛乱成功,自是延续贾环刚才的方案。再如果,是晋王或者楚王叛乱成功,又怎么办? “父亲,稍安勿躁!”贾环在荣禧堂中微微沉吟着,然后下定决心,沉声道:“父亲,计划暂时不变。我们再等等看。” 他内心里大约有点猜测,极有可能是废太子的儿子宁榕在进攻西苑。甄宝玉告诉他一个隐蔽的消息:宁榕在京城。晋王和楚王,逻辑上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稳住! 这是贾环不久前在北园夕韵堂和庞泽商量后定的调子! 在此时此刻,贾环还不知道他判断错了西苑中的形势:天子并未昏迷,而是在钓鱼执法!一个御极十七年的天子,政治手腕,非同小可!阴险诡诈!他利用了群臣对于青美人的误判:认为他临幸青美人必然会出事。 但是,贾环的决定,暂时来看,是正确的!因为,他选择的是中性策略:稳住! 今晚的局面相当的复杂!比如,此刻,西苑的枪声,又让局势更加的扑朔迷离!现在的首要问题,已经不在于雍治天子的身体状况,而在于战事的胜负,以及谁发起的叛乱。 此刻的局面,有着无数种可能! 在楚王必定出错的前提下,贾环现在最迫切的诉求是:消除雍治天子对他的杀意。 那么,如果天子死了,这自然不再是问题;若是楚王登位,他将很惨;晋王等位又是一番场景;若是宁榕叛乱成功;或者他是否要考虑推燕王上位…,等等等等。 但是,每一个人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应要有清晰的认识,不要轻易的被外界局势所干扰。 贾环此时,很冷静。并没有因为死亡的压力、紧迫的局势,而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 … 贾环叮嘱了贾政,贾琏,贾蓉,贾蔷几句,出了荣禧堂,返回北园的夕韵堂中。 贾府对外的情报,首先是送到这里来。而且,庞士元还在这里。 “子玉…”庞泽和贾环打着招呼,倒茶,交换着看法。西苑的枪声,他一样听到。 贾环和庞泽谈着情况,沉声道:“天明之后,估计会有个大致确定的消息传出来。我们还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再等一等。没有变化,再写文章。” 贾环的计划是在京城的舆论上做文章。京城日报,清晨就要卖,上面要有文章。同样的,天明之后,要以通政使贾政的名义控制真理报,一样要刊发文章。 贾环和庞泽两人都是主编级别的笔杆子。而不同的情况,文章定调肯定是不一样的。 时间,缓缓的流走。 将近凌晨四点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此时,西苑的枪声早已经停止。贾环神情沉静,问道:“四水,有消息传来吗?”这是贾环第六次问。似乎有些焦躁。 张四水摇摇头,道:“贾兄,还没有。”这种事,他帮不上忙。会越帮越乱。 庞泽看看怀表,再看向贾环,却见贾环向后仰,倚在靠背楠木椅上,很放松,诧异的道:“子玉,你的判断…” 贾环用力的抿一抿嘴,道:“士元,没有消息,同样是消息。西苑枪声已经停止,若是叛军得胜,你想,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贾环刚刚和庞泽交换过看法,判军,最大的可能来自于前太子的儿子宁榕。庞泽眯着眼睛,道:“那应该是通知群臣,明日常朝。”二十八日,并不是常朝日。政老爹是通政使,九卿之一,属于肯定是要被通知到的大臣。 贾环点头,再道:“而如果天子已经死了,或者处在无法治愈的昏迷状态,前皇太孙起兵攻西苑,他还敢扣押西苑中的消息,不通知卫、宋两位大学士,不通知晋,楚两王,则如同谋反。” 前皇太孙起兵,和普通的叛军,根本不是同一种性质。前者,是明目张胆的争夺皇位!而后者,可以用兵乱来概括。 国朝的大学士,位在亲王之上。但是,手中没有圣旨时,没有兵权。西苑中的消息是天子临幸青美人昏迷,值班的华大学士怎么可能拿到圣旨? 那么,华大学士脑子抽了,才会有谋反的举动,或者有扶持其他的皇子的想法。京中握有兵权的勋贵们,可没有表态。文官集团内部意见也不统一。 庞泽神色微微一动,顺着贾环的话往下说:“那么,只能是天子的授意。天子醒了?” 贾环微微一笑。 … … 抽丝剥茧的分析,让贾环对局势的把握,回到接近事情真相的轨道上。他比别的大臣的优势,在于他的父亲是九卿;在于,他知道要复仇的宁榕在京城。 事实上,当西苑的枪声响起时,卫弘、宋溥两位大学士便坐轿子出门,前往西苑请求觐见天子。 雍治十三年,朝廷首揆谢旋,坐视叛乱,事后被贬。当日,有消息传说,天子私下里曾说起汉武帝杀宰相刘屈氂之事。 现在,西苑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位大学士如何还能在家中等消息? … … 晨曦在天边出现,透过西苑茂密青绿的树梢,落在含元殿。 寝殿中,雍治天子余怒未消!里面一片狼藉。 叛军的首领已经被抓住,是他的孙儿宁榕,还有殿前侍卫司的虞侯卫璟。 雍治天子咆哮道:“岂有此理?混账东西,他当朕是什么?朕是他的皇祖父!” 殿中所有人都跪下。青美人战战兢兢。太监总管许彦,跪在地上,等待着天子对郡王宁榕的处置命令。他刚带来审讯消息,又惹的天子雷霆震怒。 三位大学士都在殿外的朝房中。对外的消息依旧是封锁。令群臣猜不透西苑中的情形。 这时,一名太监进来汇报:“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邢佑求见。” 雍治天子一甩衣袖,坐到塌椅中,道:“叫他进来。” 第七百五十三章 破局! 五月二十八日,将近早上六点许。一匹快马奔跑在内城的街道上,“踏踏”。马蹄声敲击着黄土路。将清晨的宁静踩碎。 骏马疾驰,轻快如风! 庞泽快马回小时雍坊的张府,通知山长,贾环对于现今局势的判断。而此时,京城日报正在大量印刷,马上就会对外发售。 同时,京城九门已经打开。贾政,贾环带着贾府的奴仆、护卫,出正阳门,接管真理报社。真理报主编周慎行,并不在报社中,即便他在,亦不可能拦得住通政使。 国朝各衙门上衙的时间是早上7点。而今日并非常朝日。早上六点半左右,大周雍治朝的重臣,天下闻名的大儒,时年72岁的张安博在儿子和老仆的陪同下出门,坐马车,前往西苑求见天子。 昨晚西苑那么大的动静,但搞的清楚状况的,只有极少数人。这涉及到信息的来源,以及对局势的判断。 比如,假设西苑中天子已死,这个时候去西苑求见天子,被扣住。到时候,新帝登基朝拜,这乱臣贼子,你当不当?还是有官员有顾虑的。 再有,有的官员便是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人在这种情况,一般而言,自然是下意识的先去工作单位找同僚们打听消息,而不是直接前往西苑。趋利避害是本能。 只是忠诚、正直的大臣,才会在情况不明时,前往西苑。同时,是刷分的好机会。但,张安博心中,还是想进谏天子! 大约相同的时间,吴王走出了王府,带着仆从,前往西苑,求见天子。他是保皇党。 … … 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带着数名心腹抵达西苑,在殿外等候天子召见。稍后,便有太监出来传旨,带他觐见。 走进含元殿后的寝殿中,光线微暗,陈设充满着皇家的华贵。邢佑叩首,三呼万岁。 雍治天子坐在龙椅上,冷声问道:“外面情况如何?”锦衣卫是天子耳目。昨夜里京城中各高官府中的动静,都在锦衣卫的监视当中。所以,天子有此问。 邢佑跪着回话,道:“陛下,有少数大臣们正在来西苑的路上,大部分朝臣都在前往各自的衙门。” 雍治天子点头,起身,在殿中缓缓的踱步。心中对孙子宁榕更加的不满! 他昨晚设了一个很大的局。但是宁榕叛乱,火铳声震动京城。这让他做的局,出现极大的破绽。他封锁着西苑中的消息,但恐怕瞒不了多久。 雍治天子转过身,再问道:“昨晚呢?” 这个问题,让锦衣卫指挥使邢佑用力的吞了一口唾沫。昨晚他的心腹手下张辂亲自带人监视着楚王府。他来西苑前,向他汇报了最新的消息。 邢佑低着头,努力的让声音平静,听起来,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陈述道:“晋王殿下派人和蜀王殿下接触。疑似欲向皇后娘娘行——贿。楚王殿下昨晚派人和刑部尚书白璋联系。白尚书建议他静待陛下生死的确切消息。 楚王殿下随后派人和上十二卫中的府军后卫,虎贲卫的指挥使接触。并向城外的皇庄中传递信息。锦衣卫侦查得知,其中有精壮约百人…” 邢佑自然知道天子想要知道昨晚那些人的动态。他还要再说贾环的消息贾环近日享受的是钦犯的待遇。天子有杀他之意。锦衣卫当然重点关注。当然,贾府之内,锦衣卫的密探进不去。 但,被打断。 “嘭!” 雍治天子愤然的一脚将脚边的金架给踹倒,从喉咙里蹦出两个字:“孽子!”声音中,压抑着的怒火,寝殿中的众太监、宫女,任谁都听得出来。 楚王的举动,让雍治天子心中极其的愤怒。勾结大臣,结交军中将领,蓄养死士!这每一样,都是他所忌讳的。触碰到他敏感的神经。枉他还更喜欢这个小儿子。而看这情况,他是巴不得他早点死。 在寝殿偏殿中休息的杨皇后和青美人都被惊醒。杨皇后昨晚一晚没睡,早上宫门刚开,就连忙赶到西苑。此时,被安排在此处休息。动静之大,可见一般! 寝殿中,雍治天子踹一脚还不解气,走到书桌边,将上面的一柄玉如意砸在地上,骂第二句,“畜生!” 话越少,事越大。 门口处的许彦,不敢进来触天子的霉头。 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像鹌鹑一样低着头。他知道楚王完了。实话说,昨晚一个晚上,张辂绝不可能调查出这么多东西来。这小子,早就盯着楚王了! … … 含元殿外的东朝房中,清晨的朝霞从窗户外透进来。华墨,卫弘,宋溥三位大学士,各自坐着休息。太监们侍奉着。端茶倒水。 华墨早先苦笑着向两位同僚解释过:“圣意以定,本官为之奈何?” 天子设局愚弄大臣,而且还是拿自己的生死来设局,这在某种意义上,和烽火戏诸侯有什么区别?卫弘和宋溥两人对此非常的不满。但,天子不见他们,两人的怒火只好对着华墨。 宋溥虽然得天子简拔,为大学士。但毕竟是多年的吏部天官,朝廷重臣,并不像华墨那样毫无节操的逢迎天子!昨晚的事,天子做的过了。君臣之间的信任还要不要? 此刻,三人都在安静的坐着,或闭目养神,或喝茶,或走动,并没有交谈。 这时,外面的小太监进来道:“华相,外头左都御史张安博,吴王等人求见天子。” 华墨想一想,道:“子衡,弘济,我们一起去请见天子。陈述此事。请天子定夺。” … … 寝殿中,雍治天子阴着脸,听着太监总管许彦的汇报,道:“不见。”他暂时不想听大学士和群臣啰嗦(劝谏)。 许彦只得告退。 锦衣卫指挥使邢佑站在一旁,他刚向天子汇报了贾环的消息:贾府昨晚灯火通明,但无信使外出。其府外的报社加班加点,似乎在赶着印刷京城日报。通政使贾政、贾环,带着家仆,一大早去往正阳门外的真理报。 “臣已经命人关注着,只要京城日报、真理报发行,就会有报纸送来。” “嗯。做的不错!”雍治天子心中已经有决断,收敛了情绪,嘉奖了一句,令邢佑连忙叩首谢恩。 这时,许彦再次进来,脚步匆匆,手里拿着两份报纸,呈上来,道:“陛下,这是锦衣卫飞速送来的报纸。你看…” 他是识字的。而且,全程参与了雍治天子的“计划”。报纸的内容,让他震动! 雍治天子接过来一看,真是京城日报和真理报,只是两份报纸的内容,一模一样。 头版的社论文章,由通政使贾政署名,“臣政,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贾家世受天恩,得享百年富贵。昨闻天子昏迷于西苑,兼有枪声大作。然,圣天子吉人天相,必不至为贼所承… 今日当中,有司当各司其职,务必不使京中有乱。各衙门正堂官,当前往西苑觐见天子,以定人心! 京中有传谣者,御史宜当问罪。今上英睿神武,功德远迈前朝。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 社论之后,还有贾环的署名文章。这就是用白话文写的。主要意思有两层: 第一,圣天子无事。分析如下:西苑中有枪声。但随后,枪声停止了。天子必定无事。请京中百姓无须慌张,该做什么做什么。不信谣,不传谣。要坚决的,自觉的同各种谣言做斗争。 同时,号召天下百姓当在家中为天子祈福。 第二,京中各有司衙门,军中各位,京营,没有调动命令,建议不要出动!否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雍治天子看完这两篇“忠臣”文章,长长的叹一口气。他的局破了。有这两篇文章在,京中局面短时间内必定异常的安稳!西苑这里的消息,无所谓了。 皇周定鼎一百五十年,有这样的人心,理所当然! … … 朝房中,三位大学士亦拿到最新的报纸,各自目光交流了一下:贾氏父子这出大戏唱的! 搞得好像是天子搭台,他们父子唱大戏!说的准确点,是贾环唱戏。贾存周的政治水平,谁不知道? 稍后,天子谕令:令百官在含元殿中觐见。 第七百五十四章 消息传开 “天子谕令,令百官在含元殿中觐见。” “天子谕令,令百官在含元殿中觐见。” 太监们一声声的唱腔,自幽深的西苑殿宇内向外传播,将消息通知到在朝房中的三位大学士,通知到在西苑门口厢房中的张安博、吴王等人。 “天子谕令,令百官在含元殿中觐见。” 西苑门外,几十米开外的街巷中,各大臣们的奴仆、长随们等候着。消息传过来,众人宛若炸开窝的蚂蚁,各自乱串,找着相熟的人议论着。 而随着,锦衣卫、太监分头向京中各衙门传谕。消息,随即传遍整个京城。 真相大白! 对昨晚天子昏迷的情况的猜测,对昨晚西苑枪声的猜测,都可以停止了!天子无事! … … 具备常朝资格的朝臣们三三两两的开始向西苑汇聚,准备前往含元殿。 然而,京中每个人的心情却是不一样的。 等候在西苑门口厢房处的吴王、袁壕、胡璁、李斯等保皇党人自是欣喜异常。天子并没有事。这是极好的结果。 与此同时,城西的晋王府中,晋王在摘星楼中,和几个心腹幕僚,面面相觑! 他们一夜未睡。消息刚刚传来。 晋王昨晚已经派人和蜀王接触。蜀王并未当场回应。这是一个常见的态度。如果杨皇后同意,会再和他接触。然而,他父皇竟然没事?还能上朝接受百官的朝拜。 这… 摘星楼上,清晨的阳光覆盖在地板上。带着夏季的炎热。晋王轻抚着额头,看着这生机勃勃的清晨画面,此时他心中却是一片死灰般的茫然。 中了他父皇的圈套啊!悔之不及。 … … 亲王不用上朝。楚王此时,与他的四哥晋王一样,在王府中等候着消息。 位于城东的楚王府中,随着朝阳的升级,在夜晚中沉寂的王府逐渐的热闹起来,而楚王的内书房中。依旧是寂静。 蜡烛刚刚熄灭。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些燃烧后的气息。在那堆满书籍整齐的书架前,楚王宁瀚木然的站立着,眼神空洞。 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 他脑子里还清楚的记得他昨晚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然而,他父皇竟然没有问题,没有死! 他完蛋了。 你为什么不死呢?难道青美人是假的不成? 楚王对青美人是怎么回事,心知肚明。这也是他昨晚判断的依据之一。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 … … 相比于,晋王,楚王正在后悔恨不得时光倒流的情绪,支持杨皇子的礼部郎中(正五品)尹言正跟着礼部的同僚们一起前往西苑。 在门口验了牙牌。穿过风景优美的皇家园林,前往含元殿。沿途官员相互打着招呼。 尹言人缘不错,和相熟的刑部周侍郎打寒暄了几句,抬头看着前方雄伟的宫殿,心中是既松一口气,又充满着担忧! 他昨晚并没有任何动作,比如向宋府(宋溥)派人问信息。作为顶级的谋士,他知道如何应对危急的局面。现在天子无事,于他,于杨皇子来说,自然是极好的结果。 但是,天子临幸青美人,时常出事,这恐怕不是长寿的迹象。杨皇子现在不过三岁零二个月。 这如何不让他担忧?杨皇子要有众望所归的基础,年龄是一个门槛啊。至少,要年满十岁!不存在夭折的可能。年龄太小,朝臣们不会支持,同意。 尹郎中,忧心忡忡的跟着大臣们,走进含元殿中。 … … 朝阳浸透着吴王府。屋舍、楼阁,高低起伏,铺陈在府中。各种建筑物给拉出长短不同的影子。 自吴王离府前往西苑后,吴王府中的气氛就显得很压抑! 若是天子出现变故,由他人掌控中西苑。那去西苑的吴王必将被杀!他不可能投降。 正房侧面的佛堂中,永清郡主宁潇和母亲一起,跪在佛前,祈祷吴王不要出事。世子宁澄在外面,等候着消息。 其实,宁潇并不信佛!她只是在陪着母亲,安抚她的情绪。她更信贾环观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要靠自己! 独孤王妃正轻声念着佛经:“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南无观世音菩萨…” 这时,宁潇的贴身侍女紫儿从外面进来,轻轻的在宁潇耳边道:“郡主,外头有消息来了。” 宁潇点头,起身到佛堂外面。等在门口的宁澄急不可耐的冲过来,“姐,西苑传来消息,天子令百官在含元殿中觐见。姐,是不是没事了?” 其实,消息传出来,京中的大臣们都知道天子这是向群臣示意自己无事。然而,宁澄不敢决定,还是要听到他姐姐的判断,才心安。这就是宁潇在府中的威望! 宁潇一听这个消息,美丽的俏脸上,立即绽放出笑容,十六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嫣然如花,点头道:“嗯。”以潇郡主的水平,瞬间即可判定。 吴王府中,顿时一片欢腾! 宁潇和宁澄说一会儿话,叮嘱几句,到佛堂中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心中想了一回。 毫无疑问,她父亲今天早晨的举动,必将再次赢得天子的好感。在朝中的地位更加的稳固! 而她现在关注的是另外一个方向,被昨晚的消息掩盖的方向:贾环如何应对的? 当日,贾环令御史朱鸿飞上书,建言立晋王,引得满朝关注。她亦在猜贾环的用意,还向父亲请教。但感觉并不透彻。 然而,天子令锦衣卫捉拿朱鸿飞,令事情的走向完全偏移。接着,山东民乱,再便是昨晚,天子昏迷,西苑枪声,一连串的事件,仿佛精彩的大剧!如同连涛,一波接着一波,迅猛的扑过来,令人应接不暇! 这样纷杂的局面,只怕是早就偏移了贾环的预料。那么,他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了吗? … … 雍治十七年五月二十八日,上午八点许,贾政的马车,平稳的行走在宣武门里街上,他正在赶往西苑。 街道上关于昨晚的议论声很多,但总体上很平静。报纸已经将消息传递开。 贾政正闭目养神着。这时,一名贾府的小厮骑马飞奔而来,遇到贾政的马车,滚鞍下马,跪着道:“老爷,衙门里有消息传到府上:天子令百官到西苑觐见。” 贾政愣了一会,随即脸上露出矜持笑容。他的庶子的判断,完全正确! 政老爹的长随们可就没那么矜持,以信儿为首的四名长随,齐刷刷跪在地上,笑着道:“恭喜老爷!” 报纸上的文章,他们当然都知道。贾府这回可露了一个大脸! 贾政微微一笑,道:“都起来吧。在大街上,给人看笑话。成何体统!走,去西苑。”语气有着难言的轻快! … … 贾政赶往西苑时,贾环还带着人在真理报社,加班加点的刊印真理报。京城日报是贾府的报纸,今天早上照常发行。真理报这边,印好的报纸都作废。贾政露面,自是镇服真理报社上下。贾环直接拿着京城日报的排版过来印刷。 但因为时间关系,只能是印多少,对外发售多少! 真理报报社这里的消息十分便捷。贾政离开没多久,便收到京中最新的消息。 当时,贾环在报社的大堂里喝着浓茶,提神。神情依旧沉静。只是,眉眼间带着疲倦! 正在蒸腾而上的夏日阳光,散发着炽烈的光芒,照映着真理报社的院落,屋舍!熟悉的一草一木。 这是他创办的报社! 真理报报社的编辑被洗了一茬又一茬,当年留下来的老人并不多。有几人陪着贾环在这里说话。 这时,张四水快步从外面进来,急匆匆的,带着一阵风,脸上带着笑容:“子玉,好消息,天子令百官到西苑觐见。”他们赢了!贾环赢了! 真理报社的数名编辑,立即纷纷的出声恭贺贾环,拱手道:“恭喜贾探花!”报纸上的文章,明显的表着忠心。而天子并未出事,这下,功劳可就大咯。 意料之中的消息! 然而,贾环依旧是愣神,仿佛耳边的恭喜声都变得遥远。心中,肩头,仿佛有巨大的压力,随之卸去,令他浑身一轻!终于,结束了。不容易啊! 楚王那边的消息,贾环还不知道。天子对他的最终裁决,贾环依旧不知道。但是,天子确定无事,令百官觐见。这一场变化莫测的大棋局,他终究是赢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含元殿上 历尽辛苦,一场大剧落幕!而他,还留在舞台上! 吹尽狂沙始到金! 这是大概是贾环在此时的心情!心中巨大的压力,在身边此起彼伏的恭喜声中尽然的释放。但,贾环的情绪还收敛着。他还在外面! 当前的局势,于他而言,是喜;但是,放在雍治天子身上,可就未必!他太欣喜,被过度解读会很麻烦。多少人倒在胜利的前夕!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相比于贾环的收敛,当消息传到贾府北园夕韵堂中,去张府报信后回来值守的庞泽,则要狂放的得多! 事实上,闻道书院的同学们,贾府相关的力量们,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已经沸腾! “小的们,拿酒来!”庞泽仰头大笑,拍着桌子,吩咐屋外候着的贾府小厮,高声诵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夏日八——九点钟的太阳,正在天空中,升腾而起。炙烈的阳光,照射在夕韵堂的屋檐,庭院中! 一代伟人曾经说过:青年就像八——九点钟的太阳。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贾环摆脱雍治天子的杀机,破开夺嫡之局,整个新生的闻道书院政治体系,就解除最大的危机。新生的政治力量,就像是夏日中正在上升的太阳。 终有一天,他们会如日中天!执掌周帝国! 自雍治十七年开春以来,贾环步步设计,分三个阶段设计楚王,意图破除夺嫡之局。用死士倪二,驱小人周慎行。然而在最后的时刻,屡遭变故、设计;朱鸿飞因上书建言,被白璋早早的挖坑等着,引得锦衣卫坐拿,天子意欲杀贾环! 贾环甚至一度判断错局势!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困难、挫折,都结束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贾府中从来不缺乏美酒!小厮们上酒。庞泽提起银质的酒壶,仰头倒入口中,美酒如泉,酣畅淋漓! “痛快!”庞泽用筷子敲着桌子打节拍,吟唱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 … 三声净鞭响起,喧闹的含元殿中,迅速的安静下来! 雍治天子在太监们的簇拥下,从殿后转进来,走上御座。俯视群臣,如同俯视天下!帝王之威仪,不外乎如此! 华墨带着群臣,齐齐叩首,三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然而,雍治天子并没有开口,令群臣起来,而是冷冷的扫视着文武百官。 朝参的官员百多位,而今天清晨,在情况不明时,到西苑来表明忠心的不过十几人! 你知道现在下面跪着的这些大臣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雍治天子的目光从殿门口,百官队伍的末尾收回,在刑部尚书白璋的身上,停留了几秒,这才冷声开口,“众卿平身!”他无须掩盖他的怒气。 百官纷纷起身。殿中气氛压抑!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流血漂橹!现在,雍治天子很愤怒。而愤怒的原因,群臣都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天子会死,日薄西山! 天子有一种被人们遗弃的感觉! 如果说,昨晚天子昏迷的消息,点燃了京城中的局势,如同火山爆发,天崩地裂!那么,现在,就是盘点“劫后”的结果的时刻!算总账时。 锦衣卫指挥使邢佑从班次中走出来。万众瞩目。邢佑弯腰奏道:“臣邢佑启奏陛下。昨晚西苑中传来陛下再次昏迷的消息,晋王宁湃派幕僚俞仁前往蜀王府,楚王宁瀚与刑部尚书白璋传递消息,白璋建议楚王殿下静待陛下生死的确切消息。楚王殿下随后派幕僚许观前往府军后卫,虎贲卫…” 锦衣卫指挥使指名道姓,极尽详细,听得殿中群臣不少人头皮发麻。除了晋王,楚王,贾环的消息,还有各大臣之间的联络。比如,白璋和御史戴琮的联系;兵部鲁侍郎派人前往宋府;纪兴生的侄儿纪时春,昨天晚上彻夜未归,传递消息…; 更揭开昨晚西苑枪声之谜:戾太子之子宁榕趁乱率山东民乱50人入西苑行刺,有殿前侍卫司虞侯卫璟为内应… 邢佑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涉及官员,上至大学士,亲王,下至郎中、科道言官。足有一百十多人。 含元殿中,一片寂静,只有邢佑的声音。等邢指挥使说完,殿中针落可闻! 雍治天子站起来,眼睛扫过群臣,讥讽的道:“诸位臣工,真是朕的好臣子!就这么盼着朕驾崩?但朕岂会如你们所愿?对于乱臣贼子,朕决不轻饶! 传旨: 流楚王宁瀚至岭南,非召不得回京,家资充公。罢刑部尚书白璋之职,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着有司问罪! 令华墨出京平叛。罚晋王宁湃闭门思过。罚东阁大学士宋溥俸禄一年,降散官一级。罚工部侍郎纪兴生俸禄一年。降散官一级。 斩宁榕,弃市!以儆效尤!殿前侍卫司虞侯卫璟,夷三族!” 雍治天子站在丹陛上,俯视群臣。近乎是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宣布他的旨意。宣泄着他心中滔天的怒火。震慑宵小! 随着雍治天子的命令,大臣们出列领旨。刑部尚书白璋跪在殿中,颤抖着将他的官帽子摘下来,喉咙紧的无法说话。他梦想着入主军机处,成为大学士。然而,等待他的命运,却是阶下囚。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 两名强壮,高大的锦衣卫校尉上前,将白尚书驾着出去。这副无声的画面,仿佛宣告着朝中,强盛一时的楚王党落幕!昭示着,夺嫡之局,就此尘埃落定! 楚王被贬,杨皇子年幼。只有晋王可以继承大位!这从天子对晋王的处罚可以看出来。 晋王这是走了狗屎运啊! 然而,当此之时,大部分朝臣心中,都没有想着夺嫡之局已经结束,而是汗出如浆,唯恐雍治天子说出的下一个名字就是他。弃市、夷三族,这是血流成河!天子杀意如潮! 雍治天子昨晚熬了一晚,只休息了一会儿。加之大病新愈,这会儿心中一口恶气出完,顿时微微气喘,累的坐到龙椅上。 含元殿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半响,雍治天子扶着龙椅扶手,再吐声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朕赏罚分明。有罪必罚,有功必赏。 赏吴王之亲王爵,世袭罔替!荫锦衣卫指挥使邢佑一子。加左都御史张安博为太子少保。封通政使贾政为荣国公。升光禄寺少卿袁壕为光禄寺寺卿。” 雍治天子御极多年,熟谙帝王术,杀机迸发之后,开始奖赏“忠臣”。含元殿中的气氛,这时,才敢慢慢的缓和一些! 不少人都羡慕的看着吴王。世袭罔替的亲王啊!国朝封爵的规矩,都是袭爵降等。讲究的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当然,亦有世袭罔替的例子!比如,北静王。他府上的爵位一直都是郡王。但,吴王这是亲王啊! 左都御史张安博被官升一级,在重臣的份量上,再加一层份量。若要廷推大学士,他必然是首选。 贾政获封荣国公。这是将贾府的爵位又封回来。当日,一等将军(正一品)贾赦因平安州走私贸易,被夺爵问罪。但是,一等将军,隔着国公多少级? 中间差:辅国公。辅国公有三等。 这份封赏,绝对对得起贾氏父子今天“以舆论镇抚京师”的功劳!雍治天子当了多年的天子,拿捏的非常好。 贾政走出列。准备谢恩。 许多朝臣心中都摇头:贾存周政治水平不行,但他生了一个好儿子!这真是羡慕不来。 贾政弯腰启奏,道:“陛下,微臣惶恐,不敢领陛下天恩!惟愿陛下准许犬子贾环重新出仕,报效朝廷。为一方县令足矣。” 这… 含元殿中,充满了惊讶。谁都没有料到贾政会有这样的请求:用一个国公,换一个正七品的县令?这到底值不值? 国子监祭酒魏源质忍不住看着贾政。贾政这番话说下来,说的他心跳在加速。若非最后一句:为一方县令足矣。贾环简直是往天子的刀口上送:挟功自重。 而加了最后一句就大不一样。姿态就很低。类似于哀求。而且,表达出外放的想法。但以他的推测,贾环的真实诉求,其实请天子收敛对他的杀意。 试想,都同意外放,还会杀他吗?这比直白的请求,更加的隐晦,令人心里舒服。 接下来,就看天子如何选择! 嘿,赏罚分明! 第七百五十六章 朕不许。不杀。 雍治天子居高临下,俯视着贾政。 满朝文武大臣,则是关注着雍治天子的主动。贾氏父子有大功!这是满朝所公认。 其功劳不仅仅是在报纸上表忠心,关键在于用报纸舆论镇抚京中人心!在西苑中发生枪声,天子生死未卜的乱局时,迅速的令百姓、士绅人心安定。 这不是大功,什么是?若人心不定,满城百姓惊惧,那后果会是什么? 其实,这些事,本该是有大学士、宰辅来做的。君不见,曾有宰辅在遇军国大事时,反倒是慢慢的进入皇宫。目的,就是镇之以静,不令中外惊惧。 但当时,华墨,卫弘,宋溥,三位大学士都在西苑,内外消息隔绝。所以,贾环的反应速度是非常快的。抢下这份功劳。而且切入点极佳:贾政是通政使,能管报纸。 若是换做给左都御史山长出策,则必然是另外的切入点。 … … 雍治天子心里轻轻的叹口气。 他的臣子,他还是了解的。通政使贾政这个请求,肯定和贾环商量过。 当日,他为什么极其的震怒,令锦衣卫将贾环的同党,御史朱鸿飞下狱,意欲杀贾环? 原因不就是因为白璋的密折吗?贾环太喜欢搞事!然而,对比一下,昨晚,白璋在干什么?白璋的话,坐观君父生死。目无君父。此不忠不孝之徒! 而贾环呢? 为朝廷效力?谁的朝廷?还不是他宁家天下?这大好河山,是朕的江山! 贾环还是想为他做事。这份心,是不错的。(这是不是贾环真实的想法,要两说。) 当然,他不会允许国朝出现权相。 雍治天子宣布他的决定,朗声道:“贾卿,朕不许。退朝。”说完,起身,往殿后走去。 白璋的密折,他信。贾环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是,一个看似是朝堂重臣,私下里却是个不忠不孝的人,其对贾环的看法,挑唆,建议,他要听吗? … “退朝!” 太监总管许彦尖着嗓子高喊,然后带着小太监们跟着雍治天子离开。 一场狂暴的疾风骤雨,就此落幕! 有人欢喜,有人愁!天子金口玉言,只处罚了一小批人。但是,锦衣卫上报的名单,卷入一百多人,这些人,岂有不被处罚的道理?稍后,军机处估计会作出处罚。 跪在地上的贾政缓缓的起身。不少朝臣都看着他。其爵封荣国公。而看这架势、情况,天子并不准备杀他的儿子贾环! 政老爹其实还有点懵圈。贾环的意图他不懂;天子的决定他还是不懂。 北静王上前,扶着贾政起来,笑道:“恭喜老世翁重新得爵。贵府老祖宗得知,肯定会欢喜的不行。” 贾政忙道谢。 大臣们开始三三两两的往外走。和贾府交好的西平郡王,五军都督府同知石光珠亦过来说话。 吴王微微一笑。他不久前才知道贾环的应对。贾环昨晚表现的很精彩。贾府在这场巨大的政治风暴中,获利良多!天子既然没有同意贾政的请求,那么,贾政之功已酬,贾环的功劳,是不是也要赏呢? 他这位忘年交,果然是才智之士!京中顶尖的人物。 夺嫡之局,或许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认为是三人在斗智:贾环、韩谨、尹言。然而,贾环笑到了最后!夺嫡之局已破。 卫弘卫大学士身份尊贵,退朝走得比较早。含元殿外,艳阳高照,酷暑正烈。 作为一名官场老油条,他的看法,比吴王更深一层。在朱御史还在锦衣卫大牢中关着的情况下,贾环顺利“脱身”!**牢笼,复得自由。 但是,这件事,又岂止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容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天子对贾环的杀意如此,解除杀意,同样如此! … … 第一,此次雍治天子浓烈的杀意,最直接的原因恐怕和白璋、楚王有些关系(来自于白璋的密折),然而,白璋,楚王昨天的表现,和贾环形成强烈的反差。 贾环反倒是“忠臣”。如此对比,天子的杀意岂会不消退? 第二,雍治天子对贾环的杀意,根本上来说,是长久以来对贾环的不满,恶意的集中爆发。 然而,想杀,和能不能杀,这不是一回事! 杀贾环这样的诗词大家、文官,需要一个理由。锦衣卫没有拿到朱鸿飞的口供。除非,雍治天子不想要名声了!青史昭昭,吏笔如刀! 而且,昨晚贾环的表现太精彩。在满朝文武,忠臣人数不多的情况下,对比之下,尤其的显眼。 上位者,需要赏罚分明。否则,人心散了,队伍就不用带了!在贾环立下这样的表现下,贾环不能杀!至少是现在,绝不能杀。 第三,天子的情绪。 天子心情好的时候,就算是办砸了差事,他亦不会给予很重的惩罚。 而贾政为贾环向天子提出起复的请求,时机非常好。雍治天子大发雷霆,惩处了一批大臣。他的负面情绪已经得到宣泄。 而后,是在奖赏的阶段,贾政提出来,雍治天子还能有情绪、力气,继续发飙?而且,他还是大病初愈。 说的直白点,就是楚王,白璋帮贾环挡了子弹!承担了雍治天子滔天的怒火。 于皇帝而言:我虐你千百遍,你依旧要待我如初恋。 贾环在京中,在天子印象中,有才智之士的印象,然而,贾环却是“低头”,请求为朝廷效力。天子如何想?天下英雄,尽入吾毂中! 针对贾环的杀意收敛,顺理成章! … … 含元殿上的消息,随着朝臣们回到各自的衙门,消息迅速的传开。这对京城的震荡可想而知! 可以想象,晋王在得知消息后在,在摘星楼中的狂喜,大笑,欣喜若狂。东宫,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落在他头上! 可以想象,楚王必定是心若死灰。悔恨的流泪。仿佛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就这样一步步的滑下深渊! 还有更多的官员,在这场棋局中,被清理出局。然而,这一切不应是重点。夺嫡之局已经破了! 重点在于贾环摆脱长久以来的政治困局,摆脱雍治天子的杀机!局势,一若黄河,直奔东海!有着这样的酣畅淋漓!而以贾环为首的政治力量,正如同新生的朝阳,升腾而起! 贾环在真理报社印刷完报纸,已经是临近中午时。消息再传到。贾环带着张四水回贾府,贾府之中,已经一片欢腾。包括,内眷们,亦已经知道消息! 第七百五十七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树叶在烈日下,纹丝不动。地上,热气蒸腾。 贾府上下的情绪,一如这正午的骄阳。纠风办和议事厅处的管家,管事们脸上都带着笑意。 宁荣两府之内,俱是如此。两府之外的街巷中,贾家族人,攀谈,说笑时,一脸的自豪。与有荣焉。 政老爷被封爵荣国公! 这是贾府祖宗当年的爵位。比被夺爵问罪的贾赦,爵位还高。贾家正在重新恢复祖宗的荣耀。 角门,耳房处,亦有消息灵通的世交送来礼物,恭贺贾政。 两府的内眷,早就被惊动。尤氏带着胡氏并佩凤、偕鸾,银蝶儿,万儿赶到西府中。内眷都聚齐在贾母处:王夫人,赵姨娘,邢夫人,王熙凤,李纨,宝钗,迎春,探春,惜春,黛玉,湘云,宝琴,宝玉。 贾环回到贾府后,贾政带着一起到贾母面前。女眷悉数都在。环佩铿锵。几道妙目落在贾环身上。贾环熬了一通宵加一上午,眼睛都是红的,身上衣服邹巴巴。看起来,很憔悴。 贾政跪在贾母的床前,泣不成声的道:“母亲,儿子今日在含元殿上,天子降恩,封爵荣国公。儿子不负父亲、母亲的教诲,光大门楣。特来告知母亲。望母亲早日养好身体,长命百岁!” 贾母还在病中,躺在床榻上。满头银发,嘴角干瘪,气色很差。鸳鸯充当传声筒。贾母听着贾政的消息,脸上露出笑容,道:“嗯。政儿…,好,好啊。祭祖…” 贾政点头,哽咽的道:“儿子记着的。下午就去。” 随即,贾母的目光又落在贾环的身上。贾环跪在政老爹身后一步。这个时候,不能不跪。贾母快要寿终正寝。鸳鸯传话,道:“老太太说:环哥儿,很好。” 贾环道:“谢老太太夸奖。” 贾政见贾母神情疲倦,带着贾环告辞出来。迈出门槛,站在廊中,感慨的长叹一口气。他一心想要试图光大门楣。而今,他终于做到!封爵荣国公。 贾政心中感怀,偏头见贾环还在一旁,一脸倦色。若非他这个儿子,他那有今日的风光,道:“环哥儿,你先去休息吧。午后在东府祭祖。”话说完,心中略有些后悔。他说话的语气是不是太生硬了呢? “儿子去了。”贾环回北园。心中并无多大的波澜。他早知道政老爹的套路:他是标准的士大夫,讲究的是父子不同席,抱孙不抱子。 二十八日下午,贾府祭祖。场面盛大。 晚上,贾府置酒,庆祝得爵!彻夜狂欢。 … … 夏夜的月光仿佛带着些许的阴凉。贾府里很多地方挂着灯笼,明亮无比。喧闹的沸腾声,还从前院传来。 贾政自是早早的休息。他明日还要上朝。但,贾琏,贾蓉,贾蔷等贾府子弟,都是夜猫子,个中好手。酒席如流水。 贾环微醉的走在北园幽静,清凉的道路中,返回后宅。他在贾府前面应酬了一圈,回来和来贺的众同学又吃了一回酒。计有:公孙亮,罗向阳,庞泽,乔如松,张承剑,纪鸣,许英朗,纪澄,刘国山,骆宏,张四水,石赋,卫阳、姚纬、都弘。 大师兄他们还在饮酒,而贾环则是尿遁,返回内宅中,此时已将近晚上八点。 刚才大师兄还有些担忧。毕竟含元殿中,天子没有明确表态。但他心里很清楚,天子不会令他复官的。雍治天子是个政治动物。当然,复起根本就不是他的目的。“大师兄,我过段时间,会离开京城,去江南走走。” 北园的正房中,灯火通明。 贾环走进去,入眼是一屋子美人:各着衣裳,气质、容貌各不相同。莺啼燕语,姹紫嫣红。 宝姐姐带着妾室,丫鬟们正等着他。 宝钗迎上来,“夫君…,你回来了?” 她还记得当日,她担忧着。贾环和她笑说,已经到了黎明前夕。然而,随后就是贾环的同年朱鸿飞被抓。天子意欲杀贾环!这样凶险的局面,终于解除! 苏诗诗,林千薇,林芝韵,香菱并晴雯,如意等丫鬟们,纷纷行礼,脆声喊道:“老爷…”脸上各自带着笑容。 贾环挽着娇妻的手,和众女一一说着话。微微带着酒气,笑道:“姐姐,不是说不让你们等吗?”中午,他和妻妾们已经见过面,告知当前的情况。 宝钗肌骨莹润,身姿偏丰盈,轻快的笑着,道:“外头归外头。府里归府里。我们姐妹总要给夫君庆贺!” 贾环笑一笑,和众女一起移步到餐厅中。家中的丫鬟,仆妇们,忙着上酒菜。江南系的美酒佳肴。 月华如水,美人如玉。更添着众美人的情意在酒中发酵,飘香。 贾环和妾室们一一说过话,然后和宝钗在纱窗下吃着酒,轻拥着她,笑看着大家。心中有温馨的情绪浮起来。在政治搏杀时,他没想着这些。但此刻,整个人都在放松,会感觉,这样的场面,是何等的难得啊! 宝姐姐吃了几杯酒,白腻的俏脸上浮起绯红,抬头,柔声道:“夫君,你在想什么呢?” 贾环低头,轻捋着明丽如神女般的宝姐姐的额前刘海,轻吟道:“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临窗沉吟,不知今夕何夕!” … … 在贾府狂欢、庆祝时,尹言尹郎中正在家中独酌! 多少有些借酒浇愁的意思。 夺嫡之局,到现在已经结束。他怎么都没想到楚王竟然这样败亡:自作孽,不可活!他的思路还一直放在要不要扶持晋王一把,好让局面均衡。 然而… 他两次败在贾环手中。他曾是前太子的智囊。但宁榕并没有来找他,而是独自决断。若非宁榕冒失的攻击西苑。怎么会有如今的局面?这份苦涩只有他自己独自品尝。很苦,很苦。 晋王遥遥领先于杨皇子。但,他不想放弃。 … … 随着楚王被贬岭南的消息在京中传开,盛极一时的荆园,便荒废下来。盛夏之时,草木杂乱无章。 午后时分,翰林黎宽、彭鏊两人在荆园中漫步。两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悔恨,惊叹,自责等情绪。 罗,童二秀才已经带着韩谨的棺木南返苏州。场景极其的凄凉。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 黎宽一身青袍,40岁,和好友沿着北湖行走,叹口气,道:“济之,若当日我们配合韩子恒,迅速推楚王殿下入主东宫。而不是争权夺利。何至于有今日?这么说,我们连袁壕、胡璁、李斯那些被士林所鄙视的人都比不上。他们至少在全力配合华大学士。” 彭鏊时年28岁,和韩谨、黎宽同为苏州人,长叹一声,道:“唉…!原博兄,未必如此。我们加起来恐怕都不是贾环的对手!这人啊,太厉害。” 黎宽沉默不语。 天将亡我东林乎?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快捷键:回车) p style=”margin-top:5px;”> 内容由网友上传,只提供储存空间,如果侵犯了您的权益,请立即联系我们予以删除。mail: copyright 2017 all rights reserved. /body>/html> 第七百五十八章 生子当如贾子玉 贾府的封爵,荆园的萧瑟,楚王党的败亡,白府的凌乱,殿前侍卫司卫家的衰败(即将消亡)… 这一件件的事情,发生在五月底六月初的京城。于报纸来说,热点不断。特别是官方的报纸真理报上。对于政治上的事情,毋庸讳言! 庭院深深,几株苍柏,带来夏日上午的荫静。 真理报主编周慎行在公房的窗口处,看着庭院里的风景,心中感慨难言。 手边的清茶已是温凉。 很难说清楚他心中此时对贾环的看法!他是听了贾环的建议,才有今日的地位。 他虽说不算是楚王党的核心人物,然而楚王党的覆灭,却并没有影响到他的仕途:昨晚,他拜访了准备出京平叛的华大学士。华相对通政使贾政夺权真理报,表示谅解。承诺等平叛回京,就将他头上的代理二字去掉。 但是,他心中对他“背叛”楚王,隐约还是感到有些难堪!只是,他怎么能料得到楚王会在二十七日晚上举止失措,致使天子印象大坏呢? (周主编,没看清楚贾环惊弓之鸟的策略。) 有时候细想之下,会觉得运气似乎总是站在贾环的一边。这让他内心里的嫉妒如蛇,但不敢表现出来!如果不是运气,内中会是何等的谋算?想想令人心悸。惹不起! 这时,外头小吏在门口道:“大人,贾探花派幕僚刘国山前来拜访。” 周慎行喝口茶,缓缓的收敛心中复杂、异样的情绪。回头,道:“请他进来吧。”他的想法:只要能升官,其他的事情好说。 … … 锦衣卫衙门中,这几日异常的忙碌。但凡京中有大案,锦衣卫就会忙起来。 二十七日晚,一系列的案件,都是有司接手,但锦衣卫会提供证据,旁听审讯。 六月初八,去西苑面圣回来的指挥使邢佑热得满头大汗,一叠声的吩咐下属们倒茶。 几个小吏忙过来服侍。邢佑揭开官服扣子,坐到椅子上“咕咚咕咚”的喝一通凉水,解着暑气,笑着对身边的心腹下属张辂道:“弘载,你的功劳,我已经向天子禀报。” 他这位下属,将升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张辂脸上立时流露出感激之色,忙躬身行礼,道:“属下谢大人栽培。” “哈哈!”邢佑仰头笑几声,而后,看着张辂,意有所指的道:“朱鸿飞的案子,接下来由弘载你亲自负责。务必办的不会留下任何的隐忧!”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的消息非常的准确,灵通。贾环此次摆脱天子的杀局,并摧毁楚王党。从他角度看过去,可谓满朝无敌手!想想看,这场夺嫡之局中,多少政治力量,大臣们离开?唯独贾环一次又一次的留在最后的舞台上。 天子当然不会让贾环复起。但之后呢?未来二三十年间,国朝必将迎来贾环的时代。这样的人物,他吃饱了撑着,才想着结仇? 必须要消除隐患,不令贾环惦记着他。贾环惦记着的人,基本没好结果!比如:顺亲王,刘公公,韩秀才等。 张辂保证道:“是,大人。” 邢佑满意的点点头,放松的依在梨花木椅中。微微沉思着。现在,东宫之位,局势基本明朗。这是大局!而放在贾环身上呢?无事一身轻!静待来日。 而贾府的力量又得到怎么样的增长?只怕是,现在四王八公集团都需要慎重的听一听贾环的意见吧!贾府在稳步上升! … … 吴王府在五月底六月初时,和贾府一样,异常的热闹。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吴王的彩头,比贾政还重。他被雍治天子封世袭罔替的亲王。只有后世子孙不犯昏,这是有权势的铁饭碗,与国同休。 傍晚时分,吴王见了一回宾客,穿过散发着树木清香的花园,到内书房中,世子宁澄和宁潇正等着。 早几天前,宁澄和燕王宁淅作为贾环的弟子已经去贾府向贾环道贺。当然,名义上是为政老爹贺。 “见过父亲。”宁澄和宁潇两人向父亲行礼。姐弟俩容貌有些相似。宁澄的眼睛有些狭长,瘦瘦的。而潇郡主则是有着一双丹凤眼,极其的明丽! 吴王笑着摆摆一手,道:“叫你们来,是有件事情叫你们去办。六月十二日,贾府嫁女。你们代我去走一趟。送一份厚礼。”贾环脱困,不被天子针对,他自是不好明说。但一份厚礼,要送! 或许,吴王心中对于隐瞒白璋的密折,还是有一些愧疚的情绪在其中。 宁潇一身青翠的长裙,衬托着她修长的身姿,俏丽的脸蛋上带着微笑,点点头,“嗯,父亲。” 她二十八日上午,得知父亲的应对正确后,心里轻松之余,在想贾环昨晚是如何应对的。不想,贾环的应对完全超出她的想象。给她一个大惊喜! 不愧是顶尖的政治水准啊!令人赞叹,敬佩。 宁澄摇头,心里想着送什么礼物最好。据闻,出嫁的是宁国府的姑娘,贾环的四妹妹。她喜欢佛。 … … 古代的生活节奏比较缓慢。没有像现代这样,争分夺秒的活着!当然,这其中有交通,通讯不便利的原因在其中。在张居正的考成法出来前,衙门什么时候对外给一个答复,完全看正印官的心情。 自五月二十八日,雍治天子在含元殿上“裁决”之后,到六月中旬,各项事宜,结果才逐渐的落定:封赏,惩罚,杀头等。概括起来,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而这场大剧,终于是徐徐的落下帷幕。一切底定! 六月十二日,贾府嫁女:贾惜春嫁给雍治十七年的新科榜眼,闻道书院的英才,罗向阳。绰号,罗君子。 这一日,是贾府的欢庆日,收获日!不仅仅是因为婚礼,还因为贾府在此次**中的收获!人望,权威,号召力,这些软实力,不是说说就能体现,而体现在具体的事情上。 在国朝,高级官员们相互串门,需要有一个理由!这是门面功夫。锦衣卫很猖獗的。而贾惜春的出嫁,就给了众多官员拜访贾政、贾环的机会。 可以谈一谈。 当日,贾政被封荣国公的消息传来,他的门生,贾府的姻亲:四大家族,贾府的世交,宫中的元妃,都派人来庆贺。当晚,贾府置酒。但,这只是小范围的! 六月十二日,贾惜春出嫁,则不同。贾政的同僚,门生,四王八公为首的旧武勋集团,姻亲世交,纷纷派人来贺。贾府门前,车水马龙。府内,高朋满座。 至于谈什么? 楚王党哀嚎,叹息,后悔;尹郎中感受挫折;周小人被震慑;锦衣卫指挥使表露善意;吴王派一双儿女祝贺…,如此种种,十二日上午,官员们来贾府,和贾政,贾环具体谈什么,不言自明。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 … 烈日酷暑。 宁国府内,贾惜春在东路的闺房中,冰块散发着凉气!惜春坐在梳妆镜子前。 十五岁多的少女,容貌精致,俏丽。很出众的小美人。而大红喜庆的礼服令她清冷,淡然的气质淡了少许。这是她自小陡逢灾难所形成的独有气质。 房间里张灯结彩。外面喧闹声,以宁国府之大,都能听到,可见外头的热闹,宾客之多!仆妇们帮着惜春梳妆,打扮。她脑海中,还回响着姐妹们的祝福。 还有三哥哥贾环的祝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是诗经里贺新娘出嫁的句子。贾环要说的话,要祝福惜春的话,都在此语!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名句,虽然老套,但能流传下来,祝福的意思,自是表达的非常到位。就像贺寿时,说一句: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三哥哥…” 惜春的头上被仆妇带上沉沉的凤冠。而她想起大约十年前的旧事,雍治八年的正月,贾府内置酒,令众小辈作诗,欲与甄宝玉相比。她当时讥讽三哥哥,“哼,就怕你想出风头也出不了呢。” 那时啊… 一切恍惚就仿佛在昨日。若非三哥哥护着她,开导着她。她的人生会走向何方呢? 时间流走。少顷,吉时已到。新郎官来迎亲,惜春坐入花轿中,在迎亲队伍里的护送下,离开贾府。翻开她人生新的一页。 她会想大观园中的姐妹们,一切! … … 罗向阳的住处在京城西,宛平县的乡镇中。他家中是小地主,有良田数亩。另有妹妹,弟弟几人。他做官之后,自是晋升为国朝的缙绅阶层。 此时的家境自不比说。 他要在京中做官,惜春会跟着他住在京中。他买下的宅子就在四时坊中。但婚礼自是在老家里进行。 贾环在贾府里和来访的重要宾客们都见过面,跟着迎亲的队伍到罗府中。 桑榆成林,道路蜿蜒。一副舒展、自然的美丽乡村画卷。庞大的迎亲队伍走在画图中。红妆十里,敲锣打鼓,震动十里八乡。引得无数乡民围观。 而此时,山长张安博,张承剑等人早等在修缮一新的罗府中。大师兄,庞泽他们几人是伴郎! 酒宴之丰盛,婚礼之喜庆,不必再赘言。正厅中,书院子弟满座。酒过三巡,许英朗起哄道:“子玉,新郎官已然不在,我等久未闻你的新作。可有诗否?” 满厅几十人刷刷全部看向贾环。 大师兄公孙亮丰神俊朗,头戴唐巾,一身蓝衫,仪表极其的出众,其人如龙,提着酒杯给贾环斟酒,笑道:“贾师弟当以诗言志!”如此困难的局面被解开!前途一片光明。仅仅只需再忍耐几年,等着雍治朝结束!当此之时,岂能无诗? 张安博须发皆白,笑着捻须,点头,道:“文约此言极是。”目光和蔼的看着贾环。 他今日是证婚人。以左都御史之身份证婚。宛平县,顺天府的堂官们,今日都在此。今年新科的翰林,状元瞿炜,探花袁枚,庶吉士傅正蒙都在此。 贾环没有推脱,笑一笑,起身,端着酒杯,道:“我昔日在金陵闲居,登京口北固楼,有感于三国、南宋旧事,有旧作一首,与诸君共赏。” 吟诵道:“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好。”贾环的话音刚落,叫好声一片。文人雅士,自可瞬间判断出这是一首精品词作。 而知道此次朝争内幕的闻道书院核心团队中人,则能有更深的感受: 于夺嫡之争,皇位更替,王朝兴衰的感叹: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或许,应当是:生子当如贾子玉!年少万兜鍪,坐断贾府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8) 第七百五十九章 思嫁。 六月十二日,贾环的一首南乡子传遍京城。随后,在教坊司、权贵府中传唱!自京中向天下流传。这是贾环在文坛中的地位。新词一出,天下传唱。 而随着宁榕,蔡己农,卫璟等人在法场上人头落地,楚王去往岭南,官员们的处罚结果下来。京城中火热的六月,在这慷慨的歌声中结束。唯一的疑问,是天子对贾环的“奖赏”几何。 当然,基本上水平不差的官员都判断的出来,天子绝不会让贾环起复。 六月底,大暑一过,便是夏末秋初。夜间渐渐的有些冷。贾府的园林在夜色中,如同一副国画中的泼墨大写意!画中有着闲适、悠然、安逸。 自迎春、惜春出嫁后,贾府接下来的头等大事便是筹备贾宝玉,薛宝琴的婚礼。阖府上下,都不得空闲。继续忙碌着。而探春的婚事,业已和庆国公府谈妥。 不过,贾母可能熬不过今年。三姐姐的婚礼极有可能要等上三年。但这亦是无法的。勋贵世族,不可能在谈好之后,立即就婚嫁。而是需要时间走婚礼流程。 是夜。潇湘馆中,月移花影。清辉正好。皎洁的月光流泻在粉恒、游廊、竹林上。 如此美景,然而,屋中却微微有着哭泣声。潇湘馆外,几名路过的小丫鬟们颇感诧异。林姑娘怎么哭了? 林黛玉细声安慰着伏案哭泣的史湘云,道:“云妹妹,快别哭了。仔细伤者身子。外头男人的事情,你又能如何?”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手里拿着团扇,美丽的峨眉轻蹙着。 卧室中明亮的烛光,将黛玉的倩影投照在木地板上。她今晚穿着一袭淡蓝色水墨风的对襟褂子,配着粉裙。已满16岁的林妹妹,身姿婀娜,有一段江南烟雨浸润着的妩媚,容貌无双。 晚饭后,姐妹俩在屋中顽笑、说着体己话。因说起不久前四妹妹惜春的婚事,湘云禁不住悲从心来!哭泣,对于史湘云来说,是很罕见的事情。她的性情豪爽,豁达,属于乐天派。但,她终究只是一个少女。 前些时日在贾母上房中,以及到贾府道贺四妹妹惜春出嫁,都是强作笑颜。黛玉钟灵毓秀,品性高洁,姐妹们素所喜爱。今晚和黛玉说笑,勾起湘云的心事。 她的哭泣,并非是因为她的大叔叔、保龄侯、四川布政使史鼐被人弹劾丢官。而是卫家被诛三族。和她定亲的卫若兰即将被杀。她成了望门寡。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林姐姐…,我…”史湘云心里苦,抱着黛玉的腰,埋首,伤心的哭着。 黛玉轻拍着湘云的背。以她的聪明,自然知道这是让湘云哭出来最好。没再劝她,细声嗟呀,“唉…”她亦有心思在心头!二姐姐,四妹妹出嫁,而她的嫁期在何年何月呢? … … 贾环在府中,和妻妾们度过十几天安逸,清闲的日子。这段日子够忙的! 而贾府里的忙碌,和他这里关系不大。府中各处人尽其责。否则要这套行政系统何用? 这天下午,他到吴王府中拜会吴王。给宁澄布置了作业,和宁潇在府内花园旁的一座高楼中,眺望远景,闲聊。 宁潇穿着一袭青粉色的长裙,衬托着她修长的身姿。鹅蛋脸,面如美玉,眼似清泉,如同雕刻般的琼鼻腻脂白玉一般,明眸皓齿的美人。风情明丽。 站在她身边,就像是站在春风三月里驿路上盛开的白色梨花旁。春和景明,心旷神怡。 宁潇和贾环聊了几句政争的事情。不吝啬她的赞美之词。而后,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天边漂浮的白云,再轻叹道:“贾先生,我也要定亲了。” 她挑选的夫婿是今科的二甲进士,庶吉士傅正蒙。浙江余姚人。相比于赳赳武夫,她更喜欢如贾环这样沉静,内敛,才华横溢的男子。 贾环看着潇郡主秀丽的侧影,心中微微悸动,仿佛有琴弦被人拨动。明丽的少女在赞完他之后,再向他感慨即将要成亲。她未说出口的意思,他如何不懂?给美丽、睿智、大气的潇郡主仰慕着,这会是很美好的回忆! “郡主,恭喜!” 宁潇偏头看看贾环,再看白云,嘴角浮起一缕笑意。她是非常理智的人。 闲谈了两句,贾环告辞离开。宁潇并没有送他。 下着楼梯,贾环心中轻轻的一笑。 他和潇郡主不会有任何的未来。贾府中还有一位佳人等着他。他这些天,休息之余,便是在谋划这件事。吴王,蜀王都要见一见。他想给林妹妹一个惊喜。 走出小楼,贾环回首看去,正见潇郡主在走廊中目送他。见他回头,微微一笑,青衫美人,倾城如玉。 贾环扬手示意,再转身离开。 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 … … 庭院外的枫树成林,将红未红。风吹过,沙沙响。 贾环从吴王府回来,甄宝玉来访。贾环在敞轩中,招待着他。 甄宝玉一身澜衫,大圆脸上带着无限的感慨和惴惴不安的神情,给贾环说着为宁榕收尸的情况,道:“贾世兄,锦衣卫还找我问询过。我说我是他舅舅。” 贾环笑一笑,赞许的道:“梦阮答的不错。不必担心。这不会牵扯到甄家。做人要有良知。这是义士之举。”收尸的事,是他叫甄宝玉做的。这会为甄宝玉赢得相当丰厚的口碑,政治资本。 说起来,甄宝玉比大脸宝好的得多。他愿意指点一二。而快要成亲的大脸宝,这几日在怡红院中闹情绪,胡言乱语,似傻如狂。但,想娶林妹妹,别做他娘的美梦。 … … 和甄宝玉聊了几句,贾环回到后宅中。 晚间睡觉前,丫鬟们放下素雅的蚊帐,袅袅的檀香在香炉中烧着。 宝钗穿着月白色的中衣,侧躺在枕头上,一头青丝流泻,轻声道:“夫君,云妹妹这几日情绪很糟糕。唉!家遭不测,夜深辗侧,愁绪何堪?” 两人例行的会在睡前闲聊。 贾环拥着宝姐姐,欣赏着娇妻的美丽,轻叹道:“姐姐,这只能靠她自己走出来。卫若兰无罪,但被其家族牵连了。政治,就是血雨腥风。” 宝钗点头,道:“嗯。可是,这让云妹妹日后如何出嫁啊!” 国朝的礼仪,定亲和结婚近乎等同。定亲的女孩子,最终却没有嫁出去,会有很多闲话。不利于继续婚嫁。 贾环的心情略有些沉重。他和湘云私交不错。但是,他又能怎么帮云妹妹呢?道:“姐姐,我们谈点别的话题吧。” 宝钗轻轻的一笑,道:“夫君,再换一个话题,一样让你发愁。四妹妹出嫁,颦儿心中忧愁。” 贾环一听就知道宝姐姐是故意的。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你啊…。这事,过几天会有一个结果。你先别给颦儿说。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我让她失望太多次了啊。” 过几日,七月初九,是杨皇后的生日。8) 第七百六十章 混合双打 书房内,纯金的兽头香炉中焚烧着静神、怡人的檀香,青烟袅袅。窗外,明月如钩。 卫弘坐在书桌后的椅中,卫康,卫阳父子俩则坐在左侧的一套圆桌桌椅处。 今日是七夕。七夕乞巧,这是内眷们的节日。卫氏爷孙则聚在一起闲谈、说话。 意态悠闲。 毕竟,京中的大幕已经落定了啊!而华墨出京平叛,此时执掌军机处、朝政的正是卫大学士。 卫阳品着香茗,好奇的问道:“爷爷,天子对子玉的奖赏还没有下来?”不是想赖账吧? 而整个闻道书院的团队,其实都在等天子对贾环的“态度”。奖赏就是态度的一种。 卫弘知道孙子什么意思,摆摆手,道:“天子有他的考虑。”赖账倒不至于。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贾环虽有功劳。但天子重赏了贾环的父亲贾政。外界挑不出天子的错来。 再者,冰冻三尺非一日寒呐。贾环一系列的运作让天子改变心意,收敛对他杀意。但,并没有改变天子对他根本的看法。 再大的功劳,这都一个多月过去,在天子心中渐渐的淡了。 卫康洒脱的笑道:“阳儿,别担心贾子玉。以他的水准,还能有事?哦,他上次不是给你们说他想回金陵住一段时间?” 卫阳就笑,确实不用担心,答道:“是的。父亲。他林表妹有思乡之情,他打算带家眷去金陵住几年。” 卫弘端起茶碗,笑着点评道:“这小子滑头!”语气很是赞赏。雍治天子的性格比较强势。少在他面前晃,对贾环而言,才是最好的自保方式。而贾环显然明白这一点。 … … 七月初九,天子移驾乾清宫。乾清宫是皇宫中的后三宫中的第一座宫殿。明,周的天子都以此为寝殿。 天子自搬到西苑疗养后,便很少回这里住。但今日显然是一个例外。今天是前皇后,汪皇后的出生日。谥号:孝庄贞庄弘惠光烈恭天承圣睿皇后。 当年,每到这个时候,雍治天子都会为汪皇后好好的庆祝一番。太子,晋王,楚王都有寿礼送来。然而,斯人已逝。盛景不再。 雍治天子带着太监许彦,独自在坤宁宫中缅怀往事。自早上进去,下午时才出来。这令在乾清宫中等候的杨皇后,吴王,晋王等人颇为担忧。 今日是汪皇后的生日,来的都是雍治天子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包括汪皇后的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俱是封侯。 雍治天子走进乾清宫的次间,见等候的人比较多,心中不喜,摆摆手,道:“你们都去吧。有这份心就好。燕燕和皇弟留下来陪朕说会话。” 汪国舅,晋王几人都颇感沮丧,今日原本是亲近天子的好机会。但摄于天子的威严,不得不跪拜后,退出。 乾清宫是天子处理日常政务,批阅各种奏章,召见大臣,接见外国使节,举行家宴的地方。同时,有书房,寝宫的功能。皇子们读书的上书房,亦在乾清宫周围的庑房中。 雍治天子和杨皇后,吴王说话的次间,是他的书房所在。 书房中,以明黄色为主格调,飞檐翘角,书橱用度,陈设古玩,尽显皇室的华贵。 雍治天子坐在龙椅上,喝着茶。成瓷的茶碗,名贵异常。对吴王叹道:“家事不宁,让皇弟看笑话了。”吴王两度证明他的忠诚。雍治天子对吴王的信任非常高。 吴王坐在椅子上,忙道:“臣弟不敢…” 雍治天子打断吴王的话,“不必为朕隐患。两个逆子!”语气颇有些愤然。 他连给楚王祭奠皇后的机会都不想给,将楚王赶出京城。他本意是想钓几条大鱼,没想到浮上来的却是楚王。难道,他的位置,将来会不是儿子的? 这话吴王不好接。 杨皇后一身宫装,气质端庄、优雅。珠圆玉润。一颦一动都透着皇家礼仪的风范。成熟的美妇。她开解了雍治天子几句。御书房中的气氛方才缓和过来。 吴王想一想,道:“陛下,臣弟近日倒是遇到件可笑的事情。前几日贾环跑到我府上拜访。想请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陛下当日没有在含元殿答应,不就是答复吗?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却是个官迷,竟然想不到这一层。” 雍治天子听得一笑,舒服的靠在椅中,道:“他哪里是想不到?是想的到,但还不死心。” 吴王呵呵一笑,恭维道:“陛下圣明。臣弟抹不过情面,在陛下面前帮贾环提及此事,请陛下恕罪。”主动承认“错误”,这就是吴王的聪明之处。 雍治天子微微一笑,“这有什么罪?贾环是你儿子的老师嘛!听说澄哥儿最近很上进?” 吴王笑着点头,一脸的欣慰,道:“就是喜欢捣鼓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还是陛下给臣弟的主意管用。” 雍治天子很受用,笑道:“贾环此子,才华还是有的。白璋说他能折腾事,这话不假!朕都快要压不住他。国朝并不需要一位神童出身的权相。” 这是把话说透彻了。他不会启用贾环。 吴王附和道:“陛下明见万里。”他还没傻到当面反驳天子的话。虽然,他心里为贾环感叹:多少有点不值!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雍治天子笑起来,伸手虚点着吴王,“你啊…” 这时,杨皇后轻笑着柔声道:“陛下,你既然不打算给他官职,何不赏赐点别的东西给他。免得令忠臣寒心。上次圣寿节,贾环不就出了个好主意?” 雍治天子目光柔和的看着杨皇后,这是前皇后之后,他所钟爱的女人,道:“燕燕,他那是有求于朕。不过,燕燕的话亦有道理。”皇后的面子要给呀。 杨皇后趁机道:“陛下,贾环念念不忘他表妹。陛下何不赐婚?一来令其感受到天恩浩荡。二来,日后史书上亦是一段佳话。” 蜀王前日来永寿宫见她,提起此事。当日,保住青美人,她顺着天子的意思。出主意的便是贾环。他想求她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请求赐婚。 若是青美人再次害的天子昏迷,她肯定要杀青美人,并怪罪贾环。但这只是天子的一个幌子,她自然不怪。此时,兑现诺言。 雍治天子笑一笑。他才不管皇后说的理由。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至于佳话什么的,他要名声不在这上头。但,燕燕肯帮贾环说话。贾环必定是给燕燕帮过忙。 他没有必要为一点小事,落燕燕的面子。况且,贾环这次立功,确实需要赏赐。 雍治天子道:“既如此,朕给军机处下口谕。但那帮老顽固要是不肯,燕燕可不要怪朕。”说着,叫了太监许彦进来,“传旨,朕闻贾环与其表妹相恋,特此赐婚。以嘉奖贾环的功劳。” 天子的口谕,一般比较直白。圣旨上华美的骈体,都是翰林们加工后的手笔。 吴王微微愣住。最近朝中当值的是武英殿大学士卫弘吧?他会抵触这份圣旨?若是华墨,宋溥,说不定会扣住。而卫弘与贾环私交很好。概率很低。 可贾环当日不是这样和他说的啊,他说想要求官。看看杨皇后的说法!这混蛋小子,为了他表妹,竟然在算计他。枉他刚才为其太忠心感到不值! 吴王低着头,心中哭笑不得。然后,还有着一种难言的感慨。真正被套路的,其实是雍治天子。这位此前想要杀贾环,此刻对贾环依旧有看法的天子,被贾环所驱动。 这算不算可悲呢? 当然,在这个时候,吴王不可能去提醒天子。这件事,若没有他在天子面前说贾环求官的坚决,打消天子对贾环忠心的顾虑,杨皇后的建议怎么可能见效? 这看似简单。但是,第一,有几个人能同时说动雍治天子信任的两人:吴王和杨皇后?第二,有几个人敢于冒险算计天子?韩秀才就因为算计而死的。 … … 七月初九,雍治天子下旨赐婚贾环和林黛玉。 圣旨既出,京中轰动! 第七百六十一章 终成眷属 书写圣旨的是翰林中书费状元费敏政。他在圣旨写的非常清楚:以林氏女妻贾环。 对雍治天子而言,是否玉成一桩美事,流传后世,他现在兴趣乏乏。而对于卫弘、费状元来说,他们很乐意促成此事,成就一段士林佳话。 今年春,报纸上对贾环和其林表妹的故事,做了详细的介绍。流传度非常广。这封赐婚的圣旨,算是为这桩曲折的感情,做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京中的轰动,大部分在此。随后,有贾环为其林表妹的旧作一首传出: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写尽个中深情。 士林中,则是有人关注着并嫡。自唐以来,再无此事。争论自是随之而起。报纸上,茶坊间,如同八卦一样扩散。持各种观点的读书人们在争论不休。 但这只是滔滔浪潮中的一些杂音,并不足以影响大局。天子金口玉言!圣旨既出,绝无更改的可能。 七月初九的下午天子下旨,旨意在傍晚时,送到贾府。贾府中,在微微的无奈后,一片喜庆的气氛! 对贾环娶黛玉为妻之事,比如贾政就不大赞同。于贾府名声有损嘛。妹夫托孤于贾环啊!但政老爹对圣旨无可奈何。而王夫人则是无可无不可。同时心里去了一桩心事。宝玉这些天在园子里闹的很不像话。她很不喜欢黛玉。 贾母处,自是瞒着的。贾环和黛玉的事情,在年初时,便是瞒着老太太的。怕她生气,有个好歹。 初九傍晚。黛玉和湘云俩在栊翠庵中和妙玉说话。自雍治十五年凹晶馆联诗后,和妙玉的关系便不错。妙玉对黛玉青眼有加。只是妙玉喜静,同在大观园,偶有来往。 近来,两女心中各有愁绪,到妙玉这里说话。倒没谈佛学,谈诗词、人文、典故。 暮色四合,斜阳眷恋在天际。深红色的云霭掠过树梢,落在山头的栊翠庵中。 黛玉,湘云,妙玉三人在东禅房的厢房中闲谈词话。黛玉娇柔妩媚,湘云白皙高挑,妙玉纯净空灵。三位金钗,气质容貌各擅胜场。在厢房的窗口,极目望去,可见贾府里的园林,楼阁,屋舍沐浴在夕阳的金辉中。 这时,荣国府前面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隔着重重叠叠的庭院,这么远,竟然传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热闹是他们的,清冷则是在这里。 妙玉蹙眉,微微不喜。 黛玉细声叹道:“快要到秋天了。”一股萧瑟的情绪浮上心头。京中事了。环哥说过些时日带她回苏州,祭拜父母。并准备在金陵长住数年。 妙玉一身白衫道袍,品着茶,轻声吟道:“孤园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 湘云好奇的问道:“这是出自何处?” 三金钗正谈着,外头一名丫鬟快步进来,一身青翠镶边的掐牙背心,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笑容。正是黛玉屋里的大丫鬟袭人。 袭人顾不得行礼,喜气洋洋的道:“姑娘,可算找着你。喜讯,喜讯。天子为姑娘和三爷赐婚。圣旨刚到府中,我得了消息,赶紧来找姑娘。” “啊…”湘云一声惊呼。这事很突然呢!没有一点征兆。 妙玉微怔,随即脸上露出笑意,“恭喜林姑娘。”她对黛玉青眼有加,就是因为黛玉不是一个俗人,与众不同。但凡婚事,必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黛玉和贾环的恋情,则完全是自发的。一段苦恋,能有这样的结果,皆大欢喜。 而黛玉,在听到“赐婚”二字后,脑子就“嗡”了一下,一片空白。喜悦从心底如泉涌出。根本就听不到旁人在说什么。而后,两行清泪流下来!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终日望君君不至,忽而闻鹊喜! … … 暮色渐渐的沉下去,贾府中灯火点起。府中的气氛亦被圣旨所打破。 贾环在荣国府中接了圣旨,被贾政叫到梦坡斋训斥了几句,便告辞。他无心和政老爹扯淡。径直去找林妹妹。 相比于贾府其他各处略显收敛,潇湘馆中,一片沸腾。黛玉的丫鬟紫鹃,袭人,雪雁,沫儿,一个个喜气洋洋。住在潇湘馆中的湘云,丫鬟翠缕,亦是为黛玉感到高兴。 湘云心中的苦闷,被黛玉的喜事所冲淡少许,笑道:“林姐姐昔日咏白海棠,诗曰: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不知今日,秋闺怨女还怨不怨呢?” 黛玉被说的破涕为笑,没好气瞪等湘云一眼。正要和湘云斗嘴时,外头丫鬟们欣喜的道:“三爷,你来啦?”就见贾环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步履轻快的走进来。 黛玉脸生红晕,喊道:“环哥…”千言万语,突然间说不出。全部堵在喉咙里! 往事种种,浮上心头。自雍治十一年父亲去世,她跟着环哥在金陵养病,到裴姨娘的死于刺杀,环哥外出复仇。她将一缕情思系在他身上。怎么能忘记他在运河船上的承诺? 看着他和宝姐姐成亲,她心中如何不苦?读着为她写的诗,她又如何不动情?一起经历着去年天子拒绝赐婚的挫折,一起品味着惆怅,凄苦。 接着是报纸的抨击,二姐姐,四妹妹的出嫁,她心有所思… 这一路走来,终于在今日,在此时,事如人愿!她将成为他的妻子。嫁给他。 “妹妹…”贾环轻轻的抿一抿嘴。颦儿容貌世应稀。他满心的欢喜,在见到林妹妹之后,注目着她绝美的容颜,秋水般的明眸,便有千万种愧疚,涌上心头。他对她不起。 湘云噗嗤一笑,和丫鬟们悄然的退出去。 黛玉的眼泪禁不住又流下来,喜极而泣。 贾环轻轻的拥着黛玉,轻捋着她耳边的发丝,温声道:“妹妹,不哭。” 千言万语的喜悦,终究不敌这平淡的几句话语。不敌这简单的相拥,感受彼此的温度,一起感受着时光流走。 夜色渐深。星月流辉,泄落在潇湘馆中的芭蕉、梨树上。黛玉在贾环的怀中睡去。满船清梦压星河。 … … 宁荣两府众人对贾环和黛玉恭喜。以及那些细微而微妙的情绪,都不必过多的去描述。欢喜,依旧是贾府中主格调。金钗们在初十上午齐聚潇湘馆。 七月初九赐婚的圣旨下来。随后几天便确定。贾环和黛玉的婚事,定在两个月后(闰七月),八月初二! 第七百六十二章 归去。 炎炎酷暑退却,清晨起来时,台阶上有清露。初秋,像轻风吹过大观园中树林,河流,池塘。精美的园林中,秋景瑰丽。 怡红院中,秋意浓浓。庭院中点缀着些山石,种着芭蕉,海棠。两只仙鹤在剔翎。 房间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各种花式,皆是名手雕镂。里头,拔步床上,宝玉趴在床上大哭,哭天抢地,叫道:“林妹妹…” 宝玉的一干丫鬟们:金钏儿,媚人,茜雪,麝月,秋纹,柳五儿等围着拔步床,都不知道如何去劝。 更无人敢去告之老爷、太太。 金钏儿看着锦被上的青年,心中无奈,亦诡异的浮起些轻视的情绪。若是她,定然是要大闹上一场的,叫林姑娘知道,方才不负这番心意。而宝二爷根本不敢惹环三爷。 大脸宝,就如同原著中,面对问题时,表现的非常的无力! 宝玉在床上哭的声嘶力竭。然而,圣旨无法违抗,他的感情只能埋葬。心中,逐渐的有礼佛之意。 … … 七月底,城南十里长亭。晓来谁染霜林醉? 长亭内外,停满了送行的马车。其中不乏八架的豪华马车。地位类似于后世的法拉利、兰博基尼、玛莎拉蒂等跑车。 京中权贵,文士,名妓,约一百多人汇聚在此,在今日为国朝绝代名伶玉华大家送行。 石玉华一袭鹅黄的长裙,在古亭中与众人辞行。亭亭玉立。俏丽的少女。然而,她嘴角带着慵懒的微笑,又有一双妩媚的翦水双瞳,如梦中走来的美人。魅力无可匹敌。 她已经学习了几个月的音乐理论知识。这时,准备离京,前往西域游历,追求她的唱曲之路。 “玉华,此去西域路途遥远,关山阻隔。祝你一路顺风。我等在京城等待玉华大家艺成归来。” 主持此次送行的是京中的名士胡梦阳。不过作为楚王党,他身上的国子监司业官职已经丢掉。 石玉华展颜一笑,眉目如昼,道:“谢空同先生吉言。玉华省得。”举杯饮酒,步出长亭。 亭内外送行的权贵子弟、文士们、名妓,纷纷送上祝福语:“玉华大家一路平安,万事顺利!” 石玉华美眸掠过众人,很得体的点头回应着。作为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名伶,她应对这种热闹的大场面,得心应手。稍后,走到聚拢众人外的一辆华美的棕色马车前,盈盈下拜,脆声道:“师父,苏前辈,三爷,玉华就此别过!”一语说毕,清泪双行。 昨日在贾府时,她已经和师父告别。不想,她们今日又来相送。此中情意…她心受之。她心中同样充满了别离、伤感的情绪!但她想要超越她的极限! 她是那样的热爱唱曲啊!而师父婚后感情美满、生活惬意,她亦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众人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贾环来了。那么,贾环其实更有资格主持这次送行!名士与名妓,倾城两相欢。空同先生在诗词、声望上,终究差贾探花一筹。 车窗帘掀起,露出林千薇那明丽至极的容颜。她亦是十分不舍,依依叮嘱道:“玉华,出门在外,保重自己,事小心。若有困难,写信到京中来。” 这个得意弟子,她在金陵教了4年,寄托了她全部的心血。而在京城中,她和苏诗诗两人,一起教授了她歌舞。今日终于到了分别之时。不知此去,何年何月能再见面? 总是离人泪! “嗯。”石玉华含泪答应,走到官道旁等候的青色帷幕马车前,回首登车,顺着官道迤逦前行。少顷,歌声飘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在场的众人,无不动容。目送着官道上的马车远去。在这天籁般的声音中,感受着离别的情绪。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宽敞,奢华的马车中,贾环安抚着依靠在他肩头的林千薇、苏诗诗两个大美人的情绪,轻轻的一叹,道:“薇薇,诗诗,你们别担心!玉华很了不起!” 根据朝廷的奏章,真理报上的消息,西域近来局势并不平静。他在贾府的护卫队中,派了四人护送着石玉华。同时,石玉华身上还有一封贾政给西域总兵官,左都督牛继宗的亲笔信。 城南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 … 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在官道上匀速前行。马蹄踏踏的敲击着黄土地面。 这时,马车传来轰隆的马蹄声。少顷,听到爽朗的笑声,“贾兄弟可在车中?” 贾环让胡小四停下马车,走下马车和冯紫英相见。冯紫英身边是陈也俊,韩奇。 冯紫英笑道:“没想到贾兄弟今日会来送玉华大家。要不要找个地方吃几杯酒?”又很豪爽的对马车车厢拱拱手,道:“在下向两位弟妹借贾兄弟一行。” 马车中是天下闻名的两位美人:苏诗诗,林千薇。刚才石大家已经点名。 贾环笑着同意下来,令胡小四先送林千薇,苏诗诗回府。换了马,与冯紫英几人纵马前行。到城南的一处酒肆饮酒。酒肆在南城外的一处街巷中。 三间开两层楼高的酒肆门外柳树上,系着名马。酒肆中,呼朋唤友声不绝。显然生意极好。 冯紫英对这里很熟,吩咐迎上来的小二,“好生照料爷们的马儿。”丢了一两银子给小二,带着众人往里面走,对贾环介绍道:“这家湘味楼的厨师,炒的一手好野味。山鸡、兔子,袍子,都是拿手菜。辣的过瘾!”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那倒要好好尝尝。”他亦是好美食的人。只是,并无多少时间在京中寻觅。都是家中聘请名厨整治酒菜。 四人在二楼要了间临窗的雅座,整治了酒菜,边吃边聊。以石玉华为话题,点评着京中美人。 陈也俊忽而一声长叹,道:“卫若兰可惜了…”他和卫若兰同在殿前侍卫司当值。本来这样的朋友聚会,肯定会叫上他。然而,他已经葬在城外。 贾环抿一口酒。心中亦是感慨。 他和娇妻宝姐姐在这事上,谈的并不深。其实,按照红楼原书的记载,卫若兰应该会死于射圃。脂砚斋在原书第二十六回上批语: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 又有,庚辰本回末总评曰: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贾宝玉曾经在清虚观的张道士那里拿了一个金麒麟,和湘云是一对。湘云曾经捡到。喻示着史湘云和卫若兰的婚姻。 雍治天子因前太子叛乱,对射猎兴趣不足。没有再开木兰围场。而湘云的判词显示,卫若兰是一个短命鬼。只是,没想到卫若兰会死在这样的一起政治事件中。夷三族。 这是一个悲剧。 红楼原书的既定剧本已经改的面目全非了啊!想也是,否则,按照命运的轨迹,贾府此时已经败亡,面临着抄家灭族的命运: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一切都已经变化! 对于云妹妹的人生悲剧而言,唯一可庆幸的是,她还没有嫁的卫家。否则,此刻就当在教坊司中。封建礼教,很严苛。但嫁和没嫁,总究还是有区别的。她还有寻找到自己人生幸福的可能。大家都会帮云妹妹的。 只是,他不久后就离开京城,带着妻妾,南返金陵。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 … “慢点,慢点…” 闰七月初,傍晚时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门口,行人寥寥。国朝锦衣卫的凶名,可止小儿夜啼。谁敢在锦衣卫衙门所在的巷子晃?走路都得绕路。 而此时,正有几人等在此处。 被锦衣卫打的血肉模糊的朱鸿飞被抬出来。几名奴仆连忙将朱大御史抬到一张滑竿上。 贾环低声道:“走。” 他接到锦衣卫佥事张辂的通知,来领走朱鸿飞。庞泽,刘国山跟着贾环,带着贾府奴仆,快步离开锦衣卫衙门所在的胡同,将朱鸿飞送到他在西城外的住处。 这是一处三进的院落。有两家子当仆人。后面还有三房美妾。这根本不像一个七品御史,应有的住处。将朱鸿飞抬到厢房中,又是一阵端茶倒水的忙碌。 朱鸿飞这时缓缓的醒过来,趴着在床上,艰难的吐声道:“子玉,你不该来的!”他在诏狱中咬紧牙关,硬是没有牵扯到贾环。他是个读书人。 贾环神情感慨,若非朱鸿飞抵住锦衣卫的拷打,这时人头落地的名单中就有他一个,轻轻的拍拍朱鸿飞的肩膀,宽慰道:“雁阳,都过去了。没事了。” 朱鸿飞闻言怔了下,先痛苦的“哼”了声,道:“子玉,你别安慰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锦衣卫那帮孙子,临死前还要劳资难受。子玉,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锦衣卫指挥使邢佑亲口告诉他,这是天子钦点的案子,他能跑得了?而且,离开锦衣卫时,他被结结实实的打了四十板。这是会要人命。 贾环正要解释一下此刻的情况。他将朱鸿飞救出来,不是为了听他讲遗言的。 庞泽突然插一句话,道:“你说。” 刘国山好笑的摇头。子玉得到天子赐婚,这证明了天子对他的态度。子玉脱离困局,令闻道书院体系内,都放下心。大家近日的心情都很不错。 书院体系正如日东升。终有一日,会执掌天下! 朱鸿飞说的很用力,断断续续的道:“我那三房美妾,我不允许她们改嫁、离开。我绝不带帽子。” 庞泽禁不住哈哈大笑。 贾环笑着摆手,道:“士元,好了。雁阳你在锦衣卫的狱中,消息闭塞。我已经没事。锦衣卫给你打的四十大板,有20板是虚的。你将养三个月便可康复。只是,官职难复。”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要流血牺牲。朱鸿飞因他受过,他怎么会不管?晋王上书求情后,西苑中传出的旨意是:杖责四十,流三千里。他只能买通锦衣卫减刑一半。官位的事,毫无办法。朱鸿飞将会被贬边远地区。 朱鸿飞这时才算明白过来,瞪着庞泽,“靠!”哭笑不得。 玛德,终于不用死了。只是,这脸丢的有点大啊! … … 闰七月中,朝堂大幕随着贾环被赐婚,终于落定。当前,朝堂上的焦点是白璋去职,空缺下来的刑部尚书的位置。华墨和纪系在暗中较劲。 而国事上,则是西域局势发生动乱,有小国叛乱,虽然被快速的镇压。但依旧牵动着朝臣们的心。 西苑的御书房中,雍治天子略显烦躁的将奏章丢在书桌上。书房内外候着的太监,宫女们俱是无声。 西域若是生乱,又将损耗大周的国力。不比西南,西南在安南伯齐驰的治理下,已经逐步的消化。州县治理,礼教教化,已经初见成效。赋税征收,折合有五十万银元。而西域还在需要维持近十万军队。需要投入大量的银子。 雍治天子正盘算着,这时,许彦进来,汇报道:“陛下,晋王来了。”其实,晋王在书房外已经等了有一会。雍治天子将晋王叫来,又给忘召见。他帮忙通传,一是因为晋王出手阔绰,二则是因为晋王是显然的东宫人选,他结个善缘。 雍治天子倚在铺着皮毛的龙椅上,揉着额头,疲倦的道:“叫他进来吧。” 片刻后,时年28岁的晋王走进来,器宇轩昂。他多少有些神采飞扬。他将是太子!幸福来的太突然。 晋王趋走两步,上前叩首,“儿臣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治天子摆摆手,“起来吧!”目光注视着晋王,道:“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吗?你将来也是要做天子的人,连臣下的手段都看不清楚?” “你将来也是要做天子的人”这话听在晋王耳朵中,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365个毛孔刷展开,舒畅的不行。同时,给雍治天子问的有点懵。不知道天子说的是什么事。 雍治天子不满的哼一声,“朱鸿飞上书言道要立你为太子。你就上书救他?糊涂!你知道他有几分真心?朕如何放心的将江山交给你?” 晋王唯唯诺诺,不敢辩解。他是听周慎行劝他的:殿下如今是东宫的不二人心。然而人望不足。朱鸿飞率先为殿下呐喊,建言立储。殿下何不救之?如此,朝中立东宫之声,必然骤响。人心尽归殿下。 这种权术,周慎行当然是听贾环说的。贾环派刘国山游说周慎行。 “朕已经将他放了,流三千里。” 雍治天子淡淡的扫了晋王一眼,他的手段自然高超,再问道:“你以为贾环此子如何?” 晋王想了想,道:“其人忠心是有的。但阴柔诡谲、心机深沉。”他当然不是说的他对贾环的看法,而是揣摩着雍治天子的心思说的。 雍治天子满意的点点头,道:“还算不错。朕不用他,你将来也不用他。你驾驭不住。” “儿臣遵旨!” “你去吧。” 晋王走出西苑中的御书房,穿行在秋色怡人的御花园中,这时才微微回过神来。 近日因为他营救朱鸿飞之事传开,朝中确实多了许多建言立他为东宫的声音。他今日被天子召见,原以为是要谈及东宫之事。不想,却被他父皇三言两语的糊弄过去。 晋王心中叹口气。他父亲对皇权看的格外重啊!怕他为太子,威胁皇权。一个朝气蓬勃的太子,一个行将就木的天子,人心会如何选择? 他心中禁不住浮起些不忿的情绪!这老东西! … … 闰七月底,距离贾环和黛玉的婚事没几天。贾府中送礼的人群络绎不绝。 贾环近日亦有些忙碌。 一场秋雨落下,天气逐步的变得寒冷。正所谓:夜山秋雨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 书房中,一排烛光,照射的房间中明亮如白昼。窗外雨滴。贾环正在考校燕王宁淅。布置着未来数年的作用。他和黛玉成婚之后,便准备南返金陵。 宁淅婚后,蓄起胡须,略显成熟些,依旧文弱。阐述,应答着贾环的问题:如何缓解,甚至解决日益激化的社会矛盾,以及社会财富分配不均的问题。 贾环负手而立,道:“子文,发展才是硬道理!要解决当下国朝的社会矛盾,只有发展生产力,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才能重新调整利益格局。 这是温和的做法。而更激烈的做法,就是改朝换代。比如,当年的明朝。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任何王朝,只要抱残守缺,不改革,终究要被扫到历史的垃圾堆中去,逃不脱王朝兴替的规律。” 宁淅用力的点头。心中感慨难言:先生有治国之才,经天纬地之能。若执政,必将现盛世。可先生求官而不得。当今天子猜忌不肯用。”他倒没想到别的地方去。以为先生是仕途失意,将一身经世济国的本事都传授给他。可他只是中人之姿,如何能学到先生本事的十之一二? 宁淅微微仰头,看着先生挺拔的身姿,沉静的脸庞,心情激荡,脱口而出道:“先生,若我为天子,必拜先生为相,治理万民,泽被黎庶!” 贾环微怔。随即,微微一笑。窗外雨潺潺,秋意阑珊。 离别,已经不远了! … … 雍治十七年,八月初二。贾环迎娶黛玉。北园中,张灯结彩。 这场婚礼的场面之盛大,被京中所瞩目,贺喜的宾客层次之高,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何须赘述? 八月中的晚上,月华如水。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雅致的房间中,光线明亮。视线所及处,都能看到书本。林妹妹已经从潇湘馆搬到北园里来。 北园的正房,是贾环和宝钗的住处。西厢房住着苏诗诗。东厢房是贾环的书房。苏诗诗隔壁相同的院落是林千薇的院子。贾环书房东,横穿一个花厅,便是黛玉院的西厢房。韵儿的院落在黛玉院的东侧,方便她出入。 明亮的烛光下,黛玉挽起一头青丝,盘着少妇发髻。一袭罗衫襦裙,精致的瓜子脸,秋水美眸。渲染着她江南烟雨中孕育出的灵秀,妩媚气质,姣花照月。 “环哥,这写的…”黛玉在书桌前,微微偏头,看着身旁的丈夫,“太沉郁悲怆。” 她手里拿着的是,贾环这几月中闲来无事,写的桃花扇的一些稿子:哀江南。 曲曰: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 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贾环站着,轻轻的抚着黛玉的秀发,笑道:“桃花扇本来就是个悲剧啊!” 又吟道:“竟指秦淮作战场,美人扇上写兴亡。两朝应举侯公子,忍对桃花说李香。一声檀板当悲歌,笔墨工于阅历多。几点桃花儿女泪,洒来红遍旧山河。” “好诗!”黛玉默诵一遍,就记下来,提笔在纸上写出来,狡黠的一笑,灵动无比,道:“环哥,我若写悲怆之词,你定然要数落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贾环禁不住莞尔。有林妹妹陪着,这时光,又怎么会流逝的不快呢?这让他更加的憧憬金陵的生活。 正说话间,紫鹃,袭人两人拿着厚外套、热茶进来。紫鹃道:“三爷,姑娘,已经是亥正一刻了。” 贾环点头。此刻,窗外,月出中天。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带玉看。 … … 雍治十七年八月十四日上午,贾母病逝。寿八十一。喜丧。二十八日,贾政辞官丁忧,举家扶灵柩南下,归葬金陵。 贾环偕宝钗、黛玉并妾室,南归。 (第六卷完) 第七百六十三章 雍治十八年春的消息 雍治十八年春,在二月的杏花雨后,悄然的走来。来往的道路两旁,杨柳吐芽,枝条见绿。 时间冲淡了一切。那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政坛风暴,已然远去。曾经的人杰,有谁记起? 清晨时分,清脆的儿童卖报声,响彻在京城中的大街小巷。“卖报,卖报…京城日报、大周时报、明理报。2角一份。” “西域大战,京营战败,官军伤亡数万余。蛮族首领拔野古孝德率大军进逼龟兹…” “漕工判乱彻底平定。文华殿大学士华相进封建极殿大学士…” “贾探花新作品《桃花扇》,传唱大江南北。万人空巷,盛况空前…” 大大小小的报童们一声声的吆喝声在清晨的晨曦中传扬,在微微阴凉的街道高楼、墙壁的长影中飘荡,带着独特的京中韵味。时代变革的气息,如春雨润物,悄然的改变着。 卯正三刻许(06:45),棋盘街中,人流逐渐的密集起来。沿街各处的食铺已经开张,售卖着:豆腐脑,甜米酒,豆浆,肉汤。香气飘溢在晨风中。 油炸的油条,面窝,油饼,下锅时,刺溜的一响。围着围裙的中年老板老黄,有点胖,站在铺子内,看着街道上的行人,露着和气的笑容。 隔壁的食档邻居老王卖的是:包子,馒头,小笼包,蒸饺。有各种馅。肉包子三角一个。热气蒸腾着,伴随着“来嘞”的一声声唱腔。店铺外支着三五张四方木桌。食客满满。 西域的战败,朝堂的变化,江南的昆剧,报纸上的消息与他们的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的关系的柴米油盐:京中的米价涨到9元一石。煤价在开春之后,开始回落至2角一斤。盐价依旧是居高不下。这两年日子越发的艰难了! “小民不知亡国恨!” 供职于明理报的编辑章时远看着乐呵呵的食客,老板,不满的低哼一声。若西域丢失,国朝这四五年的功夫白费不说,军费、抚恤的大窟窿怎么填?若是蛮族势大,寇掠边关怎么应对?这些人都不想一想! 章时远愤然的付钱,走出街巷,来到棋盘街大街中的成丰茶馆。刚进去,喧嚣的声浪便传来。 “蛮族纵然偶有得胜,亦无法掠国朝之兵锋。” “就是。” “当选良将统御全局。左都督牛继宗不行。” 章时远脸上露出笑容,这是他所熟悉的世界。这里是京中消息的聚集地。 茶馆的小二肩膀上搭着白毛巾殷勤的笑着过来。章时远熟络的吩咐道:“一壶高沫。”随即,扬声道:“在下以为,阵前换将并非良策。而应当迅速的调大军入西域。” 茶馆中的报社编辑,文士俱都看过来。章时远是这里的熟客,开始他的演讲。 … … 朝阳渐渐的升起来。京中的画卷徐徐展开。西苑沐浴在清辉当中。御书房内,雍治天子正在召集三位大学士并魏其候、成国公、北静王、石光珠议事。 西域的惨败,在百姓中反应并不强烈。但报纸上,士林中,已经是群情激奋,纷纷要求再战,严惩蛮族。国朝几十年来,还从未有如此大败! 御书房中,气氛极其的凝重。 报纸上的消息都是删减的。实际情况更严重、危急!大周在西域总计有约十万大军,其中四万京营。分布在同时在龟兹,碎叶,于阗,疏勒四镇。 而今龟兹受到蛮族大军威胁。龟兹往东便是高昌、敦煌。高昌以葡萄酒闻名,敦煌是丝路的交汇点。地处河西走廊。若龟兹失守,则大周西境震动,将失地千里。 雍治天子沉着脸,“奇耻大辱!大周何时如此丧师辱国?牛继宗可恨!可耻。” 七名重臣站在天子面前,俱是低头。听着天子发泄怒火。这一仗确实打的太烂。以国朝兵锋之锐,竟然惨败给蛮族,丢失京营2万。天子震怒,情有可原。 魏其候奏道:“陛下,牛继宗妄用胡人。臣以为选派贤臣,主持西域大局。并调精兵入西域。西域不可丢失。否则,陇右、关中难以安宁。” 牛继宗因兵力不足,在与拔野古部会战时,动用了2万铁勒族的骑兵。结果战阵激烈时,一向温驯的铁勒族骑兵突然倒戈。冲动了京营的阵脚。否则,以火器列阵击骑兵,岂有不胜的道理? 华墨道:“臣以为然。” 卫弘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年唐朝高仙芝有恒罗斯之败,就是重用胡骑。否则,以大唐陌刀之利,唐骑之勇烈,岂会败于大食?”他支持严惩牛继宗。 宋溥补充道:“西域与京师摇隔万里,骤然换将于局势不利。当下旨嘉勉牛继宗,待重臣抵达西域后,再行换将。” 三位大学士都相继表态,事情便定下来。 北静王、石光珠两人有心帮牛继宗辩解一二都无法开口。牛继宗虽算不上名将,但到底是将门出生,打老仗的人。怎么可能犯这么低下的错误:重用胡骑打决战? 原因在于,朝廷拨给西域的钱粮越来越少。拔野古部大军临境,他根本无法调动大军应战。十万大军调动,人吃马嚼,他的钱粮不足。不得已征召仆从军队参战。火器再犀利,在草原上必须要骑兵才能全胜。 不想,果然出事… 雍治天子微微点头,“此老成谋国之举。众卿以为何人可去西域?” … …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因贾政带着合家老小扶灵柩南归金陵,大观园中略显寂寥。贾府中人口一千多,不可能都跟着回金陵。贾政等人只带了贴身的亲随约一百多人。 留贾蓉,贾蔷,贾芸,林之孝管外头的事。尤氏,林之孝家的,管贾府内事。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风过树梢,落英缤纷。 史湘云在大观园凹晶馆的长椅中,看着河中成群结队戏水的鸭子,寂寞的情绪随之浮上心头。 史家因保龄侯史鼐被弹劾罢职,削爵一等,声势大不如前。日子越发艰难。她不爱府中的气氛,到大观园中来住几日。只是,当日联诗的林姐姐不在这里。 长姐般疼人可以说任何体己话的宝姐姐也不在这里。她们都随着环哥儿去金陵。 二姐姐,四妹妹出嫁。喜欢和她玩闹的宝琴亦嫁给宝二哥,同去金陵。三姐姐一样在金陵守孝。这园中,尚有谁?诸芳流散。 湘云斜坐,一身暗红色的长裙,梳着少女长辫。修长的身姿,展露出的曲线很是美妙。心有所感,吟诵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长廊外,有人软语问道:“是谁在哪里吟诗?” 湘云看过去,却见一身素色道袍的秦可卿带着丫鬟宝珠从这里路过。湘云认得秦可卿,起身见礼,道:“秦法师!”她还以为是妙玉。凹晶馆这里距离栊翠庵不远。 秦可卿身姿袅娜纤巧,神情温柔。娇媚的俏脸上不施粉黛,但已经是国色之姿。她是那种被人见到就想犯罪的美人。回一礼,轻声道:“史大姑娘…” 随意的攀谈几句。秦可卿忍不住问道:“史大姑娘可有江南的消息?”贾环带着妻妾丫鬟们离开,她的信息就比较闭塞。 湘云摇摇头,道:“江南并无书信来。只有报纸上说桃花扇被环哥儿写出来了。” 秦可卿娇媚的玉脸上难掩失望。报纸上的消息,她也看到。礼貌的带着宝珠告辞离开,行走在达摩庵的台阶上,心中幽幽一叹:五个月了,想问君一声近来好不好? … … 三月中旬,便是立夏。春深夏初,江南正是景色美丽之时。烟抑风薄冉冉斜,小窗不用著帘遮,蜻蜓立处过汀花,此情此水共天涯。 四月初二,一艘三层楼高的巨舰从长江顺流而下,抵达金陵城外。 船舱中,地面上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器皿非金即银。安南伯、云贵总督齐驰放下毛笔,吩咐跪在门口汇报的仆人,“在金陵停三天!” 消息传出后,船中随行进京的军将一片欢腾。片刻后,豪华巨舰的主人,西南钱王胡炽进来,他一身青色长衫,黄须塌鼻,无不担忧的道:“大人,军将们在金陵城中撒欢,恐大人会被御史弹劾。天子急召…” 军中将士,打仗固然勇猛,可到金陵这温柔乡中,少不得要买醉寻欢。喝酒必然会闹事。这都是小事,就怕传到天子耳中。天子责令齐总督务必在四月中抵达京城。 齐驰坐在书案前,随意的一笑,道:“不犯法就随他们闹去吧。”起身走动,轻轻的一叹,道:“兴斋,天子有意让我去西域平叛。你觉得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不等胡炽回答,齐驰接着道:“我本是治政文臣,不通战阵。西南之地,仰仗三军将士用命,大周火器犀利,方有拓土三千里之功。我不想我这一世英名毁在西域。我要在金陵见一个人,邀请他和我一起去西域!” 第七百六十四章 金陵小住(上) 贾府众人:贾政、贾环、贾宝玉、贾琏、贾兰、贾琮等人于雍治十七年八月底南归金陵,葬贾母于贾族祖坟山中,与贾代善合葬。阖府守制。 周律:为父母(嫡母)守孝三年,为祖母、庶母守孝一年。 春季小雨,在二月底,淅淅沥沥的浸润着金陵。秦淮河上烟雨凄迷,歌声在青楼、画舫中响彻。唱的是近来极其出名的《桃花扇》中的名曲:想当初我与卿在秦淮河边,朝看花夕对月常并香肩… 船在画中游。 莫愁湖胜棋楼中,踏青的文会,一场接着一场召开。雍治十八年的童生试刚过不久。文士们凭栏吟哦!城西石头城中的校场里,金陵足球联赛在小雨中举行,场面火爆,一票难求。 江南的水乡,在春雨中漫展。春汛中,长江水涨! 润德坊贾府西路,小雨在傍晚时平添了几分春愁。中药的苦味在上房中飘散。 宝钗病卧在床,晶莹如玉的脸蛋上神情憔悴,一头秀发落在粉色的鸳鸯枕上。身上盖着暗蓝色的锦被。手掌给丈夫握着,心中低落的情绪稍缓,“夫君没事。我将养两天就好了。你忙去吧。不用每日陪着我。” 季节变化,春天容易感冒。更重要的原因是:薛姨妈有信从京中来,呆霸王薛蟠又出事了。薛蟠家中不宁的事情不必说,夏金桂不是好相与的。薛蟠在外吃酒,和人斗殴,将对方打的吐血。 贾环坐在床头,温和的一笑,道:“姐姐说的什么傻话?我能有什么事?在守孝呢!” 宝钗忍不住娇嗔自家的夫君一眼。 守孝期间,严格的来说:禁婚嫁,禁酒乐、杂戏,禁生子。这话是在和她说笑在。 这时,香菱和莺儿两人用精美的荷叶状托盘端着药碗进来,“三爷,奶奶该喝药了。” “嗯。”贾环转身接过药碗,尝了一口,拿着调羹,喂宝钗喝药。 宝钗俏脸禁不住微红,心中柔柔的,张开小嘴,轻抿着药汁。很苦,也很甜。 香菱和莺儿两人移开视线,偷偷的笑。这个时候不适合看呢! 作为现代人,贾环给妻子喂药,自然而然。只是在古时:君子远庖厨的时代,多少有些惊世骇俗。但,他家中的事,自不会传到外面去。生活是自己的! 洒脱,随性。 他曾和宝姐姐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两人已经成婚五年,当初那份炽烈的感情,浓郁如酒,历久弥新。同时,亦沉淀下来,转换成难以割舍的亲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誓言,到最后,并非是爱情的细水长流,而是温馨的日常,相守相依。最浪漫的事,是一起变老:在屋檐下晒着太阳,坐着摇椅慢慢聊着一起经历的往事。 再一起化作尘埃,消失在世间。生不同时,死归合葬。 他和宝姐姐所欠缺的,大概是一个或者几个爱情的结晶。只是,为祖母守制要一年。期间,不得生子。 屋中幽静,窗外的小雨飘落,点点滴滴到天明。 … … 十几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宝姐姐病已大好。 三月十二日,贾环带着妻妾们,到南城的大报恩寺上香、游玩。此时,远在京城的湘云,正和秦可卿交谈。 阳春三月,春光无限。风烟俱净,天山共色。白云在空中飘荡,任意东西。 大报恩寺坐落于金陵南城,是明成祖朱棣为纪念明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而建。耗时19年,白银250万两。寺院规模宏大,有殿阁30多座、僧院148间、廊房118间、经房38间。分南北两区。 在这明媚的春天里,寺院中,游人如织。 以大报恩寺的地位、名气,达官贵人时常来上香。自有一套应对的流程。江南风气开放,女子可外出做工养家。但权贵女眷,并不会抛头露面。 以贾府如今的声势、地位,自可算是金陵城中的权贵。马车从中路驶到观音殿的院落中。 贾环带着宝钗,黛玉、薇薇,诗诗,韵儿几人进去上香。大丫鬟们跟着。殿中气氛肃穆,观音像高大而金碧辉煌。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嘛! 等上香完,众人被僧侣引导到静室中喝茶,稍作休息。同时等待下参观一个大殿的时间。 贾环和宝钗俩站在窗口说话。黛玉和苏诗诗,林千薇说着话。林芝韵比较安静,脸上愁眉不展。来江南太急,她在京中的生意手尾都没有安排妥当,正为难着。 贾环轻声问着宝钗,“姐姐在寺庙中许的什么愿?” 宝钗穿着玫瑰紫二色的褂子、白色的长裙。明丽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肤如凝脂,冰肌雪肤,无人能及。水杏般的明眸盈盈的落在贾环脸庞上,轻笑道:“这怎么能说个夫君听啊?” 贾环听的微微一笑。宝姐姐大家闺秀,性情温和,处事落落大方。端庄、娴雅。但在他和姐妹们面前亦不禁言笑。只是,她现在不想说,贾环自不好再问。 宝钗见状,心中一柔,微微偏头,握着贾环的手,俏脸微红,低声道:“说了就不灵了。” 贾环一听就懂:求子。促狭的一笑,道:“姐姐,这急不得。不仅在你,还在我。” 宝钗忍不住娇嗔。那动人的画面,如若这春天里百花盛开时的美景。花名牡丹,艳冠群芳。 … … 上午参观,至下午四点许,众人才回。泛舟于秦淮河上。两岸春光明媚。景色怡人。船舱中丫鬟们叽叽喳喳,显得极为高兴。出来顽了一天。 贾环扶着微微有些疲倦的黛玉,道:“颦儿,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报恩寺时遇到的人吗?” 黛玉一袭青白色相间的淡色外衫,纤柳弱质。容颜精致,气质婉约。抿嘴一笑,细声道:“自是记得。我们遇到贾雨村。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好人。” 贾雨村曾经是黛玉的私塾老师。又带着黛玉到京城中投奔贾府。此时,早被贬到交趾。贾环在其中起到何种作用,不问可知。 说起贾雨村,舫中的话题被带起来。 香菱亦和贾雨村有关系。宝姐姐一样。一直持续到晚饭后的闲谈。时间又在平淡,缓慢,温馨的氛围中,向前流逝。19 第七百六十五章 金陵小住(下) 桃红柳绿,春风在午后吹拂着花园里的绿树红花。蝴蝶蹁跹。燕子回梁。 黛玉精致而带着书卷气的香闺中,贾环正在拔步床上小憩,秋香色的蚊帐垂落。他中午刚在方先生处吃了几杯酒。 为祖母守孝需要一年的时间。期间禁止饮酒,不许同房。但这些严苛的规定,如今遵守的人近乎绝迹。金陵城中的大小诗会、酒会,贾环都不参加。面子功夫要做。但在方宗师的家宴上饮几杯酒,则不必太矫情。 要说贾环和贾母有多么深的感情,完全是扯淡。这老太太喜欢给贾家添砖加瓦的人。总的来说,比王夫人要强不少。王夫人心中只有大脸宝! 黛玉坐在书橱边,整理着沾着墨香的书籍。一袭青衫,身姿婀娜,三千青丝随意的挽着。就像是江南水乡画卷中走出的古典才女,秀丽妩媚。 “姑娘…”紫鹃从门外的暖阁里送茶进来,她一直在外间候着。看看蚊帐,嘴角浮起笑意。姑娘和三爷终于成婚,心愿得偿。她自是无比的高兴。 黛玉轻轻的竖起食指,“嘘…”环哥睡着了。她担心吵着他。翻书时都是轻轻的。 紫鹃歉然的一笑,再将声音低三分,给黛玉倒茶,闲话几句,退出屋中。 黛玉走到蚊帐边,透过秋香色的软烟罗,看看里头变得侧身躺着的贾环,他还在熟睡:眼睛紧闭着,这让他失却往日的神采。普通的容貌。却是刻骨铭心。 林妹妹精致无瑕的瓜子脸上浮起会心的笑容,又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娇羞。 午后的时光如水,悄然的流走。 贾环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半许。换下柔软舒适的睡衣,在镜子前,由紫鹃和袭人的服侍着,换上月白色的长衫,戴上四方平定巾。黛玉在一旁翻书,含笑看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贾环享受过丫鬟们的服侍,便彻底堕落。 当然,穿衣服真正的乐趣在于:帮美人们穿上去,再脱下来。 贾环在架子旁洗着冷水脸,袭人拿着干毛巾在身侧,似桂如兰。贾环笑道:“久闻妹妹博闻强记,一目十行。我倒是想考考妹妹。” 黛玉的记忆力非常好。红楼原书第二十三回,黛玉观看宝玉手中的西厢记,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看完。而且,立即便能引用。可见她的水准。 黛玉娴静的坐在黄梨木椅中。手中拿着书,嘴角带笑。斜眼看着贾环,嘴里不让,道:“环哥镇日里就想着怎么欺负我吗?” 贾环禁不住莞尔,道:“妹妹欺负这个词用的好!”不待黛玉娇嗔,再笑道:“我将妹妹刚看的书拿来,随意的挑一处,看妹妹是否还记得。若是不对,罚妹妹喝一杯茶。” 黛玉身子娇弱,这些年注重着保养,并无大病。但,贾环依旧禁止她饮酒。 黛玉俏脸上带着浅浅的绯红,倍添她的妩媚风姿,闭月羞花之貌!娇羞之态,会是何等的动人?这种风情、美态,只有贾环可以得见。嗔道:“好。” 闺中乐趣、游戏,她自是不拒绝。但免不了,星眸娇嗔着环哥。将手里的书递给贾环。 紫鹃出去泡茶。袭人笑看着。 黛玉翻看的是近来出版的《桃花扇》。贾环一看就知道难不住她。因为,编撰桃花扇的主力便是黛玉。但他并不是真的要为难林妹妹,而是和妻子消磨美好的时光啊。 … …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春天仿佛走的飞快。快到似乎贾环刚走出黛玉的屋中,再回头看去,便是春深夏初,梧桐叶满。 这天上午,贾环在书房中见客回来,与薇薇,诗诗两人在小楼敞轩背阳处,欣赏着贾府花园的美景。楠木小条桌上陈列着四道精美可口的冷盘,一壶黄酒。 德润坊中的贾府,在住进贾政、贾环等人后,便略显拥挤。贾政,王夫人住在正房中。贾宝玉,薛宝琴住在左近的院落。贾环家中人口多,住在西路。贾琏、贾琮住在东路。 西路,贾环在上房后,修建了一座精致的后花园。栽种着许多奇花异草:君子兰,吊兰,西府海棠等。以贾环的财力,收罗这些花草,并非难事。 林千薇一身粉白色长裙,清唱着高音: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贾环一脸陶醉的听着,轻轻的在桌子上打着节拍。 苏诗诗一身白衣,清丽娴静,抿嘴莞尔。清澈醉人的明眸中带着温柔。 她家的相公,便是喜欢这些奇怪的曲子。亏的林姐姐水平高,听几遍他走调的唱腔,便能唱出来!她有些想去西域的石玉华。不知道那孩子到西域没有?是否技艺更进一筹?西域乱啊….真理报上的消息,早就传遍。 不同于家中其她人,林千薇和苏诗诗对时政都颇为关心。这是往日做名妓的习惯。 苏诗诗开口轻和曲子:“这是美丽的祖国…” 一曲唱完,贾环叹道:“余音绕梁,可以三月不知肉味。”然后,执壶给薇薇倒了一杯酒,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谢道:“薇薇辛苦了。” 他这待遇也是没谁了:让大歌唱家专门给他一个人唱曲。随时可以大饱耳福。 林千薇先白贾环一眼,再喜滋滋的道:“唱一曲倒不会累。”贾环的夸奖,她还是很受用的。 苏诗诗抿嘴偷笑。 三人正说笑着,闲谈着城中士林趣事。贾环虽然不会外出参加文会,但消息很是灵通。林千薇和苏诗诗在金陵中都有很多故人。两位大美人洗尽铅华呈素姿,与故人倒不会联系,但偶尔听到她们的消息,亦是一番感慨。 这时,林芝韵带着大丫鬟雨儿自楼下而来。如若丁香般的郁结林芝韵穿着一袭藕荷色的长裙,身姿高挑、婀娜。回风舞雪之姿。令人赞叹的绝美容颜上带着轻愁。 林芝韵和贾环,林千薇,苏诗诗三人打招呼,寒暄着,依着贾环,坐在他身边。 贾环笑一笑。自定情后,他便从不掩饰对她的欣赏,握着她的玉手,轻轻的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问道:“韵儿,怎么愁成这样?成药的事情不顺利?” 京城中的生意,因来他阖府来江南,肯定会受到影响。贾蓉照顾不来。韵儿发愁,他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做成药。当前的中药,主要是靠药材煎服,可以直接服用的丸药、药剂较少。 主要是不同的人,不同的病情,需要不同的药物治疗。要对症下药嘛!不过,他那个时空,胡雪岩曾经做成此事:避瘟丹、行军散、八宝丹流传天下。被誉为江南药王。 而且后世里如云南白药、东阿阿胶、川贝枇杷露等,这些成药的代表杰作。 林芝韵摇摇头,步摇晃动,更添她的风姿,道:“相公,是太顺利。妾身担心给相公引来大--麻烦。”商人世家出身的林芝韵,执掌商业多年。她的眼界,自然明白:若是为赚银子影响到贾环的仕途、名声,那是赔本的买卖。 贾环微微一笑,执壶斟酒,“韵儿,想找我的麻烦,哪有那么容易啊?” 贾环宽慰、安抚着林芝韵。转瞬就是中午。 贾环在金陵的生活:不仅仅是欢声笑语,还有宝姐姐生病的难受,林妹妹的慧黠,薇薇、诗诗的感叹,韵儿的忧愁。但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啊!我们欢笑,哭泣,迷茫,徘徊,感叹,但终究是甜蜜的日子。 就如同一曲交响曲,有高音,有低音。但整体是美好的,愉快的曲调。贾环便是在这美妙的交响乐中,沉浮,行走,倾听,演绎! … … 时间已是雍治十八年四月初。 清晨的朝霞慢慢的散去。晴雯、如意到书房里给贾环添了冰块,陪着贾环叽叽喳喳的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俏丫鬟依依不舍的才离开。贾环今天没时间。 他提笔给京中的友人写信,帮呆霸王薛蟠关说一二。 薛姨妈又写了一封信给宝姐姐。宝姐姐什么都没给他说,但他不想娇妻为难。帮薛蟠脱罪,他肯定不会做。这是个原则问题。否则,友人们如何看他? 但,为薛蟠争取一个好点的结果,还是有可能。毕竟只是打伤人,而不是打死人。这坑爹的呆霸王。吃点苦头、教训,未必不是好事。等他回京,看他如何整治。 刚写完信,贾环搁下笔,吹着墨汁,抬头却见鸳鸯早已在书房门口等了一会,禁不住失笑道:“嗳,鸳鸯姐姐怎么不出声提醒我?” 鸳鸯穿着青色的对襟褂子,蜂腰俏豚,香腮处几点雀斑。二十四岁的姑娘,已是很出挑。鹅蛋脸上带着轻笑,轻盈的走进来,道:“三爷做正事,婢子怎么好打扰?” 贾母死后,鸳鸯转到贾环屋中担任大丫鬟。 鸳鸯穿着绣花鞋,脚步轻轻的走到贾环身边,试一试书桌上茶碗的温度,再倒一杯清茶。难掩亲近之感,眸光中带着温柔。 贾环笑一笑,环着她的细腰,在她耳边小声道:“改日我再让姐姐真正的…”鸳鸯锦口绣心。 鸳鸯俏脸唰的绯红。 贾环失笑,心情变得极其轻快!拥着鸳鸯,说着话。鸳鸯软语说明来意:“三爷,有客来访。”89 第七百六十六章 访客 拜访贾环的自黄州府来的萧梦祯。 贾环刚刚和自己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说今天没时间在后院里,便是要招待萧梦祯。 当年萧开之挂印辞官,贾环赠词一首临江仙,有句曰:酒杯秋吸露,诗句夜裁冰。近年来,萧开之在黄州府醉心文学,有《快雪堂集》一卷。在诗文上颇有成就。为人高旷,好奖掖后学。名气极大。湖广并周边州府尽知。 他得知贾环在金陵守孝,特意自武昌府顺流而下,前来拜访、会友。同时,亦有开导好友的想法。 … … 玄武湖中,接天莲叶无穷碧。荷花才露尖尖角。湖中游船中,游玩的少女长裙,与荷叶一色剪裁。湖景美,荷塘美,人更美! 歌声飘荡: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一叶轻舟,徘徊于湖中。担任船夫的是贾环的长随胡小四和钱槐。贾环和胖胖的,蓄着胡须的萧梦祯举杯小酌。湖天一色。 贾环举杯,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开之兄,满饮此杯。” 萧梦祯仰头大笑,神采飞扬,潇洒不羁,举杯畅饮,“子玉在江南如此逍遥、闲适,倒是我想多了。还以为子玉沉郁,忧愁。我刚入金陵时,便听的满城传唱桃花扇,洛阳纸贵。不朽的名篇!子玉以此剧,就当留名青史。” 贾环亦笑,坦然的道:“内子及闺中密友所作。我只是挂个名而已。” 萧梦祯微怔,随即大笑,道:“子玉果然是奇人奇事!真名士,自风流啊!” 好友二人,在湖中泛舟,畅谈别来诸事。谈论文学、朝政、时局。尤其是西域的战事,牵动着国朝士人们的心。但路途遥远,至今并没有最新消息传来。 贾环轻叹一口气,摇摇头。为牛继宗感到可惜。京中传来的消息,朝廷有意问罪。不管结果如何,恐怕他今生再无带兵的机会。就这么被钉在耻辱柱上。 当年唐朝恒罗斯之战,高仙芝重用葛逻禄骑兵,结果被胡骑偷袭。但那时,胡骑本来就是安西都护府的一部分。而牛继宗所面临的情况不同。他因为钱粮无法调动大军。 “雍治十三年,殿试策论,我为西域献策:要双管齐下。而今朝廷征服西域,但只做到军事占领,未能做到文化占领。此次战败,更深层的原因便在此。 胡道昌,汉无人。除却军事原因,究其根本,便是大周这几年国力衰退。何相去职,新政尽废,国库空虚。加之,九边诸将屡屡对外用兵。却未能集中兵力、财力收服西域。 胡儿畏威而不怀德!率性如禽——兽,信奉弱肉强食。要好好教他们做人!当杀尽一代,教育一代,如此费数十年之功,才可令其变为汉家乐土,奏华夏之章。杀一是为罪,屠万乃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华夏先民,如何从黄河流域开拓,至有今日版图?真以为念几句“仁义道德”就行?都是铁血、刀剑,最后才是以仁义教化。 萧梦祯被贾环结尾的话说的慷慨激昂,抚掌道:“诚如是!”又唱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慷慨壮烈。萧梦祯胖胖的,但汉家儿郎血性未失。在没有满清的时空中,读书人们的脊梁骨没有被打断,男儿血性没有被阉割! 所谓:崖山之后无中华,这是一句屁话!这是日本人说的。他们的意思:宋以后,中华文化的传承在日本!但,明王朝的辉煌、璀璨、风华,又岂会掩埋在历史中?明王朝对日,吃过倭寇的苦头,但终究是胜利者! 我大清那种战五渣,就不说了。 明朝有名将:俞大猷,李成梁,李如松;有军神、杰出的军事家戚继光。著有纪效新书。遗言:三十年间,先后南北、水陆、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有文士如:谢晋,杨慎,徐渭。另有前后七子,吴中的书画家:文徵明,唐伯虎等。 有政治家如张居正,徐阶,高拱,杨廷和。名臣如李贤,商辂,三杨,李东阳等。何以谓:崖山之后无中华? 中华文化,筚路褴褛,薪尽火传。虽然历经劫难,但文明之光从未离我们远去。因为,我们生长在这片辽阔、古老的土地上!它孕育着文明。 贾环的情感一向比较内敛,笑道:“开之,你此时当唱岳武穆的满江红: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萧梦祯笑道:“光想着阴山、玉门关。没想到这首慷慨激昂的之作。不过,我朝的形势,可比南宋时强。岳武穆面临金国强兵,而我朝只要战略得当,必能得胜。” 萧梦祯再叹道:“以子玉之才,不入文渊阁,实在是可惜。子玉,你如今是怎么考虑的?” 贾环笑着举杯,看向玄武湖中美景:烟波浩渺! 他是怎么想的呢? … … 游湖尽欢而散! 萧梦祯没有住在贾环府中。而是住在他秦淮河边的小院中。 黄州府距离武昌府不远。而武昌府顺流而下至金陵,亦不算远。他这三四年间往返金陵数次,购置了一间一进的小院。 贾环坐小船沿秦淮河返回贾府。 秦淮河两岸,华灯初上,歌声飘荡。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真不是浪得虚名。 贾环的心中,还在想那个问题:他怎么想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当不了政治家!像张先生那样,把天下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最后死在工作岗位上,他真做不到。他没有那么高尚。 如果说,在雍治十四年时,他所考虑的仕途上升,是为了实现闻道书院体系的政治理想,兼有他个人的一些理想。那么,此时,他心中想改变一些事。 雍治十六年秋,他带着薇薇游历江南,亲眼所见,国朝的社会矛盾正在发酵。就想是薄薄的冰面下的潜流。随时可能爆发、激化!而这数月在金陵,他感觉到:整个大周的局势,正在滑向深渊! 外有战败之忧;内有天子怠工;执政大学士华墨排除异己、大肆敛财,为刑部尚书、通政使之职,和升任的工部尚书纪兴生斗得不亦乐乎。就是不干活! 他其实知道一些个问题的解决方案。比如最紧急的粮食问题,只要朝廷大力推广土豆,番薯的种植,即可活人无数。但是,这需要强力人物推动。仅仅靠舆论呼吁根本不行。有几个农民是看报纸种地的? 此一时,彼一时! 他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雍治十四年,国朝正在盛世,他当然可以袖手旁观。而此时,雍治十八年夏,以漕工叛乱为标志,已经有乱世的迹象,他再独善其身,届时在滔滔大势面前,可能会被碾的粉身碎骨! 两朝应举候公子,或者头皮甚痒,这种事,他肯定不干的! … … 贾环一路思索着,带着随从回到贾府,刚进门,贾琏就来,笑道:“环兄弟,你可算回来,齐总督等你多时。”19 第七百六十七章 顾虑、游说、权衡 初夏晚时。芭蕉分绿上窗纱。 贾府前院幽雅的花厅中,灯火通明,映照雕梁画栋的屋舍。贾环和国朝名臣、云贵总督齐驰在条桌下相对而坐。檀木高几上的茶碗茶香袅袅。 贾环和齐驰是旧识! 雍治九年夏的那场水灾,朝廷委任的赈灾大臣便是齐总督。贾环身上的第一个官职,就是齐驰任命的:京西赈灾副使。贾环主持的东庄镇重建,吸纳了京西地区大量的灾民。为当时的齐右都御史赈灾政绩重重的添了一笔。 之后,齐总督在京中帮他吹捧名声:闻名天下之日不远。算是前辈提携后辈!再往后,双方的交往断断续续。 然而,随着贾环的地位稳固上升,双方终究是有一份香火情。特别是雍治十四年冬江西之行,贾环在九江城和齐驰的钱袋子西南钱王胡炽相识。这种联系便微微紧密起来。 雍治十五年三月底,齐驰面圣返回西南,路过金陵,特意请贾环在秦淮河上吃酒,邀请贾环去西南任职,为国效力。贾环没同意。 雍治十七年正月过后,贾环选派书院弟子前往西域、西南效力。分别给牛继宗,齐总督写的信。闻道书院的弟子有七人在西南军中效力,受到照顾。 … … 花厅中,气氛安静。贾环神情沉静的安坐。 方才寒暄几句后,随从们都到门外去。齐总督摆出密谈的架势。他如何好先开口? 让一个大权在握的朝廷重臣屈尊静候他一下午的时间,其所遇到的麻烦,定然非同小可!他又不是神仙,确定可以搞得定? 齐驰方脸长须。一身灰色的精美便服。气度渊渟岳峙。这是大人物们身上特有的气质。轻啜着香茶,见贾环沉稳如斯,失笑道:“子玉心里肯定在犯嘀咕,本官为何事上门。” 他特意吩咐贾琏,不要派人去通知贾环回来。而是等在贾府中,就是要做足人情。 贾环笑一笑,道:“大帅明鉴。在下很担心力有不逮。”都是聪明人,说话不用绕得太远。三言两语表明各自的态度。 齐驰微微一笑。贾环的态度还是愿意帮忙。缓缓的道:“天子急招我进京。意欲派我往西域收拾残局。西域之败,表面看是牛继宗指挥失误,但根本原因就是钱粮不足! 朝廷国库如今什么情况,想必子玉心中有数。我去西域,一样不可能拿到太多的钱粮。子玉有经世之才,于筹措银钱颇有独到之处。想必不会令我忧心钱粮。 我欲推荐子玉起复,担任军中主薄,领西域布政司左参议。” 说完,目光炯炯的看着贾环。 齐总督看问题还是相当准的。他意识到钱粮的问题。精兵良将,国朝此时并不缺。他手下就一大批历练出来的良将。但没有钱粮,打什么仗? 贾环的调度、统筹才能;解决经济危机的才能,这在一连串的事件中得到证明。比如:京西赈灾,淮扬赈灾,金陵贪腐案等;比如:银元推行、马球博彩。他仰仗贾环筹措钱粮,以及舆论战的能力。 国朝的制度,总督和巡抚都是独官制度。下属的都是吏员和幕僚。辅佐主官处理各种具体的事务。 主薄,是主官下面掌管文书的佐吏(幕僚)。这是总督府中极其核心的位置。齐总督给贾环开出的价码非常高。但是,以贾环两榜进士的身份,怎么可能给齐总督当幕僚? 他可不是什么落魄文人!明朝三大才子徐渭在左佥都御史、直浙总督胡宗宪的幕府中当谋士,立下奇功。背景是:徐渭数次应举,都没有通过乡试。 所以,齐驰说了另外一个官职:西域布政司左参议。这一个从四品的官职。贾环以正五品的官阶致仕,后来因银币改革有功,不赐婚,反倒是升了一级散官:从四品。 一般来说,从四品的散官想要起复到从四品的实缺上,还是很有难度的。齐伯爷很诚意。 贾环一听就懂其中的门道,苦笑着叹口气,拱手一礼,道:“在下谢大帅青眼。筹措钱粮之事,有胡兴斋在,大帅何须忧心?我再给大帅献一策,可保钱粮无虞。但,起复去西域任职就算了。我正在守孝期间。” 胡兴斋就是齐总督的钱袋子胡炽,绰号西南钱王。有他的财力支持,足够齐驰打一场大决战。 另外,发行国债,以西域矿产做抵押物,想必很多豪商还是愿意购买的! 至于守孝不出则是托词。他在金陵等着雍治天子挂(驾)掉(崩),国朝进入一个全新的纪元。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冒头,引起雍治天子对他的关注。 殊为不智! 齐驰注目着贾环良久,随即仰头一笑,虚点着贾环,笑道:“子玉,你这是糊弄我啊!京中之事,我都知道。夺情起复,我面圣时亲自和天子说。若是这都办不到,我怎么见你? 再者,西域距离京城数千里,你我此去,没有五年的时间,绝无回京的可能!你不必担忧!” 雍治天子欲杀贾环,将御史朱鸿飞下狱,这件事,齐驰自是知道。齐总督被称作国朝的名臣,有口皆碑。他的政治水平自然很高。他很清楚贾环的顾虑。 但是,西域距离京中有多远?三五年回不来。届时雍治天子只怕已经驾崩。 这话说的非常透彻。贾环哭笑不得。 都是聪明人,否认没有意义。承认,当然更不行。他和齐总督的交情没到这份上! 不过,确实将他的顾虑打消了一些。只要不在雍治天子面前晃,送到京城的奏章中没有他的名字。那在金陵等,和在西域等,有多大的区别? 齐驰再道:“子玉选调闻道书院的士子到军中,想必亦是为将来布局。几十年后你入主文渊阁,来自军中的支持,会令你腰杆子更硬。而此时去西域,不是结交诸将的好机会吗?我会在金陵再等一天,希望子玉给我一个答复。” 说完,起身,走出客厅。随从们迎上来。 贾环心里叹一口气,送齐驰出贾府。他并没有当场表态。枪杆子出政权。这是主席的至理名言。人到万不得已时,总得反抗!难道像弱鸡一样被杀? 他培育书院体系在军中发展目的就在此。去西域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武将交往。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但风险在于,齐总督要说服天子夺情起复他,会不会激起天子对他的反感?他在天子那里的印象并不好。若留一道遗召“处理”他,那乐子就大了。 贾环目送齐驰的车队消失在金陵的夜色中,转身走进贾府。 贾琏迎上来,道:“环兄弟,老爷在书房等你。” 齐驰来访,贾府震动。这是大人物的份量。贾政自是要问问贾环,谈的什么事情。 贾环轻轻的点点头,月光落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微风吹动着他的衣角。衣袂飘飘。 … … 雍治十八年夏,四月十四日,昼夜兼程的右都御史,云贵总督,安南伯齐驰在雍治天子的限期来抵达京城。 当晚,城南的会同馆中,锦衣卫指挥使邢佑亲自送来大量的关于西域战事的材料。 第二天一早,天子便在西苑中,单独召见齐驰,询问战策。19 第七百六十八章 起复、北上 御书房中。 上午的阳光斜斜的落在金砖地面上。雍治天子微微有些疲倦的坐在书桌后。四十多将近五十岁的年纪,形容略显瘦,一身暗红色的龙袍便服。最近西域战事令他很烦忧。 “平身!”雍治天子抬手虚扶,略带烦恼的语气,问道:“关于西域战事的近况,齐卿可都了解?” 昨晚锦衣卫送去的情报,自是天子吩咐的。暗示的意思很明显:天子想要齐驰前往西域手势残局! 近日西域的局势越发的艰难:西域各地叛乱,碎叶、疏勒两镇已经丢失,损兵折将万余。龟兹被围。已有近半月,未有最新消息送来。只怕凶多吉少。 齐驰低着头,恭敬的道:“臣已尽知。西域局势糜烂,非得增派精兵良将,得力重臣前往不可。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他怎么拒绝得了天子的要求?早在西南时,他接到圣旨就已经预料得到。所以,过金陵时,执意邀请贾环同去西域,增加西域战事的胜算。 雍治天子满意的点头,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感慨的道:“齐卿真乃国之干臣!” 齐驰心中无奈的一笑:陛下啊,我是真不想去啊。主动的要条件,说道:“臣虽有分忧之心,但亦要陛下的强力支持,方可重整西域局势。” 雍治天子微微一笑,痛快的道:“你说。” 齐驰开出条件,“臣需要调京营五营计四万大军前往西域,并恳请陛下许臣在当地募汉兵五万。胡骑不可信。” 京营共有十二营十万人,南征北战。乃是天下绝顶的精兵。因有5营随牛继宗入西域,一直未曾返回京师。京中京营只剩余7营。齐驰想要5营。可谓极其大胆。 又招募汉军五万,算上之前攻伐西域的十万大军,以及最近的折损,西域的总兵力将达到15万左右。 齐总督开出的条件是:要兵!而要兵,实际上就是要钱粮! 这恰恰是雍治天子无法拿出来的东西。若有钱粮,足以调动大军,以国朝兵锋之锐,西域怎么会战败? 雍治天子神情复杂,沉吟着叹口气,道:“齐卿,朕不瞒你,朝廷钱粮已到极限,无力再支撑供应十五万大军的用度。近年来,天灾连连!而朕的内帑,赏赐边军将士,加之西苑这里的用度。所余不多。调兵募兵不难,但钱粮难以筹集。” 西域十五万大军,九边十二万,外加西南的驻军三万,国库的财力捉襟见肘。 齐驰很知趣的道:“臣知道陛下的难处。但西域若不增加兵力,则局势难以改观。唯有希望朝廷尽力提供钱粮。供应大军用度。余者,臣自行筹措。 臣奏请陛下夺情起复贾环,授西域布政司左参议职,随臣入西域,筹措大军钱粮。此子有经济之才,臣对他多有了解。” 雍治天子微怔,神情犹豫。 他原以为说服齐驰去西域收拾烂摊子要费一番口舌。但齐驰很上道。他心情不错。不想,还是有让他为难的事。要兵,要钱粮,要人。然而,他并不想起复贾环。何况,还是用夺情的方式。他得有多重视贾环啊? 雍治天子看看齐驰,看似随意的问道:“贾环在守孝?” 齐驰答道:“贾环在金陵为其祖母守孝。陛下,有商业才干的人很多。但臣所熟悉的便只有贾环。军国大事,臣不敢有丝毫差错!他的经济才干,在银币改制,马球福彩中早得以体现。” 话谈到这份上,就差说“非贾环不可”,雍治天子还能如何?他需要重臣平定西域的乱局。其余的事情要次之。当即决断道:“那便如卿所言。希望齐卿如西南时,为我朝平定西域。” 齐驰忙跪下来,慷慨的道:“臣不平西域,愿此生不入玉门关!”不破楼兰终不还! “好!”雍治天子满意的笑起来。这是他近日以来,听得最舒心的一句话。 … … 齐驰离开后,雍治天子无心处理政务,离开御书房,带着青美人在太液池散步。 太监,宫女们跟着。 西苑中,夏季的美景怡人。雍治天子微微沉吟着。他的心情整体不错。只是,贾环此子,他心中另有看法、打算。 青美人一袭薄薄的天青色长裙,如同美人鱼一般,跟着在天子身边。 她的容颜清秀幽静,柳叶眉,双眸剔透,琼鼻樱唇。身姿比例极佳,黄金分割的比例。经历了一次冷宫之行的她,神情略带娇怯,却更添其魅力。 雍治天子扶着青美人的手臂,心中想了一回,出声吩咐道:“许彦,传旨。” 两米开外的许彦忙上前来。 雍治十八年四月十五日,朝廷下旨:以右都御史、安南伯齐驰为西域总督,总领西域军政大事。调四万京营,出征西域。夺情起复前通政司右参议,前真理报主编,右谏议大夫贾环。 另外,还有若干任命。 消息传出,京城震动。随即,弥漫在京中的紧张气氛逐渐的缓解。报纸上一片欢腾:以齐总督的资历,能力,率四万京营进西域,岂有不胜的道理? 报纸上,茶馆中,教坊司内,俱是慷慨激昂,边塞曲迅速的京中流行。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在这纷杂、喧嚣的气氛中,齐驰的府中,一波又一波的宾客拜访着。寻求出仕的门路。其中又以武将、勋贵居多。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 探春的未婚夫,宣大总兵庆国公唯一的嫡子沈迁亦在拜访的齐总督的人流中。 而给贾环起复的圣旨,一道连着一道,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式,自京城发往金陵。 … … 夺情起复,不能圣旨一下,当事人立即就收拾行囊,准备上任。这要挨骂的!还是那句话,要认认真真走形式。 四月底,柳絮飞尽,海棠花残。乍雨乍晴时,竹林清影落在幽窗上。屋内,晴雯弯着腰,和如意一起帮贾环收拾着行李,没忍住,呜呜的哭起来。 夺情的圣旨连续抵达金陵德润坊贾府。金陵城中轰动。如中散先生,萧幼安、李良吉、丁昂等名士纷纷来拜访贾环,劝他出仕,前往西域为国效力: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当以国事为重! 贾环最终答复的奏章已经送往京师。他同意前往西域。家中一片悲戚的气氛。 贾环正拥着宝钗说话,见状,心中一柔,走过来,抚着十年前就跟着他的大丫鬟,温声道:“晴雯,没事的。我又不是上阵杀敌。当个粮草官而已。” 晴雯靠在贾环怀中,向后仰着头,泪眼婆娑,道:“三爷,战场上危险,蛮子又不管你是不是粮草官。” 贾环禁不住微微一笑,抚着她的秀发。太聪明的丫鬟,不好哄啊! 说忠孝不能两全,对他而言是废话。倒是,没法在金陵继续陪着家人,这才是他心中的愧疚所在。但齐总督邀请他去西域,确实是一个机会。 作为文臣,他和武将走的太近,自然不行。这很犯皇帝的忌讳。但,至少要熟悉国朝的武官。有一段从军的经历,对他日后走上宰辅的位置,很有好处。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宝钗眼睛亦是有些红。她只是强忍着心中的担忧、悲伤。但她是大妇啊。悔教夫婿觅封侯,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是夜。贾环到贾政、王夫人等处打过招呼,返回住处。上房中,妻妾们正等着他一起吃晚饭。 贾环和众女一一说着话,饮酒。气氛略伤感。等贾环将众女一一送到住处,再回来,洗浴后,和宝姐姐一起躺在拔步床中。宝钗忍不住流泪,哽咽道:“夫君…” 心底的种种情绪涌起来。自雍治十三年婚后,两人从未有如此长时间的分离。此去西域,至少五年方才回得来。而且,关山万里,吉凶难知。 贾环轻轻的抱着娇妻,温声道:“姐姐,没那么夸张。三年后,三姐姐和沈于乔在京中的婚礼,我必然会从西域赶回来。”又轻吟道:“万树榴花月正圆,秦淮河畔系征船。万里相别应无恨,难得夫妻是少年。” 难得夫妻是少年!他今年十七岁,宝姐姐二十岁,林妹妹十七。我们将来,还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不再分离! 第二天清晨,贾环起床,在宝钗的服侍下换好衣服。众妻妾齐聚,送到庭院门口。纷纷屈身行礼,“夫君保重!”莺啼燕语,花红无限。 贾环心中在那么一瞬间,都怀疑他做出去西域的决定是对是错。难言伤感涌上心头。点一点头,“你们亦要保重。”目光从她们的脸上流过,牢牢的记住她们的容颜,转身离开。 垂花门外,贾政,贾琏,贾宝玉,贾琮都在,带着管家,管事,送贾环。 一番寒暄、道别后,贾环带着亲随,踏上小船。于雍治十八年的四月二十九日,在夏季清爽的晨风中,自江南水乡而来,北上京师。2219 第七百六十九章 京中一二事(上) 松下茅亭五月凉,汀沙云树晚苍苍。 永清郡主宁潇穿着一袭精美的绣花白裙,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中。这是咸宜坊中一处五进的大院。由吴王为爱女购置。距离吴王府不远。步行一刻钟。 潇郡主一头秀发盘起桃心髻,这是京中流行的贵妇发髻。她已是婚后三月。但明丽的容颜,依旧带着十七岁少女的青涩。 贴身的侍女紫儿跟在自家郡主身边,身姿高挑,和宁潇平齐,脸带怒色,不满的道:“郡主,他散衙后又和同僚去教坊司喝花酒了。”他,指的是潇郡主的丈夫,翰林庶吉士傅正蒙。 宁潇摆摆手,美丽的玉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忧伤,清声道:“不必提他。”一个奴颜婢膝之辈,智商为0。她当日是瞎了眼,怎么挑中这么个人。 去年她的婚事定下来后,冬天某日九哥突然来告诉她,傅正蒙与其住所邻居的商人之妇有染。这让她感到极度的不舒服。而事情曝光后,还是九哥帮着抹平。 他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请求原谅。这更让她瞧不起!那一点有读书人的样子! 常在报纸上看到说四方有德君子痛骂江南士风:诲银诲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银风炽烈,恬不知耻!不想她竟然遇到一个。傅正蒙浙江余姚人。 因不久就要成亲了。三书六礼的流程都已经走完,她不可能为这种事而毁婚。本以为婚后,她可以管的住他。谁知他又做了一件更令她无语的事情: 华相和纪尚书朝争。他上书帮助华相发声,被调到军机处担任轮值的翰林中书! 他自以为表现的很上进。但,何其的愚蠢,还有没有点脑子、智商!华墨和纪兴生这个级别的争斗,是谁都可以搀和的吗?不是谁都是贾环的! 她成婚当日与其分房而睡。她如何甘心将清白之身给这样的人?除非他改变。然而这段日子,两人大吵数次后,便一直在冷战。关系日趋冷淡。 若是傅正蒙敢写休书,她还要高看他几眼,绝不会报复。然而,此人舍得她父亲的权势?每晚在教坊司中和歌姬鬼混,夜不归宿。令人作呕! 紫儿郁闷的“哦”了一声,心中长叹。去年冬天,郡主要是悔婚就好了。正心中百回千转的替郡主愁着,耳边听的郡主问道:“贾先生什么时候到京城?” 紫儿脑子里想了一回,道:“郡主,报纸上说他四月底从金陵出发,算算时间。应当快了。” 宁潇轻轻的叹口气。她想听一听贾环的意见。带着侍女,在夜幕中,走向花园的更深处。倩影萧瑟、落寞。 … … 昼夜兼程,披星戴月的赶路。贾环于五月十日的上午,抵达大运河的终点,通州。 京杭大运河这条命脉交通要道,贾环不知道走了多少次。然而,此时再站到通州的码头上,眺望着远方的京师城墙,心中感慨难言。 其一,东宫的局势,已经明朗。晋王虽然没有拿到太子的名分,但朝中基本都将他当做太子。 这是贾环所设想的局面。令他心中轻松。现在,就等雍治天子死了。 其二,此次重新出仕,官居从四品。十七岁的年纪,拿到这个品级,令他感慨。只要安然的走过雍治朝,熬年纪,他都能成为朝廷重臣。 他在想,他获取官职、权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做一些事情,改变一些情况。至少不要在他中老年时面临的局面是:神州陆沉,或者改朝换代。 其三,他在想西域的局势。哪里如何? 是不是只要钱粮到位,就一定能赢?到西域后,舆论政策应当如何?教化政策又当如何? 他三年之后,是否能请假返回京城参加三姐姐的婚礼? 贾环正思考着,忽而听到喊声,“环叔!”就见码头上,贾蓉,贾蔷带着贾家的子弟十几人前来迎接。为首的贾蓉激动的抢上前两步,行礼道:“环叔,可算把你盼来了。” 环叔到京城,他便有了主心骨,不用每天胆战心惊的度日。 贾环知道贾蓉性格懦弱,就是一笑,道:“走吧!” … … 安南伯齐驰在京中有府邸。位于西城的大时雍坊中。齐驰面圣之后,便在府中办公,开始出征西域的各种准备工作。 每日,访客如云。 一些不太重要的客人,都是由他的幕僚接待。齐驰在西南多年,幕府中收罗了不少人才,总计有十人。 五月十日的上午,六名幕僚在齐府的厢房中闲谈。西南钱王胡炽亦在。 一名偏矮的中年男子问道:“兴斋兄,如今诸事齐备。偏偏大帅在等贾环进京,方才出征。你与贾环多有交往,此子如何?” 这句话问的很宽泛。贾环名传天下,但更多的是诗词才子之名。其余的,如齐驰幕府中的这些人都是不怎么信的。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别是以讹传讹。 胡炽在商海多年,人精似的人,自是知道怎么回答。微笑着道:“季高兄,所论商业之才,胡某不才,自认不熟给他。但是,若说操控舆论,天下无人能出其右!风行南方的金陵简报,就是他一手创办。真理报如此,京城日报如此。” 这番话说得在座的幕僚们纷纷点头。自然没有人会说出如“汉胡文字不通,办报何用?”这样没有水平的话。舆论的传播手段,并非只有报纸。但,能把报纸玩得这么溜,搞出这么大的影响力,就可知道贾环的水平、造诣。 曾季高捻须道:“如此最好啊。我等亦希望大帅找来强援。”西域的战事,谁敢言必胜?战场历来都是变幻莫测的。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期待贾环到来。 幕府之中,一样有勾心斗角。但是,第一,贾环的身份是官员。他挂着西域布政司左参议的头衔。身份远高于众人。第二,西域之行,吉凶难测。有能力的人会受到欢迎。 胡炽微微一笑。 其实这个问题,他同样问过齐总督。除了贾环的能力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现象:纵观贾环出名后的斗争,他从未失败过! 这实在太能给人心理上的安慰。 所以,大帅死活都要等贾环到京中才肯出兵。 … … 于此同时,京城北城外的京营大营中,一帮参将、游击正在一起喝酒。谈着即将到任的转运使(粮草官)。 被问询的对象是在齐驰手下效力的副将乐白,王、何两个参将。当日一起参加平定废太子叛乱的还有谢鲸,他目前还留在西南军中。 只是,气氛就远不如齐府中。京营诸将,质疑声比较多。 第七百七十章 京中一二事(中) 京营的驻地中,设有将领们的住处。论精致、奢华、舒适的程度,自是比不得城中的住处。京中将领,大部分都住在城南的正南坊,正西坊。 此时,一干将校十几人,便是聚拢在耀武营参将荀阳的院子中。厅里,众将围坐在八仙桌前吃酒,闲谈。 军中的厨子们接二连三的上菜:堆得满满的一碗肉,加红彤彤的辣椒;烤的金黄酥脆的全羊,飘着香气;炖的稀烂的山鸡;还有各种硬菜,管够。 大碗装的高度白酒:太禧白。每人面前一碗。 荀阳放下酒碗,咂咂嘴,道:“老乐,你是齐大帅的亲信。你说说看,大帅为何如此信重贾环?非要等贾环到京中才肯出兵?怕不仅仅是粮草的原因吧?” 齐驰并没有公开表示要等贾环到京城才发兵。但他的幕僚,军中的高级将领们都明白:出征的准备工作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京营随时可以开拔。 而齐驰私下里,一日数次问贾环的行程。这焉能不让人知道? 又有一名游击不满道:“仗是兄弟们拼杀出来的。他一个文官管粮草,能是什么好鸟?” 这话引得京营诸将一阵附和。 雍治十三年,废太子叛乱。贾环随何相来京营游说,成功说动京营出兵平叛。出兵的乐白、谢鲸等人事后被天子贬到西南,受到齐驰的重用,加官进爵。 当日之行,焦点在大学士何朔身上。贾环留给众将的印象是策士,巧舌如簧! 乐白是猛将。临战时,必然冲锋陷阵。但同样的,能力、手腕都不差。国朝的参将就那么几十个。岂是那么好当上的?这时,笑骂道:“不为粮草为什么?咱们开拔后都吃沙子,喝西北风?没见胡兴斋操持的西域债不好卖吗?” 主意是贾环出的。在书信中,告知齐驰、胡炽。 西域债,由户部发行。以西域的矿产、土地作为抵押,发行3000千万银元的“白条”(债券),作为军费。约定三年后兑付,利息为3%。由胡炽的天顺丰承销(券商)。 这个利息比京中,以信丰号等银号揽储(存款)的利息1.5%要高一倍。但,卖的并不好。陆陆续续只卖了1800万左右。 一名参将哂笑道:“那种白条谁买?不是傻子么?” 众将纷纷大笑,心中疑惑稍解。但对贾环此人,存有疑虑。并不看好。军需官若不能按时转运粮草,是要军法从事的。关键是,不要拖累将士们饿肚子。 … … 五月十日上午,贾环抵达通州。在贾府子弟的簇拥下,坐马车前往京城。 胡炽、曾季高两人带着随从在城南的明德门等候多时。贾环和胡炽是旧识。当日正是胡炽和伍观恒在澹云轩请他吃酒,请石玉华唱曲子。他提前前往江南接薇薇。 “贾兄,别来无恙啊!” “胡兄…” 明德门外的官道杨柳旁,胡炽热情的招呼着贾环,和他寒暄。贾环得体的应对着。再在胡炽的介绍下,和曾季高相互认识。 胡炽看看贾环身边的贾氏子弟,笑道:“贾兄一路劳顿。我就不多打扰。晚上大帅在府中设宴,为贾兄接风洗尘!”贾家是京中世族,他不必安排。在外城来迎接,已经体现大帅的诚意。具体的事情,晚上再谈。 贾环客气了几句答应下来,“岂敢。我一定到场。” 一同到西城。道别之后,贾环前往四时坊的贾府。而胡炽,曾季高则是返回大时雍坊。 马车平稳。胡炽微笑着问道:“季高兄以为如何?” 曾季高个子偏矮,三四十岁的模样,道:“太普通。比我想象的差很远啊。”闻名天下的才子,除了有北人的个头,比较高,并无特别出彩之处。与他想的大相径庭。 胡炽微微一笑。贾环赶了一路,人能有精神才怪。不过,他是生意人,并不会当场说什么。 … … 贾府。 贾环回京,于宁、荣二府而言,自是极其的震动:三爷回京了。但贾环令贾蓉出面,并不召见贾府的众管家、管事。他暂时没有精力处理家务。 消息,随即传到四大家族府中。还有其他交好的权贵府中。拜帖,向贾府汇聚。 北园中,彩霞指挥着丫鬟们烧了热水。贾环泡澡放松,休息一个多时辰,消除旅途赶路的疲劳感,吃了些东西。带着张四水,到大时雍坊的齐府拜访。 位于大时雍坊的齐府,这些天一直是门庭若市。朝廷派重臣,调大军进入西域,必定会是旗开得胜。京中很多人都将去西域视为镀金之旅。来齐府请托,想要在军中谋一个职位。 张四水从袖子里拿出贾环的拜帖,摇摇头,道:“子玉,近日京中的报纸,一片欢欣鼓舞之声。然而,战阵之事,哪有如此简单?这些人想的太简单。” 贾环沉静的笑道:“四水,要相信齐总督不会犯轻敌的错误。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张四水点点头。到门房处递交了拜帖。少顷,贾环两人进入齐府。 贾环被一名地位颇高的老仆带着穿过齐府中长廊,院落,抵达一处精美、雅致的院落中。院中梧桐如盖,陪添夏日中的幽静。胡炽,曾季高等十名幕僚已经都在花厅中,三三两两,随意的坐着。相互间熟络的闲谈着。 “哟,贾兄来了!”胡炽起身,迎着贾环,带贾环介绍着一圈齐驰的幕僚们。 贾环并不会怵这样的场面: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微笑着应着,打量着,记忆着那一张张脸,这是他未来数年内的同僚。然后,在客席上落座。 今晚是他的接风宴! 而一名十七岁的青年,不管他身上带着多少“光环”,坐在一群中年人的上首,这还是很刺眼的。 这时,一名瘦瘦的男子出声道:“在下久闻贾探花大名。大帅上书朝廷:臣不复汉唐故土,有死而已,生不入玉门关!敢问贾探花有何良策,可令将士们得知?” 在那么一瞬间,花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环身上。带着各种意味。大抵以看热闹、看笑话的居多。 这种刁难,乃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很多人都遇到过。但是,若以为这个题目很简单,那就太天真。 第一,当前京中的舆论都乐于报道、憧憬国朝军队去西域的大胜。至于,齐总督的表态,只是助推这种舆论氛围而已。舆论不会关注到这种死战的决心! 第二,军中将士都是不识字的。 胡炽微微一笑,看着贾环。他并没有帮贾环解围。这是必须要经过的坎。竟然是接风宴,而大帅到现在还没有露面,其中的意思,颇值得玩味。 曾季高坐在贾环的右手侧,可见其在幕僚们中的地位很高。他垂下眼睑,慢悠悠的,品一口茶。 自古骄兵必败。他们刚才还在推敲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办法有很多:比如:沙场点兵,大帅训话;比如:派各级将校一级一级的传达。但难以让所有人都认同。需要交给大帅决断。那么,闻名遐迩的贾探花,可有高招? 今天上午许,他在明德门见过贾环,多少有些失望。 贾环神情沉静。这些事情、场面,他经历的太多,无所畏惧。对出声的程攸点点头,朗声道:“大帅可抬棺出征!” 当年,伪清的中兴四名臣左宗棠带湘军出西域,抬棺出征,以示必死之意。三军将士用命,得以凯旋。齐总督完全可以效仿。战争,需要有马革裹尸的觉悟!一将功成万骨枯! 七个字,让花厅中看笑话,相互交谈,略显喧闹的众人骤然的安静下来!这些人都是在西南战争上过了一遍的人物,自然知道贾环这个策略的精髓所在! 胡炽嘴角的笑容慢慢的扩大。果然是操纵舆论的高手!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曾季高猛然的睁大眼睛,看向贾环。他此时心中的情绪,可想而知。 刚才发问的程攸目光复杂的看着贾环。他给贾环当了踏脚石、背景。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第七百七十一章 京中一二事(下) “子玉,果然才华横溢!我在京中苦等,今天总算是将子玉等来!” 接风宴后,齐驰在书房中,和贾环闲谈,介绍情况。胡炽、曾季高作陪。 齐驰方脸长须,一身灰青色的便服,身量中等,但气度不凡。坐在椅总。难掩言语中的畅快,惊喜。 他邀请贾环去西域,真正看重的是贾环筹集钱粮、统筹的能力。胡炽虽然家资不菲,但供应大军,只怕力有不逮。主要负责后勤保障、供应。军事上,他并不没有倚重贾环的想法。倒没想到贾环进京的第一策,便令他眼前一亮。 贾环谦逊的道:“大帅谬赞。” 掌管军权的总督别称,亦可大帅。巡抚称军门。 齐驰笑着摆手,扭头问曾季高,道:“季高一向不服人。子玉如何?”曾季高是他得力的幕僚。擅长军务。 曾季高拱手道:“舆论之事,大帅可多问贾子玉的意见。”说着,对贾环点一点头。心服口服,自是不会。但他认可贾环所表现出来的能力:盛名之下无虚士! 齐驰大笑。 闲谈几句,话题迅速的切到出征西域的事宜上。在贾环进京的这十天时间内,西域最新的消息已经传来:龟兹失守,牛继宗守城而亡。周军退守敦煌、瓜州、酒泉一线。于阗镇失守,只怕在旦夕之间。 在西域的十万大军,支离破碎。只余三万余人。万幸的是,京营还有两营保证完整,加上溃败下来的将士,有近两万人。朝廷谕令榆林总兵王子腾收缩战线,准备策应西境。 这其实已经是做了丢失河西走廊的打算。 齐驰沉吟着,并未将心中的压力表现出来,道:“子玉已到,我今晚就上书天子,明日誓师出征!关山万里,大军到西域,只怕已是秋天。兴斋和子玉在京中筹措钱粮,可稍晚出发。” 说着,看向贾环,道:“我离开京师的话,子玉的西域布政司左参议的官职恐怕要费些时日。” 大军出动,当然不会如同刺猬一般的,团成一团走。而且还是在周朝的境内安全行军。必然是分批,分多路前进。京城距离敦煌四五千里。 大军急行军,考虑各种因素,骑兵可在一个月内赶到。而步卒要两个月左右方才能到。这还是京营的速度。 他在京城,自然一切好说。而他人离开京师的话,贾环的官职是否能尽快落实下来,就难说。国朝并没有考成法。贾环是夺情起复,若是到京城的第二天就复官,吃相未免难看。要被士林、舆论诟病。但他想贾环尽快赶到军中。 贾环保证道:“大帅但可放心。贾府与殷天官有旧。我明日便去吏部走动。我与兴斋兄最多十日,便可处理好钱粮的事情,稍后,便会快马追上大帅的大军。” 跑官这种事,对他而言,其实不难。圣旨拿在手上,要是还被人卡住,贾府的权势水分未免太多! 齐驰点头,沉默的喝茶。看向窗外的明月。他的思路,已经飞向数千里之外的西域。 黄沙百战穿金甲。古来征战几人回。 … … 五月十一日,齐驰在京城北城外的京营大营誓师出征。 浩浩荡荡的大军开出京营,望西而去。整齐的脚步落在地面上,官道上尘土飞扬。两旁俱是送行人。爷娘妻子走相送,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贾环和胡炽两人,在军营门口,目送大军,两人的随从俱在。贾环这次去西域:钱槐,胡小四,张四水,黄总旗等人都会待在身边。黄总旗在淮上招募了五十人。作为贾环的家将。 此情此景,让人伤感。 京营的将士,都是职业军人,优中选优。一部分人在京城娶妻生子。而国朝定鼎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早前京营将士的子孙,亦有优秀者进入京营中。而将校们的家人,不少就在京中。 当日废太子叛乱,未尝没有控制京营家眷的想法。然而,京中居大不易,京营将士虽然待遇很高,从未克扣粮饷,但大部分人都住在外城,甚至是城外的镇中。而京中的军将府邸,基本都在南城外的正南坊,正西坊。 都不在内城中。 烈日炎炎。胡炽骑在马上,心中情绪涌动,不知道如何表达。耳边听到贾环吟诵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胡炽叹道:“自古就是征战苦。可又不得不为之。”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生离死别见的多。心里有触动,但不会影响自身的观点。再问道:“子玉,西域债在京中卖的不大好。你是想和晋商合作?” 贾环承诺十天之内,销售完剩下的西域债券。但1200万银元,并非那么好销售。他已经将京中的门路都走遍,只卖出1800万银元。再多都没有。 贾环点头,道:“兴斋兄,我打算以4.5%的利率,将债券包销给晋商,由他们帮我们卖。但卖出的西域债利率,不得高于市场价3%。”西南钱王的财力,智力,这是毋庸置疑的。胡炽能卖出1800万元的债券,非常的厉害!但论到金融手段,他的见识还是要胜一筹。 胡炽微微皱眉,提醒道:“这样的话,只怕三年后兑付不起。” 贾环笑一笑,自信的道:“兴斋兄,只要能打赢,占下西域,3000万元的本息,我们一定可以还得起。” 占领了西域,能变现的东西实在太多。土地、人口、矿产资源、商税等等。甚至于发新债还旧债。 胡炽看贾环一眼,想了想,最终答应下来。他觉得贾环可能是想先将银子骗到手再说。但,和晋商谈判的是贾环,丢的是贾环的信誉。和他无关。 … … 西域债的售卖,很快便得到解决。以晋商的财力,吃下1200万银元的债券,不是难事。他们将获得54万银元的收益。并且,若是觉得风险过高,可以转让出去。 事实上,这正是贾环要给晋商包销的原因。一般商人,谁敢和官府做生意?官府赖账怎么办? 胡炽在京中,借助于齐驰的影响力,以其杰出的才能,在权贵、大族们中推销,卖出1800万银元的债券,殊为不易。但,除了权贵们外,京中其实还有很多银子掌握在一些大大小小的富商手中。 通俗点说:大户资金雄厚,但数量有限。散户资金少,但人多。真正算起来,股市里散户们的资金总额很惊人的。 五月中旬,贾环都在京中和晋商领袖们见面。虽然贾环和晋商有过斗争:百川通被他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中。但,晋商票号有三派。大体上做生意并不会有影响。 在这忙碌的协商中,贾环亦在和京中的朋友,师长,同学们见面。 “子玉,你不该去西域的。那里局势很艰难。”贾环到吏部找殷鹏“跑步前进”时,随口聊了几句,殷天官还笑着叮嘱他几句。而和卫大学士见面时,卫弘说话就要透彻得多。 他不赞成贾环去西域。那里胜负未知,极其的危险。贾环在西域送命,都是有可能的! 山长张安博对贾环的选择,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是一个很宽厚的长者。尊重贾环的选择。和贾环谈了半晚,言语中还是难掩担忧。而庞泽决定和贾环一起去西域。 五月十七日的下午,贾环到吴王府上拜访。吴王不在府中。贾环检查了宁澄、宁淅的作业。正闲谈着,宁潇派紫儿来邀请贾环到厢房中一见。她有很多困惑!. 第七百七十二章 京中一二事(完) 让我们将画面的镜头,稍稍的拉的远一些。 贾环在京中不断的和故交见面时,京营已经出发数日。当贾环在吴王府时,京营大军正在前往西域的途中。 漫长的官道上,数万大军行进,浩浩荡荡。此时大军已经出河北地界,即将抵达晋中首府太原。 而京中来的快马,已经将剩余的1200万元西域债券销售完毕的消息送至大军中。 行军途中,例行会有一段休息时间。下午的烈日照射在官道上,四处散坐着将士。 趁着这个空隙,副将乐白带着亲兵到耀武营参将荀阳处串门,说话。此起彼伏的打招呼声不断。荀阳在一处小山坡下,四五名参将、游击正聚在一起闲聊。 一名游击蹲在地上,道:“真是搞不懂,白条也有人买?这世道…” 周边的将校俱是大笑,笑的前仰后合。 前些时候在京中时,便是李游击嘲讽西域债的发行:那种白条谁买?不是傻子么?结果,还真的被贾环卖光了。 乐白走过来,笑着聊几句,感慨的道:“咱们这个军需官怕是得罪不起。如此手段。到时候,得罪他的只怕要喝西北风,看着我们大碗吃肉喝酒。” 众军官一阵附和。 荀阳摇头。乐白这立场…。但,一个有本事的军需官,都转运使确实不宜得罪啊。 相比于五月十日在京中,继齐驰的幕僚们对贾环的看法改变后,军中的将校看法,亦发生改变。向着有益的方向改变。 … … 五月中旬,正是酷暑三伏天。顺着树荫,穿过吴王府内的庭院,各种树木:银杏、梧桐、菩提、榕树、桂树。石板铺就的地面,平整干净。精美的屋舍接连起伏。 紫儿走在贾环前面半步,领着路。她身姿高挑、消瘦,穿着一袭青色的绣花长裙。窈窕如柳。俏丽,娇美。 紫儿对贾环印象不佳。那年,她奉郡主的命令给世子送吃的,却给贾环拦住。但此时,却不得不和贾环说话,轻声道:“贾先生,郡主和傅翰林关系如冰…” 贾环微怔。潇郡主出嫁时,他远在金陵。但,早就叮嘱了贾蓉代表他给吴王送了厚礼。不想她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傅正蒙此人的口碑很不错啊! 紫儿只说了一句,带着贾环横穿后花园,抵达永清郡主未出嫁时在吴王府的住处的东厢房。这是潇郡主日常看书,待客的地方。 屋中陈设精美,布局、格调带着少女的风格。宁潇正安静的在厢房中的小圆桌出沉思。一身精美的白裙,裙摆遮着她的绣花鞋。映衬着她美丽的身段。就如同一朵洁白的月季花,明丽的让人感到惊艳。而此时,她眉眼间带着深沉的忧伤。 18岁的紫儿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消瘦、高挑、窈窕。但她站在潇郡主面前,亦要黯然失色。 脚步声传来。宁潇从沉思中惊醒。见贾环进来,起身,勉强的笑着道:“贾先生来了。紫儿,倒茶。” 贾环微笑着点头,看到潇郡主如此沉郁的模样,心中不免唏嘘、感慨。这是多么出色的一个女孩子啊!天之娇女。偏偏人生最重要的际遇:婚姻出事。 “郡主意气消沉,神情抑郁,是有什么难事?”贾环心中感慨,坐下来,主动问起。 他不做心灵鸡汤很多年了。但,还是愿意在此时开导下潇郡主。 宁潇苦涩的一笑,美丽的丹凤眼落在贾环的脸上,直言道:“贾先生,我瞧不上他…”随着紫儿送来清茶,宁潇的话匣子慢慢的打开。说着她和傅正蒙之间的事情。 听完后,贾环苦笑,知道症结所在:傅正蒙有些问题,少年得志,与人期有染,贪慕权势。当然,正常人能娶到潇郡主,都会努力挽救一下,不愿意放弃。按照后世的标准,潇郡主是超级白富美。娶回家,人生至少少奋斗30年。但,跪地求饶,这格调,确实让人看不起。男儿膝下有黄金。 而潇郡主的问题在于她性格:独立、强势、理智。她不是小女人的性格。不能想象潇郡主撒娇的模样。她更多的是像女总裁。她对夫婿是有所期待的。 傅正蒙急着证明自己,投靠华墨,得以提升仕途。但这简直是猪脑子一般的行为!智商急需充值。以潇郡主对政治的理解,肯认可他才怪! 贾环想一想,叹道:“郡主如今有什么打算呢?”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当然,若是在二十一世纪,他肯定会建议潇郡主离婚。傅正蒙此人不值得托付终身。 但,现在是在周朝。他怎么能这样劝?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宁潇的名声还要不要?以后的人生怎么走? 宁潇幽幽的叹口气,“既然相看两厌,那就不少见面吧。贾先生,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贾环脑子里第一时间浮出女频文的套路。别看国朝男尊女卑。那亦是要分人的。潇郡主对傅正蒙,自然是处在强势地位。这种装逼打脸,腹黑坑人,调教丈夫的套路不要太多。但小说终究只是小说。潇郡主是他的朋友。 贾环宽慰道:“郡主还是和傅正蒙好好的谈一谈。若冰释前嫌,自是最好。若谈不通,郡主最好能约束他,要他和你商量着行事。” 其实,冰释前嫌贾环自己都不看好。而改变一个人是很困难的。一个人的性格、习惯、思维,都是和他的环境,人生的经历有关。那么,他建议宁潇管着傅正蒙。22 否则,一个猪队友,天知道会来什么样的人祸?贾环是深有体会的!以傅正蒙所表现出来的情况来看,他很软。愿意为了权势,而违背内心。 政治,就是琢磨人心。这是相通的。以宁潇的水准,肯定能把傅小白训的服服帖帖。 宁潇轻轻的点头,“谢贾先生!”她在感情上的事,会愿意听一听贾环的意见。但傅正蒙若有贾先生十分之一的水准,她早和他认真的谈一谈了。和蠢人谈政治,很废口舌的。 和贾环聊了这么久,吐尽心事,宁潇心情恢复一些,清泉似的凤丹眼中郁结情绪稍减,祝福道:“贾先生此去西域,万事小心,千万保重自己。望贾先生早日凯旋归来。” 贾环笑一笑,道:“借郡主吉言。三年后,我三姐姐和沈于乔的婚礼,我必定返京!” 宁潇禁不住微微一笑,时隔半年再相见,贾先生还是那个自信、振奋的书生!她的笑容,明艳如花,令人难以忘却。 … … 辞别宁潇,贾环傍晚在吴王府中吃过晚饭。和吴王聊了聊西域的事情。 吴王建议贾环在西域注意安全。别看满朝亢奋,以为大军一到,必然得胜。但恐怕未必。 贾环谢过吴王,坐马车离开。心情微微有些沉重。别看他和潇郡主聊的不错,并给出建议,解决她的问题。但心中还是为她感到唏嘘,感慨。 终结是要夫妻关系和睦,才是最好的啊!但,潇郡主的想法,只怕是对傅正蒙死心。她的人生,如何不令人感叹! 回到贾府,恰巧湘云自史府来给他送行。等到现在。贾环上午去见过兵部尚书孟何。洽谈了粮草事宜。而吏部他已经去过。起复的流程还在走。他很快就要离开京城。 北园中华灯初上,贾环和湘云在敞轩中,随意的落座,说着话。屋中寂静、凉爽。 “宝姐姐在江南可好?” “林姐姐可好?袭人呢?” “三姐姐呢?” “宝二哥和琴妹妹怎么?” 湘云叽里呱啦的问贾环,笑声不断,豪爽的姑娘。敞轩中充满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感。这便是史湘云。 贾环的心情亦被感染到,想着,相比于潇郡主的际遇,云妹妹还算是不错的。至少没有婚书约束着她。望门寡还是可以出嫁。打趣道:“云妹妹,你只问宝姐姐、颦儿、三姐姐,不问问我吗?枉我从江南给你带礼物来。” 史湘云微嗔道:“环哥儿,你别冤枉人啊。你的行踪,报纸上不都是?”说着,稍稍收敛起笑容,郑重的道:“环哥儿,你去西域,一定要平安的回来!宝姐姐,林姐姐她们等着你的。”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突然间,感觉到云妹妹长大了。 … … 接下来的几日,贾环一直忙忙碌碌的。到吏部去打听下官职落实的消息;和纪尚书见面;去东庄镇和同学告别;与庞泽联系,准备出发的事宜;沈迁跑来拜访,想要参军去西域,他没同意,诸如此类的琐事。 日子顷刻间过的飞快。五月二十四日,贾环的官服、官印、腰牌发下来。 贾环联络了胡炽,准备带着各自的随从离京。此时,齐驰的大军,离开京城已经是十三日。只怕已经到了陕西地界。他们一行将快马追上。争取在张掖汇合。 二十四的傍晚,贾环和贾蓉,贾蔷,贾芸等贾府子弟,管事一起吃过酒,交待好事情,进了垂花门,在大观园中徜徉。 此刻,他的心思都集中在西域之事。从各方面反馈来的情况,西域的形势极其的危险。他到西域,如何打开局面呢? 虽然,他不是主官,但亦要考虑,想一想这些事情。他的工作,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对敌的舆论战。第二,筹措钱粮,负责大军后勤。幸而国朝的银元在西域流通。否则,他募集到的银元,采购物资运送到西域都是千难万难。 不知不觉间,贾环走过怡红院,栊翠庵、凹晶馆,站在达摩庵的山脚下。 暮色深深。山林中的庙宇,并无钟声,早晚课。 贾环踏上台阶。 … … 夏日的晚风习习,吹动着树林。大观园中小河中蜿蜒,水波无声。月色流转在藕花上。稀疏的灯影映照在河流中。一副极美的夏夜图。 达摩庵中,秦可卿一身素色的道服,坐在灯前,和丫鬟宝珠闲话。如今,她这里侍候的小丫鬟,婆子,一应用度都不缺。日子仿佛恒定般的走过。 她心中惦记着环叔。但他回京后,一直忙着,并没有来看她。刀剑无眼,战阵上何其的危险?只是,她心中的担忧,亦无从诉说。 秦可卿幽幽的轻叹一口气。 这时,外头小丫鬟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法师,三爷来了。” “啊…”秦可卿惊喜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小快步的往外迎着去。带起一阵香风。衣袂飘飘。 庵堂中的布局,还是四合院布局。秦可卿从达摩庵后堂的寝室里出来,正迎着贾环在佛堂中,看着贾环挺拔的身姿,不知怎么的,她眼泪就禁不住流出来,“环叔…” 秦可卿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身素色的道袍,有着别样的风韵。二十七岁的女人,依旧是娇媚的如同鲜花。国色天资。那细腻的温柔,如同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在这一声呼喊,两行清泪中流泻出来。 贾环看着微微光亮中的秦可卿,内心里都忍不住颤动了一下,走上前两步,温声道:“可卿,别哭。”轻轻的将她搂在怀中。拍拍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秦可卿呜咽着道:“环叔,你别去西域。我时常做噩梦。梦到你满身插着刀剑,很可怕。”本来秦可卿的性子,是一句话,都要在心里过三遍。唯恐行差踏错。但这是时隔半年多的相见。而贾环又即将去西域。她心中的情绪,便这么涌出来。真情流露!情难自已! 贾环听的一笑,“可卿,那是戏文上的。现在都是火炮,火铳,一下子就死了。那里有满身刀剑的可能?况且,我是军需官,转运使,不用上前线…” 话没说完,嘴被一只绵软的玉手捂住。秦可卿抬头,泪眼婆娑,哀愁的道:“环叔,别胡说。”她是真的梦到了! 贾环看着她的眼睛,听着这话语,还会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一个美丽的女人为你哭泣,为你担忧,为你做梦,这是什么?其实,两个人心里都知道。 只是,他给不了秦可卿任何承诺、未来。他一直避免来她这里。但每次总会在不自觉间过来。比如,他明天早晨就要离开京城,晚上还是到她这里来道别。 凝视着,贾环又想起潇郡主、云妹妹的遭遇,轻轻的叹一口气。将秦可卿抱的紧了些。 秦可卿俏脸绯红,泪痕未干,垂下头。 … … 清晨的鸟鸣声啾啾。美人横卧。正在熟睡总。书桌上留有一张书签,飘逸的柳体小楷。贾环的亲笔。词牌名曰,相见欢: 年年负却花期!过春时,只合安排愁绪送春归。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此时,贾环已经离开贾府,带着庞泽、张四水、钱槐、胡小四、黄总旗,家将五十人,与胡炽在城南的崇文门汇合,出发前往西域。送行者有二十多人。 周史贾环列传记载:雍治十八年,环从齐公出西域,多奇谋… 第七百七十三章 西行漫记(上) 五月二十五日,贾环、胡炽一行出京,往西行。五月二十七日,众人快马抵达保定府。 从京中往西,路途一共有三条。第一条路:出大同,走草原,沿九边至榆林。 第二条路:南下至涿州,马头关进入晋地,南下雁门关至太原府。往西行。 第三条路。直下保定府,进中原,快马向西行。贾环等人就是采取这条线路。准备从洛阳过潼关入长安。经陇右,河西走廊,去往敦煌。 国朝的官道延续了明朝的标准配置。官道上杨柳依依,驿站不绝。盛夏的傍晚,杨柳、槐树枝叶茂盛。保定城外二十里的驿站中,在傍晚时热闹起来。 王驿丞带着二十几名属下,殷勤的,端茶倒水。居中的小院中,人流穿梭。 验过勘合,王驿丞自是知道眼前的青年是谁?天下闻名的贾探花起复为西域左参议,负责西征大军粮草的消息,刊登在真理报上,早就传遍天下。 贾环正在客厅中,和胡炽商量着西征大军供应的事情。夕阳带着霞光落在字画、木质窗户上。艾叶的味道飘散,用以驱蚊。白瓷茶碗中盛着清茶,略涩口。 庞泽、张四水和胡炽的侄儿等四人都在,参与讨论。户部只是象征性的调拨了5万银元。而这用于4万大军的行军开销,实在是杯水车薪。更别提抵达敦煌之后的军资。西征大军前期的军需、补给,都是胡炽以家资垫付的。 西南钱王胡炽的个人资产在2千万银元之上。所能调动的资金在1亿银元左右。这是周朝超级富商第一梯队的实力。相当于后世的首富们。要知道,国朝雍治十七年,核算全国赋税约3亿5千万银元。其财力之雄厚,可见一斑。 需要注意,雍治十七年的税收3500万两白银,比雍治十五年3752万两白银更少。这还是在发行银元,实现了一定程度的通货膨胀的情况下。由此可见大周的实力,正在逐步的衰退! 西域债券共计募集资金3千万银元。这笔银子,优先归还500万给胡钱王。 贾环、胡炽两人现在所面临的难题有两个:第一,如何将银元兑到手中,并能及时的购买到粮食等军需。第二,后续供应西域十五万大军的银子如何筹措? 胡炽一身灰袍,塌鼻黄须。五十多岁。坐在酸枣木的官帽椅中,沉吟着轻叹道:“日升昌在长安有分店,可以兑换银元,运往敦煌。此事晋商答应承办。倒是在敦煌能否购买到大军所需的粮草?” 若论筹措钱粮,供应军需,调度全局,胡炽并不认为他的能力比贾环差。这些事,他在西南做过。而且,在齐总督心中,自是长久以来追随他的胡炽更受信任。但,贾环是官员,而且确实有真材实学。这就决定了胡炽和贾环的相处中,是以贾环为主。当然,事情是商量着办。 贾环喝着茶,自嘲的一笑,道:“兴斋兄,件件都是难事啊!都难办。” 几人正讨论着问题时,突然,钱槐进来,弯腰行礼道:“三爷,沈二爷来了。” “他怎么来了?请他进来。”贾环惊讶的从椅中站起来。沈二爷,就是庆国公的嫡次子沈迁沈。他未来的三姐夫。在保定城外,突然听到沈迁的消息,如何不然他感到意外? 沈迁是今年的二甲进士,在京中兵部观政(实习),六个月后才转正。而且,沈迁十几日前在京中找过他,想要去西域参战,但他拒绝了。沈迁的长兄就是数年前随着牛继宗战死在西域。沈迁现在是沈家的独苗。 胡炽笑笑,没说话。 钱槐领命出去,片刻后,就见沈迁穿着一袭干净的青色文士衫进来,容貌英俊,翩翩青年公子,从容的拱手,道:“子玉,我在保定府等候多时!”又和胡炽、庞泽等人打着招呼。 贾环等人的行进路线,并非什么机密。他们两个负责后勤,信使来往不绝。并且,早早的告知齐总督。不然,人在途中,消息怎么及时传递?沈迁人在兵部,自是打听得到。 贾环什么人?听到这话,再看沈迁的神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必定是提前在保定府等着的。叹口气,劝道:“沈兄,战争不儿戏。我如何同意你去西域?不说庆国公哪里我怎么交代?我亦不想我三姐姐成为望门寡!再者,你身为朝廷命官,官位岂是轻易可以变动的?你还要不要前程?”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沈迁苦笑一声,坚决的拒绝,道:“子玉,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已经想好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将去西域。” 其实,那日在贾府中,他和贾环谈的比较透彻。贾环刚才不过是老调重弹!而他也不必用想要为兄长复仇这样的理由去蒙贾环。真正的理由是:他喜欢兵事。当文官,从来都不是他的想法。 贾环想一想,对胡炽道:“兴斋兄,你带人先走。我劝劝他。稍后两天就会赶上来。” 胡炽笑着点点头。这种事情,他当然要通融。沈二公子和贾环的亲姐姐订婚了。 … … 傍晚过后,夜幕渐沉。小小的驿站,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盛夏赶路,自然是昼伏夜出。他们停留的时间并不长。 贾环要奉承着他的王驿丞上了一壶酒,几盘简单的小菜:油炸花生米、拍黄瓜、白糖拌番茄、皮蛋豆腐。 贾环和沈迁坐在小院厅中小酌。月光从简陋的窗户、土墙缝隙中透进来。 贾环举杯,和沈迁碰了碰,虽然贾环的年纪要比沈迁小几岁,虽然三年后沈迁必然是他的姐夫,但谈话自是贾环主导。坦诚的道:“沈兄为何一定要去西域?我作为军需官,都未必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上战阵可以?” 这是贾环第一次透漏心声:他对去西域的看法,担忧。他肩负着太多的责任,他要活着回来,凯旋回来。但,战争中,谁知道?或许,一枪就将夺去他的生命! 两日前,他在离京前,和可卿有一席之欢。感情上水到渠成,他和可卿一起经历那么多的事情啊!到雍治十八年时,早就知道彼此内心中有着对方的位置。但看似很突然。 然而,细想下,除开他喝了酒,除开云妹妹、潇郡主给他的感慨,除开临别前的离愁,未尝没有生死压力所带来的放纵!那晚,令他回味。 沈迁时年20岁,英姿勃勃,很英俊的青年,轻轻的抿一抿嘴,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道:“子玉,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等贾环回答,接着道:“ 我家是勋贵世家!我自小打熬胫骨。自幼受到的教育是:男儿功名马上取!我大兄学习兵事时,我就跟在他身边。我并不喜欢舞文弄墨。我渴望的是漫漫黄沙,或者草原中,纵马奔驰! 所以,你不要阻拦我。我想好了的。我或许会死。但大丈夫立于世间,要博一个功名,封妻荫子。带三尺剑,纵横天下!” 贾环看着沈迁的眼睛。看了很久。重新认识自己的这位“姐夫”。感受着他内心的决心。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贾环的性格,很少去勉强别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自己负责。你自己要作死,我该说的都说了,难道还要拦着? 然而,眼前的青年,是三姐姐的夫婿啊!望门寡,很悲催的!云妹妹的哀伤,他看得到!以三姐姐的脾气,八成的概率,会选择守节。之前,纪时春、蜀王闹出的动静太大! 沈迁没说话,等着贾环的决定。事实上,他并非需要贾环的同意。只是尊重贾环的意见! 贾环沉默了许久,缓缓的道:“好吧。你给京中写信:安抚好你家中,同时请缨去西域。以你兵部主事的履历,只要兵部批了,问题不大。我会给孟尚书写信。” 兵部尚书孟何与旧武勋集团交好。他这些天,兵部、吏部、户部都跑遍。孟尚书的公房,他进去坐了好几回。 彭大将军的案例,他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但,他肯定得给沈迁安排一个好的位置。不管怎么说,军官伤亡的概率比士兵小。 沈迁大喜,举杯敬贾环,“谢子玉!” 有贾环的支持,他的后顾之忧(父亲、家中、贾府、朝廷),要小很多。 appapp 第七百七十四章 西行漫记(中) 五月底,金陵城中忽而下起暴雨。雨滴如帘,垂落在天地间。秦淮河畔,烟雨凄迷。 武定桥上无人。一艘精美的乌篷小船,徐徐的从桥洞中穿过。尖尖的船头,流线型的船身,缓缓的露出来。 船中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子声音:“姑娘,雨太大了。别下去吧。看看就好。” “嗯。”黛玉轻轻的点头,眺望着雨帘中的和安街,那座宅院,承载着她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雍治十二年,金陵的那段日子啊!深深的铭刻在她的记忆中。 而此时,环哥已经远去西域。宝姐姐亦相思成疾,缠绵病榻。她心中闷闷的。出来散心。不意遇到暴雨。 “哎…!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这嗟呀的感叹声,并非林黛玉的叹声。而是她养的那只鹦鹉。鹦鹉学舌,和林妹妹素日的感叹声,竟然差别不大。雪雁提着鹦鹉的笼子,掩嘴噗嗤笑道:“姑娘,你看它…” 紫鹃手里端着茶碗,侍奉在一旁,嘴角微微扬起。 黛玉虽然成婚。那场御赐的婚礼,天下瞩目!但她房中的丫鬟们都还没有改口。还是称她为“姑娘”。 苏诗诗禁不住莞尔一笑。气氛是伤感、遣怀。但鹦鹉这么一闹,她亦笑出声。明眸落在穿着一袭青衫的黛玉身上。十七岁的黛玉,出落的极其美丽。静坐时如娇花照月。自有一股灵秀的才气点缀着她身上带着江南烟雨般的妩媚、风流的风姿。 世外仙姝寂寞林! 苏诗诗已经是绝美的美人,大眼睛,雪白的肌肤,窈窕的身姿,气质清丽娴静。但此时自感比黛玉还要逊色半筹。伸手指着窗外,介绍道:“林姐姐,我当日便是住在武定桥对面。” 她曾在金陵住了两年多,等着贾环前来找她。和黛玉的感情之路不同,这又是另外一段故事。 黛玉同样给鹦鹉逗的展颜一笑,刹那间如同清泉涌出,幽静宜人,美丽无端。她本是“愁绪满怀无释处”,此刻稍解,细声道:“难为你了。”声若清萧,悦耳动听。 说话间,精美的乌篷小船缓缓的驶过,逐渐的消失在雨幕中。 … … 江南的烟雨,北地如何得知? 如贾环所料,他和沈迁的书信送至京中,三日后便收到回信。信使往返,可驿站换马,速度较快。兵部尚书孟何同意沈迁以兵部主事的身份前往西域军中效力。 而沈家的太太无法将沈迁从保定府绑回京中,派了沈府中最后剩余的20名家将到沈迁身边,保护他的周全。 保定城外,小小的驿站,如同一颗麦穗点在平原上。天际边,袅袅炊烟升起。淡淡的夜色在略显空旷的平原中弥漫开来。 在这北方的夏季傍晚风景画中,贾环驻马在小山坡上,眺望着南方。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思念! 伴随着京中的消息传来的,还有自金陵而来的家信。烽火连三月,家书值万金。在前往西域的旅途中,收到家信,他如何不高兴?然而,信中的内容却让他升起忧思。 林妹妹替宝姐姐代笔的家信中写道:她近日思念成疾!江南距离北地千里之遥,这封信是四月底写的。辗转到他手中。已经一个月过去,宝姐姐病好些了吗?她在病中,谁在为她煎药?可又瘦了些? 他妻妾不少。但于国朝的士大夫来说,并不算多。要说她们每一个人在他心中的份量都是相同,那是骗人的假话。宝钗在他心中,份量很重。 他如何能忘记那个雨后的黄昏,她那明丽娴雅的微笑;他如何能忘记她戏虐的和他射覆;他如何能忘记婚后平淡、真切、相伴的日常生活…,这一切的种种,在他心中浮起,仿佛星空闪耀的繁星。一颗一颗… 贾环在小山坡上驻马许久。身后,黄副千总带着十几骑等候着。半里远的驿站中,沈迁、家将们正在准备启程。张四水打马前来,低声道:“子玉,我们可以走了!” “嗯。”贾环不舍的看了南方一眼,调转马头,扬鞭抽着胯下的骏马,“驾!”纵马前行,追上大队。 雍治十八年五月末,于保定城外,得内子病中札: 同检红梅玉镜前,如何小别便经年?飞鸿呼偶音常苦,栖凤将雏瘦可怜。 梦远枕偏云叶髻,寄愁买贵雁头笺。开缄泪涴**句,药饵香浓手自煎。 … … 五月底,贾环、沈迁、张四水、黄观等人还在保定府。庞泽随着胡炽、胡族侄等人先行一步。一路上同样是快马加鞭,赶往西域。 而此时,齐驰所率领的西征大军早就进入河西走廊。 贾环落后胡炽一行三日的行程,一直都没有追上。众人一路迤逦向西,换马前行。信使往返,前线的消息不断的传来。在枯燥、繁忙的旅途中,时间飞快的流逝。 六月中旬,贾环一行,行程数千里,在长安城中,和胡炽等人汇合。此时,长安城中已充满秋季的气息。 胡炽坐镇长安,安排将随军携带的日升昌银票通兑银钱这在京中,早就和晋商财团谈好。并购买米面、草料、食盐等军需物资,安排转运至敦煌。 河西走廊夹在祁连山、北山之间。仿佛一条古道穿梭在祁连山麓和冲积的平原上。全长两三千里。粮食转运损耗很大。好在雍治十四年,朝廷大军征讨西域,官道修缮一下,时隔四年,依旧可以使用。 贾环和胡炽见面后,作出决定,连夜带人赶往嘉峪关,在此设立物资中转点。 嘉峪关地势险要,背靠黑山,南临祁连。连陲锁钥,卡在河西走廊的最后一处隘口中,被称为河西咽喉。这里曾是明朝西北重镇,沿丝路前行六百多里,即是西征大军此行的终点,亦是起点:敦煌。 河西走廊到西北部,已全是荒漠。边塞之外,戈壁滩随处可见。到处是光秃秃的沙地。只有稀疏的各种沙漠植物:胡杨、红柳等。而敦煌、瓜州,是戈壁滩中有名的大绿洲。所以能建立城镇,汇聚百姓、物产。 此时,前线的消息早就传到长安城中。雍治十八年春,大周西域总兵,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牛继宗,继会战失败后,兵败龟兹城。至此,拔野古部大军威振西域全境,各地纷纷叛乱,大周丧师失地!安西四镇尽失! 但,西域参将苗骐接应了自龟兹撤下来的周军和文官们,积极联络周围的吐谷浑部,打退了拔野古部的先锋,维持住敦煌、瓜州一线的局面。守到夏末齐驰率西征大军来援。 秋高气爽,马骠正肥。前线大战将起!“消化”了三个多月时间的拔野古部,重新纠集胡骑,准备一鼓作气占领西域全境。将周军赶回到嘉峪关。从而在西域,漠北与察哈尔、仆骨、喀尔喀等部族争夺霸权。 在这样的局势下,贾环一行八十多人,于七月中旬抵达嘉峪关。随行的是一批粮车。西域总督齐驰麾下的核心幕僚曾季高早在嘉峪关中,等候多时。 漫漫的小雨浸润在天地间。天气渐凉。雄伟的关城卡在咽喉要道中。雄关屹立!贾环等人骑着在马上,各自带着斗笠,缓缓的走在官道上。队伍蜿蜒。斜斜的小雨将众人的衣衫打湿小半。 关城上,守城的士卒拿着长枪树立,眺望着这支进城的队伍。自安西四镇丢失以来,商旅断绝。本来自海贸兴起后,丝路便逐渐的没落。商旅不多。而西域战乱更是令这里商业环境雪上加霜。这时来嘉峪关的队伍,只能是军中的运粮队伍。 城门口处,此地的守将商游击和曾季高带着五六名亲随迎着。8) 第七百七十五章 西行漫记(下) “大帅令你在一个月之内,转运25万石粮食至敦煌。 .由商游击配合你…” 曾季高一身皱巴巴的蓝布长衫,四十多岁,微矮的身材,身上带着沉重的压力。他作为西域总督齐驰的核心幕僚,等在嘉峪关,是为了向贾环传令。至于,粮草过期未至,或者数量不足,后果是什么,不问可知:军法从事! 这是齐总督对贾环的重视的一种形势。 传话毕,曾季高便急急忙忙的冒雨赶回敦煌。连商游击在游击将军府中给贾环举行的接风宴都没有参加。从这个举动看,敦煌一线的形势很紧张。 而敦煌前线的情况,贾环依旧还只能从传递的书信,公文中了解一些:拔野古族的军队正在逼近敦煌一线。绿洲之外,斥候的交战,正在日益密集! 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在整个河西走廊中!生活在沿线地区、城市、村落中的汉人们,都感受到大战即将来临的气息。 “贾大人,这…”商游击站在府门口,目送曾季高带着两名随从离开,神情略显尴尬。 商游击面相很显老,宛若五十岁的老农,脸上沟壑纵横。西北风沙催老。穿着一身半旧的铠甲,一看便知是上阵过的将军。 自雍治十三年,京营参将乐白跪拜大学士何朔之后,国朝武将中的潜规则,便是流行跪拜上官。而随着,总督、巡抚这些非常设的官职开始增多,文官集团开始压制着武将。 这其中有很深刻的历史原因!非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楚。而周朝此时,以文官统御武将,正在逐步的形成制度。 贾环是从四品的西域布政司左参议,商游击执下官礼。当然,除开大势,更重要的是:第一,贾环贾环是总督齐驰的幕僚。第二,贾环是都转运使,负责大军后勤。 贾环并不在意,宽慰道:“商将军,曾兄有要事在身,接风宴便改日吧!”搞政治,那确实要认认真真走形式。但在战争中,还注重走形式,那是自取灭亡。一切以战事为先! 曾季高,精熟方舆,晓畅兵略,恃才傲物,矜功自伐。对他的认可,只限于舆论方面。要说多重视他,那真未必! 以贾环沉稳的性情,自不会因为别人轻忽他,心里就很不爽。要想别人重视,得作出事情来! … 稍后几日,贾环在嘉峪关中游击将军府旁的院落中,安顿下来,着手处理军需调度。 庞泽,张四水,黄观(黄总旗,现为副千总职位),沈迁几人协助着贾环。商游击亦调了十个精通钱粮、笔墨娴熟的小吏、书手过来帮忙。 随后,信使往来于此,络绎不绝,连通着敦煌、长安两地。 自秦以来,军队的口粮组成,一直都是变化的。而且,具备很强的地域性。从粟,小米,变成大米,面粉。周朝军队的军粮,以容易保存的干粮为主。干粮主要是烧饼、大饼、馒头、干米饭。每名士兵按量配给茶、盐、大酱和腌菜。 贾环作为军需官、都转运使首先要保证军粮充足。其次,要保障士兵的武器、铠甲,各种战争器材。最后,还要保证棉衣,靴子,雨衣等物。 繁重的工作,从七月十八日开始,便没有停止下来。贾环所在的院落中,通宵达旦的亮着灯。宛若一台机器的发动机,首先启动,并逐步的开始提速,飞速的运转! 七月底,敦煌云集着约十二万大军:自京中出发的四万京营悉数抵达;从龟兹溃败下来的三万余人,其中京营两万;京营共有七营。外加各种辅兵。齐总督要求的25万石粮食,大约是敦煌前线大军一个月的口粮! 从储备军粮的数目中,可以看出,齐总督的策略,还是稳打稳扎。毕竟,连败后,军中士气低落。即便有援军,即便京营战力无双,即便国朝火器犀利,但大战未必能赢。 贾环手中还有2500万银元。按京中米价9银元一石计价,他手中的银钱足够。但,在西北苦寒之地,募集如此数目的粮草,很有些困难。需要从长安转运。或者,从敦煌民间购买。 寂静的夜晚中,呼啸的寒风吹拂窗栏,嗡嗡作响。胡天八月即飞雪。嘉峪关处,在秋季时,气温比中原要地。 贾环的官邸中,灯火通明。所有人,三班倒。不断的计算着一支支的运粮队伍的行程,运粮数目。 在这条粮道中,几十万民夫正在被发动起来,来回往返。而商游击麾下的4000精兵,不断的分成小队,确保粮道的安全。出嘉峪关后,胡骑的袭扰便偶有发生。 贾环揉着眼睛,疲倦的站起来,伸着懒腰。大厅中,几名书吏正忙碌的统计着。 熬了两个通宵的庞泽看看贾环,嘶哑着声音问道:“子玉…”他以为贾环有事。 贾环轻轻的摆摆手,走到窗户边。月华如水照在他的石青色的长衫上。 在繁忙的工作休息间隙中,他的思绪不免飞向江南。他心底还惦记着宝姐姐的病情。他已经回信,但时隔两个月,家书还未至。她可曾好了? 仰望着澄净的天空中的明月,月牙如钩,令贾环沉吟。在此刻他并非是国朝最年轻的左参议,亦不是权重的都转运使,也不是名满天下的贾探花。 他只是一个远在他乡思念病中妻子的人。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往事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清曲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 八月十日,在嘉峪关城中,停留了将近一个月的贾环,在和身在长安的胡炽书信商议后,启程前往敦煌。 从长安府转运粮草至敦煌,损害很大。夫千里馈粮,士有饥色。他们两人决定,长安府转运粮食十八万石。其余七万石则从敦煌、瓜州收购。 贾环前往敦煌,就是为了办理此事。庞泽、沈迁已经在敦煌为他打前站。此时,距离齐总督所限令的时间,还有五六天时间。 第七百七十六章 敦煌! 西域,这是一个广义的地理名词。于周朝而言,东起敦煌,西至咸海,阿姆河流域、吐火罗地区(囊括今阿富汗、巴基斯坦北部地区)。北至夷播海、准噶尔沙漠,南至昆仑山脉、青藏高原。 在这东西万里的广袤疆域中,在正东方,接天连地的沙漠中有小小的一角绿洲:敦煌。 国朝于雍治十四年,出兵十万,调集京营、九边精兵,征伐西域,得有全境。置西域布政司,下辖二十八州府、军镇,总人口约四千万。至雍治十八年春,西域全境尽失。 贾环于八月十日,一行五十余人出嘉峪关,于十三日抵达700里外的敦煌地界,踏入这舒展的西域画图中。 傍晚的夕阳,照射在漫漫无垠的黄沙上。晚霞千里。地平线尽头,绿洲的轮廓,城墙越发的清晰。 光秃秃的戈壁滩上,贾环一行风驰电掣,马蹄声震动着大地! 这突入其来的骑兵队伍,引起了敦煌城外遍布着的军营,哨岗的注意。雄健,苍凉的号角声在晚霞中响起。将贾环从吊古怀今的情绪中拉回来。 三天的旅程中,骑马赶路,放眼看去,全部都是戈壁滩,陡然间看到水草丰美的绿洲,那种欣喜,可以想象!何况,贾环前世里,还来过敦煌旅游。这里璀璨的佛教文化,令人赞叹。 此刻敦煌,与他那时来看的敦煌,大不一样。他如何能不感慨? 然而,铺面而来的是战争的气息! 一会儿,一支十人的斥候队伍从军营中逼近。为首的小旗,约二十多岁,带着红缨头兜,披着锁子甲,穿红鸳鸯袄,横跨腰刀,背着弓箭。马背上有箭囊,火铳。 姓魏的小旗带着下属,一一查验贾环等人的文碟、腰牌后,予以放行。外松内紧。 “贾大人,进城西行三里,就是总督府所在。”魏小旗告知贾环总督府所在。行一个军礼,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国朝的军礼,抬头挺胸,以右大臂贴紧侧胸,小臂弯向左肩内侧,指尖触及靠近脖子的锁骨部分。寓意是:右衽之道,汉统至上。 贾环目送着伺候队伍远去,骑在马上,眺望着遍布在敦煌四周的军营。营区前后左右,法度森严。还有远方,并不算坚固,比嘉峪关显得矮小的敦煌城。 沈迁策马到贾环身边,看着傍晚时茫茫天地间的景色,雀跃的道:“子玉,我们到了!”他意欲参加西征,建功立业。抵达目的地,心中高兴。 “嗯。”贾环感慨的点头,喝道:“驾!”一马当先,向敦煌城驰去。身后的骑兵纵马追随! 敦煌! 丝路上璀璨的明珠,东西文化交汇与此。华戎所交,一大都会。人文荟萃,文化璨然。明时因战乱,迁军民至嘉峪关内,废弃瓜州、沙洲。此后,敦煌田园渐芜,逐渐的衰败。风播楼柳空千里,月照流沙别一天。 而国朝定鼎后,重置明朝前期的沙洲卫、哈密卫等卫所。屯田开垦。开发敦煌、瓜州。此时的敦煌沃野千里。有良田10万余亩,引党项河水灌溉,为沙漠中的绿洲。随着丝路重启,国朝征服西域,商旅恢复,重新焕发生机。 同时,这座名城,亦是他此次西行的终点! 自五月底启程,至今日临近八月中秋时才到。历时近三个月。一路关山阻隔,跋山涉水,披星戴月。他终于来到此地! 这里,既是他西行的终点,亦是西征的起点! 此时的西域全境已经丢失,就剩下这里。 然而,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汉唐故地,今当复之。 … … 八月十三日,贾环抵达敦煌。由庞泽、沈迁和总督府的幕僚程攸在城门处迎着。安排与敦煌的豪强地主,各胡商、粮商的见面酒宴,定在明晚。 程攸将贾环安顿在城南的驿馆中。从龟兹城中退回来的文官,基本都汇聚在此。贾环有几个熟人。 比如:敌对的、原左副都御史、现任西域左布政使韩伯安。当时何大学士将其明升暗降,一脚踢到西域。不期贾环又与之相逢在西域。 比如:闽党的骨干,工部尚书纪兴生的好友,部院可期,但被牺牲的汪学士汪璘。他儿子曾经跪在华墨府前叩首求饶。他官任西域布政司经历(从六品)。 程攸瘦瘦高高的个子,态度略显冷淡。他当日在京中质疑贾环被打脸。将贾环一行安排妥当,再道:“贾兄,齐总督正带着诸将在瓜州、常乐一线视察防区。过几日才会返回。贾兄先忙自己的任务。” 整个西域的地形,葱岭以东,敦煌以西。大致上可以简单的描述为“三山夹两盆”。 居中的天山和昆仑山夹着塔里木盆地。天山和阿尔泰山脉夹着准噶尔盆地。 拔野古部的大军必然是从位于天山北麓的龟兹出发,经由北庭,高昌,伊吾等地区进犯。从蒲昌海,楼兰故地的大漠中穿过,攻打敦煌的可能性较小。 因而,居于敦煌西北向的瓜州那里,比敦煌更靠近前线。 贾环早就将地图看了多遍,心中有数,平静的拱手道:“多谢程兄告知。” “不谢。”程攸神情冷淡的点点头,在驿馆东面的小院门口对贾环几人拱拱手,转身离去。 片刻后,贾环抵达敦煌的消息,迅速的传遍敦煌城内外。 … … 敦煌,水草丰美,沃野千里。但其地域只设有一县。为大周沙州府的府城所在。 同时,因为它的地理、地形,,在整个西域版图中的影响力很弱。其位于整个西域的最东处,西临大漠,东是沙洲。北面是山脉,北庭草原 唐时设安西四镇,敦煌即便为整个凉州文化的中心,河西走廊的最西端要地,丝路上的明珠,依旧没有作为军事重镇。它的辐射范围太窄。 在这样的一座县城中,城廓有限,各种消息传得飞快。贾环名满天下,同时作为大军的军需主官,并且要约见敦煌城内外的商人、地方豪强(缙绅),意欲求购粮食。他的到来,自是特别引人关注。 … … 敦煌城东一处华美的府邸中。夜幕淡淡。胡笳乐起,乐声奔放,热烈。 一名胖胖的胡商倚靠在胡椅上,乐呵呵的欣赏着眼前十二名汉女的灵动的舞蹈:手中丝带飘飞,金黄色的薄衫贴身,一段段雪白的蛮腰露出来。身下的长裙婀娜。 西域全境,此时的大势是胡道昌汉无人。汉女竟为奴! 另有四五名胡商作陪。纷纷举杯饮酒,时而大笑。 敦煌城中,以汉人、吐谷浑、月氏、羌人为主。这几名胡商基本都是吐谷浑人。 一名鹰钩鼻子,蓝眼睛的胡商问道:“骨利,贾参议要买牛羊,我们卖不卖?” 骨利便是正中胖胖的胡商,穿着褐色的精美绸缎,眯着小眼睛,笑呵呵的道:“卖,怎么不卖?当然要卖。但是,要按照我们制定的价格卖。羊50银元一头。牛300银元一头。” 问话的胡商微微迟疑着,“这…”正常的市价,一只活羊10银元左右。一头黄牛的价格约为100银元左右。 一名虬髯胡须的胡商沉吟着道:“骨利,这恐怕有些难度。敦煌城内外,大军云集,我们在军需上卖高价…” 骨利不在意的笑道:“这有什么?昔年中原大灾缺粮,可有那家粮商贱卖粮食?谁不是卖高价?若是他敢强买强卖,自有苗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一众胡商顿时都放下心中的担忧,仿佛“苗大人”这个名字有魔力一般。 正好,这时一曲舞毕。十二名汉女俏丽在场中,等着被挑选。骨利笑着举杯,道:“来,诸位,我们满饮此杯。再各选美人陪酒。” 胡商们大笑。厅中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 … 在胡商们商议时,敦煌城中的豪强们亦纷纷串联,商议着对策。可以预见,明日的酒宴,必然是鸿门宴。军中采购粮食,怎么可能给高价? 地主家里的余粮,可不愿意贱卖。 于此同时,城中副将府中,一名外貌俊伟的中年男子正在独自对月小酌。窗外,月影穿梭在云层间,落在他刀锋般雕刻的五官上。他刚接到下属的禀报,西征都转运使、左参议贾环已经抵达敦煌。 他,正是在朝廷西征大军抵达前,稳定敦煌、瓜州一线形势的龙骧营参将苗骐。齐驰抵达敦煌后,以功晋升副将。下辖龙骧营、哈密卫、沙州左军营,计二万人。 苗骐捏着酒杯,自语道:“贾环…”随即,思路转到瓜州前线的齐驰身上。 … … 敦煌与瓜州相距200里左右。贾环在傍晚左右抵达敦煌。程攸稍后便将消息,夹在公文中,传递给身在瓜州的齐驰。 晚间10点许,齐驰正在军帐中泡脚。帐外寒风呼啸着。塞外天气寒冷。 而寒冷的天气,亦意味着大战不远。草原上,历来是秋季大规模用兵最合适。冬季不宜大战。 齐驰一身轻裘,坐在椅中,翻阅着公文。这时,曾季高从帐外进来,看一看正在泡脚的总督,道:“大帅,贾子玉抵达敦煌了。他的粮草筹备,还差七万石。准备在敦煌购买。” 齐驰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子玉来的正是时候啊!” 曾季高微怔。他感觉到大帅的信心似乎有所提升。但军需官至前线,于此时的大局,能有什么用? 曾季高有些不解。但并没有问出来。聊几句军需筹备的情况:因发行西域债,得银元3千万,暂时军中用度充足。贾环,胡炽准备的很充分。 稍后,便告辞离开。 第七百七十七章 拔野古孝德 敦煌、瓜州都是位于沙漠中的绿洲。瓜州位于疏勒河旁,北面便是北山山脉,将之与哈密、柔远等地阻隔。 如此地形,除却人的因素,春季时龟兹失守,局势崩溃后,敦煌、瓜州一线能守住,并非无因。 北山山脉,东至弱水西岸,西南楔入罗布泊洼地东缘,南起疏勒河北岸戈壁残丘,北迄阿尔泰山脉(今中蒙边境)。最高峰2583米。山中气候寒冷,降雨量少。无常年的河流、湖泊。暴雨后,干河床、洼地会有积水。 同时,低洼地带有泉水,以此而形成绿洲。常见的植被有假木贼、霸王、麻黄、小盐生草、针茅、锦鸡儿、蒿属等。北山这里的植被覆盖度极小。但比之周边的荒漠地区强太多,依旧是重要的牧场。 八月十三日的夜晚,棕色的北山荒漠中一处小绿洲左近,遍布着军营。各种旗帜飘扬。 若是有周军的精锐斥候在此,即刻可分辨出来,这是拔野古的本部骑兵和联军。以旗帜分辨,共二十旗,计二十万人。 明朝末年,女真崛起于长白山、辽东。寇掠中原。神州几近陆沦。周太祖起兵于江西,据有江南,驱逐鞑虏,光复山河。而塞外蛮族,曾臣服于女真。被编为旗兵。深受女真影响。 故其军事编制以旗兵编练。集军事、生产、政治于一体。但,将一旗的基准人数扩展为万人。领兵者称都统。基本都是各族的大将充任。同时,因周朝兵锋强盛,胜多败少。草原蛮族并无火器部队,俱是骑兵。故复旧元制:旗中下设千户、百户、十夫长。 中军大帐中,十几名胡将正围聚在一起饮酒、晚宴。篝火熊熊。烤羊金黄,酥脆,油脂滴落在松香木上。羊奶酒一碗碗的被倒出来。空气中飘着奶香。 今晚坐在这里用餐的都是拔野古的本部将领,和关系比较亲近的胡将。如:同罗、薛延、回纥等部的大将。 居中而坐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约五十多岁。须发、眉毛皆是半白。穿着一身绿绫长衫,坐在案几后,目光平静、沉稳。这是拔野古部的王族拔野古土门。 而外界盛传的拔野古领兵的首领拔野古孝德,则是坐在他的左手下侧。其实,拔野古孝德今年不过15岁,虽然骑射俱佳,但如何能统领大军? 胡儿性情狡诈,并非虚言。拔野古孝德被推到台前,是故布疑阵。 雍治十六年秋。榆林总兵王子腾率麾下精兵4万人出塞,进击漠南的察哈尔部。斩首一万二千人。打得察哈尔部元气大伤,远遁漠北。拔野古孝德所属的部落,隶属于察哈尔部。追随着迁往漠北。 然而,拔野古孝德得到雄踞在漠北的拔野古部伊林可汗第三女宛国公主的青睐。由此得以提拔重用。 雍治十七年,拔野古部联络同罗、薛延、回纥,进击北庭,征服铁勒诸部。随即越过天山,在天山南麓,与大周会战,继而夺取龟兹。以四部的实力,并不足以征服西域全境。 然而,周失其鹿,群雄竞逐。雍治十七年、十八年,西域全境战乱不休。而撅取击败周朝最大利益的拔野古联军,则是试图夺取周朝在西域最后的据点:敦煌、瓜州。 第一,这里的水土丰美,人文荟萃,可作为养兵之地。 第二,战略上将周军逼回到嘉峪关。拔野古部可以放心的与察哈尔、仆骨、喀尔喀等部竞逐草原霸权。 拔野古土门大口饮着马奶酒,胡须上沾着酒渍,左手抓着羊腿,咀嚼着烤羊。听着诸将议论,即将到来的大战。诸将都在请缨出战。夺取头功。 一名胡将谨慎的道:“周人火器犀利,我等不可轻敌。”几番大战,都是有额外的原因,才得以取胜。骑射对火器,只有射程和机动的优势。 旁边的一名大鼻子胡将哂笑道:“婆实,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我等联军,跨越北山击败周人,轻松的很。你还是忧虑你们同罗部能否抢到足够的汉人女子吧。” 帐中诸将大笑,“哈哈!” 拔野古孝德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那晚,远赴漠北前,他就起誓,一定要让周人尝到他心中的痛苦。自攻进西域以来,他杀戮甚多。 拔野古土门微笑着道:“婆实的担忧有道理。莫贺的勇气同样值得鼓励。诸将大可放心,我们无需和周人硬碰硬。姑墨之战就是如此。”说着目光看向婆实。 姑墨之战就是天山之南的决战。当时,铁勒骑兵反叛,拔野古部得以击败京营的战役。 同罗部的大将婆实心中松口气,低下头,道:“台吉高见。” 拔野古土门笑着举杯。 十几名胡将纷纷举杯,脸上不约而同的浮起会心的笑容,“呵呵。”姑墨、龟兹都是如此取得突破。而敦煌、瓜州,同样是胡汉杂居。以吐谷浑、月氏、羌人为主。 … … 夜晚很快就过去了。相比于,西域之地在八月的寒冷,京中气候要温和的多。 金秋八月,桂子飘香。 左都御史张安博起床后,在厅中问着来问候他的儿子,“伯苗,子玉可有信件来?” 张承剑胖乎乎的,穿着一袭青衫直裰,笑着道:“父亲,他哪里有空写信来京中。倒是家书去了好几封。”临阵前,还惦记着家中美人,子玉这做派,真是多情种子,名满天下的贾探花! 张安博温和的一笑,点点头,道:“算算时间,他该到了。”朝廷中的公文,他自然是知道。 张承剑微微沉吟着。父亲的话中充满了担忧。 想也是,书院最杰出的弟子,选择了去军中效力。开启仕途。而不是安稳的等待雍治天子死去。军中效力,是有风险的。特别是在如今西域的形势下。最近朝廷的公文中,可以感受到西域大战将起,这如何不让人担忧? 张安博和长子聊了几句,吃过饭,心事重重的出门上朝。 宦海多年,他已经感受到一种风雨飘摇,王朝末路的感觉。外有强敌征战,内有民乱迭起,矛盾尖锐。雍治天子当早死。否则,朝廷在这种状态下,持续的越久,局面将会越发的崩坏。 … … 敦煌城,晨曦洒落。 贾环清早起来,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会,做做广播体操,活动手脚。而后,驿站的小吏送来早餐,一碗稀粥,几个白面馒头。 敦煌只是小城,驿站不大。贾环吃早饭时,可以听见隔壁院落中官员和家眷的对话。 “老爷,奴家想家了。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老爷我人都在敦煌,你要去哪里?留着吧!” 诸如此类的对话。透着一股逃离的冲——动,以及停留在此的无奈,对前途的迷茫。西域全境二十八州府、军镇,官吏数千人。但,撤离到敦煌的大部分是原龟兹镇的官吏。西域大乱,许多周朝委任的官吏都被杀死。 周随明制。地方官守土有责。不允许逃跑,但有为国尽忠而已。否则,事后朝廷一定会追究责任。 而龟兹镇中的官吏能撤出来,还是西域总兵牛继宗的命令。他决意在龟兹死守,一雪前耻。将文官、西域的各种资料、文册全部迁移至敦煌,保留种子。 贾环沉吟着,小口喝着粥。 或许,这是整个敦煌城中官吏阶层的某种想法。毕竟,京营不败的神话,在西域已经打破。而决定战争胜负的,不仅仅是武器。换言之,此时,大周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士气! 然而,前线的事情,贾环无瑕关注。他对军事亦不懂。他的注意力都在今天晚上的酒宴上:粮草筹备,还差7万石。他手中有银元,但能否以合适的价格购买到粮食呢? 正想着时,长随钱槐从门口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请帖,道:“三爷,汪学士来递拜帖,约你中午在城中酒楼吃酒。” 贾环放下粥碗,接过拜帖,微微有些诧异。前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约他在归云楼中吃酒。 同为翰林一脉,相逢在西域,吃一杯酒,理所当然。但,他到敦煌,满城风雨,汪璘此时约他见面吃酒,难道仅仅是吃酒吗?答案不问可知。 汪学士如今被贬为西域布政司经历(从六品),很多内幕消息,都很难知道。 他所奇怪的正是汪璘将要和他谈什么事情。 “你拿我的帖子去回复。”贾环卧室里,拿出笔墨,在自己的名帖上写下回复,令钱槐送过去。 … … 敦煌城内,只有两条主干道,官府衙门,酒楼俱在这两条街上。其余则是大大小小的街巷,杂乱的分布在城中。 贾环从城南的驿站出来,身边带着钱槐和黄观。庞泽还在驿馆中休息。沈迁早早的出门,查看周边的山川地理,拜会熟人。庆国公府世代勋贵,在西域军中,亦有不少故旧。 十四日,敦煌城中中秋节的气氛并不是很浓。微风吹拂着街道上药铺的旌旗。旗角卷动,咧咧作响。战争的步伐临近。冲淡了节日的气氛。街肆上,随处可见高鼻子,蓝眼睛的胡人。俱是穿着胡服。令城中充满了异域风情。 “三爷,你快看。好大的胖子!” 贾环顺着钱槐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一名肥胖如猪的胡人乘坐在软舆上,招摇过市。 软舆的伞盖呈圆形,遮着太阳。软舆前跟着两名婀娜俏丽的汉女。两名胡服武士带着弯刀开道,软舆后跟着七八名陪着弓箭、腰刀的胡儿,神情倨傲。 贾环微微皱眉。心中不喜。敦煌到底是汉地,还是胡地?胡儿竟敢当街耀武扬威? 第七百七十八章 盟友 贾环心中不快,但不至于在大街上,逮着一个路人甲去怼! 雍治十四年,何大学士在京中收乌孙王子侍卫,连坐二十余人,尽斩于西市,遣使问罪乌孙国王。自此,胡儿在大周各地恪守周律,不敢嚣张。 所以,敦煌城中,这种胡焰嚣张的风气,必然背后有着深刻的原因。简而言之,有势力支持! 贾环一行一路步行到归云楼。汪璘早就在酒楼二楼订好雅间。 汪学士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文士装束,容貌普通,身材微矮,身上带着很儒雅得的气质。 汪璘拱手一礼,笑呵呵的道:“在下冒昧的请贾探花一聚,勿怪。请!”伸手邀请贾环落座。 跟在贾环身边的钱槐忍不住心中感叹:三爷在京中、在金陵何其的风光。但自开始西行以来,仿佛泯然众人矣!胡钱王审视;曾幕僚矜高;商游击圆滑;程幕僚冷淡。直到此刻,才有昔日“天涯到处有逢迎”的感觉。 而且,“恭维”三爷的还是昔日的翰林侍讲学士。再进一步,就是六部侍郎的大臣! 钱槐心中顿时感觉很舒爽! 雅间中,环境幽雅,墙壁上挂着字画,墙角养着兰花。窗外大街的喧闹声,偶尔传进来,浸染着生活的气息。 贾环客气的一笑,拱手道:“汪前辈客气。请!” 翰林院的翰苑词臣们,通常不是以官位论高低,而是以科场名次论高下。汪璘称呼贾环一声贾探花,既是喊贾环的名号,亦是称呼贾环的科名。这要看贾环自己怎么理解。总之,今日的见面,不是官场上的见面。 否则,四十多岁的从六品的汪经历要拜见才十七岁的从四品的贾参议。这就很尴尬了! 贾环则是直接以翰苑规矩相见。尊称汪学士为前辈。瞬间,令雅间的气氛变的极其融洽。 汪璘微微一笑,点点头,赞许的看着贾环。 自雍治九年,贾环进入士林,他能一路得到众多科场前辈的褒扬、关照、喜欢,并非无因。京中传言其:尊师重道,品行端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性情沉稳,气度恢弘。 酒楼的小二上了酒菜。汪璘和贾环碰了一杯,直入主题,道:“当今西域,胡道昌汉无人。昔日,唐朝面临着强大的东突厥,曰:戎狄炽强,古未有也。而今,国朝所面临的情况类似。拔野古部与同罗、薛延、回纥的联军,控弦之士数十万。 现今的形势,不独是蛮族大军逼近。内部亦有隐忧。齐总督亲率诸将临瓜州前线据敌,却留苗副将在敦煌驻守,此举意味深长!我在城中多日,得知苗副将与胡人交好。他最宠爱的小妾是吐谷浑女子。” 贾环听得皱眉。换言之,汪学士的意思,此时的大局势是内外交困。他端起精致的酒樽,缓缓的问道:“汪前辈的意思,苗副将有通敌的嫌疑?” 汪璘摇摇头,道:“不是。苗副将主张对胡人采取怀柔的政策。他能在齐总督抵达之前,稳住敦煌、瓜州的形势,得益于他和吐谷浑部的良好关系。当时借得胡骑二万人。” 贾环哂笑,道:“苗副将作为留守,还是很称职的嘛!” 大周掌控的城池里面竟然有胡骑的存在,而且是如此规模。对胡人怀柔到这份上,真他吗的是奇才!难怪敦煌城中胡儿敢嚣张。根子在这里!胡骑两万! 汪璘笑一笑,道:“一地有一地的情况。我知道子玉有经世之才,这次来西域,是为将来做打算。当前大战将起,以团结为先。未必有人肯明言。子玉初来乍到,我挑明此事,望子玉勿怪我多嘴。” 贾环心中一动,举起酒杯和汪璘轻碰,道:“这怎么会呢?我心中感激不尽。汪前辈客气。” 汪璘微笑,饮酒。 两人的政治同盟,便在这一杯酒中达成。 自西行以来,贾环第一次感觉到朝堂中的氛围。他这段时间,都是在忙着运筹,调度粮草。其实算是做数学工作。而此刻,他的感受完全不同! 汪璘不愧是闽党的二号人物,有望部院高官的人。看得出他来西域的目的:为将来做打算。第一时间示好,挑明齐总督和苗副将存在着矛盾。 这种矛盾,表面上看,是对军权的掌控的矛盾。是新来的军队和昔日留守军队之间的矛盾。牛继宗的部下们,对齐驰未必就那么服气。苗副将就是台前的旗帜人物。 苗副将出身于九边,但他稳住了敦煌、瓜州的形势。京营诸将还是服气的。又收留众人,尽力供给粮草,有一份香火情。 再者,齐驰的策略是稳扎稳打,而牛总兵的部将,只怕急切的想复仇。手握六万京营,天下大可去得,为何要做缩头乌龟? 而矛盾的更深层次原因,只怕在于齐总督和苗副将对胡人的立场不同。贾环和齐总督都是强硬派。齐总督在西南灭国,杀的人头滚滚。若非如此,贾环不会跟着齐总督来西域。 汪璘向贾环示好。目的,以贾环的政治水平,当然推测的出来。汪学士想要在西域布政司中大展手脚,从而立功,仕途复起。所以,他和贾环的目的是一致的。 这是两人合作的基础。 贾环当前的官职、任务,是负责后勤。他今天晚上还要去和胡商、缙绅谈判。但是,他来西域,并非只是为了当军需官的。他需要和诸将接触,获取军中的基本盘,为将来执政,打下基础。 所以,他来西域同样是要大干一场,改变西域的形势,推行他的政策,在这片土地打下他的烙印!而非简单的跟着大军转运粮草,其余诸事不问。 … … 随着同盟的确立,贾环和汪璘一边饮酒,一边闲聊。谈话越发的深入。而这更加的验证了贾环的判断:汪璘很有才干! “位于龟兹的铸币局机器、工匠,在撤离时,我都全部运回到敦煌。” “韩布政使并非蠢人。当前西域设总督。政令,军令悉出总督衙门,布政司只是执行机构。所以,他根本没有去城内的沙州府衙、敦煌县衙办公。而是住在驿站中。” 贾环是很希望他的政敌都蠢一点。省多少事呢。但看起来西域布政使韩伯安很难缠。 “牛继宗的军事才能不错。他以十万大军,平定西域全境。重置安西四镇。边境西至吐火罗地区。可谓军功赫赫。然而,在西域的治理上,却是平平。 西域虽然设布政司,但很对政策需要军队的支持。朝廷选派齐总督主持西域全局,无疑是非常正确的一步棋。” 贾环对这些观点很赞同。一顿酒,从中午吃到下午四点多。两人方才尽兴而散。 归云楼的门口,阳光和熙。秋风徐徐。街肆上人声鼎沸。贾环和汪璘在门口话别。 汪璘欲言又止。但终究没说什么。其实,贾环今晚想要募集粮草成功,势必要先去拜访苗副将,取得苗副将的支持,就好办多了。但,这些军务上的事,他不好多嘴。 贾环懂汪璘的意思,笑一笑,拱手道:“汪前辈,告辞。”关于此时,敦煌、瓜州的局势,他心中隐约有一个计划。 … … 十四晚,一共十六名胡商、缙绅齐聚在归云楼三楼的小厅中。双方泾渭分明。 小厅中灯火通明,每张八仙桌上都摆着酒水、菜肴。而今晚的主人贾环还未现身。其时,距离他下午在这里吃酒,才过去约一个半时辰。 厅中的气氛,略微有些焦躁。胡商骨利挪着自己肥胖的身躯,用突厥语抱怨道:“小小年纪,官威挺大的!” 第七百七十九章 暗标竞标 贾环、庞泽带着随行的家将踏入归云楼三楼时,正好见到花厅中“民怨沸腾”的一幕。 六名胡商,十名缙绅,都在出口抱怨。双方都在敦煌城中生活、繁衍多年的家族,都是熟人。国朝自定鼎之后,就复哈密卫、瓜州卫。敦煌一直就是周朝的地域。 “他这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呢。到底谁给谁好看,待会倒要看看。” “哼,他也不想想他的处境。据我了解,齐总督给他筹办粮草的期限还剩两天。” “那他是虚张声势咯。想必心虚至极。哈…” 归云楼的三楼上楼梯来,是观光的四面回廊。走进门内,则是一间约百平米的精美花厅。可以用做聚宴之用。整体风格偏胡化。除开各豪商、大地主、权贵们的府邸,这里是敦煌城内最合适的酒宴场所。类似于地级市里最好的酒店。 贾环露面,粮商们的抱怨声逐渐的变小。但依旧有那么一两个胡商在嘀咕着。直到看到贾环身后跟着的黄观等佩戴着刀剑、拿着火铳的将士,方才闭嘴。 黄观身材高大,目光炯炯,扫过一众喋喋不休的胡商。心中讥笑:贾三爷常说胡儿畏威而不怀德,见到他们带着刀剑、火铳,果然是怂瓜。 庞泽跟在贾环身后,迈过门槛。微微皱眉。这在中原地区是不可想象的。官员和商人谈生意,迟到是很正常的事情。晋商、徽商的掌柜们都不敢多言! 子玉当然是刻意迟到。用意是营造有利的谈判氛围。官、商的地位是不对等的。但,似乎这第一招,失败了。胡商果然嚣张! 胡商、汉商如果沆瀣一气,定会令募粮计划受损:他们肯定会统一抬高价格! 子玉手中有银钱,但这才刚刚开始。征服西域,都要靠这剩余的2000万银元。 贾环充耳不闻,神情沉静,径直往主位中走去。满座的粮商无一人起身迎接,表示着他们的不满。 花厅之中摆了四张八仙桌。十六名胡商、缙绅们依次而围坐。贾环的主位在最上首的桌子。 黄观带着麾下十几人配刀剑堵在厅门口,给粮商们带来压力! 贾环走到位置上,并没有坐下,而是一一环视着众粮商,再缓缓的道:“本官今日请诸位贤达前来,为的是求购7万石军粮。当前西域严峻的形势,诸位应当都有所了解。胡焰嚣张! 本官恭添为西征大军的都转运使,负责供应十五万大军粮草。敦煌水草丰美,沃野千里。必不至令本官空手。本官今日与诸位协商稻米、麦子、牛、羊的价格…” 贾环的开场白很强势。西征大军购买粮食,粮商们谁敢不卖?但是… “呵呵…” 花厅之中,突兀的、很不合时宜的响起几声笑声。坐在贾环面前三米开外的八仙桌边便的胖胡商骨利,笑的眼睛都眯起来,费力的挪着他臃肿如几百斤肥猪的庞大身躯,楠木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骨利年纪约三四十岁,非常的胖,头小手脚短,肚皮圆,整个人如同肉球一般。穿着精美暗色丝绸长衫。见厅中所有的人都看过来,很随意的道:“我突然嗓子有点痒,请贾大人见谅!” “哈哈。”厅中响起一阵附和的笑声!不少汉商都是脸带微笑。 敦煌大族的族长郭纶,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穿着浅蓝色的棉布衫,微不可查的摇摇头。看来,本城的头号富商骨利根本不把贾参议放在眼中啊!贾参议这脸丢的! 贾环眼神微冷。他这时自是认出来,眼前的肉球,就是上午时,他在敦煌大街上遇到的,带着侍卫,耀武扬威的胡人。有这种体型的人,不多。 贾环看了骨利一眼,没回应这毫无诚意的道歉。继续道:“采取何种方式报价,我等会再说。首先,我需要提醒各位一段历史往事:唐失安西四镇,汉儿为奴,妻离子散。 血脉、种族,不是你想改,别人就会承认的。若是拔野古联军攻下敦煌,诸位阖族的结果如何?联姻、跪舔有没有用?可以去翻翻史书。看看到底如何。以史为鉴。” 贾环顿了顿,再道:“现在言归正传。请诸位将各自的报价以及可以筹备的粮食数量,隐秘的写在纸上。本官将择取最低的商家报价采购。 我需要提醒各位的是,此次粮食采购,只是第一笔生意。后续,大军的各项物资都将部分从敦煌城中采购,预计数额不会低于1000万银元。” 贾环的话,说的简单点,就是“工程招标”。 这十六名胡商、汉商,现在坐在一块,聊的很嗨,多是旧识,看似一个整体,其实不然!自古,汉胡不两立!拔野古部联军来了,吐谷浑人可以投降,当二等人。汉人呢?唐朝安西四镇的结局,可以去翻翻。 同时,贾环画了一张饼,1000万银元的采购大饼。很多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他当然是会和此次采购粮食的商人合作。 商人短视,未必会讲什么国家、民族大义。晋商不就把明王朝卖的干干净净?但,商人绝对逐利! 重点在于,贾环采取的是暗标的模式。没有人知道别人写在纸上的价格。这加剧了竞争。有利于低价拿到粮食。 或许,有的人更看好前线是胡骑取胜,或许有的人比较保守。但十六家粮商中,一定有人会赌一把!机会就在眼前,若是这些粮商不敢赌,他们就有胆子高价卖粮? 吾之刀剑不利否? 贾环说完之后,坐下来,做个手势,令等候在外面的钱槐带着书手进来,给各粮商送上笔墨。 花厅中的气氛,陡然间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同伴变成了商业上的竞争对手。 郭纶再看贾环的眼神,就微微有些变化。六十多岁的老者,低头喝着清茶,心中思索着郭家的报价。 … … 傍晚时分,副将(正三品)苗骐带着几十名亲随骑兵,自城外回到城西的副将府中。 他刚处理完军务回来。军营之中,哪有家中舒服?甚至,九边苦寒,他原来在驻守的宁夏镇,亦没有敦煌这里舒服。 庭院前,管家迎着,吩咐着家仆,妥当的安排着亲随们、马匹。苗骐将身上的棉甲脱下来,坐到椅子中,小厮奉上香茗。 管家躬身道:“老爷,骨利上午来拜访,说今晚贾参议在归云楼召集城中粮商议事。” 苗骐喝着茶,微微点头。他根部不关注贾环这个人。他的注意力都在西域总督齐驰身上。齐驰虽然奏请朝廷,晋升他为副将,但在打压他在军中的影响力。 这次瓜州之战,更是将他排除在外。他知道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齐驰和他对胡人的立场不同。 苗骐问道:“我知道了。贾环今天没来我这里投贴子?”他对胡人采取怀柔的立场,但不会蠢到希望西征大军失败。事实上,若齐总督驻龟兹,他在敦煌城中的自主权会更大一些。 所以,采购军粮这件事,他还是愿意帮忙的。只是价格上… 管家低声道:“并没有。” 苗骐微怔,刀锋般削出的五官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呵,他倒是挺自信的。他明日来拜访,就说我不在。” 语气很不满。 但苗副将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 … … 八月十四日晚,贾环召集胡商、汉人缙绅议事,协商采购粮食的价格。最终,本地大族郭家拿到这笔订单。七万石大米,一石作价12银元。总计84万银元。 八月十六日,位于郭家城外数处田庄中的粮食,就近集中至一处,由总督府调兵接管,并派吏员登记造册。同时,第一批粮食已经起运,送往瓜州前线。 … … 八月中旬,夜中比较寒冷。 吐谷浑胡商骨利在十六日晚,悄然的前往城西的副将府中。刚才一帮胡商聚会,大吐苦水。咒骂贾环和郭家。少顷,便有老仆将骨利引到苗骐的书房中。 苗骐四十多岁,外貌俊伟,一身白色的轻裘坐在书桌后,眼神锐利的盯着走进来,单手抚胸的骨利,半响,才冷冷的问道:“归云楼中,怎么回事?” 这两天,城中的消息已经传遍。贾环采取暗标的方式,最终被郭家夺标。但,谁知道是不是郭家的报价最低呢?毕竟,消息是十五日清晨才公布的! 敦煌并无宵禁,贾环又住在人流密集的驿馆中。谁知道有没有粮商在夜晚私下里拜会他? 相对而言,贾环在归云楼中对胡人强硬的态度,并不怎么引人注目。他只是一个军需官。 骨利苦着脸,叫冤道:“大人,我们几人都是统一报价。但是,郭家太奸诈。明明事先答应了。但在最后报了一个低价。抢到这笔生意。”汉人做生意,最狡诈,最无耻。 苗骐冷哼一声。没有心情说话。他此时看骨利如同一头蠢猪! 同时,他心中亦有些恼羞成怒。抬高些许价格,是他的本意。骨利抬的太多,根子还在他这里。而贾环来到城中数日,竟然不来拜访他这个留守的副将。让他心中极其不快! 骨利的小眼睛转了转,谄笑道:“大人…,我们…” 苗骐瞪骨利一眼,训斥道:“我们什么?你在归云楼中,无故嘲笑贾环。却是为何?我大周的朝廷命官,是你一个商贾能嘲讽的?”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借题发挥。 若非如此,他居中调解,日后的军需采购,分一杯羹很难么?1千万银元啊! “我…”骨利低下头。心中,倍感屈辱! 他可以购买汉女为奴,肆意玩弄。可以在街头前呼后拥,趾高气扬。可以对其他商人发出指令。可以轻慢贾环,从四品的左参议,但是在手握二万兵马的副将面前,并无底气。所以还是拔野古部来统治敦煌比较好。 苗骐怒骂道:“王八蛋龟儿子。你还不服气。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得罪贾环你有什么好处?” 骨利耸拉着脑袋。 书房中,骂声不绝于耳。 骨利在归元楼中,当众故意和贾环唱反调,落贾环的颜面。但,贾环以事实回击,证明没有骨利这帮胡商的牛羊,他一样可以筹备到军粮! 很解气! 你嚣张个什么劲?没有张屠户,我还吃不了猪肉吗? 这种装逼不成反被打脸的经历,对当事人心中一般都很不好受。结果,此刻,他又被苗骐痛骂了一顿! 憋屈啊! 但是,此刻正在假装很温驯挨骂的胖胡商骨利,包括苗骐,都没有搞清楚贾环的脾气、性格。京中对贾环的评价,很难传到敦煌来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第七百八十章 接风宴 “诸位,今日宴饮第一杯酒,敬贾都转运使。祝贺他顺利完成粮草募集的任务。大帅的嘉奖令已经下来。请!” “这第二杯酒,敬贾参议!因瓜州前线局势紧张,接风宴时至今日才开始。” “第三杯酒,敬贾探花。敦煌自古便是凉州重镇。文化明珠。今有我朝的诗词大家贾探花前来,必可在敦煌城中留下令人称道的诗篇、华章。请!” 敦煌城并不大,周长二十余里。城中约有百姓5万人,大半是汉民。胡儿以吐谷浑、月氏、羌人为主。 这样的人口规模,与京城、金陵、扬州、苏州这些动辄百万人口的城市相比,规模太小。但与国朝内地的县城来比,算的上中等。 整座城池有两条大街,呈“回”子形布局。沿街栽种着胡杨。各种商铺、仓库、客栈、酒肆、青楼、赌馆、驿馆沿街布置。 沙州府府衙在大街西。敦煌县衙在大街东。而临时的西域总督府征用了府衙。 八月十九日中午,由程攸出面,代表总督府,召集城中的文武百官近400多人,在总督府中开接风宴,招待贾环。 一个州府,再加上留守的五万将士,文武官员,绝对没有4百这么多。汇聚在此的大半是大周在西域布政司的行政官僚。多数是从龟兹、焉耆、高昌、哈密撤下来的文官。 程攸的祝酒词毕,安坐在主座的贾环瞬间便成为全场的焦点! 十七岁的青年,于此时,被西域的官场正式认识。 位于主桌的西域左布政司韩伯安默然的品着酒。他是看贾环不顺眼的。然而,西域局势崩溃,牛继宗承担全责,他同样有责任。随着齐总督到来,他的职权,被压缩到最小。而贾环却是齐驰点名要来的才俊。 这时,厅门口的一名中年官员扬声道:“贾探花蜚声中外,今日酒宴,岂可无诗?” 厅中的官员们,纷纷附和。气氛热闹。 程攸微微一笑,乐见其成。他以秀才的功名,在如此众多的官员面前,挥洒自如,其能力亦展现出来:策士!难怪当日总督府的幕僚们刁难贾环时,他最先出头。 庞泽饮一杯酒,笑着看着被人瞩目的贾环。为好友感到高兴。这是运粮完成后应有的待遇。前线大战,军粮有何等重要自是不必说。能做事的人,到哪里都会受到欢迎。程公达这不就转变了态度? 事功、事言、事德。他亦要作出决定啊!何苦毕生困顿于科场? 贾环站起来,向四周拱拱手,谦逊的道:“程公达谬赞。诸位抬爱。”再道:“环于八月十三日入敦煌。这里是河西走廊的最西端,亦是我朝西征的起点。 当今西域的局势严峻,令我忧心。那么,谁将挽救如此危难的局面?能站出来,为国家,为民族奉献、牺牲? 在下口占一首,送于诸君。赠西域诸君:寸寸河山寸寸金,西疆图裂力谁任?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 世间所熟悉的杜鹃典故当属李义山的句子:望帝春心托杜鹃。然而,杜鹃啼血的传说还有一则:望帝化杜鹃入城,劝说丛帝爱民,啼血而死。 这一句,是表示,愿意为国家像杜鹃一样啼叫哀求,呼唤着国家栋梁之材,共同为国家出力。 精卫填海的典故,无须多言。这是面对困难的意志之辞。 “好!” 贾环吟诵完,厅中喝彩声扬起。这首诗,平心而论,并不出色。但是,贾环的名声在这里。同时,很契合当前敦煌、西域的氛围!提振士气。 寸寸河山寸寸金! 国家的领土,怎么能容忍他人的宰割,让江山图画变颜色?任何一个有血气,有骨头的汉家儿女都绝不答应!不能容忍这种屈辱! 敦煌、瓜州,不提汉唐,自国朝开国定鼎起,便是汉家故土。而今胡骑犯境,我们怎么能失去这片土地? 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无论谁要抢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总督府二堂内大厅中的气氛,随着众文官解读着贾环这首诗,被带歪。变得慷慨激昂。由接风宴,变成爱国、边塞之宴集! 西域全境丢失,这样的巨变之下,谁没有故友、同年、同袍死在胡人的刀下?男儿本自重横行,相看白刃血纷纷。 程攸有些惊叹的看着当前的局面。这实在超出他的意外。 或许,这就是顶级的辩士的风采吧!煽动情绪,高超绝伦。只要给他舞台。 … … 中午的酒宴,到下午三点多,才逐渐的散去。程攸留贾环在总督府内的一处雅室密谈。 总督是独官制度。自行招募幕僚,管理着衙门中的吏员,处理各种日常事务。而齐总督在瓜州,敦煌的临时总督府便是由程攸负责。 书画、阳光,清茶袅袅。 程攸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瘦瘦的个子,穿着送花色的长衫,拱手赞道:“贾兄高才。”态度不复往日的冷淡。 贾环平和的一笑,道:“程兄太客气。” 程攸笑着点头,道:“瓜州已经和胡骑开打。子玉身为军需官,事务将会越来越繁忙,后方的舆论之事,你亦要费心。可来总督府处理事务。我已经命人收拾出几间屋子。” 现在是战时,整个行政体系处在非正常的运转状态。总督府是核心衙门,统率全局。 贾环答应下来,接受程攸的好意,道:“也好。”再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要问问程兄。” “哦?你说。” “大帅是朝廷任命西域总督,总领军政。名正言顺。苗副将如何与大帅有矛盾?他敢不听军令?”贾环听汪学士说过此事,他现在想听一听齐总督幕僚的看法。 程攸听的微怔,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贾环问到整个后方局势的核心点上。 程攸沉吟了会,组织语言,道:“贾兄,道不同不相为谋。苗骐当然不敢明着违背大帅的命令。但又一批将领支持他,令他的意见份量很重。而兵事凶险,大帅如何敢用他?将他留在敦煌,人尽其才。” 贾环将程攸未尽之意,听得清楚明白,轻轻的点头。 第七百八十一章 当前的任务 敦煌八月下旬上午的阳光很舒适。铺陈在城外连绵不绝的军营、戈壁上。 沙漠和戈壁是两种地形。大漠是漫漫的黄沙。而戈壁是荒凉的,土质有黑色,褐色等,蕴含着不同的矿物质。 敦煌西面是沙漠,北面是戈壁。驻扎在城外的四万大军,环绕着敦煌城。 沈迁骑在一匹骏马上,他带着八名家将,马匹小碎步匀速的进入军营中。他穿着白色的武士服,猿臂豹腰,英姿勃发。 一路上,穿着栅栏,壕沟、拒马,营盘。到京营伸威营游击杨纪帐中拜访。此时,营帐中已有近十名京营将校齐聚。 沈迁走进帐中。众将校纷纷招呼。 “于乔来了。” “沈二爷来了。” “沈兄弟…” 场面热闹。沈迁亦是得体的一一回应着,叔伯兄的称呼着。世家子弟,在场面上很娴熟。 庆国公府世代勋贵,隶属于旧武勋集团。而牛继宗的部下,很大一部分高级将领都是旧武勋集团。同时,沈迁的长兄数年前战死在西域。军中有同袍。 春季时,牛继宗战败,撤下来溃兵三万。其中京营两万。京营的编制是8千人一营。设一名参将,两名游击。齐驰前往瓜州前线,带走了4千京营。留有两营在敦煌整训,休养。 游击杨纪便是留在敦煌。 敦煌留守5万人,除却苗副将手下的2万人,再加上这2营京营,其余则为辅兵。 营帐中,游击、千总、副千总们随意的落座。沈迁陪在末席。他奉贾环的令,和诸将接触。 闲谈一会后,杨纪环视诸将校,试探的问道:“诸位以为贾环如何?”昨天的接风宴,他们都参加了。反响很大。贾环对外的态度:很强硬。这符合他们这些京营旧部的需求:复仇,一雪前耻,将功赎罪!而且,贾环同样出身于旧武勋集团中的核心世家:贾府。 但是,杨纪等人对他,仍旧有疑虑。投靠与被投靠,或者双方合作,本来就很复杂。 贾环的年龄不是问题。关键在于,第一,贾环的态度是否会变化。第二,贾环的地位,在整个西域而言并不高。纯以文官论,除去总督,贾环官位排在第五。但战时,将领的权力很大。军需官很重要,如何比的过手握兵权的将军? 以四王八公这条线来看,他们应当与贾环合作。那么,他们投靠贾环背后的齐总督,贾环在齐总督面前,有多少份量呢? 一名老成的千总道:“杨大人,还是再等等看吧。”几名千总纷纷出言附和。 杨纪点点头,他心中亦是倾向于这个意见,看向沈迁,“于乔,你看…” 沈迁轻轻的抿一抿嘴,收敛心中遗憾的情绪,笑道:“我定会将诸位叔伯的意思转达给子玉。”说到底,还是贾环在西域诸将中的“面目”太模糊啊!个人形象,才刚刚开始,慢慢的树立。 … … 八月二十二日,天下着小雨,天地间腾着一股小小的雨雾。敦煌全年降水很少。雨天难得。 总督府二堂内东面的院落中,程攸为贾环安排了三间并排的屋子,用作办公。 庞泽作为贾环的助手,管理着手下二十五名吏员、笔帖式、账房。他们一起在隔壁的房间中。贾环组建团队,向来喜欢往大的方向去做。他的要求很精细。 黄观每日带着二十骑,轮班跟着贾环。护卫他的安全。他们在旁边的屋子里等候,休息。 贾环的办公房间居中。屋中陈设简单。书桌,档案柜,一套枣木茶几,用以待客。 贾环端着茶杯,站在木窗前看着庭院中的雨。 沈迁刚刚离开。 自十九日的接风宴之后,贾环以一句“寸寸山河寸寸金”引领的风潮,那耀眼的光芒似乎归于平淡。他的日常时间又转变为繁忙的后勤调动。 瓜州前线已经开战。齐总督手握4万4千京营,外加2.6万辅兵。依城列阵,局面占优。大战开始,后勤压力不小。 但是,整个西域画图的一角,已经舒展开!他运粮完成,在军需官的位置上,算是站住脚跟。再进一步,则是接管整个西域的舆论宣传。这是齐总督和幕僚们都认可,并交给他的权力。 此时繁忙的情况,要等胡炽抵达敦煌才会缓解。他才能腾出手做其他的事情。胡钱王十天前,就带着随从从长安启程出发。将于二十六日抵达。 贾环看着庭院里稀疏的树木。心中思索。 他习惯于从平平无奇,变得万众瞩目!同样习惯于从舞台的中心,回归于落幕后的平淡。 潮起潮落! 这是一个男人在经历无数烈火的锤炼后,应该有的气度、格局、思想。 沈迁刚走。他所反馈回来的信息,令贾环感受到些挫折。但,争取与旧武勋集团有关联的将校的支持,并不是他当前迫切的任务。他在西域要呆三年。还有时间。 当前最迫切的任务,应当是协助齐总督彻底的握有兵权。更直白些:废除副将苗骐在军中的影响力。 这不仅仅是话语权,兵权之争。这是路线之争!对胡儿怎么可以怀柔?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胡儿杀汉民时,可曾感念曾被放过的恩德? 以武止戈!以杀止杀。 那么,第一步,应该是什么? 贾环身后传来脚步声,庞泽一身青衫走进来。他中等身材,大鼻短须,面向丑陋。但才华横溢。曾经在书院中绰号的“凤雏”。时年已经快三十岁。时光荏苒啊! “子玉,你找我?” 贾环微笑着招呼庞泽落座,说道:“士元,晚上你陪我一起去郭家走一遭。” 庞泽微怔,随即仰头大笑,“子玉,你是想…,哈哈!痛快!大丈夫当如是。” 他猜到贾环的意图。 … … 郭家,是敦煌本地的大族。民族,汉。在敦煌繁衍近百年。家族人口近千。拥有多处田庄,经营着丝路上的茶马贸易,粮食贸易。 郭家在敦煌的住处,位于离城三里的郭家村中。村落分布在山坡、平原、河流旁。人烟稠密。农民在田野中忙碌着。小雨中,充满了诗情画意,如若塞上江南。 郭家嫡支、族长郭纶的府邸位于郭家村的东头。高门大院,屋舍静雅。优美如画。 但此刻,午后时分,宁静的郭府正厅中,气氛极其的压抑。 胖胡商骨利正高坐在椅中,蛮横的道:“郭族长卖粮,得了大把的银元。赚的盆满钵满。而我们几家囤积的牛羊却开始在掉膘,每天都在损失。这笔账难道不该算一算?” 第七百八十二章 胡焰嚣张 西域的地域风情,最常见的故事,通常是胡儿一言不合,怒而拔刀,民风彪悍!血溅五步,都只是等闲事。 但其实这并非什么可怕的事情。汉朝时,民风尚武,游侠盛行。那又如何?一样有盛世之治。一样的是人杰辈出!关二爷不就是杀人从家乡跑了吗? 关键在于官府要有权威,能够维持住地方的秩序。守序的社会,永远比混乱好! 然而,这在西域可能吗? 胡族人数多,一呼百应。发生日常的冲突,大周位于西域的官府多半会选择息事宁人,被压制的通常就是守序的小民。这种氛围下,可以想象胡焰的嚣张! 吐谷浑可在敦煌召集起一万多骑兵。当日,苗副将召集胡骑两万协助防守,其中吐谷浑的骑兵最多。 所以,吐谷浑的胡商、敦煌城中的第一富商骨利,跑到郭府上要求郭家赔偿他和同行囤积居奇的损失,看似很嚣张、很离谱,但于骨利来说,讹诈郭家,只是件小事。泄愤之举。 郭家支持贾环,破坏了他的赚钱计划。令他很不满。他当日与胡商们相商的价格:羊50银元一头。牛300银元一头。超出正常市价数倍。 当然,更因为他近日最近得到了一些额外的支持有关。即便苗副将叮嘱他不要和贾环冲突。还有后续的军需采购大头。但,他还是想先出一口不平气! 郭纶六十多岁,微微皱着眉头,稳着心中的情绪,柔中带刚的道:“骨利,话不能这么说。当日你我十六家在归元楼一同竞标。你们报价太高,致使现在有所损失,这如何能怪老夫?” 骨利冷笑道:“郭族长,人人都说汉人奸诈。果不其然。当日我等粮商约定好共同进退。你怎么独自报低价?你违约在先,我们这么大的损失不该你郭家承担吗?” 郭纶很无语。 骨利的话,看似占着道理。其实就是胡搅蛮缠!之前,敦煌的粮商们确实约定共同进退。但是,这只是一个大致的口头预定,只是协商、通气性质的。不是歃血为盟。 这样的一个口头约定、意向,他郭家难道就要陪着胡商,对抗大周的朝廷?一条路黑到底? 贾参议开出了合适的条件,郭家当然博一把。这和违反约定有什么关系?若是胡商中标,会分他多少利润?用屁股都想得到。他届时去指责胡商违约? 郭纶第三子郭灌,年轻气盛,拍着扶手,怒道:“骨利,你到我们郭家来,我们好酒好茶的招待。你存心来找茬是吧?做生意,各凭手段。你们故意要多赚军粮的银元,这怪得了谁?” 把价格卖高了,卖不出去东西,反来怪我们把东西卖低?天下有这样的道理? 骨利被骂,不怒反笑,小眼睛眯着,盯着郭灌,神情阴测测的,“我就是来找茬的,你又能如何?我发一句话,你们郭家的茶马贸易就别想做。” 吐谷浑人擅长养马。有名品如:龙种、青海骢。敦煌、瓜州、哈密一带,优良的马匹基本都在吐谷浑人手中。 郭灌梗着脖子,并不服软。 骨利再讥讽的道:“我知道你们郭家有以后的军需采购,有恃无恐。但是,郭老头,你们郭家去葱岭以西的马队,是不是不想要了?” 宋元后,丝路没落。海贸兴起。直到雍治十四年,大学士何朔下令重开丝路。敦煌这里才重新繁盛起来。郭纶的二弟带着族人、马队常年往葱岭以西进行贸易。 这是赤——裸——裸的拿人命在威胁! 郭氏三兄弟顿时脸色大变。郭灌紧紧的咬着牙,脖子上青筋暴露,强行的让自己将一口气吞下去。 郭纶呆了一下。他没想到,有人敢在他的家中,当着他的面,说要杀他的弟弟、族人。这种屈辱,让他这个年纪,都难以忍受。怒气在心头勃发! 但是… 他知道骨利的威胁是真的。吐谷浑人在敦煌周边都有族人,现在西域大乱的局势,吐谷浑人在敦煌附近截杀郭家的马队,抛尸大漠,谁有证据? 特别是留守的苗副将倚重吐谷浑骑兵。他找谁伸冤?贾参议,抵得过手握重兵的苗副将? 半响之后,郭纶缓缓的道:“你想要我怎么赔偿?” “哈哈。”骨利得意的纵声大笑,如同一个肉球在抖,“你们汉人有一句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伸出胖胖的,短的食指、中指,“二十万银元。” 郭氏长子倒吸一口冷气,“这…”好狠!郭家赚的全部赔进去,都还不够。 骨利志得意满的晃一晃手指,道:“别急。我还没说完。久闻你家小娘子是敦煌城中第一美人,我要她做我的第十二房小妾。” 郭灌一口气没憋住,冲口而出,“你欺人太甚!” 骨利不在意的扫了郭灌一眼,从椅子上走下来,往厅外走去,头也不回的道:“你们郭家可以试试得罪我的后果!”郭家若是不识相,等拔野古联军进敦煌,他杀郭家满门。 骨利走后,郭灌气愤的道:“父亲…” 郭氏长子亦道:“父亲,娥娘她…” 郭纶依靠在椅子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 或许,这笔生意做错了!骨利不允许别人挑战他在敦煌城中的商业地位。 … 敦煌城南,党河蜿蜒。沿岸沃野千里。杨柳沿着河岸蔓延。金秋之时,风景美丽。 约下午五点许,贾环、庞泽在黄观的保护下,一行二十多骑,纵马出敦煌城。前往立城三里的郭府赴宴。以马速,这个距离很快就可抵达。 因购买郭家七万石粮食,贾环和郭纶变得很熟悉。他昨日派人下了帖子,今晚前来吃酒。 除了商议因当前大战起而增加的军需物资采购之外,他还要额外的问一件事:骨利在敦煌是否有不法之事? 贾环来到郭纶的府邸前。郭家的仆人迎着、通报。片刻后,郭纶带着三个儿子迎出来,走到台阶下,拱手施礼,“欢迎贾大人前来。请。” 贾环见郭氏父子脸上带着忧色,并没有问,还礼道:“叨扰郭员外了。请。” 一路寒暄着入内。到大堂中,分宾客坐下。倒茶叙话。晚宴还要稍等一会。钟鸣鼎食,这是豪门大族的气派。郭家的财力自是做不到。 大堂中所见,雕梁画栋,陈设精美。 贾环主动的问道:“郭员外似有难题。若是方便的话,可否给我说一说?我作为军需官,要保证大军物资供应的稳定。” 贾环这个态度,令郭氏父子四人心中升起好感。郭纶还在沉吟时,郭灌委屈的道:“贾大人,骨利刚才还在这里,向我们索要二十万银元,就因为郭家卖粮食给你。”rw 第七百八十三章 需要证据吗? 以贾环沉稳的性情,都忍不住微怔。这太嚣张了点吧?不把他这个西征大军都转运使放在眼中啊! 面对贾环探询的目光,郭纶叹口气,承认道:“不仅如此,骨利还索要我长子的女儿为妾。否则,就要截杀郭家前往葱岭以西贸易的马队。贾大人不问,我是准备屈服的。” 坐在贾环下首的庞泽,拍着椅子扶手,愤慨的道:“胡儿欺人太甚!”要知道,郭家是卖粮食给朝廷大军。若是给胡儿这样肆意欺凌,落的是贾环的脸面,而且,如此行为而不惩处,朝廷在西域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子玉…”庞泽看向贾环。 贾环点头。 他早就对骨利有想法。这胖球很嚣张。在归云楼中,公然和他作对!当众和一个胡商“吵架”,这个逼装的很没格调。所以,他没和骨利直接“对话”。但这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意见。 只是,整骨利整到什么程度,他得先确认下,骨利这个人在敦煌有无恶行。 这是他今天来郭家的目的之一。郭家是敦煌大族,对骨利肯定熟悉。另外,他还需要和郭家沟通下后续采购物资的事情。 胡炽已经从长安出发,当前整个大军的供应,都将有敦煌地区,以及河西走廊沿线的城市来完成。他需要郭家为他办事。 既然骨利如此嚣张、跋扈,那也没必要再问了。阻扰西征大军采购军需物资,这已经是死罪! 贾环下定决心,站起来,道:“郭员外,采购的军需物资的事情。我们就先压一压,回头再谈。骨利这件事我来处理。今日的酒就先不吃了。改日再领。” 贾环站起来,厅中的郭氏父子都站起来,面临感激之色。就在一个时辰之前,父子四人还是愁眉苦脸,准备屈辱的吞下“苦果”:付钱,送女儿。 但贾环一杯茶都没有喝完,即表态由他来解决此事。这对郭氏父子的心情而言,不吝于是坐了一趟过山车!瞬间,从低深的山谷冲出来。一扫阴霾。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郭纶歉然的道:“这…。好吧。怠慢之处,还望贾大人见谅。”送贾环、庞泽一行出门。目送二十余骑风驰电掣的回敦煌城。心中长长的一叹。 他心中对贾环能否解决这件事,还存疑。吐谷浑部势大。但贾环愿意帮助郭家,这已经足够让他感激涕零! … … 马作的卢飞快! 贾环一行二十余骑,自城南飞驰入城内,径直到城中大街西端的总督府。 程攸正在总督府后的小厅中吃面,见贾环进来,笑道:“贾兄来的正好。坐。我这里叫厨子给做的敦煌特色风味驴肉黄面,正好你也来一碗。” 黄面是麦面制品。细如龙须,长如金线,柔韧耐拉。煮熟后,用驴肉熬的高汤,配着食用,香味溢口,别具风味。而因为,制作黄面的流程很讲究。等闲吃不到。总督府里请一个会做黄面的厨师,倒是很正常。 贾环此时对美食并无多大的兴趣,坐下来,说正事,“程兄,我今晚去郭家拜访。却听到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胡商骨利竟然到郭家威胁、讹诈,要求郭家赔偿他二十万银元,并送一女为妾。” 程攸停下吃面,看着贾环,沉吟着道:“贾兄的意思是…”他能理解贾环的心情。郭家是和贾环合作的。但,这件事,很难处理。骨利和苗副将关系密切。 贾环目光炯炯,声音坚定,“我的意思是,总督府行文,将骨利下狱,拷问。” 程攸禁不住一笑,这个想法很天真。但因为贾环完成大军粮草募集,以及那日在接风宴上耀眼的表现。他心中对贾环还是认可的。便劝道:“贾兄,这不行的。你没有证据…” 贾环笑一笑,道:“骨利吃里扒外,勾结拔野古联军,这要什么证据?” 程攸一愣。 忽而间,感觉到脊背上微微升起一股凉气。他不是蠢人,自然懂贾环的潜台词:把骨利往死里整。但,这是赤-裸-裸的诬陷吧?一个胡商,抗的住总督府的诬陷? 他们这些幕僚,以前听到关于贾环的传言:权谋机变,风姿无双。都觉得是夸大之词。这会儿,他倒是想起京城中对贾环的另一种评价:环阴柔诡谲、心机深沉。 这位前真理报主编,国朝闻名的神童,是真黑啊!心黑手黑。得罪不起啊。 他得庆幸双方是同一阵营。而,他并没有怎么得罪贾环。 … … 八月二十二日晚,贾环前往郭家拜访的消息,并瞒不住人。但,随后整整一天,贾环毫无动静。 二十三日晚,骨利在城东的府邸中,召集敦煌城中的富商宴饮。这些富商同时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垄断着敦煌城中的粮食贸易:粮商。 计有五人。吐谷浑人三人,名叫:辟连,叶奚,乌纥提。月氏一人,鹰钩鼻子,蓝眼睛,名叫洛干。羌人商人一名,虬髯胡须,名叫阿才。加上骨利,正好就是六人。当日贾环在归云楼招标,所邀请的六名胡商。 花厅中,陈设的精美。两排蜡烛将厅中照射的明亮,铜炉中点着百合香。丝竹悦耳。 骨利居中而坐,身边两名穿着月白色薄衫长裙的汉女女奴跪在地上奉酒。他上下其手,无视着两名汉女痛苦的表情,志得意满的宣布道:“今日请大家前来,是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郭家答应赔偿我们二十万银元的损失。” 吐谷浑人辟连恭维道:“还有加上美艳的郭家小娘子。”敦煌只有这么大,消息,根本瞒不住人。 “哈哈!” 一众胡人纵声大笑。声音透着暧昧。花厅外都听得见。在夜色中,如同群魔乱舞。 月氏胡商洛干有些担忧的提醒道:“骨利,你要防着贾参议那边搞鬼。”贾参议年纪虽轻,但不那么容易对付。只从粮食采购一事,就可以看的出来。 阿才无情的嘲笑道:“就洛干你胆子最小。所以你最穷。怕什么。他贾环真有本事,这一天的时间,会一点动静都没有?郭家这笔赔偿我要定了。我的牛羊每天都在赔钱。” 骨利眯着小眼睛笑,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竖起两根胖、短的手指头,道:“我给苗大人送了一份厚礼。大家但可放心。我回头还要请你们参加我纳妾的酒。哈哈!” 然而… 在一干胡商,还没有来得及拍马屁,附和的谄笑时,一声巨大的响声,在骨利府邸门口轰然响起。 “轰!” 接着,又是数声炸响。 “轰!” “轰!” 花厅之中,一片寂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 … 敦煌城东,骨利府邸的门口,数百名督标营的将士,突兀的出现在此。数门虎蹲炮平射,炮口冒着白烟。骨利府邸的大门,被轰倒,两边的砖墙坍塌。 而庭院之中,方才叫嚣着不开门的胡儿,被实心弹,开花弹,链球弹撕裂的支离破碎。满地的血水,残肢断臂,还有无数的呻吟声,仿佛修罗地狱。 带队的千总冷漠的挥手。在深沉的夜色中,身披重甲的甲士,拿着盾牌和钢刀,踏入府邸中,冰冷的钢铁,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仿佛幽冥的使者。稍后,身穿棉衣的火铳兵列队而入。 铁与火,这便是大周王朝的意志! 眼前的这一幕,令郭灌浑身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从心底升起,燃烧到每个毛孔!令他兴奋,颤栗,激动! 这便是如今的汉家王朝! … … 骨利府中的抵抗很快便消失。一干人等仿佛沸腾的蚂蚁窝,团团乱转。 而精锐的督标营用极短的时间就扑到骨利等人的花厅所在,将六名胡人并十几名仆人,堵在花厅中。 郭灌跟在庞泽身边,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从未想过的一幕:骨利瘫软在地上,胖胖的,臃肿的身躯,让他如同一头猪。辟连,叶奚,乌纥提三人仿佛小鸡一样的战战兢兢,跌坐在椅中屏住呼吸,大气都不喘一口。洛干、阿才两人已经自觉的跪在地上。 这就是敦煌城中,数十年,嚣张跋扈的胡商。这就是昨天下午还在他家中叫嚣着要杀他二叔、族人,要强纳他侄女为妾,要他郭家赔二十万银元的胡儿! 如今,如此!土鸡瓦狗耳! 好! 刘千总冷冷的指着地上的骨利,“带走!” 两名甲士上前,将他如同猪一样的拖着。骨利这时仿佛从炮声中回过神,发出杀猪般的尖叫,“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的府邸?我要见苗大人。我要讨一个说法。我吐谷浑有骑兵万人,你抓我试试?等着被报复吧。” 刘千总不为所动。 庞泽哂笑一声,“我大周境内,胡儿亦敢嚣张?” … … 八月二十三日晚上,位于敦煌的临时总督府,突然下令,令驻守的出击,将敦煌城中的第一富商、吐谷浑人,骨利从其城东的府邸中抓捕。 罪名是:勾结拔野古部联军,意图出卖朝廷大军。在场的还有数名胡商。有人被吓的尿裤子。有人则是被吓的连夜逃离敦煌。 敦煌城中,轰然炸开。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七百八十四章 我欲筑京观 第七百八十四章 一片孤城万仞山。 疏勒河边,瓜州城耸立。往北,是北山山脉,和茫茫的戈壁。瓜州城内外,军营连绵不绝。八月中下旬以来,周军和拔野古部的联军在瓜州城外多次交手。 城头,西域总督齐驰的大旗竖立,迎风飘扬。让全军将士可以看到。齐驰一身轻裘,在诸将的簇拥下,于城头,用“千里镜”观察着战场形势。 这是工部最新的产品。可扩展视野至数里外。据闻发明者是吴王的世子宁澄。 在千里镜的视线中,在瓜州城北的戈壁上,两支人数约百人的骑兵正在对阵冲杀。 大周的强盛,不仅仅体现在火器上,同样体现在骑兵上。昔日秦朝名将蒙恬,在阴山下,以骑兵对决骑兵,杀得胡人魂飞胆颤。不敢正视秦人。赳赳老秦! 汉朝名将霍去病,同样是用骑兵兵团大作战,杀的匈奴人丢盔弃甲!可惜,天不假年。 唐骑之利,自不待言。 明朝的名将常遇春,将十万众,横行天下,攻取元大都。驱逐鞑虏,光复山河。 所以,不要说什么胡人强于骑射。中土王朝的精锐骑兵,由杰出的名将率领,一样可以碾压他们。打的他们哭爹喊娘! 骑兵的对决,是在高速的运动中,瞬间即完成交锋。生死一瞬,异常的残酷。但非常的能凸显将士们的武勇!就像亮剑中,我骑兵部队,对日寇决死冲锋数次,宁死不屈。令日寇敬佩。 前军中指挥的副将乐白,是军中猛将。他麾下的京营,这几天连续的在与拔野古部联军在戈壁上,在两军对垒之间,进行百人骑兵的生死对决! 而拔野古联军应战。双方都试图用残酷的死亡,打击对方将士的士气! 在齐驰带着诸将观察时,北山山脉上的一处山头,拔野古土门、婆实、莫贺等大将同样在观战。 说时迟,那时快。两支骑兵如同高速奔驰的汽车,轰然的撞在一起。顿时,血肉横飞。有战马被杀,有骑士被挑飞。厮杀、吼叫、马鸣,在二十四的上午阴沉的寒风中,描摹出一副凄美、染血的画卷。 然而,令人心悸的是,冲锋一轮之后,双方剩余的骑兵再次调转马头,再次冲锋,对杀。 重复,再重复。 直到胡骑全部倒下。而京营还有四十多人,纷纷举起兵器。不愧是天下无双的精锐!周军营中一片欢呼声,正在观战的将士们高呼,“万胜!”,“万胜!”,“大周万胜!” 声浪阵阵,声震万里戈壁。 来自闻道书院的弟子,络腮胡子的易俊杰,同样在军营中,目睹了这一切。热血在胸膛中燃烧,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的吼道:“万胜!” “晦气!” 北山山坡上,拔野古土门调拨马头,下了山坡。几名各族大将面面相觑。这已经是连续第五天的失败。斥候战,他们不落下风。但这堂堂正正的战阵,确实打不过周朝京营。军中恐怕士气低落。 瓜州城头,齐驰放下千里镜,诸将恭贺道:“恭喜大帅。”参将荀阳道:“大帅,末将请求率部明日出战。” 齐驰一笑,道:“荀将军还要忍耐几日。不会少了你杀敌的机会。” 这时,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登上城楼来。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黑领灰色直裰,身量中等,读书人装束。捻须而笑。军心士气可用啊!此人名叫杨渭,负责情报工作。 城头诸将稍稍议论了一会,就见副将乐白带着麾下的参将、游击前来拜见齐驰。行走间铠甲铿锵作响。虎虎生威。 乐白单膝跪地,道:“末将幸不辱命,扬我大周天威。前来向大帅复命。” 乐白是齐驰手下的大将,跟着齐驰在西南征战数年,含笑赞许道:“于盘治兵有名将之风。昔日隋朝名将杨素用兵,好以数百人击敌阵。屡屡破阵得胜。今于盘有古风。” 乐白却是没动,再道:“大帅,敌军士气已失。末将今晚带兵踹营,必定可击溃胡骑。”这是头功! 齐驰身边的大将们纷纷请战。 他们都意识到这是一个击溃敌军的机会。事实证明,正面交战,胡骑不过如此!现在胡骑士气低落,其营寨就在北山。但京营有火炮,并不畏惧仰攻。大破敌军,正当其时。 齐驰看着跪满一地请战的将校,朗声道:“诸位请起。今晚破敌军之后呢?再打追击战。接着往哈密、高昌用兵?” 四周无声。所有的将校都是单膝跪地,抬头看着齐驰。 齐驰手指着远处的北山山脉,轻声道:“本督欲在此筑京观,震慑蛮族诸部。若是胡儿人头太少,筑的京观可不够壮观啊。达不到本督的要求!” 筑京观,就是将敌人的人头垒在一起。 这番话刺激的诸将热血沸腾!将胡骑的人头割下来,叠成山,何其快意。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曾季高微微一笑,看向远处北山的白云。胡骑,插标卖首耳! 现在的问题,不是胜败。而是小胜和大胜的区别。他和齐大帅商议的策略是:一战成功,顺势夺取龟兹! 关键点在敦煌。 自古大军作战,断粮道,都是必选的策略之一。比如,官渡之战,曹操火烧乌巢。而西征大军的囤粮之地,便是敦煌。近日,军中斥候打探到许多情报。综合起来看,有一支人数数万的胡骑绕道瀚海,准备里应外合,攻击敦煌。 … … 瓜州一线接战不停时,敦煌城中,正在因骨利被抓,而风云激荡。 别看敦煌的行政体系,采取的战时体系,以总督府最大。但整座城池的权力,并非只在总督府手中,至少,负责留守的副将苗骐就是实权人物。 同时,在敦煌城内外生活的胡人,特别是吐谷浑人,他们的首领,亦是一方势力。 二十四日上午,敦煌城中的名士,月氏人,慕延到副将府中游说苗骐,制止贾环胡来。 “苗将军,贾参议明显是泄愤之举,污蔑骨利。竟然率兵破府,抓捕骨利。无罪而捕,长此以往,西域诸部,谁敢来敦煌城?谁还敢信任朝廷?” 苗骐沉吟着。 第七百八十五章 压力袭来 八月下旬,敦煌气温约十七八度。中土金秋时节时,这里类似晚秋。天气初肃。 阳光落在精美大厅的金丝楠木椅上,长影拖地。慕延和苗骐分宾主而坐。 慕延目光炯炯的看着苗骐。 他并非吐谷浑人,而是月氏人。他对骨利此人并不感冒。这个胖子在敦煌城中很嚣张。而且,商人一身铜臭。读书人不屑与之为伍。但是,这件事,他不得不为骨利说话。 左参议贾环刚到敦煌,在其接风宴上,就表露出对胡人强硬的态度。现在,更是公然的挟私报复。这样的危险分子,令他很没有安全感。他希望苗副将能制止贾环。 苗骐四十多岁,外貌俊伟,五官犹若刀锋刻出来的一般。有一种凌厉的英俊。但他待人的风格却是很温和。这时,他的脑海中还在权衡着。 事实上,昨天晚上,他的宠妾就在床中哭泣,请求他为骨利做主。骨利是吐谷浑的贵族,他的宠妾便是由骨利牵线搭桥的吐谷浑贵女,自小便说汉语,识汉字,从汉俗。 但是,他担心这是一个陷阱。 现在的局面,谁都看得出来,贾环是故意泄愤,帮郭家出头。但是,名满天下的贾探花、国朝知名的神童,官场一系列最年轻年龄的记录开创者,真的如此肤浅? 慕延似乎看出苗骐的犹豫,再劝道:“苗大人,骨利是吐谷浑贵族,若你坐视不管。吐谷浑名王伏重如何想?生活在敦煌的诸部怎么想?下一次,苗大人再召集胡骑能否召集到?” 苗骐想一想,轻轻的点头,“嗯。”不管贾环的目的是什么,这确实会打击到他的威信。他必须要作出反应。 慕延心中松口气,微微一笑。有苗副将出手,必定可以压制行事“肆无忌惮”的贾环。 这令他的安全感大增。 … … 慕延走后,苗骐背着手在厅中踱步。空气清冷。桌椅上的残茶已凉。 他虽然答应慕延,管一管贾环,营救骨利。但是这件事,并不好办。他和西域左参议贾环相互不统属。而贾环作为西征大军都转运使,还没有来他府上拜访过。 直白的说,他说话,贾环未必听。 那么,他应当如何给贾环压力,表明他的态度呢?他并不想一开始就和贾环爆发直接的冲突,搞的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能当上副将,能和胡人关系交好,人际交往的水平自是不低。 苗骐想了想,叫道:“来人。” 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自门外进来,跪着道:“老爷…” 苗骐吩咐道:“王伯,派人拿我的帖子,请杨游击他们今晚来我府上吃酒。” 他在军中的威信,都是由守住敦煌、瓜州一线的战役给他带来的。众将因而支持他。 … … 二十五日的上午,位于敦煌城北军营中伸威营游击杨纪的营帐中,圆桌上摆着些瓜果、茶水。 杨纪招待着沈迁,笑道:“于乔,来,喝茶。今日找你来,是有些事情要和你透透底。”宽敞的营帐中就只有两人。杨游击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沈迁20岁的年纪,穿着月白色的长衫。身姿修长,容貌英俊。他年纪虽然年轻,但场面上的事情都会。这时,忙笑道:“杨叔,你说,侄儿听着。” 杨纪仰头一笑,拍拍沈迁的肩膀,道:“贾参议调兵抓骨利这事,你怎么看?” 当天晚上,贾环根本没有露面。露面的是他的同学、好友、助手庞泽。以及郭家的三爷郭灌。但,这帐,敦煌城中的权力人物们都记在贾环头上。 明摆的时嘛! 沈迁一愣,琢磨了一会,斟酌着道:“杨叔,这事,骨利不占着理啊。郭家和贾子玉合作,骨利却是去敲诈。贾子玉的脾气,怎么可能不管?” 杨纪目光盯着沈迁,缓缓的道:“于乔啊,这事你有你的立场、角度。但是,贾参议就这样把人抓在总督府中拷问,落的是苗将军的脸面啊。敦煌城内外五万将士,不会允许,一个文官,这么肆意的骑在主将头上!” 沈迁明显的怔住。心中升起极其不舒服的感觉!显然,有人将这件事的定性,牵扯到比较敏感的文武之争上。但是,骨利不该受到惩罚吗?当然应该! 在心中浮起不舒服的情绪之后,沈迁随即感受的极大的压力,忽而压在肩头! 五万将士!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激起兵变。追究起来,子玉在西域恐怕就呆不下去! 沈迁沉默了一会,苦涩的道:“杨叔,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会将情况和贾子玉说明。” 杨纪笑着点点头。 … … 敦煌城中,苗副将对于贾环抓捕骨利的态度,通过不同的渠道放出去:这是想要落他的脸面,打杀威棒。 军中不少将校因此而不满。甚至有人扬言要打贾环的黑枪。城中的一些名流,在不同的场合发声,认为贾环污蔑骨利,实在是人品卑鄙,罔顾国法,胆大包天。 贾环所居住的驿站门口,不时的有一些吐谷浑人骑马来叫骂。各种方言俚语,问候贾环的祖宗十八代,并他家中女眷。指名道姓,要把薛宝钗如何如何,要将林黛玉如何如何,言语污秽不堪。然后,猖狂的大笑离去。 贾环连续数日,都没有离开驿站住处,前往总督府办公。被胡人堵在驿站中。 而这极其丢脸的一幕,是展示在整个西域布政司的文官体系面前。撤下来的文官们大部分都住在城东的驿站中。流言蜚语,骤然而起。比如贾环的小厮钱槐,就听到隔墙的官员小妾在私下里嘲讽两位主母,嘲讽三爷。把他气的牙齿都要咬碎。但无可奈何。 城中,沉重的压力、大势、气氛,仿佛重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要令人窒息! 二十六日,抵达敦煌的胡炽,立即就感觉到城中的情况很不对劲。前往总督府和程攸见面后,回府洗漱,于傍晚时分,到驿站来看贾环。胡钱王早派人在总督府后的街中置办了大宅院。他不是官员,无须住在驿站中。 驿站,贾环的小院中。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土墙上。寒风吹拂着院中晾晒的衣服。 胡炽带着胡族侄,提着礼盒,走进贾环的堂中。 贾环此刻正在和一名黑黑的文士,谈笑甚欢!起身,笑着道:“胡兄,欢迎来到敦煌。我这些天,忙的焦头烂额。你来了,我要轻省许多。” 再伸手介绍道:“这是我在书院的好友,秦弘图,表字恭斋。雍治十七年己未科二甲进士。现为军中宣抚使,在乐副将帐下做文案工作。” 秦弘图皮肤黝黑,个子高大,孔武有力,猎户出身。乍一看,都认为这是武将。但却是非常内秀的一个人,两榜进士出身。他是跟着杨渭在昨天抵达敦煌。 秦弘图拱手一礼,“在下见过胡先生。” “秦大人客气。”胡炽顿时对他大起好感,忙回礼。 寒暄后,坐下来,胡炽对贾环此刻的状态,大感诧异。在他的想象中,贾环极可能是郁郁难安!给人骂祖宗,骂妻子,早就给气的怒火中烧啊!他刚才进来时,还有十几个吐谷浑人在门口叫骂。 “贾兄,敦煌这里怎么回事?你…” 第七百八十六章 沉默的贾环 胡炽努力避免刺激到贾环,试探着问一句。 . 贾环知道胡炽想要问什么。神情平静,显示着他的情绪保持着冷静、理智。但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 如果有人企图用恶毒的骂声让他屈服,那么,这是妄想!以他的性格、意志,还有在这十年来所遭受的艰难困苦的锤炼,他对此无所畏惧! 用口水骂有用,那还要刀剑、枪炮干什么?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内! 然而,他心爱的女子,在他的星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明月,被胡儿用如此污秽的语言辱骂,他心中如何不怒?须要知道,他不是忍者神龟!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接受! 除非他是怂包、软蛋! 贾环沉静的陈述原委:“胡兄,我抓了吐谷浑贵族、胡商骨利。安给他的罪名是通敌。黄千总正在总督拷问他。而此人和苗副将关系密切。 苗副将对此不大满意,放出风声来:认为我是在落他的脸面。是文官在打武将的杀威棒!立规矩。军中亦有人扬言在背后打我的黑枪。将校不满。 同时,敦煌城外的吐谷浑部落名王伏重,每日派人到驿馆门前辱骂我。情况便如你所见。但是,有些人需要明白: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这番话太平静。胡炽反而从中听出贾环平静的表面下所蕴含的如同火山般的愤怒!同时,他亦感受到贾环身上的压力,环反击的决心。贾环肯定有所谋划。 胡炽点点头,安慰的轻叹口气,“嗨!”他来敦煌有些晚,有些事情只能旁观。机事不密,则害成。这个道理他懂。所以,他不会去问贾环、程攸。 这些天,贾环都是通过庞泽来管理着大军军需后勤的事务。正好胡炽来到敦煌,便开始向他移交大部分事务。贾环目前的重心,已经不在军需运送上。 胡炽和贾环谈几句,安排好交接事宜。便告辞离开。 秦弘图亦起身,准备告辞。他是代表杨渭来和贾环沟通。杨渭固然低调,但作为西域总督齐驰幕府中负责情报工作的重要幕僚,只怕难逃有心人的眼睛。特别是贾环住在人多眼杂的驿站中。又是满城关注的人物。 秦弘图低声道:“子玉,些许苍蝇聒噪,不要在意。待来日,有的他们好受。” 当日,贾环选拔闻道书院的弟子到军中效力。秦弘图于雍治十七年初考中进士后,主动请缨来西域。在龟兹经历了西域的几场大败。雍治九年时,他是贾环麾下的护卫队队长。他心中对贾环很敬重。关系亲近。 他知道当前的情况。总督府中的拷问,已经取得突破性的进展。骨利和拔野古部联军确实有联络。别看现在外面那些胡人跳得欢,有他们哭的时候。 只是,看到他所敬重的院首,连妻子都被胡人辱骂,他心中有些难受,情绪起伏! 贾环站在窗户边,看着残阳,没有回头,轻轻的点点头,“嗯。” 秦弘图告辞离开。驿站门口堵门的胡人叫骂声,还在若有若无的传来。残阳如血,渐渐的在天边沉落。敦煌城中,肆意的恶意还在发酵,包裹着贾环。 然而,某些人并不知道,这种局势却如同薄薄的冰面,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沉默的洪流,即将喷涌而出! … 八月底,城中针对贾环的风波越演越烈。 大并泽位于敦煌城西南二十里。因为大并泽的存在,四周水草丰茂。吐谷浑一部占据着这里的牧场。 名王伏重的驻地便是在这里。一顶顶的帐篷,如同蒙古包一样,在草原上蔓延开来。 居中巨大的帐篷中,敦煌留守副将苗骐,正在和吐谷浑名王伏重饮酒。另有几名吐谷浑的贵族陪着。其中,便有苗副将宠妾的父亲。女婿和岳父差不多同岁。帐中美貌的歌姬跳着蹁跹的舞蹈。 伏重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胡人,方脸,穿着精美的小口袖胡服,左衽。带着大头长裙帽。痛饮着烈酒,嘴角带着戏虐的笑容,“苗将军,想必这几日那位贾参议焦头烂额吧?” 帐中诸人纷纷大笑。 贾环有兼怀宝钗之作,天下尽知贾薛氏之名。和黛玉的婚姻,是雍治天子赐婚,并嫡,天下奇事,近千年来未有。同样是天下瞩目。林氏表妹的闺名,亦是天下皆知。 这确实给他们提供骂人的方便啊!当然,这种士林之事。他们并不知道。是敦煌名士,月氏人慕延提供的。 苗骐笑一笑,抿着酒,道:“过犹不及。已经有几日了。本将打算明日和王爷拜访贾环。我已经派遣解判官拜访贾环,等他那边的消息。” 伏重微微沉吟,道:“苗将军的意思是逼和?” 苗骐呵呵一笑,道:“王爷,闹的两败俱伤,对本将并无好处。”这便是他全盘的打算。他给贾环很大压力,并非是要和贾环“死斗”。而是以打促和。 只要贾环放掉骨利,象征性的赔偿些损失,这件事便可圆满解决。当然,他会督促骨利不要去找郭家的麻烦。郭家毕竟是在为西征大军做事。 伏重轻轻的点头。对于某些事情,口风丝毫不漏。 … 八月二十九日,贾环被“困在”敦煌城东驿站的第四日。 解判官解参是牛继宗幕府中的核心师爷,春季时,龟兹兵败,他随着京营溃退到敦煌。在齐总督抵达西域前,西域最有声望的将领便是苗骐。解参便投在苗骐手下做事。 上午时分,解参拉着昔日的同僚秦弘图一起拜访贾环,说明来意,“贾参议,苗将军想做一个中间人,吐谷浑名王想和贾大人谈一谈骨利的事情。毕竟,以和为贵。” 贾环眼神微微凝视着解参,目光锐利,仿佛可以看透人心。令解参略感局促。 半响,贾环冷冷的一笑,道:“好啊!” … 八月三十日。晨光落在敦煌城中的大街上,拖出金黄色的影子。一行几十人的胡骑从城外疾驰而来。 这伙人分成两拨。第一拨前往城东的驿馆,继续叫骂贾环。 另一拨则是前往副将副中,和苗骐汇合。稍后,苗骐、解参、伏重、慕延一行近十人骑马前往城东的驿馆。 他们抵达时,吐谷浑部的胡儿正在高声大骂贾环。 “什么狗屁的贾探花?劳资草你祖宗十八代啊。有本事出来打我啊!” “垃圾贾环。欺负我们吐谷浑无人吗?赶紧放了骨利大人。否则,我们骂死你!” 另有,若干辱及薛宝钗,林黛玉的言论,极其的不堪入耳。简直亵渎薛、林二人。山中高士晶莹雪,世外仙姝寂寞林。就这么被胡儿骂着! 而驿馆中,不少西域布政司的文官都在饶有兴趣的听着胡人骂人。这都是最近几日的例行节目了!胡儿骂人,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关键是用汉语骂。而且,还知道贾环妻子的名字,编造出各种污秽、不堪的恶毒言语! 苗骐、伏重轻提着马匹的缰绳,脸上带着笑意,自道路尽头,骑马缓步而来! 马蹄声敲击在石板路上。踏踏踏。 小院中,贾环一身石青色的长衫,坐在官帽椅中,神情冷峻,右手食指,轻轻的敲着扶手。咚咚咚。 第七百八十七章 俱是汉家臣妾 城南的驿站独占大半条街,三间开的门面,穿过大堂便是成片的院落。 晨光洒来。落在土砖黑瓦的院落中。门前的杨柳前,十一二名吐谷浑胡人正在叫骂。 苗骐、伏重等人骑马前来,正骂的欢的胡儿纷抚胸弯腰行礼,必须的很温驯。形成极大的反差。“参见王爷、苗将军。”越发凸显出苗骐、伏重的威势。 苗骐点点头,翻身下马。当先一步,走进驿站中。一行近十人在驿站驿丞的带领下,到贾环的小院。 小院厅中,贾环正坐在客厅中,并没有起身。手边放着一碗温茶。袅袅飘起茶香。身后侍立着庞泽、张四水、黄观、钱槐、胡小四。逆着光线,神情未明。 进门伊始,就有一种针锋相对的意味。 苗骐心中暗自皱眉,看向解参。 解参上前一步,拱手一礼,介绍道:“贾大人,这位是敦煌留守,副将苗讳骐苗将军。这位是吐谷浑部的伏重王爷。” 苗骐脸上浮起微笑。带着长裙帽的伏重,方脸上却是带着轻蔑的笑容。想也是,一个正常人,被骂了五天,还无动静,能有多大的出息、能耐?他看不起这种王八。 贾环面无表情,端坐在椅中,如青松挺直,刻意的一声嗤笑,“呵呵,王爷?哪里的王爷?可有我大周的封号?” 厅中的气氛,在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中间,瞬间冷冻起来! 伏重脸色沉下来,“哼,贾参议是故意找茬了!我吐谷浑部世代居住于西域敦煌、瓜州、哈密、高昌。本王与本部可汗乃是宗亲,如何当不得王爷的称号?” “啪!”贾环拍着扶手站起来,目光直视着伏重,气势逼人,斥道:“宗亲?哪里的宗亲?皇周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轶汉唐。西域之西,迤北之北,南洋诸番,东海之国,极天罔地,俱是我汉家臣妾!非我大周朝廷册封,安敢在本官面前称王?滚出去!” 贾环手指着伏重的鼻子怒斥,慷慨激昂!厅中的驿丞、小吏、将士心中无不升起强烈的自豪感!天下四方之境,俱是我汉家臣妾! 大周定鼎一百五十年,威压四方。只是近年来才开始衰落。牛继宗在天山南麓的姑墨之败,损京营两万,乃是国朝几十年的少见的大败。在此之前,大周威慑诸国! 谁不以身为周民为荣? 国家的强盛,国民自然有之荣誉感。比如,全球处在英帝国时期,英国人觉得自己是贵族。看别人都是乡下来的。而全球处在美帝国时期,美国人都以灯塔自居。认为美国的标准,就是应该是全球的标准。 然而,贾环的这些话,听在伏重的耳中,却是极其的嚣张!伏重冷笑道:“可惜你的大周,在西域接连遭遇失败,现在连最后的据点都要失去!” 伏重嘲讽完贾环,对苗骐拱拱手,“告辞。”他今天来驿站,本来就是苗副将的意思,出头谈一谈骨利的事情。但既然贾环如此嚣张,那他不奉陪了。等敦煌陷落后,看这小子是否还能如此嚣张? 一干吐谷浑的贵族跟着伏重身后离开。其中一名圆肚子的胡人,四十多岁,是苗副将的便宜岳父,讥笑道:“狂妄无知的小子!还以为周朝是以前的周朝吗?” 双方就此不欢而散。 … … 小院中,人数减少,骤然间带着些许安静。 苗骐看看离开的吐谷浑人,再回过头,英俊无匹,如若刀锋的脸庞上浮起苦笑,拱手道:“贾参议,这是何苦?此事难道就没有缓和的余地吗?” 庞泽丑脸上浮起不屑的笑容。武将虚伪到这种程度的,他活了三十年未见。辱骂别人的祖宗、妻子,整整五天,还想善了?脑子里装的都是狗屎吗?智商余额严重不足。 贾环看了苗副将一眼。 实话说,此人的面目,到此时,都依旧是极其模糊的。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主张善待胡人,与胡人关系良好。一呼百应,短时间内可以纠集起2万胡骑。 被委任为并不重要的敦煌留守,却在危难之时,挽救西域时局。稳住敦煌、瓜州一线的战局,守到朝廷西征大军到来。因功升副将。 以副将的身份,和西域总督,朝廷重臣齐驰暗中唱反调。根源在于对胡的政策。致使军中意见不统一。 然而,这些身份、面目,都已经与此时大局无关了!他将是过去式。 贾环淡淡的道:“苗副将心中没点数?”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令苗骐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眼神渐渐的变得锐利、犀利起来,流露出战阵上厮杀后的气息,盯着贾环的脸庞。这是什么样的一个青年? 名满天下的诗词大家,国朝的神童,时年十七岁。身姿挺拔,容貌普通,但神情沉静、坚毅。一看就知道心智坚定的人物。一身石青色的长衫,头戴唐巾,所配之物,俱是精美、华贵。自有一种摄人的风采。 贾环并不畏惧苗副将这种猛虎似的气息。男儿自有男儿行,胆似熊罴目如狼。岂俱猛虎哉? 贾环嘘着眼睛,扫他一眼,冷声道:“总督府行文,请军中将校、布政司官员,于今日上午辰时(8:00)到府学齐聚。违者军法处置。苗副将知道吗?”说完,不待苗骐有反应,便带着庞泽、张四水等人依次离开。 沉稳,朴实如张四水,此刻,眼中露出嘲笑的神色。或许,这位苗副将以为局势尽在掌握中,此时还假惺惺的推出胡人在台前,想要与子玉“和解”。 但是,子玉的布局已经完成,就差最后一步收网,怎么可能同意和解? 是想太多,还是太年轻? 再者,他和清楚贾环对他两位妻子的感情。西行时,时常挂念中病中的妻子。这样骂薛、林二人,真以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贾环做不出来? 且等着吧! 看着贾环一行人的背影,苗副将心中浮起极其不好的预感。总督府行文,他为什么没有收到?这不可能的。再往深里想一想,这行文,必然是在他和伏重等人往驿站来时,被送到军中的吧?。 换言之,这意味着什么?今天早上的见面,根本就是早就计划的。 再想一想,军中将校、文官齐聚在府学中,这又意味着什么?聚会上的任何一则消息,都将迅速的传遍敦煌城,并且,深入人心。 苗副将头皮一阵发麻! 刚才,贾环和伏重针锋相对。贾环在言语上占了些上风。但是,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挫折感。和文官打嘴仗输了不是很正常?就说,贾环嘴上占上风,他能有多大的爽——感? 然而,此刻,他发现,贾环的枪口,恐怕,至始至终都是对着他的!他后知后觉啊! “走!”苗副将低喝一声,带着亲随急急忙忙的出驿站,快马向府学奔去。 额前冒着冷汗! appapp 第七百八十八章 贾环的反击(上) 汉唐时期,设州郡。周朝随明制,设府县。敦煌为沙州府首府。城中两条大街东西向并行,呈“回”字结构。沙州府学位于城北。一片片院落、屋舍沐浴在晨曦中。 上午七点多,军营,城南的驿站中,不断的有人骑马或者坐马车前往府学中。如同一个个的小点,一条条细微的涓流,最终汇聚在州学明伦堂前的广场中。 天下州学的规模,布局大同小异。大门进入,便是文庙,文昌庙等。过仪门,石板铺就的广场后,就是明伦堂。堂前的广场,原为州学里学生齐聚的地方。可容纳一两百人左右。 此时,敦煌城中的文官武将们,正在不断的汇聚。月台上,总督府的幕僚程攸、杨渭都在,神情严肃。今日的结果,关系重大。若干随从侍立在月台旁。气氛微显凝重。 州学的学子们列队站立。这些年轻的学子们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神情。据闻,贾探花要来。他们充满了即将见到传说中人物的感觉。而更多的,陆续汇聚来的,文官武将们则是一头雾水。都大约能猜得到有大事要发生,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 … 与此同时,伏重一行二十多骑正在纵马出城。马蹄声踏在街道上。随即,出城。 城外一片坦途,胡骑马速加快!但,胡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并无任何不适应。 因军营中的动静,远远的看以看到不断的有骑兵进城。苗副将的便宜岳父慕容葱骑在奔驰中起伏的马上,开口道:“王爷,城中似乎出事。骨利那里…” 骨利在狱中会不会招供呢? 他作为部落里的贵族,知道一些事情。近日部落中来了一些特别的贵客! 虽然敦煌城所有的人都知道贾环是在污蔑骨利,勾结拔野古部联军。但他们这些头人其实知道,这件事只怕歪打正着! 伏重还冷着脸,养尊处优的他,何时给人骂过“滚出去”?冷冷的道:“他知道的有限。无所谓。回大并泽后,立即给本王召集族人。准备大战。敦煌要变天了。我们吐谷浑人将彻底的占据这片水草丰美的地方。 哼,到时候,我要用那小子试试,究竟是刀利,还是他的嘴利?” 此时跟着伏重的,俱是部落中的贵族和他的亲信。他说话肆无忌惮,再不掩饰。 慕容葱等人都点头,纵马奔向敦煌城西南二十里的大并泽。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述的豪情:敦煌即将被吐谷浑人占有! 吐谷浑人的野望,弥漫在这漫漫的戈壁上! … … 贾环带着自己的亲随,骑马从驿站抵达府学。随后,贾环翻身下马,走上月台,和程攸、杨渭几人轻轻的点头示意,再面向广场众人站立。八月底,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时值雍治十八年八月三十日辰时! 贾环所面临的局面,就是向看似强大的副将苗骐阵营,发起凌厉的反击! 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贾环的身上。大约有数百人:将校、文官、学子、城中缙绅、名流。人群中,微微有些骚动。但大部分都在等待贾环宣布消息。 这里,相当一部分人因为苗副将的表态,对贾环很不满。但总督府行文召集这次聚会。相当于为贾环背书,大部分还是愿意听一听贾环要说什么。 微风吹过贾环石青色长衫的衣角。 贾环环视着月台下的众人,并没有令大家等待太长的时间,朗声道:“今日我们大家在这里聚会,是要讲明白一件事情。什么事情?吐谷浑胡商骨利的事情。” 话音一落,场中立即响起一阵微微哗然的声音。 毫无疑问,贾环说的太直白。而且,用的大白话,这对于一个文名满天下的人而言,实在有点自降身份啊!但,同时,迅速的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胡商骨利的事情,是当前舆论的焦点。满城都在议论。 月台上,庞泽、秦弘图两人脸上都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或许有些人都以为贾环最厉害的是他的诗词,无从模仿,天纵之姿。但他最拿手的,其实是白话文,演讲、鼓动。 两人似乎回到雍治九年,战天斗地之时!那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啊!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贾环吐气扬声:“我在二十三日晚,调动总督府的督标营,派我的好友庞泽庞士元跟着刘千总,打破胡商骨利的府邸,将其抓捕归案。罪名是通敌罪。 有的人讲,我这是污蔑骨利。还有的人讲,我是要打某位副将的杀威棒。 但是,我要讲一讲被大家所忽略的事情。郭家是我选中的,给大军供应粮食、军需的商人,而胡商骨利,悍然到郭家勒索,要求嫁一个孙女为妾,并且赔偿他二十万银元的损失。 为什么?郭家卖粮食给我,给大军做军需,触碰了他的利益。因为,骨利打算以:羊50银元一头,牛300银元一头的价格卖给我,卖给你们吃。 你们要维护这样的胡商吗?要吗?” 贾环高声质问,环视月台下广场上所有的人。月台下,总督府的小吏,在程攸的安排下,将当日投标的底稿,张贴在一张张木牌上,举着在台前,供众人观看。 白纸黑字,证据确凿! 广场中已经一片哗然! 如果此时,贾环开场就“攻击”苗副将,只怕现场已经造反。苗骐在敦煌留守的五万大军中,威望很高。 但是,只要智商正常的将校,都不会想维护高价卖牛羊损害自己看得见的利益的骨利。没有粮食吃,弟兄们打仗不得挨饿?除非是和其有利益关联。 在证据确凿之下,是不会有多少将校、文官会昧着良心说话的! 现场各种嘈杂的声音不断! 而骨利有罪,损害军中的利益,则意味着此前发声的苗副将,支持错了人。这将有损于他的威望。 场面正在向有利的方向行进。 … … 此时,苗骐已经抵达府学。他并没站到月台上和贾环站在一起,以他的身份,当然可以。而他是选择和麾下的龙骧营、哈密卫、沙州左军营的将校站在一起。 “将军…” “大人…” 追随着苗骐的将校们有些着急。他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此刻,广场中虽然在争论,但是场中的风向已经不对。 贾环很阴险。 他回避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骨利有罪,不错。但是,军中、郭家现在不是没有受到损失吗?而,贾环干了什么?他直接派兵,轰破了骨利的府邸,令其府中死伤数十人,将其抓走。并且,污蔑为骨利通敌。这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苗将军和骨利私交不错,难道不能说句话?至于,有传言说文官压武将,打杀威棒,谁敢保证没有? 苗骐点点头,对四周众人,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他刚才在驿站已经恍然明悟,贾环的终极目标是他。心中难安。此时,见贾环的手段,心中反而安定下来。 无非是想削弱他的威望!从而,达到帮助齐总督打压他的目的。但是,他和伏重、骨利的家人都沟通过,骨利并没有通敌的行为! 苗骐走出来半步,站在所有将校的前列,仿佛军中的代言人,扬声道:“敦煌城中,众所周知,本将与骨利关系密切。贾参议言道骨利有罪。本将并不否认。 但是,本将要问贾参议一句,为何以通敌罪污蔑骨利?破其府,杀其下人。好大的威风。恐怕,别有用心吧!” 第七百八十九章 贾环的反击(下) 苗骐一句“别有用心”,立即让在场的许多文官、武将都对浮起些许联想! 敦煌城中,之前便有传言:贾环是在立威!说的更深一点,是文官在试图压制武将!当然,国朝之大,任何地方都缺乏明眼人:贾环是在帮西域总督齐驰压苗骐! 但是,不管贾环出于什么目的,足以影响到此刻广场上众人的感官:贾环抓骨利,确实是诬陷! 骨利有罪,但并不是通敌罪。 .而且,别有隐情。那么,为骨利发声的苗副将自然不受影响。 否则,苗副将支持高价卖军粮的商人,可知众将校心中的感受。嘴里或许不说,但心中,恐怕就不再拥护苗副将了。换言之,苗副将在军中的威望将跌落,影响力大减! 但是,现在,自然不同。 你搞别人,还不许别人反击?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嘛! 一番话,苗骐迅速的扭转局势。化解贾环的攻击。 … 贾环站在月台上,距离苗骐约三五米的距离。苗骐说话时,全场喧闹的声音逐渐的安静下来。然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贾环身上。这是两个当事人间的直接对话。 站在贾环身后的张四水眼中带着朝弄。徒劳的挣扎而已!棋局走到现在,苗骐怎么做,都是错棋、臭着! 贾环看了苗骐一眼,神情依旧沉静,翻出底牌,云淡风轻,“苗副将,你错了。我并非诬陷骨利。而是证据确凿。”说着,拍拍手。 “啪啪啪!” 声音,在上午的阳光、秋风中,很清晰,很清脆。有点想耳光的抽击声。 “嚯!”贾环的话激的,广场上的众人响起一阵轻微的诧异声。证据确凿? 这时,月台上,站在贾环背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渭上前半步,侧身做了一个手势。站在明伦堂屋檐处的几名黑衣人动起来。四人拖着几个麻袋到月台下。 这四名黑衣人俱是穿着精美的黑衣,衣袖口绣着一轮弯月。这明显是有组织的。 站在广场中的少数将校心中顿时有些恍然。隶属于总督府的密探,虽然隐蔽在暗中,但军中绝非没有人见过。而杨渭,更是有几个游击将军认出来。这和锦衣卫指挥使在京中很出名一样。 麻袋倒出来,却是几名血迹斑驳的尸体。俱是男子。血腥之气,很冲鼻子。 “哦…” 广场中的众人反应极其的强烈。一则是因为尸体的味道太重。这幸好是在秋季。然而,不少府学学生都有呕吐的感觉。二则是这份证据,够狠! 很多将校都在心中认为需要重新认识下这位大军的都转运使,总督府的幕僚。 杨渭环视全场,开口道:“本人杨渭,无须过多介绍。数日前追查混入敦煌的拔野古奸细。这几人便是。拷问之问,得知他们和骨利已经接触过。 准备和吐谷浑部里应外合,夺取敦煌。而骨利本人随后亦在审讯中交代。审讯画押的文书俱在。铁证如山!” 杨渭的话音刚落,广场中的文官、武将们顿时一阵骚动,纷纷交头接耳。 这时,是没有人关注站在军中将校前面的副将苗骐的。此时,他已经满脸灰色。 而簇拥着他的龙骧营、哈密卫、沙州左军营的将校,有些人的脚步往后挪了挪,微微低头。 贾环看看副将苗骐,凌厉的补一刀,朗声问道:“苗副将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庞泽一声哂笑,嘀咕道:“他还能有什么话说?”他身旁的秦弘图,张四水,黄观等人都是轻笑起来。 证据这种东西,不是你说铁证如山,那广场中的众将校,文官们就都信事实如此。谁不是体制内的?不知道某些伎俩?拷问之下,什么口供拿不到。而当前西域的局势如此混乱,搞几具尸体很难吗? 但是… 要注意骨利犯的是什么罪?通敌。在当前严峻的形势下,可以换两个字:叛国!这是要夷九族的罪名。西域的文官、武将们,没有人愿意和这种事情沾在一起。大家的身家、家族都在中土。 就算贾环确实是在诬陷骨利,但有总督府的背书,这就是铁案!众将“抛弃”苗副将,则是必然的选择! 敦煌城中五万大军,支持苗副将的理由很多。比如:有的将士,想跟一个会打仗的将军;有的将士是出于被收留后的感恩;京营则是想复仇。有的是嫡系。 但是,没有任何人会愿意跟着苗副将造反! 然而,在此之外,还有一些明眼人,留意到杨渭话里的信息:吐谷浑部欲反。换言之,这是一个可以求证的信息。若是胡骑聚集,恐怕此事就是真的! 苗骐抬头看着月台之上的贾环。阳光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眼中射出恨恨的光芒。贾环毁掉了他的权势根基,毁掉了他在军中的威望。让他再无可能和齐总督抗衡。 苗骐恨声道:“本将识人不明。愧对诸位军中同袍。待齐总督回敦煌。本将自会向齐大人请罪。”说着,转身离去。 很多人都意识到,敦煌城中的权力结构,恐怕立即要洗牌。而且,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吐谷浑部可能将反叛。那么,拔野古的联军呢? 秦弘图看着苗副将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这是意料中的事情。这种边将,玩心眼,怎么可能斗得过子玉? 网收! 程攸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事情办成了。大帅在敦煌,想要收拾但来不及收拾的人物军情紧急,上了瓜州前线就这么被贾环“打掉”。 和一个要通敌的胡人牵扯不清,并且在大众广庭之下,为其辩护,苗副将的结局,不会太好。 程攸看向身前一米处,贾环挺拔的背影。很是钦佩。贾环今日虽然握有底牌,但很讲究策略。先攻击骨利,展出白纸黑之的证据,取得了众人的信任,第二次再展露证据,攻击苗副将,说服力就强的多。 曾季高来信,说贾环甫一抵达敦煌,大帅就极其的高兴,现在看来,不是没有道理啊! …. 贾环镇定、从容、沉静的站在月台之上,目送着苗副将退场,二十多名嫡系、死忠的将校跟着离开。 整个敦煌的局势,那冰封的一层薄薄的冰层,在此时,完全的裂开!但是,苗副将的离开,并不是结束!冰面下的喷涌的洪流即将冲出来!摧枯拉朽! 贾环挟击败苗副将之威,高声道:“我有一些感慨在心中,埋藏了许久,不吐不快。整个敦煌,因为某些人,某些被采取的政策,就如同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充满了丑恶。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今天我们在这里聚会,要厘清,确定,说明一个问题:何为华夏,何为蛮夷?” 第七百九十章 法令:汉儿不为奴! 闻一多先生在名篇《死水》中愤慨的写道: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 揭露、讽刺、批判当时的半殖民地半封建主义的旧中国,流露出深沉的爱国主义感情! 而对贾环而言,敦煌,甚至整个西域,就是这么一沟死水! 自雍治十三年起,国朝对西域各地的征服,紧紧限于武功,而文治上,并未给西域带来翻天覆地的变:汉语、汉服、汉俗、汉民都没有成为主流。 还有很多功课需要补。 而五军都督府牛继宗的兵败,更是令西域唱起“胡道昌汉无人”的曲子!胡焰嚣张! 他并不想将这里让给“丑恶”来开垦!这里的每一片土地,都浸染着汉民的鲜血。这里的土地是汉唐故土,国朝曾经设置布政司,州县的地方。 自古以来,开疆拓土,便会因功封侯。而丧师失地,必将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青史昭昭! 他既然来到西域,就绝不会因为困难而退缩,放弃!当逃兵! … … 贾环目光环视着广场上的数百人。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身份:文官、武将、名士、州学学子、教谕。 此时,众人都在认真的听着他的演讲。 整个敦煌的局势,除了副将苗骐对军权的分割外,更重要的是思想上的破坏:苗骐主张对胡人怀柔! 然而,正确的政策,应当是什么?何为华夏,何为蛮夷? 他来到西域,目的是为日后的执政铺路,结交军中诸将。他至少要在西域呆上三年。三年后,三姐姐与沈于乔在京中成亲,他需要返回京中参加婚礼。 而这三年的开头,此时;西征的起点,敦煌,他当前的任务是协助齐总督彻底的握有兵权,废除副将苗骐在军中的影响力。他刚刚已经做到! 但是,这仅仅只是整合敦煌局势的第一步。兵权之争的背后,最核心的问题,实则是路线之争!对胡人的路线! “昌黎先生作《原道》: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圣人作《春秋》的时候,凡是诸侯如果采用夷礼的,就把他看做夷人。夷人如果能够采用中原地区的礼仪,就把他看做中原地区的诸侯。 以圣人的标准,华夷之辩,核心的判断标准是:礼法。 那么,什么样的礼法?放在圣人的时代,遵守周礼者,则为诸夏。而在我们此时,应该遵守什么礼法? 左传-定公十年: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尚书正义》注: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所以,我中土王朝,汉民,历来俱称华夏! 将评判标准,说的更简单些:说汉语,穿汉服,习汉俗!譬如我们的军礼:右衽之道,汉统至上。胡服左衽,即是蛮夷!” 自古以来,中国都是文化传承高于血脉。我们讲血脉,同时亦注重文化传承,文化认同。蒙元伪儒许衡有一句话,流传的很广:夷狄入华夏者华夏之,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 许衡的本意,是为蒙元统治中国张目。夷狄占据了中原,就可以统治中原。这是错误的!蒙元的君主、贵族,当然没有遵守华夏的礼法,当然不用适用:夷狄入华夏者华夏之。 但,这句话,去掉其糟粕,汲取精华:遵守华夏礼仪的,则为华夏。遵守夷狄礼法的,就是夷狄。 比如,一个认同美国文化的人,就算血管里留着汉家血脉,他算中国人?算华夏之民吗?当然不算!非我族类! 华夷之辩,争论不休。其中细微之处,论述起来非常的繁琐。甚至,每一个时代,标准都不同。比如,近代后,国家的概念,便逐渐高于民族! 贾环不可能在此时的演讲中,长篇大论,说明其中的细微之处,而径直给出了他的观点,简化后的评判标准:汉语,汉服,汉俗!胡服左衽,即是蛮夷! 满场寂静。不少人审视着四周的人群。这个标准,相当的清晰! 贾环申明华夷之辩,再宣布道:“自即日起,西域之地,凡我大周马蹄所至,枪炮之射程内,汉人不得为奴!违令者,籍没,下狱论罪。总督府稍后会贴出公文。” 敦煌城州学明伦堂前的广场上,瞬间,沸腾起来! 刚才贾环讲了很多句,但是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段话、法令,令人惊讶、震撼、振奋:汉儿不为奴! 广场上数百人举止各不一样。有的人神情振奋,高呼询问;有的人和周围人议论;有的人感慨难言。种种反应,不一而足。这所有的声音、情绪激发、汇聚起来,在此时,仿佛山呼海啸一般! 但,这是支持贾环的力量! 这是汉家儿郎的力量、意志! … … 伸威营游击杨纪看着这眼前沸腾的场景,再看向月台上,平稳站立的贾环,情绪复杂! 先厘清华夷之分,再定制度:汉儿不为奴。这完全激发了众人的情绪。他不知道别的人是怎么想的,但他手下京营的儿郎,必定会很欢迎这个法令!喜欢这位军需官! 杨纪心中轻轻的叹口气,下定决心。他之前还通过沈迁向贾环施压。然而此时,大势如此啊!等会聚会结束后,他要厚着脸皮,再找沈迁谈一谈。 … … 文官的阵列中,前翰林院学士汪璘,看着侧前方两米开外,皱着眉头的西域左布政使韩伯安,微微一笑。再看向,月台上的贾环。难掩赞赏! 这真的是一个为大合唱那个面而生的人啊! 在这样敦煌文武齐聚的场合,驱逐苗骐,再宣布政令,一环连着一环。表现的极其精彩!换一个人来,同等条件下,能做到如此地步吗?未必啊! 自此,敦煌城中,对胡人怀柔的那一套舆论,怕是没有什么市场了!贾环不愧是操纵舆论的高手。 汉儿不为奴。这条法令的背后,细思起来,大有深意。当前,西域的权贵府中,谁不用奴仆?若是大周马蹄所至,不得用汉人,那么用谁呢? 胡儿! 这必然会影响到整个西域,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 他选择和贾环结盟,是绝佳的一步妙棋!而贾环的政敌,韩伯安,此刻估计就难受了。 … … 月台上,贾环等了等,等着众人消化他所宣布的消息。他没有立即走下来,因为,他还要宣布一则法令。 第七百九十一章 贾环版的杀胡令 自贾环取得齐总督的支持,调兵打破胡商骨利的府邸,抓捕其归案,强行开团,不管副将苗骐是否为骨利发声,贾环都有把握消弭其在军中的影响力。 当然,斗争的手段、方式和现在会不同! 八月二十三日万抓捕骨利后,事情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这个变化,并非指贾环所承担的压力、恶毒的骂语。 而是,杨渭、秦弘图的到来。接着几日,骨利招供,查出拔野古部的说客。并知悉,吐谷浑部的想法:欲叛,占据敦煌。 这让贾环改变了计划和斗争方式,至有今日的聚会! 这是一个很激进、大胆的方案!因为,如果在公开的场合,和苗骐交锋,说错话,或者失败,局势都将无可挽回。但,同样的,如果成功,所造成的影响和效果,将迅速的传遍敦煌,震动人们的思想。 贾环要将轰动性的法令,聚在一起宣布! … … “自雍治十七年来,拔野古部联军,包括同罗、薛延、回纥,自漠北攻进北庭,屠杀我大周军民,不计其数…” 整个西域的地图中,在敦煌以西,葱岭以东的范围来说,最富饶的两块土地分别是庭州、龟兹。 龟兹自不必说,为整个西域的中心。唐设安西四镇,这里便是都护府的中心。而庭州,一直以来就是北庭的核心区域。其中三县之一的轮台县,现名:乌鲁木齐。由此可知其土地的富庶。 唐征服西域,大量富有冒险精神的汉人随着军队至西域,最先的落脚点便是北庭。再向安西各地扩散。周朝征服西域,汉民们一样是先由哈密(伊吾),至庭州府,再向龟兹、碎叶、于阗,疏勒,乃至于葱岭以西的地区开拓。 这是一种地理上的必然! 从瓜州越过北山、大漠,便是吐鲁番盆地。在沙漠中的绿洲,名哈密。而哈密往西行,便是高昌(今吐鲁番)。往天山北麓行,便是富饶的庭州,设:金满、轮台、浦类三县。 这里居住着大量的汉人。 朝廷的官府报纸真理报上,对于拔野古部的进犯,描述是:征服铁勒诸部。随即越过天山,在天山南麓与大周会战,继而夺取龟兹。然而,在这简短的描述中,隐藏了多少汉家儿女的血泪? 生活在北庭的铁勒诸部被征服,那么居住在北庭核心区域庭州的数万汉民呢? 在外界盛传的拔野古部领军人物拔野古孝德,和国朝有着血海深仇。相当的残忍、嗜杀! 结局,不问可知!若非被杀,就是成了奴隶。这也是唐朝安西四镇丢失后,汉民们悲惨的命运、结局! 汉胡不两立,这不仅仅是五个字。而是历史书上,血淋淋的事实!教训!你不杀他,一朝虏夷乱中原。便是杀的血流成河,杀的神州几近沉沦! 东晋后期,五胡乱华,视汉人为猪狗,称两脚羊。五代十国后,宋辽金蒙时期,多少汉人被杀?多少汉家故土被杀成白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 … 此刻,贾环的脑海中,并无战乱后的图片、画面呈现,他并不知道,此刻正在胡骑蹄下,庭州汉民们的境遇。没有消息送到敦煌乱。大战起,而消息阻隔! 但,这从过往的历史中可以推测,得出贴近事实的结论。因而,贾环在开头说了两句之后,声音低沉,喉咙里有些堵! 晚秋上午的微风中,广场上,微微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在这白云蓝天中。 因为,贾环的话勾起许多人的不堪回首、痛苦的记忆!多少军中将校生死与共的同袍、手足、兄弟,死在胡人的屠刀下?自北庭、姑墨、龟兹,这一路败下来啊!多少文官的妻妾、儿女、亲族、学生死在这场战败的战役中? 太多,太多! 西域总人口约四千万,几十万汉民,于此浩劫中,成为白骨!君不见,天山头,累累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贾环深深的吸一口气,平复着胸腔中激荡的情绪,朗声道:“西域惨败,胡狄遍地,汉家子弟几欲被数屠殆尽。拔野古部手中沾满了我汉家的鲜血,血债累累! 今日,我代表朝廷、代表总督府在此宣布:暴胡残虐,杀我大周百姓、子民。自即日起,西域汉民,皆有义务屠戮、杀尽拔野古部等四族! 我大周兵锋所向,四族中,凡敢持兵器者斩之!西域诸民,凡斩此四族中人,以人头向总督府请功。每人头,赏10银元!” 杀胡令! 当前,西域在战乱的情况下,一头活羊,价值大周所发行的银币:10银元!而贾环开出的赏格,即是如此。千百年前,五胡乱华,以汉民为羊!今日,贾环返回给他们! 在这雍治十八年八月三十日的上午,贾环的话,清晰的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字,话语,转化起来,核心意思只有三个字:杀胡令! 杀拔野古部四族! 拔野古部四族,就算部族百万,计四百万,总计不过四千万银元!贾环要族灭其种。血债血偿! 贾环的话音刚落,广场上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万胜!”,紧跟着,响起如同巨大的声潮:“万胜!”,“万胜!”,“大周万胜!”这是压抑的火山,在喷发! 这种情绪、力量,摧枯拉朽!必将摧毁任何敢于阻拦的一切敌人!大周的刀剑、枪炮,本就是为了保护大周的百姓、子民而存在! 胡道昌汉无人。但这绝不是真正的情况。我们可以在一时战败,但我们一定会复仇!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之报! 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 … 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程攸看着广场上的数百人,呼喊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以军中的将校和州学的学子们嘶吼的最为激动!而文官们略显矜持! 他看着贾环,仿佛又看到了当日接风宴上,贾环掌控舆论时的局面!现在同样如此! 当日,胡炽说,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这不是假话。与贾环这样的人站在同一阵营中,很令人安心! … … 西南钱王胡炽,今天同样在现场。他在月台下的侧面,跟着总督府的吏员们站在一起。 看着这令人震撼的场面,心中突然明悟! 一直以来,他对贾环,并不是以二把手、下属的定位。而是,有点审视的意味。毕竟,他更受齐总督信任,毕竟,在西南的军中,大军粮草都是他来筹集、运送。 然而,在此时,他明白过来:贾环是官员,搞的是政治;而他是商人,局限在钱财、算术中。 他所看重的东西,在贾环眼里,或许不算什么。粮草官,不是贾环在西域的终点!而仅仅只是一个起点! 胡炽看着贾环的侧影,释怀、敬佩的微微一笑。 … … 明伦堂前的广场上,沈迁没有和黄观等人站在一起充当护卫,而是“厚着脸皮”,跟着军中的将校站在一起。 此刻,当身边的同袍们都高呼着“大周万胜”时,他突然想起诗经中,秦军的那首军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沈迁注目着月台上的贾环:高高的个子,容貌普通,一身石青色的长衫,头戴唐巾,腰悬玉佩,整个人,如同石雕一样的沉静,沉稳!气度、格局雄迈! 他记得,贾环的本经,便是《诗经》。 大丈夫当如是! … … 众人情绪的轰然爆发,如同洪流! 贾环在月台上,心情起伏不定。大周血性未失!换做伪清末年,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调动得起国民的爱国情绪,意识?当年,前贤们废了多少心血? 许久,贾环双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再次开口道:“西域当前的困境、困局,有赖于诸君奋起,有赖于千千万万的汉家儿郎奋起、搏杀! 环不才,有诗一首,赠与诸君,计今日之事。共勉之! 万里乘云去复来,只身西域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诸位,明日辰初时,总督府在城南,公审胡商骨利!” 回应贾环的是沸腾的叫好声、欢呼声、还有“万胜”的声音!声浪冲天。8) 第七百九十二章 洪流、胡骑 八月三十日上午,在州学里的聚会结束了。其所造成的影响非常的巨大、深远! 当日是敦煌城内的军政学、缙绅、名士齐聚。西域左参议,西征大军都转运使贾环取得总督府的全力支持,宣布查出骨利通敌,颁布废汉奴令、杀胡令法令。 在这样的聚会上,这样震撼性的消息,自是随着众人的口,传遍敦煌城以及城内外的军营中! 接着,再向敦煌附近的区域扩散,信息所到之处,立即成为焦点,在当地造成轰动! 下午时分,加盖总督府官印的公文,张贴在临时总督府外的八字墙上。这使得城中的文武官员们更加相信,这是齐总督的意思!只是由贾环代为宣布。 敦煌城在贾环调兵悍然打破胡商骨利的府邸,抓捕其归案后,便沸腾起来。接着是苗副将表态,挑起文武官员对立的敏感议题,再有胡儿骂贾环,城中风云激荡。 而此时,贾环驱逐苗副将,颁布的法令,让敦煌城中的局势,如同海啸一般爆发!成为舆论汇聚、人们议论的焦点。这是脆弱的冰层,洪流的喷出! 接着,明日九月初一,公审胡商骨利! … … 中午,总督幕府的众人在总督府聚餐,庆祝、犒赏! 参与者有:贾环,程攸,杨渭,胡炽,秦弘图,庞泽,张四水。另有,总督府的书吏们都参与酒宴。 今天吏员们辛苦了。组织如此浩大的聚会,自然需要做各种保障工作。还有应急的预案! 而贾环“轰塌”了苗副将在军中、敦煌城中的威望。自此,军权将全部掌握在总督府手中,而且,对蛮族强硬的态度,得到确立。于总督府而言,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总督府二堂后的厢房中,酒桌摆满。贾环等总督府幕僚的酒席在正中的厅中。 八仙桌上,做工精致的陇菜,一道道的摆上。以面食、杂粮、牛羊肉为主。菜品少用配料,口味崇尚咸鲜酸香辣,重用香料,口味浓厚,肥腻。 有:雪山驼掌、玛瑙海参、烤乳猪、手抓羊肉、百花翡翠扒羊肚菌、天水浆水面、羊羔肉、热冬果、荞麦蔬菜卷、敦煌佛跳墙等。 厢房正中的主桌处,程攸站起来,起身给贾环敬酒,笑道:“贾兄今日的表现极其的精彩!最后一首诗,乃是精品之作!今此一事,贾兄必将名满西域。在下为贾兄贺!” 众幕僚都笑起来。 确实啊!不光是消息的传播。贾环最后的那首诗: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是何等的振奋人心啊!光凭此诗,后世当知他们的名字、事迹! 贾环忙起身,谦逊的道:“非我一人之功劳,没有诸位的支持,这次聚会无法取得成功。诗词是有感而发。” 胡炽一身精美的暗色员外长衫,笑道:“子玉才华横溢,杯酒成诗。不过,现在不要你作诗了。且陪我们饮酒!” 众幕僚都是大笑。相互敬酒,酒宴的气氛推进到高——潮。 笑声亦感染到厢房内外的书吏们,酒到杯干,尽情畅饮。 贾环的长随钱槐在门外的走廊候着,满脸乐呵呵的笑容。他刚得到消息,驿馆们骂主母的胡儿们已经撤离。现在,更是与有荣焉!三爷,蛰伏这么久了,又成了中心人物。 … … 酒宴至下午三点多才结束。 贾环、程攸、杨渭三人在总督府二堂后的一处幽静偏厅中喝茶,解酒,密谈。偏厅的庭院中,枯黄的树木在下午的阳光、秋风中摇曳。 这是一场密谈。人数很少,机事不密则害成。 贾环轻轻的抿一口茶,倾听着。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的冰层已经裂开,喷涌的洪流,将会摧枯拉朽!他的初识目的,已经完全达到:斩断苗副将的影响力;统一对胡的思想。 但是,还有一件大事要处理:公审! 前几日,敦煌城中,给他的压力,根源在苗副将。但直接骂人的却是吐谷浑部伏重麾下的胡儿。这些人,令他极其的厌恶。这些人不受处罚,他心中的愤怒不消! 他要杀人。 为什么他当初捏着好牌,没有尽快的解决苗副将,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原因除了杨渭、黄观在审查中出更多的情报,还因为要配合齐总督的大局: 在瓜州前线的拔野古部联军派了数万胡骑绕到大漠,准备与吐谷浑部里应外合,攻打敦煌。 瓜州前线的胡骑联军,在被京营挫败后,还不退走。没有发挥胡骑机动性高的特性,原因就是在等待敦煌的消息,等待西征大军的粮道被断。 而齐总督没有立即打败胡骑联军,亦是同样的在等待,诱敌之策。敦煌被攻打时,胡骑联军必然会出兵强攻瓜州城,策应、拖着大军无法回援。而这便是大胜胡人的机会! 程攸高高的个子,问道:“荀参将快到了?” 杨渭四十多岁,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黑领灰色直裰,轻轻的点头。 … … 下午时,敦煌城北的京营中,沈迁正在伸威营游击杨纪的营帐中吃酒。这是之前不曾有的待遇。 推杯换盏后,杨纪放下酒杯,笑着道:“于乔,杨幕僚在会上说,吐谷浑胡人欲反,不管此事真假,胡骑是否聚集,此言一出,简直是逼反啊!敦煌城中要早做准备。” 沈迁哈哈一笑,说道:“杨叔,这种事我哪里知道?子玉肯定不会和我说。” 杨纪微微责怪的一笑,道:“你是他姐夫嘛!胡儿叛乱,我京营伸威营上下责无旁贷,愿意为此出一份力。” 沈迁明白杨游击的想法了。这是转化立场了!心中虽然有些异样的情绪,毕竟前几日,杨游击还拍着他的肩膀说,敦煌城内外五万将士,不会允许,一个文官,这么肆意的骑在主将头上! 他亦是人情练达的人。心里的情绪不会表露在脸上。况且,收拢和旧武勋集团有关联的京营将士的军心,有益无害。承诺道:“杨叔放心!我会转告子玉。” 杨纪轻笑着点头,执壶给沈迁倒酒。 … … 敦煌、瓜州,都是沙漠中的绿洲。只是,面积较大的绿洲,四周都是沙漠。 胡骑从北山山脉绕过瓜州,抵达敦煌,需要穿过沙漠。而这是大军斥候无法阻拦的事情。几日左右的路程,带走军需,茫茫大漠,如何阻隔? 大漠之中,距离敦煌城数十里外的一处沙漠中,长长的胡骑大队正在行军。前方的地平线上,已经是绿洲所在。吐谷浑部将会给大军提供遮掩,提供休整场所。 “塔布囊,我们快要到了。” 队伍中,一名胡将奔驰到中军中,向骑在高头大马的拔野古孝德汇报。 拔野古孝德点点头,眺望着南方,眼中露出残忍的笑容。他已有三个多月,没有如在金满,龟兹,焉耆,高昌,哈密尽情杀人那么痛快了! 嘿,敦煌! appapp 第七百九十三章 战争开始。 时间缓缓的流走。从中午至下午,再到金黄色的夕阳斜照在敦煌城内南大街尽头的总督府的屋檐上。 府外八字墙处,大批的闲人正在聚集,听着读书人在那里解读最新的两条政令。众人振奋而满足! 临时总督府的偏院中,沙州府的马知府正和自己的绍兴师爷感叹,“贾参议够狠啊!” 这大约是整个敦煌城内文官体系中普遍的看法。贾参议年纪轻轻,但手黑心狠,属于惹不得硬茬子。 … … 傍晚的时间,晚霞如火。浸染着敦煌城。城东的胡商骨利府中已被查封。辟连,叶奚,乌纥提、洛干、阿才五名胡商的家资,店铺一样被查封。 城西的副将府幽静的小院中,人生失意的苗骐在校场上舞动着兵器锻炼了小半个时辰,在宠妾慕容雪的服侍下,沐浴后,在小院中和幕僚解参说话。 小桌上,一壶黄酒,几碟冷菜。 苗骐独酌,沉默不语。 解参心中叹口气,这时候给苗将军找来,实在是个苦差事。他不愿意来。敦煌城中如此大势,他能有什么对策?斟酌着道:“大人,杨渭说从骨利和拔野古部口中审讯出吐谷浑欲反的消息。这只怕会促使吐谷浑聚集骑兵啊!” 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当众宣布,只会使得吐谷浑部离心离德。殊为不智。 苗骐冷笑一声,愤然的道:“随他们闹去。”他是敦煌留守。但敦煌的局面,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中。 解参轻轻的点头。届时,再由东主出面收拾残局,或者劝说吐谷浑人退兵,力挽狂澜。 … … 此时,绕道的胡骑,已经抵达吐谷浑部安排的小绿洲中。满山遍野的胡骑或席地而坐,或正在喂马,或在擦拭着刀箭。夕阳落在绿洲的山谷中。 距离明日早晨七点的公审,又近了些! … … 天晚,无月。 瓜州城中,齐驰和曾季高在大帅府的书房中说话。 书房外的两侧厢房中,灯火通明,几十名官员、吏员、幕僚们正在紧张的忙碌着。前线大战中,岂能不忙?敦煌传来的消息:明日公审。今晚戌初时,胡骑袭营一次。 书房不大,摆放着一张书案,尽是来往的机密公文。临窗处,摆着一套座椅。 曾季高坐在椅子中,放下齐总督递给他的密信,笑叹道:“贾子玉和大帅配合的极为默契。他搞阴谋诡计,真是一流的人物!不愧是从朝堂上出来的人物!” 齐驰一身便服,五十出头的年纪,方脸长须,气度森严。这时仰头大笑,道:“季高这话是暗指本督很阴险啊!” 曾季高亦是一笑,他脾气如此,说话比较耿直的,道:“大帅,荀阳应该到了。就看明日。” 齐驰没说话,轻轻的点头,双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他要兑现斩杀胡骑,于北山筑京观的诺言。 … … 当齐驰和幕僚们在大战前“闲谈”时,拔野古部联军的营帐中,拔野古土门一样亦和亲近的下属同罗大将婆实,在深夜里闲话。他娶了同罗部的贵女、漠北草原的明珠:乌尼日为妻。此时,便在他的大军后方。 拔野古土门五十多岁,须发半白,在山腰的大帐中,和婆实饮酒,道:“婆实,你向来心细,觉得我的计划还有漏洞吗?” 婆实高鼻深目,蓝眼睛黄头发,坐在毛毯上的桌椅后,端着一碗马奶酒,沉吟着道:“台吉,你的计划没有破绽。要说有,就是派拔野古孝德担任攻击敦煌城的主帅。” 拔野古土门呵呵一笑,道:“他是一头小狼崽子。那里不是问题。反倒是瓜州这里,我们明日要好好打!牵制住周人的主力。迫使他们无法回援。” 这个问题,下午的军事会议上已经讨论过,有各种应对措施。婆实亦说不出花样来。思考着。 拔野古土门眯着眼睛,看向帐外。神情渐渐的变得坚毅。 … … 皓月当空。 在敦煌与瓜州的官道侧前方的戈壁上,一营京营8千人,正在从容的安营扎寨。他们距离敦煌还有二十里。 耀武营参将荀阳巡视着营寨,看向地平线的远方。不见敦煌城。 … … 局势,就像紧绷的弓箭,在不断的拉力中,越绷越紧。在这深夜中,贾环亦没有睡。起于北山、瓜州,至敦煌地界,一处处的画面,连成一副紧凑的画卷。 西域画图的东角,大战一触即发! … … 九月初一的晨曦出现在天边,敦煌城西北二十里的大并泽中,人叫马嘶!近万民胡骑不断的从一个个营帐中汇聚,齐聚在吐谷浑部名王伏重的虎旗下。 “踏踏”的马蹄声震动着大地。 伏重驻马在山坡上,看着自己部族中的骑兵,兵马强壮,脸上露出笑容,徐徐的举起右手。 “嗬!嗬!” 胡骑们的长枪顿在地上,口中嘶叫,发出震慑人心的呼号!伏重身后的号手吹响牛角。“呜呜”的苍凉声响彻在大并泽中,飘荡在风中。这是战争的号角! 一座座蒙古包似的帐篷中,留守人们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军队,脸上带着希翼的神情。敦煌城内,汉人们有数不尽的财富,有身段娇软、肌肤娇嫩的女人。这些财富都将被带回来。充实整个部落。 伏重一提缰绳,踏出半个马头,扬声道:“吐谷浑部的勇士们!昨天,你们的王,在敦煌城内受到周人官员的侮辱。他叫我‘滚出去’。今天,我决定复仇! 拔野古部的三万大军,已经抵达敦煌。他们是我们坚实的盟友!现在,拿起你们的刀剑、勇气,跟着我去敦煌。城中的财富、子女任你们取用。 先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荣耀属于吐谷浑。出发!” “嗬!嗬!” 草原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而后成排的胡骑开始出动,如水银泄地般的从大并泽的草原上冲出! 战争,开始了! … … 九月初一,敦煌城还处在清晨的宁静中。城南的驿站中,文官们开始拾掇自己,准备出门。 昨天在州学中,贾环宣布今日早晨七点在城南公审胡商骨利。并没有说要那些人到场。但他们肯定是要到场。 晨曦中,敦煌城中的人流不断的向城南的街市口汇聚。 敦煌城内东西走向的两条大街呈一个“回”字结构。城南的街市口距离城门不远。地段热闹繁华。 晨光中,官吏、衙役们已经到场。正中的高台已经搭起来。 六点四十分,天地间还带着夜晚的清凉。装着胖胡商骨利的囚车,正从总督府缓缓的出发。 车声辚辚。 贾环骑在他的枣红马上,徐徐的走在囚车旁。 第七百九十五章 公审 骨利胖的如同一头三四百斤的猪,小头,短脖子,如同肉球。此时神情困顿的坐在狭小的囚车中。由两匹马拉着。 骨利蓬头垢面,小眼睛恨恨的瞪着贾环,咒骂道:“贾环,你不得好死!” 骨利被关押在总督府中审讯,与外界消息不同,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他被抓的主谋就是贾环。 贾环昨晚在总督府,彻夜未眠。今日正好和胡炽一起押着囚车过来。庞泽、张四水几人则是从驿馆出发,此时已经在街市口。程攸、杨渭各有事情要忙。昨日代表总督府颁布两条法令后,贾环威望空前。 骨利看到、听到别人恭敬的喊贾环:“贾大人。”这还能错得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贾环头都没偏,看着街道前方的高台。还不断的有城中的百姓在汇聚。负责沿街“安保”工作的是黄观。 骨利恨声叫骂道:“贾环,你诬陷我通敌,实则是图谋我的家产。你一定会受到报应的。死后下阿鼻地狱。” 贾环看了肥胖的骨利一眼。 骨利再大声骂道:“丧尽天良的无耻之徒,双手沾满无辜良民鲜血的恶棍!天打五雷劈的贱种!我诅咒你,父母早亡,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贾环的长随胡小四拿起棍子,一棍子用力的抽在骨利的脸上,骂道:“嚎你马个比。你在叫一声试试?” “啊…”骨利被打的一声惨叫,瘟头瘟脑,不敢再发一声。 贾环一声哂笑,道:“小四,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你打得轻了。”留给xx队的时间不多了。这种梗,估计没人听得懂。贾环心态放松。 胡小四笑哈哈的“诶”了一声应着,虎视眈眈的盯着骨利。骨利在囚车中,缩了缩脖子。 胡炽看得一笑。胡儿畏威而不怀德!记吃不记打。 … … 敦煌城并不大。城南的街市口呈丁字型。勾连城中的南大街和南门。 贾环一行,押着囚车,沿南大街而来。 而此时,南大街,囚车即将经过的一处酒楼的二楼。几名黑衣人正摆弄着手中的强弓,等待着押送囚车的队伍进入弓箭的射程。 为首的一人低声道:“姓贾的来了。大家伙儿准备!” … … “轰” “轰” 近万的骑兵,奔驰在草原、戈壁上。大地的地面都在震动。造成的声势极其的恐怖。 稍远处,拔野古部的骑兵正在不断的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锋矢阵型。鼓角争鸣。拔野古孝德在三万大军中,看着往前奔腾的吐谷浑部骑兵,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这只是炮灰! 拔野古部和吐谷浑部达成协议,吐谷浑部将占据敦煌以及附近水草丰美的土地、牧场。但吐谷浑部要率先攻城,让城中的吐谷浑人里应外合。 敦煌是周朝大军的粮草重地,当然不会没有防守。一共有五万大军。战力强悍的京营有约1万6千人。虽然他们士气低落。 他的战术很简单:由吐谷浑部夺城,调动驻守在城外的周军。他率精锐骑兵趁势掩杀。 这种大军的调动,指挥层面的命令当然是越简单、越清晰最好!而到具体的战术执行层面,当然是要非常的精细、复杂。各兵种的配合,细微的战术,这就要靠中低级军官和老兵发挥作用。 不可能一场仗打下来,和三国演义一样,几句话就搞定。谋士和武将的区别就在于此:谋士负责出主意,统兵的大将则要将其变成现实。称之为指挥艺术! 所以,周公瑾是军事家!天下三分的关键战役:赤壁之战是他指挥的。 拔野古孝德用力的勒着马头。骏马扬起马蹄,拔野古孝德挥着手中的长矛,“儿郎们,出发!” 据闻,打的他如同败家之犬,杀戮他的父亲、族人的王子腾是昨日颁布杀胡令的贾环的舅舅。 舅债甥偿!他正好报仇!砍下此人的头颅,叫他明白,想杀灭拔野古部,那是白日做梦! … … “嘭!嘭!嘭!” 南大街上异常突兀的响起一阵火铳齐射的声音。厮杀声传来。贾环一行押送囚车的士兵们顿时紧张的高呼,“敌袭!”街道尽头高台处的百姓都吓的四散逃散。 囚车之中的骨利顿时来了精神,仰头大笑,精神振奋的道:“贾环小儿,公道自在人心。这里可不比中原。你作恶,敦煌城中的义士们看不惯你。要来杀你!” 胡小四狠狠的踹了骨利一脚,“傻逼!你特么长成了猪,脑子也变成猪了。火铳是你们胡儿能拿到的?这是我汉家儿郎的利器!枪声代表正义!” 果然,火铳声停止,便听到汉语的声音,“不用追…” 骨利微怔,然后反射弧极长的抱着腿哀嚎起来。 胡炽身边的胡族侄,看着沮丧的骨利,忍不住笑起来。这胡商盼着人来救他都盼疯了。奈何啊…! 十几米开外,出事的酒楼的一楼,负责安保工作的黄观吩咐手下的将士,“不要追。且忍耐这些老鼠几个时辰。” 火铳声响,火铳声停。这里面蕴含着胜负的信息。 在敦煌城中,数百米开外的一处大宅中,几名胡人聚在一起。一人低声骂道:“晦气!”出师不利。若是能刺杀贾环,对汉民的士气打击可想而知。即便救不出骨利,亦是值得的。 … … 来的途中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公审。骨利被拖到高台上。公审之后,就是处决! 贾环和同僚们打过招呼,坐在高台上的主席台上。主位上坐着的是沙州府知府马知府,今日的公审由他主持。审一个胡商,并不需要太高级别的官员。 比如,左布政使韩伯安就在街市口处的一家酒楼中等候着。官员们基本都在这里。 “开始吧!”马知府对贾环笑一笑,看向场中,吩咐身旁侍立的吏员和衙役们。 公审的流程分为数步:第一,宣布骨利的罪名。第二,列举证据。第三,按照大周律宣判。第四,行刑。 就在这时,大地震动的感觉传来。骑兵,唯有大规模的骑兵才能有这样大的声势。那么,来的是那一方的势力,不问可知!胡骑! 被押着跪在地上的骨利,再次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放声大笑,张扬的道:“哈哈,哈哈!你们都死定了。我部落里的儿郎来救我了。” 于此同时,敦煌城中,突然火气。呐喊声震天,“杀啊!” “杀汉狗!” “杀狗官!” 第七百九十五章 以何种名义公审? 这种突如其来的局面,可谓称得上异变突起!敦煌南街街市口,一片混乱! 因刚才的火铳声,就吓散了不少百姓。哦亲而现在的马蹄声、烧杀声更是令剩余的百姓四散的奔跑。 文官们齐聚的酒楼中,同样微微有些混乱,各自派随从打听消息。这倒不是文官们心理素质好。 而是,国朝的文官和明朝一样,守土有责。若是逃跑,事后朝廷一定会追究。对于西域布政司的官员们而言,敦煌,就是西域最后的落脚点。再没有退路。城破,大家一起死就完了! 再者,他们都知道城内外总计有五万留守大军。吐谷浑部一万多骑兵想要破城,没有火炮,没那么简单。 西域左布政使韩伯安露出嘲讽的笑容,道:“好好的一个公审大会,现在变成了这么一个烂摊子!传出去,简直是笑料。我看贾环怎么收场。” 韩伯安原为有廷议资格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这是朝廷高官。但因贾环的缘故,被大学士何朔一脚踢到西域来。对于,贾环,他心中如何没有看法? 韩伯安身边聚拢着一批官员。这是必然现象。一名官员附和道:“沐猴而冠。简直是个笑话。” 酒楼中,又有官员叹道:“唉。昨日贾参议指控苗将军。搞的他在军中威望下降。这不是自缚手脚?现在可如何是好?” “是啊…” 酒楼外的嘈杂声不断的传来,更增添众人的焦虑。嘲讽、指责贾环的声音占据着主流。 汪璘起身在酒楼的窗边,看着长街上的景象,心中对同僚们的反应微微摇头。 贾环怎么可能毫无准备?他不知道骨利是吐谷浑部的贵族?他不知道吐谷浑部在敦煌的力量很大?最明显可疑的地方:为何今日公审,总督府的幕僚杨渭、程攸不在场?贾环若要用公审提振士气,为何没有在全城大肆宣扬? … … 号角声、鼓声响彻在敦煌城外。城外的周军被马蹄声所惊动,正在做出应有的反应。 但军中的最高指挥官,敦煌留守,副将苗骐并不在军中。他清晨时还在自己城西的精美府邸中。 雕梁画栋的屋舍连绵,庭院中树木幽深。苗骐起居院落的厢房中,一名中年胡人正在劝说苗骐,“贤婿,你仔细想想,如果齐驰在瓜州大胜,你是什么结果?骨利可是被安上了通敌罪。你为他说话,只要齐驰上一本,朝中的御史会放过你?肯定是下狱论罪。最后,我看你被削职都是轻的。家破人亡啊!你忍心看着雪儿被发配到教坊司里去接客?” 厢房联通着主厅。厅中传来嘤嘤的哭泣声。哭泣的正是苗骐的宠妾慕容雪。 奢华的主厅中,一个漂亮的胡人美女坐在椅子中。她约二十出头的年纪,雪肤月貌。穿着一袭精美的水蓝色底深蓝绣花褂子。高鼻深目,五官很精致。身材丰腴,比例极佳。充满了异域风情。同时,通晓琴棋书画,知书达理。 苗骐扭头看了一眼正厅。珠帘阻隔着他的视线。“唉”烦躁的来回踱步。 他知道眼前老儿的潜台词,劝他投降胡人。这怎么可能?但是,他守住敦煌,回头一样的要被下狱问罪,被朝廷冠一个罪名杀掉,都很正常。 苗骐的便宜岳父慕容葱再劝道:“贤婿,拔野古部联军二十万,如今有五万大军绕道而来。再将吐谷浑部的骑兵。城中还有内应,这根本守不住的。你要早做决定啊!” 苗骐摆摆手,低头沉吟不语。半响,刀锋般雕刻的面容上露出坚毅的神情,沉声道:“慕容老丈,你不必说了。我意已决!我带雪儿去军中。你请回吧。等会战阵无情,我不会留手。” 他无意叛国!这是一条底线。他家世代都在大周军中。他与蛮族作战十几年,斩杀无数。累功升为副将。就算敦煌守不住,此时降了胡儿,他算什么? 再者,汉代李陵兵败投降匈奴,被汉武帝夷三族。母弟、妻子俱死。当今天子性情酷烈,未必做不出来。他亦有亲族在中原。 当然,该斗,还要斗! 他不会允许自己被下狱问罪,也不会屈服于贾环那个黄口小儿。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到兵权,掌握军队。 五六万胡骑又如何?他先出城,守住营地,守住粮仓。拔野古部正面对决,打不过京营和他麾下的九边精兵。等贾环等人在城中被杀后,他再入城,收拾残局!届时,齐驰若有惩罚他,恐怕三军将士不服。 “走!” 苗骐心中计议已定,高喊着管家,转身就要去喊正厅中的宠妾慕容雪。 慕容葱看着便宜女婿的背影,心中冷笑。衣袖中,一杆短铳滑落下来,枪口黑洞洞的。带着冰冷的杀机。人无伤胡意。胡有杀人心。 这时,城中响起一声惊天的巨响! “轰!” … … 苗副将犹豫的沉思,城外军营“仓促”的动静,大量的胡骑迅猛的逼近…. 局面看起来,已经无可挽回! 此时,公审大会的现场,高台之下,空无一人。围观的百姓都已经逃离。看起来,场面很凄凉。只剩下一些维持秩序的吏员、衙役。有些人亦逃走。 主席台上还有贾环、庞泽、胡炽、张四水、胡族侄、马知府等人。马知府勉强的扶着条桌,腿都在抖,“贾参议,这…”同样反应的还有不少书吏。 而高台上,只剩下胡商骨利在纵声大笑,“哈哈!”他笑的极其的得意,张狂! 然后,他站起来。手上带着镣铐,其身旁拿着水火棍的两名衙役,此时正被吓的有些手软,没有阻拦他。 骨利看着条桌上后的贾环,眼中露出深刻的仇恨目光,恨不得要吃贾环的血、肉! 这时,敦煌城城南的城门大开。甬道上,一股胡骑如同旋风般的冲进来。“哒哒哒”。铁蹄连续不断的敲击在石板上。如同暴雨砸在地面上。声势极其的惊人。 “杀了他!”骨利手指着贾环,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 本来,他应当在自己的府邸中,享受着美酒美食美女。而他却在总督府的地牢中,被拷打了数日,吃尽苦头。若非贾环,他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耻辱,终于要在此时洗刷! … … 贾环根本没有理会骨利,一个胡商谁在意,看着冲进来的胡骑,坐着,吩咐身边的家将,淡淡的道:“开炮!” 丁字型的街市口,连接着南城门和南街。而随着贾环身边的家将,发出信号。 长街上,正对着城门方向,高台侧面的帷幕被拉开,一排火炮,放平炮口,正对着长街的街道。 站在火炮后穿着周军火红军服的炮手们,对着狰狞而来的胡骑,面无表情的点火。 “轰!” 实心弹仿佛咆哮的巨龙,刺入胡骑中。它在怒吼中,将面前的一切物体都摧毁:高速运动的战马,嚎叫的胡儿。满天的血在飞洒。包括,头颅、残肢断臂,内脏。 “啊…” 胡骑的惨叫声子啊延迟数秒后响起。更多的胡儿是眼前一黑,便见了他们的祖宗去。冲入敦煌城内抢劫的兴奋念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惶! 前面的骑兵惊惶的勒住马头,想要减速,而后排的骑兵涌上来。堵在半里长的街道,城门口。 “轰!” 大周的火炮在怒吼!这场公审,并不是以正义的名义。而是,用火炮的力量来审判! 和胡儿、禽兽、强盗有什么道理可讲?杀! 第七百九十六章 战争之神 玩  南城门的街道长约半里,宽度约可使得五名骑兵并行冲锋。两侧都是各种商铺、仓库、客栈、酒肆、青楼、赌馆等。 这样的地形,令周军平铺开三排的火炮得以尽情的发挥!胡骑伤亡不可胜计。火炮,是战争之神。 “不!” 骨利发出如若杀猪般的尖叫。他嚣张、霸道、贪婪。但是,看到部落里的男子这样被无情、毫无还手之力的屠戮,血流满地,心中极其的痛苦。此刻,他脑中一片空白。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复仇?洗涮耻辱?这是一个笑话! 他的公审,是一个诱饵! “啊…”骨利仰头长嘶,恨欲狂。 但,光凭着吼叫、情绪,就可以改变战场上的局势?请不要那么的天真! … … 丁字街路口,侧面的酒楼中,身在二楼、三楼的文官们目睹了长街上一边倒的屠杀。 大地震动,硝烟弥漫。 顷刻间,满酒楼中寂静、无声。战争之神无情的怒吼,尽情的倾泻,完全掩盖、压制了近万胡骑扑来所造成的震动、声势。令酒楼中的官员们定下心。 但尴尬的是,刚才众官员们大部分都在讥讽、谴责贾环。讽刺他将公审大会办砸,搞得都没百姓来看,失去公审的意义,丢尽官府颜面。谴责他昨日打压了苗副将的威望,面对胡骑的进攻恐怕调度不畅。 然而,眼前所见呢? 公审只是一个诱惑,一个导火索,点爆当前的局势而已。 此时,城中显然已经布置完成。无惧胡骑和内应。若问胡骑与火器,谁更犀利,不言自明。 西域左布政使韩伯安脸色微微有些泛红。身边一圈十几名官员都闭嘴。屏住呼吸。唯恐引起别人的主意。 酒楼窗口,汪璘脸色则是浮起微笑!果然…贾环有备啊! … … 白烟飘散,空气中充满了火药的味道。南城门口,再无胡骑涌入。这一股胡骑数百人,被屠戮一空。 长街安静!只余惨叫、哀嚎、涉死的声音。但在震耳欲聋的炮声后,这些声音,仿佛飘忽的苍蝇的声音。 贾环坐在条桌后,脸色平静的对马知府道:“马大人,公审结束了。可以行刑。这胡胖子叫的有点吵。” 马知府腿有点发软,肚子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他在敦煌当知府,哪里见过这样惨烈的场面?声音发颤的道:“好…好。” 高台上,看押骨利的两名衙役早就吓傻。直线距离没超过五米外,火炮齐射,这种场面他们哪里经历过? 贾环身侧的一名家将从耳朵里掏出棉花,拿着配发的优良火铳,走上前,扣动扳机。 “嘭!” 仰头嚎叫着的胡商骨利,应声软绵绵的倒下。就此结束他不光彩的一生。 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胡商骨利,从头到尾,都不在他需要关注的名单中。其不是目标人物。在昨天之前,他的目标人物是苗骐。今天,他的目标是吐谷浑部的骑兵。猎物已经入网。诱饵自是不再需要! 在这场战役中,属于他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大周将士们的舞台! … … 贾环起身,遥遥的对酒楼处的文官们拱一拱手。带着庞泽、胡炽、张四水以及随行的20名家将们登上南城的城头。黄观带着30余人在半里长街上补刀,清理。沈迁则是在伸威营营中,随军作战。 守城门的把总全身甲胄的过来见礼:“贾大人….” “无须多礼。你忙你的。我们在这里看一会。”贾环微笑着回一句,对庞泽、胡炽道:“士元,胡兄,你们看!” 登上城头后,众人的视线骤然开朗。 敦煌城内,烽烟四起。有胡人作为内应,在搞事情,意图扰乱城中的守军。 而总督府留守的两千督标营正在分成若干小队,四处“灭火”。程攸在总督府内负责各种物资的调度。杨渭则是带着人直扑城中胡人叛乱的老巢。 敦煌城的四座城门都已经打开,诱使胡骑攻入。然后,拿火炮轰胡儿! 更细腻的战乱画面,无须去描叙。在这样仿佛一锅乱粥的局势中,周军明显占着主动、优势。 敦煌城外,还没有攻入敦煌城的胡骑,则是和城外调动起来的周军“纠缠”在一起。负责指挥周军的便是伸威营游击杨纪。他手中可以调动4000京营,这应对七八千胡骑,绰绰有余。 胡商骨利已是过去式,现在周军的目标是吐谷浑部。对这种喜欢当二五仔的胡人部落,无须留情!无须招降!留着做甚? … … 敦煌城外,大军纵横奔驰。 城北是最大的战场。 沈迁此刻就在杨游击身边,骑着马,带着20名庆国公府的老兵,跟着大军冲锋。 京营的骄傲,面对胡骑,根本不会在营地中驻守。满编的4千人,从营帐列阵杀出来。其中,一千骑兵列队完毕,径直冲阵。强势的很。而杨游击、沈迁便在骑兵队列中。 这时是上午8点左右,敦煌深秋的阳光,照落在茫茫的戈壁上。两股骑兵即将对撞! 吐谷浑人的野望,一度弥漫在整个戈壁上。然而,此时,他们遭遇到周军最强硬的攻击! “杀!” 杨游击大吼。 “杀!” 锋矢阵冲锋的京营骑兵们大吼! “杀!” 沈迁提起自己的长枪,用尽全力吼道。全身热血沸腾。 他已经无暇去考虑他等一会的生死。他脑中在想: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精彩,刺激。男儿当如是!这趟来西域,值了。 “轰!” 两股洪流对撞在一起。京营的骑兵,将吐谷浑部的阵型凿穿。 … … “万胜!” “大周万胜!” 苗骐带着百余名亲兵出府时,城中已经开战。他这支队伍,自然不会是做内应的胡儿能拦得住的。而督标营同样不会拦他们。苗骐带着亲兵,城西的城门杀出城。就听到城北的欢呼声。 绕过城郭,远远的看到京营已经出战,吊打吐谷浑部的骑兵。 “唉…!” 苗骐骑在马上,一声长叹。他的计划破产了。 同时,心中一阵黯然。若非昨天贾环打击了他在军中的威望,这时,京营该听他的指挥。然而,城中公审、督标营灭火,京营出战,这明显是有关联的。 军事行动,他作为敦煌留守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实在太过分。却令他感受到大局如此。 “将军…” 苗骐摆摆手,“走吧。我们先进龙骧营。” 骑兵卷起尘土。亲兵阵列中,慕容雪骑在马上。而苗骐的便宜岳父慕容葱则是被捆在马背上。 … … 敦煌城北的一处小山坡上,吐谷浑部的名王伏重,驻马在此。看着场中一边倒的屠杀,肝胆欲裂,心中在滴血,“啊…”他的梦想,他的荣耀,他的野心。正在随着马背上的骑士被砍到,而消亡! 身旁的一名贵族劝道:“王爷,我们撤吧。完全打不过。要给部落留些种子啊!” 伏重呼吸粗重,咬着牙,“好。” 天际边,忽而响起一阵苍劲的号角声。黑压压的骑兵线出现在地平线上。统一的赤色服饰。 拔野古部的骑兵到了。 第七百九十七章 京营抵达,杀胡 漫漫的胡骑,成排成排的越过戈壁滩,看不到尽头,如同奔涌的蓝色洪流,骤然的出现在地平线处! 带着无尽的暴虐、杀气而来。 . 数不尽的马蹄踏落在地面上,如同数级地震般。地动山摇,马蹄声急! 风声在掠过,马匹的四蹄翻腾,长鬃飞扬,胡骑吼叫,狰狞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神情。这一切,正逐步的变得清晰,逼近! “哦!哦!” 城北,被京营伸威营吊打的吐谷浑部的骑兵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士气大振! 吐谷浑部的名王伏重在小山坡,看着漫漫用来的援军,振奋的振臂高呼,“儿郎们,援军到了。” 战场之中,鼓声愈急。 … “集合!” “集合!” 敦煌城北,数次将胡骑凿穿的伸威营骑兵,校尉们紧急的整队。散乱的阵型,面对大军的冲锋,必然是会被碾碎。这和个人的武勇无关。 这不是街头斗殴。而是战争:有秩序的用暴力消灭敌人的r体和精神,使得敌人屈服。 京营可以吊打吐谷浑部的骑兵。一汉敌五胡!但,面对拔野古部百战余生的精锐,以近千骑兵冲击对方数万骑兵,那就不是武勇,而是脑残。 杨纪勒住马头,拿着手中的铜棍,狂呼道:“撤,都撤到军阵中去。快!快!” 京营在收缩。 更遑论其他的局部战场? 数万骑兵冲锋,如同奔驰而来的蓝色巨浪!所谓,波澜壮阔,大抵如此!而城北列阵而战的伸威营便是这惊涛骇浪的一块小小礁石。城外的军营、敦煌城亦如此。 … 敦煌城中,杨渭带着他的密谈,正将城中谋划反叛的吐谷浑、羌人、月氏贵族堵在城西距离副将府不远的一处朱红色大门的府邸中。府邸精美、宽阔。 此时,府邸中到处是残垣断壁,伏倒在地的尸体。大部分区域都被杨渭带着黑衣新月卫攻占,只剩下府正中最后一块核心区域、改造城堡垒般的正房,没有被占领。 城内反派的胡人贵族们都汇聚在此。 “大人…” 正房大门外的庭院中,一名黑衣新月卫听着城外剧烈的马蹄声,扭头向身边的杨渭请示。 杨渭四十多岁,微微皱眉。作为情报主管,他当然知道原委:拔野古绕道瀚海的骑兵到了。那么,他的捕鼠行动有可能增加伤亡。 这时,正房中响起话语声,“外面的周军听着,我们决定投降!” 杨渭和身边的数名新月卫顿时都感到奇怪。对答两句,片刻后,就见月氏人,敦煌名士慕延从堡垒里面出来。 慕延从容的走出来,脸上带着微笑,拱拱手道:“杨先生,城外的动静,想必你们已经听到。拔野古部的五万大军已经抵达。我们决定投降。请你弄些酒菜来。方才我们喊的又累又渴。” 趾高气扬! 潜台词:你现在好酒好菜招待我们,我们等会为你美言几句。 “你…!”几名黑衣卫顿时横眉怒目。这太嚣张。到底谁被困在这里,被揍得像儿子一样?他们的兄弟难到白死了?还得伺候着这些人? 慕延傲然的抬起下巴,无所畏惧。城外的铁骑就是他的底气。 杨渭还带着眼袋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道:“好。你且回去等着。” “大人…”几名黑衣卫忍不住齐齐劝谏。大周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就算死,也要拉这几个夷狄赔葬。 杨渭摆摆手。不发一言。等慕延一脸得胜的神情得意的返回堡垒中,面无表情的吩咐道:“酒菜中下毒。” 几名黑衣卫顿时转怒为喜! … 数万精锐的胡骑冲锋,场面极其的震撼!声势壮观! 拔野古部的三万骑兵不仅仅是攻击着城北出战的京营,同时分兵攻击城外的营帐。亦有少量的骑兵试探的冲向敦煌城。 一时间,在这方圆之地的战场上,火炮声,火铳声,鼓声,嘶喊声,汇聚在一起,血肉横飞。 这就是战争! 拔野古部的骑兵开始冲锋后,原本在队伍最前列的拔野古孝德,便坠后。这是战场上大将不会轻易阵亡的原因,他始终被亲兵、部队包围着。 小半个时辰中过去。战场上厮杀声不绝。年仅15岁的拔野古孝德带着亲兵驻马在城北的一处小山坡上,脸上露出欢畅、残忍的笑容。他们占据了战场的上风。 吐谷浑部的名王伏重带着部落中的四五名贵族陪在一旁,赔笑着道:“孝德驸马,拔野古威武!伸威营被打的缩成一团,苟延残喘。覆灭只是时间问题。城外周军营帐,亦压制。在下在此恭贺驸马得建奇功。” 骑兵占据着战场上的主动,将步兵围住。这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宋时期,辽、金的骑兵屡次上演这样的战役。 “哈哈!”拔野古孝德仰头大笑。他只有十五岁,但在拔野古部的习俗中,这已经是成年人,可以娶妻生子,独自上战场,猎取人头、战利品来养家。 拔野古孝德相貌秀癯,干净。鼻梁挺拔,眼眸深邃,带着蓝色。很典型的胡人容貌。身材略显修长,力量出众,宛若矫健的豹子一般。显得很有英气勃勃。漠北的拔野古部伊林可汗第三女宛国公主的青睐。 身边的众人俱是大笑。伊林可汗雄踞漠北。拔野古孝德此番得胜返回漠北,迎娶宛国公主,将来必定是位高权重的王爷。 拔野古孝德抚摸着腰间锋利的弯刀,嘴角流露出冷酷的笑容,问道:“伏王爷可愿意告诉我,敦煌哪里的汉人最多,哪里的女人最漂亮?” 伏重脑中瞬间浮起两个名字:敦煌留守副将苗骐的小妾慕容雪、敦煌城豪强汉商巨贾郭家的孙女郭娥娘。一个少(和谐)妇,一个少女,代表两种不同的风情。 然而,就在他正要说话时,身后突然传来遒劲有力的金鼓声。 “咚!咚!咚!” “砰!砰!砰!” 鼓点震动,脚步整齐,仿佛有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随之,便是一整排整排的军队陆续的出现在地平线上。鲜艳的火红色的旗帜,鲜明的火红色服饰,昭示这支军队的身份! 大周无敌于天下的战营:京营! 相比于不久前,胡骑出现时如同洪流所带来的雷霆万钧之势,踏入战场的周军,气势更加的逼人、森严!他们的军阵更加的严密、整齐。如同泰山压顶! 堂堂正正的战阵!无畏的射杀一切阻拦在面前的敌人。谁敢挡其锋锐? 鼓声、整齐的脚步声、齐整的口号声,士兵们手中拿着的制式火铳!在京营的三段式射击下,一切骑兵,都是浮云!不管是重骑,轻骑,弓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他们的步伐。 如同方块般的军阵中,前排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黄肤黑发的轮廓渐渐的清晰:有十五岁的青年,有三十多岁的壮年。都带着冷硬、寒冷的神情! 冷漠如同万古不化的硬冰。杀气如同当年的大秦帝国横扫天下的秦军将士。 刚才,在远方,他们目睹了胡骑气焰嚣张,击杀大周将士,而今是他们踏入战场! 耀武营参将荀阳在军阵后的骑兵队伍中,缓缓的抽出宝剑,没有任何的命令。 因为,京营足以在行进中保持队列,并可以停下来执行三段射击的战术。足以面对任何骑兵的冲锋而面不改色的列阵。他们已经是在进攻! “杀胡!”荀阳剑锋斜指,奋力的喊道! “杀胡!”八千儿郎齐怒吼!天翻地覆动颜色。 “杀胡!” 战场之中,尽是此声! 第七百九十八章 捷报(一) 炽“杀胡!” 敦煌城南的城头,贾环胡炽,庞泽,张四水亦各自拿着“千里镜”注目着城北爆发的大战。此时,都是心情激荡。 不久前,在胡骑杀入时,他们都是默然,心情压抑。而此时,耀武营参将荀阳抓住战机,带着京营切入战场。这种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 千里镜,是工部的最新产品,发明者还是贾环的学生吴王世子宁澄,以贾环和纪尚书的私交,自是可拿到很多货。 “杀胡!” 贾环拿着“千里镜”,轻声呢喃。心绪起伏激荡。这就是大周的京营! 这支军队的组建,并不是依照明朝京营的模板,同样不是依照宋朝的禁军模板,也不是依照唐朝的禁军龙武军、羽林军。而是仿照汉朝的禁军:南军、北军来建立的! 当年汉军强盛时,一汉当五胡,乃是寻常事!大将军卫青,骠骑大将军霍去病,面对匈奴时,常常人数并不占优,而常用的战术却是分兵抄袭匈奴的侧翼。无他,汉军强! 时人在《后汉书》中感叹:国恒以弱灭而独汉以强亡! 大周京营与汉军南北军的唯一区别在于人数。南北军人数不过数万,但可以随时扩军,他们都是军官级的精英战士、职业军人。而大周京营,编制十万,计十二营。 几千年下来,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进步,使得周朝的人口总数和汉朝时自是不一样。 庞泽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吐出一口气,笃定的道:“赢了!我们赢了。” 贾环轻轻的抿嘴,点头。 胡炽已经笑起来。 这时,城西的军营驻地中响起一阵号角声。那里是副将苗骐统领的龙骧营、哈密卫、沙州左军营的营地。方才,防守的密不透风。坐观伸威营等京营苦战。现场出战了。 战局,继续向周军倾斜。 … … 营地中,副将苗骐心中发苦的穿戴着战甲,准备出战。他不得不出战。 按照他的原计划,他是要等一会,牺牲伸威营等京营消耗拔野古部的精锐,再由他力挽狂澜。而耀武营的出现,打碎了他的美梦。 拔野古部号称大军五万。旌旗众多。然而,他麾下的将士都是久经战阵的军人,只从声势、攻击强度,就大致判断的出对方的人数,力量:三万左右。 而新的京营加入战场,并且还是从侧后方袭击,这就注定了将是一场大胜! 他不得不出战。因为,大周以人头论功。他要是不出战,麾下的将士必定是离心离德: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走!” 副将苗骐带着亲兵出营。 而营地中的另一间小帐中,被捆绑起来的慕容葱,正在哀声叹气,劝说女儿慕容雪跟着他逃走。 作为吐谷浑的军事贵族,他对战场的号角、鼓声都很熟悉。大致推测的出来目前的局面。战局恐怕已经脱离了他那位便宜女婿的掌握。他再无法脱身,下场不问可知。 慕容雪雪肤月貌,蓝眼睛如湖水,一身白色的短窄袖口的胡服,上裳下裤,越发凸显她丰润的身姿,风情非常。而此时这名深受汉化的美人低头啜泣,“呜呜…”心中天人交战。 外面的战场上,枪声大作! … … 雍治十八年九月初一上午七时,贾环公审吐谷浑胡商骨利,吐谷浑部叛乱,胡骑近万。随即拔野古部来袭。然而,京营耀武营自侧后方来袭。 大战自上午打到下午,然而,结束。吐谷浑、拔野古两部胡骑死伤无数,随后四散,大部分遁入大漠。周军随后追击,扩大战果。并攻占吐谷浑部所占据的大并泽。 “砰!砰!砰!” 大漠落日,红彤彤的在天际边。身后的枪声依旧零星的响起。这令正在休息饮水的胡骑们立即跳上马,继续往大漠深处逃跑。风声鹤唳。场面极度的慌张、混乱。 “呜呜…” 跟在拔野古孝德身边的吐谷浑名王伏重,伏在马背上痛哭,哭的撕心裂肺。 他一度以为他即将实现自己的梦想:占据敦煌这片富饶的土地。然而,却连遭打击。周军京营残酷的将他的野望撕裂的粉碎。而他丢失的,不仅仅是部众、还有牛羊、女人、财富、地位。一切都完了。 骑在马背上的拔野古孝德这时依旧全无在敦煌城外的意气风发,回头看看跟在自己身后零零散散的队伍,满脸的沮丧、愤怒、还有恐惧。这份恐惧,不仅仅是周军的屠杀所带给他的,还有他偷袭周军粮道失败,面临着拔野古土门残酷的处罚! 如同丧家之犬的队伍,继续在落日的余晖中,逃往大漠深处,躲避追杀。 … … 晚秋时节,明月如钩!敦煌城中,枪声已经停止。四处都是庆贺的军民。敦煌本来就没有宵禁。大街上,随处可以听见歌声,喧闹声。月华倾泻在街道上。 在今天这样大胜的夜晚,伤亡的事情暂时可以不谈。满城欢声笑语不断!到处都是庆功的酒宴! 敦煌城近五万人口,大部分都是汉民,不少缙绅都捐赠酒食、牛羊。敦煌城的汉商首富郭家捐赠了价值2万银元的牛羊犒军。 而之前城中负责指挥叛乱负隅顽抗的吐谷浑、月氏、羌人贵族全部被擒。下毒的酒菜,不可能一下子毒死所有人。没有人笨到那种程度。俱是关押在总督府。 贾环在总督府参加西域布政司的酒宴后,回到驿站,倒头就睡。他昨天晚上熬了一夜。今天一天亦是极其的损耗脑力、体力。而总督府中,灯火通明。书吏们还在忙着。 敦煌的胜利,只是局部战场的胜利。还不足以让整个总督府都松懈下来,走出战争的氛围。 捷报在傍晚时就已经送抵瓜州城。由耀武营参将荀阳、杨渭、程攸连名报上:赖明公虎威,敦煌将士用命,连溃吐谷浑部、拔野古部偏师。阵斩胡骑万人,俘获无数。报与大帅。 … …. 瓜州城,大帅府。 书房和厢房中一片欢腾。 齐驰含笑着放下捷报,对曾季高点点头,“季高持我的手令走一趟。” 曾季高潇洒的拱手一礼,笑道:“敢不从命!”显得心情极佳。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瓜州城外,秣马厉兵的副将乐白,率麾下京营出城,在白天激烈的大战之后,趁夜出击北山!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北山。山川萧条极边土,战士军前半死生,将军金甲夜不脱。 第七百九十九章 捷报(二) 九月初一晚,新月如钩,挂在暗蓝色的苍窘中。 .风吹过敦煌城内外的屋舍。 城南的驿馆中,贾环在自己幽静的小院中,酣然入睡。他满心的心思都尽去,放空思绪休息。 于整个战局而言,敦煌这里击溃来犯的胡骑,是局势转化的关键,但不是结束。最终要看瓜州前线的战况。 但,对于贾环而言,这场战役中,他的任使命已经完成,重担卸下。等待着预料中的大胜结果即可。敦煌城破的危机解除,他便可安然入睡。 睡梦中,贾环梦到了很多人:宝姐姐、林妹妹,薇薇,诗诗,韵儿她们;还有他的那些娇俏、美丽、可人的丫鬟们;还有柔媚、温柔、如水的可卿;还有三姐姐,云妹妹她们;还有师生、朋友;还有他这十年来所经历的艰难、困苦、美好的事情。 他在疲倦、劳累之后,彻底的放松下来。 西征的开局,很完美! … 驿站中华灯初上,灯火点点。喧闹声不断。钱槐和胡小四轮流守在院落的门口,挡住了一众拜访者。 敦煌城外的大胜,已经足以使得贾环早前获取的威望可以“兑现”:若是敦煌城破,胡人占据,贾环的威望自是无用。现在,很多人想“投资”。 约晚上七点多,和驿丞带着两名心腹小吏过来,想给贾环还一个最好的院落:三进的小院,有一个小花园,挨着街边,方便进出。 钱槐道:“等我家三爷醒了,我报给三爷知道。和大人先请回吧。” 接着,郭家的族长郭纶带着三个儿子前来下请帖,请贾环去郭家吃酒,“当日贾大人说解决骨利的事情后再到郭府吃酒。一直未曾有时间。老朽特来相请。” 稍后,便是汪学士来拜访,但因为贾环已经睡下,留下几句话,便告辞。 紧跟着,便是西域布政司的同僚。 小院门口,拜访的人们络绎不绝。都被钱槐挡回去。此时,贾环还在熟睡中。敦煌的月夜,静谧、怡人。落在小院正房床榻的浅灰色帷幕上。 … 相比于敦煌城内战胜、喜庆、欢乐、兴奋的氛围,数百里外的瓜州城则是充满了紧张、忙碌的氛围。 敦煌周军大胜的消息,早就由信使快马送到。而拔野古部的联军还没有收到这个消息。傍晚时分,周军大将乐白便率麾下的京营趁夜出战,仰攻北山的胡人营寨。 总督府中,信使不断。 大堂里,幕僚们齐聚。齐驰一身暗青色的常服,居于大堂主位中,缓缓的喝着茶。 他对自己的定位有着清晰的认识:治政文臣。因而,从不干预前线的指挥。战阵之事,尽数托付给大将,只掌握全局。 瓜州城距离北山不远,炮声、火铳声,在城内都足以听到。但总督府这里,衙门深,屋舍多,只是隐隐听到些许声音。但,从攻击的时间,可以推测出战局并不顺利。 乐副将已经率军仰攻了近一个时辰,还没有攻占北山的野马峰。北山山脉呈一个雁行状。野马峰是其西北段的一处山峰,扼守着通往哈密方向的要道。 简而言之,若是周军攻占了野马峰,以火炮的射程为周长,可以掐断拔野古部联军的主要退路。 一名幕僚忍了忍,还是出声道:“大帅,要不要派信使催一催乐将军?” 齐驰想一想,摆摆手,沉稳的道:“再等一等!” …. 北山,常年都是棕色。只有低洼的泉水处,生长着植被如:假木贼、霸王、麻黄、小盐生草、针茅、锦鸡儿、蒿属等。 然而,在这平静的山脉中,九月初一的夜晚,战火纷飞,血色浓郁。 野马峰下不远处,副将乐白的大旗已经插到这里。月夜中,十几名将校围着他,“将军,火炮已经运过来。” 乐白一身铠甲,脸上带着血污,他是阵上的猛将,刚才斩杀了不少胡骑。眼睛中露出锐利的光芒。 而在间隔数百米外,山峰背后的一处山坡上,拔野古土门的中军大帐设在此地,此时,不少胡骑将领正跪在地上请命。一名大将哀求道:“台吉,撤吧!从早晨打到现在,我薛延部已经死伤了数万儿郎。再这样下去,大军就要崩溃。” 同罗大将婆实亦单膝跪地,劝道:“台吉,周军正在猛攻野马峰。而敦煌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再这样下去,大军就将被堵在北山、瓜州、大漠之间啊!” 拔野古土门坐在胡杨木大案后,沉思了一会,痛苦的叹口气,不得不无奈的放弃他心中的想法:他寄希望于敦煌那里获胜。但是,已经这个时辰,还没有消息传来。 拔野古土门低声下达命令,道:“婆实你带本部两万人先撤,保护大军后路。其余各部依次与周军脱离接触。先撤离北山。” 他在事实上,承认偷袭粮道的计策失败。而经过一天的鏖战,拔野古部的联军不敌周军:在白天主动发起进攻后,被打残五万人;夜间时,防线正被不断的被突破,至有后路被断的风险。他不得不下令撤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拔野古的战略意图:在今年冬天到来前,将周军赶回到嘉峪关内的战略目标已经失败。 作为二十万大军的统帅,他心中如何不痛苦?心都在滴血。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若是还心存侥幸,只怕手中这十几万大军都回不到北庭。 大帐中的众将松口气:幸而大帅没有固执,纷纷领命而去。然而,就在小半个时辰后,一则消息传遍胡骑联军:野马峰丢失,被周军火炮封锁。大军退路已断。 对于拔野古不而言,局势一溃千里! … 北山,九月初一的深夜,战争之神:火炮的怒吼,贯穿了整个夜晚的主旋律。将无数狼奔豕突的胡儿的哀嚎都遮掩住。映红了整片北山山脉! 炮声令北山后的拔野古联军的后勤部落,惊疑不定。而后信使赶来,痛哭流涕,赶着牛羊,往后撤退,准备跨越大漠撤往哈密。这炮声,对于周军,对于西域被屠杀的汉民而言,是华丽的乐章! 山坳间,低谷处,无数的胡儿在慌乱的奔走,逃跑。更有数不清的大周军人扑过去、追杀。 瓜州城内外,在得知野马峰被攻占的一刻,万胜之声,不绝于耳。那一夜的风华,已经无须再过多的描述。这场激烈汉胡的碰撞,至此,已经毫无悬念! “呱!呱!” 天明时分,微风吹过略显寂静的战场。惨败的旌旗,无主的野马,战死的尸体伏倒在荒野、山沟、戈壁上。秃鹰、乌鸦在空中盘旋。 数万征调而来的民夫,在清理着战场。统计着数据。还有,执行齐总督的京观命令。 大战已经结束,战争的余韵,正在飘散。 在瓜州城中,总督府的书房中,城中喧闹的声音还可听闻。西域总督齐驰,在书桌上,亲笔起草给朝廷的奏章: 大周天威,十八年九月初一,臣齐驰率军与蛮族战于瓜州、北山,大胜之!斩首五万余,俘获近十万,牛羊、骆驼、马匹百万头。报捷于陛前… 九月初八,西域捷报至京师。朝野轰动。 第八百章 九月初二 “恭喜!恭喜!” 九月初二,贾环自驿馆出来,耳边、街上都是贺喜之声。瓜州战胜的消息在一夜之间,已经传到敦煌。 瓜州位于敦煌偏东北方向,自瓜州出发的报捷文书,往东是发往京城。但,战胜的消息自是会传给数百里外的敦煌的。敦煌是后勤粮草基地。犒赏将士,自是加大供应。 庞泽和贾环在大街的食铺中,吃着面汤,笑道:“子玉,军民士气可用!拔野古联军二十万大军,斩首五万余,俘获近十万,畜牧百万,只剩下三两个小猫逃回去。自此,攻守之势异也!大军夺回龟兹指日可待,我们在这敦煌怕是要待不久了啊。” 说着,环顾四周。 食铺临街,并不大,店内支着三五张胡杨木的方桌。老板带着两个小二正忙碌着。贾环的随从钱槐、胡小四并几名家将在另外的两张桌子上。街上数名读书人高谈阔论的走过去,话题不离昨日的大战、大胜。 “嗯!”贾环微笑着点头,心情放松,夹起碗中炖的酥烂的牛肉,惬意的吃着。 是啊,他们还在这美丽的敦煌能待多久?或许,明年春天,他们就将前往龟兹。这里是他西行的终点,却是西征的起点。西域,还有更广阔的地域,需要光复。 “士元,这些时日,战事公务繁忙,我们连敦煌这座美丽的城市都还没有游览过!改日我们约二三青年士子,一起游览这大漠风光。” 敦煌最有名的其实不是沙漠,而是沙漠的利的月牙泉,以及雅丹地貌。还有,预计埋在黄沙中的莫高窟,那些没有被盗走的经书!文化瑰宝! 庞泽哈哈一笑,欣然的道:“理当如此!你我来西域,当踏遍西域的名山大川。最终,勒石燕然,方不负来西域走这一遭!” 贾环亦笑道:“士元这话说的情绪激荡啊!壮志凌云!” 算下来,雍治天子不过三四年的寿命了。晋王登基,他肯定要回朝。而要在三年的时间,打到漠北去,勒石燕然有难度啊! 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 … 吃过早饭,钱槐用银元会帐。约十银元。还要找几分银子,老板找不开,记在帐上。明日再来。 贾环心中微微一动。中原地区随后发行的银角货币,还没有流通到西域来。 当日,汪学士和他说过,工部调拨给西域的一套铸币模具,被他从龟兹带回到敦煌。 他早就上心。否则,亦不会有杀胡令的颁布。这道命令,没有那么简单的!只是,现在,整个西域估计没有几个人能看得出来。 敦煌是有金矿、银矿的! 敦煌城并不大。贾环一行步行到城西的总督府,顺便感受中城中军民的欢庆情绪。昨夜的庆祝,在瓜州的消息传来后,再次推行一个顶峰。这份喜悦,在短时间内不会消退! 扬眉吐气! 自雍治十三年,国朝征服西域以来,胡儿气焰嚣张。当街,都敢持刀耀武扬威。但到此时,贾参议发布废奴令,杀胡令,又有军队的大胜作为支撑,城中胡儿偃旗息鼓,遵守律法,唯恐一个不慎,人头落地! 贾环一行抵达总督府,同僚、书吏、衙役们相互道喜。程攸、杨渭、贾环、胡炽四人在偏厅中喝茶叙话,商议着事情。 胡炽率先笑道:“大帅的捷报传来,令敦煌这里转运牛羊、美酒至军中犒赏将士。子玉昨日不胜酒力,先回驿站休息,我已经处理好。” 贾环随和的一笑,表示自己知道。都转运使,从来就不是他所看重的权限。 程攸瘦高的个子,道:“还有一事,和子玉有些关联。昨日,季高兄提议,调敦煌守军一万精锐,出大漠,直逼龟兹,趁机夺城。耀武营参将荀阳昨夜追杀胡虏,已经整军出发。伸威营被调遣。沈于乔随军。” 贾环微微的皱起眉头,心情升起很复杂的情绪。喝着茶水,然后,舒展开。 他是很担心沈迁的安全。这关系到他三姐姐的终身大事,一生幸福。到西域以来,一直都将沈迁带在身边。然而,这时,他怎么派人将沈迁追回来? 他知道沈迁的理想: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纵横天下! 雄鹰终究是要翱翔在九天上的!能不能飞起来,直上云霄,要看沈于乔自己的能力。他只能祝福! 贾环道:“沈于乔酷爱兵事。有杨游击,荀参将的照顾,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程攸笑了笑,“这在情理之中。”敦煌城内,稍微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宣大总兵,庆国公的次子沈迁是贾环的准姐夫。贾环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有担忧,但是同意。或许,还有无奈吧。他还以为贾环会发怒。 又道:“好了,昨日的事情说完,接着该讨论下对城内叛乱的吐谷浑,羌人,月氏的处理。” 程攸、胡炽、杨渭的目光都落在贾环身上。 杨渭看着眼前的青年,心中微微有些感慨。实际上,大帅的幕僚之间,并无地位高低之分。但显然,贾环已经成为总督府的核心人物。胡炽,程攸都很尊重他的意见。结果,搞得畅所欲言的碰头会,向给贾环做汇报一样。 而他是情报主管,对内政事务并不擅长,这件事,同样要听贾环的意见。 贾环早有腹稿,冷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有些人不想当大周子民,那么,我们就应当顺应他们的意愿,尊重他们的意思。让他们把土地留下,人都滚蛋!敦煌的银矿里,想必很缺人。” 这话提神,解气!杨渭忍不住脱口而出,赞同的道:“好,理当如此!”他同样是鹰派。 程攸、胡炽都点头,“嗯,稍后我们按子玉这个方案,报给大帅。” 贾环补充道:“吐谷浑部占据的大并泽,水草丰美,土地肥沃。不能再给胡儿。应设乡村,用于安置、奖赏伤残,退伍的士兵。这事,我亲自去大并泽走一趟。问一问,谁赞成,谁反对。” 杨渭、程攸、胡炽都是笑着摇头。别看贾环说的很在理,真要做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吐谷浑部不少部众,前几日时常来城南的驿馆骂贾环,涉及到贾环的祖宗,妻子。言语污秽不堪。贾环不展雷霆手段才怪? 第八百零一章 自我起 在敦煌、瓜州处在一片欢腾中时,敦煌北面的大漠中,一行行驼队、马队,正在艰难的行军。 向导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从敦煌出发,前往焉耆、龟兹,是大片的沙漠。物资转运困难。这条路线,是丝路中的路线之一。但只适合商队、小股的军队前进。根本不适合大军的行进。 大军行进,最理想的路线,应当是先进吐鲁番盆地,沿哈密、高昌再往西行,进入焉耆、龟兹地界。 但,在此时拔野古联军大败,或杀或俘大半的背景下,这时无疑是抄后路,夺下龟兹的最佳时机。总督府下令,令一万京营将士出击。 兵部主事、庆国公嫡次子沈迁便在这支队伍中。 烈日正盛。沈迁浑身裹着白布,感觉嘴里、鼻子中全是沙子,看着蜿蜒的队伍,跟着袍泽们前进。 成功之路,从来便没有捷径。非得历经艰辛不可。 … … 同一时间,北山山脉外的戈壁中,副将乐白指挥着麾下的将士,轮番追击,扩大胜果。 拔野古联军的损失非常大。但各族大将、贵族,统帅拔野古土门全部都在北山战役中逃脱。 零星的战斗,在这一昼夜间,从未停止。周军的兵锋直指哈密。 … … 九月初,在西北塞外,已是晚秋初冬。天空澄净的一如碧海,平整的草原上,枯黄两色交替。形成杂乱、美丽的弧线。牛羊在吃草。 一队骑兵沿着井泉河边奔驰而过。看着汉人的骑兵,草原上放牧的蛮族牧民们眼中露出畏惧的神色。 近日,吐谷浑部战败,拔野古部来犯,亦被击溃。城中大批的贵人、富商受到牵连,或被抓,或被杀,家产充公!消息早就传遍整个敦煌地区。就算是最懵懂的牧民都知道! 新掌权的贾参议对胡态度极其的强硬。往日的苗将军则受到排挤。今时不同往日了! 大并泽位于敦煌城西北二十里。贾环一行上午出城,半个小时左右即抵达。 这里曾是吐谷浑部名王伏重的驻地。在胡骑大败后,当日便有周军攻占、接管此地。俘获大批的牛羊,胡人子女。 九月初六时,大并泽这里十分热闹。用木栏围起来的简陋营地中,到处是人。官员、吏员整理着战后的收获,分门别类,登记造册。商贾们则是钻营门路,希望低价拿到胡人奴隶,牛羊等物资,再向中原专卖。 当然,守在这里的商贾,财力都并非雄厚。属于中小势力。真正的巨商,都是直接和军中的权力人物们交谈,切下战后商贸最大的蛋糕。 “踏踏!” 一水的红胖袄,百余名骑兵的声势,立即引起营地入口处,所有人的主意。 有眼尖的人喊道:“是贾参议!”贾环前几日在敦煌多次露面,见过他的人不少。而在西域,贾参议这个名字,比“贾探花”更出名! 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看着队伍中被簇拥的青年,羡慕的叹口气,“我这二十多年算白活了啊!” 贾环作为敦煌的权力人物,连蛮族牧民都知道。消息灵通的商贾,怎么可能不知道?临时总督府中,现在贾环说话算数!当即,便有心思活泛的商人关注:“贾参议来这里做什么?” 北山大胜,真正的财富,其实在两处:其一,在北山之后,缴获的供应拔野古联军的后勤队伍:牛羊百万头。其二,敦煌城内的吐谷浑、羌人、月氏贵族、富商的财富。 大并泽这里的几万人口,牛羊,反倒不是最多的。吐谷浑部的金银、宝石等财富,早就被运往敦煌。按理说,贾环处在敦煌权力金字塔的顶尖人物,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关注这点蝇头小利。 营寨门口的商人们,相互交谈着,少顷,便有最新的消息传来:贾参议前来惩处当日在城中辱骂他祖宗、妻子的吐谷浑族胡儿。 … … 秋风吹过草原。正午时,烈日高照。肃杀的氛围浮现。 大并泽草原的北端,一排排,约100多名胡人被绑着跪下,不少人痛哭流涕,用汉语求饶道:“贾大人饶命,当日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并不敢冒犯大人。” 还有人道:“贾大人大人大量,何必与我等小人计较?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是伏王爷、慕延、苗将军商议的。我等愿生生世世念贾大人再生之德。” 敦煌归附汉家一百五十多年,而大并泽这里距离敦煌城并不远。吐谷浑部落中,很多人都会说汉语。不然何以八月底的那几日在城南驿馆门口堵着贾环骂? 贾环端坐在条桌后,不为所动。神情冷漠。 道歉有用,要法律干什么?求饶有用,要军队干什么? 身边秦弘图、张四水、黄观、钱槐、胡小四簇拥着贾环。另有十几名府学的学子追随。百余名将校手拿火铳,正准备行刑。一名九品小官带着几名书吏在一旁核对着名单。 这时,吐谷浑部的一名宿老在一名小吏的带领下,走过来。约六十多岁。这个年纪在胡人中算高寿。孙大使过来道:“贾大人,这是吐谷浑部的宿老穆萨。在部落中威望很高。他这几日非常的配合我们。” 贾环便点点头。 穆萨跪在贾环面前,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我部族子民尽归天朝所有。望贾大人网开一面。赦他们一命。罪民之罪,割舌刺面,非死罪。”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个道理只是吐谷浑部的道理,而不是贾环的道理。 沙州府府学里的学子,因仰慕贾环的文采、名声,追随在左右。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敦煌这里的豪强、缙绅,开始在贾环身上下注。派族中子弟追随在他左右。 有几名学子,脸色微动。确实,罪不致死。 贾环冷淡的驳斥道:“胡儿率性如禽兽,不知礼法,子继父妻,不敬祖宗。我汉家子民,子孙祭祀,世代不绝。你部落的族人,用恶毒的语言辱骂我的祖宗、妻子,如何不是死罪? 自我起,凡胡儿敢当众辱我大周官吏者,死!” 穆萨沉默无语,伏在地上,叩头。看似可怜。然而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吐谷浑的首领伏重出征的那个早餐,多少吐谷浑人期盼着部落里出征的男子能带回来大量的财富,汉人奴隶,女子?包括此老。作为宿老,他亦有儿子。 一名学子心中不忍,从人群中走出来,拱手作揖,劝道:“大人,一次杀百余人,此举恐于大人日后的名声不利。” 贾环做个下压的手势,拒绝,直白的道:“无功,不必多言。行刑!”说什么辱骂祖宗,其实只是托词。 树立朝廷的威严是其一。 最重要的,他如何能忘记这些胡儿强加给他的屈辱?他挚爱的两位妻子:宝姐姐、林妹妹,被这些人指名道姓的辱骂,满城皆知。都成了西域布政司的笑话。 一个男人,若别人这样恶毒的辱骂你的妻子,还要谈仁慈,那完全是傻逼! 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 设计此事的月氏人慕延,已经被斩杀。非文士,怎么可能留意到他妻子的名字?直接指使此事的伏重,正如同丧家之犬般的逃进大漠。根源,苗副将,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韩无功轻轻的叹口气,这真是贾大人的风格:很贾环! “砰!砰!砰!” 硝烟弥漫,恩怨两清! 接下来,贾环当众宣布了大并泽将设乡,分配土地给伤残、退伍的士兵的消息。在一百多人命面前。谁赞成,谁反对,这个问题,答案很明确! … … 回敦煌城的路上,贾环骑在马上,神情落寞。 在惩戒了那些胡儿后,他心中郁积的情绪,宣泄一空,再无滞碍。然而,如今紧张的局势缓解,空闲下来,他越发的想知道,江南家中的情况。 他写了数封家书,暂未收到回信。他接到上一封家书时,宝姐姐还在病中。 她,可好了? 第八百零二章 秋雨,秋思 金陵。时间就像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江南的秋天,浸染着层林。秋色染遍大江南北。重阳节便是在这样的时节来临。 饮菊花酒,吃重阳糕,佩茱萸,登高处。 德润坊中的贾府西路,修建的精美的花园中,小桥流水,亭榭楼台,一草一木,俱是匠心。 上午时分,秋日和熙。数位容貌、气质各异的美人在花园中赏着菊花。 黛玉一袭白色的拖地长裙,一头青丝挽着发髻,插着镂空的玉簪,身姿窈窕婀娜,坐在亭中铺着坐褥的石凳上,如娇花照月。丫鬟们环侍。 黛玉细声叹道:“宝姐姐、三姐姐,不复你我当日在京中赏菊的盛况了!” 探春,宝钗,宝琴,香菱都在。 当日,海棠社,一众姑娘们在贾府中咏菊。有菊花诗十二首: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而今,迎春、惜春、湘云俱在京城。 探春笑一笑,点头。二哥哥婚后,越发的向佛,时常在寺庙中留宿。而三弟弟在西域,真理报上,常有战事消息。令人担忧。 “嗯。”宝钗轻轻的一叹。以她端庄、持重的性情,这时,亦是一声长叹。秋声知我意,当送长安西。 … … 重阳节,天下共度。 京城,西苑,御花园中,秋菊绽放,争奇斗艳。各色品种:白菊,红菊,墨菊等。 雍治天子携着杨皇后、独孤贵人、青美人在花园中品酒赏花。太监总管许彦并几个太监,在跟前凑趣、说笑。 雍治天子时而开怀大笑。 天子许久未曾有这样高兴的劲头。一切的原因,自是因为昨日抵达的捷报:西域大捷。阵斩近五万,俘获十万余,畜牧百万头。可以说,一战,而使西域攻守之势异也! 午后,天子到御书房中,听取朝廷重臣们:华、卫、宋三位大学士,并工部尚书纪兴生、兵部尚书孟何、魏其候、北静王、成国公、吴王,对西域的赏赐方案。 下午时,赏赐方案便是传出:封平南伯、右都御史齐驰为定西候,授光禄大夫。追封其母、封其妻,荫其子。其麾下各将校,依功均有封赏。赏赐无数。赦西域布政司官员等擅离职守之罪。 犒赏军队的钦差,重阳节后,便选定人选:翰林院侍讲费敏政,稍后从京城出发。 … … 距离北山战役的获胜,已经过去十天。大胜之后的欢喜、高潮,慢慢的落幕。 去往龟兹的偏师,暂无消息。周军兵锋,越过大漠后,直逼哈密,虚晃一枪后,占领柳谷河旁的柔远城。屯兵于此。威胁伊州府全境。 随后,救死扶伤的工作展开。各种处理物资的工作,亦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进入九月中旬,西北已经是冬季,不适合大规模用兵。战事相对平静。三军将士,都在等候着朝廷的封赏。 在这样的背景下,贾环在大并泽颁布的法令:凡胡儿辱及大周官吏者,死。这条法令在敦煌地区,引起很大的反响。如西域左布政使韩伯安在私下里议论时,便很不以为然:“贾子玉以为他是谁?天王老子?终究是少年得志!” 如追随贾环的府学学子韩无功,和同学们在府学中讨论时,感叹贾环的强硬。具有很鲜明的个人风格:以直报直,恩怨分明。这是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大迥异于贾环在外的才子形象! 而敦煌城中,普通的感受是朝廷的法令,对于蛮族越来越强硬。但无疑是符合大胜时期的氛围的! 一场冰冷的小雨,落在敦煌城中。晚秋时节,已是冬临。总督府衙门外的一处酒肆中,总督府中得用的吏员章青正在被一名老家来的商人邀请吃酒。 商人约二十多岁,在行商这个行当中来说,非常的年轻。正是九月初六日时,在大并泽营地门口,看着贾环带着大周骑兵出行,感叹自己白活二十多年的商贾:长安人娄冻。 章吏员四十多岁,捻须道:“非是在下推脱。牛羊等畜牧买卖,以及奴隶人口买卖都是各方盯着的肥肉。娄员外所求,在下一个吏员如何做的了住?” 娄冻沉默着,不死心的问道:“那么,还请章大人指点一条明路。” 章吏员道:“如今总督府中,说话份量最重的无疑是贾参议。而且,他是负责大军粮草的转运使。其次是大帅的幕僚,人称西南钱王的胡炽。娄员外想要有所获,则可从这两人身边的随员入手。” 娄冻点点头,谢道:“多谢章大人告知。” … … 一层秋雨一层凉。而敦煌在九月中旬晚秋时,完全是冬季的模样。 贾环在总督府附近购置了一间占地数亩的院落,安置随从,家将。自北山战役大胜后,驿站里的文官们便逐步的搬离驿站。贾环自是随大流。 则是驿站里住的确实不舒服。但贾环的性格,自是不会在毫无必要的情况下当出头鸟。 敦煌的房价,和京城自然不能比。这栋精美的宅院,价格100余两。对他而言,轻松的很。至于来源,不用说的太明白。敦煌城中,约三十多名胡人贵族,富商被处死,逮捕。家产充公。剩余的,都是惊弓之鸟。 小楼走廊处,贾环赏着雨。 心绪飘飞。 西域的情况,自西征大军出京,到他西行,来到敦煌,局势一直都很紧张。像弓弦一样绷紧着:胡骑即将压境,西域局势糜(和谐)烂。到此时,可以说,第一阶段:战略防御阶段已经过去。 接下来,将转入战略进攻时期。 大军当前的目标,由守住西域最后的据点:敦煌,瓜州,变成攻占龟兹。而后是,光复北庭、安西四镇。 他现在正处在大战后的空闲时间段。暂时不去关注军政大事。他在思念着金陵的佳人们。 这时,钱槐从楼下上来,道:“三爷,门外有一个叫娄冻的商人求见,想请你吃饭。” 贾环头都没回,笑道:“钱槐,他给了你多少红包?退回去吧!” 这些天,许多人来访他。结交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人隐晦的表达,希望帮助大军处理“战利品”。但是,这事,他怎么会应承?他一听商人就知道。 不错,他现在在总督府的份量很重,基本可以决断所有的政务。但是,涉及到利益分配的事情,这是齐总督的权限,他还不至于傻到越界。 所有,郭家屡次请他去吃酒,他暂时都没同意。 第八百零三章 郭府酒宴(上) 一  二楼门口,钱槐青衣小帽,赔笑着。随着三爷在敦煌的地位上升,他在人前炙手可热。这些日子,奉承者很多。三教九流都有。但在三爷面前,他还是昔日的小跟班。 钱槐服帖的道:“三爷,我这就去退。那姓娄的商人给了我50两银子的红包。” 贾环微微挑眉,从凄迷的秋雨上收回视线,转过身,走进雅致的花厅中,笑道:“哦?这个价格有点高啊!他还有什么话?” 贾环对自己长随传话的“价格”还是心里有数的。一般而言,给钱槐通传的红包在2两银子到5两银子左右。特别传话,也不过是10两银子。 要知道,在敦煌,七个人吃一顿丰盛的早饭:牛肉面、羊肉合汁只要不到十银元。物价比京城要低许多。 钱槐笑嘻嘻的拍马屁,“三爷明见。他说他愿意在三爷门下奔走,效犬马之劳。我看他是想在敦煌城里的‘买卖’上分一杯羹。” 大胜之后,俘获的人口,牛羊,都需要消化掉。这需要依靠商人。最近很多人找到三爷请托。 贾环听的好笑,道:“行了。不要卖弄口舌。”微微一顿,吩咐道:“你和他接触着,摸摸他的底子。我回头说不定会用他。” 钱槐领命下楼。 贾环做到花厅的桌子上喝茶,微微沉思。 对于俘虏的胡人,按照惯例,被卖做奴隶,他持中性态度。但蓄奴,从社会生产力发展的角度来说,这是落后的。将来肯定要打破这道枷锁。 只是,从大周当前的社会形态来说,奴隶是一个家庭的财富。奴仆的子子孙孙都归主家所有。这是堪比土地的财富。这是一个必要的过程。在工业化没有开启之前,对于大量的自由人口的需求,没有那么大。 但是,要注意到,自康顺末年末以来,农村中,大批的自耕农破产,卖身为奴,托庇于豪强,逃避朝廷苛捐杂税,谋取生存。和明朝中后期的情况类似。这是周朝社会突出的结构性矛盾之一。 自耕农的大批减少,则国家税赋减少。国家税赋减少,当国家财政破产时,会出现什么情况,不言自明。这是国家和地方豪强利益的矛盾。 若是日后他执掌大周中枢,必定要寻求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必定会出问题。但,他现在能做的是:在西域推行废汉奴令。 至于,奴隶贸易,他肯定不会参与。战利品如何分,这是齐总督要考虑的事情。像胡炽,捐出家产,为大军垫付军费,岂能不赏?还有3000万银元的西域债,本息需要偿还。 还有将士们需要赏赐,笼络军心!大军的缴获,大都归国库所有。但将士们并不需要牛羊、人口,而是需要美酒、绸缎、银元、爵位。这都需要变现。朝廷的赏赐,不可能千里迢迢的运送物资到西域来。 贾府真正在西域中赚钱的生意,是信丰银号的银行业务。当然,因为晋商的支持西域债以及银票的通兑,晋商票号,包括胡炽的天顺丰,都在做这些业务。 贾府的优势在于,贾环出身于旧武勋集团。这实际上揽下大半的军中业务。 贾环正思考着,一名貌美的胡姬侍女,提着茶壶、糕点,走上来,手中拿着一叠帖子,微微屈身,小意的汇报道:“老爷,这是今日门房里收到的帖子。” 她约二十五岁左右,穿着蓝色的薄袄、葱绿色的马面裙,身姿修长,凶口丰腴。圆脸肤白。风情柔美。以贾环挑剔的眼光,亦觉得此女养眼。据闻,这是敦煌某月氏贵人家的美妾。他这栋宅院里的丫鬟、仆妇,都是韩家帮着采购的,质量上乘。州学学子韩无功家中,经营着数处银矿。 “嗯。”贾环心里惦记着宝姐姐她们,只是欣赏下胡姬的风情,倒不会有别的想法。点点头,打发她下去,抿着温茶,翻一翻拜帖,又看到郭家的帖子,想一想,决定在去瓜州之前,去一趟郭家。 牛羊、奴隶贸易的事情,他能否拿到份额,要看后日的瓜州之行,齐总督的分配。无法许诺什么。他没有权限。但,不好寒了郭家的心。 … … 小雨下了一夜。北风寒。郭家村中,一片片院落、屋舍沐浴在小雨中。 郭家,是敦煌本地的大族。繁衍百年。家族人口近千。整个郭家村中都是郭氏族人。 这成片的屋舍中某处,一间精美的少女闺房中,一名二八年华的少女,正伏在拔步床中,低声啜泣。容貌不可见,只从她的身段看,可知是美人。 一名身姿纤细的二十四五岁的美少(和谐)妇,站在一旁,低声劝道:“娥娘,乖!老爷的决定,如何改得了?再说,那贾参议于我们郭家有大恩。年前有为,才比你大两岁,就是布政司的参议。城里炙手可热的权力人物。你给他做妾,不算辱没你。” 叫娥娘的少女,趴在被窝中,哭声不止。 … …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管弦呕哑之声。郭家养的戏班子,唱着唐诗。一曲毕,厅中的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九月十四日,中午时分,小雨未停,贾环带着庞泽、张四水一起到郭家赴宴。由郭家的族长郭纶,并三个儿子作陪。 郭纶六十多岁,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举杯敬酒,道:“山野之声,不及京中乐声。还望贾大人见谅。”郭家因为贾环主导的大军采购,赚的盘满钵满。一年的发展抵得上过去十年。 郭纶又对庞泽、张四水道:“两位相公见谅。” 秀才在民间的尊称就是相公。 庞泽哈哈一笑,点评道:“当日白乐天道: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我们在敦煌,能听到这样的水准乐声,亦有可取之处。” 张四水神情微微有些窘迫,他只是童生。他性格如此。 “无妨。郭员外客气。”贾环笑一笑,举杯饮酒。心中感慨难言。江南,他魂牵梦绕之地。九月中旬,塞外已是冬季。江南呢?秋尽江南草未凋。 话题随意的进行着。 贾环道:“郭员外久居敦煌,我有件事倒是要问问郭员外。天下名伶石大家与我有旧,她当日从敦煌前往西域,走的是那条路线?郭员外可有她的消息?” 雍治十七年七月底,一代名伶,薇薇和诗诗的弟子:石玉华自京城出发,来西域采风。他派了四名家将跟着保护石玉华,石玉华身上亦有着给左都督牛继宗的书信。 然而,雍治十七年,西域大变局,牛继宗已经身死。未知,这位爱音乐、风情独特的女子,现在如何了? 军务繁忙时,他无瑕关注。此时,闲下来,以他和石玉华之间的渊源,自是要问一问。 郭纶微微一愣,拍着腿道:“哎呀,原来石大家与贾大人有旧。”脸上微微带着回忆,“去年十月,石大家抵达敦煌,当时盛况空前。她的歌声,堪比天籁。可惜她未在敦煌久留。因草原大雪,不便通行。她从南线出发,准备前往龟兹。” 敦煌的南线,指的是沿着大漠和阿尔金山脉间狭长的地带,抵达蒲桃城,再沿着塔里木盆地的南沿而走,方才抵达安西四镇中的于阗镇(今和田地区) 从于阗镇,往西北行,可至疏勒,再回转向东,至姑墨、龟兹。 “哦。这样啊!”贾环轻轻的叹口气,微微沉吟。心情有些沉重,亦有些侥幸。 希望石玉华不要出事。若是她出事,薇薇肯定会伤心。从时间上算,她抵达于阗镇,姑墨大战已经结束,她不大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前往龟兹。 第八百零四章 郭府酒宴(下)-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  见贾环神情微微有些感叹,郭纶心里会心的一笑。贾参议说有旧,很好理解嘛!石大家风华绝代! 其舞蹈、歌声、容貌、气质,均是他生平所未见,一流的人物!贾参议正当年少,身居高位,有爱慕之心,很正常。 郭纶主动的道:“我二弟常年往返葱岭以西,我着他打听着。今年春节前,他定会带着商队返回敦煌。或许,他那里会有石大家的消息。” 贾环轻轻的点头,“也好。” 贾环找郭纶询问石玉华的消息,对郭家而言,是一种很亲近的表现。这个姿态做出来,关于参与瓜分“战利品”的事情,不必说太多。酒宴中,便没提这事。 约下午两点多,酒宴结束。郭家安排贾环三人并随行的20名家将稍作休息,消酒后再返回敦煌城内。 小雨未消,成片的屋舍,沐浴在小雨中,古朴、幽静。屋舍内,则是装饰的精致。比不得京中世族,但亦有别致之处,带着敦煌本地的风格。 贾环在一名娇俏的侍女的带领下,横穿院落,花厅,到一处幽雅的小间中。 娇俏的侍女偷偷的打量着贾环几眼,确实如同传说中的年轻,只是容貌平实,未免配不上孙小姐。小丫鬟心里想着,福一礼,告辞退下去。 贾环没注意,打量着小间。这是一处花厅,转过碧纱橱,里头是卧室。安置着床榻、桌椅。临窗处是一张书桌,两旁是书橱,墙壁上挂着一副沈周的山水画。颇为雅致。 贾环满意的点头,正准备休息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名十六七穿着淡青色薄袄的少女走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银盘,上面是官窑茶具。 此女容貌清纯秀丽,行走间,葱黄的绣花鞋不露,身段婀娜。很美丽的姑娘! 少女行礼,低头道:“娥娘见过贾大人!”然后,懦懦的半天说不出话。一张瓜子俏脸憋的绯红,香腮两团酡红的红晕,令她娇艳难言。 贾环好笑,他哪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洒脱的道:“行了。你们郭家的美意,我心领了。你回去吧!” 郭娥娘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郭纶的孙女。其长子的女儿。当日,胡商骨利就是想要讨此女为妾。其美貌之名,敦煌皆知!有好事者称其为敦煌第一美女。可见一般。 郭娥娘愣了下,心里松口气,随即站起来,谢道:“谢贾大人!” 在进来之前,她想了很多,但她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简单的“过关”。传说中,这位贾参议,风流多情。她自问有几分姿色。 这是她和贾环的第一次见面,要说讨厌贾环,肯定不会。但是,她非常的抗拒家里用这样的方式,将她送出去。她所幻想的婚姻:应当是有一个英俊的男儿,骑着马,过敦煌,令她倾心相许,然后风光下嫁。 贾环笑一笑,摆摆手,温和的道:“不客气。你去吧。郭员外那里,我会说明白。” 美女在他面前,多少还是有点优待的。 他娇妻美妾数人,感情深厚。但,绝不会自恋到认为天下的女子见到他就会一见倾心。哭着,喊着要跟他。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他无意当这种恶人。 郭娥娘展颜一笑,“谢贾探花!”高挺的鼻子,充满灵性的大眼睛,很有立体感,在笑起来时,透着一种朦胧、清冷的姓感。十六七岁的少女,竟然有如此风情。 她正要走时,外面钱槐欣喜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三爷,三爷,家书。” 贾环一听,顾不得郭娥娘,大步跑出去,“拿来。在哪里?快拿来。” 小雨淋在庭院中的梧桐中。满树黄叶。走廊上,钱槐手中拿着厚厚的一叠书信,装在油纸包裹中。“三爷,这里。” 贾环拿过来,就在客厅里,拆开书信,凝神阅读起来。 “夫君惠鉴,再启者钗。风雨晦明,时殷企念。家书至而天已秋,妾病愈亦再思君。山高路远,乘梦难至。西域极地,问君平安?夏末秋初,携诸妹游于莫愁湖畔,闻君之词,唱响渔舟,如在昨日。思往昔闺中君语,轻诵君赠妾诗,潸然泣下…” “姐姐…”贾环低声轻唤,眼中微红,心头仿佛被堵着。思念,在心头,在回忆的画卷中,漂浮……他又如何能忘记她的微笑,戏虐,娴静,秀雅。 他当日离金陵,安慰宝姐姐说:难得夫妻是少年。终究是为他的追求做掩盖。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贾环心情激荡,接着拆第二封信。 “环哥惠鉴,敬启者黛。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贾环只读这一句,眼泪便落下来。 这是诗经-秦风中的句子。为女子写思念在外服役的丈夫。形容他此时,很贴切。感同身受。他能想见林妹妹拿着细管笔,坐在她喜欢的窗前的檀木椅中,在湘妃纸笺上,徐徐的,一字字的写下这段诗句的心情。 想着今年春,在金陵时,和林妹妹相处的一幕幕: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和林妹妹说一会话,看着她,都不能。 情绪激荡,贾环再也读不下家信,走到里间的书桌边,将他记忆中的纳兰性德的原词录下来。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吟诵了几遍,心中的相思之情,不减反增,并未排解。将毛笔放下,喟然叹道:“走吧。” 带着钱槐,先行离开郭家。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情绪外露的人,读家书,自然是在自己家里最合适。而这会儿,实在是情难自禁!再者,他想要给她们回信。郭家这里并不合适。 … … 贾环在书桌边书写时,郭娥娘在一旁观看着。她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能鉴赏这首词的精妙。传世之作!这样的诗词,就这样简单的,遗弃在她家中的书桌上。 而等贾环放下笔,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离开,她心中浮起些难言的情绪。 她以为她的姿容,足以引起任何男子的关注。所谓:贱妾蒲柳之姿,只是谦词而已。 然而,贾环很有风度的拒绝她家中的安排,很和气。但,等到她目睹贾环看到他的家书时的反应才知道,她在这位名满天下,手握大权的男子心中,只怕真的如蒲柳之轻。 她好像错过了什么。 第八百零五章 伤兵营 一  敦煌,城西,贾环府中,长灯一夜未熄。 时至五更,贾环还在书案边提笔缓书。给他的家信,不仅仅有宝钗、黛玉的书信,还有薇薇、诗诗、韵儿、香菱、如意、晴雯等人以及三姐姐探春、贾政等人的书信。 贾环的孤影,照射窗纱上。 不知何时,窗外的小雨渐渐的停歇。 … … 天色渐明。敦煌城中几十辆马车出东门。络绎不绝。俱是西域布政司的文官。他们被一支数百人的骑兵护送着前往瓜州参加北山战役的公祭。 稍后,城中的武将队伍,亦在副将苗骐的带领下,出发前往数百里外的瓜州城。 而此时,城南郭府,郭家的家主郭纶作为当地的名流、缙绅,亦收到邀请,准备出发。 郭家长子在花厅中,和父亲说着话,郭纶正看着书信,外头奴仆们正套着马车,准备行李,特产。他去瓜州,自是要寻找机会“拜访”下权力人物们。 郭家长子道:“父亲,娥娘的婚事…”在他看来,既然贾参议并未明言给郭家分配“战利品”的份额,这件事最好就此作罢。他很疼爱自己的女儿。 郭纶看了长子一眼,心中摇摇头,虎父犬子。道:“你看看这封书信。” 郭家长子接过父亲顺手递来的书信。这是贾环命人送来的书信:本官亦欲在敦煌开办报纸,行销西域,郭员外可助我一臂之力:望于月内筹银5万两。 “这…”郭家长子抬头看向父亲,心中刚才关于女儿的婚事的想法,顿时又迟疑起来。郭家跟着贾参议办报,在这份西域第一大报,官报中参一骨,好处何其之大? 郭纶笑一声,道:“行了。收起你那小心思吧。你想联姻,贾大人未必同意。我准备选派族中的子弟,跟着贾参议做事。”阖府上下,都说他是大家长,蛮不讲理,难道他不希望自己的孙女好?眼光啊! 郭纶的三子郭灌从门外进来,听到这话,心中活泛起来。他留在家中,和大哥、二哥一起,将来能分多少家产?他想起那日在胡商骨利府上,看到那种令人浑身颤栗,热血沸腾的场景!那是他所向往的! … … 将近半月,北山山脚下战场残余的痕迹,依旧存在。染血的土壤,诉说着那晚惨烈的战斗。 任何胜利,不管是大胜,还是小胜,都不是嘴炮喷出来的,而是要用鲜血,用命去换来。 瓜州城坐落于疏勒河畔。亦是沙漠中的绿洲。周长十五里,城中人口约3万。小于敦煌。但,五六万大军云集在此。并有征调来的十几万民夫,穿行在嘉峪关、敦煌、瓜州等地。在九月中旬时,城内城外,各种生意异常的繁华。 大胜之后,军中将士轮班休假。腰中带着赏钱,买酒大醉,或找胡姬寻欢。征调的民夫亦准时拿到工钱。这都带动着瓜州的消费。瓜州周边的卫星城常乐城中的商贾都赶来做生意。 秦弘图骑着马,从瓜州城东的军营中出来,看到路边相熟的几名效勇营小旗,在简易的酒肆中,和几名白皙、风满的胡姬调笑。禁不住一笑。近来,瓜州城内外,最走俏的生意其实是青楼生意。回首,眺望着北山脚下垒起的胡儿京观。打马到设在城北的伤兵营中。 他昨日就跟着上司杨渭抵达瓜州。他由乐副将帐下被抽调至黑衣新月卫中当书吏。 伤兵营的营帐单独的与军营隔开。占地很广,约有十几亩,分为数个区域。 北山战役,固然是大胜,总计斩首5万,俘虏近10万人。但,周军同样亦有损失。 秦弘图的目的地是轻伤营。他的好友易俊杰在当晚追击的时候摔下山路,小腿骨折。 一路走过去,大夫、学徒、运送各种药物、物资的人员,以及来探望的军中将士不少,人来人往。处处充满着烈酒的味道。场地上到处是架着的大锅,正在煮着白色布条。这几日有雨,晾晒不方便,全靠沸煮消毒。 骨折,在大战余生之后,只算轻伤。秦弘图问了几名学徒,找到易俊杰所在的营帐中。 他正架着腿,在铺着枯草的羊毛毯上和人吹牛,“诶,老哥,这种井然有序的战后救治工作,必定是出自我们闻道书院的旗帜人物贾子玉之手。想当年,雍治九年,我们在妙峰山下救灾,和窑工一场大战,就是这样处理的。” 营帐中,十几名受伤的周军,正听着易俊杰吹牛。他们年纪从十五岁至三十多岁,每个人身上的伤情各不一样。基本都是外伤。有的脑袋受伤,有的手臂受伤。大多穿着周军发下来的红色鸳鸯袄。都浆洗的非常干净,里面的棉花缝的严实。这是后勤部门的功劳。 其中一名坐在角落,半倚着,穿着蓝色棉袄的中年男子,很看不惯易俊杰吹牛的样子,出声讥笑道:“听易兄弟这么说,军中凡是有益的变化都是贾探花的功劳,那还要齐大帅干什么?” “噗嗤!” 四五名士兵笑起来。这牛皮吹破了。 易俊杰一脸络腮胡子,很是不忿,正要辩解。正好,秦弘图掀开门帘子带着冷风进来,笑劝道:“俊杰兄,我来看你了。”将带来的肉食、酒水,和一众将士分了些。与易俊杰闲话、吃酒。 易俊杰在闻道书院时就是“包打听”,十分活跃,性格外向,有着一脸络腮胡子,很粗犷。这时,不忿的道:“老秦,你评评理,我说的是真的,这帮犊子还不信?”又道:“我说的你们不信,我这位兄弟,两榜进士,云骑军宣抚使,现供职于黑衣新月卫,他说话你们该信了吧?” 云骑军便是副将乐白麾下三营京营的统称。乃是周军主力中的主力。 康把总冷笑。斜睨着秦弘图、易俊杰。他看不起军中的文吏。 但,其余的十几名老兵肃然起敬。两榜进士,岂是等闲?到哪里都是受到人尊敬的存在! 秦弘图皮肤黝黑,个子高大,孔武有力,但却是非常内秀的一个人,微微一笑,道:“军中将士得以救治,当然是大帅的军令、恩德。贾参议只是大帅幕府中的一员。” 康把总傲然的一笑。 秦弘图话锋再一转,声音毫无波澜,很平静的道:“明日全军在北山山下举行公祭,祭祀此战死去的同袍,以及被胡儿屠戮的汉人。届时,会由贾参议宣读他为将士们写的祭文!” 一名瘦瘦的军士忍不住感叹道:“贾大人的文名,国朝皆知。有他作文,我辈将士死战于此,日后一定不会籍没无名!”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这名小校,亦知其中的道理。 接着,几名军士感慨的出生附和。 康把总脸上的笑容当场便有点挂不住了。他不满易俊杰吹嘘,质疑贾环献策的功劳,但现在这样场景,怕是都信了吧?要知道,明天的祭文都是贾环写的,可知齐总督对他的信任。 易俊杰情绪畅快,挤眉弄眼,偷偷的冲秦弘图竖起大拇指。这小子到底是读书人啊!心思灵活的! 第八百零六章 公祭(一) 一  敦煌的文武官员缙绅队伍于九月十五日上午出发,当晚深夜里抵达常乐城。第二天上午,到达瓜州城。 瓜州城,因为地处前线,早就改造成了一个军事堡垒。在必要的时候,周军都准备依城而守。整座城中的大街,呈一个十字形,正中的就是总督府。 总督府,是整座城市的核心所在,包括行政、军事、粮食、各种军用物资等。 敦煌一干文武到瓜州后,便被安排在驿站周围休息。正午时,在北山山下举行祭祀。 贾环抵达后,被齐驰派随员找去说话。庞泽拉着张四水,并胡族侄、郭灌、韩无功等结交的朋友到城外先行观看胡人人头垒成的京观。 出瓜州,放眼看去,俱是平原。初冬时节,平原上一片荒芜。却有着战后的繁荣。无数的商队,马队来往在平原上。瓜州城,城外的军营,均需消耗大量的物资。 庞泽等人骑马过去,约一盏茶的功夫,抵达北山山下,京观所在。这里是座小山坡下。场地中洒了大量的石灰粉,空气中只剩余这种味道。旁边,山坡上,则是一座周军的祭庙!用以镇压怨气! 数千民夫在四周布置着校场,准备公祭事宜。 众人驻马在山坡下,眺望天地。 张四水感叹道:“今日看到这座京观,想起强汉、盛唐旧事。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而今,我们来此,为复汉家故土。令我心里感叹: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还。” 张四水的性格沉毅、勇猛,平常话很少,做事稳妥,有大将之风。于此时,禁不住心潮起伏! 胡族侄虽为商人,此时同样是心情激荡。 郭灌则是又感受到那晚在胡商骨利家中的感觉。或许,这是他所渴求的,认同的力量的感觉。但,更深层次的是,民族的自尊心和自豪感!他是大周子民! 庞泽将近三十岁,一身灰袍直裰,骑在马上,拈着短须,高声诵道:“胡虏嚣张,屠戮汉家子弟。白骨盈于野,千里无鸡鸣。黎庶尽泣,盼王师东来。 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圣人有言:以直报怨。今斩胡首数万垒于此,问胡酋何在?祭祀血肉同姓、汉家儿郎!此为中国之理!” 韩无功等人抚掌叫好。这就是中国的道理! 庞泽沉郁的一笑。他吟诵的是贾环今日祭文中的选段。热血慷慨!他年将而立,还寸功未立啊! 贾子玉求的是施展心中所学,江山画图,宰执天下。沈于乔求的是纵横天下的快意,他呢?他这些年,大言不少,现在他最想的是给芙儿博一个诰命! 庞泽的妻子张白芙,出身低微,与他相识于金陵。夫妻感情深厚。 … … 贾环被齐总督的随员带到总督府二堂后的书房中,此时,书房中已经齐聚着总督府的幕僚。 香茶袅袅。众人正在闲谈。 这是自贾环在京中和一干同僚见面后,第二次齐聚。曾季高,杨渭,程攸,胡炽都先于他抵达。此刻都在座中。 齐驰一身绯色官服,居中而坐,方脸长须,气度森严。渊渟岳峙。 贾环上前见礼,“在下见过大帅。” 齐驰露出一个笑容,点头道:“子玉来了。先坐。我们一会出发前往北山脚下。” 贾环拱手道:“谢大帅。”又团团的一拱手,道:“环见过诸位同僚。” 曾、杨、程、胡等人纷纷含笑着回应。这是贾环的地位使然。若贾环还是出入总督府的萌新,他这样和众人打招呼,会非常的尴尬。因为,没有人会理他。 贾环正要走到末尾的席位中就坐,居中在上首的齐驰笑道:“北山战役全胜,子玉要记一大功。且坐到我身边的椅子。我正好有事情要和你谈。” 齐总督右手侧的位置早就空着。显然是在等着贾环。坐在左手侧的则是总督府的核心幕僚曾季高。整个北山战役的谋划,出自他之手!他精熟方舆,晓畅兵略。 而贾环的功劳,除开本职的转运粮食外,还因为他在敦煌清理苗副将的影响力,正好营造了一个战役关键点:胡骑意欲内外勾结,偷袭周军粮草重地。 而这恰好,被周军所利用,得以在瓜州这里拖住拔野古联军主力,力战一天,于夜间攻占野马峰,封住胡骑的主要退路,大胜之,斩首无数。 贾环连忙推辞,但众人均是笑着认可他的功绩,最终,贾环道:“谢诸位抬爱,恭敬不如从命。” 坐到总督府幕府中第二把椅子上。 … … 瓜州城内的驿站中,附近的民居俱是被驿站征用,否则还正安置不下这几百名文武官员。 副将苗骐没有消息,而是在自己的房间中,静坐着。 过了一会儿,龙骧营、哈密卫、沙州左军营中几名心腹参将、游击进来,脸上均带着忧虑的神色。 龙骧营班参将单膝跪地,道:“大人,朝廷的封赏圣旨,昨日便已经抵达瓜州。齐总督封定西候,授光禄大夫。乐白封骁骑将军。荀阳封安远将军。其余各将都有封赏。” 周朝军中的爵位,并不是如汉城时,设将军名号。而是参将,副将,总兵官这个序列,再往上,则是提督,巡抚,总督,勋贵伯爵、侯爵等。 骁骑将军是爵位,从二品。安远将军是从三品。换言之,副将乐白距离总兵官,只差一步。参将荀阳距离副将亦只差一步。可以预见,国朝光复西域全境之后,这两人必定会以军功升迁。 苗骐清淡的笑一笑,“那有如何?”他身上的爵位是昭勇将军。正三品。 班参将再道:“属下等所忧虑的是,大人的封赏…”其实,他们不是担心封赏没下来,为主将打抱不平,而是担心齐总督的惩罚!在如此大胜面前,朝廷怎么会驳齐总督的奏章? 苗骐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语气无奈,道:“随他去吧!”他来瓜州之前,就纠结了许久,但是他胆敢抗命不来么? 而来了瓜州,他便离开了他掌握的军队,生死俱有齐驰。但,他能如何?这是阳谋,他基本没有反抗之力。只能寄希望于朝廷不会批复齐驰擅杀大将。 房间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这时,一名家将在门外奏道:“大人,该出发了。” 号角,在瓜州城中响起。公祭就要开始了。 第八百零七章 公祭(二) 苍劲的号角和鼓声,回响在瓜州城内的街巷,回荡在城外的平野、军营中。 在北山山下,公开的对在西域死亡的将士以及被胡儿屠戮的百姓的祭祀即将开始了。 公祭之事,早在城中衙门、街市口,城门,城外的军营外张贴,通知到瓜州的军民:定于雍治十八年九月十六日正午祭祀! 这时,约上午11点许,军中号角吹响,城头的牛皮大鼓在数名力士的轮流敲击下“咚”、“咚”的震响! 城内城外,不断的有小队骑马出来:有的是军队,有的是官吏,有的携老扶幼。如同无数涓涓的小流,向北山脚下汇聚,逐渐的汇成大江、汇聚成汹涌的巨浪,连涛如雪! 这是汉家儿郎的力量。 而贾环同样在这时代的洪流之中。他跟着西域总督齐驰,与一众同僚一起,有总督督标营的四千将士护送着,骑马前往北山脚下。 辽阔的平原上,一个个方阵在官吏的引导下,逐渐的成型。旌旗在冬日的寒风中舒展,猎猎做响。正午的阳光,落在小山坡上祭庙的黑瓦上。 祭庙前平原上的气氛,庄严、肃穆! 早先来这里的庞泽、张四水等人,文官中如韩伯安、马知府数百人都在。军中将士按照各自的营号列阵。此时,平原中数十个方阵散开。面对着祭庙。声势浩大。 由来自总督府的吏员,带着督标营维护着秩序,用石灰洒白线划分区域,用间隔着的人墙组成通道,场面井然有序,展现出强大的执行力! 翰林侍讲学士汪璘穿着朝服,在祭庙前,担任太常寺卿的角色,负责整个祭祀典礼。 翰林,是博学多才的象征。在战后如此大规模的公祭,还没有先例可沿用,采取何种礼仪,需要查阅古籍,再商议协定。而在凉州偏远地区,并没有完整的书籍可以查阅。整场祭祀的礼仪,都是由提议者贾环和汪璘两人带着府学、县学,敦煌、瓜州两地的教谕、文士协定出来的。 鼓声逐渐的停歇下来。随即是十几声礼炮响。西域总督,定西候齐驰率西域文武官员,在祭庙前祭祀。 祭庙前的条案上,摆设着供奉给将士、百姓们的祭品、供器。 齐驰一身绯红色的官服,上前敬香。官员们肃立。负责礼仪的军士,穿着礼服,侍立在两旁。处在全场正前方。万众瞩目。场中,气氛肃穆。 自国朝定鼎以来,设据有瓜州、哈密等地。百年以来,边境不曾平息。雍治十三年,雍治皇帝完成内政治理,发兵征服西域,据有全境,复汉唐故土。 雍治十七年,漠北拔野古部联军越大漠跨击北庭,入侵周境。战乱起,局势崩。国朝丧师失地。胡道昌,汉无人!胡儿气焰嚣张!马踏汉家城池。西域全境丢失。将士、百姓俱遭受胡儿屠戮。死亡者不可胜计。 至此时雍治十八年冬,北山之战结束,局面方才得到改观。 然而,自一百多年以来,自雍治十三年以来,自十七年战败以来,这片土地上浸染着多少汉家鲜血?自今日方才祭祀之! 这是提振军民士气,以正视听的大会! “礼毕,宣读祭文!”待齐驰率领官员们敬酒后,一侧的汪璘朗声道。 贾环从文官队伍中出列。 排在他前面,官面上只有西域左右布政使,左右参政四人。此刻,只有左布政使韩伯安,丁右布政使。西域布政司的左右参政按照惯例,驻守在地方治理事务。西域全境丢失,两人身死在疏勒、于阗。近日大胜,商旅复通,方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贾环一身从四品的绯袍,身姿挺拔,气度沉静,走上前,从小吏手中托着的铺着红绸的托盘中拿起祭文,站在祭案、齐总督的左侧,宣读祭文。 “国朝雍治十八年冬,官民二十万,于北山南,祭祀我死难同胞骨肉、军士、官吏…” 祭文的段落,不久前,庞泽曾经在此朗诵过。 这场公祭,目的是要提振西域军民的士气,告慰死去的人们。同时,亦是宣告国朝对西域的主权!誓要恢复全境!竖起大旗!正所谓,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从齐驰、贾环等人以及西征大军的角度而言,他们是来光复西域全境,稳定国朝西陲边境,保家卫国! 当然,从胡人,从某些人文者,公知的角度而言,这是一场侵略战争的延续。 因为,自明朝以来,边境最远只到关西七卫:哈密卫、阿端卫(于阗镇及周边地区,葱岭以东)等。嘉靖以来,明朝便失去敦煌,边境只到嘉峪关。 数百年以来,甚至将近千年,这里都被胡人占据,生息。那周军,汉人前来,要重新占据这片土地,岂不是侵略战争? 但是,从周朝皇帝、士大夫的角度而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兴义师,吊民伐罪,以令不臣。这是每一个强盛的中土王朝的责任、义务! 说的明确一点:中原王朝,有责任,有义务,在强盛之时,恢复祖宗故土。极尽全力的扩展自己的版图!彰显武功!令四海宾服,万邦来朝! 而从一个民族的精英阶层的角度而言,要为自己的民族生存赢得空间!要对得起子孙后代! 贾环作为一个现代人,抛开保家卫国的爱国主义情怀,作为周朝的既得利益层,同样亦赞成周朝占据富饶的西域。 在中原土地兼并日益紧张,尖锐的时刻,周朝需要土地来容纳、养育更多的人民! 而从边民的角度来说,世代血仇,有多少亲人死在战争中?我们建设,胡儿破坏。我们文明,胡儿野蛮;我们创造,胡儿掠夺!那么,解决战争的终极办法,就是消灭对手!正所谓,寇可往,我亦可往!以武止戈! … … 祭文继续,贾环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将近尾声! 通篇祭文,除却悼念死者,则是向上天,向世人说明:对胡人的战争,是捍卫我们人民的战争!是保护我们民族的利益的战争! 二十万军民,列阵于平原中,瞩目着小山坡上的祭庙。听着贾环的声音。 贾环朗声道:“我辈生者,继先君之壮志,奋前辈之余烈,誓扫胡虏。歌曰: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空谈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胡奴不顾身! 伏惟尚飨。” 压在祭文最后一段的这首长歌,贾环诵完后,应当是司仪汪学士宣布点燃祭文,供奉美酒给死者。 但此时,汪璘胸中,被这首长歌所激荡着,沸腾着。脑中默默的念诵着。正所谓:璘,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 这一首好诗,必定流传后世。包括,此篇祭文,还有他们这些人,北山战役,一定会名留青史!历史会记住他们的贡献、存在! 齐驰看了一眼前侧方的贾环,心中亦是豪情涌起!有着强烈的使命感! 相比于其他人,他是整个西征的主帅,官任西域总督。子曰:达则兼济天下!他处在这个位置上,当践行圣人之言。为西域生民立命,开创万世太平! 同样感受的,还有在场所有的文官!情绪激荡!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建功立业,谁人不向往?而今,西域之战,便是男儿立功时!天子一定不会吝啬官职,爵位! 满场寂静。但是,这首长歌引动得周围参与祭祀的人们热血沸腾。这时,不知道,祭庙外,谁喊了一声,“万胜!”随即,整个平原上,二十万军民齐声呼喊道:“万胜!” “万胜!” “万胜!” 声浪如潮!此起彼伏,大气磅礴!声音震的一旁垒成的京观上,数只仿佛冷眼,怨恨,咧嘴的胡儿头颅滚落下去! 当此之时,胡儿敢弯弓而抱怨?生者不能,死者同样不许! … … 约二十分钟之后,汪璘宣布点燃祭文,贾环亦归位。本来是要上礼乐。 齐驰省略了这一步骤,在这样的氛围,他亦心潮起伏。走上前,转身面对着众人,朗声宣布他的政令:“大军征战西域,生者得其功,死者有所恤。 第一,死者,家中抚恤50两银子,由天顺丰,信丰银号依照军籍,送至其父母妻子兄弟手中。伤病者,由军中医治。 第二,将伤者退役,在敦煌大并泽,依照军功分田地。营兵,授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依照军功,以此递增。 第三,凡为大军效力的民夫,商贾,可按照个人意愿、军功,在敦煌、瓜州购买土地。” “接下来,宣布对众将士的奖赏!请圣旨!” 九月十五日,自京中发来的圣旨就已经抵达。关于齐总督,众将校的奖赏早就传出一些话来。这时,是正式的宣布。各有封赏。然后,齐驰宣布了对普通营兵的奖赏: 按照惯例,将士们在战场上的掠获都归自己所有,再以军功购买,兑现在敦煌的田地、俘获的胡姬,牛羊,赏银。每一个等级的军功,都有不同。最低的,只要上过战场,即便没有斩首之功,亦可选择分敦煌良田十余亩。 齐驰一边宣布,平原上一边响起激烈、振奋、喜悦的欢呼声,一道声浪高过一道声浪:“大周万胜!” 军心、民心尽收! 在这样兴奋、狂欢的氛围中,一则消息,显得不那么显眼:调敦煌留守,昭勇将军(正三品),副将苗骐为南直隶守备司副守备(正三品) 通俗说,由现役,转为地方预备役。 苗副将惨败收场! 至于日后如何,这要看齐总督的素质高不高。想当年,明朝张先生素质极高,过了五年,才将其学生、上奏章骂过他的刘台下狱,依法充军。 第八百零八章 募军之问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十月初,敦煌、瓜州等城池,以及新收复的北庭伊州府柔远城的长街中,到处响彻着这样的歌声! 一方面,当日贾环的祭文,被周军的间谍机构黑衣新月卫派人,同时亦随着抵达敦煌的商旅,向西域各地传播。因此,这首充满着感染力,极富浪漫主义的长歌得以广泛的传唱、熟知。 另一方面,总督府在休战期间,开始整军、屯田、建立官府。其中,整军的任务是重中之重。 齐驰在出京时,增加设想,要招募五万汉兵,用作辅助,二线战场。而不用胡骑,避免牛继宗之败。现在休战,京营、现有的精兵,需要补充、整训,编练。 整支西征大军,将维持在十五万大军的规模。这远超唐时的安西都护府(二万四千人)、北庭都护府的驻军规模。招募新兵的工作亦在进行。 这首辞藻华丽、琅琅上口、矢志精忠、使听者血脉贲张的长歌,作为招募新军的歌曲,被大周官府、军中广泛的宣传。 敦煌城中,新任的西域布政司沙州府通判(正六品)汪璘,休沐之日上午时分,和贾环在归元楼中小酌。 听着楼外青年们传唱的歌声,汪璘笑呵呵的道:“子玉一首长歌,西域唱遍。我辈听的热血沸腾。传世之作啊!” 贾环笑一笑,舒展着身体,很是惬意,“汪前辈谬赞。” 最近入冬,西域休战,但作为总督府的幕僚,他的工作却越发的忙碌起来。 总督府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是:整军、屯田、治政。这是总的表述。细分起来,则非常的繁琐。整个总督府的幕僚、吏员,以及西域布政司数百名官员都忙碌起来。 于贾环而言,他的职责主要在:负责军中的抚恤发放,土地、参军政策的宣传,军中的黑衣新月卫的对外宣传工作。杨渭对他的能力比较认可。请他协商。 汪璘微微一笑,举杯向贾环示意。近来官升一级,心头畅快,他和贾环政治结盟这步棋走得真是正确无比。一杯暖酒下肚,指着天外阴着天气,笑道:“寒冬已至,西域之势,将成为国朝攻,胡骑守。齐总督对胡强硬,恐为胡儿利用,子玉负责舆论,责任重大啊!” 齐总督确实是治政之能臣!治政之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子玉是个有心人,能在他幕府中做事,耳濡目染,怕是会学到不少东西,于将来执政大有裨益啊! 贾环抿着酒,点头道:“我已经协同胡钱王、郭家、韩家创办西域日报。以正视听。不日就要刊发第一版,到时候,还请汪前辈不吝赐文。” 汪璘开怀一笑,“这自然是没有问题。” 贾环约完稿,感叹道:“我近来负责招募新军的宣传工作,不少汉化的月氏、吐谷浑、羌人眼红军中的待遇,都有意愿从军。这些优质的兵源,放弃实在可惜。而且,敦煌、瓜州两地的汉民不够,想要招募五万新军,有些困难。胡汉之辩,还有细致的区分、论述。当如汉唐。” 虽然不在其位,但“兵源不足,归化胡人”的这个问题,他很早就在脑海中思考着。 解决方案是现存的。汉武帝末年,以及汉昭帝时期的重臣金日磾,是休屠王子,被俘虏到长安。唐玄宗时期的多名名将,都是胡人。比如,哥舒翰、高仙芝。 任何一个强盛的王朝、帝国,在其鼎盛时期,海纳百川,乃是必然之路。比如,明帝国初期,明成祖朱棣麾下就有蒙古骑兵。名将李成梁麾下,亦有女真人为他作战。 加强文化思想教育工作,使之认同汉文明,这是归化的工作重点。说白一点,需要洗脑。否则,招进来的胡人,就是安禄山、努尔哈赤。但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在短期而言怎么办?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败在西域、漠北的大敌:拔野古部。那么,什么力量是可以团结的? 用主席的话说: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派。什么人口头站在革命人面而在行动上则另是一样,他就是一个口头革命派,如果不但在口头上而且在行动上也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一个完全的革命派! 主席讲的非常的透彻。 凡是站在周王朝方面,他就是可以团结的力量!那些口头革命派,或者说中间派、现实派,骑墙派,则是要警惕的,但可以团结。那些站在拔野古部方面,则是要打击的,消灭的。 在消灭了大敌之后,军队中,该调整要调整,该整风就要整风。一定要避免,朝廷无法指挥军队的情况出现。一定要避免,地方武装割据! 汪璘笑着点头,赞同道:“这确实是一个很迫切的问题!” 他知道贾环和他说这件事的原因,回头舆论上,需要他发声支持。以现在贾环在西域的地位,当属文坛盟主。敦煌、瓜州等地的士林所景仰。但需要人策应。而他这位翰林学士无疑是份量很重的人选。 贾环和汪璘详谈着。酒楼外,一粒晶莹雪白的雪花,从空中飘落。雍治十八年,西域的第一场雪飘落下来了! … … 归元楼三楼楼梯口的小厅中,炉火熊熊。温暖如春。钱槐、胡小四以及黄千总带着随行的家将在此处候着。长安商人娄冻正奉承着钱槐说话。 在九月底,齐总督将人口买卖分给了贾环一部分份额:五千人。5%的份额。对个人而言,已然不小。这是对贾环功劳的奖赏。官场上有句名言,千里做官只为财。齐驰在笼络贾环。 贾环在西域文武官员集体升官的大背景下,纹丝不动。甚至,贾环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在报捷的文书中。这份默契,自是因为雍治天子不喜欢他。 但齐总督不能当做没看见,分配一些经济利益给贾环。 贾环转手将这部分份额分给了郭家和娄冻,只收了友情价8千两。一方面,他在商业上有一些洁癖,不想经营奴隶贸易。另一方面,他同样需要给身边的人分配利益。 娄冻时年25岁,拨着木炭,笑道:“我昨日寻摸了些好东西,回头请钱爷到我府上一观。今日大人找我来,为的是什么事?” 钱槐就笑,道:“什么好东西?不就是胡姬。现在官府鼓励生育。但我是钱家的长子,可不想生个胡儿血统的儿子在西域。杀胡令,你知道吧?现在官府只在敦煌、瓜州两地,便是有人杀胡,亦很难领到赏钱。” 钱槐说一半,留一半。 娄冻心思极其灵活,有些明白了。贾参议是想让他充当中间商。 这时,门帘子掀开,却是韩家的家主韩无功的父亲和郭纶带着三子郭灌前来。 门外的冷风吹前来,等会贾环需要谈的事情,隐在雪花中。 … … 在敦煌大雪时,哈密城内,拔野古部联军正在舔着伤口。大败之下,内部矛盾,若隐若现。 第八百零九章 哈密城中(上) 哈密,是唐时伊州的首府。位于吐鲁番盆地的东侧。通称哈密地区。而伊州是北庭的核心组成区域。 北庭都护府在蒲类海北岸,伊州西北的甘露川设伊吾军。这里是一望无垠的草原。而往西越过折罗漫山,便是北庭的中心:富饶的庭州。设有金满、轮台、浦类三县。 唐朝的安西都护府设立,先是侯君集平定吐鲁番盆地西侧的高昌,即今吐鲁番市,唐军再往西击败龟兹国,在龟兹城设安西都护府,随后几十年扩展有四镇全境。 说的简明些,从地图上看,周朝大军,若要收复西域的首府龟兹,必然先要夺取哈密,再攻高昌,再攻龟兹。 而若周军要占据富饶的北庭,养汉民,蓄物力,同样要先攻占哈密。否则,往北的山区、草原绕道的话,哈密城所在的位置,会时刻威胁着周朝大军的腹部、后路。 十月初,西域大雪纷飞。战事休,牛羊入圈。不仅仅是敦煌、瓜州一带,哈密地区,同样被白雪所覆盖。 哈密城西的大帐中,从北山退守到哈密的拔野古土门,正在和心腹大将婆实密商。 如同汉族的房屋一样,胡族的帐篷,一样可以根据内部的装饰,区分出不同的风格、品味、格调、等级。而拔野古土门作为拔野古部伊林可汗的弟弟,位比王侯。自是有金银器皿,瓷器、地毯等物,装点的金碧辉煌、华丽富贵。 而在没有工业化,没有机器的时代,这都是依靠大量的奴隶的双手来完成。 在此时,王帐中的所有的奴隶都已经退下去。 拔野古土门和马奶酒,微微的叹口气,沉吟不语。 拔野古联军,一共四个部落:拔野古、同罗、薛延、回纥。只是以拔野古部为主。而非拔野古统治其余三部。而今哈密城中气氛微妙,说的明白些,就是谁该为此次北山的惨败负责! 同罗族大将婆实,为人沉稳、低调。当晚,作为主帅,拔野古土门安排他率部先撤,保留着有2万同罗族的精锐军队。他深得土门的信任。 婆实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柔顺,梳着小辫子,穿着精美的皮甲,安静的坐在胡杨木案几后。 拔野古土门忽然的叹道:“拔野古孝德该杀啊!他若是能一把火烧掉敦煌的粮草。即便我们在北山被切断后路又如何?只要这一战击溃周军主力。别说攻占敦煌,河西走廊都将是我们的放马地。可惜啊!” 婆实心中骇然,他喜欢求稳、打呆仗,不喜欢变通。但并不意味着他智商不行。低声劝道:“台吉,听闻宛国公主很中意孝德,只等这次大胜回师后,两人就将完婚。” 宛国公主是拔野古部伊林可汗的爱女,极为得宠。若用拔野古孝德抵罪,平息四部的愤怒,将来回漠北恐怕有些麻烦。 拔野古土门冷淡的一笑,道:“宛国公主看中的才俊多着。他也要回到漠北,才有成为塔布囊的可能。” 昏暗的烛光下,拔野古土门的神情看起来晦涩不明。杀意如帐外冰冷的雪,冷冽如潮涌来。 婆实心中一惊,没再多说什么。 台吉的亲卫还有数百人在。不需要他动手。他要做的,只是在事后,弹压各部,不要内乱。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大难度。拔野古孝德在军中崛起的太快,并没有什么坚实的根基。 …. … 十月初八。 先于拔野古土门等人撤到哈密城中的拔野古孝德,占据城东的一块区域。 这里原本是整齐、精致的住宅区,名叫善水坊。但城破时,被胡骑夷为平地。带头烧杀的人,便是拔野古孝德。只是此时,他的心情和当日踏破哈密时,大为不同。 拔野古孝德带着三万拔野古部的骑兵前往敦煌偷袭,又有吐谷浑近万胡骑为前驱。但仓皇撤退时,只有带了约三四千人回到哈密。此时,城东善水坊这里,只有拔野古孝德自己的部族亲卫约两百人,以及吐谷浑名王伏重的部族约一千多人。 夜晚时分,帐内很温暖。 年约十六岁的拔野古孝德,狠狠的咬着烤羊肉,眼中的光芒幽幽。案几前的烈酒,一口未动。 足见此人的心性。 陪着吃酒的是吐谷浑名王伏重。比之当日在敦煌城南的驿馆中间贾环,他仿佛衰老了许多。一张方脸上,神情灰败。带着大头长裙帽,一边饮酒,一边劝道:“孝德将军,非是小王以己度人。此次战败,必须要有人负责。谁负责?你兵权被收。这是先兆啊!” 打仗,他不行。但是当了一辈子的首领,揣摩人心、利益他还是很在行的。 而他是跟着拔野古孝德来到哈密。拔野古孝德若被杀,他的结局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拔野古孝德神情微变,大口的吃肉,仿佛很饿。这是他在逃亡漠北时养成的习惯:饿怕了。在做重大决定之前,他一定要吃饱。看似不经意的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伏重脸上闪过一丝狠戾的神色,不自觉的压低声音道:“孝德将军,此战之罪,在主帅土门王爷。你当联络诸将,共商大事!”收缴拔野古孝德兵权的,正是拔野古土门。仔细品味,再结合城内的暗流、传言。这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必须死中求生。 拔野古孝德一声讥笑,道:“你当王叔在军中的威望都是假的吗?这件事,只要一个人的支持就行。同罗部的大将婆实。” 伏重一脸的愕然,“这…” 婆实手中握着两万兵马,确实是哈密城中最大的势力。有他支持,自然可以压下反对的声音。但他可是土门的亲信。怎么可能将他说服? 拔野古孝德拿起手帕擦擦手,起身,拍拍伏重的肩膀,“你去悄悄的集合兵马,我们今晚就动手。” 伏重手中的酒杯一下掉到地上,仿佛是因为拔野古孝德拍他的肩膀,他没拿稳。实际上,是他心中情绪的真实反映。他给吓的。坐言起行。 可是,谋杀大军主帅,这么大的事,就这样草率的决定?不失败才有鬼! 拔野古孝德笑一笑,走出营帐。他早就看出来,伏重只是嘴巴利索而已。 片刻后,营帐外传出马蹄声。 … … 城西一处帐篷中,一名身姿高挑,苗条的年轻女子,正在镜前由侍女梳妆。她约二十多岁,很典型的胡人容貌:微长的脸型,柔润的美眸,挺秀的琼鼻。肌肤雪白,青衣素洁。清秀的容颜中,带着美人的妩媚。 同罗部的贵女:乌尼日。同时是拔野古土门的别妻。乌尼日是芬芳的意思。 这时,一名女奴进来,跪着道:“王妃,孝德将军求见。” 第八百一十章 哈密城中(下)-各有算盘 乌尼日二十二岁,头戴金饰,穿戴着水粉色披风,充满少-妇的风情。柔润的美眸闪过戏谑笑意。 她从镜前的木凳上站起来,高挑、修长的身姿展露。她的身材窈窕,偏瘦,但前凸后翘。该圆的地方圆,该翘的地方非常翘。充满着这个年龄段美人应有的娇嫩、妩媚、风情。漠北草原的知名大美人,名不虚传。 她轻笑道:“那个登徒子这个时候,来我这里干什么?叫他进来吧!”王妃的语调非常的轻松、随意。甚至,似乎透着某种亲近的交情。 此刻,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在古代,这个时间点,单独见一个青年男子,即便是在胡族中,同样会被人非议。 原因是,她知道,她的丈夫,联军的统帅,拔野古土门,即将处死拔野古孝德。 女奴应着。退出门口。 少顷,拔野古孝德从帐外迈步进来。他一身皮甲,身躯高大,充满着阳刚、英武之气,五官如若岩石般冷峻,双眼冷漠。一表人才! 冰冷的英俊美少年款! 他能被漠北的明珠宛国公主看上,容貌、气质、武艺自是不会很差。 此时,这位看似冰冷如岩石、传闻冷酷的青年,却微笑着抚胸行礼,很肉麻的赞美道:“见过王妃!你的美貌如璀璨的明珠,点亮着美丽的夜晚!” 乌尼日方才在女奴面前轻笑,言称拔野古孝德是“登徒子”在夺取北庭后的酒宴上,她曾经发现拔野古孝德用火辣的眼光巡梭、看着她。丝毫不掩饰爱慕、占有她的情绪。 草原上年轻的雄鹰,拜倒在她的美貌、魅力之下。 但她在人前,却是很庄重,并无调笑之语。尽展贵女风范。这时,听着孝德的话,心里很受用,点点头,道:“孝德将军深夜前来有什么事吗?” 拔野古孝德看了一眼屋中的侍女,有七八人,微笑着道:“我来问问王叔的行程。冬季来了,我想要回北庭。不知道王叔什么打算?是打算回安西吗?” 回安西,就是去龟兹,出哈密城往西。回北庭,就从哈密城东出,往北走,从大草原返回北庭。 乌尼日想一想,坦言相告,“台吉打算回龟兹。” 作为同罗的贵女,拔野古部王族的女人,她于军政上,并非白痴。北山之战大败,拔野古土门若是回北庭、漠北,如何向四部的可汗交代? 据有安西四镇,广袤的土地,才可以向漠北王庭、可汗请罪。 倒是拔野古孝德想回北庭,想的过于简单。 她见拔野古孝德一面,并非是有男女之情。而是打算,等会丈夫来她这里过夜时,她借此进言:早杀此人。附和丈夫的心思,提高她在丈夫心中的地位。由此扩展她在部族中的影响力。 某位姓张的主角曾经被他妈告诫过:女人都是会骗人的,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这是至理名言! 若是见到漂亮的女人,就想着裤裆里的那点事,绝对会死的很难看!大美女爱上我,这大约可以和“塔下强杀”并列人生三大错觉! … … 倚天屠龙记,贾环还没有抄。此时,通行天下的小说是:天龙八部,笑傲江湖。 拔野古孝德自是不知道,他忽而单膝跪地,抬头,目光直视着乌尼日,恳求道:“如此,我有一言,不得不冒死说过王妃听。请王妃屏退左右。” 乌尼日微微蹙眉,沉吟了一会,挥挥手,让侍女们都退下去。在她的帐篷中,她并不怕拔野古孝德乱来。坐到椅子中,居高临下的道:“你说吧!” 拔野古孝德知道时间紧迫,言简意赅,直入主题,道:“四部联军在北山惨败,二十万大军只余不到五万人回到哈密。这样的惨败之下,王妃以为四部还可以据有安西吗?” 拔野古孝德抛出一个问题,没有停顿,再道:“周军的精锐:云骑军所部数万人,占领着距离哈密数百里外的柔远城。兵锋直逼哈密。我不想坠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但是,我们确实打不过周人的精锐。若是哈密、焉耆被夺,我们被堵在龟兹,就只能绕道碎叶,返回北庭,漠北。 届时有多少人可以回到漠北?王妃不为拔野古部的子民想一想,也要为同罗部的族人想想。” 乌尼日柔顺的峨眉挑一挑,注目着拔野古孝德,沉吟着。她得承认,她被说动。 杀不杀拔野古孝德是一回事。但若是回不到漠北,怎么办?若是大军一路溃逃,她有很大的概率被周人俘虏。 周人的习俗,和草原可不同,她在草原,就算被俘虏,以她的美貌、身份,她依旧可以成为其他贵人、首领、甚至可汗的妻子。而若被周人俘虏,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妾室。权势则不用想了。 拔野古孝德看得出乌尼日的动摇,压低声音道:“拔野古部十万男儿丢失大半。只余四五千人。而同罗部有大军两万,若是悉数返回漠北,王妃以为漠北会是什么局势?而若是同罗部势大,王妃在拔野古部又将是什么地位?” 草原上的女人,依附于男人。出嫁之后,是男人的私产。她没有义务为母族的利益考虑。这与历史上汉人来草原上和亲的公主,是两回事。 但,若其母族势大,其在部落中的重要性、地位,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他想要得到乌尼日。第一次见面,他就强烈的想要占有她。所以,他收集过乌尼日的过往事迹。这并非一个庸庸碌碌的女人。她在拔野古部中敢于谏言,深受到一些部将、贵族的爱戴。而且,她还没有儿子。这就决定了她的立场。 乌尼日清秀、妩媚的俏脸上露出震动的神色。柔润的美眸深深的看着拔野古孝德。她小瞧了这个青年。 “谢孝德将军的提醒。我会和台吉说一说此事。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美貌的王妃,这话的意思是:她用拔野古孝德的计策,但还是默许丈夫杀他。因为,拔野古孝德并没有和她对等对话的地位。她对说服丈夫,很有信心。 杀人的坑,总是在不经意间! 但拔野古孝德的智商,显然不止于此,微微一笑,神情冷咧,仿佛石头在笑,“王妃若是这样想,我死了不要紧。撤往北庭之日,便会有人提醒王叔,王妃的小心思。” “啪!”乌尼日轻拍着椅子扶手,俏脸上浮起怒色。 第八百一十一章 兵变、人生快意如此? 拔野古孝德哂笑。毫不畏惧的和乌尼日对视。他敢来游说乌尼日,自然是有把握。 他可不是伏重那种看似桀骜,实则是被驯服的土狗。百无一用。他是草原上的狼!而且,还是头狼。 这个美丽的女人在清秀、柔媚的外表下,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 乌尼日的情绪猛烈的爆发!手掌用力的抓握着扶手。 拔野古孝德在威胁她。简直是岂有此理?但随后,在拔野古孝德讥讽的笑容面前,她慢慢的冷静下来。理清楚头绪,冷笑道:“孝德将军想要什么条件?” 拔野古孝德如岩石般冷峻的脸上带着冷笑,缓缓的从地面上站起来,嘴角一扬,上前半步,俯视着乌尼日,道:“我要你!” 乌尼日贝齿咬着,美眸瞪着眼前的美少年,克制着心中的怒气,她听得懂这句话的内涵:拔野古孝德想杀掉拔野古土门,然后娶她。 “你愿意放弃成为宛国公主的夫婿?那可是漠北草原最美丽的明珠。又美丽又聪明!而且,她的父亲是伊林可汗。草原上所有的青年都想要娶她。” 拔野古孝德轻笑,有种恶魔般的冷酷,道:“王妃,我要先活得下来才行。现在,请你帮我约见婆实将军吧!我要借用你的名头说服他。” 乌尼日仰视着拔野古孝德。几秒后,展颜一笑,清秀的脸蛋上荡漾这妩媚的笑容,尽展她的少--妇风情,魅惑而美丽。她轻声的道:“好。但是,这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指指墙角条桌上的座钟,道:“最多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台吉就会来我这里就寝。我会劝他杀掉你。孝德将军,你现在可以走了,抓紧时间吧。” 拔野古孝德微怔。十分中,有三分是为乌尼日风姿绰约的笑颜所倾倒,其余七分则是被她的态度所惊讶。这是一个魅惑却又危险的妖精!激起他心中的征服欲。 “好!你等着。”拔野古孝德咬牙,狠狠的盯了一会她挺拔的凶。 乌尼日拍拍手,叫进一名侍女,道:“去找婆实将军来。我这里有一份礼物要带给他的夫人。请他来一趟。” 她不会在同一件事情上犯两次错误。她会安排两人见面。但是,若是他们叛乱失败,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拔野古孝德转身离开。去外头的小帐篷里等着。 … … 夜晚中,风雪交加。 薛延族的大将莫贺,正在和一帮胡将,在城中大街的酒楼喝花酒。各自搂着汉人女奴,胡天胡帝,并饮酒。众胡将大声谈论着当前的局势。 “就这样退到北庭去,那我们成什么了?前面儿郎们流的血就白流了吗?那个狗屁贾参议发布的杀胡令,你们听过没有,要杀我四部的所有人!” “呸!他想的美!” “北山战役,必须要有人负责!” “不去北庭,要去你们去。劳资不去。去龟兹、疏勒、碎叶,随随便便就能拉起十万大军。再拼一把。当日,不是拔野古孝德那个小兔崽子作战不利,没有烧毁周军的粮草,我们何必冒着炮灰撤退?就算二十万头羊,放在草原给他们杀,他们一晚上杀的完?” 说话的是回纥的大将乌特勒。 这话引得酒楼中十几名胡将大声附和。莫贺亦是拍着酒桌,鼓噪道:“和周人再大战一场。为死去的儿郎报仇。” 酒楼上的声音,在风雪的夜晚传的非常远。而城西,隐隐有些动静。并未被查知。 … … 拔野古土门和婆实喝完酒,让他先离去,然后,独自在大帐中沉思了一会,将脑海中的计划再捋了一遍,叫来亲卫队队长,安排着明日处决拔野古孝德的事宜。 拔野古孝德虽然年轻,但武艺不俗。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无意与人生死搏杀。明日,他召集诸将议事。通知拔野古孝德晚到一盏茶的功夫,将其带到偏帐中,袭杀。 一排排的烛光,在大帐中,在风雪如晦的深夜,显得有些幽暗。拔野古土门坐在案几后,喝着马奶酒,神情阴沉。帐篷外,雪声,风声混合着。 杀掉拔野古孝德,只是平息内部的争议。但是,如何战胜周军呢? 拔野古土门思索了许久,脑海中暂时,有几个想法,还不完善。然后,披上石青色的斗篷,在亲卫的陪同下,由他的大帐返回百米外,他的王妃乌尼日的帐篷中。 精美的帐篷中,乌尼日微微笑着迎着拔野古土门,给他宽衣,又让侍女端来热茶,又端来热水泡脚,闻言细语的道:“台吉,刚刚孝德来过。说给台吉请安。” 拔野古土门笑一笑,将身上的饰物解下来,不以为意的道:“这小狼崽子大概是嗅到什么味道了。” 乌尼日还未回答,就听得外面传来低吼声,“你们要干什么?啊…”随即外面传来惊惶的惨叫声。在雪夜里听起来很磕碜人。拔野古土门还没反应过来,帐篷的门帘被人掀开。 拔野古孝德穿着锃亮的皮甲,拿着他那柄产自大马士革,由宛国公主赏赐给他的马刀,带着十几人猛的闯进来。冰冷的寒风,带着恶意,倒灌而入。 外面的响动,杀戮声,清晰的传来。拔野古土门的亲卫有四五百人。分散在这些营帐的周围。 “孝德?你要干什么?”拔野古土门踢翻水盘,站在羊毛毯上,大声喝问。 拔野古孝德残忍的一笑,上前,抽手一刀,插在拔野古土门的胸口,拔野古土门双手竭力的握着刀锋,但无法阻止,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溢出来。 “嗬…” 一代拔野古部的王族,数十万大军的统帅,能征善战的大将,就此,在地上如同摄死时的野兽般痛苦的蠕动。 即将落幕。 拔野古孝德轻蔑的一笑,“老东西!”跨过拔野古土门的身体,看着退在一旁,靠在桌子上,瑟瑟发抖,竭力保持着镇静,仪态的大美人乌尼日。或许她是装的,或许她是真害怕他一刀下去。但这有什么关系? “王妃,你现在是我的了!” “把她带走!”拔野古孝德带着他部族里的亲兵离开。现在不是享受女人之时。这点自制力,他还是有的。现在的头等大事,是稳定哈密城的局势。 哈密城中,如同一锅沸粥般乱起来。城西主帅大帐这里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住人。 然而,同罗的两万骑兵,很快就完成了聚集。 … … 三日后,大雪消融。 上午时分,阳光柔和。哈密城西,到处是战乱后的迹象。哈密城中的街面上早就没有什么行人,全是军队。 一行数十人的骑兵,自城正中大街上的酒楼出来,纵马出城。带队的是薛延的大将莫贺。一个大鼻子的胡将,脾气暴躁,作战勇猛。经常讥笑同罗大将婆实。 莫贺狠狠的抽着马,愤愤的高声道:“王八蛋!亏的土门台吉那么信任他。他竟然背叛土门台吉。和拔野古孝德那个杂种勾结在一起。” 几名亲兵附和着。 “将军,我们现在去哪里?” 莫贺恨恨的道:“我们去龟兹!他拔野古孝德说去北庭、去龟兹自愿。那我们就去龟兹。胆小鬼才和他们一起去北庭。” 同罗有两万骑兵,他们这些反对者能如何? 草原上的生存法则,只有其亲儿子,直系后代才会复仇。他们这些人不会为死人复仇。但,他们可以不爽拔野古孝德。 在莫贺出城的同时,城正中酒楼的胡将门,逐渐的散掉。 拔野古孝德在酒楼二楼的窗户处,俯瞰着整个瓜州城。吐谷浑的首领伏重和数名他的亲卫站在其身后。 伏重心中感慨。 仿佛像做梦一样,就这样“简单”的杀死拔野古土门,改由拔野古孝德执掌整个残军! 可笑的是,被拔野古土门以心腹相待的婆实背叛,而经常被坑的打冲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莫贺,却不愿意臣服。 这就是人心啊! “走吧!”拔野古孝德淡淡的说道。虽然只是名义上初掌大权,但这种滋味,令他很爽!令他很迷恋!他虽然说服同罗部返回北庭,再回漠北。 但,正确的策略,其实是去龟兹!他现在回漠北,只会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此时去龟兹,借助拔野古的旗帜,召集大军,和周军大战,只要稳住局势。以安西,北庭的人口,甚至可直接称王。只是,漠北还有他的部族,母亲,弟弟在。 拔野古孝德的大帐还是设在城东。他带着亲卫回来,单独走进自己的帐篷。 里头,刚刚沐浴过的前王妃,乌尼日正穿着一件素白的单衣,坐在床榻头。单薄的衣衫,越发凸显的她的身姿窈窕,前凸后翘。娇嫩、妩媚如鲜花。 “将军…”乌尼日起身,屈身行礼。低着头,双眸垂下,粉腮带赤。柔媚,清秀的少妇。 拔野古孝德走上前,挑起她的下巴,窥进她衣领,看着雪白,忍不住畅快的大笑。人生当如此啊!何其的快意! …. …. 于此同时,远在吐鲁番盆地之西,天山南麓富饶之处,龟兹城中,周军正杀入!夺城! 白袍银枪将沈迁一马当先,带着麾下的千余骑兵,马踏长街。 “杀啊!” 第八百一十二章 长风浩荡 “龟兹!” 出征龟兹大军的统帅参将荀阳骑马在城外的山坡上,眺望着午后清冷的阳光下这座西域布政司的省城,感叹着!他身后,是留作预备队的800名精锐骑兵。正在稍作休息,队形松散而不乱。 一万京营,远涉大漠出征,走出茫茫黄沙之地,得到这库车绿洲时,只剩8千人! 这时,城中响起约定好的号角声。“呜呜——!” 荀阳身边的数名亲兵纷纷躬身道贺:“恭喜将军拿下龟兹,克建奇功。” 荀阳笑一笑,一勒马绳,高声道:“兄弟们,随我进城!”此次夺城,首功是庆国公次子沈迁。他带兵侦查后,建议先夺水源休养大军,再围龟兹,再取城。而非直接出大漠后略作休整就奇袭强攻。 “胡骑历来擅攻而不善守。龟兹对拔野古人而言是新附之地。城中守将,或知晓北山之战的结果,或不知道。但我们出现在此地,就足够让他们慌乱,断无坚决的抵抗之心。晚几日,可减少伤亡。” 事情果然如此! 连日来,城中的胡人在试图逃跑被斩杀了近千人后,士气低落。周军攻城,一股而下。他给了沈迁一千骑兵,率先进城,就是要坐实这份功劳。 而现在,龟兹是他的了! 随着荀阳一身令下,800名在马下休整的骑兵们纷纷上马,迅速的列阵。阵前的骑士,约十七脸的坚毅,擎着周军的大旗,旌旗在寒风中展开。“吁——!”健马在寒风中打着响鼻,四蹄刨动。 而稍远的龟兹城中,厮杀声正在逐渐的停止下来。兵部主事沈迁,伸威营游击杨纪,耀武营李游击三人领军在城中。 “踏踏!” 马蹄声由小到大,逐渐的引起大地的共振。这骑兵如潮,如洪流!涌入龟兹。截断拔野古联军的后路! 雍治十日下午三时许,国朝军队光复龟兹。 … … 唐朝边塞诗人岑参,在其不朽的名篇《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写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轮台东门送君去。这里的轮台便是安西节度使驻地龟兹下属的轮台县。北庭的核心地域庭州一样设有轮台县(今乌鲁木齐)。 龟兹此时已经是十月。气温可以想知。在雪融后的数天里,依旧是寒冷异常。狐裘不暖锦衾薄。 龟兹城,东南区域,一栋精美的住宅中,铁勒人中的贵族居可在自家庭院走廊的台阶上,仰头看看天色,然后,裹紧身上的貂皮裘衣,吩咐道:“走吧!” 龟兹东起轮台,西至巴楚,北靠天山,南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是丝绸之路塔克拉玛干沙漠北道的重镇。以舞蹈、铁器闻名于世。这里汇聚着十几个民族。其中,以铁勒人最多。 铁勒,汉称丁零。唐时,铁勒九姓依附于唐朝,分别是:仆固、同罗、拔野古、回纥、薛延陀等。后契丹统一漠北,铁勒人逐渐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然而,国朝初年,西域铁勒的一支兴起。就像当年唐天宝年间,回纥,统治着铁勒九姓,回纥就是铁勒。然后,不断的分裂、演变。数百年来,西域、漠北草原的兴衰变化,至有如此局面。 换言之,如今分布在龟兹附近没落的铁勒人,祖上曾经阔过。而且,和如今还阔着的拔野古、回纥等同风俗,同民族。所以,姑墨之战,铁勒两万扈从骑兵反叛,在情理之中。 随行的八名健壮的奴仆和二十名拿着弯刀的武士,跟着居可。一行人出府,骑马顺着清冷的、逐渐恢复人气的长街,前往龟兹城正中区域的参将府。其位于原周朝西域布政司衙门的东侧。 居可约六十多岁,满脸皱纹,他坐在八台大轿中,服饰华美,脸色沉吟着。 周军精锐,突然从大漠中出现,控制周边地区,攻占龟兹城。虽然周军贴出安民告示,但他们这些铁勒贵族,无不心中惶惶。 因为,当日周军在姑墨、龟兹的惨败,铁勒人是要妇很大责任的… 然而,占领龟兹的周军,即便在北山战役大获全胜,击溃拔野古部二十万联军,亦不可能杀光龟兹地区所有的铁勒人。这是他们保命的底牌。 参将府门口聚集着一百多人,俱是近日来拜见周军统帅荀阳的人。相熟的仆从之间,用突厥语打着招呼。 参将府门前,十几名周军士兵,挎着腰刀,手持长枪,维护着秩序,冷眼旁观着这些面貌迥异的胡人。 居可下了轿子,到参将府中。十几名铁勒贵族都等候在厢房中。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名小校进来道:“我家将军请诸位到堂中一叙。” 居可等十三名铁勒贵族,跟着小校顺着走廊,到仪门后的二堂中。堂中,荀阳高坐在正位上。沈迁,杨纪,李游击等将校分列两旁。 “我等参见将军!”十三名铁勒贵族低下头,弯腰抚胸行礼。若是有被俘虏、虐待的周军在此,见到这个场面,定会是心中快慰。你们铁勒人,也有今日? 为首的一名秃头老者上前半步,用汉语说道:“将军天威,率军至龟兹,我等俯首。将军但有吩咐,我等无有不从命。万望将军怜悯城中百姓。” 荀阳看了沈迁一眼,再哂笑一声,道:“那最好!我要借你的头颅一用。来人啊,把他拖下去砍了。” 变故突然而起。 这名铁勒贵族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从门外进来,如狼似虎的两名将士拖出去,然后,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血淋淋的首级被周军将士送进来。 荀阳淡淡的道:“本将有可靠的消息,此人勾结拔野古部,与我大周为敌。其罪当斩。家产充公。” 居可抢先一步,跪下,大声道:“我等唯将军之命是从。”剩余的贵族们仿佛回过神,纷纷跪下。这一次,就不再是弯腰施礼了。 在草原上,被征服者,对于征服者,本来就该跪下,请求免死。但是,铁勒的贵族们,似乎在人头面前才明白,之前周朝大人们怀柔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荀阳点点头,道:“一个多月前,我大周总督府颁布政令,凡大周马蹄至处,汉儿不得为奴。诸位做个表率吧!” 一干铁勒贵族中有人面露难色。奴隶,是财富。而且是比土地更值钱的财富。他们吃的少,干得多。而且,子子孙孙都是主人的奴隶。但,他们不敢不答应。 “是!” 半个时辰后,被安抚后的铁勒贵族们,走出参将府。 居可坐回到轿子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周将杀人立威的事情做完,不会再擅动刀兵。刚刚好言好酒将他们安抚了一番:拔野古势大,有些牵连情有可原,此事到此为止,不再叛周即可。 可笑裴罗啊,看不清形势!成了被杀的鸡。实际上,裴罗没什么罪。无非是从联军中手中拿到了众多汉人奴隶,名头最大。周人没搞清楚。真正打开龟兹城门,里应外合的,是他! 他做的比较隐蔽。 … … 众铁勒贵族离开后,荀阳和部将们亦离开大堂,到后面的花厅中喝茶。 荀阳笑道:“还是于乔这个办法好。我还在为军需发愁。抢吧,担心这城不好守。不抢吧,总不能活人给尿憋死!”铁勒贵族裴罗家资巨富。其家产,足够大军使用一阵。 众将哈哈笑起来。 杨纪微笑着看着正谦虚着的沈迁,心道:“沈于乔怕是要冒出头来了!这一阵子,表现的极其出色。” 荀阳微微做个下压的手势,问道:“于乔,就这么放过这群王八蛋?”这些铁勒人,都和拔野古部牵扯不清。谁知道会不会再叛?要是依他心里的恶气,他要杀个干净。 沈迁起身,微笑着道:“当然不是。日后齐大帅要追究,我们人微言轻,能如何?” “嚯…”众将都是起哄。 荀阳笑着伸手点点沈迁,“你小子,到底是读书人!你那个兵部主事不要当了。龟兹这里守住后,我给大帅说,保你一个千总、武毅将军。”他始终对文人有点偏见。 武毅将军,从五品。这是官阶。千总是带兵的实职。 沈迁喜道:“敢不从命?” 兵部主事是正六品。现在武将的升迁,任命全部都在兵部。才升一级,于沈迁而言,并不见得多划算。但一个带兵的实职千总,这就很难得。 相当于是沈迁的军中仕途起点,直接是从王牌野战部队的营长干起。而且,在西域大战的这样情况下,有兵权在手,想升官,有多难?几场胜仗下来,即可。 更关键的是,他喜欢行伍,带兵。 … … 当龟兹被夺下之后,周军开始攻略周边的附属城市,关隘,要道,守捉,堡垒。龟兹城中慢慢的稳定下来,消息亦通过各种渠道,对外传播开。 十月中旬,天寒地冻。 距离龟兹数千里之遥的哈密城中,去往漠北的信使已经出发多日,漠北的回信还未至。 一场兵变,没有那么简单!很多兵变、政变都是当时成功,随后失败。比如,我们所熟知的苏联,在谢幕时,几次反复。而如隋文帝杨坚那样上位后,立即扑灭各地叛乱的,是少数人。 拔野古孝德依靠同罗族的两万骑兵支持,杀掉了拔野古土门的亲卫、亲信、随军出征的子侄、族人;并且不干涉各部将领的兵权,且来去自由;又将北山之战失败的锅扣到拔野古土门头上,这才成为名义上的残军统帅。其中,还有宛国公主对他的青睐的影响的原因。 但是,这只是临时的。还需要漠北的承认。 否则,只要漠北王庭传来相反的意见,大概,此时哈密城中很多将领想将他杀掉!婆实未必会护他。 清晨时分,城东的帐篷中,二十二岁的前王妃乌尼日服侍着拔野古孝德起床,弯腰系着他的皮甲,洁白柔软的绣花长裙勾勒出她圆润的香豚。其弹性,似乎要溢出来。 乌尼日一边如同拉家常般的说道:“回纥人乌特勒爱财,有服他去龟兹,首先需要送厚礼。”她的声音,很柔媚。配着她清秀、姣好的容颜,此时弯腰翘豚的姿态,充满魅——惑。令人想冲咚一把,将她就地正法。 她在展示她的价值。拔野古孝德给她说过,他要去龟兹的事情。她可先回北庭,漠北。 拔野古孝德欣赏着这个美妙的大美人,回味着昨晚将她征服的每一击,志得意满。但克制着心底的欲——望,他还要做正事,道:“我知道!” 局势于他而言,就像是悬崖边的石头。但他在伏重的辅佐下,还是有些把握。琢磨人心,玩平衡,伏重很擅长。 半个时辰后,拔野古孝德和回纥大将,手握着约五千人的乌特勒在城东郊外的校场中,射箭比赛。 拔野古孝德的箭术相当不错,弯弓射着汉人活人靶子,对于穿着单衣的靶子们被利箭射倒在地,血流一地,在寒冷的北风中惨叫,呼号,他并不在意。 在铺垫的差不多后,他微笑着道:“乌特勒将军,北山战役失败,若我们回北庭,那是全功尽弃。同罗骑兵想回漠北。而我想去龟兹,重新招募骑兵,与周军大战。若是战胜周军,哈密这里都是回纥人的牧场。” 乌特勒不答,一箭射中一名半大的少年的胸口,看着他倒地,满意的点头,扭头反问道:“那你呢?” 拔野古孝德道:“我要回漠北娶宛国公主。” 乌特勒哈哈大笑,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拍拍拔野古孝德的肩膀,“你很贪心啊!当然,草原上每一个男人都想娶她啊。” 回漠北娶宛国公主,这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去争拔野古部的汗位! 拔野古孝德冷酷的脸上露出笑容,射死校场中最后还在努力奔跑,试图活命的汉人男子,道:“乌特勒将军,走,我们去喝一杯。驱驱寒!” 乌特勒满脸笑容的点头。他内心中,其实本就是想去龟兹。和拔野古孝德结盟亦不错。他现在回漠北,死了这么多儿郎,八成的概率会被他们部落的可汗处死! 这时,一名信使被校场中的侍卫带进来,他跪地道:“孝德将军,焉耆传来消息,龟兹被周军攻占!” “什么?”拔野古孝德还没说话,乌特勒脸上的笑容猛的收敛,一把提起信使的衣领,怒吼道,“这怎么可能?周军难道长了翅膀飞过去的?” 信使颤抖着道:“他…他们是从沙漠里过去的!” “废物!铁勒有一万多骑兵,守不住一个小小的龟兹城?”乌特勒一脚将信使踢开,“废物!” 拔野古孝德挥了下手,仿佛想要制止乌特勒,但喉咙里似乎有东西压着,一句话都不出来! 他,夺得了近五万大军的统帅之位,此时又拉到了回纥大将的支持,并且抢到了前王妃,草原上的知名大美人乌尼日,这是何等美好的局面,何等美妙的体验? 他,即将坐拥安西四镇,统帅十几万大军,纵横在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只要,打败周军,或者僵持住。他就可以返回漠北,准备争夺王位,收宛国公主! 他的梦想,他的舞台,他的人生! 然而,在此时,却被告知,龟兹却被占领,在他心头最火热的时候,浇了一盆冰水下来!仿佛是在他登上梯子时,给人踹下来! 王八蛋啊! 拔野古孝德咬着牙,嘴唇出血,压抑着愤怒,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召集诸将议事!” … … 十月底的敦煌,已经是处在休养生息的阶段。略显安静,然而,上午时,一封捷报打碎了城中的宁静。 “捷报!参将荀阳,攻占龟兹!” 消息如风一般的传遍敦煌。 而贾环是在莫高窟的藏经洞中,翻看原本时,得到的消息,然后赶回敦煌城中。 余秋雨在其著名的散文《千年一叹》中,描绘了敦煌,莫高窟,藏经洞的苦难! 贾环前世里来敦煌旅游过,对此记忆犹新。他对佛教文化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无意将藏经洞留给后世,直接带着人开挖,令其得见天日。而汪学士将此誉为敦煌文坛盛事。 贾环这些时日,公务并不繁忙,除开筹办报纸,并无大事,被汪学士拉着到藏经洞中翻看书籍。谁让他也是翰林,属于学术权威。更是敦煌的文坛盟主? 齐总督的总督府,还在瓜州。敦煌这里,还是只有贾环、程攸、胡炽三人。周军主力全部都在瓜州。都在等龟兹的消息。若龟兹下,则准备往柔远增兵。威逼哈密。 临时总督府中,程攸开怀大笑,“哈哈。大帅一定很高兴。曾季高好手段。荀参将不负重托啊!三军将士们用命,居功至伟!” 因心情大好,程攸一连串的词往外蹦!他本来就是策士。 贾环、胡炽都笑起来。 胡炽道:“看公达喜欢的!” 贾环微微一笑。心中轻快! 如何能不喜? 当前,西域的整体局势是战略防守阶段,转为战略相持阶段。而攻占龟兹,相当于是蛙跳战术,可以节约周军收复西域全境的时间!并且,可以为漠北的决战蓄力! 龟兹地区的人口、资源,可比敦煌这里多得多! 贾环并不知道:在敦煌、瓜州,周军清理掉内部的反对声音时,拔野古联军内部则是兵变,更换统帅。旧有的架构、秩序在崩溃,新的力量占据主导! 然而,他可以感受到:西域画图如长卷。在龟兹被攻占后,仿佛长风吹过,画卷的颜色在渐变。蓝、红在交替。而周军的红色占据着上风! 长风浩荡,吹拂万里。 接下来,这画图上,又会如何?谁要登场,谁要退场呢?8) 开个单章说明一下。 我前几章在章节后说的”杀妹证道“针对的是第八百一十章的章节说。 我的指向很明确!具体人物,大家翻一下这章的章节说就知道。感觉节奏被带的有些歪啊。 汗! 特意说明一下。 宝宝不允许毒书友可以放心的看。不用提心吊胆啦。我写的是爽文,不会虐心。 有书友说要直播吃作者,可以考虑准备了。 我喜欢写各种风情不同的美女。当然,笔力有限。可能有时候没有将其美丽,魅力凸显出来。要重点说明:不是美女,都要来一发。大家不是很担心环少的肾吗? 西域地图的女主,是很明确的 然后,回答下大家有些意见的拔野古孝德兵变太容易的事。 一个反派配角的成长,他的阴谋诡计,我花费个几千,几万字去描写,肯定会很详实,完整,合理。但这肯定不会。 水文不是这么水的。 所以,兵变的细节,都是点到为止。一个小段就带过去了。 至于说,合理性,我在后面的章节中,又点了一下。一个故事段落,一千个人看,写的再完整,一样会有人觉得,破绽百出。我只能说,我的故事逻辑,至少保证自圆其说吧。 我是作者,同样是读者。我知道有些地方,意思没有到,会需要再强调一遍,再点一下。 关于草原上的生存法则,我推荐部央视的老剧书友们看一下:成吉思汗。残酷的杀戮,只是日常。大人物,一不小心就挂了。杀个人,没那么难,难的是善后。乌尼日这个人物,我给的原型是也遂妃。 呃 既然开了单章,求下订阅吧。 成绩下降,一直在挣扎中。内心很多负面情绪。昨天,在书评区看到有位书友说,最近很精彩,顿感很满足。谢谢支持!或许,我用心写好故事,一定可以走出当前的下降通道。 希望大家一直陪着我走下去吧。西域这卷,高——潮不在西域,而在庙堂。我还没有写到。 昨天那章,熬夜写的,细节不完善,等会改一下。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再看看。不看,亦不影响情节。 有感而发。 2017年11月1日。自医院回,于出租屋中。诸位书友安好。 第八百一十三章 新时期,新形势 十月三十日,一场小雪覆盖着葱岭以东的区域。白雪皑皑,自崇山峻岭,到空寂深邃的盆地。万里山河,同此颜色。 敦煌。 随着龟兹被攻占的消息传来,敦煌、瓜州一线的军政体系便逐步的忙碌起来。军中正在不断的试验,准备越过北山,往柔远城小股的增兵。在寒冷的天气下行军数百里,十分考验后勤保障工作。 西域布政司的文官们,治理着敦煌地区的内政。随着,敦煌的局势稳定下来,商旅来往,这座丝路上的明珠,开始散发出夺目光芒。每日的各种纷争,状况不断。 内政之事,用古代的描述,对应的就是县衙里的三班六房的差事:壮班、皂班、快班;吏、户、礼、兵、刑、工房。 包括:内勤、缉盗、警卫;官吏的任免、考绩、升降,土地、户口、赋税、财政,典礼、科举、学校,丁壮及马匹征集与训练、城防、剿匪以及驿站、铺兵等,工程、营造、屯田、水利等事。 由此可知,越是大型的城市,越是事务繁杂。 数百名官吏在官吏敦煌地区的政事时,在冬小麦播种之后,还要着手筹备迁往龟兹的事宜。 上上下下都在忙碌。 总督齐驰在瓜州城中,与曾季高、杨渭等幕僚结合情报,反复的推敲接下来的行动。而军中的琐事繁多,总督府中的蜡烛,数夜未熄灭。幕僚,书吏们忙碌着。国朝军队占领龟兹,是工作时最好的兴奋剂! 敦煌城中,左布政使韩伯安在府中,和亲近的官员们商议、琢磨着留守敦煌地区的文官人选。这在行政体系的权力版图中,是很重要的一块。 丁右布政使、马知府等人在做事的同时,同样在琢磨这件事。一般而言,这个位置应给设分守道,由左右参政取一人兼任。敦煌太重要,等于是后勤基地。 新任的沙州府通判汪学士则是撇开一切事务,带着州学里的魏教谕等人,专注在藏经洞的事务上。这是文化上的盛事。他亦写信告知京中的故友、同年、学生。 而敦煌城外的长亭里,在商旅往来的道路上,离别的一幕正在上演。副将苗骐,正带着他的宠妾慕容雪,带着他的亲卫,被部下们送行。他被贬南直隶守备司。 只是长亭中,离别的氛围不那么好。此前敦煌军中有流言:苗副将下辖龙骧营、哈密卫、沙州左军营中的将官愿意跟着去江南者,会放行。 但,真正跟着苗副将去江南的,不过寥寥数人。气氛略尴尬。 … … 哈密。 周军截断龟兹退路的消息已经在城中传开。城中这剩余的五万残余的联军人心惶惶。而同罗大将婆实则乐于见到此种情况,他要回北庭、漠北。 拔野古孝德忙着收拾人心、整顿军队。他的计划已经被打乱。 而不远处的柔远城中,周军侦骑四出,监视着哈密城中大股军队的动向。 在遥远的漠北,拔野古部的王庭中,联军惨败的消息已经传到。并迅速的传遍金山以北、蒙古高原。 王庭中,拔野古的将领、贵族们一致要求处死拔野古孝德。在王庭中,拔野古土门的势力非常大。但,亦同样有反对意见。伊林可汗没有表态。 而当晚宛国公主便在王帐中偷偷向伊林可汗进言:“父王欲使诸弟继位,还是欲使诸子继位?” 草原之上的王位,凭借的是手中的实力、军队。只要具备王位继承人的资格,都可为可汗。比如,唐初时的东突厥汗位,兄终而弟继。不具备的,可以称太师,掌控全局。比如,明朝时的瓦刺太师也先。 宛国公主这句话,说的是非常精妙的! 草原诸族虽然不守礼法,但是父子之情,怎么都比兄弟之情更亲近。拔野古土门是伊林可汗的弟弟。现在他死了。 … … 在当事各方,于各地都在对此事作出反应时,商旅冒着寒冬,跋涉在高山,隘口,沙漠,古道中,转运货物,赚取利润。同时,将消息不断的传递开。 从龟兹前往河中的商旅,将消息带出:周军击败拔野古联军,占有龟兹。碎叶河流域的诸部震动。河中地区,亦重新感受到来自大周帝国的兵喂。 雍治十三年,国朝左都督牛继宗率大军征讨西域,对河中地区直接统治,设州县。而对小国林立的吐火罗地区,则采取羁糜州、土司制度。 “铃铃!” 驼铃在空寂的沙漠古道中响着,满载着货物的郭家商队正从南道于阗绕道,准备返回敦煌。 一名中年人站在崎岖的山路上,背着昆仑山的白雪,眺望着东方,外出行商两载,他们终于要回家了。年关将近啊! 从于阗往西行,越过小勃律、葱岭,则是吐火罗地区。一个月前,就有一支四五十人的月氏商队启程前往敦煌。为首的是一名戴着红头巾的俊美男子。 他骑在价值千金的高头骏马上,背着精钢长剑。他们已经快要抵达敦煌。战争的结果,已经送往故国中。 … … 商旅们如同一条条脉络,在这个寒冬里联通着西域各地。而同样的,大周王朝的信使,在寒天腊月,奔腾在官道上,联通着西域和京城的消息。 由朝廷派出的钦差费状元带着嘉奖的圣旨,候爵服侍,御赐的美酒,即将抵达瓜州。 而光复龟兹的消息,亦从官道送往京师。令雍治天子极其的欢喜。重新怠倦了过问军国大事。朝政尽数交给大学士华墨主持。 顺着官道来的,还有真理报,各朝臣的书信! 西域的关隘里,士兵们在守卫,马贼们奔驰。薛延陀的大将莫贺冒雪艰难的行军,出哈密,往鄯善、焉耆。这一幕幕的画面,组成了雍治十八年十一月初的画卷! 无数人的人在奔走、行动。旧有的架构、秩序在崩溃,新的力量即将占据主导这片大地!在随之而来的大浪潮中,谁甘心为失败者? 十一月的冬季,万物寂寥!但西域的局势,就像是春天快要到来了。各种力量,在冰冻的河面下,蠢蠢欲动,欲破冰而出。等待着开春之后的较量。 战略相持阶段的西域,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期。 在这样的局势下,贾环正在做什么呢? 寒冬上午的阳光,并不暖和。敦煌临时总督府后街巷的贾府中,贾环在书房中,聚精会神的阅读着京中来的书信。窗明几亮。石青色的澜衫青年,提着毛笔。 已是十一月十三日。冬至。 第八百一十四章 读书信、任务 京中给贾环的书信,不仅仅有自江南来的家书,还有京中的师长们写来的信。 “塞外苦寒,前月吾友梅宗贯自瓜州来信,言道近两三年来日益体衰,而长子明治学问止步,欲使入沙州府学就读,却苦无门路。当年之事,子玉心中有数。子玉今为西域文坛盟主,吾为老友厚颜相求…” 书桌边,贾环用镇纸压着着来自国子监祭酒魏翰林的书信,提着毛笔在方砚中舔墨,左手轻轻的揉揉眉心,微微苦笑。 梅宗贯,即是前梅翰林,表字宗贯。因为雍治十三年的乙卯科舞弊案中被他“反杀”,贬哈密卫中一小吏:在仓库大使手下做事。其妻、子悉数跟着他到哈密卫中。 迁户籍于此。长子梅用卿(表字明治)和薛宝琴的婚事,亦是因此事做废。否则,大脸宝娶谁,还要折腾。 梅翰林由高高在上的翰林,被贬做小吏,仕途自是尽毁。像阳明子、徐阶那样的牛人是少数。他的儿子并没有被剥夺科举资格,但是,想要进府学学习,很难。谁会帮一个犯了错的翰林办事? 敦煌这里,书院并不盛行。只有江南、京城之地才盛行书院。朝廷的县学、州学,依旧是士子们读书的第一选择。名校效应,大抵如此。 按照贾环的脾气,他是不屑于搞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把戏。凯撒就是死在他所饶恕的人的刀下。 但是,魏翰林特意自京中来信,他如何能不卖这个面子? 贾环想了想,心里叹口气,提笔给府学的魏教谕写信。魏先生是大师兄的岳父,待他不薄。以魏先生那执拗的脾气,肯低头求人,不知道心里做了多少思想斗争。让魏先生欠一个人情,很难啊! 或许,梅用卿这个素未谋面的童生,将来会给他造成一些麻烦、困扰。但相比较之下,他心中更看重和魏先生的交情! 同时,功利一些想:国子监祭酒(从四品)的人情,有什么份量? 国子监祭酒为小九卿之一。处在这个位置的官员,往上走,不是谋求外放一任,而是直接求取六部侍郎,成为庙堂高官。特别是翰林出身的官员,这条升迁路线,阻力极小。 当年徐阶便是任过此职。 … … 处理完这件事,贾环继续阅读着山长等人的来信。从这些信件的字里行间中,他感受到京城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 西域这里大胜,局面大为改观,雍治天子或许是又懒了,或许是人老了精力不济。将朝政大事,托付给领班军机大臣、建极殿大学士大学士华墨。 华墨和工部尚书纪兴生的斗争越发的激烈。 从政治的角度来看,闽党领袖纪尚书和华墨争权夺利。 而从士林的角度看,这是君子与小人的斗争。华大学士为人贪婪好财,逢迎上意,政治水平平庸,治国理政才干不足。朝堂上的有识之士,极为不满。 雍治十七年,漕工再次叛乱,京师震动,就是明证。 贾环反复的“咀嚼”着山长、卫阳、纪鸣、许英朗等人的书信,在书房中走动着,打开窗户,感受着冷冽的寒冬。心里轻轻的叹口气! 他不看好纪尚书! 就算华墨政治水平烂的和杨国忠一样,他的地位一样不会有问题。根子在雍治天子身上。 而以纪尚书的水平,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但,其一,他和华墨有旧怨。上次,他和纪尚书联手,协助纪尚书脱身。这一次,华大学士恐怕不会轻易放过。 其二,所谓正人君子的旗帜人物,纪尚书只怕也是被反华墨的力量架到火上的。众望所归嘛! 贾环坐下来,在书信中,翻出学生宁澄给他写的信,开始回信。宁澄报喜:因吴王极得天子信任,永清郡主被册封为公主!封号还是永清! 贾环给宁澄回信,在信的未尾看似随意的带了一笔:闻永清公主与纪小娘子交好。三姐姐念之。欲邀请其参加后年她的婚礼。 他的意思,想必宁潇是明白的。 吴王派系的力量,若有可能的话,暗中策应一下纪尚书。算他欠永清公主一个人情。 纪尚书和他私交极好。同时是贾府的政治盟友。而贾环自己和华大学士关系一般。如何取舍,很明显。 … … 贾环写完信,正好又看到燕王宁淅给他的信,忍不住嘴角掠过柔和的笑容。 子文秋季时得了一个儿子,想请他赐一个小名。燕王世子的大名自然是宗正府的事情。像朱元璋连他所有子孙的名字都取好。 贾环将这封信放到一旁,这事他要好好的想一想。拿起另外的家书再读。 这是薇薇给他写的信。 从这带着淡淡香气的书笺、秀丽颀长的字体,就足以令他在脑海中浮起她美丽的容颜,高贵典雅,深藏在他内心中。 “妾闻西域乱局,战争连绵,心中为相公担忧….。亦不知玉华身在何处,近来如何?妾与诗诗,心中甚念。贾郎若有她的消息,可告知妾身。” 贾环轻轻的用手舒展着信笺,遐思,轻叹。 石玉华沿西域南道,从敦煌去于阗,避开了龟兹地区的战争,然而,她现在身在何处,他同样不知道。西域现在是群雄并起,群魔乱舞,秩序崩溃。 这个矢志追求艺术的女子,一代名伶,她没有在国朝的艺术史上留下她的痕迹。若是死在这样的动乱中,无疑是非常可惜的。 临近年关时,或许郭家的商队会给他带来一些消息。 贾环抿一口温茶,眺望着庭院上空的清冷的白云。细思着当前西域的局势。 毫无疑问,在北山战役,拔野古联军主力大败,且在龟兹被攻占后,西域的局势进入一个新时期,新形势。 不管拔野古部的联军,是否愿意,他们只有退往北庭这一条路可以走! 周军下一阶段的任务是,攻占富饶的北庭。同时,要经略葱岭以东的区域。河中、吐火罗地区的控制暂时就不要想了。简而言之就是,经略安西四镇:龟兹、于阗、疏勒、碎叶。为日后的漠北决战,积蓄军力。 寇可往,我亦可往!拔野古部进犯周境,杀戮、掠夺。西征大军的终极目标,不是将他们驱赶出去就完了,而是要族灭之!这是情感上的! 同时,漠北若有强有力的蛮族部落,周王朝的边境,不可能安宁。这是现实!周军从京城出发,大军云集,难道最后搞一个半拉子的工程? 所以,这场战争的结局是注定的:要以一方被消灭而结束。 贾环理了理他手里头的事务。程攸前几日已经出发,前往于阗。准备游说于阗的地方割据势力尉迟家族归顺朝廷。他当前代理着敦煌行政事务。 相当于是西域布政司的一个分守道。 然后,他的职责主要是后勤、舆论。后勤方面,筹集、调度大军后勤供需,这有胡钱王负责,驾轻就熟,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 军费,初期以西域债,掠夺、杀敦煌的胡商肥羊为主,有战争后的战利品红利。后面,则是要培育固定的财政税收来源。这是行政方面的工作。按部就班即可。没有到要他想招数的地步。 舆论,分为屯田政令的宣传、通过黑衣新月卫对外的舆论宣传战,对内的舆论引导:西域日报。主要是庞泽负责。 他现在最核心的工作,是得到齐总督支持的事务:贯彻杀胡令! 以银子换四族胡儿的人头。 敦煌有银矿。而工部早前运来西域的铸币模具都还在敦煌。他要大规模的输出银元,换取人头,削弱四部的实力。同时,建立大周银元的货币王权。 第八百一十五章 读报人 脚步声在书房外响起。 钱槐在门外,说道:“三爷,汪学士和魏教谕来了。” 贾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作为现代人,都知道货币霸权的重要性。看看英国、美国这两代世界霸主就知道。但是究竟怎么通过货币来获取利益,影响力,他需要回溯下。反倒是执行贯彻杀胡令的事情,他并不怎么在意。 步骤都是定好的。 “我这就去客厅里。”贾环在书桌边整理了一下回信,拿出来,在门口交代着钱槐,“你把这些书信,走驿站发回京中。” “诶。奴才知道。”钱槐笑嘻嘻的应下来,拿着书信,跟着贾环往外走。 贾环约汪学士和魏教谕来,是想谈一下,翻译、宣讲、教学三个方面的事宜。西域中,最通用的语言,是突厥语。而不是汉语。西域要书同文,语同音,还需要下大工夫。教育历来都是要数十年,才能见功夫。 沙州府的府学要考虑向组织学员,搞大规模的基础教育、扫盲教育。 现在,西域日报已经创刊,但是想要这份报纸获得应有的影响力,首先要获取足够的读者。这需要读报人。不断的在繁华、热闹之处读报、宣讲。 而在早期,读报人必然是要精通汉语、突厥语等。这是翻译。同时,他需要一些翻译,下沉到各部落中,将杀胡令宣讲开。而非仅仅只有在敦煌城内发酵。 此刻,他麾下贯彻、宣扬杀胡令的商队:由娄冻、郭灌、韩无功的堂弟韩汤等人组成,约百人。商队已经跟着程攸去安西四镇之一的于阗。 稍后的一年时间中,他们将往整个西域走动、宣扬。 这支近百人的商队,具备“兑现”杀胡银的资格。 … … 十一月底,一向少雨的敦煌,罕见的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带着深冬的寒冷。直到下午四五点许才逐渐的停歇。 敦煌城东门处,一名约十七八岁的青年独自背着书篓,顺着城外的官道走来。他穿着一袭青色长衫,身姿修长,容貌普通,身上带着书卷气。 此刻,东门外,一名五十多岁的读书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正在城门口的告示区墙壁下,给一帮围观的百姓讲着张贴在上面的西域日报的内容。 冬季农闲。这些天来,读报的活动,正在城中,镇中展开。此时是晚饭前,约有近百人汇聚在这里。 青年站在人群外,听着老童生摇头晃脑的在那里解读各种文章,花边新闻,消息资讯,还有围观百姓的起哄。热闹的场面。消息传递开。他神情微显复杂! 他是梅翰林梅和歌的儿子梅用卿,表字明治。离开京城到西域有五年了。而今年春,西域局势崩溃,他跟着父母、兄弟姐妹由哈密卫撤离到瓜州。 近日,沙州府府学的魏教谕给他父亲写了一封信,邀请他来府学就读。他收拾行李,自瓜州而来。一路所见所闻,俱是西域左参议贾环的消息。 比如他的诗词: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比如:眼前所见的读报活动,正在不断的传播,提升着汉家百姓自豪、自信的废汉奴令、杀胡令。 他父亲被贬西域,原因便是因为贾环的反击,雍治十三年的乙卯科舞弊案。 而他原本和贾环妻子薛宝钗的堂妹薛宝琴订婚,这桩美好的婚事亦被退掉。据闻薛小妹姿容美丽,才情出众。此刻,她已嫁做他人妇。卿可还好? 听闻贾府的宝二爷,性情放诞,不思进取,常做惊人语。每日嬉游于花丛、丫鬟中。和贾环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名传西域的贾参议,是什么样的人呢? 梅用卿轻轻的长叹一口气。 … … 这时,官道上,走在梅用卿身后,一支二十多人的商队中,骑在高头骏马,头上扎着红巾的男子哂笑道:“堂堂男儿,无故叹什么气?”摘下骏马上的酒壶,对着梅用卿扬一扬,“在下月氏人跋忽勒,上好的烧刀子酒,要喝吗?” 很生硬的汉语。 梅用卿看了一眼马上的英俊武士,目光从他背着的长剑上掠过,拱拱手,道:“兄台客气。在下不用!”转身走向城门内。 “汉人的文士,就是如此文弱!”跋忽勒洒脱的一笑,仰头倒酒,咕咚咕咚的大口喝着烈酒,相当的豪迈! 将近傍晚时,阳光落在跋忽勒的修长健美的身姿上:头巾、胡服、长剑、骏马,构筑城特有的西域风情画面。 商队中响起一阵附和的哄笑。接着,商队中的胡儿各自取下水袋,痛饮烈酒。附近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在跋忽勒身上,还有这支月氏商队中。 官道上不远处,牵着一匹马的青年文士,约二十多岁,仪表堂堂,微微蹙眉。他能从这颇为引人注目的胡儿话中,听出轻视的意思。这让他心中不舒服。 国朝定鼎以来,吊打四方诸国。近日,更是大破胡骑二十万联军。西域这里的胡儿还敢有轻视之心? 城东门处这里的插曲,很快就淡去。月氏商队在城门口检查过后,进入敦煌城中。 跋忽勒骑在名马上,顺着敦煌的长街,带着商队,前往东市,进行贸易。一路观察着敦煌城。他们自西而来,绕到东城进城,就是要到东市买卖货物。 东市,顾名思义,位于敦煌城东的区域,主要划拨给商人进行集中的贸易。将近傍晚,东市之中异常的繁华。市内货财一百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设有:客栈、笔行、酒肆、铁行、肉行、雕版印刷行等;还有赁驴人、买胡琴者、杂戏、琵琶名手、货锦绣财帛者。 一名汉女带着侍女和随从侍卫从金银店铺中购买首饰出来,恰巧和跋忽勒的马队,相向而行。顺着阳光,跋忽勒看到她美丽的容颜:高挺的鼻子,充满灵性的大眼睛,清纯秀丽。 跋忽勒眼睛亮光一闪,他生平所好者:烈酒、美人。马匹便堵在汉女的面前,然后翻身下马,露出一个很帅气的笑容,道:“这位美丽的姑娘,你就像昆仑山峰上的白雪般纯洁。如同雪莲花一般盛开,我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吗?” 汉女尚未答话,其侍女不满的娇斥道:“登徒子!” 国朝理学占据着主流。但是,经济大发展。江南地区,常有小娘子出来踏青。丢个绣球砸你,未必没有。而西域这里,深受胡风,女子出行,一样不会遮盖容颜。 但是,给男子当街拦路问姓名,这是相当失礼的行为。 第八百一十六章 东市中的冲突 随着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流传于世。登徒子代指的意义,众所周知。 但,一位俏丽的丫鬟当街娇斥此语,能有什么威力?听在花丛老手耳中,这怕只是少女的矜持吧?更刺激! 换成国骂,表达的意思就明确得多。当然,若是换成像某女星的“小狼狗”,那又是另外一种意思。 跋忽勒对娇俏的侍女歉然、温和的一笑。青色的长发,白皙玉面,剑眉星目,长剑,红头巾,其俊朗的容貌、阳光的气质令俏丫鬟略微失神。 这是一个俊美、英气、多金的男子!这年代,一匹名马,就和大街上的法拉利一样惹眼。 然后,跋忽勒文雅有礼的向汉女弯腰抚胸行礼,用生硬的汉语道:“唐突姑娘了!还望见谅!我实在是难忍心中的爱慕。唯恐再难相见。我吐火罗的月氏国人,名叫跋忽勒。” 长街上的汉女,正是号称敦煌第一美人的郭娥娘。此刻,她心中一阵无语:现在的男子都这样的自信吗?对自己丫鬟小兰的表现,又好气又好笑。 她并不想理会眼前的胡儿。微微蹙眉,表示不耐。 十六岁的少女曾经幻想着她的爱情:一个英俊的男儿,骑着马,过敦煌,令她倾心相许,然后风光下嫁。这位跋忽勒符合她所有幻想的标准。 但这不是她想要的见面方式。她并不是懵懂的女孩。眼前二十多岁的胡儿,牵着名马,领着一支商队,嘴里说着甜言蜜语。一看就像是多金的情场高手。 她可不想轻贱自己。 这时,跟在郭娥娘身边的四名郭家的护卫,纷纷抽出腰刀,挡在郭娥娘面前。为首的中年人盯着跋忽勒,沉稳的道:“阁下还请自重!敦煌,不是你们胡儿可以撒野的地方。” 这里的冲突,迅速的引起东市中附近商人、顾客的关注。拔刀了。 作为情场老手,跋忽勒当然知道留给美人儿的第一印象的重要性,他本来想就此罢手、离开。但是,对方护卫的一句“胡儿”,充满了蔑视,令他极其的不满。 跋忽勒露出冷笑,突然间出手,拔剑,迅速的、重重的敲击在持刀的四名护卫的手腕上。 “咣当!”“咣当!”连续的钢刀掉在地砖上的清脆声响起。 “哦!” 东市的大街上,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声。虽然,很少有人看到这名扎着红头巾的男子,怎么将他背上的剑拔出来的,但是这效果,太具备震撼性。 高手。 “好!” “好!” 当场,顿时有人叫好。此前,跋忽勒曾表明身份:月氏人。而敦煌城中,就有不少月氏人。 跋忽勒不理如临大敌,却纷纷退后的四名护卫,微微一笑,心里畅快,收起长剑,深深的看郭娥娘一眼,道:“我期待与姑娘的下次再会。”准备扬长而去。 郭娥娘紧紧的咬着嘴唇,俏脸气的发白!跋忽勒耍帅成功,但充当背景的却是她。她美丽,但不是一件物品。不是说,被一个英俊,多金,酷,帅的男子追求,她需要感到荣幸!她有她的尊严! 但是,此人武艺如此高超,她能如何?只能忍气吞声。 而今日之后,好事者只怕会将这件事传遍!以她的美丽,不知道会被歪曲得多么不堪! “慢着!” 这时,人群外,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文士走过来。他身边跟着两名侍卫,身上带着杀伐之气。 “你当街拦着我大周女子出言调戏,坏人名节,击伤她的侍卫,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就这样走了?” 来的正是在城东门口,自瓜州而来的青年文士。二十四岁,国字脸,仪表堂堂,一袭青色文士衫,人物出众。 跋忽勒拔剑的速度太快,他看到了,但来不及阻止。这时出口,已经是晚了。但,他心中的正气,不能容忍他看到大周境内,汉族女子被胡儿这样调戏、欺辱。 跋忽勒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打量了一下青年文士,懒洋洋的笑道:“你是何人?想要博取美人的好感,可是需要实力的!”英雄救美嘛!他遇到过很多次。 “哈哈!”东市里街面上,围观者中不少人发出哄笑声!继续看着热闹。 青年文士不悦的道:“本官费敏政。我尝闻:胡儿不知礼义廉耻,以力大者为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又对围观者,语气激烈慷慨的道:“你们都是大周子民,如何能坐视胡儿当街欺辱女子?汉家儿郎,血气何在?” 青年文士,正是来瓜州颁布圣旨的钦差,中书舍人,翰林侍讲费费敏政。费状元,为人沉稳、正直!深得帝心!时常在朝堂上仗义执言。在京中时,与贾环有些交情,特意从瓜州来看贾环。贾环在西域里的几首作品,他很是喜欢! 哪里想到,在城门口,遇到此胡儿嘲讽大周文士,来东市买一份给贾环的礼物,却又遇到此人做恶! 笑声,被费状元的声音压的逐渐的消失! 普通人,都是要生活的,谁敢和开着法拉第,拿着刀的富二代,硬刚?如此人所言,打抱不平,需要实力。但是,笑看自己的同族女子被欺负,这不对! 羞耻之心,人皆有之! 同时,其余围观的胡人,亦有费状元的官身压制。敦煌城头的胡儿尸首还没干透!北山脚下,还有京观在!杀胡令之声,正在敦煌日夜宣讲! 凡我大周所至,枪炮之射程内… 街市上,逐渐的安静!跋忽勒脸上懒洋洋的笑容慢慢的淡去,微微认真起来,道:“原来是位官老爷!本人是月氏国使者,到敦煌求见齐总督。来东市贩卖货物,遇到这位美丽的姑娘,不胜爱慕,因而追求她。你们汉人官府,连这也要管吗?” 费状元天天在中枢、朝堂上混,区区言语技巧,在他这里算什么?“圣人言,发乎情,止乎礼!你在长街上当众纠缠我汉家女子,是守的什么礼? 大周律,凡蛮族与中国人为婚姻,务要两相情愿,不许本类自相嫁娶。违者,杖八十。入官为奴。” 费状元的话逻辑、条理清晰。诵出大周律,说服力,比跋忽勒强太多。 跋忽勒语塞倒不至于,但是明显知道处在下风,讲法律他怎么可能讲得赢大周的官员,当即冷哼一声,吩咐手下们,道:“走!”他懒得理这个愣头青小官。 很显然,他不知道费状元,这个翰林,中书舍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份量!以为费状元是小官! 但,随即,他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长街上,费状元身边的两名护卫,动作娴熟的拔出腰间遮盖的短铳。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显然,这是周军中百战余生的精锐!配备的不是军中制式火铳,而是基于鲁密铳精密加工的短铳:以苏刚为弹片,可以扣动发射,不需要火绳。可以连发五次。 周军、短铳,带着无尽冰冷的寒意!震慑这夕阳下的长街!大周威武!汉家雄风! 费敏政盯着跋忽勒的眼睛,一字字的道:“胡儿,下马,道歉!” 第八百一十七章 汉官威仪 被枪口指着,跋忽勒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而在这个距离上,再高的武艺,都敌不过火铳! “唰”、“唰!” 跟着跋忽勒来的二十名商队成员,纷纷怒吼着从马背、骆驼背上的货物中,抽出刀剑,与费状元等人对持。 他们二十多人的商队,从吐火罗地区,翻越葱岭、昆仑,通过关山隘口而来,一路上马匪、强盗不绝,能走到此处,岂能没有防备、武力? 他们不是善茬子。 东市的吃瓜群众,在火铳被亮出来时,便开始悄然的向远处散去。而等月氏人的商队亮出刀剑时,这一段繁华的东市街面上,已经被清空。看热闹的人都躲在店铺后,在远处,偷偷的瞄着这里。胡地时常上演武力冲突,围观众们,经验丰富。 场面中的气氛,骤然的紧张起来! 郭娥娘,俏丫鬟小兰,以及四名护卫,在场中,则被晾在一旁。小兰脸色微微发白。这已经超过她的想象。郭娥娘还算镇定,妙目注视着双方。 刚刚喊着“胡儿下马道歉”的一名年轻护卫,则是懦懦不敢言。短铳连发五发,周军两人,可射杀十人。但,这些胡儿的人数众多,可以将他们都杀光。 跋忽勒骑在马看着费敏政,过了一会,忽而笑了笑,拱拱手,道:“费大人,在下是月氏国的使节,无意在城中生事。改日再等向这位姑娘道歉可好?” 他想各退一步。固然,他不惧怕这位小官。但是,他并不想葬身在这敦煌城中。他今年才24岁,还有大把的时间,享受生命! 费敏政哂笑一声,身姿站的笔直,直面刀锋,无所畏惧,道:“雍治十四年春,龟兹国王子侍卫在京中闹市拔刀伤人。你知道朝廷怎么处理的吗? 时任大学士何新泰,令有司缉捕,连坐二十余人,尽斩于西市。遣使问罪乌孙国王。 告示天下,曰:煌煌上国之民,有罪,有司问之,岂能见辱于胡儿?吾辈之刀剑不利乎?吾朝之枪炮不利乎?我亦要问问你,是谁,让你有胆子,在敦煌欺辱我汉家百姓?” 这些话,第一次在街市上,对着普通百姓说出来。令闻者热血沸腾! “好!” 店铺中,有汉民出声叫道。左边十步远的一家茶肆中,柜台里的胡人掌柜,约五十多岁,轻叹着:“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 那是,多少年前的旧事?大约是一百多年前,周朝开国之初吧,他听老人说起过。周朝的史书上是这样写的:周治敦煌,十年,移风易俗,百姓乐业。 在胡化了数百年的敦煌,国朝在开国初,只用了十年的时间就完成教化,个中细节可以想象:什么叫做汉官威仪! 费敏政断然拒绝了跋忽勒的提议,因为他深知,这件事的象征意义。这关乎到朝廷的威信、名望。在此时,一定要立威。就像何太师在五年前的做法一样。并且反问! 跋忽勒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中闪烁着凶厉的光芒。他在思考,他有无把握躲过短铳的射杀! 局面僵持着。 … … 东市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时,管理东市的官吏们匆匆前来。 说时迟,那时快!从跋忽勒突然出手,到费状元呵斥,不过,过去十分钟左右。提举司的官吏们并没有失职! 管理东市的提举司王大使带着副使,吏员上前了解情况。跋忽勒制止了手下们的愤怒,述说着。郭娥娘等人亦有吏员认出来。此女美名传遍敦煌。 这边,费状元对王大使表明身份,吩咐道:“胡儿不愿意下马道歉,你们提举司无法处理,你去通知贾参议前来。我留在这里。” “是,钦差大人!”,王大使弯腰行礼。腰低的非常厉害。盖因为,作为一个九品,不入流的官员,他相当清楚费状元的地位:宰辅大学士的秘书。而且,简在帝心!此次回京之后,必然会官升一级。 王大使离开后,费状元看了一眼还骑在马上的跋忽勒,其眼神飘忽。他知道这胡儿在想要不要暴起发难。但,费状元神情沉静。他并不畏惧这胡儿发难,将他杀死! 胡儿,必须要道歉! 他不畏惧死在此事上,为国家、朝廷而死,是青史所褒扬的!而他心中,亦相信亚圣所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郭娥娘等人被提举司的小吏带到街边来。这里都动刀动枪了。城中曾有传闻,郭家要将此女送给贾参议做小妾。他们这些小吏,还是认真对待这个传闻为好。 俏丫鬟小兰,看着街上对持的双方,在郭娥娘耳边小声道:“小姐,原来是位钦差大人!他看起来好年轻啊!” 小姑娘喜欢看英俊的男子。而费状元,被雍治天子点为状元,国字脸,仪表堂堂!状元代表着一国的脸面。今年,他同样是24岁的年纪。 郭娥娘一阵无语,小声道:“你还是担心,我要回去被禁足多少天吧!” … … 郭娥娘这边说话时,跋忽勒亦在心中衡量着。他才知道自己判断失误。这位“打抱不平”的年轻官员,是钦差。这让他颇为顾忌。傻子都知道若是大周朝的钦差被杀,月氏国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局面。他刚刚表明身份了。 周军可是刚刚击溃了二十万拔野古联军,并且攻占龟兹。恢复对西域的统治,在他们看来,只是时间问题。月氏国将会再次成为大周的羁糜州。 跋忽勒咬了咬嘴唇,突然开口道:“费大人既然要在下道歉,在下亦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何况是向一位美丽的姑娘赔礼!” 说着,翻身下马,将背上的长剑挂在马鞍上,走前两步,向街边的郭娥娘抚胸行礼,道:“在下月氏人跋忽勒,向姑娘道歉,今日言语唐突,还望见谅!” 跋忽勒的主动,让长街上的人,让远处,店铺里围观的人,大跌眼镜! 但,同时,这无声的时刻,仿佛有无数的呐喊在许多人心中响起!万胜!大周万胜!是那天周军们发出的铺天盖地,如浪潮一般的呼啸的声音! 费敏政微微一笑,心中的不舒服感消失,而后是满满的成就感、使命感。他到底是一位君子:胡儿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郭娥娘看看费状元,再轻声道:“我原谅你了。”又加一句,“还请你日后遇到我,退避三舍,不要再来打扰我。” 听着郭娥娘柔柔的声音,还有她这番话,跋忽勒心中满是遗憾感:很有内涵的美人啊!不只是长的漂亮。“在下省的!” 跋忽勒退开,向费状元点头致意,准备离开。 这时,东市里街市中响起一阵脚步声。就见一名年轻的官员,被几十名随从、官吏簇拥着前来。 来者正是贾环。 东市里,街上、店铺中围观的胡人,在此时,似乎都微不可差向后缩了缩身子。刚才远处还有些许的议论声,此时,场面再安静了几分。鸦雀无声! 可以理解,这是贾环的官威!亦可以理解,这是当日,菜市口,大炮轰出来的效果!也可以理解,城中胡商的代表人物,以骨利为首的六名胡商,全部被贾环抄家带来的效应! 或者,还有杀胡令,那血淋淋的震慑的缘故!当日,贾环在州学中,当中宣布的!这事,敦煌胡汉尽知。 费状元迎上两步,笑着拱手,道:“子玉,别来无恙!” 贾环笑着费状元打招呼,“子充兄!你刚进城,我就接到消息,正想来找你。刚好过来。正遇着王大使。” 费状元歉然的一笑,又略有些自豪,道:“害你白跑一趟,胡儿畏惧王法,已经低头,下马向郭姑娘道歉。” 贾环扫了扫街边的郭娥娘。红颜祸水啊!他在来的路上听过经过。然后,目光落在跋忽勒的身上:一个扎着红头巾,很风骚的胡儿。眼神带着冷意。 跋忽勒深深的吸一口气,他深怕压不住出手的想法,直视着贾环,道:“在下是月氏国的使者,见过这位大人。方才的误会,我已经澄清。并得到郭姑娘的原谅!” 贾环哂笑,做一个手势,淡淡的道:“道歉有用,还要法律干什么?” 贾环麾下的家将,跟着贾环的手势,踏出,八人一排,端着火铳排开。正是周军威震天下的三段式射击阵列。 三排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对面的月氏商队。哧哧燃烧的火绳,在傍晚繁华的东市中,清晰的传到所有人的耳朵中! 还有贾环的声音,“将他们拿下!本官早就颁布新令,胡儿胆敢在敦煌城内拔刀者,罪加三等!” 第八百一十八章 士不敢弯弓而抱怨 东市里,来自月氏国的商队,被扣押,带走。 在周军的火铳阵列前,任你武功再高,任你性情再桀骜不驯,都得低头! 当街调戏妇女,罪不至死。但贾环新颁布的法令:胡儿胆敢在敦煌城内拔刀者,罪加三等! 跋忽勒等人得庆幸,没有伤到人。否则,贾环必定会依照何大学士的判例,将这些月氏人腰斩弃市。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随后第二天,东市提举司便做出判决,当众杖八十,贬为官奴,其商队价值数万银元的货物没收。而跋忽勒自称是月氏国使者,则被黑衣新月卫重点审讯。结果,呈报西域总督齐驰。这是另外一个故事的开始。 此时,东市中,淡淡的暮色,渐渐的落在方正的街市上。随着胡儿们被扣押、带走,围观的群众,正逐步的散去。 贾环对着郭娥娘点一点头致意,就准备离开东市,宴请费状元吃酒。郭家跟着他做事。他和此女的爷爷交情不错。 郭娥娘一袭水蓝色的长裙,冬季时,仍旧依稀可见其窈窕的身姿,二八年华,气质清纯秀丽。充满灵性的美眸落在贾环身上,敛裙谢道:“谢贾大人为小女子主持公道!” 声音娇脆、悦耳。 贾环洒脱的一笑,道:“不客气。” 郭娥娘清纯秀丽。小小年纪就有着朦胧、清冷的姓感。红颜祸水啊!上街走路都能被人堵着。郭家曾想将郭娥娘送给他做小妾。他拒绝了。城中都有些传言。 贾环转身,准备走。 郭娥娘踏前半步,目光追着贾环的身影,道:“贾大人,当日你在我家府上的那首浣溪沙,尚缺题跋。小女子愿闻之。另,可否公布于世,请乐师演唱。” 贾环想起当日在郭府读家书时的失态,想着前些日子到来的家信:薇薇有信来,宝姐姐和林妹妹她们当然有。嘴角溢出不自觉的微轻笑。回过身,对郭娥娘道:“自可请乐师演唱。题跋是:雍治十八年秋,于敦煌得林妹妹家书。词记金陵往事。” 林妹妹者,自是贾环的妻子林黛玉。随着贾环被吐谷浑胡人堵在敦煌城的驿站骂他,她的名字早传遍城中。 郭娥娘再一次敛裙行礼,“谢贾大人告知。” 贾环笑一笑,微微颔首,和费状元,一干家将,随从,一起离开东市。 郭娥娘目送贾环离开。然后,出了东市,在郭家护卫的护送下,坐马车出城,返回城南三里的郭家村。 … …. 马车快速、平稳的行驶在平原上。 郭娥娘托着香腮,坐在软榻上,微微沉思。 俏丫鬟小兰,抚着胸口,略显神秘的小声道:“小姐,贾大人真威风!他为小姐你出头呢。可惜…” 她固然是喜欢英俊、帅气的男子。相貌平平的贾大人,当日在府中吃酒,她和府里其她丫鬟们都为小姐感到不值。可是,现在…!贾大人权势煊赫。而且,还肯保护小姐啊! 郭娥娘好笑的伸出葱葱玉指,将凑过来的俏丫鬟的脑袋推开,翻个白眼,娇嗔道:“小花痴!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吧。” 她当然不会认为贾环今日是专门来为她出头!就像那位费大人一样。他们维护的,是朝廷,汉人的尊严! 她距离他有多远呢?或许,曾经很近吧! 想着,郭娥娘轻轻的一笑,心中有惆怅、复杂、心动、带着微微苦涩的情绪掠过。她过两年亦是要嫁人的。不可能等着一个男子。那是小说,不是现实! 或许,她将终身铭记此刻的这种滋味吧! 那是初恋的滋味。花开即谢去!如昙花,留余香。 … … 敦煌大街,归元楼三楼。暮色四合,明亮的烛光照射在雅间中。 贾环和费敏政带着寒气从外面进来,两人的随从都留在外间中,掌柜亲自来上菜。俱是精致、可口的陇菜。陇菜用配料,口味崇尚咸鲜酸香辣,重用香料,口味浓厚,肥腻。 贾环吃着羊羔肉,品着酒,和费敏政闲叙着。说起京中的往事,又说起两人共同的朋友:萧梦祯萧胖子。 费敏政文士装束,24岁,性情沉稳,举杯和贾环饮酒,笑着道:“我刚到长安,就听到子玉的新作。至嘉峪关、瓜州,更是世人皆知。我最喜欢这一句: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方才又听闻郭小娘子言,似有词作,我愿一睹为快。” 贾环一笑,将那首浣溪沙诵出来:“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费敏政抚掌赞道:“好词!精品之作!子玉用情之深啊!我方才旁观,郭小娘子似对子玉有意。如此佳人,二八芳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现在方才知道原因。” 贾环好笑的摇头,道:“子充兄,你还真当我是风流才子啊!” 郭娥娘颇有灵性,非常美丽。但是,他并不是一见钟情的人。他认为感情需要沉淀和升华。他和郭娥娘才见过几面?城中的流言,郭家的想法,他是知道。 但,不久之后,他就将随着西域布政司、总督府去数千里外的龟兹。恐怕日后,只会路过敦煌。 唐代诗人元稹,在遣悲怀诗中写道: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金陵家中,娇妻美妾们的深情,他欠她们很多啊!一封封的家书,字里行间的情愫,在她们思念他时,他在西域爱上别的女人? 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费敏政哈哈一笑,打趣道:“我懂!我懂!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醉酒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来,喝酒!” 贾环无奈的一笑,举杯。 费状元是君子性情,打趣贾环一下,实在是他乡遇故知,又因为今天高兴。话题就此转开。转到西域的形势上。特别是胡汉之别,教化的事宜上。 贾环语气颇为激烈,道:“子充兄,胡人行事的准则,以力大者为尊。如野兽族群!他们的文明,是低级的文明,是还没有进化完全的文明!谁愿意披发左衽? 但,他们又往往非常的狡猾。 比如,今日东市之事。朝廷和他们讲道理,讲规矩,讲礼法。他们和朝廷讲拳头!好嘛,我现在代表朝廷和他们讲拳头。我估计,敦煌城中的胡儿倒是想和我讲道理! 呵呵。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我辈有幸站在历史的潮头。要对历史负责!不仅仅要恢复汉唐的荣光,还要有大秦帝国的风范。令胡儿不敢弯弓而报怨!” 这是他颁布新令的原因! 费状元正人君子,深受儒家文化影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着强烈的使命感,击掌道:“善!当浮一大白!”举杯,给贾环敬酒。 贾环在地方上,有此志向,使命,理想,他在中枢,亦要如此。要对历史负责! … … 在贾环和费状元喝酒详谈时,寻找到共鸣时,在蒲桃城中,自敦煌出发的程攸,带着娄冻、郭灌、韩汤的商队,与自于阗返回敦煌的郭家商队相遇。 第八百一十九章 胡儿该杀! 蒲桃城,原为楼兰故地。相信消失在罗布泊沙漠中的楼兰古国,很多人都知道。 汉代时名为鄯善。西域的地形,在葱岭以东,可以简单的概括为三山夹两盆。即,昆仑山、塔里木盆地、天山、准噶尔盆地、阿尔泰山脉。 鄯善位于塔里木盆地之南,汉代时,为南道诸国中的强国。班超出西域,就是常驻在于阗(今和田地区),纠集南道诸国的力量,影响西域。 而敦煌前往安西四镇之一的于阗,沿阿尔金山脉和罗布泊沙漠之间狭长的地带前行,经过蒲桃城、且末城,方可抵达。 郭家的商队,常年往葱岭以西的地区行商,这一次,因西域大乱,选择从南道返回敦煌,刚和和出使于阗的程攸等人遇到。 蒲桃城乃是丝绸之路的南道的重镇,必经之路。往西可至于阗,越葱岭。往北,沿着塔里木盆地的边沿,穿越沙漠,可以抵达龟兹。因而,城中繁华。 当然比敦煌中的商贸规模,还是不如。城中多为羌人、汉人。在西域的战乱中,这里因为距离敦煌比较近,还是给周王朝控制着。 两只商队,在蒲桃城南的商市中相遇,到可以存放货物的旅店(名为:邸)中坐下来吃酒,详谈。 “二叔,你们这一年多可好?都去那些地方?父亲给你的信可有收到?”旅店的小院正厅中,郭纶的三子郭灌,接着了程员外、娄冻、韩汤等人,感慨、喜悦的和二叔郭维说话。 东西厢房里,一众伙计们,忙碌的安置着货物,住处。喧闹在午后时分和着冬季的风声,一起传来。 郭维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中等身材,须发半白,因常年在各地行商,颇为辛苦,脸上有风霜之色。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衣,带着帽子,奇怪的道:“什么信?家里有事?” 郭灌将郭家中标供应大军粮食,胡商骨利逼迫郭家,然而被杀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叹道:“错非贾参议,我郭家哪能有今日敦煌大族的局面?贾参议与石大家有旧,委托父亲打听石大家的消息。父亲因而传信给二叔。” 郭维微怔,半响,才叹道:“灌哥儿,没想到我外出一年多,竟然发生这么多事情。苦了娥娘那孩子呐。说起石大家,我今年夏末在河中地区,听到过她的消息。她当时为石国国王的坐上宾。康国、安国都有意请她去表演技艺。现在她在何处,则不好说。西边的波斯国正在图谋河中地区。” 郭灌听的微叹口气。略微有些失望。若是能有确切的消息,该多好。 程攸则是微微笑着摇头。 敦煌城中,贾子玉和郭小娘子的传言未熄,却不料,他去于阗的途中,又听到贾环和石大家的故事啊。 天下名伶石玉华的名声,他在京城中,自然听过。也知道贾环和石玉华的关系。只是,在这茫茫黄沙的西陲县城中,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他感到古怪。 娄冻眼睛珠子滴流的转着,他知道他们此行,除了宣讲杀胡令外,还要探听石大家的消息。 正厅中,几人正谈论着,交换着各自的信息。因身份保密,被称做程员外的程攸则是详细的询问着于阗镇的消息。他单枪匹马的去游说占据于阗的尉迟家族。自是需要详细的消息。 这时,跟着郭维的一名大伙计自厢房而来,道:“二老爷,位置不够,那些女子怎么安置?” 怎么回事?厅中,几道目光都看过来。郭家一向不经意人口贸易,只是近来在北山之战的战利品中,由贾环分配了一批奴隶。 倒不是奴隶贸易的利润不高,而是水太深。郭家并没有武力来保护。 郭维叹口气,对大伙计道:“再给她们要一间院落吧。”安排妥当,再对几人解释道:“唉…,这事说来话长。今年夏末,我们自河中回来,过葛罗玲,抵达疏勒镇。在那里遇到这些女子…” … … 雍治十八年春,二月初,姑墨大战。左都督牛继宗在天山南麓惨败。退守龟兹。 胡骑四出,攻占汉地。百姓流离失所。汉民被屠戮。或者成为奴隶。财富化为乌有。 从姑墨西下,则是安西四镇之一的疏勒镇,今喀什市。胡骑联军派将领拔野古孝德西下攻城,占领疏勒。 至夏末时,曾经繁华、兴旺的疏勒城,百业凋零。但城西的市场中,有一项生意极为的火爆:奴隶贸易。 夏末初秋,上午时分,天气微凉。八月初四,郭维带着郭家商队,抵达熟悉又陌生的疏勒西市。骆驼、马匹驮着自河中转运的货物,缓缓的行走长街中。 早有数名裹着头巾的胡人掮客过来搭讪,操着熟练的突厥语:“诸位客人是从哪里来的?可要汉人女奴?西市里刚到了一批货。只要3银元一个。” 商队里的一名伙计奇怪的道:“怎么会这么便宜?” 汉女奴隶从哪里来的,这话不用问了。他们早在去往河中的旅途就得知消息。朝廷战败。而正常情况下,一名女子,至少要值20银元。这已经是极其低贱的价格了。人命如草。 留着胡须的掮客手指着两米开外,一处人气较弱的摊位,嘿嘿笑道:“这些女人都是拔野古部老爷们的大军中出来的。” 伙计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心中难以抑制愤怒,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在这萧瑟的早风中,一群衣衫褴褛的女子站在临时搭建的台阶上,一个个目光呆滞。她们年龄平均在十三四岁左右,还有更小的…女童。 从军中出来,这是何等残酷的字眼!她们还只是孩子啊!这些胡儿、这些畜生! 郭维叹口气,“我们走吧!”他无能为力。这些少女、女童已经毁了。生不如死。 见郭维没有买的意思,几名掮客迅速的离开。还有一名红发的掮客,笑道:“客人想要看好货色,可以看看这边。”说着,在前面带路。 郭家商队在奴隶市场中走着。 左边的摊位中,一个囚笼里,一名男子抓着铁栏杆,拼命的嘶喊,他的妻子,女儿被一名胡商买走。可爱的女儿大声哭喊道:“爹,爹…”但还是被人带走。 中年男子跪在笼子里磕头,额头出血,“这位老爷,行行好,把我也买去吧。我会种地。我什么都会。” 但,回应他的是不屑的眼神,胡商衣衫华美,挺着肚子,道:“我买下你的妻子、女儿是送给贵人享用。我买下你干什么?我们不需要种地!我们只放马。哈哈!” 周边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哈哈!”各种胡语飙出来,如同群魔乱舞。 中年男子嚎啕大哭。他恨啊!当时,为什么不拿起刀!为什么要躲藏在地窖里? 这一幕幕令人痛彻心扉的画面,惨剧,在疏勒城的西市中,稀松平常。 再往前走,是人气极旺的一个摊位,不断的有年轻的汉人女子被送到台上来,然后被河中的胡商买走。河中地区,历来有蓄奴的传统。 掮客热情洋溢的介绍道:“这里都是上等好货。客人们要不要看看?” 汉人女奴们被买走,就在台上打上奴隶的烙印。一名壮汉,从火炉里拿出烧得通红的烙铁,直接烫在这些女子的身上,各个部位,由客人指定。在身体上,心灵下,留下难以磨灭的创伤、印记! 她们或许曾是贤妻良母,日夜操劳,勤俭持家,有丈夫,有孩子。她们或许曾是美丽的姑娘,是这城中青年们梦中的女子…而今,所有的女子,都衣不遮体,被人如同货物般的观看,买卖。 汉女奴们的惨叫声,疼呼声,台下胡人的狞笑,下流的口哨,看热闹的哄笑,贪婪,所有的声音,就这么混在一起! 郭维停下脚步。 … … “我看到那些人中,都是河中有名的奴隶商人,,落到他们手中,基本都是死。能救几个算几个吧。我买下40名女子。这一路上,有想不开自杀的,有病死的,现在还剩下14人。” 郭维声音低沉。 正厅中的气氛凝固。 程攸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他本来心情放松,当做听故事。女奴,总会联想些别的事情。然而,此时,心中非常的疼。如果朝廷不能保护自己的百姓,子民,同胞,还叫什么朝廷? 胡儿该杀! 娄冻心思灵活,此刻,却一阵黯然。因为,这是他的同胞。他同样买过胡人的奴隶。但是,那是战利品,谁让你们的男人来侵略、攻打我们?这是战败的代价。 然而,被卖的是他的同族呢?疏勒那些悲惨的女子!她们呢?他是汉人!立场在哪里?胡儿该杀! 韩汤一直沉默着。但,心中有热血在涌动。他读过几年书,也是个读书人,明白是非、黑白、道理! 杀胡令:暴胡残虐,杀我大周百姓、子民。自即日起,西域汉民,皆有义务屠戮、杀尽拔野古部等四族!我大周兵锋所向,四族中,凡敢持兵器者斩之!西域诸民,凡斩此四族中人,以人头向总督府请功。每人头,赏10银元! 他一度觉得贾大人是个狠人。这太残酷。不符合仁恕之道。但是,现在他觉得:胡儿该杀!你不杀光他们,日后,被卖的,就是你的妻子,儿女,子孙后代! 该杀! 这是整支在西域宣讲杀胡令商队所有人的心声!在蒲桃城的客栈中激荡。 第八百二十章 逃跑之前 十一月底,蒲桃城中,短暂相逢的两支商队,于次日分别启程。戈壁滩上,在冬月的寒风中,沙尘飞扬起,蒲桃城若隐若现。 那些悲惨的故事,激励着众人! 让人恨不得能立即光复西域,解救她们,解救在胡骑马蹄之下痛苦、呻吟的同胞。 然而,光想没有用。还要落实到行动中。 驼铃叮当,响在戈壁上。在蒲桃城中,宣讲杀胡令、废汉奴令后,近百人的商队迤逦前行。 … … 雍治十八年九月初,北山战役结束,周军大胜。十月,龟兹被周军攻占。十一月,消息在西域各地传开。 十二月初二,哈密城中,残破的城池中,街市如同冬季,冷飕飕的没个人。 中午时分,哈密城中大街的酒楼中,五万联军名义上的主帅拔野古孝德召集四族中千户及都统议事。除开城内外掌握军队的千户,计有36名胡将。 同罗族大将婆实,回纥大将乌特勒两人带着麾下的将领在座。这两人就统率着近三万人。占据着残军中的大部! 蛮族的社会组织架构,最大的组织架构是族,下面是部落,再分姓氏,家庭。 以蒙古人为例,蒙古是族名。他们习俗、语言相同。在成吉思汗统一之前,蒙古高原上还有:塔塔尔人、蔑儿乞人等。被征服后,才都列为蒙古的部落。 而成吉思汗出自蒙古乞颜部。在蒙古人的可汗忽图剌汗死后,蒙古人分列为泰赤兀部、乞颜部。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就是乞颜部的首领。 这是两个大部落,下面还有许多小部落依附他们存在。 而乞颜部中,就有很多姓氏。部落里的贵族,可能是一个单一姓氏的小部落,也可能是几个姓氏合成的。其下属的牧民、奴隶,组成最基础的家庭单位。 此刻,漠北,哈密城中的情况就是如此。比如,拔野古,同罗、薛延、回纥,真论起来,其实都该叫铁勒人。但是,他们势力强大,就等同于是单独的一个族群。各族下面还有各大小不一的部落。 五万残军,分属四族,但有许多小部落组成。像同罗、回纥还好,有旗帜人物,大将坐镇。而如拔野古、薛延纯粹就是散沙。还有如吐谷浑首领伏重这样依附的小部落。 寒冬腊月,哈密城外寒风凛冽。酒楼内,烧着火炉,架着大锅,羊肉在锅中,热汽腾腾,脂香流溢。 众胡将分席依次而坐。 拔野古孝德时年16岁,坐在主位上,环视着一干胡将,缓缓的开口道:“龟兹被周军攻占,我已经决定,率军返回北庭。联络沙陀、突骑施、葛逻禄等部,再和周军大战。” 拔野古孝德话音刚落,大厅中顿时有五六名胡将反对。其中一人冷笑道:“孝德将军将大军失利的罪名扣在土门台吉身上,我们都认可。但你却像胆小鬼一样要逃跑,就这样的胆子,你怎么配做联军的主帅?” 这是拔野古部的一名贵族,任千户。 “哈哈!”大厅有十几人放肆的大笑起来。这让大厅中仿佛充满了哄笑声。由此可知拔野古孝德这个年轻的主帅,在联军中的威望。 拔野古孝德本是依附在蒙古察哈尔部的一名小部落首领。逃到漠北。得到宛国公主的青睐,几乎成为驸马,所以才能在军中有地位。现在,他娶了土门的妻子乌尼日。这算什么了? 这时,同罗大将婆实开口道:“孝德是我们联军的主帅,他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慕容你笑什么?” 大厅中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回纥大将乌特勒冷然的道:“现在是寒冬,柔远城有周军窥视,我们如何穿越大漠,攻打龟兹?若是龟兹没有丢失,我们自然去龟兹。现在,只有去北庭。你想去死,别拖着我们。” 两名大将表态,附和声顿时响起。其余的四部贵族们自然不敢再多言。 拔野古孝德轻拍着木椅扶手,脸上浮起残忍的笑容,冷幽幽的道:“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定了。拔野古慕容当众挑战我的权威,来人,将他拖下去砍了。” “你敢?”拔野古慕容当即愤怒的跳起来。 但… 几名吐谷浑的披甲士兵进来,将拔野古慕容砍翻,然后拖出去。大厅中鸦雀无声。 外面的叛乱,以及拔野古慕容的亲信,儿子,自然有同罗部去处理。 拔野古孝德微微一笑。宣布他巩固权力后的第一道命令,“将那些汉人的老人、小孩都杀掉。我们即将弃城,前往北庭过冬。”他的族人,亲卫,依附于他的吐谷浑部落,再加上吞并拔野古慕容的部落,他的势力将增至3000人。而在将来,他的部众还会更多。 … … 哈密城东,拔野古孝德的营帐中,拔野古孝德接纳了主动来投的几名小部落首领的效忠后,回到后面的帐中。 身姿修长的少妇美人乌尼日正在帐中忙碌着,指挥奴隶将饰物、衣衫收起来。二十二岁的少妇,皮肤白皙,该凸的地方凸,该圆的地方圆。带着水一般的娇嫩,风情迷人。 见拔野古孝德一身披甲进来,乌尼日展颜一笑,迎上来,道:“将军回来了。”奉上马奶酒,服侍着拔野古孝德换下衣服,劝谏道:“我听闻将军要将城中数千名老人、孩子都杀掉,这怕是会使得汉奴们反抗!” 拔野古孝德坐在椅中,捏捏乌尼日的脸蛋,将她拉到怀中,笑道:“我的王妃,要施展仁义,也要看时机。军中的粮食不多了。”他喜欢称乌尼日为王妃。这能增加他御她时的兴致。 他嘴里如此说,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要让汉人,尝到他曾经饱尝的痛苦。 乌尼日微微垂下眼睑。心中多少有些后悔。拔野古孝德,人虽然年轻,但有才略。她掌握不住。而且,此人非常的嗜杀。将来,只怕会败在此事上。 她或许应该考虑下她的未来。 … … 十二月初五的夜晚。弯月走过云层。寂静的哈密城中,寂静无声。数千胡骑在城中集合。刀光、马蹄在月夜中闪着寒光。 黑夜里的屠杀即将开始。 第八百二十一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呱”,“呱”。 腊月里冷冽的寒风吹过哈密城头。乌鸦、秃鹫盘旋在这座县城规模的城市上空,发出沙哑的叫声。这叫声,格外的清晰,回荡在城中。 自数百里外柔远城出发的周军云骑军的一队哨探,逼近哈密城。 “城里出事了。去看看!” 为首的王小旗大喝一声,扬起马鞭抽着坐下的快马,带着十人小队冲向哈密城。作为军中的精锐斥候,他非常清楚,出现乌鸦、秃鹫,意味着什么! 哈密城门大开。进城后,如同死域。到处可见尸体,残垣断壁,大火后的痕迹。 “拔野古的畜生!”王小旗仰天大吼!难以发泄心中的苦楚。胡儿屠城了。 各处尸体,以老人、小孩居多。还有不少男女青壮。一面坍塌的府邸中,一名小男孩的尸体被砍为数截。几名斥候们各自红着眼睛,握紧手中的刀。 … … 五万拔野古联军放弃哈密城的消息,飞速的传回到柔远城中。同时抵达的还有胡儿在撤离前屠城的消息。 云骑军主将乐白在接到消息,沉吟了半响。他的心情悲伤:这些胡儿该死。同时,作为军事主官,他还看到另外层面的东西:这个拔野古孝德非常的狠辣! 其在逃跑前屠杀了汉人奴隶。否则的话,这些汉民,将会成为周军的有生力量,壮大周军! 他未来可能会遇到一个难缠的对手。 乐白稍后命令周军小股部队进据哈密,并派出民夫逐步的清理已经成为死城的哈密城。幸而现在是寒冬,否则,极有可能引发一场大瘟疫! 再派人向瓜州的齐总督报讯。 … … 胡儿屠城的消息,在抵达瓜州之后,随即向四周迅猛的扩散。消息所到之处,官吏、百姓哀伤。军中,要求复仇的声音不绝于耳。 听闻齐总督在听取消息后,沉默了半个时辰。而后,下令在哈密城收集骸骨,建祀庙、陵园,四时祭祀。 在雍治十八年的腊月,新春佳节前,整个社会的氛围呈现出一种压抑的沉默。但,这种沉默,不是绝望的,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胡儿屠杀,并非今日才有。雍治十七年起,拔野古部联军入侵北庭,多少汉人被杀?多少城池被毁?多少村落夷为白地?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这不仅仅是现在纸上的诗歌,而是沉重的现实! 但是,不是说,被屠杀了十座城,再被屠一座哈密城,我们就应该麻木了!无动于衷!不需要悲伤!司空见惯! 不要这样妄想!春秋大义: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现在,胡儿每屠杀一人,都是记载在人心之中,我们都会在将来加倍的还回去! 圣人教导的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直! 胡儿,等着! … … 贾环是在敦煌城南郭府中知道这个消息。 腊月十七日,郭家自河中商队返回的第二天,贾环应邀到郭府吃酒,听郭维说起河中,疏勒,石玉华的消息。 雍治十八年二月,姑墨之战结束。随即胡骑攻占安西四镇之一的疏勒(今喀什)。而石玉华是十七年秋,于敦煌从南道出发,经于阗,准备去龟兹。 龟兹以歌舞,铁器闻名于世。是西域的中心。但,算算时间,她极有可能是翻越葱岭,经由吐火罗地区进入河中。避开战乱。 从土地的富饶程度上看,吐火罗地区要略胜一筹,更盛产粮食。而从文化上看,处在中西文化交汇点上的河中地区,其名城,撒马尔罕,更加璀璨! 这里曾是花刺子摸帝国、帖木儿帝国的都城。常住人口为粟特人。石玉华的目的地,应当是此城。 而郭维在夏末时听到她出现在石国。这里曾是唐代的大宛都督府,其都城拓析城同样是是河中的名城。但距离吐火罗更远。她的行踪有些飘忽啊。 郭家的一处院落精美的花厅中,郭纶带着长子、次子作为陪客。八仙桌上,俱是精美的菜肴。 听郭维说完,贾环想了想,拱手道:“谢郭老丈告知石大家的消息。在下不胜感激!” 说起吐火罗,月氏国是吐火罗地区的强国。这么说来,一个月前在敦煌城中扎着红头巾,很风骚的胡儿跋忽勒可能知道石玉华的消息。石玉华这种级别的名伶,每到一地,必然引人瞩目。 跋忽勒现在还在敦煌的银矿里挖矿。 郭维连忙客气。 郭纶一身暗色的丝绸员外衫,笑呵呵的道:“若能为贾大人提供一些消息,便是极好的。哪里当得起贾大人道谢?” 正说话间,一名管家从花厅外进来,脸上带着黯然的神色,道:“老爷,城中有消息传来,拔野古四部联军屠了哈密城百姓,连夜逃往北庭!” 没有人会为素不相识的人悲痛欲绝。但,就像后世里,大家听到国内地震时的消息,肯定是怀着悲伤、肃穆、叹息的心情。愿意为之尽一份力。 郭府的管家心情大抵如此。 郭纶等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露出哀伤的神情。 贾环微怔,随后,用力的抿了抿嘴唇,将酒杯放下。闻此哀信,不宜饮酒。 他的情绪要强烈的多!西征大军到西域来,本来就是要光复西域全境,解救百姓。而今他们需要守护、保护的百姓被胡儿屠杀!焉能不哀伤?不愤怒? 只是,这份愤怒,哀伤要深深的压在心里!而不是轻狂的表现出来!天道好还,匹夫无报之仇!何况这样的国仇! 半响之后,贾环才平复了心中激荡的情绪,喉咙有些干,道:“郭员外,郭二老爷,今天就到这里吧!” 郭纶起身相送,见贾环情绪低沉,关切的道:“贾大人,没事吧?” 贾环摆摆手,轻声、缓缓的道:“胡儿的屠刀吓不倒我们!伟大的中国人民,所经受的苦难,将来都要一一讨回公道!” 郭纶有些愣住。他感受到贾环心中强烈的情绪,以及那份坚定的复仇决心。不自觉的点点头,在府门口,目送贾环一行骑马远去! 贾环在郭府里的这段话,随后出现在《西域日报》上。还有一首小诗: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 … 腊月二十四,小年。吐鲁番盆地西,高昌。 大漠中的一处山坡上,一道血光飙起,一名胡儿的头颅落地。 第八百二十二章 开始、年关、搅局 哈密被屠,西域周军、百姓悲痛。齐总督作出他的反应,贾环亦作出他的反应。 在敦煌组织其声势浩大的舆论批判,攻击拔野古四族,并派出胡人商队至北庭、漠北宣扬杀胡令、废汉令。 但,这些布置、安排,都需要时间才能有效。最先起到效果的,反倒是贾环之前的安排:由娄冻、郭灌、韩汤前往于阗的百人商队。 稍稍告慰被屠戮的汉民们在天之灵! 娄冻等人的商队,在蒲桃城中宣讲杀胡令、废汉奴令后,继续前往且末、于阗。而蒲桃城中,亦有商队穿越大漠,掩着塔里木盆地的边沿北上,去往焉耆。 从焉耆西去,为龟兹。东去则为吐鲁番盆地的西端:高昌。 腊月份,拔野古、薛延、回纥、同罗四族一个人头价值10银元的消息便传遍高昌地区。 自西域秩序崩溃,大乱起来,地形复杂,地处交通要道的高昌地区便活跃着数支马贼。 薛延族的大将莫贺,自十月份带着本部残兵数百人出哈密,沿途过蒲昌城,抵达高昌。而龟兹被夺的消息此时便传来。他们便停留在高昌城中。 高昌城此时早就成为地方豪强共同把持的城市。莫贺的抵达,高昌本地豪强并没有立即就支持他的统治:北山之战早就传遍,远在吐火罗地区的贵族们都觉得周军统一西域只是时间问题,何况地处在去往龟兹要道上的高昌? 在十二月份杀胡令传开后,薛延的族人便在城中不断的死去。人头被割走。杀胡令中:以人头抵银。 莫贺率几十名亲兵外出追赶凶手时,在大漠中,被一支马贼击溃,他本人被俘。 茫茫黄沙,有山坡,有平地。在山坡上,马贼们分散在四周,其头领在山坡上监督行刑。 薛延部的一代大将莫贺,曾统兵数万,经历数十场战阵,在漠北颇有名声,猛将,而今就死在此地。甚至,连马贼的首领叫什么他都不知道。 很憋屈! 但,这才只是杀胡的开始啊! “杀掉他们。将人头卖给商人,让他们去龟兹领赏银。”马贼首领看了一眼落地的莫贺的人头,冷声吩咐道。 “啊…”惨叫声只持续了片刻。这些胡儿的头颅就被摘走。尸体凌乱的铺一地。鲜血浸在黄沙中。而后,被风沙掩埋! 记着,这只是开始! … … 年关愈近,风雪愈急。 随着时间的流逝,哈密被屠的影响,在空气中的压抑稍稍减却。春节将至,人们的脸上恢复了些许的笑容。 瓜州城中,贾环、胡炽自敦煌而来,与西域总督齐驰,还有幕僚们齐聚。 京城里的钦天监早就公布,自腊月二十日起,衙门封衙,开始放年假。而西域这里情况特殊,直到此时才开始封衙放假:腊月二十八日。 齐总督在封衙后,请自己的幕僚们吃酒,等同于年会。他昨日已经和军中诸将见面。 总督府二堂后的一处小院中,曾季高、贾环、胡炽、杨渭等人齐聚。和齐总督一起饮酒,闲谈。 齐驰之所以在瓜州,并不回敦煌,出自曾季高的建议:一往无前!齐总督抬棺出征,断然没有退后的道理。收复一地,就治理一地,直到恢复西域全境。 酒过几杯,齐驰笑着道:“还有一个好消息还没有与诸位分享。程公达游说于阗尉迟家族已经成功。尉迟氏答应重新归附朝廷。我们为远在于阗镇的程公达干杯!” 花厅中,九名幕僚纷纷举杯,气氛热烈。 贾环微笑的品着温和的黄酒,心中为程攸感到高兴。策士风采啊!单枪匹马说服一个军镇归附朝廷。这可是大功一件!安西四镇,周有其二。 尉迟氏归顺,但肯定还是当地豪强。对于阗镇的深度治理,现在还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先要将其收回,委派官吏、驻军收税,执行周律。 正午的酒宴,到下午两点许,才散场。散场前,自是有年礼奉上。总督府的幕僚们不是官员,朝廷不负担工资,而是由齐总督开工资。年会开完,当然要发年终奖。 贾环在花厅门口的账房处,签字,领了红包,揣在兜里出门。他酒有些高,扶着额头,在偏厅里小坐片刻后,给齐总督派人叫到书房去。曾季高和杨渭在座。 齐驰一身黑色便服,品着茶,让贾环先坐,赞许的点头,道:“子玉在敦煌这数月治理的不错!你说的那个跋忽勒去漠北之事,你和季高、文清说一说。” 贾环前几日将跋忽勒从挖矿的地方叫来,问了一番石玉华的情况,而黑衣新月卫探听到的另外一则消息,引起他的兴趣:拔野古孝德得伊林可汗之女宛国公主的青睐,却娶了同罗贵女乌尼日。其正是因为得到同罗族的支持,才坐稳联军的统帅之位。 贾环将他的设想说出来,“假设宛国公主不再青睐此人,拔野古孝德的正当性,统率力都将要大打折扣。另外,其援军可能延迟到来!于我军光复北庭有利。” 拔野古部雄踞漠北,实力雄厚,拥有控弦之士数十万。周军内部普遍认为:在丢失十万大军后,拔野古部在漠北与察哈尔、仆骨、喀尔喀争雄,依旧可以派出约五万军队来援。若是纠合四族联军,大约会有十万胡骑。 北庭不比北山这里的地势。以平原居多。到时候,就是骑兵对决。火器方阵,难以取得决定性胜利。胡骑冲不下火器阵列,但是,可以跑啊。 在草原上,有水草的地方就可以生存。当年名将徐达率部远征漠北,因轻敌冒进而被王保保打败。明成祖朱棣五征漠北,始终没有找到蒙古人的主力,不得不遗憾的去世。北庭之战若是打成草原上的游击战,何时才能平定? 曾季高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子玉,你有几分把握说服跋忽勒去草原搅局?” 如果宛国公主不再青睐拔野古孝德。那么,伊林可汗有两种选择。其一,任其自生自灭,不再过问。其二,派大军前来,接管指挥,将其拿下问罪。 而需要明确一点,拔野古部是否想占据北庭,决定着是否派援军前来。其内部未必没有争议。自古以来,都是统一漠北的部族才会攻击中原! 比如,汉时匈奴,唐时突厥。宋时辽金蒙古。现在漠北的情况是,还有数族争锋。 但,不管那一种,搅局肯定是对周军有利的。 贾环抿抿嘴,顿了一会,再笑道:“我试试。” 第八百二十三章 美男,反间 贾环告辞离开后,书房中,齐驰徐徐的展开西域的地图,注目着北庭的土地。 昨日,从柔远城返回的副将乐白私下里和他透过底:拔野古孝德,年纪轻轻,却非常狠辣,恐怕不好对付。因而建议在开春之后,迅速的将其歼灭。不给其成长的时间。 齐驰轻叹道:“是要多管齐下啊!” 快是要快。但是周军的骑兵不足。冬季时,招募新军时,因汉民数量不足,通过胡汉之辩,招募了一批月氏、羌人胡骑。但新兵需要训练、编练。 所谓的胡汉之辩,即是在敦煌府学、县学、士林中通过辩论,达成共识:若胡儿仰慕汉族文化,愿意遵守汉礼,说汉语,穿汉服,用汉字,可以认为他们是华夏的一部分。 当年,汉唐时,关中语言为官话。明朝时是以南京话为官话。而今,周朝以京城为官话。所以,华夏,允许有差异,但是要守基本的准则:汉语、汉服、汉俗。 正所谓: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作为情报主管杨渭话不多,目光落在地图上。 明年开春,大军将从瓜州出发,抵达哈密。再沿着吐鲁番盆地的沙漠出发,跋涉千里,抵达高昌。向北翻越过博格达山脉,便可进入庭州的核心区域:金满、轮台、浦类三县。 而拔野古部撤退的路线是:从哈密出发,往北越过折罗漫山,进入草原和大漠,再往西疾驰至庭州。 曾季高直言道:“大帅,贾子玉说的谨慎,以我观之,他肯定能说服跋忽勒去漠北搅局。而且一定会搅局成功。论起揣摩人心,阴谋诡计,我是甘拜下风。” 北庭之战的难度,不在于攻占庭州三县。而在于日后消灭四处流窜的胡骑主力。否则,庭州三县,难以耕种、放牧。则会造成后勤上巨大的压力。 “哈哈!”齐驰禁不住仰头大笑。贾子玉可是朝堂凶猛的政治风暴中杀出来的人物! 他力邀贾环来西域,而贾环亦没有让他失望。刚到敦煌,就创造出胜机。希望这次贾环的计策,同样能促使快速光复北庭。他认可曾季高的说法。贾环的性格是非常沉稳的。既然拿到他面前来说,说服那胡儿的概率很大。 “季高,开春之后,我们就要搬到龟兹了。” 瀚海千里。敦煌作为大军的粮草基地就不适合了。距离太远。就像北山战役时,长安、嘉峪关都不适合作为后勤供应地。而要以龟兹地区的物产为后勤,进而攻取北庭的庭州。再以庭州的人力、物力,征服整个北庭。 曾季高沉吟着点头。胸中酝酿着战略。 … … 贾环离开瓜州城正中的总督府后,并没有连夜返回敦煌,因为跋忽勒就在瓜州城中。他将其从敦煌带来。 瓜州城内的驿站中,贾环随行的五十名家将们轮班出去吃酒,买东西。已经是腊月二十八。马上就是春节。 午后时分,城中风雪愈急。寒风刺面。 贾环从街中回来。随行的钱槐手里提着酒食,到驿站的一间院落厢房中见跋忽勒。 跋忽勒换一身干净的茶色胡服,青色的长发束起,还是扎着他风骚的红头巾,白皙玉面,剑眉星目。正在厢房里打拳。虎虎生风。 见贾环一袭石青色的文士长衫出现在门口,他停下来,冷笑着用生硬的汉语道:“贾大人不怕我突然发难吗?”他是高手。十个贾环都不是他的对手。 贾环从容的一笑,提着食盒走进来,道:“你是聪明人!”做个邀请的手势。 在桌上将美酒佳肴摆好,等跋忽勒吃了几杯,贾环将青瓷茶杯放在小圆桌上,说明来意,“漠北拔野古部的宛国公主时年十七岁,花容月貌。我意欲放你去漠北,求娶宛国公主。” 跋忽勒冷眼看着贾环,一肚子怨气。任谁有他这样的经历,都会对眼前的汉官有怨气。“你就不怕我娶了宛国公主,说服拔野古部的可汗发兵攻入西域吗?” 贾环轻轻的一笑,很淡然的道:“尽管来。我欢迎!” 跋忽勒恨的咬牙,挑衅的看着贾环,桀骜不驯的道:“如果我不去漠北,中途逃走呢?” 贾环看了跋忽勒一眼,平静的道:“你听说过中原里夷十族的刑罚吗?等我朝大军打到吐火罗月氏国,你觉得我做不做的出来?” “你…”跋忽勒眼中露出精光,突然间右手握起拳头,青筋暴起。他出身于月氏贵族。家世好,长的英俊,武艺高,自出生以来,做事、追美人无往而不利。此刻,却是心中憋屈的很! 追求石大家失败不算,她心中有喜欢的人。 贾环笑一笑,起身,强势的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允许你带着你的商队前往漠北草原。再借你十万银元作为初识资本。我只要你将宛国公主追到手即可。然后,你就自由了!当然,我要提醒你,漠北诸多胡儿。你未必争得过。” 跋忽勒冲着贾环的背影嚷道:“贾参议,你不用激将。我肯定能娶到宛国公主。但是,你要言而有信,不要滥杀月氏国的百姓。” 贾环没回头,停下脚步,身姿笔直,吩咐一声,“耐心等两天,即可出发。”再走进风雪中。 派跋忽勒去漠北搅局,复杂点说,就是曾季高分析的那样。简单的说就是截断拔野古孝德的后路。 宛国公主是拔野古孝德的后路。失去这个后路,他兵败,能往哪里逃?漠北,他是回不去的。这个刽子手,必须要为他屠杀的行为,付出血的代价! … … 大雪至正月初一才停下来。而后是雪融。 瓜州城中,充满着春节的气氛。大战带来的创伤,还没有完全的被抚平。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在坚强的活着! 正月初六,瓜州城外的一间中档的酒肆中,秦弘图、柳逸尘、易俊杰三人围坐着一起吃酒,在这大战间隙中,放松着神经。开春之后,大军将跋涉千里,前往龟兹。 正月初四,贾环请西域军中所有的闻道书院子弟,计12人(在战争中已经死去3人),在瓜州城齐聚,吃年酒。给大家说起过此事。 易俊杰一脸的络腮胡子,因养伤,变得有点胖,感慨的道:“老秦,你现在又跟着子玉做事了。我们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又想起雍治九年的那场水灾啊!” 那场水灾,铭刻在书院众同学的心中。 秦弘图高大,黑黑的,笑着举杯,道:“会的。”他本来在乐白帐下效力,后调到黑衣新月卫,这次又被调到贾环麾下。月氏人跋忽勒前往漠北,实施美男计、反间计,由他负责跟踪、传递消息、情报。 这事的意义,不在于他重新在贾环麾下做事。而是,贾环在西域的权力,进一步扩大啊! 当前已经负责:后勤,舆论,代理内政。这一次是涉足情报部门。 柳逸尘晃着酒杯,笑道:“老易,别想了。还是想想晚上回去怎么应付你的胡姬吧!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及时行乐啊!” 酒肆中顿时一阵哄笑。秦弘图、易俊杰纷纷举杯。理当如此! 开春至龟兹。而北庭之战,已经迫在眉睫! 第八百二十四章 风雨入龟兹 西北春风至,飘飘带雨来。拂黄先变柳,点素早惊梅。 雍治十九年春,二月二十五日,上午。轮台县外二十里外的长亭内外,挤满了来迎接的将官、士绅、贵族、富商。 小雨飘飘。少顷,地平线外,出现一支打着大周旗帜的骑兵,奔驰而来。 “齐总督到了!” 小亭内外,官道上,来迎接的人们迅速的整理着列队。 当日午后,西域总督齐驰率领着十几万西征大军,并西域布政司的官吏,跋涉两千三百里,历时一个月,抵达西域的中心、安西重镇:龟兹。 时值清明前夕,春回大地。通往龟兹城的道路上,车队、骑兵、驼队,络绎不绝。 沿途的哈密、蒲昌、高昌、焉耆以及各山口的戍堡都留下了兵力。云骑军都指挥使、副将乐白在大军过高昌时,便率云骑军主力三万人攻入庭州。收复金满、轮台、浦类三县。并设防。与胡骑交战。 耀武营参将荀阳,李游击,伸威营游击杨纪,千总沈迁等人,行军礼,道:“参见大帅!” 被解救的汉人士绅俱是跪拜,“参见大帅!”自称有的是“下官”,有的是“学生”。西域这里,科举初开,若有秀才功名,便是地方上了不得的人物。 铁勒贵族们跪拜道:“草民等拜见总督。” 长亭内外,众人俯首。场面之盛大,尽显总督之威。 西域总督齐驰掀起马车的窗帘,吩咐道:“诸将请起!随本督进城。”再对汉人士绅们点一点头,放下车帘。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队伍继续前行。 一些信号、态度,就随着这简单的两个动作,在小雨中,传递出去。骑兵的马蹄,步卒的铁甲,拖着火炮的马车声,络绎不绝的回响在官道上。 荀阳、沈迁等将校起身,翻身上马,跟着大军队伍前行。 … … 轮台距离龟兹约两百里。当日晚上,齐总督的车架在轮台县城中休息。 时隔一年,重新回到龟兹地区的西域布政司文官们感慨良多。在县城中休息时,相互串门。 “物是人非啊!”驿站中,左布政使韩伯安和几名来往密切的官员感叹着。 西域布政司286名文官、吏员跟着西征大军抵达。官员的数量有限,一府之内,不过9人。这其中检校、司狱还是不入流的官。主要是吏员比较多。而这些老练的吏员,可以在很快撑起整个西域布政司正常运转。 韩伯安作为西域布政司的文官第一人,他这声物是人非,不仅仅是感叹西域、龟兹的变迁,还有感叹官场上的权力变化。相比于当年,他头上多了一个总督。 一名官员微笑着道:“方伯何须忧虑。以西域之大,齐大帅必定会下放权力。敦煌不就交给马知府了吗?” 另有一名官员哂笑道:“方伯之忧,不在齐大帅。而在贾参议。没见和齐大帅作对的苗副将被发配金陵?” 方伯,是布政使的雅称。方伯为古时一方诸侯之长,布政使为一省最高行政长官,以此别称。韩伯安和贾环之间有心结,随着贾环来到西域,早被有心人得知。 几名官员心中冷笑。这小子为拍韩大人的马屁,口不择言。有些事,是能宣之于口的吗? 离开敦煌之前,韩伯安召见沙州府通判汪璘,找个由头,训斥了他一顿。原因是因为韩伯安看中了藏经洞里的一卷经义手稿,派人索要,被汪璘拒绝。这令韩伯安很不满。 而众所周知,汪学士和贾环走的比较近,分别是凉州士林的领袖。汪学士时常配合贾环的意图造势。这恐怕会被视作政治上的挑衅、政斗的开始。 韩伯安摆摆手,淡淡的道:“贾环虽然为布政司的左参议,但本质上是齐总督的幕僚。他只不过是一个高级吏员、佐贰官而已。本官和他并无间隙。” 这话说的非常假。冠冕堂皇。但在座的五名官员都听的出来,话中的意思。 韩伯安的想法:以贾环的“战绩”,他不可能不重视。但要说畏之如虎,那未必。布政使有布政使的尊严! 贾环说是左参议,手中握有一些权力。但这些权力,都来自于总督。贾环终究只是个辅佐的角色而已。说话做不得数。西域军政大事,都由齐总督决断。 于齐总督而言,要保证政令通畅即可。下面的人的关系如何,肯定不会管!他又不会傻得和齐总督作对。那么,对贾环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该训斥其政治盟友,就训斥了。 几人正说着话,这时,韩伯安的亲随在门外汇报道:“老爷,铁勒的居可大人求见。” 西域布政司驻龟兹。而龟兹城内外主要的民族便是铁勒、汉族。作为铁勒的贵族,居可和左布政使韩伯安有交情,很正常。 “这老货,怕是给齐大帅的表态给弄的慌了。”韩伯安随意的一笑,道:“请他到偏厅中去吧。” 众官员都会意的一笑。 今日在轮台郊外,齐大帅看都没看铁勒人一眼。再想想齐大帅入西域以来的政策,可知他是绝对的强硬派。北山的京观还在呢! 当日姑墨会战,两万铁勒骑兵反叛,至使国朝战败,损兵折将。齐大帅只怕是对铁勒人很不满啊! … … 上午时分,小雨未歇。 贾环骑在马上,披着蓑衣,跟着中军主力自轮台前往龟兹。两百里的距离,明日要至。大军迤逦。风雨无阻。行军之苦,大抵如此。 贾环微微有些走神。除开思考供应北庭大军的军需外,他还在想韩伯安索要藏经洞里文献的冲突! 这件事,汪学士做的对。这些前朝的经书,文献,都是朝廷、国家所有。要由朝廷组织人保护、修缮、研究。岂能这么凭白的给个人拿去收藏? 作为一个现代人,贾环当然是支持国家博物馆。可惜,站在韩左布政使的角度,他只怕当做汪学士在落他的面子。这位韩大人,治理内政水平不行,官场手段倒是玩的很溜。 官油子! 这时,总督府的小吏,章吏员看似随意的骑马到贾环身边,低声道:“贾大人,昨日铁勒贵族悄悄的贿赂布政司官吏数人。试图影响大帅,高抬贵手。听闻韩大人得了5万银元。” 贾环笑一笑,身姿随着马匹颠簸着,道:“章书吏有心了。改日请你吃茶。” 章吏员顿时眉开眼笑,“谢贾大人。”弯着腰,退开。他和贾环门下奔走的娄冻是关中老乡。 晚上在官道旁宿营时,钱槐打听消息回来,走进帐篷中,接过胡小四手里的水壶,咕噜咕噜的灌了一气,愤愤不平的道:“三爷,那些铁勒人简直是找抽! 什么意思?三爷你也是布政司的左参议。他们不拜码头,甚至给胡员外都封了重礼,而三爷你这里,礼数都不尽到。” 因为西域布政司的左右参政空缺。贾环的左参议,实际上是西域布政司的三号人物。而负责后勤的胡钱王,通常意义上,被认为是贾环的副手。 在钱槐看来,这些铁勒人简直不把三爷放在眼里。太轻慢!主辱臣忧,他很不爽。 贾环坐在桌边,点着油灯,沉思着。这时,好笑的道:“那些铁勒人敢给我送银子?你家三爷可是颁布杀胡令的人。”接着,微微沉吟,轻声道:“西域布政司的问题很大啊!” 第八百二十五章 酒宴上的试探 雍治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日,清明节。 小雨纷飞。下午时分,绵延的大军,不断进入龟兹城中。长途跋涉,将士们显得疲倦。他们并无交谈,只是看着这座十几万人口的城市。充满了异域风情。 然而,带着斗笠,穿着蓑衣,背着毛毯、干粮袋、水壶、各种武器的士卒们,或骑着马沉默的骑兵们,在行走、顾盼的不经意间,显露出百战精锐的气势。虎贲之士! 十万大军入龟兹。 龟兹这里,并没有官方组织的欢迎仪式。因为,主官、贵族、士绅们都跟着到轮台迎接。此刻都在队伍的后面。然而,城中的汉家百姓自发的在城内长街两旁迎接。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景倒没有!因为,龟兹在去年就已经光复。但,欢呼声,鞭炮声,时而响起!还有人激动的喊着口号! 王师西定龟兹日。 别管什么“兵过如梳”,至少有一条:大周的军队会给大家留一条活路。而胡骑只会将他们的房子烧掉,掠夺他们的家产,将他们贬为奴隶,将他们的妻女奸银,将他们的父母杀害… 数不清的血泪、仇恨! 而龟兹城中,在整齐的大军步伐声中,长街两旁商铺、店铺中的铁勒商人们则沉默着。一个属于他们的美好时代已经过去了! 国朝大军于今日才到。但贾环委派的宣传小队,早就抵挡龟兹。这些铁勒人都知道官府的最新政策、动态。极其的强硬!比如:北山下的京观。比如:胡儿敢在城中拔刀者罪加三等。比如:周人自称煌煌上国之民…等等。 现在又重新成为汉唐时!杀汉民一人,则必有汉校尉率军前来问罪。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杀唐人一人,则唐骑必至。大唐盛世、威压四海。 通俗的说,汉人现在在西域成为上等民族。 其他人,要么夹起尾巴过活:再想着仗着人多、刀多欺辱汉民,则不可能。要么,心慕上国,改服易俗,成为汉民。 城中的四海酒楼中,娄冻、郭灌、韩无功几人远眺着朝廷大军,心情激荡。 他们一路从于阗走到郅支满,再沿葱岭北上,至疏勒,然后东返,过巴楚、姑墨,至龟兹。这一路走来,他们倍加感到朝廷大军在西域的意义所在! 郭灌低声道:“大周万胜!” “万胜!”隔着一条街,五十米开外的主街上,呐喊声爆发般的响起来! 西域总督齐驰,带着文武官员进城了! … … 十万大军入龟兹。那宏大的场面,开始沉默的军人,后来欢呼的百姓的情景,想必很多人一辈子都忘不了!无论是汉家百姓,还是胡儿! 同时,震慑着某些势力!观看周军入城的,并不单纯的是龟兹城中的百姓以及南北来往的商人。这其中有多少人是西域其他地区势力的间谍,不问可知。 西域很大,有:安西四镇,北庭,吐火罗,河中九国。而现在周军只收复了龟兹、于阗两镇。其余地区,还未光复。 二十七日入城后,总督衙门很快就接管了所有的权力。同时,西域布政司的官吏们重新开始工作:丈量土地,登记人口、户籍,田契,商契等。 百废待兴! 而北庭已经开战!龟兹地区必须尽管恢复生产,商业。并征收上各种税收,为大军征战提供钱粮。贾环在这样的氛围中开始工作,熟悉着龟兹各处的情况。 新的生活正在徐徐展开。 … … 三月十二日,休沐日。仲春之季,春和日丽。 龟兹属于暖温带大陆性干旱气候。干燥少雨。昼夜温差大。夏季炎热,冬季干冷。不过在春季上午时,柔和的春光下,二十多度,非常的舒服。 位于城西的总督府中,在上午时,显得有些喧闹。齐总督在今日宴请西域文武官员。算是入驻龟兹以来的第一场酒宴、盛会。不少商人、贵族都得到邀请。 贾环自己购置的小院中,距离总督府不远,临着坊中大街,可以眺望到龟兹王宫。 风情柔美的美丽胡姬在镜子前,帮贾环梳好头发,系好腰带,甜笑道:“三爷,好了。” 贾环微笑着点头。这名二十五岁的胡姬,是他在敦煌的侍女。由韩无功家帮忙购买的。据闻是敦煌城中某月氏贵人家的美妾。由奢入俭难啊!他将她从敦煌带来,照顾他起居。 “小晴,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你吩咐厨房一声。要去街上逛,让小四派人跟着。” 贾环叮嘱了侍女一句,带着钱槐,黄观,张四水出门,步行前往数百米外的总督府。 酒宴设在总督府二堂后的一处院落中。人声鼎沸。四五十人汇聚。还有仆人来往。 贾环一身石青色的文士衫,和总督府的幕僚们在厢房里闲聊。等待着酒宴开始。透过轩窗,可见胡炽、程攸几人,在院中和军中将校或胡人笑谈。 这时,一名四十多岁的绯袍官员带着一名胡人老者从门口转过来,笑呵呵的拱手一礼,道:“贾参议,这位是铁勒商人居可。他久仰你的大名,特意请在下领他来。” 来的是正四品的蔡知府,他和韩伯安关系交好。 或许是因为贾环当日在敦煌怒斥伏重的言语传扬开:皇周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轶汉唐。西域之西,迤北之北,南洋诸番,东海之国,极天罔地,俱是我汉家臣妾!非我大周朝廷册封,安敢在本官面前称王? 蔡知府在介绍居可时,并未说他是铁勒贵族。而是说商人。 所谓贵族,就是在铁勒部族里拥有声望,话语权。掌握着大量的人力、物力的人。别看这老头六十多岁,老眼昏花。说不定家资百万,拥有大量的奴仆、商铺、牧场。 居可满脸皱纹,模样衰老,带着黑色的圆帽,身体干瘦,衣衫华美,抚胸行礼,道:“草民见过贾大人。小老儿久慕贾大人风采,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贾环本来就对当二五仔的铁勒人就很不爽。只看这个抚胸礼,便皱眉,冷淡的道:“回去把《增广贤文》、《幼学琼林》读熟了再来和我说话。” 贾环在总督府的幕僚中还是很有份量、地位的。四周响起一阵低笑声。 增广贤文、幼学琼林都是蒙童读物。正所谓,读了增广会说话,读了幼学会读书。 贾环的意思是,胡儿不知汉礼。说什么“久慕”?虚伪至此。 居可脸上的笑容顿了下。内心中极度不满。 蔡知府脸上的笑容淡下去,黑着脸,拱拱手,不发一语,带着居可离开。 他是带着韩大人的善意、试探来的。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吧! 第八百二十六章 虚晃一枪 正厅中,文官武将们正各自聚在一起说话,品茶。桌椅、窗栏、走廊等处。 大致都穿着官服。红袍、青袍、绿袍都有。文官官服绣禽,武官官服绘兽。 左布政使韩伯安正在桌边品茶。几名品级相差不远的官员组成一个圈子。 这时,蔡知府过来,耳语几句,将方才贾环的反应告知,韩伯安脸色微变,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心中一声冷笑:此子骄狂的很!大概是来西域后,走的路太顺了吧!真以为自己成了齐大帅的文胆? 同时,下定决心。 现在,龟兹城中有流言:他和铁勒人勾结。以贾环现在拒绝和解的态度,对胡人强硬,和他敌对的关系,想必会在齐总督面前参他一本,诋毁他。 但是,等会宴会后,他就去求见齐总督。和齐总督详谈。他要让贾环重新认识下官场手段。不是谁都是他贾环眼中的木偶人。 西域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地方。 将脾气,收敛着点吧! … … 酒宴在正午时分开始。齐驰掐点到来,讲了几句后,便吩咐开宴。官面上的酒宴,一般不会有人开怀畅饮。当然,武将们除外。 二堂后的酒宴至下午一点许便散场。 左布政使韩伯安随后便求见齐总督。一名幕僚将韩伯安带到一间小院中。等候在耳房中。齐总督在这里会客。 刚等了一会,韩伯安在耳房中,看到贾环从小院的正厅出来,禁不住哂笑一声:先告状了! 贾环刚和齐总督谈完,出花厅时,注意到韩伯安等候在耳房中。遥遥的拱手一礼,便从门口出去。 他和韩伯安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从韩伯安训斥汪学士开始,这就决定了他的立场。因为,他和汪学士是政治盟友。更何况,韩伯安为的是一己之私? 所以,刚才酒宴前和韩伯安交好的蔡知府带着铁勒贵族居可来见他时,他没给好脸色、好言语。 在什么样的场合,作出什么样的、符合身份、立场的表态,这是基本的政治素养。贾环很清楚。刚才众目睽睽。 而且,对于铁勒人,贾环本就没什么好感。龟兹城内,最主要的民族便是铁勒,汉族。这几天普查,大致的人口数据可以估算的出来,铁勒人大概在八万人左右。 铁勒骑兵叛变,致使周军损兵折将,这罪责朝廷还没有追究,而铁勒人的头面人物,还大模大样的在自己面前行胡礼,贾环的看法、感官,可想而知! 若是普通的胡人,以抚胸礼,对他表示尊敬,他肯定不会嘲讽对方。教化,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这有一个过程。贾环对此有清晰的认识。 对居可的态度,说白了,是一个立场、感官、看法的问题。 … … 韩伯安冷淡的点点头。片刻后,一名书吏过来请韩伯安进去。 小院的花厅不大,布置的非常典雅、精美。挂着字画,墙角有屏风遮挡。轩窗外的后院,则是小溪曲水,花开正艳。 齐驰正在喝茶,略作休憩。 他五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灰色的道袍,方脸长须,气度森严。国朝的定西候,正值年富力强时。海内名臣。将来必定是宰辅大学士。 齐总督在下属面前一贯是非常的严肃。手段凌厉。官员们一般都比较怕他。他只有在比较亲近,或者得力的幕僚前,才会展露亲和力。 这时,见韩伯安进来,齐驰微微点头。 韩伯安年纪比齐驰还要大,将近六十。上前行礼,跪着道:“下官参见大帅!” 自雍治十三年,时任京营参将乐白跪拜大学士何朔后,将军们便开始流行跪拜宰辅、总督、巡抚。而文官中,并不流行跪礼。韩伯安的姿态放的非常低。 齐驰略诧异,随即,微笑着道:“伯安这是何故?请起。”韩伯安,以字行。其表字:伯安。 对于拍马屁这件事,大人们都说,不要不准。但实际上,在睿智的人,都会受用。区别之在于,小弟,下属们会不会拍马?有没有派到点子上? 韩伯安宦海一生,该低头时,还是做的出来。他是官油子,同样是政治老手。否则,何以会在雍治十三年参与到朝堂、太子相关的博弈中?很难缠的官僚啊! 韩伯安爬起来。坐到椅子上。这时,小吏送来一杯清茶。再退出去。韩伯按小心翼翼的笑着道:“大帅,下官有事禀报。十几日前在轮台,铁勒人居可,送了我五万银元。想请我在大帅面前进言,推脱龟兹失守时,铁勒人的责任。” 韩老大人这话的意思,是把铁勒人给卖了。这可不是龟兹城中谣传的那样。谣言是韩布政使和铁勒勾结。 齐驰这次是真惊讶,看了韩伯安一眼,不动声色的道:“那伯安的看法呢?” 其实,黑衣新月卫,已经查到某些铁勒人的证据。 韩伯安态度坚决的道:“铁勒人对龟兹城失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否则,牛都督肯定可以坚守的更久。下官想将这五万银元交给大帅处理。如何处置铁勒,下官自是唯大帅之命是从。” 贾环以为告他的黑状,诬陷他就可以吗?嘿!想不到他的态度吧! 齐驰笑一笑,再次道:“伯安但说无妨。本督亦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韩伯安沉吟了一下,道:“大帅,下官作为文官,从治理一地的角度来看,觉得只要这些铁勒贵族、富商肯交出钱粮,支持朝廷大军光复西域,可以宽恕他们。毕竟,有八万多铁勒人在龟兹。治理龟兹,离不开他们。” 齐驰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道:“嗯。伯安有心了。” 韩伯安心里一磕碜,知道答的不对齐总督的心意。但是,治理龟兹和治理敦煌能一样?龟兹这里,铁勒人占三分之二,汉族只有三分之一,而且还是只剩下被屠戮后的汉民。 老官僚对老官僚。齐总督钓鱼提问,从答案中,听出韩伯安的立场。他和铁勒人还是走的太近。 从韩伯安的角度来说,他治理地方,有他的一套办法。他要是按照对铁勒人强硬的思路去讲,在齐总督问询的时候说,那就是笑掉大牙的答案。 因为,他的答案会水平不高。他没这样的治政经历。能有什么切实的方略?而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治理地方就是这样的水准?势必会丢分。 所以,他按照他最擅长的来答。 然而… 齐驰喝口茶,道:“方才贾子玉向本督提议,调沙州府通判汪璘为提刑按察司佥事,提督学道。本督以为很合适。” 韩伯安一愣。贾环没告他的黑状? 很显然,若是贾环告了他的黑状,他此时的表现,势必会让贾环在齐总督面前丢分,那么提拔贾环的盟友汪璘,齐总督必然会再考虑考虑。 换言之,贾环虚晃一枪,让他急吼吼的来找齐总督,结果在齐总督面前原形毕露。 韩伯安勉强压着黯然的脸色,喉咙有些干,苦涩的道:“大帅高见。下官一定会配合好汪提学。”说着,告辞离开。 齐驰点点头,坐着没动,端起茶杯。 他亦是想敲打下这位韩老大人,不要和铁勒人走得太近。 … … 大周地方上的行政体系,有两个体系:承宣布政司,提刑按察司。布政司负责政务,按察司负责司法、监督。西域这里,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副使,死在龟兹城破时。 在这两个体系之外,还有一个独立的山头。寄衔在提刑按察司,负责一个学道的教育的官员:提学佥事或者提学副使。俗称:大宗师。他负责选拔秀才、科举考试等事宜。 大宗师都是由朝廷委任、考核,与布政司、按察司无关。沙巡抚当年就是北直隶的大宗师。 西域这里,一个秀才,在地方上就是了不得的人物。可知,汪学士成为大宗师后的权势。 这个提议,无疑是贾环对韩伯安的强有力的回击。前些天韩老大人还在训斥的下属,不久后,几可与他平坐。要知道,从未有布政使训斥大宗师的前例。 韩伯安如何能高兴的起来?还有他这次面见齐总督,被敲打,亦丢失五万银元,简直是亏大了。 然而…,这没有完。 三月十五日,总督府行文,由黑衣新月卫调查去年龟兹失守时城内失火的大案。随后,铁勒贵族居可被抓。 三连击。 左布政使韩伯安在西域官场上的声望,瞬间跌落到谷底。门前冷清。 第八百二十七章 不是很痛快啊 春风花草香。龟兹城,布政司衙门中,西侧大堂中。于右布政使刚送走访客,在公房中独自品着茶,欣赏着窗外的月季花。嘴角带着笑容。 这时,公房门口,一名书吏冒头,汇报道:“大人,疏勒镇蔡知府求见。” 于右布政使微微一怔,再转过身,笑呵呵的道:“请他进来吧!” 蔡知府是左布政使韩伯安的心腹。现在。连他也坐不住吗? 几日前,铁勒贵族居可在被查出和去年龟兹失守的大案有关。官场嗅觉再差的人都知道:齐总督要对铁勒人秋后算账。当日在轮台县收受铁勒人贿赂的官吏全部将银元上缴给总督府。 现在,谁还敢和韩伯安来往?不怕牵扯到这样的大案中去吗? 蔡知府在大堂后的一间厢房中等着召见,想着刚才在门口的场景,忍不住一声长叹。 国朝布政司设左右布政使。因而,布政司内,以中庭为界,分东西两座大堂。分属左右布政使。左布政使居东,右布政使居西。在往日,于布政使这里,空荡荡的。但现在,情况却是反过来。 大势如此啊! 蔡知府正感叹着,小吏进来,道:“蔡大人,于大人有请。” … … 傍晚时,布政司衙门,东大堂。韩伯安从公房里出来,往后绕行。布政使和县官一样,住在衙门后。 听着隔壁的喧闹声,韩伯安心中一阵萧瑟,落寞的走在冷清的衙门中。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 … 龟兹城作为西域的中心,丝绸之路的南道的交通要道,非常繁华。城市周长六十余里。城池正中为原龟兹王宫。布政司衙门在王宫旁。这条长街上,还有着按察司,守备司,龟兹府府衙,县衙,铸造局、东市提举司等等衙门。 三步一衙,五步一署。一座挨着一座修建。而总督府作为新设立的衙门,反倒是设在城西。 傍晚时分,贾环从总督府里出来,约着好友庞泽、秦弘图到四海酒楼吃酒。 他虽然为布政司左参议,但权力来源于齐总督。一直都是在总督府办公。 随着总督府、文武官员抵达龟兹,各个衙门开始运作。龟兹城初步恢复活力。四海酒楼中,人声沸腾。贾环三人在二楼的雅间中吃酒。龟兹这里的口味,和敦煌就不一样了。敦煌是陇菜风味。龟兹这里便是西域风味,偏酸辣。 金色的夕阳挂在楼角。落在雅间中。酒楼上下的声音,微微传进来,听得并不真切。 庞泽一袭青衫,喝着酒,笑叹道:“子玉,韩老大人只怕现在难受的很。嘿!他太主动了。” 秦弘图黑黑的皮肤,微微一笑。 贾环吃着一筷子手抓羊肉,笑道:“大家都习惯我搞诬陷,没习惯我虚晃一枪啊!” “哈哈!”庞泽仰头一笑,道:“子玉,虽则坑了韩老大人一次。但心里怎么感觉还是有点不痛快呢?我想,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来西域之后,都是大开大阖的反击。这种挖坑的算计手段,我都快要不适应了。” 这是说笑。 秦弘图笑着插话道:“士元,那是因为子玉还没有牧守一方。若是子玉在齐总督这个位置,一本奏章就将韩方伯给弹劾回老家去。”建议道:“子玉,若从来西域的目的来说,你可以向齐总督请求出镇一方。” 当前的形势,齐总督要坐镇龟兹,治理龟兹地区,全力为北庭之战供应钱粮。这是当前的首要任务。可以说,所有的目光、焦点都在北庭。 而以西域之大,贾环的才华,和齐总督的私交,完全可以申请治理去一个重镇。 至于,转运粮草的事宜,有胡炽胡钱王在,和贾环定立的一些规则,运筹办法,使用的阿拉伯数字,这完全不是问题。 贾环来西域,趟这滩浑水,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抛开光复西域、报效国家这个大的背景。最主要的,是取得诸将的支持,为日后进入军机处铺平道路。纵观历史,宰辅若不懂军事,手下一定要有能打的大将。 出镇一方,方有可能执掌军权啊!而只有执掌军权,令将校听令,有上下级关系,才算是嫡系的关系。有嫡系才好办事啊! 庞泽轻拍着桌子,赞同道:“子玉,恭斋这个提议好。”齐总督是一个好上司,但出镇一方,明显更合适。贾环不像总督府其他的幕僚,他身上有官职。只要加一个临时差遣,即可独镇一方。 贾环微微抿嘴,沉吟着,心里有些心动。 他作为后勤主官,和西征大军的诸将都熟识。要说,他来到西域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八成。无非交情的深浅而已。 他现在的目标,是辅佐齐总督在雍治二十年平定西域。他想要在雍治二十年冬,带沈迁启程,返回京城,让三姐姐的婚礼如期举行。而当前的任务是北庭之战。 秦弘图是从他的角度来考虑,提出一个新的思路。 这个思路,确实有可行之处。因为,齐总督的目光在北庭。而以西域之广袤:国朝当前,安西四镇只有其二,更别说吐火罗、河中地区。他若出镇一方,往西扩展疆域,亦是符合快速平定西域的大目标。 贾环内心之中,从未认为他是北庭之战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于军略并不擅长。幕府中,真正长于军略的是曾季高。他若是能取得出身,必然能成为一方督抚。 他出镇一方,治理地方肯定没有问题。但,是否能拓展疆域,光复旧土,他心里还是有疑虑。军国大事,不是纸上谈兵。是要流血牺牲的!明朝末年,文官带兵,误了多少事?猛人如袁崇焕、孙传庭、卢象升等人,毕竟是少数。 他心里如何没有顾虑? 贾环想一想,举杯和两位好友喝酒,轻声道:“这是一个好思路。不过,现在来看,很难。总督府现在很忙。我不大好向齐总督提出来。再等时机吧。” 这个时候向齐总督提出出镇一方,完全是为个人前途考虑!这会给齐总督,给同僚,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他们是一个团队。只为个人前途,说不过去。 庞泽、秦弘图两人对视一眼,遗憾的轻叹一口气,举起酒杯喝酒。 … … 夕阳和长夜,慢慢的过去。 在紧张的政务、军情中,三月二十二日上午,龟兹城外的长亭,贾环等人送程攸启程前往疏勒。 他准备游说疏勒镇归顺朝廷。 第八百二十八章 出使疏勒 古道长亭,春深已尽,将至夏季。杨柳葱绿。 齐驰带着一众幕僚、文官,约三十多人,前来送程攸。随行护卫的百名骑兵各自牵着战马,等候在长亭外。柔和的春风中,战马打着响鼻,刨着马蹄,意态悠闲。 长亭中,齐驰穿着绯色官袍,举杯敬酒,沉稳的道:“祝公达此去,马到功成。” 程攸时年三十七岁,瘦瘦高高的个子,特别消瘦。身穿精美的青色长衫,显得很精神。潇洒的举杯,笑答道:“谢大帅。在下一定不负重托。” 龟兹北枕天山,南连大漠。东西方向的门户分别为轮台、姑墨。唐朝时,甚至因吐蕃攻占姑墨,而弃龟兹镇。荀阳攻占龟兹后,自是夺取了400里外的姑墨城。 然而,姑墨西去八百里外的疏勒镇(今喀什地区),则是无法影响到。距离太远。 贾环委派的商队娄冻等人跟着程攸从于阗,穿越大漠,从西边返回龟兹。他们并没有去疏勒镇。但是,沿途收集的信息颇为乐观。国朝大军攻占龟兹,西域诸族有臣服之意。 所以,在北庭战事激烈,对铁勒人秋后算账时,齐总督无法抽调兵力,程攸提议,由他去游说疏勒镇归降。一则,为大军提供钱粮、税赋,二则扩展疆域,增加战略纵深。 齐驰笑一笑,点点头。 一旁的随从上前斟酒。旁边的曾季高,贾环,杨渭,胡炽等人上前,给程攸送行。 “程兄一路顺风!”贾环拱手一礼,敬酒。他心中其实多少有点担忧。但不好说出来。 疏勒镇中,各族杂居:有铁勒、汉、回纥、蒙古、契骨等。地方豪强、原疏勒王族后裔裴氏素来心向中原。 疏勒和于阗的情况是不同的。在西域大乱局中,疏勒曾经被拔野古部攻占,而于阗并没有。换言之,疏勒镇的亲周势力,基本被拔除。游说,恐怕很有难度啊! 程攸微微一笑,他对贾环还是很佩服的,笑道:“借子玉吉言。在下去疏勒,一定会帮你查找石大家的消息!” 长亭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哄笑声。他们都是成年人,而贾环还是青年。爱慕石大家,完全可以理解。风流才子嘛! 贾环一声苦笑,没法当众辩驳,点点头。算是领了程攸的好意。 程攸喝完众人的送行酒,步出长亭的台阶,潇洒的翻身上马,转身对众人,拱手一礼,深深的吸一口气,打马前行,“驾!”一百名随行的骑兵,纷纷跟随。 马蹄卷起尘土,渐渐远去。众人目送。 … … 送走程攸后,清算铁勒人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者。贾环的主要精力都在这上面,他负责舆论宣传,确保八万铁勒人不会生乱,要理解朝廷的政策! 不理解的可以保留意见,但是要知道:为什么这二十六名铁勒贵族们会被处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以前不追究不代表现在不追究! 而这些被杀的铁勒贵族,所遗留下来的家产,自是成了大军的给养。编甲齐民,划分牧场,教育等工作不断的开展。 而北庭的战事,时而传来:拔野古孝德放弃了庭州三县,退到沙陀、葛逻禄人的地盘,金山以南,和乐白周旋。双方在草原上激战,互有胜负。 夜色渐渐的落下来,笼罩着龟兹城。贾环带着张四水、钱槐、胡小四穿过街道,回到家中。 吃过晚饭,贾环在书房中,阅读着家信。四月十四,小满。他腊月时给金陵的妻妾们写的信,这时,终于收到回信。 贾环读罢,抿着香茗,在初夏的夜晚,披着外衫,在灯下沉吟着。林千薇在信写道:“贾郎,玉华怎么去了石国的拓折城?近日可有音讯。妾甚念之。” “唉…”贾环轻叹一口气。他能感受到薇薇焦虑的情绪,但他无能为力。 西域,太大了啊! 比如:龟兹到疏勒的距离就有1200里。国朝攻占龟兹,想要影响疏勒都难,何况于河中地区?没见吐火罗的小国们,只是派使者来打听消息?若是臣服,是要派使者朝贡的! 从龟兹去拓折城有两条路。第一,从姑墨城向北翻越勃达岭,沿真珠河西行,可以抵达药杀水河畔的拓折城。第二,从疏勒,翻越葱岭,再往西北方向去,可至。 这样远的路程,他怎么派人找石玉华? 贾环正在感叹时,钱槐急匆匆的在书房外奏报,“三爷,齐总督派人来,急召你去总督府议事。” 贾环挑一挑眉头,放下手中似乎还带着薇薇香气的信笺,沉声道:“嗯。我这就出发。安排人备马。” 在西域正在发生战争的情况下,出现任何突发情况都不意外!可能是北庭战事有变故。跋忽勒年后出发,该到漠北了。贾环心里琢磨着,骑马疾驰,到不远处的总督府中。 … … 时间,回调到三天前。 疏勒镇。 疏勒镇三面环山:天山,葱岭,昆仑山。东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叶尔羌河、喀什噶尔河冲积出的平原,犹若一颗绿色的宝石镶嵌在其中。 其为安西四镇的咽喉要害之地:疏勒失则安西亡,安西亡则西域危。 月华流泻在驿馆的庭院中。程攸独自沉思。他带着随从,抵达疏勒镇有一段时间了。这些天,他分别游说裴氏、铁勒、回纥、蒙古,但效果并不如人意。 裴氏态度暧昧,铁勒忧虑,回纥、蒙古拒绝。要如何说服他们? 程攸所在的驿馆位于疏勒城东。而程攸不知道的是:在城西的一处大院中,还居住着一个使团:波斯人。带着他们前来疏勒的是河中地区的粟特人。 夜晚中,大院里灯火通明,奢华的正厅中,被疏勒地方豪强们推举为头领、城主的裴氏家族族长裴登利恭敬的和一名中年男子说着话,“穆萨大人,周使前来,我无法立即作出决定,请大人见谅。” 穆萨有着一头金发,下颌下有着茂密的黑色胡须,四十多岁,孔武有力,眼神湛湛,哂笑道:“敢问周使带来了多少人?你要知道我波斯帝国已据有河中地区。河中总督,随时可以派出十万大军前来征讨。” 裴登利低下头,陪笑着道:“周使不过百人。但是,他们在龟兹,有十万精锐大军。”吹牛皮的话,他肯定不会信。 穆萨点点头,做一个手势。几名侍卫上前来,从腰间拔出弯刀,抵住裴登利的腰、脖子。裴登利惊恐的吐口唾沫,颤声问道:“穆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萨微微一笑,站起身,道:“暂时委屈你一会儿。既然城中有周使,我将他杀掉,你就知道如何选择了!”片刻后,庭院里响起密集的脚步声。然后远去。 裴登利目瞪口呆。8) 第八百二十九章 真正的勇士 夜色静谧。疏勒城东的驿馆中,陈五悄无声息的站在走廊的阴影中,腰刀挂在腰间。 疏勒这里算是敌境。连日来,弟兄们都保持着高度警惕,护卫着程大人出入。 他是敦煌的汉军,因作战勇猛,在去年的整训中,被选拔到京营,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兵。每月饷银丰厚。他以军功为家中在敦煌置办了百亩良田。由父母、妻子耕种。辛苦些,一年下来,口粮还有剩余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他想着明年春季请假,回敦煌探亲。正好可以赶上夏收。儿子才两岁。他从敦煌走的时候,儿子依依呀呀的叫着“爹”,吐词不清。他想好了,将来让儿子读书… 寒风凛冽,陈五心里火热。变故突如其来。驿馆的前院突然爆出火芒。喊杀声骤然的在寂静的深夜中响起。 “敌袭!” “快!” … … 程攸正在院落正房里坐着沉思。 他来到疏勒这些天,和当地贵族,商人有接粗。对一些基本的情况有所了解:波斯人疑似已经征服河中地区。这怕是引起疏勒镇地方豪强的立场动摇。 但是,他查阅过古籍。自古以来,就未曾有敌国越过葱岭而来。当年,唐朝和黑衣大食的恒罗斯之战,黑衣大食的影响力,亦只局限在河中。 吐蕃是从高原上下来,这不算。 同样的,汉家王朝,想要控制葱岭以西的地区,一样非常的困难。比如国朝。国朝兵锋之盛,对吐火罗地区实行羁縻州、土司政策。而对河中的州县统治,亦只有短暂的几年时间。 他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心里有底:这里是大国的博弈之地,政治因素多过武力因素。他还是有信心说服疏勒镇归降。因为,国朝大军的距离疏勒肯定要近得多。 突然间,程攸的思路被驿馆前面的喊杀声打断、惊醒。“敌袭”这两个字,他听的清清楚楚。脸色骤然的便的有些苍白。他来疏勒只带了一百人!若是敌袭… 外面的嘶杀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脚步临近。周军的火铳声在深夜里猛烈的响起。 “砰!砰!”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波斯人穆萨率领的使团,不过三十多人。从这个使团人数,可以得知他在裴氏面前吹嘘波斯帝国的河中总督可以轻易派出十万大军前来疏勒,有多少水分。 甚至于,这个河中总督在河中地区有多重的份量,威信都难说。 但,穆萨袭击周军的人手并非只有这三十人。他们有粟特商人的配合:西域的商队,一般都会配备武力。穆萨率领着这两三百人在抵达驿馆后,突然对周军发起袭击。即便是周军训练有素,百战精兵,但这么短的距离、数倍的人数,要在最开始,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十分的困难。 约一盏茶的功夫后,程攸和二十多名周军被围困在距离马厩不远的一处小院中。 夜月洒落着冷晖。小院中,程攸正在问陈五情况。他是文士,对战场形势没有判断力。 “情况怎么样?能不能突围出去?” 这个时候,程攸心里已经无所谓恐惧或者不恐惧了。恐惧往往源自于未知。刚才在卧室里便是如此。他不知道情况。而现在被波斯人追杀,他他只剩下紧张。仿佛一根弦被绷紧到极致!接下来的事,谁知道? 陈五脸上带着血迹,都是波斯人的。他刚刚一马当先,手持钢刀,砍死两人,带着程大人和弟兄们冲杀出来,在院落里兜兜转转,在马厩附近这里被堵住。 骑马肯定比步行逃得快!然而,对方识破了他的意图。 陈五沉默了一会,摇摇头,道:“难。程大人,兄弟们手里有火铳,依托院墙,可以支持一段时间。但药子有用完的时候。如果没有援军,我们恐怕就…” 程攸用力的握住拳头,指节都有些发白。他没想到他来疏勒,会遇到危险。末几,深深的吸一口气,缓缓的道:“我知道了。” 院落四周,枪声还在继续。有周军的,还有波斯人的。陈五和程攸说话的片刻,趴在土砖院墙上射击的一名周军将士被波斯人一枪击中额头,惨叫一声,“嘭”的跌落在地面上。 月色,照着院子里的血。 陈五眼中流露出哀伤的神色。 程攸目睹着这一起,慢慢的站起来,扬声问道:“外面有懂汉语的人在吗?在下是周军的使者程攸,敢问对面是波斯何人?” … … “大人…!” 驿馆中,有着许多院落,提供给来往的官员们居住。穆萨就在围困着程攸小院外几十步远的地方,指挥着战斗。听到里面的喊声,一名粟特商人充作翻译,穆萨的亲兵向他请示。 穆萨点点头,络腮胡子的脸上带着胜利者笑容,道:“告诉他。我是波斯帝国呼罗珊总督贾拉里麾下的将军穆萨。奉命出使疏勒。让此地人民为我朝皇帝陛下效力。” 粟特商人高声翻译。 … … 随着院落外波斯人的回应,程攸从屋中走到庭院中,扬起吐声,义正言辞的道:“将军无故袭杀大周使者,是何道理?大周与波斯,可曾宣战?将军不惧我朝大军雷霆之怒?” 但,程攸的质问,没有作用:“两国相争,无所不用其极,何来不义之说。贵使大势已去。还是早点投降,不要做无谓的抗争。” 陈五激动的道:“程大人,胡人欺人太甚!操他娘的。我们兄弟还有二十多人,一个赚两个,够本!”他不想死,他家里还有妻儿。但这狗日的波斯将军说的什么屁话?要不是趁夜偷袭,他们岂会被波斯人压着打? 是的,战场上输了不能找理由。但是,他不服这口气! 来啊! 程攸对陈五轻轻摇摇头,再掷地有声的回应道:“大周朝没有投降的使者!” 再道:“将军之意,在下已经明了。杀我一人即可达成目的。我麾下的将士无辜,还请将军允许他们离开疏勒。否则,困兽犹斗。还请将军思量!” 院落外,被众人簇拥着的穆萨听着翻译的话,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将手中的大马士革弯刀插回到刀削中,沉声吩咐道:“答应他。” 这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周军的精锐,他已经见识过,不想再增加死伤。 … … 半柱香的功夫,马匹都牵来了。周军将士即将撤离。而程攸会留下来。 “程大人…”陈五等人跪地辞别,眼泪忍不住留下来。这一幕,太屈辱了。若是在胡儿的部落中,他们这些人回去,都要被处死。 程攸艰难的笑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人终有一死啊!这已是我能争取的最好结果。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我读圣贤书,愿留名青史。不想今日成了汉班定远所杀的匈奴使者一样的人物。可恨。可恨!” 粟特商人阿里波夫在院落的一旁,看着眼前这个瘦高男子。月华落在他消瘦的身形上。但,这具消瘦的身体,让他感受到一股力量。 陈五等人哭着辞别。阿里波夫通知院落外的穆萨等人进来。 面对着波斯人的刀枪,程攸直面,展开双臂,苦涩一笑,“来吧!”他曾经听贾子玉说过一句话,他很赞赏: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 “砰!砰!” 枪声如豆。 第八百三十章 我试试 四月十四日深夜,龟兹,总督府。 书房里的气氛极其的压抑:程攸程公达死在1200里外的疏勒镇。消息由护送他的士卒带回。偷袭得手的波斯将领穆萨放过了这二十三名士卒。 精美的书房中,明亮的蜡烛映照着众人的身影。 西域总督齐驰阴沉着脸。愤怒的情绪溢于言表。 曾季高,杨渭,胡炽等人一样如此。 贾环伤感,心里轻轻的长叹一口气。 程公达有立功之心,主动提出去疏勒说降。但,同样有着其客观原因。其一:国朝大军暂时无力西向。其二,龟兹的门户是姑墨。然而,在战略上,疏勒失则安西亡。要治理龟兹,有平定疏勒的需要。 十几日前,程攸离去时,还笑称要帮他寻找石玉华的消息。而今,却已是魂归地府! 书房中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没有人出声。带回消息的陈五已经被带下去休息。 许久之后,齐驰缓缓的道:“大家说说,要怎么为公达复仇?” 几名幕僚义愤填膺的道:“请大帅出兵,讨伐不臣。”要复仇不难!国朝兵锋之盛,一万大军远征千里,定可平定疏勒。疏勒兵力最多不会超过五万。 曾季高出声阻拦,“不可!当前战役的重心在北庭,绝对不宜分兵。若是拔野古孝德和沙陀、葛逻禄人勾结起来,聚拢数万骑兵轻而易举。大帅,不可!” 一人指责道:“季高如此冷血!公达尸骨未寒!再者,若此事不严加惩处,于阗必然复叛!” 曾季高道:“于阗镇和疏勒镇的情况不同…” 再有一名幕僚打断道:“季高兄,乌斯藏、青海布政司在国朝手中。于阗偏居南道,对全局没有决定性的影响。但是,从疏勒传回的消息,波斯人染指河中、疏勒。不加以遏制,波斯人得寸进尺,有东进之心怎么办?” 曾季高为人恃才傲物,矜功自伐,这时冷笑道:“波斯大军如何越过葱岭?若要入侵,必然是从河中地区,进碎叶。那要问问突骑施人愿不愿意? 区区疏勒各族联军,在姑墨城下足以抵挡。西守而东攻。等占据北庭,以北庭而据漠北,以龟兹压疏勒,何愁不能给公达复仇?事有轻重急缓之分。” 出声的幕僚气的脸色通红,拍着桌子道:“曾季高,吾不愿与你为伍!” 总督齐驰紧锁眉头。 他内心的情绪,倾向于出兵复仇。程公达跟了他多年,而且立下收复于阗镇的大功,朝廷的封赏还未至,公达就已经身死。 同时,作为总督,他必须对下属有一个交待。否则,会令人心寒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龟兹百废俱兴,内部要弹压铁勒人,外守姑墨。在北庭大战的情况下,再开辟一个战场,双线作战,对钱粮压力太大。 齐驰举棋不定,犹豫着。一干幕僚的目光都汇聚在齐总督身上,等着他的决断。 这时,贾环轻声道:“大帅,我试试吧。” 战争是残酷的。程攸就这么被波斯人杀掉,死在疏勒。他内心中哀伤、悲痛。但要说多么的愤怒,不至于!然而,他理解战争的残酷,不代表:你杀我的朋友、同僚,我却冷漠的看着。这是要还回来的血债! 书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环的身上:疑惑、不解、探询。 贾环道:“公达死在波斯人的手上,这仇不能不报。季高兄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请大帅能将沈迁的一千骑兵调拨给我,许我团练之权,再调一批老兵做军官,我去疏勒,为公达讨一个公道。” 齐驰沉吟着道:“子玉有多大的把握?”他不想折掉程公达之后,又折掉贾环。贾环在他的幕府中,作用很大。 曾季高冷声道:“子玉兄,和稀泥没有用。你没有经过战阵。一千骑兵,辅以团练,打不下疏勒。”若是小股骑兵部队能打下来。他早就提议。 他对贾环和稀泥的做法很不满。这完全是拆他的台。 贾环看一看曾季高,再看向齐总督,神情沉静,道:“大帅,我试试看。公达之死,不能没一个说法。” 他并非是在和稀泥。刻意在齐总督面前讨巧:为上司化解尴尬的局面。而是在认真的说这件事。 在程攸出使疏勒之前,书院好友秦弘图曾经建议他出镇一方!庞士元赞同。然而他觉得时机不合适。同时,亦有很多顾虑。毕竟他对军略并不擅长。 率军攻打疏勒,为程公达报仇,这是一方面。虽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报仇不隔夜,快意恩仇不好?同时,这于他而言,是一个出镇一方的机会! 齐总督见贾环之意坚决,轻轻的点头。将事情定下来。“大家散了吧。我一个人静静。” … … 十五日,总督府幕僚程攸死在疏勒的消息,瞬间传遍龟兹城。城中的官吏,胡人贵族一片哗然。 谁都没有料到,波斯人的手竟然伸到葱岭以东来。在取得北山战役之后,在北庭之战焦灼时,局面,对于国朝而言,似乎又变得紧张、晦涩起来。 城中的铁勒贵族们,私下里商议时,话中都带着些幸灾乐祸。但稍后,总督府行文,宣布贾环为疏勒镇经略使,即将前往疏勒,为程公达之死讨一个公道。 龟兹城中略显浮动的人心,又慢慢的沉寂下来。随即,北庭传来消息,拔野古孝德偷袭咸泉镇得手。据报,约有胡骑近万。城中的目光随即聚焦到北庭战事上。 而贾环任疏勒镇经略使的事,则归于平淡。对于龟兹城中的大部分人来说,贾环的面目是很模糊的。除非是和士林、官场有所接触,才会知道国朝的诗词大家,探花郎在此。在北山公祭之后,官场上曾有人戏称,贾环是齐大帅的“文胆”。 舆论啊,总是那么的善忘! … … “吁——!” 龟兹城西约100里处的白马河畔,一队队骑兵往返奔驰。带队的将官不断的咆哮。 千总沈迁驻马在河畔,观看着他麾下的骑兵训练。作为勋贵世家的子弟,他对于各种骑兵阵列,自是非常的熟悉。 这时,一名信使自远处而来,勒马,翻身下马,道:“可是耀武营千总沈大人?龟兹有调令来。”说着,将调令奉上。 沈迁打开来:兹调耀武营千总沈迁率本部兵马在疏勒镇经略使贾环麾下听令。 “这…”沈迁很吃惊。贾环的新职务,他自是很快就知道。军中实际上有议论,都知道贾环要前往疏勒为程公达之事讨一个公道。届时,是谈还是打,决定权在贾环手中。但是,没想到他会被调到贾环的麾下效力。 随即,沈迁浑身的血液感到些许的沸腾:他的部队将是去疏勒征战的主力。而他亦将成为一方的军事主官!这如何不令他感到兴奋?他本就喜好兵事! … … 在沈迁接到调令的同时,龟兹城中,还有数封调令发出。正在途中。 第八百三十一章 召集、出发 四月下旬,已是初夏。在炽烈的阳光中,信使们从龟兹出发,分头向轮台、姑墨等地驰去。官道上,烟尘滚滚。小麦、玉米、棉花、瓜果在田间地头的长势喜人,农人忙碌着。 玉米、土豆、红薯这几样高产的粮食作物,在此时早就已经传到中国。明朝嘉靖年间成书的煌煌巨著《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就对玉米有清晰的记载。(1578年) 轮台距离龟兹约两百里。从高耸的天山上,汇聚下来的河流,蜿蜒的绕过轮台县城。傍晚的夕阳,泛在小河河面上,再落在县城的城墙墙垛边的士兵身上。 此时,军中小吏易俊杰正忙里偷闲,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家酒肆中喝酒,并和朋友们吹牛。 他是过了县试的童生。在军中充作文吏。虽然龟兹东西两端都出问题。甚至,西域整体的局势都显得有些紧迫、压抑时,轮台这里依旧平静。 易俊杰的朋友是他受伤时在伤兵营里结识的康把总等人。康把总这个月抽签轮到在城头当值。他刚换岗,和手下的五名兄弟、易俊杰一起喝酒。 主要是听易俊杰说一说军中的各种消息,内幕。把总,手下满额时有一百人。约等于现在的连级干部。但是,想要知道军中上层的消息,并不容易。 酒肆不大,摆着七八张桌子。在傍晚时,坐的满满。这家酒肆的拉条子非常好吃。爽滑、劲道,配着羊肉吃,十分过瘾。 易俊杰一身灰色长衫,带着璞头,就着番茄炒蛋扒拉着拉条子,和康把总等人吹牛,“前几日军中的消息,因程公达出使疏勒镇被杀,齐大帅任命我的好友贾子玉为疏勒经略使。” 一名青年士兵好奇的问道:“这个疏勒经略使做什么的?”军中的士兵,识字的是少数。懂军制的,更是少数。 易俊杰吹嘘道:“当然是为程公达报仇。龟兹、军中很多人不以为然。没有兵马怎么报仇?胡儿又不是插标卖首,对吧?但是,子玉他去疏勒,一定可以讨一个公道,扬我大周国威!” 他对贾环信心满满。 康把总忍不住,这个易俊杰消息灵通,就是喜欢吹牛。讥笑道:“老易,别扯淡。贾参议他又不是三头六臂?他文章、诗词写得是好。但怎么报仇?装逼把胡人装死吗?” 酒桌上顿时响起一阵愉快的哄笑声! 牛皮被揭穿。易俊杰脸皮很厚,嘿嘿一笑,反驳道:“你们别不信!等子玉凯旋之日…”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在军中的一名同僚领着一个信使进来,“易兄,龟兹急信。” 易俊杰忙起身,和信使明确他的身份,接过信件。看着封皮上贾环的名字,心头猛的跳了一下!拆开来:信件是贾环写来的,邀请他去疏勒,共建功业!还有盖着总督印的调令。 易俊杰仰头一笑,对康把总等人拱拱手,“诸位,在下有急事,告辞!” 易俊杰这几下子,很有文士风采,而不是庸庸碌碌的一个小吏。 看着他脚步轻快的走出酒肆,康把总忍不住喊道:“老易,你去哪里?” “疏勒!” 康把总呆了下,心里忽而升起些奇怪的感觉。疏勒,贾环,复仇…,真的能做成此事? … … 轮台县中的这一幕,还发生在龟兹地区的数个地方。 天山脚下,在大石城驻守的柳逸尘,手里拿着书信,眺望着连绵的山脉,那蔚蓝的天空,心潮起伏! 闻道书院的领袖,在委派他们到军中历练一年之后,终于召集他们齐聚。 这意味着什么? 贾环将组建自己的班底、团队。出镇一方。每一个人的仕途、命运都将迎来起飞般的契机!而现在,他们所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收复疏勒。 他想起雍治九年时!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而今,成为万户侯的机遇,就摆在他们面前! … … 抽调幕僚、人手的调令,贾环发出去。这是他在齐总督面前得到的便利、许可。 他去疏勒为程公达讨一个公道。这是目的。而在事实上,他已经独当一面。既然要组建他自己的团队,当然是优先找自己的同学、熟人。 贾环并没有在龟兹等秦弘图、易俊杰、柳逸尘等同学会齐。四月二十三日,贾环带着庞泽、张四水、黄观并五十名家将,雇了民夫搬运物资,从城西出发。 官道上,熙熙攘攘的商队,操着各种口音,牵着骆马,缓缓前行。上午的阳光,在驼铃声中,碎碎。 “丝路通了啊!” 城西的平原上,来给贾环送行的胡炽轻轻的叹口一气,感慨着,注目着商队,久久的没有说话。 丝绸之路,中线,从敦煌,哈密,焉耆,龟兹至疏勒。从疏勒翻越葱岭,至宁远国、撒马尔罕,至呼罗珊的首府木鹿,目的地是大马士革。 还有一条支线,从姑墨翻越勃达岭,西行碎叶,至恒罗斯,与北线汇合,目的地是拜占庭帝国的都城:君士坦丁堡。 贾环轻轻的抿一抿嘴。他在想,现在两河流域是一个波斯帝国,那拜占庭还在吗?世界地图,还蒙着一层朦胧的面纱。他无法用他的世界历史知识去判断。 胡炽目送着一支商队入城,转回视线,叹道:“子玉,你前些日子在大帅面前和稀泥,同僚们两边都不喜欢你。所以,没有人来给你送行!” 齐总督没来的事,不用解释。 齐总督外出至焉耆城视察。北庭战事胶着,已经准备动员高昌、焉耆的民夫。即便耽搁农时,都在所不惜了。 贾环轻笑了下,没说话。 他知道:骑墙派总是不讨喜的。支持复仇的幕僚们,以为他是去疏勒走个过场,装样子,无意给程攸复仇。反对出兵的曾季高,则认为他不可能成功,拆他的台。 胡炽道:“子玉,沈千总一千骑兵的粮草只调拨了十日。接下来,都要靠你自己募集。”贾环去疏勒,大军后勤都由他来负责。贾环的局面很困难。千里远征,只有十日粮草。 贾环点点头。 胡炽神情认真了些,沉声道:“子玉,我征得大帅同意,调拨了十门火炮给你。另外,我赠送给你三百支火铳。 我虽然是个商人,但也知忠信礼义。程公达无辜死在疏勒。希望你这次去疏勒,一定要将波斯人穆萨的人头摘下来,祭奠公达在天之灵!” 贾环诧异的看了胡炽一眼,他没想到胡炽还有这样重情义的一面。这本来就是他要做的事情,郑重的点头,承诺道:“胡兄放心!” 在敦煌,他和程攸相处的很不错。 在疏勒,程攸死了。 他听闻噩耗,不愤怒。是的,他内心之中并不愤怒。他的朋友死在敌人的枪口下。在这淡红的血色中,苟活者体会着浓墨的悲凉!将悲痛献于逝者的灵前。 他沉默着! 他不愤怒,只是想爆发! 第八百三十二章 疏勒联军 贾环从龟兹启程,民夫搬运着军用物资顺着官路前行:粮食、草料,帐篷,军服,旗帜,皮靴,各种武器,烈酒。 同时,相距1200里的疏勒城中,波斯使者、萨菲王朝呼罗珊总督贾拉里麾下的将军穆萨在城中的原疏勒王宫、现城主府中召集疏勒的贵族们议事。 疏勒各族杂居,在经过拔野古部的清洗后,只剩下四大地方势力,分别是:裴氏、铁勒贵族赛尔旦、库提,回纥贵族阿齐兹,蒙古辉特部首领绍布。 众人分宾主,列席而坐。各人面前的案几上摆着瓜果、菜肴、美酒。 穆萨一身黑衣,下颌下浓密的络腮子颇为显眼。环顾着众人,沉声道:“诸位首领对我的提议考虑的怎么样了?想必,龟兹的反应,你们应该已经知道!” 在袭杀周朝的使者之后,他便提出,要求四方贵族组建军队,守卫疏勒,经略疏勒周边地区、城池,伺机立国。 十几天的时间过去,他旧事重提。几日前,龟兹的反应已经传来:任命左参议贾环为疏勒经略使,前来要一个说法。至于,贾环是否带兵前来,无从得知。 而据闻,此人对敌人的态度极其强硬。他的态度,可想而知。在周朝巨大的压力之下,他希望借机让疏勒松散的地方豪强们达成协议、共识。 他受贾拉里总督的委派,跟着粟特商人出使岭东,刺探安西各地的情报。打探安西各地的虚实。而现在,他在疏勒发现了立下大功的机会! 若是成功的在岭东钉下一颗钉子,回到木鹿,贾拉里总督将会如何赏赐他? 令他对当前的“事业”充满着激情。 穆萨是波斯人,没有读过汉书,否则一定会自诩为汉朝的定远侯班超。 … … 场面略微有些寂静。出兵出钱粮,这都是大事! 这时,裴登利微笑着出声道:“穆萨将军,裴氏愿意出四千军队,并负责供养。” 裴氏原为疏勒王族的后裔,而在百年前铁勒人兴起时,他们早就铁勒化。只是,还控制着人口、土地、钱粮,过着贵族般的生活。疏勒城的城主便是裴氏的族长裴登利。 在穆萨提出要杀周使,裴登利曾感叹祸事要来!早在几年前,他见识过周军的火器之犀利,军队之精锐。然而,在和穆萨详谈后,穆萨支持他成为疏勒国王,这让他支持穆萨的提议。 同时,他心里一样有着小算盘。如果,周朝大军前来,他投降便是。反正周使不是他杀的。 于阗镇归属周朝的消息已经传到疏勒,于阗的尉迟氏一样还是当地的豪强。 “裴族长深明大义!”穆萨赞许的点点头,看向其余四人,威严的道:“你们几位首领的意思呢?”这份威严,来自于他袭杀周使。来自于他背后的波斯帝国。 给裴登利抢了先,回纥贵族阿齐兹心里颇为不爽,见穆萨再问,当即起身,抚胸行礼,表态道:“穆萨将军,我疏勒回纥愿意出兵2千。” 在西域各地传扬的杀胡令中有:回纥。虽然没有人会用疏勒回纥的人头去领银子,但他对颁布此命令的贾环极其反感。漠北的回纥,一样是他的同族。 蒙古辉特部首领绍布一个矮壮的汉子,正痛饮着美酒,语气粗鲁的道:“周人想要疏勒,拿刀来抢就是,派个酸文士来说话算什么?我们辉特部三千勇士随时等着。” 铁勒贵族赛尔旦、库提两人对视一眼。铁勒人对是否重新投降周朝一直很犹豫。不是周朝给的利益不够,而是龟兹城中,正在“清理”铁勒贵族。 这时,两人应承道:“铁勒愿出六千人。交给穆萨将军指挥。” “好!”穆萨满意的站起来,脸上带着笑容,举杯道:“诸位首领都明白局势、大义。我波斯帝国会成为诸位坚强的后盾。让我们为将来的疏勒国干一杯!” 五人纷纷举杯,饮尽杯中的酒。 这时,裴登利拍拍手,十几名秀丽的铁勒少女穿着漂亮的蓝白两色彩裙,提着银壶来斟酒,俱是身段婀娜。斟酒之时,凶前美妙的弧线,圆润的豚部贴着洁净、明丽的长裙展露。 华丽,又带着历史沧桑的疏勒王宫大殿中,酒宴气氛渐渐的浓郁起来! … … 疏勒城主府中歌舞声乐,灯火酒绿时,贾环率领着部属,顺着直通疏勒的官道前行。 在波斯人穆萨,和胡儿们因达成联盟,而畅饮,而欢笑时,贾环骑在马上,眺望着右侧连绵的北山山脉,白雪皑皑。沉默着。 他心中所压着的情绪、巨石,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旅途行进而消散。而是深深的蕴藏在他心底! 他不知道波斯人穆萨的想法。就算知道,他也不介意成为反派!正派,反派,谁在乎?需要用敌对者的评价,来满足那可怜的虚荣心吗? 凡是敌人不希望我们去做的事情,就要坚决去做!凡是敌人希望我们做的事情,就坚决不做! 数天的行军后,贾环一行抵达400多里外的姑墨城。四月下旬,初夏时节的炎热侵袭在空气中。拔焕河边,畜牧饮水,儿童嬉戏。带着热浪的微风,从沙漠上吹拂而来。 后军中,庞泽、秦弘图骑着马,边走边聊着此去疏勒的困难。 庞泽于军略亦有涉及,带着斗笠遮阳,道:“空口白话向疏勒地方豪强索要波斯人,估计不行。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军队太少。而且,后勤压力太大啊!” 秦弘图点点头,轻叹道:“子玉以他个人的名义,向信丰号借贷了20万银元。都是白条,若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这一战,必须要快!” 庞泽在马背上颠着,叹道:“若是钱粮够,齐总督早派大军,作雷霆一击啊。若是时间够,其实我们可以考虑去于阗招募精锐士卒。”西域南道的力量,还未整合。在这次北庭之战中,没有利用起来。那里钱粮、人力都在。 两人正商议着,前面传来贾环的命令:停止前进,在姑墨休息一晚。 第八百三十四章 纵论丝路。 “南道的人力、物力没有被利用起来,有多方面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时间。北庭之战,开始得太快。快速夺取北庭,攻占金满三县,将拔野古孝德撵走,但同样造成我们在钱粮上的窘迫。若是积蓄半年,形势必定大为改观。” “其次,是距离。南道的重镇于阗,虽然已经给总督府提交赋税。但是疏勒阻隔,要供给龟兹,很困难。走郅支满城、叶尔羌河一线,容易被攻击。而沿玉河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安全是安全,但穿越大漠非常困难。” 姑墨,在唐时称拔焕城。今为阿克苏。这里是丝绸之路中线上很重要的分支线路中转点。城中的街市繁华。 特别是在周军重新攻占姑墨后,大批的汉奴被释放,城内外的商贸、农业恢复。 午后时分,贾环和庞泽几人在城中主街上的一家酒肆中吃着烤肉、手抓饭,说起于阗镇的人力、物力没有被调动的原因。这非常的可惜,但有可观原因。 他在西域的中枢,了解的情况比较多。像敦煌,瓜州一线,虽然没有成为北庭之战的后勤基地,但从敦煌运送粮草至哈密城中一直都在进行。 而且,总督府一直在和朝廷交涉,要求朝廷向西域大规模移民。比如十七年时河北、山东的漕工之乱,若是将那二十多万青壮,全部移民到西域,届时,西域会是何等样? 想想都令人感到兴奋啊!可惜… 贾环和姑墨城的守将胡游击、章知府客套一阵后就脱身。当然,根本原因在于他现在不被西域官场看好。要是一千骑兵能攻下疏勒,那现在国朝早打到河中去了! 和姑墨的官场接洽后,沈迁则是忙着安排他的骑兵、民夫入主在城外的军营中。张四水、黄观都在。 庞泽、秦弘图、柳逸尘、易俊杰邀请贾环一起到城中吃些烤肉、薄皮包子,顺便散散心。 众人正聊着,大街上,两支胡人商队突然拔刀相向,用突厥语大声争吵。白刃在午后的阳光中闪着寒芒,路人们慌忙的避开。 酒肆中,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大街上的情况。庞泽好奇的问道:“俊杰,这些胡商在吵什么?” 易俊杰绰号“包打听”,不知道他是不是很有语言天分,反正他来西域一年多,已经通晓突厥语。 易俊杰将胡商冲突的始末翻译过来。大抵意思是双方在贸易上有些分歧,言语冲突起来,亮出兵刃,但似乎并不会真的动手。 秦弘图摇摇头,喝着茶下手抓饭,叹道:“子玉,你在敦煌颁布政策:不允许胡人在城内拔刀,否则罪加三等。到姑墨这里,却是难以执行。从这可以看出朝廷在姑墨的影响力、威信。” 秦弘图看着粗犷,其实很内秀。两榜进士。胡商冲突,他关注的是另外的一个角度。 贾环脸色平静,道:“恭斋,会有那一天的!” 越往西行,胡人的势力、人口、影响力越占优。汉民反而是少数。可以想象,翻越葱岭之后,河中地区、吐火罗地区的风俗,就会完全的是异域风情。 他一贯主张对胡强硬。然而,他不是不知道变通的人。大周想要长久的拥有这些地区:消灭其文化、语言,同化其民众,单靠杀戮、强硬的行政令是不可能的。还需要靠软实力、文化。 当年伪清颁布剃发令,要不是南明那帮废材,早就将多尔衮赶回老家。 贾环想一想,吩咐道:“俊杰,去将那名粟特商人请来。我找他聊聊。” … … “小人阿里波夫参见贾使君!” 粟特商人阿里波夫穿着蜀锦织就镶金丝线的长衫,抚胸行礼,对着眼前年轻的官员行礼。心中暗自惊叹。 他是石国富商,为波斯人效力。曾在呼罗珊为税务官。这次往大周贩卖货物,实则是配合呼罗珊总督贾拉里麾下的将军穆萨刺探周朝的军情。 他在疏勒早就得知商人们从龟兹带回来的消息:贾环为疏勒经略使。他正是奉穆萨将军之命到龟兹打探详情。不想却在姑墨城遇到贾环。 然而,眼前的贾经略,似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贾环微微点头,并没有纠正胡商的称呼,道:“听闻你从粟特商人,我久闻粟特商人行商世界各地,富甲天下。我找你,问问丝路上的情况。” 阿里波夫压着心中怪异的情绪,笑着道:“贾使君尽管问,只要小人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贾环夸奖道:“你的汉语讲的很标准。我想知道,丝路的北端,如今是通往哪里?” 这件事并不涉及到波斯帝国的机密,阿里波夫熟稔的介绍道:“北路从去年春就被拔野古联军截断。若非大周恢复龟兹,今年就都只能走南路了。丝路北路,往日是出碎叶,经恒罗斯北上,至沙皇俄罗斯帝国,在哈扎尔海的阿斯特拉罕城中转,然后前往奥斯曼帝国的都城伊斯坦布尔。” “沙皇俄罗斯,奥斯曼土耳其…”贾环低声喃语,难掩他的震惊。 这是世界地图第一次在他面前徐徐的展开。揭开神秘的面纱。让他感受到熟悉的陌生感。他无法用原有的世界历史知识去揣摩。中原的历史都变化,世界史呢? 变化或许有。但大约可以类比吧!那么,他就究竟出在那个历史的节点上呢?17世纪大航海时代的末期?18世纪的工业革命前夕?还是19世纪列强们的殖民狂潮? 阿里波夫笑了笑。一名东方的官员,对世界各地的见识肯定不如他这样走遍世界的商人。他最远到过埃及。 贾环沉默了一会,再问:“中路呢?还是到大马士革?” 阿里波夫笑着摇摇头,“不,不,贾使君,中路现在是抵达伟大的波斯帝国首都,巴格达。这是两河流域最繁华的城市。中路的商品都将在这里贸易。” 波斯帝国?不知道是哪个王朝时期?贾环点点头,道:“南路呢?还是去吐火罗的阿缓城再分走两路?” 阿里波夫点点头,刻意的夸奖道:“贾使君明见。不过,因为吐火罗小国林立,税收太多,走南线的商队较少。不过,天竺的莫卧儿帝国富庶。还是有商队愿意在护闻城转道南下德里。” 听到这里,贾环心中微微一动。他心中对疏勒,有一个新的结论、认识。阴郁的心情变得有些好起来。微微一笑,和气的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对巴格达很了解。能否给我讲一讲波斯帝国呢?” 阿里波夫骄傲的一笑,道:“敢不从命?现在波斯帝国是萨菲王朝阿巴斯陛下治下。东起呼罗珊,西至地中海东岸大马士革,北抵咸海,南达波斯湾。治下人口万万人。拥有大军百万,装备有火炮、火枪。最出名的十大军团,南征北战,所向披靡。阿巴斯陛下还拥有一支五万人的精锐近卫军。” 庞泽、秦弘图、柳逸尘、易俊杰几人的脸色微变。 波斯帝国如此强大,那他们如何收复疏勒?甚至于如何经营吐火罗、河中地区?疏勒只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这简直是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 当年汉朝可是仅凭着班超就控制着西域南道诸国,影响着西域的局势啊! 贾环沉默着,又询问了一些波斯帝国的情况,然后好言相谢,送阿里波夫离开酒肆。 阿里波夫出了酒肆,看看骄阳,吩咐迎上来的侍卫,“走吧。我们进城。我们住几晚。” 既然已经找到正主,他不着急去龟兹。同时,心里得意的一笑。他夸大了波斯帝国的实力。但骗骗那位贾经略使足够。没见他的随从们似乎完全懵了。 … … 粟特商人离开后,酒肆里依旧嘈杂,只是贾环这里一片沉寂。庞泽悲观的叹道:“子玉,如此说来,我们的想法都是空谈。” 贾环却是笑一笑,语气轻松的道:“士元,恰恰相反。我们的目标一定会实现。这名粟特商人在骗我们。夸大其实。” 贾环的同学,都是经过历练的人物,焉能看不出粟特商人的夸大之词?柳逸尘疑惑的道:“可是,子玉,即便他有夸大之词,打个五折,这样的波斯帝国萨菲王朝,我们这点人马能做什么?” 贾环目光沉静,指出问题所在,“子泰,历史上但凡强盛的波斯王朝,一定会占据吐火罗之南的两个行省:旁遮普、信德。这是产粮食区。比如唐时的黑衣大食。 而要占据这两个行省,这一定会攻占吐火罗。雍治十三年,国朝出兵西域。治理河中、吐火罗,从未与波斯军队交战。这几年的时间,他们就占据了吐火罗? 如果波斯人占据吐火罗,怎么会容忍吐火罗的商路受阻?嘿,小国林立!只怕都要被清洗了一遍。我和月氏的的贵族跋忽勒聊过,他并未提及此事。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波斯帝国,根本就无力影响吐火罗地区。而且,他们西有奥斯曼帝国,北有沙皇俄国。他们有多少余力向东扩张?各位,我们这次的疏勒之行,只怕会比想象中的轻松。” 学过世界历史的人都知道,奥斯曼帝国和沙皇俄国是干什么的!再稍微用心点,就会发现这几个帝国的版图,时常重合。他们会和萨菲王朝和平相处?想都不要想! 第八百三十五章 疏勒会战(上) 葭芦馆距离疏勒一百五十里。发源于阿里山上的赤河流经乌恰、疏勒、葭芦馆、巴楚等地。 葭芦馆便是位于赤河的南岸。这是疏勒镇下辖的一座小城。五月,正是草原最美的时候。草甸仿佛绿色的海洋,一望无垠。 初五清晨,晨曦从天际边斜射下来,映照着草原、河流。不久后,战鼓声打碎这份宁静。 激昂的战鼓,回荡在草原上。 在距离葭芦馆三十里外的营寨中,大批的疏勒联军正穿戴着皮甲,在军官们的呵斥下,走出营寨,列阵,准备攻击葭芦馆城外的周军。 营地正中的空地,联军主帅穆萨身穿铁甲,接过亲兵递来的金色头兜,一把带上,翻身上马。 五月初一,周朝新任命的疏勒经略使贾环,率兵袭取葭芦馆城。前方溃兵带回的消息:周军只有1千骑兵。他决定率领着新成立不久的1.5万联军迎战。 若是周朝大军前来,他一定会据疏勒城而守,等待战机。但现在只是1千骑兵外加几百辅兵。 他跟着呼罗珊总督贾拉里,镇压土库曼人的红头军叛乱,征战多年。战场经验丰富。一眼就看穿周军的意图。 这可以看做是周军的一次试探性进攻。若疏勒联军连这一千骑兵都无法击退。接下来,周军肯定会大举进攻疏勒。虽然周军不想两线作战,空耗钱粮、兵力,但若疏勒很快就可以攻下来,他们肯定不介意先攻疏勒。疏勒镇富庶。 “呜呜——!” 号角声回响在天地间。一队队的骑兵汇聚成列。组成巨大的战争方阵。这是波斯军团的标准方阵。 “愿真主保佑我们!”穆萨低头呢喃,随即抬起头,眼中露出厉芒,在马上拔出宝剑,大喝道:“出发!” 旁边的传令兵打出旗语,汇聚在草原的方阵,徐徐前行。大军的脚步踏在草地上,带着丝丝的颤动!声势惊人! 上午八时许,穆萨留三千兵马守疏勒。营寨中留下2千后军。全军押上,一万人逼近葭芦馆城。 会战开始了! … … 葭芦馆城的城头,贾环在砖墙后面,手里拿着千里镜,眺望着城西的战场。 那里,周军已经列阵已待。 贾环一身石青色的文士衫,系着玉带,挂着玉佩。身姿挺拔,神情沉静,情绪内敛,这让他看起来有些肃穆!因为,石青色深蓝的近乎是黑色。 战争,永远是最强有力的手段。在对话中,用大炮轰一次,比言语有效得多! 贾环的身旁只有庞泽陪着。其他人,都已经下到军队中。黄观留了十名亲卫,带着其余的淮上男儿进入军中。军队的指挥权,全权由沈迁指挥。 贾环在姑墨城中,和粟特商人阿里波夫纵论思路。阿里波夫以为他欺骗、唬住了贾环。一般人不熟悉西亚、中亚的历史变迁,肯定会被唬住。 但贾环综合他所知道的信息,包括穿越者所了解的世界历史,得出结论:波斯帝国根本无力东顾! 换言之,想做“班定远”的波斯将军穆萨,并没有强有力的后盾支持。他玩得太大,玩脱了! 贾环和众人反复、仔细的商议后,将原定的策略:徐图,改为急攻! 这里面的缘故在于,若是疏勒有波斯为后盾,他们死守疏勒城。而富庶的疏勒地区,一旦坚壁清野,想要在短时间内打下来,并非易事。再有援军前来,周军必然是溃败的结局。 但是,如果没有波斯人为后援,只要击败疏勒联军主力,就可以取得疏勒!那贾环如何能容忍,对方从容的将疏勒的人力、物力组织起来?打烂的疏勒,他治理难度会大增! 简单的说,贾环一方本以为这是一场战役、大战。他们本钱有限,当然要慎重,徐图。但实际上,它只是一场或者几场战斗就可以解决的。 四月底,贾环率军抵达巴楚。沈迁率兵袭取葭芦馆城。 沈迁先将贾环用数万银元招募而来的五百杂兵,换上火铳,镔铁刀,穿上周军的军服,列阵攻城。不出意外,这些杂兵被城中的铁勒骑兵杀溃。 控制此城的是铁勒人赛尔旦的部众。约有胡骑2千。然而,就在铁勒骑兵追杀贾环时,沈迁率骑兵部队从侧翼杀出,一个冲锋即杀散胡骑。民兵武装,怎么可能是精锐野战军的对手?而且还是在阵型散乱的情况下? 随后,沈迁率部一鼓而下葭芦馆城,展露出高超的军事指挥艺术。 看着远远逼进的疏勒联军,庞泽紧张的吐了口唾沫,道:“子玉,胡骑来了。” 不可能不紧张啊!他虽然懂军略,但疏勒这里,平原地形,纵横千里,城池数座,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而胜负,更依赖于主将的交锋、临机决断。 可能一个失误,就将决定胜负!这个时候,可不是正义就一定战胜邪恶! 最有利的局面他们已经开创:疏勒联军跋涉百里,前来会战。剩下的就看沈迁的了! 调动疏勒联军,周军的策略分为两个方面。第一,出兵葭芦馆城。打他一家伙。周军兵少,疏勒联军出不出兵? 第二,贾环在葭芦馆城中,没收了铁勒贵族的家产,充作军费,并将土地、牧场、房屋等不动产均分给城中的贫民。疏勒贵族的利益受损。 贾环抿抿嘴,道:“嗯!” 要击溃疏勒联军主力,就少不了正面碰撞。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没有正面战场,就没有侧面战场。正面战场的对决是少不了的!要有这种勇气! 周军精锐,但是兵少。速战的胜机在于,以精锐部队,冲散其军阵,驱赶而杀之。这是北宋时,辽国骑兵对付宋军的常用招数。或者,擒贼先擒王。 接下来,就看沈迁的指挥了! 当日,在总督府中,曾季高反对出兵。除开战略战术、波斯人等因素,还有其他的权衡。最主要的就是征服疏勒,疏勒元气还剩几分?总督府能从疏勒得到多少补充? 这个元气,指的是一个地区的人口,赋税,粮食。这俱是战争消耗品! 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然而,疏勒,将来是朝廷的州县。周军进入,是解放者,建设者,不可能抢掠。远赴千里作战,大军所耗费钱粮,可以想象! 这恰恰是西征大军所不能接受的!周军正在北庭作战。 对于这个问题,贾环在接触到疏勒地区的实际情况后,现在已经有成熟的方案! 只要击溃眼前的疏勒联军,他就有把握将疏勒治理好,将其钱粮、人口调动起来,为周军所用。支援北庭作战。 贾环正在城头思索时,城西,两支军队在草原上相遇。 “杀啊!” 疏勒联军中,鼓声大振,一支千人的轻步兵率先向周军的阵列杀来。8) 第八百三十五章 疏勒会战(下) 夏日高升,高峰、山谷、河流、湖泊、沙漠、城池沐浴着阳光。山峦上白雪覆盖,往下则有成片的树林:松树、槐树、杉树。还有低矮的灌木。 这是一幅诗情画意的美丽画卷! 而草原上,两支军队的较量,骤然爆发!他们将要争夺的是这片土地的所有权! 周军中军中,沈迁在大旗下,看着逼近的疏勒联军,从容而镇定。英俊、年轻的脸庞上浮起一抹笑容,对沈府的老兵徐伯笑道:“这个波斯人有两下子,想要消磨我们的兵力!可惜,插标卖首尔!传我军令,变阵!” 徐伯笑一笑,没说话。在马背上提着铁质的盾牌,随时准备护着二爷。 随着沈迁的命令,亲卫打动旗语,周军的方阵顿时变成偃月阵。正前方面对着千余名轻步兵,则是名震天下的周军三段式射击阵列:三排火铳兵。 胡炽赠送给贾环的数百只火铳,放在杂军手中,和烧火棍没有什么区别。面对骑兵的冲锋,这些人往往会因为心理压力,在骑兵进入射程内,就提前开火。 但是,这些火铳放在京营手中,那就是利器!沈迁将骑兵改了一部分为步兵。若是京营中正牌的火器部队,他们可以顶着对方的箭雨、炮火,列阵前进,抵达火铳有效射程后,排枪毙敌。非常犀利! 随着,轻兵逼近,在队官的带领下,“开火!” “嘭!”“嘭!” 战场上硝烟弥漫,血肉横飞。 “啊!” … … 疏勒联军的中军中,穆萨脸上古井无波。目睹着轻步兵被成片的屠杀倒地! 但其实,他内心中远远没有他表现的这么平静。 首战失利! 他意图依仗人多,使用添油战术,消磨周军的体力、兵力。这个计划在火器阵列前,只是徒劳。 作为一名合格的将领,他从当日袭击周使的行动中,还有从河中各地收集的情报,对周军的火器部队有认识。但没想到如此的精锐! 周军对火器极其的熟练,三段式射击,非常的娴熟。这种精锐的火器部队,只有帝国的精锐军团,近卫军才有! 然而,久经战阵,他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 穆萨身边的裴氏将领,裴登利的长子则是心里在滴血。这是裴氏子弟啊! 联军士气低落!在进军之时,所有人都认为一万对一千,想不赢都难。然而,血淋淋的现实,正在教育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是:裴氏、铁勒、回纥、蒙古的士卒,军官! 矮壮的蒙古部落首领绍布轻蔑的看了一眼裴石,从马背上摘下酒袋,仰头猛灌一口,道:“穆萨将军,该我们蒙古儿郎出阵了。此战若胜,我辉特部要记首功。而我要将城头那小子的头颅摘下来当尿壶!” 绍布粗短的手指着远方葭芦馆城。他指的是贾环。 “哈哈!” 穆萨身边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绍布粗鲁的话语激起疏勒军的士气。 这时,战场中,周军的偃月阵后,冲出数百人的铁勒骑兵,将溃败的轻步兵推向疏勒军的大阵。 穆萨骑在马上,赞许的点点头,他意识到他的合作对象,其实不应该是疏勒名义上的领袖裴氏,而应该是辉特部。应允道:“我许你出击!此战若胜,你们辉特部是首功!” “好!痛快!”绍布领命而去,战意高昂。 … … 裴氏的步兵,被周军的侍从骑兵赶的哭爹喊娘,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仓皇的向自己军中的大阵跑去。 周军的铁勒骑兵,除开贾环招募的雇佣军,还有部分是近几日均分土地,招募的铁勒青壮。骑马,砍杀,这对他们而言只是基本功。而轻骑冲击步兵,非常的占优势。 然而,就在这时三千蒙古骑兵在绍布的带领下冲进战场中。“嗷嗷嗷” 蒙古骑兵们口中发出怪叫,毫不怜惜的从裴氏子弟的身体上冲过。 “辉特部的狗杂种…” “啊….” 战场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带着深深的痛苦与憎恨。但是,战场不相信眼泪,不同情弱智,不想死,拿起刀枪来! 辉特部的骑兵二十人一排,呼啸着踏过,形成一个巨大的血肉真空带,将溃败的步兵人流挤向两边,这避免中军被冲动。同时,将他们和周军铁勒骑兵战场清理出来! “杀啊!” “杀!” 两支骑兵同时大喝,高速、猛烈的碰撞在一起。然后,大约四五百名铁勒骑兵,被蒙古人的洪流所淹没。幸存者,只存在颤抖的地面上,马蹄之下。 波斯帝国的绿色湮灭了周王朝的红色! “呼---!呼---!”绍布怪叫,扬起马刀,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儿郎们,杀啊!”带着数千骑兵划出一道弧线,冲向战场的南侧,准备侧击、凿穿周军偃月阵的两端。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激烈而紧张。 … … 胡骑不蠢,不会傻乎乎的去冲击火铳阵。他们人数较多,直接攻击周军阵型两端。依靠着血气蛮勇,即便3千骑兵只杀死500周骑,那这一仗就赢下。 局势对周军而言不利了。胜利的天枰开始向疏勒军倾斜。 葭芦馆城的城头上,气氛凝固。呼吸声轻微。只有牛皮大鼓还在奏响。贾环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中。胜负只在一瞬间!以他的养气功夫,这时都感觉到肾上腺在飙升! 周军中,一千多人的部队,摆成偃月阵,薄薄的一层。中间是火器部队,两边是骑兵和防守的步兵大盾。 中军中,时年二十一岁的沈迁穿着一身白袍,骑在骏马上,长枪还拖在草地上。去年攻占龟兹时,胡骑曾给他起了一个绰号“白袍银枪将”。他的武艺很不错。 沈迁大喝道:“变雁阵!” 其实,在电影中,在激烈的战斗时,但凡发表演讲和爱吟诗的,基本都是艺术型装逼。属于导演要我装,我不得不装!真正的战场之上,那个指挥官在紧张的指挥作战中微微一笑? 林总爱吃炒黄豆,发布电令时,清晰明确,滔滔不绝。隆美尔满头风沙。这才是真实情况! 沈迁此时是镇定的。但他的命令,短促,简洁。随后,他拔起了拖在地上的银枪,准备出战。 旗语动。军阵变。周军两侧的骑兵、步兵迅速的后撤,避开冲来的蒙古骑兵。他在白马河练兵,练的就是战阵。 雁阵是大雁飞行的“人”字队列。当周军后撤,组成阵型时,露出早就架设好的阵地的武器:火炮! 十门城防级的火炮展开。黑洞洞的大口径的炮口,虎视着前来的胡骑。 “撤!快撤!”辉特部的首领绍布在阵中骇然的大叫! 周军的火炮技术,他知道。如果里面装的是开花弹。那… 然而,骑兵在高速运动中,怎么可能来得及掉头。在辉特部骑兵斩杀了零散的在变阵时落后的士兵时,火炮阵地上的张四水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轰!” “轰!” 战争之神,在怒吼! 在这一刻,风在吼,马在叫!这是文明的咆哮! 第八百三十六章 疏勒会战(下一) 辉特部骑兵,在周军阵前,在战争之神面前,如果夏季被收割的麦子,成片的倒下。 这个时候,他们是连喊娘的机会都没有的! 开花弹呈一个扇形面,不断的喷射出愤怒的火芒。撕裂眼前所有的阻拦物!残肢断臂混着血在空中,在地面挥洒。 硝烟四起! 刚才叫嚣的三千辉特部骑兵已成昨日黄花!他们的士气,勇气都迅速的消退。剩余残活的骑兵,仓惶的向后逃去。 被打残了。 辉特部首领绍布抱着马脖子,伏在马背上,浑身忍不住在颤抖。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离战场! 远处,疏勒联军的方阵一阵阵骚动。士卒脸上的神情慌乱,战马受惊。这样残酷的炮击场面,岂是这群没有经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乌合之众所能承受的? 在不久之前,这些人中大部分还是牧民、家仆、农民、家将。 … … 火炮阵地上的指挥官是张四水!时年二十七岁。他一直跟在贾环身边做事。性格朴实。沉毅而勇猛。有大将之风。此刻,正是他沉着、准确的下达命令,达到火炮射击的最佳效果。 酣畅淋漓。 数轮火炮的齐射,打的三千辉特部骑兵抱头鼠窜,伤亡无数。而火炮的巨大声响更是令疏勒军的战马出现受惊的情况。马,是要经过训练才能成为战马的!这已经不是冷兵器时代了! 周军阵中,大旗之下,沈迁高举起银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大喝道:“全军冲锋!”一马当先的冲出。身边的徐伯连忙带着50名亲卫跟上。 这个时候,不管沈迁喊多大声音,都很难让部属听清楚。炮声刚停!但是,主将的冲锋,足以说明一切!擎着军旗的亲卫跟上。传令兵迅速的打出旗语。 周军的雁阵,很快动起来,并在冲锋的过程中,形成一个突击的锋矢阵。沈迁和他的亲卫,就是锋利的箭头!展示出极其高超的骑兵战术素养! 这可是大周王朝最精锐的骑兵啊! 马蹄声雷。周军约800骑,勇猛的从阵型中杀出,气势如虹!风驰电掣!如同奔涌的洪流!又宛若锋利无匹的陌刀,砍向疏勒军中。 汉兵奋迅如霹雳! “杀!” … … 辉特部残军顺着疏勒军的南侧向阵后方向逃走。疏勒军阵中,不少人跟着开溜。 中军中,波斯将军穆萨迅速的作出决定,打出旗语,令两千回纥骑兵迎击周骑。只要缠住,就是胜利!他手里还有6千人。 然而,如果穆萨带领的是波斯帝国的正规军,面对此种局势,或许他能作出有效的应对。可惜,他带领的是疏勒联军。疏勒联军,成立至今,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 这些曾经的地方武装,根本没有受到有效的军事训练。在如此紧迫、瞬息万变的战场中,他们是不合格的战士! 战争是一种艺术,而不是仅拿着武器在街头斗殴,或者在草原上打群架。 “轰!” 京营骑兵,以沈迁为箭头,从疏勒联军的侧翼,切入方阵中。800骑兵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马踏疏勒军阵。两只军队开始了最直接的碰撞、较量! 瞬间,疏勒联军右侧的方阵就被切开。胡骑被杀的屁滚尿流,四散逃开。变得如同一盘散沙。成为待宰的绵羊! 沈迁一杆银枪舞动的如同梨花一般,在铁勒人的骑兵阵列中横冲直撞。胡儿们发出凄厉的惨叫。有的是喉咙被点中,有的是被枪杆抽下马背,被马踏的筋骨断裂。 他身后的骑兵分成百人队,纵横杀戮。其中,以贾环的亲兵将领黄观最为惹眼。他带领的50名淮上男儿,骁勇无比。一颗颗的人头,被马刀砍的飞起…! 疏勒联军的大阵被冲动,开始,自南向北的溃逃。 … … “不!” 疏勒军中军的阵中,铁勒人首领赛尔旦目睹着部众被周军杀的溃散,心疼的滴血。但是,他并不敢带着他的亲卫往前冲锋,整个大阵已经被冲动。 六千人,至少有三千人在被驱赶着往北溃退,不远的地方便是赤水河!河宽二十米。 “走!”赛尔旦调转马头,和库提带着亲卫撤退。回纥人阿齐兹,裴石在混乱中逃走。 而穆萨根本顾不得在此时追究这些人的责任,他正在用突厥语怒吼着身边500名亲卫,“稳住!”“稳住!”“逃跑的就得死!”安排着亲卫们结阵。 他并不甘心就这么失败。这是他手里最后的底牌。 500名亲卫,装备了疏勒城中最好的铁甲,更重要的是他配备了约50支火铳。这是袭杀周使程攸的缴获。再在疏勒城中凑了一些劣质火铳。以他从波斯带来的随从为军官。 人流在涌动。带动着整个战场的大势!而处在大势中的500人,根本不算什么,如同一个小点。 面对着涌过来的胡骑,穆萨毫不留情的下令,“开火!”已经陈列的火铳兵们点燃火绳,开火。 “砰!”“砰!” 火铳发射后的白烟飘起。迅速的将穆萨的面前清空一大片。有胡骑反抗,想要杀掉拦在逃跑路线上的穆萨亲卫队。但徒劳无事。所有的溃兵开始绕开这里。 穆萨的亲卫队,就像是水下的礁石,浮出水面! 很显然,如果他这500人对周军骑兵造成大量的杀伤,就一定可以扭转整个战局。因为,周军兵力太少。 战场杀机四伏,双方斗智斗勇!一个不慎,就会翻船。 … … 战场山的火铳声,迅速的引起周军的注意。沈迁率队驱赶着铁勒人、回纥人,英俊的脸上、白袍上带着血迹,“痛快!”枪声响起,徐伯忙带着人马护住他,“二爷,对方有火铳!” “我看到了。集合!”沈迁大喝,身后的亲卫在马上吹响集结的号角声,“呜呜--!” 正在追杀的周军骑兵,开始纷纷调转马头,不断的往沈迁的旗帜下汇聚。然而,就算周军放弃紧迫的追杀,整个战场上疏勒军的溃败之势,已经无可阻挡。 周军距离穆萨的亲卫队有数百步之远。这场仗,打到现在,战场早就开始移动不知道多少里。而不是刚刚开始时,在葭芦馆城西列阵而战。 飘扬的旌旗下,硝烟的味道随风传来,徐伯是老兵,建议道:“二爷,把后面的火炮掉上来。” 张四水已经指挥着炮兵和火铳阵列前进,但是步兵和骑兵的速度区别很大。他们要赶过来,还需要至少半个时辰时间。而那样的话,疏勒军就龟缩到他们营寨中 沈迁摇摇头,道:“费时太久了。” 黄观喘着气,勒马过来,提着大刀,请缨道:“沈将军,让我去吧!”作为军中男儿,他当然敬佩沈迁这样的将领!而实际上,沈迁还只是千总。非游击将军。 沈迁自信的一笑,道:“不用。我亲自带兵冲阵。待敌阵被冲散后,要靠黄校尉的武勇来突击!” 黄观行个军礼,信服的道:“好!” 沈迁扭头,举起银枪,喝道:“将士们,随我杀敌!弧型战阵!杀!” 汇聚起来的,大约500名周军骑兵,跟着沈迁向穆萨的近卫队冲去。 马蹄轰鸣。大地在颤抖!500人齐呐喊,山崩地裂,“杀!” 短暂的平静之后,激烈的战火再次燃烧! 草原,布阵的近卫队中,波斯将军穆萨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 波斯帝国的军中,一样有火器,虽然不如周军犀利。那么,现在让你们这些该死的周人,尝尝火器的滋味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 疏勒会战(完) 昨夜胡风入汉关,西域边月满天山。 .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踏!” “踏踏踏!” 周军的马匹从小碎步快走,再到奔跑,最后完成加速,蹄声如雷,带着磅礴、一往无前的决心冲往穆萨的近卫队。 近卫队中新近招募来的士卒们,看着即将冲来的骑兵,手忍不住在抖。压迫的压力考验着每一个人。 穆萨是职业军人出身,当然知道在火铳阵列之后安排督战队。一对一。火铳兵没有听到号令就敢放枪者,就地斩首! “砰!砰!” 不知道,谁开了第一枪,随即枪声大作!呛人的硝烟顿时弥漫在空气中。 然而… 本应该惨叫着到底的周骑,并没有受到火铳的伤害。近卫队的火铳阵列前,只留下少数受伤的周军和马匹。 作为周军将领,沈迁对周军火铳的射程非常清楚,牢记于心。他并没有率队冲进射程,而是在火铳阵列前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带着周军骑兵绕到近卫队的侧翼! 如果周军骑兵配备了弓箭,其实这应该是一个抛射的战术冲锋。然而,京营火器犀利,配备火炮,骑兵是用来冲击、追杀敌阵的,没有配置弓箭。 “啊!” 惨叫声陡然从近卫队的阵型中传出。督战队毫不犹豫的将前排二十名火铳兵斩首。军法如山!每一名督战队在战斗开始前,就得到命令。穆萨即便想改都难以阻止。 命令的传递,是需要时间的。 而火铳兵的惨死,引起了近卫队中的一些混乱。他们是从四族联军中挑选出来的勇猛之人。包括督战队。不少人都相互认识。熟人被杀,谁会无动于衷? 绕到侧翼的沈迁敏锐的发现穆萨的近卫队在接到旗语后,变阵时的迟疑和缓慢。当机立断,银枪前指,喝道:“杀过去!” “嘭!” 仿佛洪流撞在礁石上。然而,随即周军如同锋利的长刀,将近卫队的阵型切开,凿穿。就像是钢刀切在豆腐上。 “杀啊!” 黄观见状,带着麾下的骑兵小队,从原地发起冲锋! … 从沈迁率兵将近卫队的阵型凿穿之后,战局就已经定下来了! 稍后,战场的形势一边倒。周军像赶羊一样的,将疏勒军沿着赤河南岸驱赶。 有的人掉到河中,就死了。剩余的,拼命的抽打着马屁股,只恨不得能飞起来,好躲避周军的追杀。 张四水指挥着步卒徐徐向前,一路上缴获、俘虏无数! 在狂奔的队伍中,波斯人穆萨不断的回头,悲愤欲绝!看着那人数并不多周军骑兵,他几次都想反身血战。他追随着贾拉里总督打红头军,从未有过这样的耻辱性失败。 一万军队,对阵一千,竟然能输掉。耻辱啊!在今天的战例传开后,他穆萨-哈希姆将永远的订在耻辱柱上。 穆萨的随从拉着他的马缰,俯身在马背上,劝道:“将军,不能再战了。赶紧逃吧!不然会没命的。” “是啊,我们回疏勒城再战。”这名随从的意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穆萨神情狰狞,不断的挣扎,但最终只得悲叹一声,仍由着随从将他带出战场。 风中,战火的硝烟正在徐徐的消散! … 葭芦馆城的城头,夏季午后的烈日照射在砖墙上。 战斗从清晨打到午后,还未结束。这时,贾环早已经放下手中的千里镜。战场已经偏移。 贾环等待着。喉咙微微干涩。他从早晨到现在,没有吃饭、喝水。带兵,他不懂。但是他读历史,知道明末著名的文臣卢象升是怎么做的:军中尝绝三日饷,象升亦水浆不入口,以是得将士心,战辄有功。 后勤之事,他已经安排庞泽、柳逸尘去做。一定要将热饭热水送到前线去。 然而,能不能赢,大胜?他不敢断定。战场之上,反败为胜的事情不在少数。贾环的性格非常的谨慎、沉稳。 就在这时,城下一名骑士,从地平线的远方奔驰而来,一路叫到,“大捷!大捷!”沿线战场上的民夫发出阵阵欢腾,“万胜!” 报捷的骑士驰马进城,消息瞬息传开。他一路上到城头,在贾环面前单膝跪地,兴奋的道:“贾使君,大捷!沈将军击溃疏勒联军!破其后营,正在驱赶、收俘胡人残军。预计俘虏不下五千人。” 贾环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一直平静的脸上,展露出笑容,沉声道:“好!” 而就在贾环面对空前的大捷,足以载入史册的战例前,只说了一个包含情绪的“好”字时,葭芦馆城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周万胜!” 一个个个体所汇聚出的情绪,仿佛猛烈的火山在喷发。这是汉家王朝,大周帝国的精气神! … 葭芦馆城中的伤兵医院中,几十名女护兵正在细心的照料着伤员。而最新的消息,亦随着伤员,民夫们传递进来。 陈芷正在半跪在床榻前,照料一个断手的年轻士兵。她容颜美丽。这时愣住。旁边相熟的女子,脸上带着泪,喜悦的道:“陈妹妹,你听到了吗?” 陈芷点点头,忍不住眼泪流下来. 爹、娘,哥哥,姐姐,你们听到了吗? 你们的大仇,就要报了! 她就是疏勒当地的汉人女子,在拔野古部屠戮疏勒城时,她被卖为女奴。被郭家的商队买走,带到敦煌。后来,参加贾使君成立的医护培训班。到龟兹,然后,跟着来到这里。 “呜呜!” 陈芷低着头,痛哭。喜极而泣。 … 大胜的喜悦,感染着周军的每一个人。而胡骑的惶然,可以想象!此战的胜利,意味着周军即将控制整个疏勒地区。这片有着两百万人口,富庶的土地。 雍治十九年,五月初五,周军与疏勒联军会战于葭芦馆城西的草原,武毅将军、千总沈迁指挥得当,取得大捷! 捷报,随即便传向龟兹!疏勒将下,他需要跟多的资源。这一点,齐总督,不会拒绝。 五天后,贾环率领着从葭芦馆城招募,外加从投降的军队中整编出来的两千军队抵达疏勒城外。随军的,还有那建立功勋的十门火炮。 而此时,沈迁已经率部将疏勒军堵在城中数天。 第八百三十八章 贾使君! 夏初,疏勒城外一片苹果树挂着小苹果。 苹果林三里外的周军营寨门前,沈迁带着众将,出营迎接着贾环一行的到来。 二十一岁的青年,容貌英俊,骑在马上,一身白袍,英姿勃发。众将为其马首是瞻。极其的耀眼!周军即将拿下疏勒地区,沈迁居功至伟。军中将士对他非常敬服。 前军先到。两千新军正络绎入营。贾环带着庞泽、解参、柳逸尘等人随中军到来。 众人在营外见礼、寒暄、说笑。气氛透着大胜之后的轻松。虽然疏勒城还没有打下来,但大局已定。疏勒城翻不起浪来。随后,众人到中军大帐商议当前的军情。 贾环居中而坐。头戴唐巾,一身石青色的文士衫,腰悬玉佩。身姿挺拔,略显清瘦。气度从容。疏勒会战大胜,局面就此打开。他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贾环环视着众人,目光再落在沈迁身上,笑赞道:“会战时,于乔指挥得当,率军破敌,以一千胜一万,古之名将,莫过于此啊!” 他心中亦很感叹。沈迁虽然出身勋贵世家,但谁料到考中两榜进士的他,竟然有这样的军事才能?贾环仿佛看到一颗将星正在冉冉升起! 贾环当日还曾阻拦沈迁,不想他来西域冒险。现在看来,大错特错啊!有些人天生属于战场! 名将之姿。 沈迁微微一笑。谦虚的话,不必说太多。这一战,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成名战! 又勉励了其他人几句,贾环再问道:“于乔,疏勒城中的情况如何?” 会战后,他一直在葭芦馆城招募、整编军队。因为,依靠一千骑兵是很难有效的控制疏勒这座城池。 沈迁在会战之后,全军修整了一天,恢复将士们的体力,马力。这才率军逼近疏勒城,以骑兵封锁疏勒城四门,禁止商旅进去。 有火炮破城不难。沈迁知道贾环要了解的情况是什么,语气轻松的道:“贾使君,我率军赶到时,波斯人穆萨还在城中。”在正式的场合,即便沈迁和贾环私交比较好,还是用正式称呼。 贾环的亲卫队长黄观这些天一直率部跟着沈迁作战,轻蔑的笑道:“大人,我估摸着那个波斯人是想组织兵力反攻。呵呵,他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哈哈!”众将哄笑。城中的:裴氏、铁勒、回纥、蒙古四族只怕早就被火炮轰破了胆。一干乌合之众! 随着程攸当日的护卫陈五等人返回龟兹,疏勒城中的势力分布情况,对于贾环等人来说不是秘密。只是,陈五并不知道粟特商人参与了当晚的围攻。 贾环笑着点头,沉声道:“那明日开始攻城吧!” 劝降的工作早就在他抵挡前,秦弘图就在做。这个劝降,并不是针对那些首领、贵族的,而是表明周军的政策:只诛首恶。相当于安民告示,避免陷入巷战的困境。 疏勒地区的主要战争,已经结束了。有些帐,他要讨回来! … … 周军的新军前来,疏勒城头的士卒基本都看见。约半个时辰左右,消息便传遍整个疏勒城。 城中,裴府。 裴氏家族的族老,骨干都在此。裴登利坐在主位上,六十多岁的他仿佛在数日间就衰老了十岁。老态龙钟。拄着拐杖,佝偻着腰,环视着座中的七八人,叹口气,道:“周军大军抵达,攻下疏勒只在旦日之间。大家都说说。裴氏该何去何从?” 或许在组建疏勒联军之前,他心中还有侥幸,有自己的小算盘,认为留了一条后路。现在呢?他心中其实,对所谓的后路,把握不大。 正厅中,一片寂静。正午的夏日透过天井,落在窗户上。 八名裴氏家族的掌权者,全部默然无声。包括裴登利的长子裴石。要知道,在往日,他们是疏勒城的豪强,数代累积,家产有几百万银元。仓库中有吃不完的粮食。家仆千人。直接或间接控制着十几万人口。这是一个庞然大物! 那么,执掌它的权力人物们,平日里在疏勒城中,会是何等的威风?但是,现在,这些曾经煊赫、风光一时的人物们,低下头颅。因为,周军来了。 而这一次,周军的主帅,是一个格外强硬的人物。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敦煌胡商骨利的下场?安西四镇,谁不知道?公审斩首!吐谷浑阖族的下场,谁不知道?阖族为奴。 许久之后,一名族老低沉的道:“四哥,降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大厅之中,再安静了几分。 但,为之奈何? 散会之后,裴石情绪低落的返回自己的院中。一路上,奇花异草飘着花香的庭院,鸟鸣声,都无法引起他的面容波动。 到院中,一名雍容的美妇带着两名俏丫鬟迎出来。她穿着一身韵雅的素裙,身量中等。约三十岁的年纪,清秀的脸蛋上带着担忧的神情,道:“老爷,外头情况怎么样了?我刚才听,府里很多仆人都准备逃跑。” 一个成熟雍容的美妇,偏偏气质清秀。这构成她很独特的风情! 裴石摇摇头,道:“唉,夫人,能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着吧!” 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他和家人的命运,只能听天由命!这更增他的心理压力。 然而,这是裴氏野心结出的苦果!贾环令人散发的劝降书上写的很清楚:大军进城,秋毫无犯。只诛杀对抗朝廷的首恶,余者不问! … … 午后,城西,裴氏的别业,一处大院中。 波斯人穆萨正和他的心腹手下商量着逃跑的事宜。本来,穆萨还想整军再战。但四族首领无一人响应。而等他意识到事不可为时,周军骑兵已经封锁了疏勒的城门。 一万人,堂堂正正的战阵对一千人,还被杀溃,大败。穆萨做梦都想洗刷这份耻辱,想翻盘、想反杀。而正是这份执念,延缓了他逃离疏勒的时间。 四人在花厅的走廊中商议着。一名随从建议道:“将军,裴氏那些人已经不可信。城中人口十几万,我们混在城中躲几天,周军哪里知道?等风声过来,我们再离开。返回河中。” 穆萨点点头,络腮胡子几天没有打理,令他看起来有些邋遢,“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们等会就走。”作为一名沙场老兵,他对危险的感觉很敏锐! 然而,就在这时,院落外就传来急骤的马蹄声。“轰!轰!” 少顷,一名随从从门外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将军,铁勒人投降了。他们将我们围起来了。” 穆萨顿时僵住。手脚有些发凉。随即,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 疏勒铁勒的首领赛尔旦、库提两人既然投降,当然要献上一份大礼。 不要把别人当做笨蛋!波斯人并不是世界的中心!地球不是围着你转的! … … 夏日傍晚的微风,吹拂在疏勒城头。那杆不必被记住的疏勒联军大旗已经被替换下来,重新换成大周王朝龙旗! 我们是龙的传人! 夕阳将沉,红霞漫天。霞光映照在城西主街后的一栋大院中。大院外被数不清的兵士围住。只鸟难飞。场面沉寂,而压抑。因为,这些兵士围而不攻!但穆萨的人都知道,等总攻来临时,必然会异常的惨烈! 突然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贾使君来了!” 大约有一千多名参与围困的士兵:他们分散在街角,街头,左邻右舍的墙头,制高点的酒楼等处。有铁勒人、回纥人、裴氏子弟兵。还有一队监控的周军。 这时,随着这一声喊,所有的人都纷纷跪地,高声道:“参见贾使君!” 城西的主街之上,贾环骑在一匹健壮的黄马上,身后跟着周军众将,徐徐而来。马蹄踏在石板路上。 “哒!哒!” 贾环还是一身文士装束。石青色的长衫,沉静的神情,令他显得有些肃穆!让人会下意识的忽略他十八岁的年纪,而是感受到他此时沉郁的心情; 感受到他身上,冷冽如昆仑山上雪风的寒意;感受到他压抑着即将如山洪爆发般的情绪! “参见贾使君!” 贾环视线所向,所有的胡人士卒全部都低下头。 但是… 贾环并没有任何的回应!仿佛没有听到,这臣服的声音!他骑在马上,目光直视着道路尽头的大院。那里是波斯人穆萨的所在。 黄马的马蹄踏在石板上,前行。众将追随!跟在众将之后的则是马匹拖拽的两门口径粗大的火炮! 街道尽头,裴登利带着长子裴石,还有裴氏的精英,和回纥人的首领阿齐兹、部落的贵族数人跪在贾环的马前,光着上身,背着柳条,磕头道:“罪民参见贾使君!小人等听信波斯人之言,妄拒天使,望贾使君恕罪!” 贾环往马前扫了一眼,淡淡的道:“你们起来吧!” 四周的胡卒这才是纷纷起身。带起阵阵响动。 贾环翻身下马。沈迁、庞泽、秦弘图、黄观等人在他的身边。少顷,一门火炮被推上前,正对着大院的大门!黑洞洞的炮口所造成的威慑力,自不必说。 正在燃烧的引线,“嘶嘶”的作响,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 … “我们投降!” “我们投降!” 精美的大院中,墙头上响起突厥语!有人在惊惶的大叫。谁又想得到,这位贾使君到来,一句话都不曾说,上来就先点炮! 波斯人穆萨的队伍,当日有近三百人围攻程攸、周军!有他从呼罗珊带来随从几十人,剩余的则是粟特商人阿里波夫提供的护卫。这些人,大部分都损失在疏勒会战中。而现在,还有一些来自河中的粟特人存在。 裴登利欲言又止!他想当个翻译!同时,这一炮下去,炸的是裴氏别院。 贾环脸色平静。 “轰!” 白烟腾起,墙头的投降声戛然而止!一个笔直的通道,直通到大院仪门、正厅。 周军的炮兵的再次忙碌的装弹,准备点火。这时,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出现庭院中,站直身体,用波斯语大声道:“谁是你们的将军,请允许我和他谈一谈。” 秦弘图麾下的翻译还没动,裴登利连忙上前,殷勤的给贾环翻译,陪笑着道:“贾使君,这位便是波斯的穆萨将军,他说…” 贾环做个手势。周军的火炮停下来。 穆萨接着道:“周朝的将军,你取的战场上的胜利。而我本人因为贪心,被你围困在这里。我愿意承受你的怒火,希望你能放过我身边的随从,给他们俘虏的待遇。放他们回河中。这是我曾经对你们周军使者所作的!” 听罢裴登利的翻译,贾环冷声道:“告诉他。我承认他放走我的朋友程公达的侍从,这是文明世界的做法。我尊重波斯人所创造的文明!但是,我拒绝放走这栋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血债需要鲜血才能偿还!如果他要反抗,那就尽情的反抗吧!” 裴登利迟疑的道:“贾使君…”他从这段话里感受到森寒的冷意,以及坚决的决心! 贾环看了裴登利一眼,淡淡的道:“裴族长,你可能不了解我这个人。我信奉的准则是: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裴登利不敢再迟疑,连忙翻译。 庭院里,穆萨一阵黯然。他没有料到贾环的态度会如此的强硬。“贾拉里总督会为我报仇的。”然后,奋起余勇,指挥反抗。困兽犹斗。何况于人? 但是… 这一切,都在周军的火炮面前失去意义。 “轰!” “轰!” … … 程攸和当日护送他来疏勒的骑兵尸体埋葬在疏勒城西不知名的地方。已经无法分辨。 一座陵墓在数日后修建起来。 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临在草地上,陵墓的碑上。贾环带着庞泽,张四水等人人在程攸的墓地前,上香,献上供品,祭祀! 我们并不需要用敌人的悔恨,来祭奠自己的友人。不需要用他们忏悔,从而感到自己在道义上获得胜利。 不需要。 我们仅仅需要的是,让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死去!用他们的血,来祭奠!至于这些侩子手死前在想了什么,谁在乎?正义与否,我们自己会定义! 贾环将一杯白酒,倒在草地上,轻声道:“程兄,安息!” “诸位将士,安息!” 一朵洁白的小花,开在墓地中,在小雨中摇动。8) 第八百三十九章 疏勒节度使贾环 疏勒距离龟兹约200里。 .五月五日,疏勒会战后,贾环第二天等待大致的统计数据出来后,向龟兹的总督府发出捷报。 五月初六,休沐日。姑墨城外山脚的一处凉亭中,章知府宴请胡游击小叙。 蜿蜒的葫芦河顺着天山山脉留下来,在盛夏的上午,带来难言的清凉。河水清澈,被编了户籍的铁勒牧民赶着成群的牛羊在河边饮水。 十几名奴仆在听内外服侍着。八仙小桌上,摆着几道姑墨的美食:烤羊肉、米肠子、大盘鸡、蔬菜,还配着有新鲜的瓜果解油腻。一壶美酒,两人细酌慢谈。话题自是不离当前的局势。 整个西域的局势,简单来说,便是一东一西。 东面,拔野古部的拔野古孝德在沙陀人、葛逻禄人的支持下,在金山以西,袭扰着庭州三县,干扰着农业恢复。甚至一度马踏伊州,逼近哈密。 由于周军缺少大规模的骑兵,往往无法扩大胜果,甚至有时,还会被设计,损失一些兵力。局面呈胶着状态! 西面,疏勒镇不服王化,在波斯人的鼓动下,斩杀周使。而癣疥之疾,齐大帅又无法派大军征讨,只派了贾环带一千人前去经略。结果可想而知! 章知府道:“以我估计,大帅只怕是不得不做一个姿态。贾子玉是投其所好。据闻,此子自在京城里一贯很会做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啊!” 和稀泥,拍马屁嘛! 得知从龟兹流传出来的消息,他是很看不起贾环的。所以,当日贾环率军从姑墨城路过,他只是简单的接触了一下。否则,以贾环的文名,他焉能不热情? 要知道,贾环入西域以来,有数首作品流传,为西域文坛领袖,执牛耳者! 其作品有:接风宴赠诸君(寸寸河山寸寸金);敦煌州学寄语诸君共勉(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雍治十八年秋,于敦煌得林妹妹家书。词记金陵往事; 北山战役公祭文。此文末尾的一段长歌,唱响在天山之南: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西域日报上刊登的,闻胡儿屠哈密城,悲愤而作。自题小像: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些诗词,每首都在西域传唱。然而,诗词之优美、壮丽、激昂,难掩其人品之瑕疵! 胡游击拿着酒杯,仰头一口干了,哂笑道:“这种人最可恨呐!本来就应该是集中兵力于北庭。这一千骑兵放在他手中,能从疏勒回来几个?” 他带兵爱惜士卒性命。贾环带兵去疏勒,基本等于送死。他很反感。 章知府点头,叹道:“是啊。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两人正聊的投机。这时,一名小吏飞快的从姑墨城中骑马而来,到小亭外,翻身下马,跪地报道:“章太守、胡将军,贾参议自疏勒向齐大帅报捷:五月五日会战于葭芦馆城,破胡骑1.2万人,将下疏勒。信使刚过城内。” “这…”章知府脸上淡淡的笑容消失,沉吟着说着一个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刚刚在嘲讽、鄙视贾环啊!而且,谈话并没有避讳着亭内外的奴仆。现在呢? 胡游击身为武将,脸皮要薄一些,一张脸涨的通红。太特么的尴尬了! … 数日后,贾环的报捷信使到龟兹,瞬间就点燃了龟兹城内周军、百姓的情绪。 贾环离开龟兹时,整个西域的局势,对于周军、汉民而言,颇有些紧迫、晦涩,风雨如晦的感觉!而贾环的捷报,就像是一道惊雷打破了头顶上的厚厚乌云! 只身西域挟春雷! 国朝得疏勒镇,又由于贾环是大胜、速胜,即可调用疏勒地区两百万人口的资源、物力,同时,还可以调动西域南道沿线城市的钱粮。特别是于阗镇。这可是安西四镇之一。物资、人口众多。 根据总督府中小吏说,一贯严厉的齐总督连日来,脸上都带着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而在五月上旬,龟兹城中的官署,酒楼,教坊司,学校,大街小巷中,都在议论着疏勒会战的大胜。新近抵达龟兹的新任提学大宗师汪在城中亲眼目睹着这一盛况。军民士气振奋!心中感慨难言! 龟兹城中,铁勒贵族们被杀的影响,彻底的消失。一千胜一万!周朝有如此犀利的军队,想造反的,得想想,能不能行?铁勒人并非个个都是不要命的主!他们中的大部分还都是普通人。能有口饭吃,谁会去造反? 天空澄净,万里无云。上午的阳光,落在齐总督书房的楠木窗栏上。书房后则是一处水榭,碧色荷叶布满池塘。 书房中,西域总督齐驰爽朗的笑着做个手势,“季高来了,坐!怎么,昨晚没睡好?”他五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灰色道袍。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齐总督精神极好。 曾季高四十多岁,一身蓝色的文士衫,微矮的身材,刚在下人的带领下进来。神情显得疲倦,苦笑一声,坐下来,道:“我要向大帅请罪!没料到贾子玉能取得如此大胜。经过此役,沈于乔可算是国朝名将!” 贾环报捷的文书,曾季高作为齐总督的核心幕僚,负责军略,自是看过。贾环在文书中,着重强调沈迁的功劳,为沈迁请功。于他自己,并没有多说。 齐驰哈哈一笑,摆摆手,道:“难得季高肯认错啊!不说你,我一样没想到!” 曾季高嘴角泛起苦笑。 当日,他对贾环拆他的台,很不满。他对贾环去疏勒并不看好。疏勒会战的大捷传来,可算是打他的脸。近日来,总督府内,不少人议论他。 当然,不知是打他一个人的脸,当日那些觉得贾环和稀泥,指责贾环的人一眼被打脸。 要说他内心里对贾环有没有情绪,还是有的。但是,他也是个读书人:为人谋,而不忠乎?作为齐总督的幕僚,他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而影响战事。他一晚没睡,不是因为他情绪不佳,而是在思索接下来西域的局势! … 齐驰打趣了心腹幕僚一句,便不再说,喝口茶,询问道:“季高对子玉的来信怎么看?” 贾环报捷文书是官方形式的文书:给三军将士请功,这是题中应有之意。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给齐总督的书信。疏勒将下,贾环需要齐总督调拨军队、官员,给予授权。好让疏勒地区,尽快、最大限度的为北庭之战,提供大量的钱粮。 提及当前的形势,曾季高精神提振,走到书房里的沙盘前,侃侃而谈:“大帅,贾子玉打下疏勒,治理疏勒当然是由他来做。他的要求都不是问题! 他要一万汉军入疏勒,肃清那些墙头草!以我之见,可以将留守在龟兹、姑墨的两万从敦煌招募的汉军都调给他。保证疏勒的稳定。 同时,允许贾子玉募军。最高可至十万!” “哦?”齐驰惊讶的说道,放下茶碗,从主座走到沙盘前。 周军得到疏勒镇,于阗镇的物资、人口补充。肯定能在北庭打爆拔野古孝德!这只是时间问题。但,为何要给贾环募军十万的权限? 这岂不是会消耗疏勒的钱粮? 曾季高拿着木杆,指着沙盘,点在北庭区域,道:“大帅,你看。拔野古孝德活跃于金山之南。他若被击败,有两条退路,一条是往北退往漠北,一条是西退往弓月城、碎叶城。 贾子玉之前有过布置:派月氏人跋忽勒前往漠北使用离间计。所以,我认为拔野古孝德往西退往弓月城的概率很大。 给贾子玉募兵的权限,就是要他在尽可能的情况下,率军北出葱岭,进占碎叶,堵住拔野古孝德,将其消灭在天山之北。” 贾环已经表现出他的军事能力,别管是不是他亲自指挥的!疏勒已经被攻占! 在思考西域全局时,他当然要将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制定东进西堵的方案!一举干掉拔野古孝德!平定安西、北庭! 碎叶镇是突骑施人的地盘。这是安西四镇版图的最后一块。 齐驰看着沙盘地图思索:天山之北,横亘万里的疆域,但是将其放在沙盘上看,这岂不是一条夹在天山和金山之间的长廊?东进西堵,拔野古孝德怎么跑? 齐驰捻须笑道:“好谋略!季高真国士也!” 曾季高矜持的一笑,这是他苦思一晚的成果! 齐驰评论道:“这个策略要实施得当,子玉那边的压力很大!”以疏勒镇的人力、物力,在供应北庭之战后,还要养兵攻碎叶,很有难度。倒不是地形。而是突骑施人的奉德可汗拥有部众近五十万。实力强大。 当日拔野古四部十万联军从北庭绕道热海之南,跨天山,攻陷姑墨城,亦没有顺路灭掉突骑施人。可知其实力。 曾季高坦率的道:“大帅,以贾子玉在疏勒会战中表现出来的能力,麾下又有沈于乔这样的名将,应当能完成这一既定目标。但确实有难度。所以,我提议是尽可能的北上攻占碎叶。募兵数量亦由他自己掌握。 如果这一策略不成。届时,等我们在北庭灭掉拔野古孝德的主力后,我们再以北庭为基地,蓄钱粮,集结兵力,由东往西主攻,让贾子玉在西策应。” 曾季高当然不是小心眼的坑贾环,而是提出最佳的策略。他一样准备了贾环无法攻占碎叶的方案。只是那样,平定西域,就要多耗费大量的时间! 齐驰点点头,“好!在焉耆、高昌征调民夫、钱粮,在龟兹、姑墨编练新军的事情要着手准备。季高还要辛苦一段时间。”他业已下定决心,等疏勒的钱粮抵达后,周军将倾力攻占北庭。 曾季高拱手一礼,应道:“大帅言重,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 曾季高和齐驰商谈的军务,制定的策略,都还停留在地图上。还需要周军将士将它实现。 这可以暂时不关注。 需要着重注意的是,齐总督给了贾环在疏勒地区极大的自主权。如果说齐总督是西域节度使,握有军权,西域的行政权力。那贾环就是疏勒镇节度使! 他拥有疏勒的政事权,军权。同时,可以自主的决定对疏勒镇之外的胡族发起战争! 五月十四日,疏勒城攻下的消息传到龟兹。第二天,齐总督的命令就行文西域的各军政衙门: 令贾环以西域左参议职兼任疏勒府知府,加贾环的差遣,碎叶经略使、岭西宣抚使。 就当日贾环被任命为疏勒经略使一样,它是那么的不起眼,龟兹城中所有的舆论焦点,都汇聚在北庭。然而,贾环给龟兹的周军、汉民带来惊喜! 那么,贾环独镇一方之后,他又将在西域这风光无限美好的画图中,如何写下他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 夜空无云,皎洁的明月徐徐升空。 龟兹总督府后的街巷中,距离贾环住处不远,胡炽的府中,他府中前院,在入夜后依旧热闹。他现为西征大军的粮草官。同时,他是一个大商人! 国朝名列前茅的财团,要算他一个。 然而,此刻胡炽胡钱王并不在前院中,和来自各地商人商谈,他正在府西一处幽静的小院中,接见贾环从疏勒派来的长随胡小四,询问着程攸陵墓的事宜。 他五十多岁,快要六十。一身精美考究的绸缎澜衫。身形矮小、清。塌鼻子,颌下黄须。 胡小四带来的贾环的手书。内容很简明:环幸不辱命,葬程公达于疏勒城西山谷,立碑祭祀。 “辛苦了,你下去吧!”胡炽将胡小四打发走,神情感慨难言,在窗口眺望着明月:公达兄,魂兮归来! 陪着见客的胡族侄,没有打扰四叔。静静的站立着。他在想贾环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预感到:如果说,疏勒会战,成就了沈迁沈于乔的名将名声,朝廷对他的封赏,可想而知!那么,接下来,整个西域,只怕将是贾环的舞台! 很荒谬,但他真实的感觉到。 想想看,西征前,贾环是什么处境?在金陵闲居守孝,然后呢?粮草官、军需官、舆论、代理敦煌政务、涉足情报。直到此刻,贾环手中的权力达到巅峰! 他将手握数万大军,掌管着数百万人口的地区,这相当于是唐朝的一个节度使!他已经够资格在西域的棋局上,落子! 一路走来,他眼睁睁的看着,如何不震惊!正所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第八百四十章 大军抵达 龟兹,城西大街后的启明坊。 坊中偏西的一条僻静小巷,其大半个巷子都由一座府邸占据。如此壕商,坊中的百姓都不知道这座府邸主人是谁。 午后,占地广阔的府邸东。绿树成荫。三间垂花门楼后,有一座大院。大院厅中,杨渭坐在椅中,问着前来汇报的黑衣新月卫:“那个粟特商人逃走了?” 这座府邸在外人眼中极其神秘的府邸,正是军中的情报机构,黑衣新月卫的总部。这里距离总督府,直线距离不过百米! 黑衣人低下头,惭愧的道:“属下无能!” 昨日,秦弘图秦校尉自疏勒传来消息:粟特商人阿里波夫派护卫跟着波斯将军穆萨,袭杀周使程攸。黑衣新月卫指挥使杨渭下令逮捕此人。但他们忙活一晚加一个上午,还是让此人逃脱。 杨渭脸上的表情缓缓的沉下来,但终究是忍着没说什么,道:“你下去吧!” 等下属离开后,杨渭轻叹一口气。他负责军中情报工作,沉默寡言。但他和程公达自西南起就在齐总督麾下效力,有着多年的交情。当日胡炽给贾环送行,赠送火铳,望贾环为公达复仇。 他呢?直接将贾环的朋友秦弘图指派给贾环,增加其情报获取能力。 沉默了一会,杨渭叫来一名下属,轻声吩咐道:“给疏勒发鸽信吧!” … … 五月份的下旬,疏勒就进入酷暑模式。暑气逼人。清晨时分,晨曦从山巅透来。城中街面上的石板和树林间,还残留着些许的清凉。 贾环、庞泽、沈迁、张四水、黄观、解参、秦弘图一行人打马出城。秦弘图在马上向贾环汇报着龟兹的情况。 贾环在马背上沉吟,道:“既然让他给跑了,那就算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总有打到河中的一天!” 贾环此时还不知道那天和他纵论丝路的粟特商人就是阿里波夫。但心中已经在酝酿针对粟特商人的措施。河中地区历来就有蓄奴的习惯。而粟特商人中不少人是奴隶贩子。 当奴隶贩子并没有错。但是,胆敢贩卖汉人奴隶,那就有要承担汉家王朝怒火的心理准备! 秦弘图释然的点点头。 龟兹齐大帅对贾环的最新任命,授权已经抵达。一连串的官职和募军的授权,归纳起来就是:疏勒节度使!节度一方、掌军政,这是何等的地位、权势? 他作为贾环的心腹、好友,亦在贾环面前微感拘束。想要把事情做好! 这并非是贾环在他面前变得矜持、拿架子,而是他自觉的一种变化。对权力保持敬畏,这是合适宜的做法。他读史书,很多皇帝和大臣难以共富贵,根子就在这上头。 … … 贾环带着众人清晨出城,是为迎接从龟兹抵达的两万新军。 齐大帅还是很给力的!他要一万新军准备用来肃清疏勒城内的墙头草,骑墙派。而齐大帅给了他两万人。还给了他招募十万新军的权力。当然,还派给了他新任务。 他需要在半年之内给北庭的军队,提供一百万石粮食。换言之,齐总督决定要在半年内将拔野古孝德打爆!龟兹、焉耆、高昌地区,已经进行战争动员。 一队队的骑兵不断的跨越草原、大漠、关隘,向北庭的核心金满县聚集。同时,民夫被征调起来,将各种军需物资,装在马车、牛车、人力独轮车上,运往北庭。 烈酒、药材、粮食被管制。丝绸之路的中道上,天山之南的古道上,已经没有商旅往来,而只有铺天盖地的旗帜和军队。红色,一眼望不到尽头! 在提供一百万石粮食的基础之上,他可以招募军队,最多十万,北攻碎叶的突骑施奉德可汗。堵住拔野古孝德的逃窜之路,在北庭将其歼灭。 拔野古孝德在哈密屠城,他造的罪孽,是要还的! “奉德可汗…”贾环脑子里过一遍,并没多想。现在说攻打碎叶还太远啊!新兵和精锐的区别,他在疏勒会战中,亲眼目睹。 事情要一步步的做! 首先,是要彻底的掌握疏勒地区。然后,才有可能将人力、物力供应给北庭。再才有可能招募军队。还要练兵,到这一步,才可以考虑和突骑施人作战。 贾环正想着时,脚下的草原微微震动起来。疏勒城外的一川草原上青草正茂盛。一队数千人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尽头,随即疾驰而来。 “他们来了!” 贾环等人是等在疏勒城东外一里处。片刻后,两万大军的五千前锋部队抵达。 率军前来的前姑墨城守将胡游击滚鞍下马,单膝跪拜道:“末将参见贾使君!” 这场面略尴尬啊!他前些时日还在姑墨城嘲讽贾环。结果,转眼前,他就成了贾环的下属。 “胡将军请起!”贾环笑着将他扶起。胡游击胡鼐,字万钟。他在军中的口碑不错。有“爱兵如子”的名声。对待自己人,贾环自不会如对待疏勒城的胡儿们。 不说他在军中的威望没有到。他的性格,令他和齐总督的风格不同,齐总督气度森严,下属们一般都会有点怕他。而贾环他学卫阳的父亲卫康那样,令人如沐春风,他也是学不来的。 贾环性情沉稳,待人接物的风格是:不卑不亢、外圆内方。 此刻,贾环自是不知道胡游击在想什么! “谢使君!”胡鼐起来,恭敬的道:“杨将军率中军,一个时辰后便会到。” 贾环点点头。 沈迁等人和胡鼐相互见礼,寒暄后,沈迁派人将新军带到疏勒城中的大营中。胡鼐流下来等待。约一个时辰后,漫漫无尽的红色出现在城外草原的尽头。 刀枪如林,阵容鼎盛。各种兵种都有。整齐的红色军服,令行进中的大军如一团浓烈的火焰一般! 庞泽笑着点评道:“到底是训练过大半年的军队。”这次来到疏勒的新军,是十月份在敦煌招募的新军。现在已经是五月底。这支新军,所谓的新是相对于京营、九边精兵而言的。 实际上,经历了敦煌至龟兹的千里跋涉,沿途的攻城、剿匪作战。他们已经合格的职业军人。此刻,初步展示出,周军无敌于天下的风采! 大军中,一队骑兵飞驰而来,直抵贾环面前。 京营伸威营游击杨纪娴熟的翻身下马,跪拜道:“末将杨纪参见贾使君!全军两万人,末将悉数带到!” 杨纪的礼节,比刚才的胡游击还要恭敬。虽说,军中诸将现在流行参拜宰辅、总督、巡抚。但这有点过啊! 杨纪原本隶属于牛继宗的旧武勋集团派系,在贾环前来西域的第一站敦煌,他却并没有立即投靠贾环。直到贾环打掉副将苗骐的影响力,他才向沈迁表达了支持贾环的立场。 但随即,他和沈迁跟着耀武营参将荀阳一起出征龟兹,便和贾环再无交集。此刻,率军前来,成为贾环的下属。 他这一拜,拜的不仅仅是疏勒节度使,还是旧武勋集团中荣国公府的执掌者。 以贾环此时“节度使”的地位,足以接受旧武勋集团在西域军中的政治遗产了! 贾环笑一笑,将杨纪扶起来,道:“杨将军请起。你和于乔是世交。不必拘礼。”又将杨纪身后的众将校虚扶起来,道:“诸将请起!”对众人笑道:“既然大军已到,我们进城。” 五月二十七日,周军两万大军进驻疏勒。川流不息的军中健儿,穿过城门洞,踏在疏勒城的大街上。 而这一幕被许多疏勒人目睹!消息随即传开。 … … 城中,裴氏府中。 晚饭之后,裴登利将长子裴石叫来。天气炎热,裴登利的房中放置着冰块,雅静清幽。字画、棋琴陈列。帐幕错落有致。 裴登利腰有些佝偻,坐在椅子中,将手里的请帖给裴石,道:“石儿,上午的消息你听说了吧?你看看。”周军大军前来,他心中惴惴不安。 裴石站在父亲面前。他约三十多岁,一身精美的长衫,眉头深锁。事实上,不只是他,整个裴氏家族都是如此。那日,裴氏虽然在长街上“负荆请罪”,但贾使君是否饶恕他们,还没有准信。 裴石打开请帖:端午佳节将至,环欲与疏勒城中诸位贤达,置酒共庆。定于四月三十日午正时分在庆云楼共聚。敬请光临。 裴石错愕的抬头,看着父亲,“这…” 裴登利叹口气,忧心忡忡的道:“唉,鸿门宴啊!只怕这位贾使君要敲竹杠。城中传言,他要募集一百万石粮食的任务。要是花钱能买平安,倒也值得。就是不知道他要多少。” 裴石沉默着,心中苦涩。 不仅仅是如此啊,裴氏只怕还得表现的积极些才行!波斯人穆萨的住所是裴氏提供的。而这位贾使君,将那栋院子,用大炮近乎轰为平地。 这是一个狠人! 第八百四十一章 我欲借一物 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 .破敌金城雷过耳! 庆云楼,位于疏勒城北。三层楼高,可以眺望到天山南脉,隐藏在云雾中的天山,白雪终年不化。雪水融小溪而下,汇聚在赤水河中。庆云楼可以眺望到这条宽达二十米的河流。 闰五月初一上午,贾环带着张四水,柳逸尘和一干随从、家将先行抵达庆云楼。 三楼的走廊中,贾环登高望远,欣赏着壮丽的河流、山川美景,心中不自觉的浮起辛弃疾的这首满江红! 髭胡膏血! 疏勒城中,原来亦有汉民。现在没有了!在拔野古部联军攻占疏勒后,汉民伤亡无数,幸存者被卖为奴隶。人民的膏血,养肥了那些人? 去年夏,郭家商队路经此地。汉家子民的情况惨不忍睹。郭维返回敦煌后,给他说起过疏勒情况。而今,他跋涉数千里,来到此地! 当众颁布、推行杀胡令是一种形势的强硬,秋后算账是另一种形势的强硬。 贾环想起数日前,他在疏勒城中区域的府衙中,和庞泽、沈迁等人商议时的情形。 … 疏勒府府衙位于城正中皇宫外。贾环以西域布政司左参议职(从四品)署理疏勒府知府(正四品)职务。他到疏勒后,便一直住在府衙中! 五月二十八日上午,贾环在府衙后的家中召集麾下众人商议肃清疏勒城中墙头草的事宜。与会者:庞泽,沈迁,秦弘图,张四水,柳逸尘,易俊杰,黄观、杨纪、胡鼐,解参。 秋后算账,是贾环个人的情绪主导!汉奴之事,这些当地的大家族都有份参与。否则怎么在拔野古部联军的刀下活下来?这些人都是墙头草! 再者,疏勒里的裴氏、回纥、铁勒人抵抗周军,在战场上杀死周军,然后在大街上光着背,背个柳条,所谓的负荆请罪就算了?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做错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从政治的角度来说,他要清除掉这些有前科的墙头草。墙头草,是风往那边吹它就往那边倒。这种极其不可靠的势力,他如何能倚重? 要培育支持周朝治理疏勒的力量!这是根基! 再一个,他要执掌疏勒地区,最大限度的调动疏勒地区的人力、物力支援北庭。这些简化起来,就是财富。财富从何而来?靠收税,收到何年何月? 西汉时期,经武帝启用的一批酷吏们是怎么治理地方的?将地方上的豪强杀的人头滚滚。然后,分土地给贫民。当地立即就是大治,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称赞! 贾环在葭芦馆城中,做的就是类似的事。杀铁勒贵族,、释放奴隶。将其财富没收,将土地、牧场、牛羊均分给贫民、奴隶。所以,能招募到士卒! 疏勒这里,裴氏、回纥、铁勒贵族的黑材料都是一抓一大把! 上午的阳光带着炙热落在庭院的梧桐树上,光影斑驳。花厅中清凉,众人随意的而坐,听贾环说完他的想法,分配任务。 沈迁沉吟着道:“子玉,我留下来吧!”他被分派到任务,率军横扫疏勒城周边的城池:乌恰县、天山南脉山口,葱岭守捉,演渡城、双渠城等。其中,天山南脉山口,葱岭守捉都是疏勒对外的要道。 私下里,沈迁自是称贾环的表字。他支持贾环! 贾环摇摇头,道:“于乔,有伯仁在就行。”伯仁,是张四水的表字。他是贾环的绝对心腹。可以说,就算贾环举旗造反,他一样会追随贾环。 沈迁的想法,贾环懂。心领了。但是,沈迁注定是要名留青史的名将。他不想将来史书上沈迁的名声留下瑕疵。杀人的事情,理由再足,也是要看立场的!比如,站在裴氏的立场上呢?数百年后,周朝灭亡了呢? 千秋功过,是非毁誉,我一人当之! …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秦弘图上楼来,行一礼,提醒道:“子玉,裴登利等人已经到了。”酒宴在一楼。 贾环从沉思中回过神,脱口而出,“中国的问题,说道底,就是土地的问题!”随即,见秦弘图微怔,失笑道:“好。我这就下去。” 闰五月初一,庆云楼被疏勒府衙都包下。酒宴设在一楼,四周俱是贾环的家将。 贾环从三楼下来时,装饰的颇具胡风风格的庆云楼一楼中,来参与端午节酒宴的三族贵族们纷纷站起来,向贾环行礼。 之所以是三部,是因为蒙古辉特部已经消亡。辉特部八成以上损耗在疏勒会战中,想要将贾环的头颅当尿壶的辉特部首领绍布,被铁勒首领库提斩杀,作为投名状,献给贾环。而他们部落的女子、孩童被其他部落吞掉。 贾环站在楼梯上,伸手虚扶,道:“诸位请起。”寒暄着,走到主桌边坐下。一时间众人纷纷落座。美酒佳肴被疏勒城内教坊司的美丽胡姬们送上来。 贾环环视众人,说道:“我最近有些心思,想要向诸位借点东西。” 和贾环同桌的是裴氏的族长裴登利,裴石,疏勒铁勒首领赛尔旦、库提,疏勒回纥的首领阿齐兹。另外三人则是三人的儿子。共八人。 听到贾环这话,裴石的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戏肉来了。 裴登利接着贾环的话,笑着道:“贾使君言重了!说什么借,只要贾使君需要,我们裴氏倾家荡产,都甘为贾使君马前卒!” 和裴登利不和的回纥首领阿齐兹心里冷笑,表态道:“贾使君,我回纥愿出两千骑兵在贾使君账下听候差遣。”给财物,哪有直接给兵更能表示忠心? 赛尔旦和库提道:“愿听贾使君吩咐。”其余三桌的疏勒贵族们纷纷表态! 一时间,场面很和谐。 贾环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酒杯,道:“好!我欲借诸位的首级一用!” 刹那间,满场寂静。 “砰!” 张四水带着大批的周军将士从酒楼外涌进来。 第八百四十二章 治疏勒、插曲、地位、谈话 闰五月的暖风,在夜幕下徐徐的吹过演渡城外一望无垠草原。葱岭、昆仑山上融化的雪水最终汇聚成数条河流,灌溉着这片富饶、丰美的草原。 在一处小山坡旁,汇聚着十几顶帐篷,兴奋的牧民们还聚在一起说着话,憧憬着未来的生活。一旁的两个帐篷中,自疏勒城中派出的丈量、划分牧场、土地的七八名官吏们在劳累了一天后,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夜月明亮,照在这片草原上,仿佛铺上一层薄薄的银白色面纱。照在牧民们渴望的脸庞上,仿佛是有希望的光芒! 这个夏夜,是那样的迷人呵! … … 雍治十九年闰五月端午节后,疏勒城中,带着一层薄薄血色。除投诚的铁勒贵族免死,被允许带着财物、家人迁往敦煌城定居外,裴氏、疏勒回纥的贵族都被处死。 三族中,但凡参加过对周军战争的男子,全部贬为奴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俱是全家送往龟兹屯田的农庄中干活:劳动改造。做满五年方才会被释放,成为大周国民。 这些贵族的奴隶们,全部释放,成为平民。这个奴隶,指的并非贵族们的家仆,而是他们在历次战争中,财富掠夺中得到人力,整日在田间,牧场中做活的人。 那些养尊处优的家仆们,在一个个的奴隶的诉苦,告发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剩余者,大抵都“不会”心向故主,抵触周王朝的统治! 土地、牧场则是被均分给新近奴隶和底层的贫民们。设保甲,团练制度。由官府牢牢的控制着人口。 将土地、牧场、牛羊均分给贫民、奴隶!这就像一阵清风,吹拂在疏勒地区。为贾环在酷吏的名声之外,赢得极高的人望。贾使君之名,疏勒地区人皆尽知。 随着一大批地方豪强被清除,疏勒城中呈现出百业兴旺的态势。在府衙前的大街上,银号、旅店、茶馆、酒楼、药铺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来。 在颁布对粟特奴隶商人的处罚禁令后,设在疏勒城西的商贸市场重新开业,贾环攻占疏勒后一个多月后,商旅渐渐往来。丝路重新恢复畅通。 疏勒这里的路线是经天山南脉山口,前往宁远国,然后可以选择去恒罗斯走北线。也可以选择去往河中地区的第一大城:康国都城撒马尔罕。 西市中的店铺早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倒手。旅店、酒楼,客栈,米行、肉店、杂货店、布庄、成衣店,青楼、赌场等建筑、场所纷纷出现,展现出一派蓬勃的生机,繁华。 贾环从三族贵族中历代累积的财富中,获得了价值约1850万银元的财物。疏勒城中的繁华,离不开他以官府的名义进行基础投资,所主导的经济活动。 任何一个经历过二十一世纪初中国财富急剧增长的年代都知道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投资、出口、消费。而基础建设投资,无疑是非常快能见效的。 整个闰五月,贾环带领着解参,柳逸尘等人忙碌着疏勒城中繁琐的政务。主要分为:释放奴隶、均分土地、牧场、统计人口、登记户籍,维护商业市场的公平,收购粮食、牛羊,建立团练制度,屯田,指导农业。 而疏勒地区的手工业的发展倒是不用贾环操心。龟兹的战争机器已经发动起来了。而在蒸汽机还没有出现的时代中,手工业就是最大的制造业。主要行业的工匠基本被征用,调往安西的中心城市:龟兹,为战争供应器械、加工各种物资。 雍治十九年的闰五月,对于疏勒来说,是一个狂飙突进的时刻! … … 贾环被淹没在繁忙的政务中。闰五月初十,沈迁率兵横扫疏勒东南平原,在郅支满城驻兵1000人。他即将回师北上。 朝廷对疏勒会战诸将的封赏已经抵达疏勒:擢升武毅将军沈迁为宣威将军(从四品),游击将军,疏勒军都指挥使。 闰五月十一日,庞泽率着他挑选出来的文吏,校尉五十多人,踏入于阗城中。他受贾环委托来于阗镇购买粮食二十万石、募兵两万人。于阗镇自被程攸说服归降后,官府力量比较薄弱,基本是地方大族尉迟家族共治。 庞泽至于阗,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尉迟氏对疏勒城中事,有所耳闻。贾使君手黑啊!谁敢怠慢他的使者?庞士元是贾使君的同学,好友,心腹啊! 闰五月十二日,易俊杰翻越葱岭守捉。守捉是唐朝时的地方军事防御体系。由军镇,堡,守捉组成。地名沿用至今。葱岭高原,常年覆盖着白雪,易俊杰率领着五十多人的队伍从陡峭、险峻的山路上行走着。 半日前刚过葱岭守捉,易俊杰灌一个烧酒,看着山峰上的树林,玉树琼枝,回头笑道:“老康,书上说,西出阳关无故人!咱们这都西出多少里呢?但是,情况是一样啊!过了葱岭,就没有故人咯!” 康把总一脸的无语。他作为老兵,因负伤,遂调到新兵中任职。本来在轮台县守门,被调到疏勒军中。这时,给易俊杰点将,跟着出使吐火罗。 这小子现在飞黄腾达了!谁让人家有个好同学呢?听说易俊杰当年和贾使君住一个寝舍中。这关系,谁比得了? 一名早就认识的兵士笑道:“老易,你话太多了。” 易俊杰哈哈大笑。声音在山麓中回荡。想起此行的任务。他奉命出使吐火罗。贾环想要使得吐火罗重新成为大周的羁縻州。这是最高目标,次一级的目标则是要吐火罗诸国官方货币为大周的银币。最低目标,则是在吐火罗购买粮食五十万石。 难啊! 但是,他要尽力而为。 … … 二十七日晚,晚霞照的后庭院里的小湖波光荡漾,几株榕树、柳树的倒映在清澈的池塘中。 贾环心情不错的自府衙前面回来。 各地传回来的消息都还不错。均分土地和牧场等事宜在柳逸尘的主持下,进行的很顺利。他前几日还去主要的县城视察过。 沈迁已经回师,正在横扫疏勒的北面地区。 庞泽在于阗的募兵,买粮很顺利。二十万石粮食,价值200.万银元,运送到疏勒,问题不大。 张四水的团练编练了一万五千新军。 唯独前往吐火罗地区的易俊杰还没有消息。 最后一批工匠和新的一批两万石粮食即将启程送到龟兹,他在明日准备跟着一起去龟兹,向齐大帅叙职。经过一个多月的战争准备,齐大帅准备率大军,前往北庭金满县。一举打爆拔野古孝德。 … … 贾环正在横穿他府中的花园时,他的卧室中,在疏勒平定后自龟兹前来的大丫鬟小晴,正在镜子前帮一名雍容成熟的美妇梳妆。她刚刚洗浴过,散发着阵阵清香。 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单衣,身姿曼妙动人。充满着成熟女人的韵味。 小晴是贾环取的名字,她其实已经二十六岁。原为敦煌贵人家的美妾。容貌美丽的胡姬。她一边梳头,一边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好了。三爷人很好的。他一定不会亏待你。” 美妇清秀的脸蛋上浮起几抹娇羞的绯红,低头道:“谢妹妹。我..”心里的凄苦,令她一句话难以说完。她现在不再是裴氏的长媳,而是一个…女奴、礼物。 小晴抿嘴一笑,风情柔美,心里有些难言的幽怨。三爷人很和气,哪里有外面传的那样凶狠?就是太规矩了。三爷身边就她一个大丫鬟,可是…。 小晴梳完头发,端着茶壶出门,正好在花厅中遇到贾环进来,忙笑吟吟的行礼,“三爷,你回来啦!我给沏茶。” 贾环笑着点头,吩咐道:“来一壶龙井。”自顾的进屋里,刚要换下官服,却发现他屋中有一个秀美的美妇坐在红木圆桌前。一身单薄的月白单衣,梳着贵妇发髻,容颜清秀。 贾环禁不住有些惊讶。这什么情况?虽然他的侍卫头子黄观被派去给着沈迁作战。黄观如此勇悍,留在他身边可惜了!大好男儿,事业当在沙场中! 但是,新近担任他护卫的杨大眼,是他在葭芦馆城中的烈士军属中挑选出来的勇士,他哥哥战死在疏勒会战中。大眼不可能背叛他。让人将一个有危险的女子送到他身边。 “贱妾裴薛琴参见贾使君!”清秀的成熟美妇见贾环进来,犹豫了下,跪地向贾环行礼,微微羞涩、难堪、哀伤的垂下螓首。她不是懵懂少女,知道她等会面临着什么。 贾环思路敏锐,大抵上明白怎么回事。欣赏着眼前的清秀美妇的容颜,身材。总感觉她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问道:“裴氏的女子?谁送你过来的?” 薛琴低着头,蚊子般的小声道:“是的。蔡知府将我从龟兹赎出来…” 贾环听明白了。蔡知府是韩左布政使的心腹。在韩伯安失势后,这个墙头草打算投靠于右布政使。可惜被于老头卖了。踢到他这里来做事。 这个蔡知府,做事不大行,搞这些名堂倒是很在行。他为疏勒知府,城中,什么美人搜寻不到?为什么下属们都不给他送女人?都知道当前不是享乐的时候! 贾环伸手虚扶,温声道:“你起来吧!”美丽的女人,总是会让人心生怜悯。 回头好笑的道:“小晴,把茶送进来吧。”他知道他的大丫鬟在门外候着的。小晴娇俏的一笑,进来给贾环倒茶,帮贾环脱下官服,换了长衫。这才出去。 贾环坐在红檀木椅中喝茶。薛琴离他半米远。在静谧的傍晚夜色中,离的近了,看着清秀温婉的美妇的容颜,倒是想起来,他为什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长的有点像他高中时的语文老师。 那青葱的岁月啊!美丽的陈老师,不知道是学校多少男同学的梦中情人!人气高的比校花高一大截。那是一种青涩,朦胧的好感。还有花季雨季青年的青春冲动、臆想? 贾环陷入沉思、回忆中,半天没动静,这让薛琴有些惶恐,小声道:“贱妾…服侍贾使君…更衣!”很艰难的将这句话说完。说完,感觉脸都红透。 薛琴的生意非常小,但是在静谧的傍晚,贾环听的清楚,回过神,禁不住一笑,道:“你误会了。你可以走了。” “啊…”薛琴微怔住,美眸呆呆的看着贾环,不知所措。 贾环做个手势,耐心的解释道:“你自由了。蔡知府哪里我会给他打招呼。去吧!天下之大,总会有你容身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美丽动人的美妇,清秀的容颜,兼有成熟的美人韵味。他可不是什么柳下惠。何况,他憋了许久的。至于说享乐,来一发,谁知道? 但是,他刚把这位琴美人的公公,丈夫的杀掉,灭掉裴氏。转过来,就占有她。这种事,崩人设啊!他是做不出来!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再一个,他不想在某晚死于非命。据闻孺子帝的某位大将就是这么死的。 薛琴这一回听明白了,眼泪禁不住就留下来,跪地行礼,道:“谢贾使君!”大哭着离开。她不再是奴隶和礼物了。 贾环摇摇头。他当不得这位琴美人的谢。她的处境,命运是他造成的!但是,疏勒大局,是他作为节度使,首先要考虑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会损害,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片刻后,小晴进来,汇报到:“三爷,我给了裴夫人两百两银子做盘缠。”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起身到窗口,看着晚霞消失。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插曲! 随即,他的思绪转移到政务上。他明日将前往龟兹叙职。 … … 六月初,龟兹城中的大街上显得有些清冷。大量的将士,民夫被调往北庭。总督府亦将迁往北庭。而,闰五月份以来,商旅断绝。龟兹这里不再允许商旅通行。 炎炎酷暑,艳阳高照。齐驰带着胡炽、杨渭等幕僚在城西郊的长亭等着贾环。随行的还有大批的书吏。疏勒运来的工匠和粮食,需要人手安置。 长亭内,齐驰面前的石桌上放置着解暑的绿豆汤,加了冰块。他正和一众幕僚谈笑着。疏勒的粮食抵达。这意味着平定北庭指日可待。他心情非常好。 这时,一人笑道:“大帅,贾子玉来了。”长亭内外的众人,纷纷看向官道的尽头。一阵尘土在马蹄下扬起。风卷如龙。一队骑兵奔驰而来。 正是贾环的队伍。虽然有赤水连通疏勒和龟兹一千二百里的距离,但是赤水有些地段,水量不够。无法通行运粮船。实际上,粮食在安西还是走陆运。 片刻后,贾环的队伍放缓马速,来到长亭前,贾环翻身下马,走上前两步,躬身行礼,“属下参见大帅。” 齐驰仰头一笑,从亭中迎出来,道:“子玉辛苦了。二个月平定疏勒,真大才也!” 贾环四月下旬出征疏勒,历时两月而还。出发前,和归来是的地位,当然是完全不一样。齐总督亲迎。 齐总督的看法,曾季高是军略大才,类似于军师,国士啊!贾子玉擅长文政,经世济国之才。 贾环忙谦虚道:“非我的功劳。赖大帅虎威,将士用命。方有此局面。” 齐驰捻须一笑。 贾环再与胡炽,杨渭等人见礼。众人纷纷回礼。“贾兄载誉而归,我辈与有荣焉。” “子玉为公达兄复仇,我等感激在心。” “贾兄弟真宰辅之才。治理疏勒,用雷霆手段得以大治。今晚我等在教坊司置酒,向家兄弟请教。” 如果说,之前,贾环促使了北山战役之胜,在齐总督一干幕僚眼中,他是位列幕府第二的人物,那么现在,在幕僚们眼中,他是可以比肩曾季高的大才。 甚至还略要超出。因为,贾环现在独镇一方啊! 众人寒暄毕,骑马返回城中。交接的事宜都留给下属们办理。 … …. 夜幕如墨,笼罩着北山南麓。龟兹城内,总督府中,灯火点点。 齐驰下午和贾环谈完。正准备于明日启程,前往北庭金满县。府中的随从正整理着他的行李、书籍。这时,胡炽求见。 “请他进来吧!”齐驰从书架边放了几本书到书箱中,听得身后的脚步声,笑道:“教坊司中新添了不少胡姬,他们几个请贾子玉吃酒。兴斋怎么没去?” 胡炽五十多岁,身材矮小,一个很清廋的老头形象,穿着暗色的绸缎长衫,富商装束。苦笑道:“大帅,子玉给公达兄报仇雪恨,按理说我应当十分感激他。但是,他在疏勒的所作所为,我难以对他保持亲近。” 齐驰笑一笑,转过身,伸手示意,要请胡炽落座。喝着茶,微笑不语。 胡炽接着道:“大帅,子玉在疏勒完全是汉朝酷吏的做派!杀的人头滚滚。唉,我是给他吓到。” 作为豪商,他是很害怕贾环这种当权者的。抄家不需要理由。完全是将他们当肥羊杀。只看是否需要。 齐驰洞察人心,笑道:“兴斋是怕日后受到他牵连吧?” 胡炽点头。汉朝的酷吏,能有几个有好下场?“子玉这酷吏的做派,决定了他的仕途上限。”宰辅未必可期。同时,他今天来,其实有提醒、劝谏齐总督的意思。 齐驰微微一笑,看着胡炽的眼光意味深长,道:“兴斋,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路啊。贾子玉今年不过十八岁,有如此才干、能力。杨文忠公,张江陵十八岁时居何职?他的仕途晋升,不可以常理度之。” 别看他在给朝廷的捷报从未提及贾环的名字。当今天子不喜贾环。但,他确信贾环将来必定是宰辅,而且一定会在一段时间内,执掌大周朝廷中枢! 旭日东升,谁可挡之? 齐驰和胡炽换了个话题,聊起北庭的物资供应,然后,告辞。这段谈话湮灭在历史中,不被他人知晓。 齐驰没有想到的是,他一语成谶! 第八百四十三章 需要时间 大暑节气刚过没几天。龟兹地区还在酷暑中。六月初六的清晨五点许,巍峨的山峦之上掠过几许晨曦来,将雄厚的城墙染成彩色。 城东郊,一队队的周军骑兵、步兵正从龟兹城门中穿出,沿着笔直的官道前行,火红色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尽头。这是龟兹地区最后的精锐部队。 城门口,贾环跟着西域布政司的同僚门,送齐总督一行出征!清晨时分,气氛略安静。充满了大战前的沉默感。 西域总督齐驰自京城带来的西征大军一共五营京营,计四万人。汇合之前左都督牛继宗溃败下来的周军,约八万战兵。北山战役后,整军补充,再在敦煌招募五万汉军。共计十二万大军。 调拨给贾环两万汉军。剩余十万大军,这一次,全数压在北庭上!特别是精锐的八万军队。齐总督随行的是两万龟兹军,由参将荀阳率领。西域各地全部换成守备部队。 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守备军队,实际上当中有很多负伤后痊愈的老兵。像康把总就是此类。敦煌整军已经完成后,他们划归守备府。守备府的营兵弹压地方,足够了! 国朝地方上设三司衙门: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国朝因看到明朝卫所制度的危害,定鼎时,只继承了都指挥司的框架。各卫所都是募兵。作为地方部队存在。 百年之后,军制变化。都指挥司渐渐的沦为空壳子。都指挥使都成了虚衔。各地设守备司,负责弹压地方。归文官节制。受上级守备司双重领导。 而在边关地区,譬如九边,则是设立军镇、军堡的军事体系,来控制边境,应对蛮族。西域这里则是实行团练制度。 齐总督许诺给贾环的招募十万军队的名额,其实是团练部队名额。团练,自古有之,基于保甲制度,从乡中招募。换言之,这是民兵部队。但是民兵和民兵是不同的。明末总兵秦良玉的白杆兵就是团练。著名的湘军,一样是团练。 可以预见,贾环募兵,绝对不是奔着民兵的战力去的。 齐总督,曾季高之所以“玩”这个名义的花样,主要是避免朝廷问罪。齐总督离京前,只向天子多要了五万汉军的募兵名额。但是,现状是,这些兵力攻占、镇守西域全境是不够的。 封疆大吏,擅自募兵,扩大军队。特别齐总督这个军政一把抓的位置,没有一个说法,只怕得胜回朝之日,就是人头落地之时。 其实,按理说,这十二万大军,都要有朝廷供给粮草,器械。但是,国库早就没钱。齐总督出发前,根本没有向天子要钱粮。当初大军能来西域,靠的是发行西域债3000万银元。 所以,齐总督也好,贾环也好,募兵、养兵都得靠自己。但是,账面上的军队数目,这个形式还是要的!认认真真走形式。 龟兹城东,众官员们辞别的寒暄完毕,齐驰穿着黑色的斗篷,踩着马镫上马。 韩伯安,于右布政使,汪学士,贾环等文武官员二三十人,一起躬身行礼,“下官等恭送大帅。祝大帅旗开得胜,平定北庭!” 齐驰从容的笑一笑。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要完全平定北庭,还要看贾环在疏勒的作为啊!打爆拔野古孝德,问题不大。但是,北庭的西端重镇月弓城可是在突骑施人手中。在马上拱拱手,回礼,“借诸君吉言!驾!”打马前行。 一众幕僚曾季高等人纷纷跟上。督标营的亲卫簇拥着西域总督齐驰一行疾驰而去。尘土飞扬,骑兵风卷如龙! 而数万大军,一张张年轻的,坚毅的面庞,背着行囊、武器,安静的前行着,奔赴战争!“砰!砰!”只有脚步踏在坚实的土地上的声音!他们知道,他们中有些人会长眠在北庭。古来征战几人回? 但是,又何所畏惧?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胡儿杀我汉家子民,要血债血偿!该杀!胡儿马踏西域,令江山画图变色,该杀! … … 新任的提学大宗师汪璘在六月初,已经由敦煌来到龟兹。送别齐大帅后,贾环推了几个布政使同僚的邀请,和汪学士到酒楼中喝一杯。陪在汪学士身边的是梅前翰林的儿子梅用卿。 第二日,贾环便启程返回疏勒。随行的队伍中,带着一千支燧发枪。几日前,他和齐总督谈了一下午,除了谈北庭战略,谈募兵的钱粮,银元铸造的问题,还有就是这火器装备的问题。 越是精良的武器装备,就越难以制作。很多时候,都要由朝廷来制造,再运往边地。这是武备!同样,这是中央控制地方的一种手段。不过,西域这里,路途遥远,雍治十三年以来,有一批工匠,制造火器,供应大军使用。 一路前行,有戈壁滩,有沙漠,有草原,有城池。一千二百里的路程,贾环思索着他的问题! 两个月的治理,他已经初步取得疏勒地区的人口、钱粮的控制权。有将近两千万银元,他的花销虽然大,但是,供应北庭大军一百万石粮草,问题不大。募军问题不大。 但是,以这些新招募的军队,北上攻击碎叶,这恐怕不行。汉朝时就有“士非教不得征”的规定。他这样送新兵上战场,简直是给突骑施人的奉德可汗送人头。 齐总督和拔野古孝德的战争,恐怕只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就会分出胜负。 两个月,他的新兵怎么都练不成。 需要时间啊! 还有一个问题,他目睹了疏勒会战,又接受了两万新军,这是周军的正规军,他对他所处的历史节点,有一个大致的推断。 在和粟特商人阿里波夫纵论丝路后,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而现在,差不多能有一个答案。 周军的火铳,是各种火器的统称。而不是明洪武朝的火铳系列,同样不是永乐时期以及之后的明火铳系列,明后期的鸟铳。周军列装的火铳,混杂着火绳枪和燧发枪。 战斗方式,是将燧发枪将作更快捷的火绳枪使用,三段式射击! 明后期的鸟铳,就是火绳枪。而燧发枪发明于十六世纪中叶,盛行于十七世纪中叶。足足使用了200多年。至1848年,燧发枪才被后膛枪淘汰。 贾环对这些数据资料,记得不准确,但是,他模糊的知道,当年的英国红衫军就是依靠燧发枪在世界各地征战。结合周军的情况:火绳枪、燧发枪各半,现在的世界图,极有可能出在18世纪第一工业革命前夕! 燧发枪的战术,实际上是排枪击毙。欧洲在18世纪的战争,都是这个战术。但凡读过拿破仑传记(1769-1821)的人,都知道。拿破仑的步兵都是使用排枪战术。当然拿破仑皇帝,擅长的是炮兵! 换言之,周军现在赖之横扫天下的三段式射击,要换代。否则就会过时!吊打非火器军队很犀利。等面对那些强盛的国家,诸如沙俄、奥斯曼土耳其,就有可能失败! 精锐的京营,可以拿着火铳,列阵前行,这就是火绳枪式的排枪战术。 火绳枪与燧发枪最大的区别在于什么地方呢?士卒使用火绳枪需要更大的操作空间。更占地方!若是燧发枪,可以让士兵间的间距更短,使用更加密集的队列,提供更大密度的火力,杀伤力更惊人。 这是战术革新,变化。 需要说明,燧发枪无法将骑兵淘汰出历史的舞台。机枪、坦克这样的热兵器才是。用骑兵冲击步兵,一直是有效的战术!拿破仑的爱将内伊就是骑兵将领。 至于,我大清在三元里的笑话,天知道他们怎么搞出来。 贾环仿佛听到了时代的齿轮在咔嚓咔嚓的转动!他意识到了,这是穿越者的见识优势,但是要改变周军的战术,需要时间。 时间啊! … … 贾环在返回疏勒的途中,一道来自吐火罗的书信,正穿越葱岭而来。这是易俊杰写来的书信。 … … 闰五月五月十二日,易俊杰翻越葱岭守捉。 闰五月十九日,抵达吐火罗的第一个小国:护蜜国。护蜜国国王很热情的在皇宫接待了易俊杰一行。 “贵使所言归顺大周一事,小王一国实在做不了主。还要吐火罗十五国共同决定。通行大周银元,购买粮食都没有问题。只是我国国力弱小,五十万石粮食拿不出来。贵使还要往西行。” 闰五月二十三日,易俊杰一行抵达乌浒河畔的石汗那国。停留两天后,在瑶薄健城与其国丞相伽延见面。 吐火罗地区,今为阿富汗北部,平原与山区交接,夏季酷热。瑶薄健城中充满了异域风情。人口约万余人的小城。 在官衙中,伽延神情略冷淡的招待着易俊杰。他是一名胖乎乎的官员,带着头巾,负责内政,接到瑶薄健城的官员禀报,自王都而来。 “贵使所言之事,实属难办。我国虽然曾为大周的羁縻州。但如今形势不同。此事不必再提。至于银元一事,倒是可以通融。但需要商议兑换比例。吐火罗地区一直都是通行的波斯银币。粮食生意,贵使自与商人商议。” 闰五月二十八日,易俊杰抵达月氏国。吐火罗地区的第一强国:国土千里,胜兵十万。在这里,他受到了出使以来的冷遇。 他亮明身份后:来自周王朝的西域布政司,奉命出使。但沿途的官员只是让他自行前往月氏国的都城阿缓城求见叶护达度,说明他的来意。 态度非常淡漠。 第八百四十四章 出征吐火罗 将近六月初,吐火罗月氏国境内,极其的炎热。这里夏季的平均温度比疏勒要高。 月氏国都城阿缓城,坐落在兴都库什山脉西地势平坦的高原、乌浒河河畔。月氏国下辖十四州,人口约两百万。其都城正是吐火罗地区的第一大城。贵霜帝国曾经在这里创造出辉煌的文明。 阿缓城中人口众多,商贸繁华。南道的丝绸之路上,这里一个很重要的节点。波斯人、突厥人、粟特人、汉人、月氏人;来自信德、旁遮普的天竺人等在城中汇聚经商。 在阿缓城,往西可去呼罗珊的赫拉特,至库法、巴格达、大马士革。往北,经由吐火罗第二大城市,王庭国的都城步师城,解苏国的都城杜尚别,翻越波悉山,抵达河中的水陆枢纽俱战提。 往南穿过兴都库什山余脉,至喀布尔。在往南就是,印度河畔富庶的信德、旁遮普。这里盛产粮食。 阿缓城城北,临乌浒河的一座酒肆中,易俊杰和康把总等人一起饮着酒。眺望着乌浒河上来往不停的船帆,情绪比较低落。 相比于刚进翻越葱岭进吐火罗地区时在护蜜国受到的待遇,现在所受到的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他们在月氏国等了数天,还没有任何官府人员和他们接触。 康把总身材魁梧、健壮,捏着酒碗灌了一口,道:“老易,现在怎么办?” 易俊杰满脸络腮胡子,一身文士衫,满头汗,叹道:“唉…,能怎么办?再等等看吧。” 月氏国是吐火罗诸国中最大的国家。若是无法说服吐火罗归降大周,那其他诸国就不要想。同样的,如果月氏不同意使用大周银元,不同意出售粮食,其他诸国能同意的,肯定比较少。 这样一来,连最低的目标:采购五十万石粮食的任务都很难完成。所以,他只能在阿缓城等着答复。 “唉…”随行的几名军士纷纷叹气。这鬼地方太热了。谁都不想多呆。 众人正说话间,突然酒肆外来了一大群月氏国的兵士,裹着白头巾,宽松的灯笼裤,拿着刀枪。簇拥着一名衣衫华丽的中年男子进来,他身边跟着驿馆的小官。“苏檀大人,这就是疏勒的使者,易俊杰。小人亲耳所听,他在驿馆中辱骂国王陛下。” 名叫苏檀的中年男子,扫了一眼易俊杰,傲慢的道:“你就是疏勒经略使贾环的使者?” 易俊杰还是很有语言天赋的。吐火罗地区流行的是波斯语,他出使吐火罗近一个月,能将波斯语听的七七八八。这时,站起来,用汉语解释道:“这位大人,在下并无辱骂贵国国王之语。” 私下里,发几句牢骚,这算辱骂?那他平日里说几句“特么的”,也是骂人? 苏檀晒笑一声,道:“不必狡辩。我儿跋忽勒在你们的贾经略使手中是何等待遇?不过是城中拔刀而已,就被贬为奴隶。来人,将他们拿下!” 苏檀的姓氏是哈迪德。为月氏国内的三大姓氏之一。身居高位。他儿子跋忽勒的书信,从北庭,经由敦煌,走西域南道,通过丝路传回来。里面详述了周军、拔野古部、北庭的军事、政治情报。 但是,相比于这些,他更在意儿子在敦煌银矿里挖矿的经历。经过询问信使,他知道全部经过。 “锵!” 月氏的士兵迅猛的涌入酒肆中,将试图防抗的易俊杰、康把总等十几人按倒在地,捆起来,再拖起来,带走。易俊杰、康把总等不断的辩解,但是无济于事。 月氏士兵冲进来时,酒肆中肤色、服饰各异的各国商人就都个个避开,看着这些汉人被抓走,议论纷纷,揣测着缘由。消息随后就传遍整个阿缓城。 第二天上午,皇宫门口贴出告示,将于明日上午八时许在城北门口行刑,鞭打周使。 这则消息,引起整个阿缓城的关注。而关于易俊杰等人的身份,过错的信息、资料很快就传遍阿缓城。 六月初一的上午,阳光落在城北的平原上。易俊杰等近五十人赤罗着上身,被绑在城门外的木架上。每一个木架便都有一名拿着长皮鞭的士卒站立。 苏檀穿着一身蓝色的丝绸官服,坐在城门头,头顶上有圆顶伞遮盖着。一干月氏官员、军队簇拥着他。苏檀看着木架四周围观着的众人,数量约有数千人,满意的点头,看看太阳,喝令道:“行刑!” 易俊杰等人犯的错并不严重,不过是辱骂月氏国王萨兰。被判鞭50。 “啪!” 沾水的鞭子抽打在易俊杰的身上。他平日里笑嘻嘻的,喜欢吹牛,心里打定主意不要发出惨叫声。以免丢了大周的威风。他不是商人,而是使者。这鞭子打在他身上,打的是疏勒经略使贾环的脸,打的是大周朝廷的脸。 然而,等鞭子打在身上,他才知道:真疼啊! “啊….”易俊杰偏着头,惨叫,“嘶…”身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而康把总等周军士兵被打的破口大骂,“尼玛的!”“尼奶奶的,杂种啊!”“狗娘养的。” 各种骂声不绝于耳!被挨打,不能还手。还要被人围观,且他们只是私下里发几句牢骚就被那老狗公报私仇,这种憋屈的感觉,令他们极其的愤怒、屈辱! “啪!”“啪!”“啪!” 鞭子抽打的清脆声音不断的响起。人群中,不少人都在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打的什么周使?瞎说!如果是真正的周朝使者,苏檀大将军有这个胆?这是周朝地方上一个官员的使者。那名官员还是代理知府。地位很低。而且,此人曾将大将军的儿子贬为奴隶。” “哦…”有人恍然。 “北庭之战还没有结束。这位周朝的地方官,派一个使者前来,就想我们吐火罗归顺,实在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不知所谓!” “哈哈。就是!这位代理知府,真是狂妄的没有边。也不照照镜子他是谁?到月氏国来指手画脚!” 易俊杰,周军被士卒用沾水的皮鞭抽的惨叫声不断,身上全是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而随着被鞭打的次数增加,时间流走,在炙热的太阳下,他们无力再骂,奄奄一息。 鞭50,相比于杀头,被贬为奴隶挖矿等刑罚而言,这是一个很轻的处罚。毕竟在人家的地头上。但,这却是一种酷刑! 然而,他们得到的是嘲讽,奚落! 城头上,苏檀看着被鞭打的易俊杰等人,心中郁结的恶气,才算是稍微出了一些!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的儿子可是给人关在银矿里当奴隶挖矿数月。要不是,他在月氏国力无法做主,他是真想将这些人都送到波悉山银矿中当一辈子矿工。 今年开始的北庭之战,周军未必能胜。漠北准备派出援兵。若是周军失败,那必定无力西顾吐火罗。在周朝没有大败拔野古部联军之前,月氏国不会投降周朝! … … 易俊杰等人被鞭打后,并没有被打死。而是被人送到阿缓城中的医馆中。当然,诊金,药费都得他们自己出。 医馆之中,在深夜里,略微恢复了些的康把总问身边的易俊杰道:“嘶…,老易,现在怎么办?”月氏国并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但出使的事情肯定泡汤。他现在想回去。 易俊杰平日里嘻嘻哈哈,喜欢吹牛,这时倒像正使,道:“老康,咱们这把算是载了。我打算写信给贾使君,将我们沿途的情况告知他。派一个兄弟送回去。我们继续往南走,听说那边的粮食比月氏这里还要多。” 他是读书人,要忠于职守。 康把总顿时苦着脸,无奈的点点头。本以为跟着易俊杰出来一趟,轻松简单的捞一个功劳。不想到月氏这里白挨了一顿打。被打的死去活来。 受得这个罪哟!谁挨谁知道。 … … 六月十七日晚。才到立秋,疏勒的天空直到晚上六点多,才徐徐变暗。炎热的暑气还在大地上没有消散。很闷热。令人烦躁。 疏勒城中的府衙二堂后的书房中,虽然有冰块供应,但是房中的众人都感到闷、燥、不耐、愤怒、挫折感。 贾环看看他的班底:沈迁,秦弘图,张四水,柳逸尘、杨纪、胡鼐,解参,等易俊杰写的一页书信传回到他手中,沉声问道:“大家怎么看?” 贾环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是透漏出的意思很明确,他想要出兵吐火罗! 厢房中,一时间略有些安静。 要向北庭大军供应一百万粮食,单靠疏勒地区和于阗镇的粮食,绝对是不够的。必须要向吐火罗、河中地区购买粮食。粮食,是战略物资。出口受到管控。 而河中地区正受到波斯势力的影响。军中的斥候,已经将基本的情况打听清楚:波斯人设置了河中总督,联络粟特九国,和北面草原上的乌兹别克人作战。 疏勒要购买粮食,只能通过吐火罗。 但是,现在这一战略,因为月氏国的“敌意”,无法实现。而没有粮食,贾环别说养活自己招募的士兵,他供应北庭的粮食都不够数目。 “使君,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说话的是幕僚解参。 他曾是左都督牛继宗的心腹幕僚,后来兵败,投靠副将苗骐,在苗骐被贬之后,他留在敦煌。贾环来疏勒时,将他抽调过来。他辅佐处理细微琐碎的政务,是一把好手。但就是比较容易畏战。 秦弘图坐在沙盘旁的椅子上,打断解参的话,道:“解兄,易俊杰等人在阿缓城被当众鞭打,被打的可是我们疏勒、大周的脸面!”同学被打,他们还要忍着吗?月氏国王以为他是谁?蕞尔小国! 解参不满的哼了一声。 沈迁表态道:“打吧。我率军去。一边打一边练新军。等吐火罗打完,新兵就是老兵。我们可以北上碎叶。”他一表态,军方的将领纷纷表态支持。 贾环点头,道:“我坚持要打吐火罗的原因,有三个:第一,收购粮食,第二,扬我国威,第三,练出新兵。 去信给士元,他率领新招募的两万大军直接越过葱岭守捉,走连云堡,攻入吐火罗。伯仁将招募的两万团练给于乔。再调一万敦煌军。计五万人,由乌云山口出瓦罕谷地攻入吐火罗,在护密国会齐,由于乔统一指挥。” 商议了一番细节后,众人告辞离去,为大军出征做准备。贾环留下沈迁在地图沙盘前说话。书房中安静,有虫鸣从庭院里传来,月华如水。 沙盘上,蜿蜒、险峻的葱岭道路,尽收在眼底。秦弘图负责军中情报部门还是非常用心的。周围的地形图都勘探出来。吐火罗地区,由兴都库什山脉分割成两部分,西部的高原平坦,富庶。孕育了贵霜帝国。还有现在的月氏国:人口两百万,胜兵10万。 贾环在沙盘前微微沉思着,轻声问:“于乔,吐火罗之战,能否打赢?”明亮的烛光照在他消瘦的脸上。私下里的相处,他的情绪有些外露!非常的凌厉,带着杀气! 有些东西,在明面上是没法说的。比如,他的同学易俊杰在月氏国被人吊起来打,他能用这个理由出兵吗?不能的。但是,他派老易出使,给人吊打,他内心中会没有情绪?而且,还是为他背锅——跋忽勒之事! 当他是泥菩萨吗? 他曾经给跋忽勒承诺,不杀月氏国人,但是跋忽勒的老爹这样行事,那就对不住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沈迁容貌英俊,身姿修长,一身白衣。这段时间节制疏勒军以来,气度更加的凝练,英姿勃勃。到京城里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这时,他轻轻的一笑,道:“子玉,如果吐火罗诸国是易俊杰信中写的情况,问题不大。呵,你可算是找到出兵的理由!” 最后一句是打趣了。 他对易俊杰被月氏国吊打,感到不满。但是没有书院体系的人那么愤怒。他毕竟和易俊杰接触得不多。 贾环苦笑着摇摇头。 易俊杰的信中,同样提到,根据吐火罗的消息:石玉华现在就被困在康国的撒马尔罕。 公事、私事,谁说的清楚? 他之前一直困恼如何练兵,缺少时间。然而,吐火罗不肯臣服,要继续观望,保持独立的地位。那么,这不就是一个好机会? 当然,他依旧可能还是赶不上北庭之战。但是,他不会将没有训练的新兵送上战场。 “于乔,这次出征,一定要将燧发枪的排枪战术,试验出来。一定要将军队和粮食带回来。北方,还有一场艰苦的大战等着我们!” 沈迁神情郑重的点点头,道:“我会的。” 第八百四十五章 沙场秋点兵(上) 六月十七日,来自吐火罗易俊杰的书信,抵达疏勒。 .带来了吐火罗地区的最新消息。 疏勒的筹措粮食战略受挫。 十七日晚,与众下属会商后,疏勒节度使贾环令大军出葱岭,攻伐吐火罗诸国。兴大军以讨不臣!用周军的刀剑、火器,来为周军赢得粮食、尊严! 因为,道理只在大炮的射程内。 正处在狂飙突进时刻的疏勒,立即就动员起来。粮食、火药、棉服在点数,装运。骆驼、马匹、牛羊在准备。官府对外发布了雇佣民夫运送的命令,每日工钱1银元。兵营里的新兵们在严苛的训练后,得到出征的命令。 战争来临了! 三日后,六月二十日上午。晴。秋高气爽,蓝天白云。 疏勒城南的兵营中,鼓声隆隆。校场上,一队又一队的士兵们列阵,然后直接从点将台前,踩着整齐的步伐,在雄壮的军乐声走过,步出军营,开赴前线。 校场北面的点将台上,贾环正给即将出征的沈迁、杨纪、黄观等将校送行。 贾环穿着石青色的文士衫,腰悬玉佩,身姿挺拔,气度沉静。他举着酒碗敬诸将,道:“孙子兵法有言: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然而,有些仗,不得不打!本官在此祝诸位将军旗开得胜!在吐火罗,打出我大周的威风。” 沈迁时年二十一岁,一身白袍,星目俊脸,腰悬将军剑,身姿修长,英姿勃勃,朗声道:“定不负使君所望。”带着诸将饮酒,从点将台上下来,早有侍从牵着良马过来,沈迁翻身上马,沉声道:“出发!” 一众将军各自上马,融到队伍中,跟着三万大军出了军营、城池、山口。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 贾环在校场上,目送着众将、大军远去,心中沉静。 他知道,营外的大道,城中的大街,城外的官道,两旁都是送行士卒们的爹娘、妻子、儿女。这些才脱下旧时衣,穿上战时袍的士兵们,有几人可以回来? 然而,他驻疏勒,要对北庭之战的粮食负责! … 沈迁率三万大军从乌云山口走著名的瓦罕古道,抵达乌浒河畔的护密国。 在于阗镇的庞泽,则率领着新招募的两万士兵,出葱岭守捉,越连云堡,再沿瓦罕河岸,抵达护密国。 两支军队,将在护密国的都城塞伽审城汇合。 六月二十八日,庞泽带着前军抵达连云堡。看着这座坐落在山峰、谷地间险峻的城堡,绵延的兴都库什山脉阻隔着视线,放眼看去,全是山峰,白雪皑皑。 庞泽对着随从们感叹道:“真是险地啊!难怪唐和吐蕃之争,这里是战略要地。” 他早因沈迁在西域立功,而放弃了心中的执念,不想再回京城参加科举。而是想做一番事业。此次子玉派他募兵两万,跟着周军名将沈迁攻入吐火罗,这令他感到大展拳脚的机会即将来临。 以生员身份,在军中官授疏勒军判官。 几名随从们笑道:“庞大人学识渊博,纵古论今。”乌斯藏地区是周朝的都司,有驻藏大臣代表中央朝廷参与管理。连云堡地势险要,但其实并无大的军事价值。 原小勃律、大勃律都是大周的牧民所居住的地方。 庞泽笑一笑,打马前行,马蹄踏在谷道上,兴致勃勃的吟诵道:“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 贾环派出五万大军征讨吐火罗时,他派出的信使已经去往北庭。他虽然拿到疏勒,碎叶,河中的权限,但并不包括对吐火罗的开战权限。他需要向齐总督禀报。 战时情况特殊,先斩后奏齐总督并不会为此而对贾环心生间隙。北庭之战的胜利,是首要的。 纵观西域全图,贾环所在的疏勒,始终是处在侧面战场上。主战场一直都在北庭。 但是…,这只是对周朝而言。 实际上,在大周雍治十九年秋初,贾环所知道的两大帝国都处在战争的阴云中。 在印度的莫卧儿帝国实际上正处在王朝的末年,他们在与马特拉人的作战中,连连败北。一度连首都德里,都处在马特拉人的兵锋威胁中。只剩下富庶的旁遮普、信德等地在支持着。 这一情况,正在被从阿缓城南下的易俊杰一行所打听到… … 波斯帝国在河中的情况,略微复杂些… 疏勒城。 贾环再送走沈迁之后,再次令张四水招募、编练新军。同时加紧向龟兹索要燧发枪。工匠门格外完成的燧发枪,都会有奖励。这是他和齐总督的协议。 傍晚时分,一场秋雨落在城中,城中疏勒府衙外的一间酒楼中,贾环和前来行商的郭家商队首领郭维等人吃着酒。身边有两三名郭氏子弟陪同着。 细雨浸润着疏勒城中的屋舍,在酒楼的二楼看去,成片成片的黑瓦屋角。鳞次栉比。 酒楼的二楼早就被清空。贾环在临窗的酒桌边,看着雨色,微微沉吟,叮嘱道:“有劳郭老丈在撒马尔罕帮我打听一下石大家的消息。可以的话,尽早派人来疏勒给我回复。” 郭维身边的一名青年欲言又止。 郭维看了他一眼,制止了他,笑着道:“贾使君言重。小老儿一定竭尽全力,将石大家的消息带回来。” 他们此行的目标其实是丝路北线的恒罗斯,而非河中的第一大城撒马尔罕。因为,从敦煌、于阗的南线过来,沿途的商人都告诉他们河中正面临着乌兹别克人的战争。 他们的货物,只能往恒罗斯去卖。 但是,贾环有要求,他当然愿意去撒马尔罕一趟。郭家的生意不是最重要的,帮贾环做事才是最重要的。因为,贾环一定会弥补郭家的损失。 据沿途的商人所言,河中这场战争的起因正是因为石大家。波斯帝国的皇帝阿巴斯大帝时年四十一岁,年富力强,喜好美人、丝绸、艺术。 而在河中声名鹊起的石大家,正入了波斯帝国河中总督卡利米的眼,准备将她献给皇帝。 然而,石大家似乎有所察觉,并没有去撒马尔罕表演,而是从石国的都城拓析城转道去了恒罗斯。丝路北线,这一段正处在乌兹别克人钦古可汗的控制之下。 波斯帝国的河中总督卡利米联合粟特军三万人,袭占了恒罗斯城,将石大家带回撒马尔罕。但,这引起了钦古可汗的愤怒,率五万大军顺着锡尔河而来,收复恒罗斯城后,兵压河中。 据闻,钦古可汗对石大家的美貌亦非常感兴趣。 贾环点点头,举起酒杯,和郭维喝了一杯酒,道:“有劳了。”商人的消息,他自是全部都知道。易俊杰送来的最新消息,乌兹别克人正和粟特人的军队在河中水陆交通要地俱战提对持。 要说石玉华是红颜祸水,有海伦、埃及艳后之姿,引发两国战事,这其实多半是牵扯在她身上的。 以贾环看来,多半还是丝路的原因。涉及到两国的经济利益,所以才爆发大战。 但是,现在两国已经兵戎相见,外面的流言这就由不得玉华了。全部落在她上。不知道多少年后,她是不是会被历史贴上“祸国殃民”的标签? 当天下午,郭维就率领着商队,在雨中,准备从天山南脉的山口出葱岭,前往宁远国,沿药杀水前往俱战提。 第八百四十六章 沙场秋点兵(下) 北庭,金满县。 初秋时节,北庭草原上的风景极其的美丽,绿油油的草原如同厚厚的地毯,在风中如浪! 一队骑兵从草原上奔驰而过,进入金满县。金满县郊,俱是良田,阡陌纵横。金色的稻穗在田野中起伏,快要到收割的季节了。沿途随处可见烽火堡,农民。快到收获季节了,胡骑骚扰日趋激烈。 金满县城中一处大宅院被征为临时的总督府行营。齐总督便是在停留在这里。 午后时分,他正在院落中的胡杨林徘徊,思考着北庭的局势。曾季高落后半步,和齐总督纵论。齐总督脸上带着笑容,北庭的局势非常不错。 杨渭、胡炽两人落后几步,跟着。仆人们离的更远。 少顷,一名长随按着信件进来,跪地道:“大帅,疏勒贾参议写来的信。” 齐驰接过信件,翻了翻,递给曾季高,笑道:“子玉向吐火罗出兵了。呵,他这脾气啊!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一个人!”贾环在京中,有睚眦必报的名声。 身后,胡炽心里轻轻的叹口气。根据新月卫的情报:因为北山下京观的事宜。沙陀人被拔野古孝德鼓动,参与抵抗周军的活动。当日,洗劫北庭汉人的有沙陀人。现在那里还有很多汉人奴隶。可见,有时候太强硬,不是好事。 曾季高没点评贾环为人如何,沉默的看着信。那日贾环从疏勒回龟兹,他便没有去迎接。大丈夫,何须对同僚卑躬屈膝?看完信,微微蹙眉,道:“ 大帅,我当日建议,不给贾环攻打吐火罗的权限,没想到他还是去打吐火罗。若是胜了还好说。若是不胜。整个西域的战略都将受到影响。” 若北庭之战因军粮不够而失败,将贾环杀了都不够弥补的! 齐驰背着手,看着天空中的白云,很平静,微微一笑,道:“季高没看到他出兵的理由吗?一为筹粮,二为练兵,三为扬国威。” 曾季高晒笑道:“那什么燧发枪排枪击毙战术,只怕是借口而已。”他并不看重。 事实上,周军的战术,火器,只要用兵得当,不出现粮草被断,在特殊地形被围,友军叛变,内奸投敌等事,足以横扫草原诸部。试验新战术,他不是反对,他的思想还是很开明,但是,这几个月能出成果? 于北庭之战,西域之战,毫无用处。明显的借口。原因,只怕还是因为他同学、使者被吊打,他在吐火罗诸国中颜面尽失。 齐驰哈哈一笑,不再说这个话题,道:“诱敌之事,准备的如何?” 曾季高自信的道:“大帅,没有问题。” 水稻快要到收获季节,拔野古孝德和沙陀人的联军骚扰的越发频繁。显然,他们感受到周军增兵所带来的压力。要从周军的粮食上做文章。 周军要做一个陷阱。 … … 金满县往北,是一片大漠,越过大漠,便是沙陀人放牧的草原。然而,随着周军增兵至十万人,只隔着骑兵四五天距离的沙漠显然不够安全。 拔野古孝德和沙陀人联军的大营而在准噶尔盆地的东断,乌伦古河旁。这里已经是葛逻禄人的地盘。其实,拔野古孝德的联军之中,就有数千“讨生活”的葛逻禄骑兵。 蜿蜒的河水,在初秋的上午,特别的清凉,干净。 一顶顶的帐篷在草原上散开,牛羊成群。 拔野古孝德,牵着他的妻子乌尼日的手,在河边散步,侍女和随从们远远的跟着。 拔野古孝德穿着蓝色的棉布长衫,左衽胡服,带着圆帽。时年十六岁。身躯高大,充满着阳刚、英武之气,五官如若岩石般冷峻。很英俊的美少年。 带着如同岩石般冰冷的气质。微微蓄着胡须,更添他几分男子的魅力和成熟。一表人才。不熟悉他的人,很难将他和残忍、嗜杀的屠城刽子手联系起来! 他往日冷漠的双眼中,此时带着柔情,握着乌尼日的手,道:“王妃,我委托你全权代表我出使碎叶。你可以作出你认为的任何可以的决定,我只要你带来突骑施奉德可汗的援军。” 乌尼日被成为王妃,并非因为拔野古孝德已经成为拔野古部的台吉。而是,他习惯于称呼这位漠北草原知名的美人,他从拔野古土门那里抢来的女人。 以拔野古孝德的心性,他是不可能对任何女人和颜悦色的!但是,乌尼日显然是一个另外。这并非因为她是拔野古孝德妻子,而是她的作用。 自打去年冬进入北庭之来,同罗两万骑兵随大将婆实返回漠北。拔野古孝德在剩余三万残军中的势力便摇摇欲坠。他手里只有五千人马。 但是,他倚重伏重,分化拉拢,将其余所有反对他的拔野古、回纥、薛延三族的部落首领十几人给杀光,兼并其部众,得兵一万八千人。成为三万残军名副其实的首领。 而安抚那些奴隶,部落里牧民的工作,全部是乌尼日做的。她将拔野古孝德的部落打理的井井有条!提供了大量的牛羊、马奶、乳酪等物资。还有兵源。 否则,紧靠他和沙陀人共计约6万人的联军,怎么可能在周军的打击下支撑得下来? 乌尼日穿着美丽的蓝红相间的长裙,头戴金饰,身姿高挑,苗条。有着微长的脸型,柔润的美眸,挺秀的琼鼻。肌肤雪白。二十三岁的少妇在权力的滋润下,越发的雍容。乳挺臀圆。 乌尼日清秀的容颜上露出妩媚的笑容,道:“将军,我会带来援军的!” 临近中午,乌尼日带着数百人和礼物,从乌伦古河旁出发,准备绕过准噶尔盆地,沿着草原,前往弓月城(今伊宁市),整个富饶的伊犁河谷都是突骑施人的地盘。再到碎叶。 骑在马上,乌尼日回头看着拔野古孝德温柔、充满希望的笑容,嘴角略过一抹释然的笑容。她自由了。 … … 漠北。拔野古部的王庭。 秋天的草原上,雄鹰翱翔,牛羊吃草。一对璧人骑着骏马,在王庭南面的草原上尽情的奔驰。秋高气爽啊! 大批的侍卫,远远的跟着。 男子白皙玉面,剑眉星目。一头青色的长发,扎在红头巾,背着长剑。卓尔不凡。其俊朗的容貌、阳光的气质,在他温和的笑容下,展露出来,足以令任何草原上的少女心醉。 正是月氏国内的贵族,大将军苏檀的儿子,跋忽勒!时年二十五岁。 女子十八岁的年纪,骑在马上,一身白衣。没有女骑士的英姿飒爽,反倒有些娇媚可爱。她面莹如玉,双眸澄澈似水。娇美无匹,容色绝丽! 正是拔野古部伊林可汗的爱女,宛国公主。她现在还没有出嫁。 宛国公主在马上回眸一笑,如娇花初绽、婉丽非凡,令人不可逼视,清声道:“跋忽勒,你要回吐火罗的月氏国了吗?那和漠北隔着万里之遥啊!你我此生还有再见之时吗?” 跋忽勒温和、阳光的笑着,“殿下,当然有。当春天到来时,我会从阿缓城出发,翻过葱岭,顺着天山,抵达漠北草原来找你。那时应该在秋天。就像现在这样!” 甜言蜜语。 宛国公主用手背掩嘴轻笑,美眸落在跋忽勒身上。有一种异样的神采。 跋忽勒心中得意。 贾环派他到北庭来夺取宛国公主的芳心,令其忘掉拔野古孝德。他这应该是算成功了吧? 确实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拔野古前往北庭的八万联军,只怕快要抵达金山以北了。 贾环如此辱他,将他投到银矿里挖矿,他岂会善罢甘休?贾环嘴里说欢迎漠北联军再入北庭,只怕还是怕吧?他和宛国公主,都是持相同的意见,出兵! 拔野古部需要北庭的草原,土地为拔野古部提供兵源,人口,牛羊! 这算是他给贾环的一个惊喜吧!嘿! … … 以天下为图:北庭军,疏勒军,吐火罗,粟特联军,乌兹别克人、突骑施人的奉德可汗,拔野古孝德,漠北,这么多方散落在西域的图册上。 同属一方,或者联盟,或者对持。在秋风吹过天山南北时,沙场秋点兵! 战争就要爆发了! 试看今日之域中,是谁家之天下。 第八百四十六章 马作的的卢飞快 雍治十九年六月二十日,初秋。沈迁率三万大军从疏勒出发,跋涉千里,于七月初二抵达护密国都城塞伽审城。 从于阗镇出发的庞泽在七月初六抵达。他是率前军三千人作为先锋先抵达。中军一万七千人还在葱岭守捉、连云堡、瓦罕河南岸沿线的路途上。 护密国王屈里将沈迁等人请入皇宫,好生招待。 七月初二的晚上,屈里陪着沈迁、庞泽、杨纪等人在宫殿里吃过酒宴,带着黑黑的宦官从略显寒酸的正殿里出来。秋风吹过走廊,庭院,萧瑟难言。 屈里叹口气,对走在自己身边的心腹宦官低声道:“马苏德国王麻烦大了。他何苦去鞭打周使呢?现在惹来周朝大军了!”说罢摇摇头。他很不看好月氏国。 护密国小,他在这场战争中,是看客。 黑黑的宦官“嗯”了一声,没做声,跟着屈里国王走过庭院。 … … 庞泽长途跋涉到护密国,下午略休息了会,晚上在皇宫里参加晚宴。护密国贫瘠,人口十万,他和沈迁等人都没有喝多少酒。酒宴后,一起到沈迁在皇宫里的住处,商议军情。 沈迁一身白衫,身姿修长,腰佩着将军剑。随行的亲兵在木桌上铺开军用地图,沈迁让亲兵拿来蜡烛,道:“庞兄一路辛苦。你既然到了护密国,我也就该出发了。” 庞泽时年三十岁,大鼻子短须,容貌丑陋。但穿着浅蓝色的澜衫,颇显精神。头戴唐巾,听沈迁这话,微感诧异,道:“于乔这话的意思是?” 沈迁笑一笑,用木杆指着地图:阿缓城位于乌浒河河畔。但是,从塞伽审城过去,不过六七百里的距离。骑兵只要六七天即可抵达。“庞兄,我打算亲率五千新军直扑阿缓城。 由杨将军掩护我的后路。庞兄率大军徐徐推进。收复沿线诸国,保护粮道。” 沈迁第一次表露出个这个想法、战略,杨纪等七八名将校顿时兴奋的讨论起来。 庞泽本来还有些疑虑,但是看着沈迁一一回答着诸将的疑问,心里笑着摇头。没说话,安静的听着。 他本以为会是一路平推过去的战术。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打,一个小国一个小国的灭。没想到沈迁会用这样的战术。这仗打的会非常的活。此人果然是名将的料子啊! 如果战事顺利,那他们九月份就可以将粮食运回疏勒! … … 秋天的晨光,刺透黎明前的黑暗,投射在阿缓城头。 巨大的战鼓声敲响在这座富庶的城市城头。这是十几年来,未曾有过之事:兵临城下。 呜呜的号角声在天地间回荡着。此起彼伏。一队队的月氏国士兵从城门里开出来。由大将军苏檀指挥,准备攻击周军简易的营寨和松散的阵型。 月氏国下辖十四州,人口约两百万。拥有十万人的常备军队。驻守在阿缓城中有三万精锐! 而城下突然出现,列阵而战的周军,只有三千人。这样的数量,即便是对大周帝国的温和派都不好意思说直接投降。望风而降,对一个地区大国而言,太损国体! 月氏国是吐火罗第一大国。 精美的皇宫中,月氏国王马苏德-哈马德纳迪在御书房中,会同几名文臣,正焦虑的等待着城外的战斗结果。 月氏国三大贵族姓氏:哈马德纳迪、哈迪德、萨勒姆。大将军苏檀的姓氏是哈迪德。 一名文臣道:“陛下,不必过于忧虑。周军只有三千人而已。” 马苏德时年五十多岁,胖胖的,皮肤微黑,缠着头巾,叹口气道:“当日苏檀背着我作出决定,鞭打周使。我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处罚自己的大将军。 可是,现在周军了!如果战胜周军,那和周朝可是大仇啊!如果战败,只怕我王位不保。唉…” 几名文臣低下头,沉默着。 要说苏檀大将鞭打周使,国王陛下不知情,这太假了。显然,国王陛下已经后悔。想将罪责推给苏檀。 … … 月氏国的三万禁卫军中留一万人守城,两万人出城列阵,准备和兵临城下的周军野战。 整齐的阵列,缓缓的铺开在阿缓城东。不愧是月氏的精锐军队。 苏檀四十多岁,穿着一身金色的甲胄,在大旗下,眺望着周军松散的、奇怪的阵列。英俊的脸上掠过一抹冷笑。 他鞭打一个地方官派来的使者,为他的爱子出口气!没想到这个地方官居然能够调集军队杀来吐火罗!这与周朝的官制是不符合的!这简直是唐朝节度使的权限。 而唐朝时,安西节度使杀小国国王和杀一只鸡没有区别。宁可骂唐朝皇帝,不可辱安西节度使。 再者,周军突然出现在阿缓城外。这令阿缓城中许多人都吓破了胆,要把责任推给他。所以,这一战,他许胜不许败。否则,就是家族败亡之祸! “大将军…”一名武将上前请示。 苏檀点点头,沉声下令:“攻击!” … … 周军的阵型,不是密集的方阵,而是以一个个三排火铳兵为单位展开。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的间隔距离约几十米。同时,设有炮兵阵地。掩护步兵阵,避免被弓弩袭击。 中军之中,沈迁骑着一匹雄健的白马,拿着千里镜看着出杀过来的月氏国军队,嘴角微微翘起来,“果然上钩了!” 他带了五千人前来奔袭。但留下2千骑兵在战场之外隐蔽,作为预备队使用。而只带了三千人在阿缓城外列阵。果不其然,月氏国的军队出城野战。 徐伯还是忠实的护卫在沈迁身边,逼近的月氏过步兵,担忧的道:“二爷…,这…” 对面的可是三万精锐大军啊!这可不像疏勒会战时,疏勒联军是一群乌合之众。 “怕什么?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下新战术了。”沈迁仰头一笑,喝道:“传令下去,按照训练的守则,敌军逼近三十步才可开枪。” 沈迁身边的亲兵骑马飞奔着去传令。 稍后,两只军队猛烈的碰撞在一起。 “砰!砰!砰!” 周军的阵前,硝烟弥漫,散发着呛人的气息。燧发枪,提供的火力支持,比火绳枪要猛烈得多!在一个平面的空间内,无论是铅弹的密度,还是发射的速度,都远远超出。 月氏国用来做试探性攻击的一千精锐步兵,瞬间就被打崩溃! 月氏国军队中,苏檀脸色微变,喝令道:“让骑兵从侧翼绕过去冲击他们。” 当月氏国的骑兵出动时,周军的阵中,号角声响起。新式战术的出现,要求士兵懂旗号、命令,要求将领懂得各种阵型。 …. …. 时间流走。 御书房中,月氏国王马苏德-哈马德纳迪正焦虑的来回走动着,几名文臣沉默着。 城外的枪炮声,从剧烈逐渐的变得稀少。结果应该要出来了。马苏德烦躁的催促着身边的宦官,“再去城头看看情况。” “是,陛下。” 然而,身边的宦官还没有来得及走出金碧辉煌的御书房。一名高个宦官踉跄的从门外跑进来,哭道:“陛下,周军赢了。苏檀大将军战死!” “什么?”书房中的三名文臣惊讶的站起来。三万大军,打三千人都打不过? 呆立了半响之后,国王马苏德扶着龙椅,喟然一声长叹,道:“开城门投降吧!” … … 阿缓城外的战斗,从上午时打到午后,结果便已经出来。月氏国野战的军队,被周军击溃,四散逃跑。其主帅苏檀战死。 临近傍晚时分,阿缓城的城门徐徐打开,国王马苏德带着四十多名文武大臣出城,来到周军的营地中投降。 马苏德将一只放着月氏国泥土的金盘高高举起,用汉语道:“小王马苏德妄罪天使,抗拒天兵,擅动刀兵。特向将军请降。恳请将军治罪。望将军勿伤我国百姓。” 说完,深深的低下头。身后的文武官员全部都低下头颅。他们曾经高傲过!以为月氏国是大国,胜兵十万,想要保持自己的地位,而不承认大周宗主国的地位。 沈迁坐在一门火炮后的土袋子上,身边将官、亲兵环立。他英俊的脸上还带着血污。他在预备队投入战场后,亲率骑兵追杀溃兵。这会处理着军务,还没有来得及整理自己。 沈迁接受月氏国国王、大臣们的跪拜、谦卑的臣服。他并没有伸手扶起马苏德,而是有些不屑的看着他们。这些软弱的墙头草!还不如在战场上自刎的苏檀。 他在出征前,和贾环详谈过。对吐火罗地区,对敢于抵挡朝廷大军者,杀无赦!但是,对当地的官府,不必血洗。而是要选择性的处理。周军对吐火罗地区,首要目的,是大量的掠夺这里的钱粮,而不是建立统治! 疏勒这里,始终是一个偏战场。并没有足够人力、物力、精力来设立州县。来日方长! “起来吧!”沈迁吩咐一声,让亲兵取走象征着臣服的泥土,淡淡的道:“我大周王者之师,不会滥杀无辜百姓。但是,对你等君臣,该有的处罚不会少。” 大周雍治十九年七月十七日,宣威将军、疏勒军都指挥使沈迁沈于乔置沿途城市不取,率部急袭阿缓城,一战而下! 消息传出,吐火罗地区震动!天下震动! … … 雍治十九年,六月二十八日,郭家的商队在郭维的率领下,出天山南脉山口,抵达突骑施人控制的丝路节点城市,纳伦城。 在这里,他们听到了漠北王妃乌尼日抵达碎叶的消息。 … … 七月初二,八万拔野古联军抵达金山以北的草原。援军统帅,伊林可汗的次子,拔野古科罗派出信使,去寻找拔野古孝德,“叫那小子来见我!” 在吐火罗的战火未熄灭之时, 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比如收藏:. 手机版网址:m. 第八百四十七章 弓如霹雳弦惊(上) 漠北。和林。 拔野古部王庭。 初秋时分,草原被秋风染得金黄。清晨的风吹过,柔软的草原便如同连绵不绝的金色草垫。天苍苍,野茫茫,诗情画意! 伊林可汗在王帐里和断事官拜合丹处理了几件政务,这时,中书官郝远平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道:“可汗,科罗台吉已经抵达金山之北的草原。” 断事官,权力极大,相当于宰相。中书官负责整个汗国所有的文书。台吉则是亲王的意思。拜合丹、郝远平这两人都是伊林可汗的心腹、嫡系。 伊林可汗时年五十五岁,这个年纪对于一位统治者而言,正当壮年。身量中等,气度温和,却不怒而威。这时,点点道:“嗯。”走到王帐里悬挂的地图前,微微沉吟着。 拔野古部占据着漠北草原正中,最肥沃的草原,和林地区。西北为盟友回纥,占据都播山一带。东为盟友同罗,占据库伦。南为盟友薛延。占据金山之北的草原。 而敌人则在外围,北面贝尔加湖一带的喀尔喀人,东面呼伦贝尔大草原的仆骨部。东南,则是漠南的察哈尔部。 很显然,拔野古部需要位于西南方向的北庭作为战略缓冲地。这片草原可以为四部提供人口、牛羊、士兵。 然而,他派出的十万联军,几乎攻下整个西域,最终发展为二十万。却在瓜州的北山之战,被周军一战覆灭。 现在,周军更是攻入北庭。他不得不再派四部联军八万人前往北庭增援。 目标是:联络沙陀人、葛逻禄人,稳住北庭的局势,休养生息。在草原上,终究是骑兵争锋!同时,拔野古科罗的任务是要干掉拔野古孝德这个忘恩负义之徒、蠢货! 拜合丹、郝远平两人默契的走到地图前。一起思考着拔野古汗国的未来。 … … 数日后,一名信使抵达准噶尔盆地的东段,乌伦古河旁的拔野古孝德和沙陀人联军的营地,送来拔野古科罗的书信。 “带他下去!” 大帐中,拔野古孝德命人将信使带走,又召集联军的重要人物前来协商:吐谷浑的贵族伏重,回纥的大将乌特勒,沙陀人首领忽别都。 乌特勒微微沉吟着。 在拔野古孝德帐下,他现在只有五千人。但是,他作为回纥大将,既然前来的八万联军中有2万回纥人,他当然有资格去统领。良禽择木而栖! 沙陀首领忽别都四十多岁,有着一双狡猾的小眼睛,笑呵呵的道:“孝德首领,这是你们内部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显然,也是令有想法。 伏重现在是拔野古孝德的心腹,心里暗骂一句,禁不住为此时的局势而感到担忧。 前有周军大军压迫,后有漠北援军掣肘、夺权。现在这支六万人的联军,分崩离析就在眼前。 拔野古孝德虽然蓄着胡须,但看起来非常的年轻,甚至于有些青稚。微笑着道:“忽别都首领,不能说和你没有关系。还是有关系。我当要去见拔野古科罗。但不是空手去,而是带着周军一起去。” 听闻,同罗部的婆实又被派回“增援”北庭。这是他的机会。他和婆实有过合作。 伏重、忽别都、乌特勒三人都对拔野古孝德的话,感到惊讶:和周军联盟,这不可能的!没见周军颁布了杀胡令?换言之,他们不会和拔野古四部议和。 那孝德的计划是什么? … … 七月初八。纳伦城。 位于丝路支线上的纳伦城人口只有三万。与其称呼它为一座城池,不如称其为一座小镇。 午后的阳光落在低矮、简陋的土墙上,泛着光斑。突骑施人的旗帜在秋风中飘扬。真珠河面上,波光粼粼。一切画面,都带着小镇的宁静,缓慢。 城外大街的皮毛店铺中,郭家商队的首领郭维和他的生意伙伴哈尔琴科喝着茶,闲聊着。 商队的行进速度自然比不了军队。今天,远在数千里之外,庞泽刚抵达护密国,而沈迁正准备奔袭月氏。 郭维拜别贾环后,于七月初二抵达约500里外的纳伦城。他在这里停下来。出售、换上一批货物。 因为,按照原计划,他们将北上前往碎叶城,然后转到恒罗斯城。但是,他们现在得往西行,穿过费尔干纳盆地(即宁远国),至撒马尔罕,为贾使君打听石大家的消息。 当然,茶叶和丝绸在那里都是热销的好货。 哈尔琴科是一名突骑施人,带着抹额,穿着貂皮大衣,十分健谈,道:“老郭,今年你们来的有点晚啊!唉,现在纳伦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 郭维喝着茶,解释道:“我们今年从难道于阗那里绕过来的。我带了几块上好的和田玉。准备卖个好价钱。”又笑问道:“怎么个不好做法?” “哈,老郭,你们汉人出了个狠人啊!疏勒经略使贾环!他颁布杀胡令不说,还派商队到处宣扬。前一个月,我这里还有汉人的商队来。你猜怎么着?他们可以兑现杀胡令。 听说有马贼专门从北庭带着拔野古四部的人头过来。啧啧…。好几百呢。 我听说丝路上,拔野古、回纥、同罗、薛延四部的商人已经逐渐断绝。河中几个粟特大奴隶商都不敢走安西的丝路。 阿里波夫,你知道吧?河中第一富商。家产有一千多万银元。他从北庭逃回河中时,从碎叶经过,消息就传来了。” 郭维心中听得极其舒畅。本族之中有厉害的大人物,在这丝路上行商,说一句是我的同族,那是非常荣耀的!与有荣焉! 他脸上不露半分,笑道:“哪里那么夸张,怕还是战争的影响吧!北庭、河中都在打仗。听说漠北王妃乌尼日到了碎叶。你们突骑施人怕是要卷入。” “可不是?” 说起战争,两人都是叹口气。 七月初十,郭维率商队离开纳伦城,西行费尔干纳盆地。然而,他不知道,在哪里等待他的是什么。 … … 北庭的战事,在紧锣密鼓之事,拔野古孝德的妻子乌尼日正面临着如何说服突骑施的奉德可汗出兵的问题。 七月初十,郭维率商队西行时,乌尼日在碎叶城内得到奉德可汗的召见。 第八百四十八章 王妃乌尼日 碎叶。 . 唐时为安西四镇之一。在明朝时为亦力把里据有,即东察合台汗国。后为瓦刺领地。而中原进入大周王朝时,居住在此的一支游牧民族兴起,自称突骑施人。据有碎叶、碎叶河谷,伊犁河流域、弓月城。拥有部众五十万。 众所周知,满清时期,西域的统治中心在伊犁(弓月城)。设伊犁将军。原因就是因为伊犁的土地肥沃,水源众多。资源丰富。这里可以养活大量的人口。 而碎叶河谷口,在数百年后,是一个国家的第一大人口城市:阿拉木图。 土地肥沃,意味着粮食产出。而粮食多,意味着人口。在冷兵器时代,人口就意味着强盛! 占据着如此肥沃的两片土地。由此可见,突骑施人此时的实力!常备兵力为8万人。若战时动员,控弦之士,可达15万人,奴隶仆从军数万。 碎叶城街道纵横,商贸繁华,充满活力。常住人口将近二十万,在西域而言,算是知名的大城。 乌尼日坐着奉德可汗派来的富丽堂皇的马车,一路上看着繁盛的街市,丝毫不比漠北拔野古王庭差。心中微微沉吟着。稍后,抵达城外六十里的猎场。 猎场是一片丘陵地带。奉德可汗带着十几名王公贵族再次行猎。一支支军队将绵羊、山鸡、麋鹿等猎物赶出树林。奉德可汗兴致勃勃的弯弓射箭。 他时年四十三岁,正值盛年。鼻直口方。身躯高大,双目炯炯有神。似乎一眼能看透人心,有人主之姿。 丘陵下的中心帐篷中,奉德可汗的大妃海迷失招待着被召来的乌尼日:奶茶、扒驼掌。 奶茶:先从茶砖上用刀把茶叶捣碎裂,放入热水锅中煮沸,然后将茶叶捞出,茶水置于桶内。将小米在锅内炒至散发出香味。再将桶内茶水和鲜牛奶倒入锅煮沸,并用勺反复扬晾,待交融后即可饮用。味道甚佳。 扒驼掌:驼掌味道鲜美,与熊掌、燕窝、猴头齐名。食之可强筋壮骨。常配蔬菜食用,荤素俱佳,肥而不腻,是秋、冬季补品之一。 海迷失约四十多岁,穿戴着华丽、名贵的水蓝色外袍长裙。年老色衰。微笑着道:“大汗喜欢打猎,等会中午我们都有口福了。” 侍女上前,帮乌尼日倒着奶茶。 乌尼日一身水粉色的外袍裙衫,雍容、妩媚,喝着奶茶,彬彬有礼的谢道:“谢大妃招待我。” 海迷失点点头。看着娇嫩、美丽、充满着少妇风情的乌尼日,心中叹一口气!她心中暗恨、怒骂、悲叹。 拔野古孝德让妻子出使碎叶,这不是明摆着送给大汗享用吗?而大汗似乎等这个艳名远播的美人很有兴趣。 她能如何?除了骂拔野古孝德这个小崽子不要脸外,只能强作笑颜! … 狩猎活动,在中午时暂停。 奉德可汗回到王帐中,看到草原上的大美人乌尼日在帐中,脸上露出笑容,对向他行礼的两人道:“你们起来吧!” 坐下来后,奉德可汗的目光落在乌尼日的身上,巡梭着:肌肤雪白,乳挺臀圆,柔润娇嫩的少妇。 奉德可汗肆无忌惮的看了好一会,才笑道:“王妃来碎叶,本汗招待不周,实在是罪过。你的来意,本汗已经知道。你打算怎么说服本汗出兵呢?” 乌尼日不慌不忙,坐在案几后,目光和奉德可汗对视,娴静的道:“尊贵的奉德可汗,唇亡齿寒!” 周军打完拔野古孝德和沙陀人后,肯定会进军弓月城(伊犁),收复这座北庭重镇。 奉德可汗仰头大笑,“哈哈!美丽的王妃殿下,这个理由可无法说服我。周人击败拔野古孝德,我选择臣服就是。五年前,我并不是没有做过。” 雍治十四年,周军攻入西域。在三年之内攻占西域全境,设州县。实际上,西域地域广袤,横跨万里,地形复杂。想用几年的时间就完全攻占,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有吐火罗地区采用的羁縻州的方式。碎叶这里对突骑施人,只要他们臣服,承认大周是宗主国就可以。 打了马虎眼。 乌尼日等奉德可汗笑完,道:“可汗,今时不同往日。上一次率军来西域的是周朝左都督牛继宗。这一次率领周军前来的是西域总督齐驰。 他是强硬派。如何能容忍可汗在碎叶坐大?北山下的京观、杀胡令可汗知道吗?于阗镇投降的条件你知道吗?” 奉德可汗微怔! 乌尼日这几句话,倒像是精通时政的男子所说的。一个草原女子如何知道这些?即便是贵族?这平添了几分她的魅力!她不仅仅是外表漂亮,还有很有智慧。 “你先出去!”奉德可汗将自己的大妃打发出去,欣赏的看着乌尼日的容颜,调笑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拔野古孝德宁愿杀掉土门台吉,也要得到你。 久闻王妃贤德、聪慧、善谏。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我被你说服了。但是,想要我出兵,你奉上你的身体,取悦我。我才有动力去说服我的臣民们。” 奉德可汗走到乌尼日面前,按在她丰挺的凶上,挑起她的下巴。粗鲁,而肆无忌惮!这是他的王权!他想要得到这个女人! 当日,拔野古联军取道碎叶,他就欣赏过土门台吉的王妃的美丽。 乌尼日仰着头,并不慌乱,拒绝道:“不。我可以为可汗说服你的将军们!” 拔野古孝德嗜杀。她掌握不住。早就想离开他。而这次出使碎叶便是她的机会。事实上,若是突骑施人和孝德联手,击败周军。则可以进而吞并北庭! 但是,她非常的清楚,男人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不会珍惜!她不介意再一次的展示出她的能力、魅力! 奉德可汗再愣一下。他在碎叶苦心经营,将突骑施人带到如今的高度,算是一代雄主。他一直关注着北庭的局势。已经和心腹们商量过数次。否则,乌尼日王妃能几句话说动他?国策,不是几句话就可以动摇的。 “好!” 奉德可汗召集王公大臣,计23人,在王帐中议事。 乌尼日游说突骑施人,并没有花费多少口舌,而只是说了两句话,“废汉奴令,想必各位将军都知道!不知道碎叶河谷、伊犁河流域的农庄中有多少汉奴?” 满场寂静! 答案是非常多!七八万人肯定有!因为,汉人擅长耕种!突骑施人不擅长!这件事,他们一直都没有过多的去想。属于思维的盲点。毕竟,这是贾环在敦煌发布的。而周军对外的宣传重点是杀胡令! 乌尼日微微抬起下巴,看着帐中诸将。她一身水粉色的长裙,雍容、柔润的美少妇!此刻的风姿,令突骑施的贵族们难以忘却。 … 大周,雍治十九年,七月十五日,奉德可汗的信使前往准噶尔盆地的东段乌伦古河旁。他决意出兵,与拔野古孝德联合,对抗北庭的周军! 此时,沈迁在吐火罗阿缓城的战斗,还没有开始! 阿缓城大捷后的数日,身在信度河流域的易俊杰得到消息。准备北返月氏国,面见沈迁。 第八百四十九章 弓如霹雳弦惊(下) 国朝雍治十九年秋,在西域横跨数千里的版图上,战争,如同不可抵御的洪流般冲来,无数的百姓、城池卷入其中! 各方的统帅、将军、谋士都在这巨大的舞台,进行着各自的“表演”:各出其谋,合纵连横,谋取最终的胜利! 在河中俱战提的战场,在北庭的战场,在吐火罗的战场…,一支支的军队在汇集、交战,胜或者负;一个个的利益集团在落子、下注。战鼓愈急!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 … “嗬…嗬…” 险峻的葱岭中,山脉绵延千里,群山中,云雾缭绕。白雪覆盖在山峰中。在七月的下旬,葱岭的河谷、山路上寒意逼人。 就在往昔寂静的葱岭中,一支支两百人规模的运粮队伍,靠着车推背挑,翻山越岭而来,将吐火罗地区的粮食,运往疏勒! 地图上,仿佛有一道亮线,将阿缓城和疏勒联通。这是运粮的线路:沿陆路,经悉计蜜悉帝城、瑶薄健城,抵达护密国的都城塞伽审城,再走瓦罕古道,出乌云山口。 在五云山口,由疏勒地区招募的民夫,将粮食运往疏勒。这是一条生命线! 在三大战场中,首先以贾环主导的侧翼战场:吐火罗战场最先爆发战争,并且,最先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七月十七日的阿缓城大捷,在数天之后,便迅速的传遍整个吐火罗地区。吐火罗诸国国王、大将、贵族的震动,无须再用详细的笔墨描述! 贾环于七月底在疏勒得知消息的喜悦,亦不用去过多的描述。这一战,是沈迁军事生涯中精彩的一笔!以5000人胜三万精锐。这一战,亦要被周军的军史所记录。这是燧发枪排枪战术实战的第一战! 阿缓城大捷,说是贾环所领导下的胜利,将功绩归给他,是有一些虚的! 对贾环而言,这一战的胜利,不在军事,而在政治、战略!这是他的吐火罗战略的成功。他交给易俊杰的三个目标,在军事行动的胜利下,全部实行! 第一,将吐火罗收归到大周的版图中。并且,获得大量的财富。 在疏勒,他从疏勒的权贵手中,得到约1850万银元的资金。这给疏勒地区的高速发展的基础。 而从吐火罗诸国中,他大约能得到近8000万两白银的资金。相当于大周两年的赋税收入。 这足够他做很多事情。比如:整军备战! 第二,大周银元,通行吐火罗地区。大周银元的货币霸权,正在逐步的建立中。 第三,获得远超过五十万石的粮食。 简而言之,阿缓城大捷,让吐火罗诸国臣服,为疏勒大量供血!这是贾环所得到的东西! 当然,还包括贾环所看重的:实战练兵。 … … 后军统帅庞泽,率四万大军,沿途收取吐火罗诸国的财富,并迅速组织、打通粮道,将吐火罗地区的粮食运往疏勒。 七月二十七日,易俊杰一行从信度河流域返回,经***堡,翻越兴都库什山脉的,过喀布尔、罗烂城,在迟散国的都城悉蜜言城,见到西征吐火罗的统帅沈迁。 此时,沈迁正令诸将分兵攻掠不愿意臣服的吐火罗国家。周军的政策虽然还是羁縻州,但要收费!有小国的贵族不愿意,心存侥幸。沈迁权当练兵。 易俊杰告知沈迁:旁遮普和信德拥有大量的粮食,不下于三百万石。而控制这两个地区的莫卧儿帝国的实力十分衰弱。他们大半的国土都被马特拉人攻占。 旁遮普和信德是一块诱人的肥肉! 随后,易俊杰带着康把总一行四十多人,北上阿缓城,准备休息几天就东返疏勒。 阿缓城城北,临乌浒河的一座酒肆中,乌浒河上千帆竞逐,一派繁华的迹象。 易俊杰将自己的络腮胡子休整的整齐,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和康把总等四十多人坐在酒肆中吃酒,笑道:“老康,时隔数月,重回旧地,感觉如何?” 酒肆的掌柜、小二,谄笑着送酒上来,弯着腰道:“诸位大人,酒来了!”易俊杰等人已经被认出来。 康把总舒畅的饮一口,哈哈大笑,很直白的道:“爽!”还是那座酒肆,但是,作为周人,坐在此地的感受,和当日完全不同。那时,困顿,身在异乡。现在,是人上人! 周军罢黜了月氏国王,搬走月氏国库财富,扶植了一个王室远支为国王。将参战月氏军贬为奴隶,在葱岭上运粮食,两年方得释放。哈迪德家族,财富悉数罚没。男丁全部为奴,在葱岭的银矿中挖矿。五年得释。 一名相熟的士卒补充道:“非常爽!比和小娘子上——床还爽。” 他们当日被打的多凄惨!被全城的波斯人、突厥人、粟特人、汉人、月氏人观看受刑?现在呢?那些参与鞭打他们的人,全部被处斩!人头就悬挂在城头。坐在酒肆中,可以看到。 贾使君为他们出这一口恶气! “哈哈!” 因信德之行,被晒的黑黑康把总等人,都大笑起来。这句话激起他们心中的共鸣!他们曾被人当猪狗一样对待,被侮辱,被鞭打,被嘲笑! 现在,谁敢?谁敢! 易俊杰看着城头嘶哑咧嘴的人头,畅快的一笑,举起酒杯,道:“我敬诸位!为此行!” “干杯!”众人轰然应诺。 而酒肆中其他商人羡慕的看着这群咸鱼翻身的周人。谁有想的到周军杀过来呢?而且,一战灭国! 贾环贾使君之名,吐火罗尽知矣!如今在吐火罗,谁敢辱周人? 熟知历史的诸胡商中的人,似乎又听到穿越时空而来的呐喊: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那一次,那个人叫张汤。此时,这个人叫贾环!整个吐火罗,匍匐在他的意志之下! … … 北庭。 七月中旬。一声梧桐一声秋。在中原地区还是初秋时节时,北庭已经是深秋! 金满县中,一处处的稻田中挂满了金色的稻穗。颗粒饱满。即将秋收的喜悦,弥漫在庭州三县中。 夜空清朗,月光、星光满满的铺陈在天空中。 这时,一队穿越大漠而来的蓝色骑兵出现在金满县的地界中。剧烈的马蹄声,在夜空中极为刺耳。稍后,淹没了一个小村庄。为首的胡将,正是拔野古孝德。 哭声、喊声,在充满着血色的北庭中,谱写出一曲哀歌!多灾多难的汉民!被战争麻木的神经,依旧在刺痛! 守堡中的狼烟飘起。一座接着一座,半个时辰,就将消息传递到金满县城中。 总督府中,齐驰连夜召集诸将议事。一干幕僚与会。 “这狗日的,欺人太甚!”云骑军都指挥使乐白看着情报,破口大骂!他和拔野古孝德交手多次,互有胜负。但是,金满县被拔野古孝德偷袭,令他极其恼火。 要知道,金满县是北庭的治所。总督府所在地。这让他颜面尽失。 参将荀阳请命道:“大帅,打吧!”他来北庭还没有开张。 曾季高赞同。十万大军云集北庭,但还没有全部展开作战……像一个拳头一样收缩着。苦练骑兵。现在时候打出去了。他们设这个局多时。 “嗯。”齐驰点点头,手拍在沙盘上,沉声道:“按照原定计划出击。我再强调一遍,此战不要俘虏!一个都不要!” “是!”诸将齐齐躬身领命。 对待这些屠城,屠城的拔野古人,不要俘虏。杀无赦!对敌人的仁慈,是对同胞的残忍! … … 当晚,等候多时的十万周军紧急调动起来。共计三万骑兵奔驰在北庭的平原上。 第二日上午,将逃窜的五千胡骑堵在咸泉镇。随即,击溃!斩首3千。 北庭军大胜! 第八百五十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一) 北庭,地处在天山和阿尔泰山(金山)之间。地势平坦。有平原、草原、沙漠。 深秋时的草原带着金黄色。在阿尔泰山之北的草原之上,约500人的拔野古骑兵狼奔豸突。他们正在被约三千周军追杀。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大旗依然打着,属于拔野古孝德的将旗。 “孝德首领,快到科罗台吉的大营了。” 拔野古孝德伏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哈哈大笑,充满了得意,“哈哈!”他以身诱敌,活着从北庭逃出来。这就意味着他的计划成功! … … 拔野古科罗的大营位于金山北的草原上。距离北庭约600里。这是一片牧草丰美,水源充足的草原! 一顶顶的帐篷如同蒲公英花一般,一朵一朵。随军的牧民们放牧、挤着羊奶,制作着奶酪。一派生活的气息。听说金山以南的草原上,冬天要更暖和些。 伊林可汗给他们的任务,并不是战胜周军。而是稳住局势,在草原上休养生息。 正中的王帐中,伊林可汗的次子拔野古科罗正在和各部将领吃着烤羊肉、喝着马奶酒,欣赏着曼妙的歌舞。 拔野古科罗时年三十二岁,身量颇高,约有1米85。皮肤黑,长的很胖。他并非军事长材。但工于心计!他在这里等待着拔野古孝德来觐见他。然后,将此人杀掉! 拔野古孝德只有区区三万人的残军。本部只有1.8万人,怎么敢违背他的命令? 拔野古部的伊林可汗用人还是很老道的。消灭拔野古孝德是第一位,和周军作战是第二位的。周军缺乏骑兵,深入草原,难以捕捉战机。 正当王帐中,气氛极其和谐时,这时,一名仆从从门外进来,跪地汇报道:“科罗台吉,孝德首领派人前来,他还有半日就将抵达。但他身后有一千周军骑兵。” 拔野古科罗忍不住将手里的酒杯重重的放在案几上,骂道:“小崽子,跟我玩花样!传令下去,集结军队。” … … 七月初十,郭维带着郭家商队离开纳伦城。于七月十五日,进入费尔干纳盆地,随后,被驻守在渴塞城的乌兹别克人扣押。不允许继续前行。 乌兹别克的钦古可汗正与波斯帝国河中总督卡利米率领的粟特军队,在河中的水陆交通要地俱战提对持。试探性的进攻,已经打了好几次。 郭维对此并没有在意。去撒马尔罕最近的就是这一条路。若是从恒罗斯绕路去撒马尔罕,反倒会被乌兹别克人怀疑是奸细。丝路不是那么走的! 郭维在渴塞城中等待了数日,这天下午他正在客栈中和几名同样被堵在这里的商人聊天。 “这样什么时候才能道路通畅?” “总得等打完仗吧!” “听说钦古可汗正占着上风。粟特人在俱战提等不了多久。他们的靠山波斯人还在镇压土库曼人的红头军。” 郭维一身厚厚的棉衣,十分臃肿。脸上带着微笑,和气的和人闲聊着。 恐怕只有等战争结束,才能同行。问题是,那时候,石大家在何处?看样子,他得找机会贿赂一下渴塞城的守将。继续西行。这种事,丝路上很多。 “哗!” 客栈的门帘被掀开,一名大胡子的胡将带着六名精悍的士兵进来,环视一周,四周鸦雀无声。“谁是郭家商队的首领?” 郭维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从座位上站起来,拱手一礼,“小老儿就是!” “很好。你认识他吗?”胡将指指身边的一名粟特商人。客栈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啊…!”不少人都认出来,这人正是粟特的大商人阿里波夫。 郭维看了阿里波夫一眼,摇摇头,“我不认识。” 阿里波夫哂笑一声,走前两步,傲慢的冷笑道:“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的主子贾环可是要取我的人头。塞维尔将军,此人是周军的奸细!” 塞维尔嘿嘿一笑,挥手道:“带走!” 奸细不奸细,他并不关注。他听阿里波夫说,此人手中有数块上品的和田美玉。价值连城。 七月二十二日,郭维商队一行近百人在渴塞城被残忍的杀死!财物被夺。罪名是周军的奸细。 消息,从丝路上传出。 而此时,七月二十二日,正是周军在金山北的草原上,与拔野古部援军八万人血战结束的时间。经过数日的苦战,周军三万骑兵,击溃拔野古部援军,斩杀拔野古科罗,取得最终胜利。 但,周军三万铁骑,损失大半。丧失了高速机动、远程打击能力。 … … 金山以南的草原,某处营地。 营地中,篝火连绵。木架上,烤得金黄酥香的全羊,滴落着厚厚的油脂。令人肚里馋虫勾起! 男男女女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营地中气氛热闹。这里是沙陀人欢迎漠北援军抵达的盛会。 当然,八万援军,现在只剩三万多人。其中同罗骑兵2万。但,身处在后方营地中的牛羊、女子,约十几万人,并没有受到周军的攻击。此时,在同罗部的“保护”下,越过金山,前来汇合。 营地正中的篝火处,拔野古孝德带着乌特勒、伏重、忽别都等人和“久别重逢”的同罗大将婆实,坐在一起,把酒畅谈。 拔野古孝德满脸笑容,春风得意的道:“婆实将军,春季一别,数月之后,不想你我又在北庭重逢,令人感慨啊!” 拔野古孝德将周军三千骑兵引向金山北拔野古科罗的营地,双方爆发大战。拔野古科罗得胜后,在草原上追击周军。周军被迫增兵。但终因距离太遥远,只有骑兵和少量的步卒参与会战。打了一场惨胜之战。 他则是和殿后的婆实勾结,接手了拔野古科罗带来的全部部众。 婆实脸有点黑,举起酒杯和拔野古孝德碰了一杯,“屁!” 他的妻子儿女都在同罗部的王庭,库伦。他为同罗保存了两万精锐骑兵回漠北。但是,在伊林可汗的政治手腕下,他又被派来援助北庭。这让他心中不满。 … …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八月初十的疏勒,已经是深秋。皇宫里林木皆叶落枝疏。一阵风过,便有梧桐黄叶,飘落在湿润的地面上。 小雨刚歇。 贾环负手站在疏勒皇宫的城头,北望天山,南望葱岭。俯瞰着整个疏勒城。 粮食、布匹、茶叶、绸缎、银元在疏勒里流通。由于北庭、河中战争爆发。丝路南道焕发出生机。商队抵达疏勒后,翻越葱岭,沿吐火罗抵达木鹿、巴格达等地。 皇宫正前的大街上,分布着府衙、守备府、分巡道、财税、司农、崇文、理藩等衙门。 大街尽头,不远处便是疏勒繁华的西市。里面有酒楼、客栈,米行、银号、药铺、铁器店、瓷器、丝绸、书铺、果铺、煤店、南北货等店铺。 人流如梭,生意兴旺。 这可以看做是疏勒地区繁华、兴盛的一角。 然而,皇宫城头的贾环却是沉默不语。他近来收到两封信。一封是郭维在渴塞城乌兹别克人的监狱中,写给他的绝笔。 “维不意身陷囹圄。有负使君重托。我将死矣,愿使君日后照拂郭家一二。杀我者,粟特人阿里波夫!” 悲愤之意,透出纸面。 贾环心中对此深感愧疚。他意欲联络石玉华,害了郭家商队百人的性命。 另一封信来自北庭。齐总督令他出兵纳伦城,北上牵制突骑施人。避免其调兵参加北庭之战。 “…不期而遇。于盘率三万人苦战得胜。然军中骁骑,损失殆尽。子玉务必调粮二十万石至北庭,同时北出天山,兵逼碎叶。牵制突骑施人。” 齐总督的信中,透着对这场遭遇战,浓浓的无奈。 周军一直在寻求击败拔野古部的主力。一战定乾坤。拔野古孝德和拔野古科罗的军队,都隶属于拔野古部。于周军而言,没区别。都是胜利! 但,周军的损失实在太大。贾环可以理解乐白的决定。他本来率部多路追击拔野古孝德,却被科罗的骑兵反追杀。他要么丢弃同袍,要么增援。 然而,北庭之战打成持久战对周军最不利!周军占地虽然广,但是钱粮有限。 城头,钱槐走上来,给贾环批上一件黑色的斗篷。贾环轻轻的点点头,对身边的张四水沉声道:“伯仁,出兵!”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第八百五十一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二) 阴矮的苍窘中,孤星几点不明。漫漫的长夜再一次的降临。疏勒城中的夜晚,依旧繁华。 随着疏勒经略使贾环出兵的命令,城中出征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府衙的书房中,灯火大炽,贾环在书桌前,提着狼毫笔写信。一盏热茶已凉。 来到此地已是约十三年矣!算上他前世里三十多年的经历,计有四五十年的阅历。然而,节度一方,身负数百万人的性命,压在心头,他是什么感受? 而明天他将要率两万大军出征:北上攻打突骑施人的纳伦城。 他前世里不过是一个企业管理人员,懂一些管理知识,有超越这个时代数百年的见识、知识,但是对军事,限于天分,他依旧是个门外汉。 这并非他所忧虑的。他会将沈迁从吐火罗召回。然而,百战名将亦有败绩,他不知道这次是否会必胜? 他此刻心底情绪激荡着:为郭维的死而伤,为北庭的局势而虑,还有那对敌人的愤怒!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无力感啊! 听闻着拔野古孝德屠城,此人还在北庭活蹦乱跳;听着玉华被人觊觎美色,困在撒马尔罕;看着书信中郭维被杀,乌兹别克人何其的嚣张! 何时可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同时,他在疏勒有太多的抱负没有施展,太多的东西没有推出、推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还有教化!然而,时间紧迫的逼来!他即将远征! 这纷杂、晦涩、僵持的局面,要如何来横扫? 贾环写完给沈迁、庞泽的书信,在回复齐总督的信之前,提笔给远在金陵的娇妻宝钗写信、倾诉。 他来到这个时代,在即将出征的前夕,他依旧会想起铭刻在他生命中的那些美丽的风华绝代的女子们。他一定要活着回到金陵去。她们在守望、等候着他。 “姐姐,郭维之事,于我心中感叹,总会想起一句诗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贾环笔锋流转,字迹成型。 侍女小晴提着茶壶从门外进来,给贾环添了水,加了炭,轻柔的道:“三爷,夜深了,你该休息了。明儿还要早起。” 贾环看看风情柔美的侍女,温和的道:“小晴,你先睡吧。我的信还没有写完。” 将貌美的侍女打发走,贾环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 … 晨曦透窗而来,小雨后疏勒城中更加寒冷刺骨。 镜子前,小晴服侍着贾环穿戴官服,系上他身份象征的玉带,柔声道:“三爷,行李都整理好。交给钱槐他们装马车上。婢子不便送出门,在此祝三爷早日得胜归来。” 贾环轻轻的点头,对屈身行礼的小晴,道:“我在书桌上给你留了一封信。等我走了之后,你再拆开。” 这话让小晴错愕的抬头。 贾环笑一笑,并没有解释。迈步出了住处。钱槐在垂花门外候着的,跟着上来,往府衙前走。 他来西域,得小晴在身边服侍了一年。他并没有收她的想法。如今他即将离开疏勒,主仆缘分已尽。倒不是他觉得小晴曾为人美妾而嫌弃她。 从理智上而言,他给不了她任何未来。他家里人太多。而从感受上说,一个予取予求,没有精气神的美人,对于他而言,味同嚼蜡。 疏勒府衙的二堂中,疏勒文武官员十几人全部都在,俱着官服,见贾环进来,齐齐躬身道:“见过贾使君。” 贾环伸手虚扶,道:“我将离开疏勒,诸位宜当勤于王事,各司其职。” 疏勒的军政日常事务,他委托给解参、胡鼐、秦弘图。大事,自是由他决断。 解参等人说了一些祝福的话,送贾环一行出府衙。 府衙的大门外,贾环一百名亲兵正候在门外,贾环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向众人拱一拱手,“驾!” 钱槐、胡小四、杨大眼等人忙驱马跟上。 在疏勒城的主街东段,从兵营中出来的两万军队正跟着号角、鼓声排着整齐的队列,步出疏勒,开赴战场。 贾环派五万大军远征吐火罗。随后,又令张四水在征两万新兵。疏勒地区人口约两百万。以十丁出一兵的比例,再征两万大军完全在承受的范围内。 贾环此次提兵两万北上,留五千敦煌军、五千新兵守疏勒各处。 疏勒城外的百姓,看着不断出城的军队,如同小溪,然后汇成河流,再汇聚成大海。两万大军,火红色的棉衣、旗帜映红了整个草原。刀枪如林。 如何一个还没有阉割血性的男儿,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热血沸腾,豪气顿生。 征服床上的男人,只能叫种--马。征服战场的男人,当叫做大丈夫! 贾环,带着他的亲卫队汇聚到这红色的海洋中,挥师北上! 他骑在马背上,看一看,秋黄色调的疏勒,出天山山口。 纵观中国的历史,有多少人杰,在沙场上,在磅礴历史的浪潮中出现过?然而,有多少人会被记住?非大胜,不足以留名青史!非胜利者,不足以写青史! 他遣散丫鬟,是抱着必死、扫清胡尘的决心出征。 他不会再回疏勒了! … … 八月十八日,跋涉数百里,贾环率军攻克纳伦城。战火在碎叶镇的区域燃烧起来! 三千突骑施骑兵,不堪一击。张四水带着装备了燧发枪的新军,将这座小城拿下来。 傍晚的斜阳照射在低矮、青灰色的城墙上。塞外八月,天气寒冷。空中北雁断绝。 真珠河上大批的突骑施人在叫喊,他们正在被周军驱离家园。贾环在城中的原将军府中,主持着清理事宜。 贾环并不会膨胀的要以他这两万人的新军(乌合之众)去攻击碎叶城的奉德可汗! 他将在这里等待沈迁率领着吐火罗的军队前来。而守城,自是要将突骑施人都清理出去。避免周军的虚实、情报泄露。他不是刽子手,不会屠城。 贾环正在大堂中,处理着城中的政务时,柳逸尘属下的一名小吏带着一名商人前来,奏道:“使君,这名突骑施商人自称是郭家商队郭首领的朋友。” “带他进来。” 贾环坐在书案后,打量着被带进来的一名中年人。矮壮的身材,腰大膀圆。带着皮帽。 “你认识郭员外?” “见过贾使君!”哈尔琴科抚胸行礼,回答道:“是的。郭兄在渴塞城被乌兹别克人杀害,我深感哀痛。也能理解贾使君的心情,但是,纳伦城的这片土地是我们突骑施人的,贾使君不能将我们驱离家园。这非仁者所为。” “你们的?”贾环投之冷冷的一瞥,反问。 第八百五十二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三) 贾环冷峻的神情,让纳伦城的南北货店主突骑施人哈尔琴科感到一阵难言的压力。 想也是,贾环年纪虽然轻,但是节度一镇,身上的气度远非常人可比。他冷冷的一眼,非常的凌厉。不是一个小商人可以承受的! 贾环淡淡的道:“你今年多少岁?” “43岁。” 哈尔琴科懦懦的答道。他有些后悔在本地商人们面前答应下这个差事:来劝说贾使君收回成命。周军不抢金银,但是收刮粮食、药材、烈酒、布匹等物资。 城中的居民,不分种族,全部都被驱离。这对本地的商人们而言,损失太大。 “你父亲多少岁?” “你祖父多少岁?” 哈尔琴科不明白贾环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不敢乱答,微微怔着。 贾环从书桌后走出来,踩一踩地面,义正言辞的道:“唐朝时,这里就是汉家故土。你们突骑施人,兴起不过百余年。你如何敢在本官面前说是你们的? 自古以来,碎叶就是汉家领土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贾环起身,大堂中办事的十几名小吏、书手、校尉都看向他。这时,众人禁不住叫道:“使君讲的好!” “好!” 贾环再扫哈尔琴科一眼,淡然的道:“再者,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极天罔地,俱是我汉家臣妾!凡周骑所在,即是汉土。你如何敢说纳伦城是你们的?” 哈尔琴科呐呐的无言以对。他能怎么说?说历史渊源?说贾环耍流氓? 语言暴力,同样是在耍流氓!贾环就是在搞语言暴力。而且,用词冠冕堂皇! 但是,他能如何?西域、草原上的规矩,就是强者为尊,他能说贾环说的不对吗? 凡周骑所在,即是汉土! “带下去。” 约二十分钟后,哈尔琴科出将军府,回到纳伦城外的码头上,向围拢过来一众商人说明面见贾使君的详情。 一名商人看着纳伦城的城墙,恨恨的道:“这是他说的!我就看着等可汗大军抵达时,他怎么解释。我们走!”带着几名交好的商人过河,前往碎叶。 … … 数百名信使,奔驰在西域的疆域中,传递着消息。 贾环率军攻占纳伦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碎叶。而奉德可汗早在一个月前就派出信使和拔野古孝德联系,同意联盟,共同对付周军。 贾环并不知道这一点。 上午和睦的阳光照射在真珠河上,泛起阵阵波光。渔鸥掠过平静如镜的湖面。 贾环站在城头,眺望着城中的场景。张四水、杨大眼带着亲卫跟着。寒风吹拂着贾环红色的披风,猎猎做响。 离开熟悉的疏勒,抵达这座小镇般的城池,有一种生疏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周军的装备都是火器为主。对城墙依赖度不高。贾环并没有调动民夫修缮城墙,而是深挖壕沟,布设拒马。等他将城中的突骑施人赶走后,这里已经成为军事重镇。 消息滴水不漏,内外不通。 贾环并没有思考几日前和哈尔琴科的对话。他那时讲的是场面话。为出兵碎叶,找到名分,立住跟脚!师出有名! 但,真正的道理很简单: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周军攻占北庭,必定要收回北庭重镇弓月城。而夺弓月城,则必定要和突骑施人开战,那碎叶也要拿回来。否则,如此肥沃的土地放在突骑施人手中,养毒蛇咬自己么? 贾环的脑海中,是在想他当前的任务。 北庭齐大帅那里的策略,还是东攻西守。北庭骑兵虽失,但还有战力。他这里攻占纳伦城,足以敲山震虎。接下来,他要顶住碎叶突骑施人的反攻! 而要扫灭突骑施人,需要等沈迁率吐火罗的4万大军前来与他汇合,再做商议! 他此时,有如履薄冰的心态。但是,同样的,如果有机会,他并不想,只作偏师! 在疏勒的那种无力感,他业已经受够!而今,亲率大军出天山,当如何处之? 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然而,对立面的那些人,只认刀剑、枪炮。既然,你们要战争,那就给你们战争! … … 贾环的书信,自疏勒发出,越葱岭,抵达吐火罗地区。信使穿过兴都库什山脉,追到护闻城才见到沈迁。 沈迁调集大军两万,正准备南下攻信德、旁遮普。他的前锋黄观,已经攻到信度河。 护闻城几十里外的山岗下,一队队的周军正在休息,远方的山脉中树木森森。溪水奔腾。 沈迁就坐在一个树墩上,他虽然已是国朝名将,深得军中将士拥戴,但到底年轻,累了休息也不会摆什么谱,怎么方便怎么来。这时,接过信件阅读起来,稍后,派亲兵请游击将军杨纪来。 杨纪原为沈迁的上司,现在成了沈迁的下属,但是他心中没什么不满。因为,沈迁是贾环的准姐夫。而且还是亲姐姐。又能打仗。他要是有不满,那才叫脑子进水。 杨纪一身铠甲,带着几名亲兵过来。 沈迁将贾环的信递给杨纪,长叹一口气,道:“世叔,贾使君来信,我们得撤军了!” 他站起来,看着远方的河流,心中充满了遗憾。 他从易俊杰口中得知消息,旁遮普和信德盛产粮食。是大粮仓。但是,他却无法亲率大军将之打下来。 杨纪看着贾环的信:大帅令我北出天山,兵锋逼碎叶。奉德可汗拥兵不下十万。于乔尽快带大军返回,留士元在吐火罗统领大局。所遗兵力,以你之意见为准。 这封信,却让杨纪心中有些兴奋。在吐火罗打的再好,没有什么用。北庭那里才是主战场。试想,若是贾使君收复碎叶,在朝廷中,该是多大的功劳? 他在这场大功中,是不是可以升为参将? … … 稍早的时间,贾环给庞泽的信件抵达瑶薄健。庞泽在此地督运粮草。瑶薄健临乌浒河畔,去护密国的都城塞伽审城不远。正是合适的位置。 信使抵达时,正是正午,庞泽正在城中的住处,在美妾的服侍下,享受着午餐。 从吐火罗运送钱粮到疏勒,千头万绪,事情复杂,但是这点统筹学的事,以庞泽的才干,处理的绰绰有余。 等下人禀报后,庞泽在书房里拆开贾环的书信:士元久有凌云志,今当实践之。我以吐火罗事托士元,供应大战钱粮,勿令后路有失。 庞泽读信完,仰头大笑,“哈哈!”他本就是狂生性情。然后,整衣衫,向北长揖一礼,“定不负子玉重托。” 八月二十二日,沈迁率4万人北返,增援贾环。留给庞泽一万军队,驻守吐火罗。 第八百五十三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四) 雍治十九年的秋季,整个吐火罗都匍匐在周帝国的兵锋之下! 虽然,强盛的周王朝在定鼎一百五十多年后,国力开始衰退,病入肌理。然而,周帝国的军队,在一个名叫贾环的青年的意志之下,令整个吐火罗感到颤栗,臣服! 连绵的秋雨,令吐火罗著名的大河乌浒河河面上烟雨朦胧。来往的船只密集。 贾环令周军搜刮、掠夺吐火罗的钱粮,但是运粮队伍除了战俘奴隶外,采用招募平民与付费令商人组织输送相结合的手段。使得运送钱粮的队伍,在乌浒河,在葱岭,络绎不绝。 这相同于是一次财富再分配! 贾环掠夺贵族们的银币、财物,将之付给平民、商人,换取粮食、人力。这么一项浩大的政府工程,增加就业,刺激消费,反而令秋雨中的吐火罗呈现出一种繁荣的气象! 庞泽率一万军队,主政吐火罗,供应贾环数万大军的粮草,还要输血北庭,面临着便是这样一个繁琐、复杂的局面。有有利的因素,亦有不利的因素。 悉数仰赖于凤雏庞士元的能力。 信度河(今印度河)河畔。健驮罗城。 作为沈迁大军前锋的黄观,带军两千人,攻下健驮罗城,此刻驻兵城外。连日的阴雨,致使道路泥泞不堪。周军以火器为主,被阻隔在此。同时,在雪雨天气中作战,战力会下降。 黄观巡营回来。两名亲军忙上前,帮黄观拿下雨笠、蓑衣。黄观拍拍身上的雨滴,不快的骂道:“这贼老天,下雨下个不停。” 黄观原为淮扬巡抚沙胜的督标营把总,被选派跟着保护贾环。后位贾环的亲卫首领,多次立功,累功升千总。他身边的亲军都是他的淮扬同乡。 不管军制如何变,在古时通信不发达,乡兵是一个免不了现象。 大帐中的亲军笑着宽解道:“将军何须烦恼这些?是进是退,上面总会有一个说法。健驮罗城中有当地酿的美酒,我派兄弟们去沽几斤来尝尝?” 黄观心烦意燥,摆摆手,走到地图前,沉思不语。在这纵横千里的详细地图旁,还有一封信。 这是沈迁写来的。 周军主力已经徐徐撤往吐火罗的腹地阿缓城。然后,次第东返疏勒。他作为前锋大将,心中担忧。 倒不是担心他这支前锋军的命运。当地的土军,根本无法对他的火器新军造成威胁。他担心的是天山北麓的局势。 贾使君从吐火罗抽调军队,可知当前的军情之紧急!若是齐大帅,贾使君战败,西域局势晦暗,他们恐怕要客死他乡。 而壮志未酬啊! 他跟在贾环身边日久,深受贾环的影响:胡汉之辩;胡儿杀汉人,当血债血偿!而这血债,能讨回来吗? “唉…”黄观在地图边,喟然一身长叹。 … … 从葱岭以西到准噶尔盆地以东,从兴都库什山脉以南到天山之北。近乎在同一时间段爆发的几场战争,牵扯着无数将官、士卒、百姓们的心。 数不清的信使,纷纷的、不断的向各自的将帅们传递着消息。 爆发在金山北面草原上的激战,在数日内,就由信使传递到和林,拔野古部的王庭。 伊林可汗得知次子拔野古科罗被周军斩杀,八万大军只余同罗部两万骑兵,带着部众、牛羊,悉数与拔野古孝德汇合。当场在王帐中,当着议事的王公贵族们吐出小口血来。 惊得断事官拜合丹、中书官郝远平等人连忙上前,又忙着传巫医来救治,又严令禁卫军数千人封锁消息。 拔野古四部的联盟,是以伊林可汗一人为核心的。他的身体如果出现变故,则拔野古部一统漠北,进而谋取天下的大业,就将中止! 这让这些追随他的人才情何以堪? 和林,拔野古部王庭中的混乱,到傍晚时才慢慢的平息下来。伊林可汗吃过药,睡了一觉,气色好上许多。 中书官郝远平得到召见,从王帐外进来,抚胸行礼,“可汗当保重身体,科罗台吉他…”他原是契丹人,仰慕汉化,制度。投奔到漠北草原,得伊林可汗重用。他唯有拼死报答而已。 伊林可汗身量中等,性情温和、宽恕,喜好施惠、诚实。然而,在此时,他脸色阴郁的仿佛要滴水,举起手制止心腹的宽慰,恨声道:“婆实该杀!” 他不欲同罗部做大,施展手腕,又将婆实打发回北庭,不想此人再坏他拔野古部大事。比拔野古孝德还可恨。 郝远平沉吟了会,低声劝道:“可汗,同盟之约,实不如一部指挥如意。” 伊林可汗点点头。 金山草原上的激战,周军在北庭的军队固然是骑兵丧失殆尽,丧失远距离打击能力。但是,对拔野古部而言,一样是被周军打击的痛苦不堪。此役之后,漠北再无干涉北庭战事的能力! 然而,拔野古部伊林可汗的痛苦,北庭金满县的齐大帅并诸部将领,无从得知!军中气氛,微微有些苦涩、无奈、反思。 真正得利的只有,拔野古孝德。 … … 八月深秋,水草丰美的和林,寒气袭人。眼看着就是冬天。牧民们修补着羊圈、帐篷,准备着过冬。 牛皮帐外寒风拍打,将大帐吹地噼啪做响。跋忽勒在帐中,愤懑的喝着酒。长剑出鞘,压在木案上。他已有三分醉,酒气熏人。服侍他的两名侍女胆怯的离开。 时至今日,阿缓城大捷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就算漠北和吐火罗商旅不通,但位于漠北草原上,准备返回故乡的跋忽勒还是得到故国消息: 国主退位,他父亲战死沙场,家产抄没,阖族男丁为奴,在葱岭银矿挖矿。 这如同一道惊天霹雳落在他头上。 “贾环…!” 跋忽勒在牛皮帐篷中,发出受伤的独狼一样的低吼声。 他和贾环达成协议,来漠北离间宛国公主。不久前,他还曾为他游说宛国公主,伊林可汗派出援军前往北庭给贾环贾环一个惊喜而得意。 然而,贾环给他的才叫“惊喜!”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雍治十九年八月二十八日,跋忽勒带着手下二十一人前往西域。伺机向贾环复仇。 宛国公主娜敏带着五十名高手随行。只是,婉丽如花的宛国公主并没有扮着跋忽勒的女伴,而是女扮男装。跋忽勒满心悲愤、屈辱, 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比如收藏:. 手机版网址:m. 第八百五十四章 一身系千万人 八月底,一场小雪落在金满县的城头,细粉似的白雨,无声而落。 金满县外砖墙砌就的军营中,云骑军都指挥使乐白从他的住处大屋中走出来,冷风扑面而至,吹在他暖热的身体上,令他猛的打一个哆嗦。 等在屋外的十几名亲卫鸳鸯战袄肩头都带着点雪,牵着战马等候着。这时,几名亲卫忙上前围着乐白,遮挡风雪,“将军,下雪了。” 乐白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摆摆手,道:“不妨事,走吧!”翻身上马。亲卫们忙上马跟着。一行十几人冒雪疾驰去往大帅府。 乐白时年四十七岁,这个年纪对于高级武官而言,刚刚好。但在刚结束不久的金山北的战役中,他指挥周军的全部骑兵作战,损失大半。北庭局势因此大坏,军中对他多有指责之声。 他心中抑郁。 他是猛将,冲锋在前。受伤至今月余,还没有养好。身体有些畏惧风寒。 骑在马上,寒风刮面。乐白满腹心事。 现在的局势,只能寄希望于在纳伦城的贾环,能够率军打出彩,牵制突骑施人,减轻北庭这里的压力。方可令他心中的愧疚、自责稍减。 … … 乐白赶到总督府,滚鞍下马。有杂役上前将马牵走。他径直到大帅府的书房外。一名小吏进去通传。 书房中,点着几个铜盆,摆上木炭,火苗喷舞,热气散开,温暖如春。正中的沙盘上,高山峻岭之间插满着代表各军的旗帜。 齐驰一身浅灰色的道袍,正喝着茶和幕僚胡炽交谈当前的局势。 胡炽身材矮小,郑重的劝道:“大帅,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龟兹的燧发枪枪全力供应疏勒军,若子玉出工不出力又待如何?” 昨日,齐驰幕府中的高参,核心人物,曾季高提出,将贾环所在的西线战场,由侧翼战场升级为主战场。西线的任务,不再仅仅是牵制,而是要和突骑施人对持。 北庭当前的局势,拔野古孝德势力增强,而周军偏偏骑兵损失大半。如果,突骑施人再和拔野古孝德联盟,压力可想而知! 需要西线帮忙减压。 军事上的事情,都是讲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齐驰令贾环攻占纳伦城,就是如此!不能说,突骑施人还没有和拔野古孝德结盟,就漠视他们的存在。 齐驰笑一笑,品着茶,道:“兴斋放心,子玉有安邦济世之才,定不会如此!” 他知道胡炽的心理,对贾环有些提防!贾环在疏勒杀人杀的太狠。而从贾环的作为来看,疏勒军正在形成一个以贾环为首的团队,非常牢固!掌握兵权的,不是贾环的准姐夫,就是同学,或者旧武勋集团出身的武将。就怕贾环有保存实力之心。 但是,兴斋还是不懂啊! 像他和贾环这样的人,要的是什么?贾环为疏勒节度使,难得想的就是在疏勒割据?于他和贾环而言,追求的都是平定西域乱局,还边地一个朗朗乾坤! 正所谓:上报君王,下安黎庶!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果贾环只是一个庸庸碌碌之辈,毫无志向。只知道做官,捞权捞钱,写诗玩小娘子,他身边怎么可能聚集起那么多出色的人才?得到京城中一干科场前辈赏识? “我就担心子玉那里能否承担这个任务啊!” … … 齐驰正感叹着,小吏来报,齐驰令乐白进来,道:“于盘来了!坐。”招呼着爱将落座。 “谢大帅。” 齐驰看着神情郁郁的乐白,心中叹一口气。局势艰难啊。扫清胡虏,又要迁延时日。 片刻后,曾季高、杨渭、荀阳、王参将、何参将几人抵达。都是齐驰所信重的参谋、武将。 齐驰环视一圈,鼓舞道:“军中骑兵尽失,本督知道军中多有怨于盘者。但是,这仗迟早是要的打的!本来,大军至北庭,就要面临拔野古孝德和其漠北援军。 是子玉用离间计,才有漠北援军晚来数月的局面。在金山北面草原上打一仗,虽然我们丢掉骑兵两万多人,但打掉其漠北援军,避免日后面对两路拔野古部大军,从这个角度来看,是划算的。 现在,漠北再无干涉北庭战争的能力。我们只需要面对拔野古孝德一部即可。当然,拔野古孝德实力大涨。我们面临的局面很难。在今年结束北庭战役已经不可能。今日叫大家来议一议接下来的方略。” 齐驰这番话虽然有为乐白开脱的嫌疑,但确实是事实!面对两路兵马,各个击破是一个最佳选择。 乐白心中感激,抿抿嘴,低头喝茶,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荀阳直言道:“大帅,编练骑兵,势在必行!” 北庭基本都是草原地形,没有骑兵,根本无法作战。周军据有安西三镇,并不缺良马。只是骑兵训练非一朝一夕之功。必须要几个月甚至数年,才能见功效。 而在此期间,只能忍受拔野古孝德对金满三县的骚扰。当即,如何防守,如何调马,训练,整军,一条条的说清楚,小吏们进来换了两次茶。 都是久经战场的将军,幕僚,众人商议了种种事宜,话题转到战略上。 曾季高开口,将他的策略讲了一遍,沉声道:“大体上依旧是东攻西守。但贾子玉的疏勒军需要和突骑施人对持。他压力很大!” 要贾环和突骑施人对持,不是要贾环去送死。若是疏勒局势崩溃,北庭这里必然崩溃。北庭大战的钱粮全赖疏勒、吐火罗供应。这是贾环的功劳! 但,若贾环的对持,没有达到效果,北庭这里,压力很大的潜台词是:战败、崩盘! 曾季高说完,书房中安静下来,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于此之时,众人的思绪,目光,都落在沙盘上,那米粒一样的纳伦城上。 这里已经成为北庭战役当前的关键节点。 一身而系千万人的前途、命运。包括他们。贾环能不能行? 第八百五十五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五) 八月底,北庭金满县齐总督作出决定,信使从天山南麓绕行,历经高昌、焉耆、龟兹、姑墨,北越勃达岭,抵达纳伦。 然而,在此之前… 八月十八日,贾环率军拿下突骑施人南面的界城,纳伦城。 而早在一个月前,在七月份,奉德可汗就在漠北王妃乌尼日的游说下,派出使者和拔野古孝德联络。 十八日傍晚,已经和拔野古孝德达成同盟协议的奉德可汗在碎叶城中,接到消息:纳伦城丢失。 正值天将向晚,一轮红日斜斜挂在远方。夕阳的霞光映照在碎叶城正中殿阁的屋檐上。 “哈哈!”奉德可汗在廊檐下大笑,笑声中带着强烈的不满。他还没有去打周人,周人反倒打上门来。吩咐身边的近卫侍从,“去将唐古特叫来!哼!”说着,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碎叶是突骑施人的王庭。他准备明日就离开碎叶前往弓月城,布置北庭的战事。 而在临离开之前,他想要“探望”一下大美人乌尼日。自那日后,奉德可汗便将她搬出驿馆,而改住在王宫两里处的一处府邸中。方便来往。 但,这突入其来的消息,令他心情不佳。 “是。”一名近侍领命,快步出了规模一般的宫殿,打马往城外的军营而去。 碎叶城如同中原的大府城,周长几十里,街道纵横。繁华的街市地段,人流密集。热闹、繁华。 奉德可汗带着二十多名侍从在傍晚浅淡的夜幕中打马至乌尼日的府邸中。 “大汗…” 府中拔野古部的护卫们、奴仆们纷纷跪地相迎。“嗯。”奉德可汗随意的挥了挥马鞭,穿过庭院,到正房中。 乌尼日正在阅读报纸。八名年轻的侍女在一旁侍候着。俱是年轻的胡姬。 “大汗过来,怎么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八月深秋,室外寒冷。屋中烧着铜盆,温暖如春。大美人乌尼日只穿一件春秋季的暗红色长裙,起身,轻笑着行礼。 暗红色长裙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腰细臀圆。透着娇嫩、妩媚少妇的风姿。 乌尼日脸型微长,容颜清秀,身姿修长。在人前,她气质庄重、睿智、得体。这份沉淀生活阅历、思考的气质,更增添她的美丽! 奉德可汗时年四十三岁,身躯高大,鼻直口方,容貌只是中人之姿。走上前,粗鲁的将乌尼日抱在怀中,不理乌尼日的尖叫,肆意的揉捏、侵略。 旁边的八名侍女都看呆,不知所措。 乌尼日仰着头,眸光坚定,道:“可汗今日一定要了我么?你现在就算得我的身体,但得不到我的心。我同罗部乌尼日只会臣服在强者的身下。” 奉德可汗停下来。他固然很粗鲁,但是能将突骑施人带到如此高度,岂会是普通人?克制着心中阴暗的情绪,他本来是想发泄一番的,出发前了却心愿。这时,双手放开乌尼日,让她坐在床榻上,晒笑道:“是吗?” 乌尼日不答,而是整理着头发,问道:“可汗今日前来,似有心事?”展露出她聪明的一面。 奉德可汗看着乌尼日的俏脸,忽而一笑,点头道:“不错。如王妃你所料,周人先下手了。他们攻占了纳伦城。” 乌尼日抿着嘴想了想,道:“那可汗是要推迟去弓月城的时间吗?” 奉德可汗仰头大笑,自信的道:“当然不会。一个文官,带着一群乌合之众,何足挂齿?”走上前,挑起乌尼日的下巴,“倒是王妃你,我很期待你臣服在我身下时的表现。等着我从北庭回来吧!” 说着,凑上前在乌尼日的颈脖处闻一口,这才满意的离开。他是一个很骄傲的男人。当然,不会在此时占有她。而是要让她心服口服。 “王妃…” 等奉德可汗离开后,一名侍女战战兢兢的道。 乌尼日神情镇定,抬起手制止侍女说话,低头沉思着。西域的这场战争,由拔野古部发起,此时周军反击,卷入了多少人?她亦身在其中。命运未定。 她对比着她所遇到三个优秀的首领。伊林可汗温和、宽恕;拔野古孝德冷酷、残忍;而同样身为可汗,奉得可汗粗鲁、强壮,却又能控制情绪。有着很强的征服欲! 草原,终究是这些男人的。 … … 奉德可汗交代了留守碎叶的都统唐古特,派出使者质问攻占纳伦城的贾环,于十九日,就率着两千近卫,出发前往弓月城。 这并非他在乌尼日面前逞能!而是,纳伦城距离碎叶有约四百里。碎叶还有贺猎城、叶支城为屏障。 同时,碎叶城中军队有五万人,城池坚固。在大将唐古特的带领下,他非常放心。 … … 贾环占领纳伦城后数日,深挖壕沟,布置防御,调运粮草、物资前来。随后,他等来了突骑施人质问他的使者:何故犯境?而后是突骑施人的一万军队! 八月二十六日,清晨时分,呜咽的号角声回荡在天地间。 贾环在纳伦城头的墙垛旁,看着城外的突骑施人徐徐逼来。北风吹面,如刀头割面。 两日前,贾环将突骑施人的使者喷回去。突骑施人随后就派了军队前来征讨。 今日开战前,对方的主帅唐古特还派人来,“只要贾使君退出纳伦城即可。我突骑施人无意和大周为敌。” 贾环的答案不问可知。 他领齐总督的令,率大军逼近碎叶,牵制突骑施人。怎么可能“议和”? 城墙下,数千精骑,徐徐而来。刀枪如林、如海。人头攒动,衣甲鲜明。 周军尚红,拔野古部尚蓝。突骑施人喜欢黄色。 一水的土黄色的骑兵在视觉上,足可带来极大的压力。贾环在千里镜中看到,壕沟后的不少新兵都吓得面无人色。而突骑施人的骑兵后面,还跟洞车,鹅车,刀盾,云梯等攻城器械。由民夫、辅兵运送而来。 就在这时,周军的阵地上,鼓声大作!一队队的身穿红胖袄的周军,以三十人为一排,三排为一个连队,手拿燧发枪,背着弹药,主动迎战。 贾环并不干涉军事指挥。此战,还是全权由他的心腹张四水指挥。张四水在疏勒会战中,已经展露出他的能力。 在突骑施人派出两千精骑压阵时,准备展露骑射功夫时,张四水派了五千人的火铳兵,列阵出战。五千人列阵在这广阔的平原上,如同一片火红色的海洋! 如同奔涌而去的洪流,将要淹没,一切敢于阻挡的敌人! 贾环站在城头。他不明白张四水为什么要舍弃阵地而攻击,但是这和胡骑针锋相对、敢于出击的壮烈,令人血脉膨胀、心旌神摇! 贾环虽然没有直接指挥周军,但毫无疑问,这是他所率领的军队。他的意志,这支军队会执行。任何一个男儿,只要血性还未失,谁不想亲提大军,在沙场争雄,灭敌国?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西域四十州。 “轰!” 周军的火炮率先开火。 第八百五十六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六) 纳伦城外的战争,起于二十六日辰初,终于巳正时。 周军和突骑施人的精骑,如同两股洪流对撞在一起!以决绝的勇气,厮杀,战局历经数次反复,至巳正一刻(10:15),渡过真珠河来攻城的一万精骑,如同潮水一般的溃败,逃走。 贾环在纳伦城头,目睹了整个战场的局势,变化、结局。 以贾环的身份,站在城头鼓舞士气的作用有限。除非他是皇帝!但是,此战不是沈迁指挥,他心中对胜负的担忧放大。就如同疏勒会战,沈迁军事才华没有展露时。而他信重的心腹张四水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走吧!”贾环活动着酸麻、冰冷的手脚,呼着热气,带着杨大眼等家将下城墙。 城外,无数胡骑拥堵在真珠河上的三座浮桥上,人仰马翻。挤不上桥的骑兵,只能沿着真珠河南岸狂奔。背后,周军的火铳兵毫无留情的追杀、抓捕俘虏。战斗至此,周军大胜! 杨大眼是一个十五六岁的青年,身姿雄伟挺拔,就贾环估计,约有1米9。圆脸,眼睛很大。耿直的道:“三爷,那些突骑施人太弱。我一个人能杀百人。” 几名和他交好的亲卫立即起哄,“大眼,不要吹牛皮!你没见突骑施人的箭雨吗?连空中的太阳都遮住。要不是张判官主动出击迎战,咱们站在城头都不安稳。” 张四水任疏勒军中判官。打退突骑施人的来犯,周军上下,心情都放松。 杨大眼正要反驳。贾环微微一笑,摆摆手制止他,踩着楼梯,语气轻松的道:“下次派你去冲阵。” 下得城头,城门口处一片忙碌。伤员、粮食、药草、火药、信使等人员进出。 几名抬着空担架的民夫看到贾环,在路边让路,躬身行礼道:“见过使君!”他们都是从疏勒征调而来。 贾环伸手虚扶,道:“不必多礼,你们忙去吧!” 城中各处忙碌,贾环没有去巡视,径直返回城中的将军府。柳逸尘带着一干文吏正在堂中办公。整理数据、调配各种物资,见贾环回来,纷纷出言恭喜道:“使君,大胜!经此一役,突骑施人短时间内定不会贸然来攻!”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不错。” 谈笑几句,贾环下令犒赏三军。城内城外阵阵“万胜”的高呼声。如同山呼海啸,振奋人心。 贾环嘴角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步出大堂,到其后的小院:他的公房中。 外头的欢呼声隐约传来。贾环喝着亲卫送来温酒,饮下一口,肚中暖洋洋的,浑身通泰。站在沙盘前,微微沉吟着。将他的情绪稍稍释放! 兵逼碎叶,侧翼牵制突骑施人。他的任务已经达成。现在就等沈迁率军前来。 在离开疏勒前,他的内心中还是很有一些担忧的。如履薄冰。其一,以新军临阵,和部众五十万人的突骑施人沙场争雄。其二,他手中没有统兵大将。 而现在,他看到他麾下将士火器的犀利,看到游牧民族骑射战术的没落。他心中亦有一些别的、宏大的想法! 这并非是得胜之后的骄傲情绪!而是,他率大军胜突骑施人,这个时候,他在整个周军西域的战略上,就不再是一个棋子,而是他为下棋者! 如果,没有意识到这种角色的转化,拘泥于齐大帅的命令,则是庸庸碌碌之辈!是对周军将士、国家最大的不负责任。 贾环的目光落在沙盘上北庭的地域上,又看到撒马尔罕、俱战提。轻轻的抿一抿嘴,将手中的酒,一口饮尽。 正午的阳光洒进房间中,格外的温暖。 … … 弓月城,位于伊犁河流域,总领伊犁九城,统领着这片号称塞外江南的富庶土地。 金色的夕阳斜挂在城头,旌旗飘扬。城外蜿蜒的小河边,牛羊成群。农庄成片的蔓延在肥沃的土地上。在深秋的寒风中,大批的汉人奴隶在辛苦的劳作。 由于周军与拔野古部在北庭争雄,丝路北路,已经完全断绝商旅。商旅都在贾环所打通的丝路南路。经敦煌、于阗、疏勒、阿缓城,进入波斯。 弓月城中少了商旅来往,但是依旧繁华。街道上,酒肆、青楼、赌场、银号、首饰店、药材铺林立。这座北庭重镇生活着大量的人口。乃是突骑施人的第二大座城市。 连日来,奉德可汗在城中的可汗府邸中不断的召见着突骑施的王公、都统(万户),商议、酝酿着北庭的战事。各种消息在纷至沓来的信使中汇聚在他的案头。 傍晚六点半许,奉德可汗阴沉着在王帐似的宫室中看着书案上的快报: 八月二十六日上午,纳伦城外,周军以五千火铳兵列阵出战,以炮火支援,击溃突骑施一万精骑。阵斩两千多人,俘获4千多。而周军伤亡约在一千人左右。 “他么的!唐古特这个废物!” 奉德可汗心中怒气难消,连快报上的详细经过都不再看,一脚将书案踢翻。案几上的图册、笔架、金器、信札稀里哗啦的散落在地上。几名随从早躲的远远的,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 他临出发前,怎么给乌尼日说的?说:区区一个文臣!带领一群乌合之众!而现在呢,又是什么情况? 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可汗,还没有如此难堪过! 这让他在战胜周军前,有什么脸面再见王妃乌尼日? “来人!” … … 绵绵的小雪覆盖着安西、北庭。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 疏勒镇,天山南脉山口,沈迁会同杨纪,带着各自的亲兵,并精锐骑兵3千人穿过天山山脉。 骑在马上,风寒尤刺骨。绵延的山脉阻隔着视线。沈迁拿起烈酒灌了一口,驱赶寒气,高声鼓励道:“大家加把劲,到了纳伦城我们再歇息。” 一干将士们应和着。 距离纳伦城还有200里。 … … 就在沈迁赶路的同时,自北庭而来的信使抵达纳伦城。 下午时分,风雪正急。小城之中,一个个的军营、粮仓俱是被白雪覆盖。 贾环午睡才起,用温水揉了把脸,到公房中,命人将信使带进来。 “贾使君,大帅有书信给你。” 贾环点点头,“辛苦了。”命人将信使带下去休息,他看完书信之后,再给答复。 墙角一支白梅含苞待放。贾环坐在书桌边,阅读着齐大帅的亲笔信,随后,微微沉思着:齐大帅令他和突骑施人对持。 对持不是牵制。牵制的意思是令突骑施人顾忌他的存在。几日前,他已经做到。而对持的意思:是要突骑施人将重兵压在他这里! 拥有五十万部众的突骑施人,有多少骑兵?按照人口,预估会有十五人军队。 而他早前的设想,并非是面对突骑施人的全部军队。面对部分突骑施军队,他汇合沈迁的四万军队,手中计六万人,他是有把握打下碎叶城的。 而全部呢? 第八百五十七章 沈迁论战 雪融的天气特别冷。深秋正午的阳光照射在纳伦城的大街上,难以令人感到暖和。 柳逸尘带着几名随从骑马过长街,到城中的兵营中找张四水协调。两人当年同在贾环府中做事。现在一个管着军中后勤,一个管着军队。 一路到军营。军营中队伍进出不停,非常热闹,但大胜后的迹象已经很微弱。几千营兵刚出城操练回来。个个身上带着汗,额头上冒着热气。 和带队的校尉们寒暄几句,柳逸尘将马丢在门外,刚踏进张四水的大院中,就听得里面的花厅中说道:“张大人,你要劝劝贾使君。咱们疏勒军是后娘养的?凭什么要去硬抗十五万突骑施人?这不是送死吗?” “就是啊!”花厅中一阵附和声。 柳逸尘听着,走进到花厅中。花厅里陈设简单,张四水中等身材,一身蓝色直裰,文士装束,腰配长剑。沉默的听着几名指挥使在他面前陈说。 他的性格如此:朴实,沉毅。话不多。 贾环招募的疏勒军,大部分都是团练的名义。这些将官,都是挂的卫所的官职。俱是领兵数千的指挥使、指挥同知。 “见过柳转运使!”几名指挥使见柳逸尘来了,纷纷唱个肥喏,如鸟兽般散了。 柳逸尘随意的找把椅子坐下来,问道:“伯仁,这还是为齐大帅的命令?”齐大帅的命令,贾环明示诸将,要求大家先讨论、献策。 一名亲兵送上热茶。 张四水点头,轻叹道:“可不是。”愁容满面。作为负责指挥作战的将领,他深知以六万人,对抗突骑施人所有的兵力,就算获胜,必将惨胜。 抛开功名利禄的话不说,疏勒军的4万新兵全部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这些人都战死沙场,他心里能好受? 然而,齐大帅的命令难违啊!如果为大局要有牺牲,他只能承担。 柳逸尘沉吟着,微微倾斜着身体,低声道:“伯仁,这确实是个两难的选择! 要拖住突骑施人十几万兵力,咱们伤亡惨重不说,最终是为北庭大军做嫁衣!平定北庭的功劳是他们的!而不尽力,只怕齐大帅要猜忌子玉。 子玉怎么想的,不得而知。但是,你确实要劝劝子玉。兵都打光了,咱们算什么?” 张四水一愣,看着柳逸尘。刚才军中诸将四散,就是因为柳逸尘公开是持相反意见。但,没想到私下里,他说的这么透底。当即,轻轻的点头。 … … 九月初八。上午时分,游击将军沈迁、杨纪率三千骑兵先行抵达纳伦。剩余的大军还在路上。 沈迁和杨纪两人将军队安排在城外的军营中。带着亲卫一起往城中而来,面前贾环。 此时纳伦城,已经是一座巨大的军营、粮仓。穿过长街,放眼看去,只见甲仗如山,可供数万大军使用的粮草、药材、烈酒等物资堆放如山。 特别是粮仓,足有十五个。民夫来往运输,囤积的大量粮食,足可供应大军补给。 沈迁看得心中欢喜。看样子,贾环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他刚才在军营就听说了最近军中的大讨论:要不要攻打碎叶?这是贾环的领导风格,他喜欢集思广益!而有这些物资的支撑,他有信心打下碎叶! 沈迁、杨纪从将军府正门进来,大堂里几十名文吏们正在忙碌的办事。十几张桌子摆开,文案如山。两人从堂下过去,一名小吏领着他们去后面见贾环。 贾环并不在他的公房中,而是将军府的后花园中赏景。 深秋时节,后花园中,残枝败叶,难言美景。只是青砖碧瓦,颇显得静谧。 贾环一身石青色的长衫,身姿挺拔,消瘦而沉静,在柔和的阳光下,沉思着。 三米开外的走廊中,杨大眼带着亲卫和八名来自敦煌州学的学生候着。有他的合作者郭、韩两家的子弟,汪学士推荐的得意门生,还有慕名前来的文士。 贾环节镇一方,又是西域文坛领袖,有这样的场面,属于很正常的事情。 小吏在花园外通报了一声,“贾使君,沈、杨两位将军求见。” “哦?请两位将军进来。”贾环从沉思中回过神,吩咐道。 少顷,沈迁和杨纪两人进来。两人都是一身戎装,穿着周军将领的精甲,行礼道:“末将参见贾使君。”一个年轻,一个老成。两人中自是以沈迁为主。 贾环微笑着做个手势,示意免礼,道:“我算着于乔和杨游击要晚些时候到。不想今日就到了。走,到我的书房中说话。” 贾环的书房位于花园的东侧。穿过回廊就是。贾环问着两人一路来的情况,还有后续大军的行程,寒暄着,到书房中。 书房布局极佳,通透、明亮。但陈设简单。摆的都是贾环自疏勒带来的书籍。摆着一套桌椅。 亲兵们进来上茶,点炭盆、卸甲。 坐下谈几句,杨纪识趣的先告辞。他知道贾环和沈迁私交极好,必定有话要谈。 等杨纪走后,沈迁扭头冲门外喊道:“钱槐,给我换酒来。喝茶哪有喝酒驱寒。”然后,兴致勃勃的问道:“子玉,军中说要打碎叶,是真的假的?” 贾环微微一笑,抿一口茶,平静的道:“齐大帅令我见机和突骑施人对峙。减轻北庭哪里的压力。而最直观的军事行动,就是攻打碎叶城。你的意见呢?” 沈迁搓着手,就在炭盆前烤火,笑道:“嘿,子玉,你别诳我?以你的权谋能力,会甘心为北庭做嫁衣?换做谁,都不会愿意。况且,齐大帅没下死命令。” 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功劳,谁会干这样的蠢事? 要疏勒军打可以,要事先说好疏勒军是平定北庭的首功!而显然,他没听到贾环、军中有这样的说法。 他很敏锐的注意到贾环的用词。在来的路上,他心中一直就在想这个问题。而他亦酝酿着一个大计划。 钱槐抱着一坛美酒进来,笑嘻嘻的道:“沈二爷,这酒还没温,你担当一二。”沈二爷是国朝名将,又是三姑娘将来的夫婿,他们这些贾府的下人当然乐意亲近。 沈迁和钱槐说笑几句。钱槐给贾环、沈迁斟了两盏酒。然后,识趣的退出去。 “于乔把我说的和大反派一样。”贾环笑举起酒盏,和沈迁碰杯,饮一口,烈酒入喉,轻声道:“我想破碎叶城,继而往东席卷突骑施部,截杀拔野古孝德!平定北庭。了却君王天下事!” 这是他心中的想法。 贾环说完,再看着沈迁,询问道:“只是,这仗要怎么打?于乔有以教我?” 他当然不可能固守齐大帅的命令,用疏勒军去和突骑施对峙。然后,等着北庭军来年将骑兵练好,再次出击!那平定北庭要到何时去? 贾环并不知道齐驰在胡炽面前对他的称赞:子玉有安邦济世之才,定不会如此!还有齐总督内心里对他的看法。认为他胸怀大志。非庸庸碌碌之辈。 其实,贾环内心里最真实的理想是:拥着娇妻美妾好好过日子罢!携钗黛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很真实,很庸俗的! 只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啊! 他来西域,走到疏勒节度使的这个位置,亲提大军数万,身负改变战局的希望,他要怎么做?向胡炽所设想的那样,保存实力,出工不出力? 以贾环的性格,怎么可能? 站在历史的潮头上,站在历史关键的节点,他要怎么选择?当缩头乌龟吗?他的意志,依旧坚强。他的勇气,未曾消磨! 喊一句“为万世开太平!”,喊一句“报效天子皇恩!”,这都是很虚假的。甚至说:我明年想要回京,这个理由都很牵强!不,都不是!而应该是: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当机会出现时,应当奋勇争先,抓住它!而不是畏惧的缩回去!贾环当年当学霸时,便是如此。高考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如何能不努力?就像他这一世,埋头科举。科举改变命运! 大佬咸鱼泽有挂逼,从此走上人生的巅峰。普通人呢?当咸鱼过一生?在底层沉沦、漂泊,城市满街灯火,无我归处?工作中,在上司面前当孙子?生活里,忍受着爱子生病而无可奈何? 唯有奋斗。 … … 沈迁一听贾环的想法,顿感欢欣鼓舞。他就怕贾环小胜即安! 谈起军事,沈迁英俊的脸上,自然而然的散发着自信的光彩,道:“子玉,要打下碎叶,其实很简单。”说着,走到左墙挂着的地图前。一手拿着酒盏,一手拿着木杆。 贾环抿着酒,坐在炭盆边,微笑着。炭火正旺。驱散着阵阵深秋寒意。 沈迁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以我军火器之犀利,拥六万之众,若突骑施人的兵力在十万以下,攻克碎叶城,并非难事。 但是,能攻下,不意味着平推过去。那样伤亡太大。所以,我们应该让突骑施人以为我们打不下碎叶。我们应该先打这里!” 沈迁的木杆点在地图上的一点:河中地区的水陆交汇点,俱战提城。当前,乌兹别克人正在此和粟特联军僵持! 贾环脸色微微有些古怪,道:“为什么?” 沈迁的木杆向南滑动,“子玉,信德、旁遮普盛产粮食,都是大粮仓。而莫卧儿王朝无力占据。你可令吐火罗的庞泽,南取信德、旁遮普。得到粮食。 但是,这两个地区数百万石粮食,通过葱岭运送,供给大军,太不现实。最经济的方案,应该当是经由吐火罗、俱战提,到碎叶! 我们攻下碎叶后,再得到大批的粮食支持。别说横扫北庭诸胡,就是供应大军征伐漠北都足够!” 这是一个极其庞大、宏伟的军事计划! 横跨数千里,历时数月,军资以百万石计!涉及多方势力!军队几十万!但具备可操作性。展现出沈迁高超的战略眼光。 贾环赞许的举杯! 沈迁迎头喝饮酒,神采飞扬的道:“子玉,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调兵去打俱战提,而不使得碎叶的突骑施人怀疑!” 周军攻俱战提,目的除了打通粮道,还要让突骑施人放松警惕,最好是调走碎叶的驻军。这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否则,突骑施人会认为只是烟雾弹! 贾环苦笑一声,“若非我素知于乔的为人,我几乎都要怀疑你在坑我。”吟道:“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第八百五十八章 玉华闻讯 河中。 一般而言,这个地域名词,指的是中亚锡尔河和阿姆河流域地区,囊括今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西南部。这里曾经兴起过波斯萨曼王朝,突厥的帖木儿帝国。 直观点说,它指代唐时的粟特九国。而今,粟特人早就没落,只有数个粟特人国家存在。这里,早沦为波斯帝国历代王朝的卫星国。 然而,波斯帝国在阿巴斯大帝执政的二十多年来,才开始逐渐的强盛。他们和奥斯曼帝国争夺北方的土地,在南面则是镇压土库曼的红头军! 红头军一度可以左右萨菲王朝的皇帝人选。任何一位英明的帝王都不会忍受这样的地方割据势力。 到雍治十五年时,红头军的力量已经非常的弱小。萨菲王朝的触角因此而伸展到河中。 但是,河中地区,现在生活着粟特人、突厥人、乌兹别克人、土库曼人。真正强大的是乌兹别克人。 雍治十四年,周帝国的左都督牛继宗率领大军征服河中,置州县。乌兹别克人的臣服,帮助周军。但,拔野古部的联军攻进西域后,河中的局势便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乌兹别克人与波斯帝国萨菲王朝争夺河中! 国朝的名伶石玉华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从吐火罗地区来到河中。 九月中旬,初冬将至。河中的政治中心、商业中心,名城撒马尔罕中氛围紧张。在小雨中,街市的店铺开业者极少。 九月初五,波斯帝国河中总督卡利米率领的三万粟特联军在俱战提战败,仅率几千人逃回来。乌兹别克的钦古可汗即将率军围城。他正在处理战后事宜。 城中的驿馆,碧瓦白墙,房屋纵横错落。小雨飘飘洒洒。东面一间小院中,一名身姿婀娜的美人披着白色的狐裘在回廊上,看着雨丝,沉静不语。 但,只看她美丽窈窕的背影,就可以看出她的疲倦、哀愁、思念。她之所以选择在东面的小院。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东归。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姑娘…,元霜公主来了。”一名漂亮的小婢,一袭青衫,二九年华,端着茶盘走进回廊中,俏生生的说道。精美的银质茶盘上有清茶、糕点。 “请她进来吧!” 片刻后,就见一名白裙女子飘然的进来。香风阵阵。一袭白裙,二八少女,容貌秀美如玉。笑吟吟的道:“玉华姐姐,我又来向你学唱歌了!” 回廊处的黄衫美人转过身来,露出她绝美的容颜:丽质天成,纯净美洁,一双剪水双瞳如梦似幻!在那一瞬间,满园秀丽的雨景就此失色。 正是雍治十七年夏离京的石玉华。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时光在十八岁的女孩身上留下了痕迹。比起当年名动京师时更加的美丽。还带着些许的沧桑、忧郁。那是生活、阅历的沉淀。 石玉华浅浅的一笑,一展歌喉,唱道:“晚风拂帷裳,孑影无灯伴。相离莫相忘,天涯两相望。月如霜,并泪沾裳,浸湿单罗杉。铃儿轻轻荡,声声入愁肠。” 她的歌声婉转悠扬,又带着细腻、空灵的质感,直叩人心扉。显然是技艺大成! 元霜公主陶醉的听着,等石玉华唱完,鼓掌道:“玉华姐姐真是绝代人物!难怪引发两国大战。”说罢,轻轻的叹一口气,愁思爬上玉脸上。 她是康国的公主。而之前数月,就从俱战提传来消息,钦古可汗点名:你们在恒罗斯城抢走石大家,我不仅要抢回来,还要你们粟特人的第一美人:元霜公主做我的妃子。 而今,乌兹别克人要来了。 石玉华轻笑,用尾指轻掠着耳边的青丝,道:“我只是个彩头罢了。”外界盛传她的艳名,红颜祸水!但,她怎么可能引发两国大战?她只是男人战争胜利的彩头而已。 元霜公主还要再说,这时,一名肌肤白皙的青年从庭院里过来,华美的长衫上沾着雨丝。身姿修长,气度温文尔雅。行走间,充满了贵族风范。 白皙的青年手中一张信笺,脸上带着笑容,快步过来,道:“石大家、元霜公主,商人们给城中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周军准备攻打俱战提。撒马尔罕这里的困局自解。” 石玉华神情疑惑,“乔里王子?” 乔里是月氏国王马苏德的十四子。当年在吐火罗阿缓城,他对石玉华一见倾心。这两年来,一直追随在她左右,为她奔走,保护她的安全。否则… 乔里-哈马德纳迪文雅的一笑,将手里拿着的信签递给石玉华,“这是周军主帅贾环的新作。这就是他来攻俱战提的理由,但石大家你可能不喜欢。” 骤然听闻贾环的名字,石玉华呼吸微微急促,接过信笺,上面写着: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冲冠一怒为红颜! 石玉华心中为此句触动,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她的心事,谁知道?何敢当他赠诗呢? 她在西域这两年间,那模糊的念头方才逐渐的清晰。当她回忆京中往事时,唯有他平凡的面容,铭刻在心底。几番梦里浮现。 她刚才唱的,便是他教给她师父的小曲。 美人清泪两行,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小婢洁儿跟着哭起来。姑娘和她总算有机会返回中原了。这些年,三爷派给她们的四个护卫,全部都死了啊!一路的艰辛、危险,谁明白? 元霜公主有些发愣,同时有些羡慕。身为女子,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还有什么奢求?冲冠一怒为红颜!然后,提大军来战? 乔里苦笑。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石玉华本来是极为聪明的女子。但是,她刚才还说她引发不了战争,只是彩头。现在,就传来消息:贾环为她而发兵。有诗为证。心情激荡,难以自己。 这事、这诗的蹊跷,些许疑惑,她便没有去想。 … … 雍治十九年九月二十一日,贾环亲率一万二千周军,攻克距离纳伦城700里、位于费尔干纳盆地中的渴塞城。兵锋直逼河中要地:俱战提! 第八百五十九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七) 费尔干纳盆地,位于天山和吉萨尔-阿赖山之间,东西长600里,南北宽340里。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人口有数百万众,为河中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之一。盛产良马、棉花、水果。 汉时的大宛国,便是在这里。举世闻名的汗血宝马便是在这里。唐时为宁远国。周王朝征服河中时,复汉名:宁远国,为一府之地。治所:渴塞城。 这里生活着大量的游牧民族,主要为吉尔吉斯人、粟特人、乌兹别克人。 宁远国的冬天,历来较温暖,高于周边地区。然而,九月下旬时,整个宁远国的人们,上至贵族,下至百姓,全部都感受到一丝凛冬的气息! 因为,周帝国的贾使君来了! … … 夕阳、昏鸦。经历了战火的渴塞城,满目疮痍。 贾环在钱槐、胡小四、杨大眼的陪同下,带着500名亲卫骑兵抵达渴塞城。指挥作战的张四水已经率兵攻下城池。城东段的城墙有几处火炮轰出的豁口。 秋风徐徐。吹拂着贾环的衣袍,吹拂在战场上一张张硝烟熏吹的黑不溜秋的年轻脸上。成队列的周军,正在清理战场,拿着刺刀,押送俘虏。 以热兵器军队欺负游牧民族的军队的战斗,乏善可阵!张四水率军一万,步骑炮协同,轰开渴塞城,战而胜之。周军各兵种之间的协调依旧难言合格,但比纳伦城时,又有进步。 贾环在豁口处,驻马不前,微微遐思。500名精锐的亲卫跟在他身后。一杆“贾”字大旗在风中飘扬。还有,火药、血味、汗味混合着飘来。 这是战场上的味道。几个月以来,贾环已经习惯这种战争的氛围! 此时此刻,他深刻的明白、体会到主席那首词的意境,轻声道:“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一旁,钱槐笑哈哈的拍马道:“三爷作的好词!肯定又要如‘冲冠一怒为红颜’传遍天下。” 贾环微微一笑,摆手道:“你不懂。走吧,进城。”当年主席只跨过匣子枪,生平不打一枪,打遍天下无敌手。他心中仰慕。故而,腰间不佩长剑。 一行人迤逦而行。城中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巷战,各种建筑大致完整。街道鳞次栉比。渴塞城中出来做工换取口粮的各族胡人看着这队骑兵。 贾环当晚在城主府中安顿下来。第二天上午九时,他带着张四水、柳逸尘、身边的幕僚等数十人,到城东门迎接、祭祀被杀害的郭家商队百人的棺木。 昨天,跟在他身边做事的郭家子弟三人便去寻找郭维等人的尸骸,以棺木盛之,准备运回敦煌!客死他乡,在中国人看来,这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 初冬的阳光照射在城东门处,两千多名士卒并城中数千人在此等候着。 周军重新攻占宁远国,当地的豪强、富商、名流当然要来给周军,给贾环捧场! 约上午九时许,运送郭维棺木的队伍五百人缓缓的抵达。气氛肃穆。郭家子弟大哭着,上前跪道:“使君,今将我二叔并伙计们的尸骸运到。” 人群正中,贾环居先。祭案、曲乐都已经备好。贾环一身黑衣,系着白色的腰带,站在祭案前,轻轻的点头,做个手势,示意他起来。再厉声喝道:“把人带上来!” 几名如狼似虎的周军将士押着一名乌兹别克将领过来。此人大声呼喊着。懂突厥语的人们都听得懂。正是乌兹别克钦古可汗的大将塞维尔。 “贾使君饶命。我家可汗原为周军的都指挥使。看着我家可汗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贾使君,贾使君你不能杀我,我家可汗率大军数万在俱战提,两家交兵有害无益。” 人群之中,宁远国中有几名贵人想要求情。但是,看到贾环消瘦的脸庞神情坚毅,又将喉咙里的话压回去。 贾环看了一眼剧烈挣扎的塞维尔,对光着上身,缠着红腰带,拿着鬼头刀的刀手点头。他听不懂突厥语,也不需要听此人废话! “噗——” 一道雪练划过。塞维尔的头颅落地,颈腔中的血喷出来。满场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几名仵作上前,撒上石灰粉,将塞维尔的头颅,供奉在祭案上。 贾环上前两步,转过身,环顾着在场的所有人:周军甲士,宁远国贵族等,近一万人!朗声道:“天道好还,匹夫无不报纸仇!鲜血当以鲜血来偿还! 西域诸族,敢杀我大周百姓一人,本官必十倍报之。今日迎郭员外回,上祭天地而告知,下示诸胡族而明令。勿谓言之不预!” “啊…” 人群外,一千名乌兹别克士卒人头落地。包括当日参与杀害郭维的塞维尔的近卫二十多人。兑现贾环刚才的话!十倍之! 城门口,数名宁远国的贵族已经面无人色。他们曾跟着逃到俱战提的粟特富商阿里波夫和周人作对。以为周军还远。但是,现在,周军已经杀入河中。 贾环轻轻的抿一抿嘴,声音沉重的道:“开始祭祀!” 贾环上香后退到一旁,由柳逸尘代他主持祭祀。一个个的名流显宦前来上香。香烛点燃,纸钱成灰,曲乐奏响,极尽哀思。 到此刻,贾环心中的愧疚之情,才算是稍稍减轻几分。若非他想要知道撒马尔罕城中玉华的消息,郭维等人便不会送命!他等一等,到现在,再派信使往撒马尔罕,回容易的多。 … … 俱战提。 出宁远国400里,便是河中的水陆要道俱战提。九月下旬,这座交通枢纽城市处在战后的余波中。 方圆几十里内,五万乌兹别克大军和三万粟特联军在此僵持数月,终究由钦古可汗得胜而告终。波斯帝国河中总督卡利米仅率数千人逃脱。 寒冬夜间时,城外的营地中篝火熊熊。十几万乌兹别克人载歌载舞。作为后勤的老弱、牛羊在钦古可汗得胜后自拓析城抵达。 粟特富商阿里波夫在钦古可汗的大篝火堆处,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渴塞城失守。但钦古可汗还是决意召开庆祝胜利的篝火大会。 饮一口马奶酒,阿里波夫低下头,眼神闪烁着。他在想,当日在姑墨城和他纵论丝路的青年。谁想到数月后,这青年将他撵的如同丧家之犬? 第八百六十章 多方态度 当年相逢道左,对面不识君。而今闻风逃逸,犹恐再见时。 粟特商人阿里波夫些许的感慨,只是整个西域战局中的小浪花。纵使他富可敌国,谁在乎?当波斯在河中扩张影响力时,他跟着波斯人走,出使疏勒。 当他的故乡石国拓析城被乌兹比克人攻占后,他倒向乌兹别克的钦古可汗!费尽心思,搜罗郭家商队所携带的和田玉,进奉给乌兹别克人。 贾环攻渴塞城,并非是为郭维报仇。军国大事,并不是以个人的私仇为主导的。主不可怒而兴师!这一点,以贾环沉稳的性情,如何不懂? 他率军西顾,明面上的理由是为美人:救石玉华。冲冠一怒为红颜。就像当年吴三桂要投清时说的扯淡理由: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面目见人耶! 实际上的原因是,他要麻痹碎叶的突骑施人。与为郭维等复仇并不相干。 并非说他忘却了仇恨,而是节镇一方,特别是在大战时,公事的优先度高于私事。 当然,公私两便亦是极好的。所以,贾环攻占渴塞城后,第二天为郭维等人设立祭典,凝聚人心。 … … 敦煌城外的郭家村。 一封书信自河中而来。走的是军用通道。自姑墨、龟兹的丝路中线而来。郭家的族老、子弟在祠堂中齐聚。祠堂中的气氛是伤感之后的释然。 当日,贾环在疏勒接到郭维的绝笔信后,给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敦煌送了消息。郭家已经知道自己商队遇害的消息。 五间开的祠堂院中,郭家三百多口直系站满。十几家的亲属在流泪哭泣。 郭纶领头,上香,道:“二弟,魂系归来!” 郭家追随贾使君,是他作出的决定。没想到二弟等人会因此而送命。财物的损失相比起来反倒是小事。唉… 经过此事,郭家和贾使君的联系会更加的紧密。郭家的兴旺、富贵足可保证。但,毕竟人没了。他此刻的内心是复杂的:这到底值还是不值呢? 郭纶回头,目光落在哭泣的妇孺身上,补偿要厚一些。 “魂系归来!”祠堂中,郭家的族老轻声诵道。 … … 渴塞城。 贾环攻下此城后,并没有在宁远国进行大范围的社会改革。比如:释放奴隶,平均土地。河中地区,历来都有蓄奴的习惯。而只是征收适度的税金。 征收到约1000万银元。这远低于他在吐火罗地区所得。也低于他在疏勒地区的打土豪的收获。以此购买各种物资,补充用度。带动宁远国的经济增长。 同时,他在推行大周银元的使用。大周银元是以八分银当一钱。铸币税是20%。这都是利益! 贾环筹备钱粮时,负责军事的张四水派出侦骑,向俱战提方向侦查情况。 这其中少不了秦弘图掌握的疏勒黑衣新月卫的作用。如何搞间谍,贾环不说是行家里手,但现代人都能说个一二三:密码本;单线联系;构建间谍网若干方法等等。 更重要的是,贾环为此投入了大笔的银子。这对于间谍机构而言,非常重要。 得到加强的疏勒分部,活跃在贾环所关注的区域:疏勒、吐火罗、碎叶、河中。 … … 九月下旬,周军在渴塞城略作停留时,消息正在向河中、碎叶,吐火罗等地迅速的扩散。 伴随着周军与乌兹别克人开战的消息,还有贾环的那句诗:冲冠一怒为红颜!听到的人,多半都是会心一笑。石大家的美丽,当得起如此啊! 不是早就有传言,波斯的河中总督卡利米偷袭恒罗斯城,引发战争,就是因为她吗? 乌兹别克人钦古可汗更是点名要她和粟特人的明珠:康国的元霜公主。 现在是多了一位闻名天下的贾探花! 吐火罗,阿缓城。 傍晚时分,金黄色的夕阳照射在乌浒河上。庞泽处理公务,和月氏国的新国王马哈茂迪在城中的酒楼中吃着酒,欣赏着夕阳美景。几名月氏美人陪伴着。 酒楼三楼被清空,侍卫们都在外头。美人们服侍。庞士元拥着美人畅饮,一个真名士做派。话题自然离不开近日从波悉山、杜尚别城传来的消息。 马哈茂迪四十多岁,笑呵呵的恭维道:“贾使君真性情中人啊!此句一出,必然流传千古。”举杯敬酒,“小王佩服!” 庞泽鼻子很大,容貌丑陋。但,他是何等样人?他此刻主管着吐火罗大局。仰头大笑,“哈哈!”。再斜睨一眼,道:“国王想必是担心子玉战败吧?” 马哈茂迪讪讪的一笑,“听闻贾使君只率一万多军士前往河中征战。而乌兹别克人征战多年,适应火器战法。小王心中着实担忧。” 他这么说出来,证明心里没有别的想法。不和庞泽说,那才是有大问题。 庞泽晒笑,断然的道:“波斯人的火器和我大周的能一样么?不管俱战提战事如何,吐火罗这里的情况都不会变化!” 他心中一样有所担心。根据情报,乌兹别克人可不是只懂骑射的游牧骑兵。他们常年和波斯人、粟特人作战。有一套对付火器部队的办法。但是,在他人面前,岂能露怯? 马哈茂迪只得赔笑着点头,给庞泽斟酒。他是真担心,他的王位是靠周军得来的。 … … 贾环西征的兵力共一万二千人,这在各方眼中,根本不是秘密。宁远国、渴塞城如同筛子似的。 撒马尔罕。康国王宫中。 波斯帝国河中总督卡利米召集康国国王杰帕罗、石国国王伊斯洛姆,并东安、西曹、安国、小史国、史国、米国的六位国王在此议事。 前段时间,因卡利米率领的三万粟特联军战败,俱战提的商路恢复畅通。带来了最新消息:周军疏勒军主帅贾环要来救他的故交、绝代名伶石玉华。 然而,现在的情况时,九月二十六日,钦古可汗所部攻占了东曹国的都城。 这是西进撒马尔罕的节奏啊!钦古可汗根本没有向东和周军交战的意思。 这让指望周军解围的粟特人大为失望。 卡利米四十多岁,身形健硕,隶属于波斯帝国萨菲王朝呼罗珊总督贾拉里。他曾为木鹿的税务官。参加过萨菲王朝对红头军的战争。为人峻刻。 “周军是指望不上了。我已经派人给贾拉里总督送信。过些日子,定会有我萨菲王朝的精锐军团前来。诸位不必担忧。倒是税收的事,各位要抓紧。” 几名国王神情不自然的低下头。 康国国王杰帕罗形容俊秀,约五十多岁,提议道:“总督大人,你看是不是将石大家送给周军,换来他们迅速出兵?只要将她送到吐火罗的阿缓城。周军必然出兵。” 卡利米断然拒绝,神情严厉,道:“不行。贾拉里总督已经给陛下的近侍写过信,必然要将石美人送到巴格达。本官现在正在等总督大人的决断。” “唉…”议事的隔壁小殿中,正在偷听的元霜公主禁不住幽幽的长叹口气。俏丽的玉脸上,全是愁容。 玉华姐姐命途多舛啊! 第八百六十一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八) 俱战提。 城外巨大的王帐在上午时分汇聚着乌兹别克军队的贵族、将领们。计十九人。 随着后勤补给队伍的前来,乌兹别克人的军中士气高涨。求战声很高。 贾环在渴塞城斩杀塞维尔等一千人,号称十倍复仇。并且,夺了取富庶的宁远国,他们怎么会没有想法? 现在的问题,是大军继续向西攻占约500里外的撒马尔罕,还是向东和周军争夺宁远国? 钦古可汗约五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量,穿着一身驼色的布衫和皮甲,有着草原汉子的健壮、厚实。拿着酒杯的手,粗糙、布满厚茧。不知道是因为喝酒的缘故,还是精神振奋,此刻他满脸红光,目光炯炯的看着王帐中的众人,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感。 “大家伙儿都议一议吧!我们是先西去收美人,还是东去收财货、银子。” “哈哈!可汗…”大帐中顿时响起一阵大笑。快活而轻松!继而纷纷献策。 美人、银子都是好东西啊,男人都想要。而一万出头的周军,有何可怕的? … … 九月底,敦煌里初冬正是山峦、树林、绿洲色彩变幻之际。红、黄、褐色,由深至浅的交替,如同七彩玉带。 敦煌,就像是茫茫戈壁滩上的一颗碧绿的宝石,在历史的时空中,亘古不变的黄沙中,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跋忽勒和宛国公主带着约八十人的商队,自漠北而来,于九月二十八日午后踏入敦煌。 丝路南路已经被贾环打通,敦煌城中异常繁华。两人的商队在行走在丝路上众多的商旅中,并不算惹眼。引人注目的是,两人出众的容貌、风姿。 跋忽勒手中有贾环开具的路引,在周朝境内畅通无阻。带着商队在东市的客栈包下数间院落住下来。外出打听消息,傍晚时分方归。和宛国公主在庭院里商量。 “贾环在宁远国。他要去撒马尔罕争夺石大家。公主殿下,我们先沿丝路南路到疏勒。再决定行止。” “那你是先往葱岭的银矿看亲人还是先往宁远国复仇?”宛国公主娜敏一身白衫,玉面美眸,翩翩浊世佳公子的装束,俊美难言,优雅的抿着茶,问道。 跋忽勒脸上出现痛苦的神情。难以抉择。 … … 碎叶。 九月里,战争的阴云曾经笼罩在这里,笼罩在每一个突骑施人的心头。 当时,留守碎叶的大将唐古特在纳伦城下兵败,一万精骑前去邀战只有三千余人逃回来。可谓惨败。奉德可汗在弓月城大发雷霆。 而周军火器之犀利,给突骑施上上下下的贵族、将领、士兵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如果,周军就此进攻碎叶,他们能不能守得住?这是当时突骑施部的权力人物们脑子里在思考的问题。 九月下旬,突骑施人所辖的土地上,逐渐的紧张起来,街头巷尾在议论着周人。武备增加。大批的粮草和军队,开始调往碎叶。普通的突骑施人都有所感受:抽丁成兵。 然而,近来传来的消息,着实让人送口气:周军正在远征撒马尔罕。 碎叶朱雀大街南一处府邸中,唐古特和几名心腹千户饮酒、畅谈。 “总算是走了啊。”唐古特悠悠一叹。周军搞得他压力很大。他们的骑射,固然是可以射杀、冲散一些周军的队列。但双方的交换比高达1:7。现在,碎叶城中有八万大军。倚靠坚城,他有信心守住碎叶。然而,击退周军,他手下的儿郎还能胜多少? 一名千户道:“将军,这位贾使君太重情义、美人,不算英雄!像咱们大汗,舍大美人乌尼日王妃而去弓月城指挥作战,才是真英雄。” “希迪科,大汗不在这里,你拍马屁有什么用?” “哈哈!” 气氛轻松。唐古特拿起酒杯畅饮一口。从纳伦城去往撒马尔罕,路途约一千五百里。周军远征必定无力再打碎叶。 … … 朱雀大街。 距离唐古特府邸三户人家开外,便是王妃乌尼日的住处。她的美丽、名声,在这数月来已经传遍碎叶城中的上流社会。她业已成为城中各种宴会上的红人。 约傍晚时,乌尼日独酌了几杯,在寒风凛冽的初冬里,令侍女们烧了热水,在木桶中泡着澡。 娇嫩、曼妙的雪躯浸在热水中。只露出颈脖子,肌肤细腻。乌尼日一头青丝打散,沾着水珠,倚靠着木桶壁,闭目沉思着,四名侍女在一旁服侍。 近日传到的消息,乌尼日自是知道。 贾环以文臣领兵大胜突骑施人,令她感到惊讶,关注着这个新晋的旗手。她是草原上的花朵,当然是向着草原上的男人。这令她担心。 然而,贾环却因为女人去打撒马尔罕! 作为一个女人,她异常的欣赏这样的男子!千金易得,有情人难得。但,从政治的角度,这是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 … … 乌尼日的想法无疑是很有代表性的。整个碎叶城中的看法,大抵如此! 在释然的轻松心态中,带着警惕!他们警惕着四百里外的纳伦城周军。毕竟有八千人呢! 但是,心里的那根弦终究是松下来。 … … 九月三十日,在碎叶城中的达官贵人们聚宴、休憩时,碎叶的卫星城贺猎城、叶支城的旷野之外。 一队伪装过的周军骑兵正在一处枫叶林观察着地理。为首着正是周朝名将沈迁。从吐火罗抽调的四万大军,历经一个多月的跋涉,即将抵达纳伦城。 他若是知道碎叶城内对贾环的评价,不知道怎么想? 不算英雄?愚蠢! 呵呵。 … … 十月初二,将近小雪。位于渴塞城的周军的先头部队一千人,于十天后,在距离俱战提约百里塔吉克海边,和乌兹别克人往东的大军的侦骑交火。 正所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钦古可汗将麾下的五万大军分别两路:一万人西攻撒马尔罕掠美人,四万人东取宁远国渴塞城掠财物。 钦古可汗与麾下的军事贵族们,并不畏惧火器犀利的周军。他们有和火器军队作战的经验。但,他们都是沙场老将,绝对不会轻敌。了解一定的情况后,派出四万人东攻。 而撒马尔罕只是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而已。 第八百六十二章 塔吉克湖大战 四万乌兹别克东路大军,由钦古可汗麾下的大将阿加波夫率领。侦骑交锋后,消息如同流水般送往双方的指挥处。 塔吉克海,名为海,实为水库。在冬季时,浩渺的湖面上,晶莹剔透如绿,两旁的高山上,白色、浅灰色交替。风景寂寥。 湖边的营地中,阿加波夫召集着麾下的三名都统和他所看重的几名千户商议军情。 营帐中,地图被挂起来。 从地图上可以看到,富饶的费尔纳干盆地的出口,便是塔吉克海、俱战提。他们相当于是堵住了周军西征之路。占据着有利的地形。 阿加波夫时年56岁,头发花白。穿着浅灰色的罩衣。气度沉稳。他是乌兹别克军中有名的智将。对众人道:“我们严守谷地口,扼住要地。使得周军无法西出。再派精骑到费尔纳干盆地中骚扰。拖垮周军的后勤。谁愿意领兵前往?” 火器军队,对后勤的依赖非常大。军队约现代化,对后勤的要求就越高。以骑兵对阵这样的军队,首要是侧击、断其粮道。阿加波夫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 至于防守火器军队。他们军中同样有缴获的各种火炮,并非纯粹的骑射部队。这一点,他们和交好的突骑施人不同。 一名年纪约三十多岁的年轻千户骤然站起来,慷慨的道:“大帅,让我去吧!” … … 周军的前锋和乌兹别克人接驳上后,一万六千主力大军稍后便跟上。 张四水亲临前线指挥。而贾环本人就在距离塔吉克海百里远的小城浩罕城中。 夜色从空中弥漫下来。小城中,一名富商献出的府邸中,贾环背负着双手,正在楼阁中眺望着大地。 消息正如同流水般的送来。张四水下午时在塔吉克海边击溃乌兹别克人三千骑兵。据俘虏交待,这是准备前往宁远国偷袭粮道的军队。然而,张四水的主力部队,早就封锁了塔吉克海边狭长的通道。 贾环攻打渴塞城时,带来了一万二千人。留八千人守纳伦城。但这只是表象!沈迁带来的三千骑兵还在纳伦城中。而且,吐火罗的四万大军,正陆陆续续的抵达。 所以,这十日的功夫,纳伦城正不断的秘密往盆地中增兵,押运粮食、火药等物资。 贾环西攻俱战提,率领的军队是一万九千人。两千人守渴塞城。贾环身边现在有一千人。张四水手中可用的兵力是一万六千人。按照周军的编制,是4个营。 这个兵力,超过了乌兹别克人预计的军队兵力约一倍。 周军增兵的消息当然是瞒不住人的。但是,消息传递需要时间。现在并没有电报和手机。这不,乌兹别克人吃了个亏。 贾环将战报随意的丢在书桌上,书房外的暖阁中,随军而来的易俊杰正在和钱槐、胡小四、杨大眼吹牛。 贾环听得微微一笑,道:“老易,进来吧!” 易俊杰一脸络腮胡子,一身童生直裰,作揖行礼,笑道:“参见使君,我刚听闻伯仁胜了一阵。可喜可贺。” 贾环笑着做个手势,亲近的道:“你小子故意的吧?再喊我使君,我要你拿拜帖来。” 贾环现在的地位,事务繁忙。当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见到他。 易俊杰嘿嘿一笑,心中感动,不自觉的想起当年他们几人和贾环在书院后的凉亭里一起吃烧鸡、喝米酒时的情形。道:“礼不可废嘛!老秦常说这个。”再道:“子玉,我向你请缨去撒马尔罕。一定将石大家为你带回来。” 子玉待他如何?他也是个读书人,知道“以国士报君”的道理! 贾环笑着摇头,“你当使者上瘾了啊!”他把圆圆曲的前四句丢出来,天下传唱。是要麻痹敌人的。但是易俊杰并不知道他和沈迁的计划。误会他对石玉华一往情深!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缓缓的道:“再等等吧!” 外交,需要军事力量的支持。就像当年主席去重庆前说的:你们打的越好,我们的本钱就越多。 他在等张四水打出一个清晰、酣畅淋漓的局面来! … … 塔吉克海南,道路狭窄。这段谷口,长约五十里,狭窄的地段,宽度只有两里。 这样的地形,对于进攻方而言,非常的困难。对防守方而言非常的有利。 十月初七,张四水率领的一万六千名周军和阿加波夫率领的四万乌兹别克军队在此交战。 在经过了数天的试探性交火后,周军于今日上午率先发起决战! “咚咚”的鼓点声中,一排排,一列列穿着红胖袄的周军步兵进入战场。 而战场上,轰隆隆的炮声自交战开始就没有停止过! 乌兹别克军的炮弹,倾泻在周军的头上、阵中。凄厉的惨叫声,被炮火所掩盖。不少周军连队,都被打散。然后,以散兵阵型,顶着炮火弯腰前进! 因为,主将张四水在今日战前明言:战死者,在疏勒分永业田百亩。伤者,官府每月给银元20块。先破乌军阵者,赏银10000万块。退后者,斩!早前在疏勒分配的田地,做没收处理。 乌兹别克军中,阿加波夫在阵地后几里开外,倾听着炮声,观察着战场,嘴角带着笑意,从容、胸有成竹。身边亲卫环绕,民夫不断的将弹药送上前线。 断粮道没有成功,但是他并着急。说到底,到宁远国抢钱粮不是必须要做的事。他采取了静候、防守的策略。他的大营距离俱战提不远,后勤毫无压力。周军则是运粮来战。 这不,周军就急切的开始总功了! 少顷,周军的第一波进攻被打退,留下两百多人的尸体。战报送来,阿加波夫的亲卫队长忙恭贺道:“恭喜大帅。” 阿加波夫爽朗的大笑。 … … 周军数次进攻未果。时间已经走过一个时辰。 周军的阵地中,张四水在壕沟中,拿着千里镜观看着战局,三名指挥使从前线下来,跪地哭道:“张判官…,这种仗实在打不下去了。将士们不是怕死。可光挨打不能还手啊!太憋屈了!” 按照演义小说的套路,张四水此时当大喝一声:汝敢乱我军心?推下去,斩首! 但,现实不是小说。张四水一身青衫,腰配长剑,貌不起眼的脸庞上,神情坚毅。他上前将三名指挥使扶起来,指着前方,解释道:“诸位,你们没发现和早上开战时有什么不同吗?” 三名指挥使一脸的茫然。 张四水断然的道:“乌兹别克人的火炮已经逐渐的稀少了!乌军的主帅,以为他占据地形之利。可以以火炮射杀我军。但是,恰恰相反,他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 在这样的一个狭长的战场上,他们的人数优势根本无法体现出来,而只能和我们比拼火力的优势,比拼士卒的精锐程度。 好,那他们有多少火炮弹药?他们的火炮手有我们精锐?火炮能反复使用多少次?射程能有我们远?一个非纯火器的军队,长时间使用火炮,他们能不犯错? 诸位将军,破敌就在今日!” 总计四天的试探性交战,张四水已经判断出来:乌兹别克军队拥有火器,但并不擅长火器。这从火炮发射间隔时间,火力密集程度等可以判断出来。 所以,方才有今日之决战! 三名指挥使面面相觑,看向前头的血肉战场,重新竖起信心。 张四水拔出长剑,决然的道:“擂鼓!进攻!” 他的性格,沉毅而勇猛。贾环很早就称赞他有大将之才。狭路相逢勇者胜! 乌兹别克军的统帅阿加波夫取巧,采取守势。他的策略并没有错。但是,张伯仁的想法是:敌不至,我来攻! 勇者不惧! “咚!咚!”周军阵中,再一次鼓声大振。近千名周军,如同红色的浪潮,再次投入到战场! “杀!” 第八百六十三章 兵临城下 十月初七。天寒地冻。 俱战提城外,乌兹别克人的营帐一片接着一片,看不到尽头。真珠河和药杀水在此汇聚,牧民们赶着成群的牛羊在河边饮水。 粟特人营造宫室、房屋如汉族。这是高级文明的体现。河中地区曾经是花刺子模、波斯萨曼王朝、帖木儿帝国的兴起之地。然而,大部分乌兹别克人喜欢住在城外的帐篷中。他们兴起、强大的时间并不算长。 钦古可汗同样如此。 宽敞的王帐中在中午时,十分热闹。美丽的姬妾在王帐中跳着舞。薄衫长袖,在舞动之间身姿曼妙。 钦古可汗欣赏着歌舞,搂着宠妾济雅黛的蛮腰,饮着酒,时不时的调笑。 五十多名男女奴隶们在帐外准备着各种可口的美食。以牛羊肉居多。这种饮食习惯,导致草原上的贵族,长寿的不多。 济雅黛躺在钦古可汗的怀中,喂着葡萄,媚笑道:“可汗得到河中地区,又即将得到两位美人,我为可汗贺喜!” 钦古可汗五十多岁,身材中等,健壮、厚实。红光满面,精力充沛。哈哈笑道:“爱妃有心了。” 他现在正处在休假状态中。这并非他昏庸,而是作为一名打老仗的可汗,他安排后属下出征后,对自己的将军们有信心。他有自己的判断。心中稳的住。 他已经遣使前往撒马尔罕,索要名伶石玉华和粟特美人元霜公主。河中流传出来两位大美人的素描画像,极为美丽。而一想到不久后,这两位大美人将臣服在他的身下,任由他肆意享用。顿感小腹处有些发热。 钦古可汗此时,自不会想到塔吉克湖处的战况会是如何! … … 十月初六,乌兹别克西路军一万人就攻占撒马尔罕东面100里的小城:吉扎克城。这个距离,骑兵一天的路程即可杀到。 稍后,乌兹别克的使者进入撒马尔罕,向波斯帝国河中总督卡利米、康国国王杰帕罗索要石玉华、元霜公主。 而此时,来自木鹿的信使已经抵达撒马尔罕。波斯帝国呼罗珊总督贾拉里,以及波斯帝国的上层已经关注到河中。 呼罗珊是波斯帝国的东部重地。当年黑衣大食便是兴起于此。呼罗珊四镇之一的巴尔赫,位于吐火罗,已经感受到周军的兵锋。而若是撒马尔罕丢失,则木鹿将在边境之处。 巴格达的皇帝、大臣们如何能不关注到这场名义上由一个美人引发的战争? 城中驿馆里东面的小院,寒冬腊月的月光,照在庭院里散放出冷冽的清辉。石板被冻的硬。 花厅里,灯光明亮。石玉华正招待着乔里王子喝茶。她和侍女被软禁在驿馆中,不过乔里倒是可以外出。她和外界的沟通、联系,基本都是通过乔里王子。 石玉华一袭淡雅的青色裙衫,婀娜而落寞的大美人。她抿着香茶,一口苦味,轻叹道:“殿下,玉华能如何啊?” 乔里王子带来最新消息。非常时刻,元霜公主被禁足。呼罗珊总督贾拉里想要将她送到巴格达献给波斯皇帝:阿巴斯大帝。而粟特人拒绝。 因为,乌兹别克钦古可汗的使者也来了撒马尔罕,索要她。局势,危若累卵! 一个女人的美丽,引发国战,这在世间的谈资中,是最绚烂的经历。但是,对她而言,这如同货物一般的遭遇,苦在心头! 乔里王子一身华美的白衫,各种饰物,俱是名贵异常。坐在八仙桌的对面,看着她梦幻般的美眸,就想深深的沉醉进去。听到她的感叹,心中一热,脱口而出,道:“ 石大家,我与你生死与共!不管你到哪里,我都会保护你。即便是地狱!” 石大家曾和他说过,若有失身之虞,她宁可死也不愿意被人糟蹋身子。而现在的局面,不管是被那一方要走,都是死局。这是殉情之语! 说出来后,二十多岁的青年顿时满脸通红,甜蜜而有忐忑,嗓子发干,不敢正视石玉华。 石玉华这些年,遇到的对她剖白心迹、表示爱慕的男子,不下百人。此刻并未觉得尴尬,轻轻的摇摇螓首,轻语道:“殿下的心意,玉华所深知。然而…” 说罢,再叹一口气,眺望着窗外掠过树梢的明月,纯净美洁的玉容上浮起幽怨的神情,他为什么还不来? “寒鸦秋雁携凄凉,危坐思君为哪般?秋水望穿,临风轻叹。燕子不归,徒留情长!” 声如天籁。婉转悠扬,如若风铃摇动般的质感。任谁一听,都知道她的思念。 又被拒绝了。乔里-哈马德纳迪在歌声中消除了他的忐忑、沮丧!看着八仙桌边婉转浅唱的美人,心中怅然若失!她是那么的近,又是那么的远! … …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塔吉克湖边,周军和乌兹别克军队大战两日,至十月初八的傍晚,终于分出胜负。 张四水用兵勇猛,塔吉克湖狭长的五十里,他用一天一夜的时间,分三次打通。周军每前进一段,便构筑火炮阵地,而此时,乌兹别克军的士气就低落一次。 至第二日上午,张四水凿穿塔吉克湖边的狭长地带,顿时视野一片开阔。当即,以三个营的兵力在平野中展开排枪阵列,漫漫的原野上,全部都是红色的浪潮。 有说不出的豪情,回荡在天地间,回荡在周军将士的胸臆间!唯有牺牲多壮志! 在凛冬午后的阳光见证下,在千万年沉默的群山前,在这温柔的寒风中,英勇的周军将士,端着燧发枪、刺刀,将乌兹别克军四万人的大阵打的丢盔弃甲! 红旗漫卷西风! 阵斩一万两千人,俘虏约两万! 需要记住:这个世间,有时候风这样吹,有时候风又那样吹。但,终究是东风会压倒西风!这是汉唐盛世给我们留下的精神财富!这是汉文明的自信! 我们是龙的传人,文明从未断却过传承。 … … 一日之前,俱战提城外的王帐中,还做着连御两个大美人美梦的钦古可汗,得知消息时,惊慌失措,可以想象! 塔吉克湖距离俱战提只有40里!十几万乌兹别克部落的老幼妇女、牛羊未曾转移。这是他们部落全部的家当! 当石玉华在被乌兹别克任兵临城下,几乎快要逼到死角时,她不知道,周军距离她已经是那样的近!从俱战提西去,谁敢横刀立马? 补一更。求下书友们的订阅。 第八百六十四章 破敌金城雷过耳 十月初九,塔吉克湖西,大战后的战场满目疮痍,伏尸遍野,残肢断臂。 周军雇佣的十几万民夫下收拾着:尸体、伤兵、兵器、俘虏等。漫漫十几里的平野上,俱是如此战后画面。周军大胜的消息,如同疾风,向四处传播。 贾环在昨晚接到张四水得胜的消息,于初九清晨率领着身边的两千骑兵从浩罕城启程,约上午十点许,抵达昨日惨烈的战场。 横笛闻声不见人,战场白骨缠草根! 河中地区富庶,与安西不同,并非茫茫的大漠、戈壁、雪山,而是如若中土的景象:冬季的小村落、田野,寂静无声。平野上,一个个年轻的士兵,或倒或卧,或闭着眼睛或怒目圆睁,长眠在此! 跟在贾环亲卫队伍中的易俊杰感叹道:“太惨烈了!” 追随在贾环身边的十几名文士,都是微微沉默着,情绪涌动。 一名青年士子忍不住吟诵道:“浩浩乎!平沙无垠,敻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贾环轻轻的勒一勒马缰,呼出一口白气,道:“走吧!”他心中的情绪,并非如文士们的感伤,而是沉郁的哀思中带着振奋:红旗直上天山雪! 两千骑兵从战后的战场边缘横穿而过,“贾”字大旗,在风中飘扬。十几万民夫俱是看见贾环的帅旗,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再跪拜道:“参见使君!” 无数的声音汇聚,气势磅礴! 几里外前来迎接的周军一千骑兵奔驰而来,为首的指挥使在马上向贾环行军礼,欢喜的汇报道:“属下参见使君!我军大胜乌兹别克军!” 贾环骑在骏马上,一身石青色的长衫,披着黑色斗篷,身姿挺拔。做个手势,温和的道:“大周万胜!” 这句话,点燃了整个周军士兵们在残酷的大战之后胜利的情绪!三千骑兵奋力高呼道:“万胜!”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几里外的周军大营中,一片高呼声! 声浪阵阵,此起彼伏!如同浪***涌而来! … … 贾环到大营中,张四水正带兵攻往俱战提。留守的十几名将校、高级文吏们前来参见。 少顷,被俘虏的乌兹比克人将领阿加波夫被带到贾环的大帐中。 阿加波夫此刻哪里还有大战前智珠在握的从容气度?当日他还因炮轰周军欢畅的大笑!现在呢?被捆绑着,跪在周军主帅贾环面前,等候发落。 阿加波夫作为一名老将,此刻静默不语。战败很羞耻,他如何开口投降? 贾环坐在长条书案后,扫了一眼歪着脸的阿加波夫,淡淡的道:“斩首示众!拔营后,以人头向齐大帅、朝廷报功。” 杨大眼抱拳,将阿加波夫拖出去。片刻之后,人头便悬挂在中军的辕门前。 杀敌国大将,如斩一鸡尔! … … 张四水率八千大军从塔吉克湖西攻俱战提,并没有很匆忙。而是在将士们恢复体力后,才带兵出发。 俱战提城外一片慌乱的景象。初八傍晚,周军大胜的消息就传来。随即人心惶惶。秩序,正在不断的崩溃。 乌兹比克人的后营都在这里,妇孺,牛羊,财产,他们在数天之内,根本无法逃走,除非是不要自己的财产了。而在冬季,没有牛羊,在草原上怎么活? 更何况,牧民逃逸的速度,肯定比不上军队。 钦古可汗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逐步的恢复过来,安排着撤离事宜。这是无奈之举,最好的应对方案。 他可以先逃,但失去部族、军队的可汗,还是可汗吗?他率军先逃?多少人肯抛家弃子的跟着? 钦古可汗一边召集留守的军队,布置防守,派人送信给吉扎克城的军队,令这一万军队迅速东返,接应撤离的部众。同时,令拓析城等地的军队做好准备。 … … 留守的军队,和正规军队相比,岂堪一击? 张四水于初九上午才向40里外的俱战提城进军。一路上连破乌兹别克人数道匆忙布置的防线。于傍晚时分,便有杀到城下,遥见钦古可汗的大营。 华灯点点。一队队的周军将士们在简陋布置的营寨中歇息着。热水源源不断的供应,给大家伙泡脚。 张四水扶着腰间的长剑,巡视着营寨。他不想被乌兹别克人袭营而至功亏一篑。他追随贾环多年,知道将功课做细致、做扎实,有百利而无一害! 跟在张四水身边,和他亲近的一名指挥使不耐的道:“大人,咱们何必做这细致功夫?让将士们饱餐一顿,今夜就可以将那什么钦古可汗给拿下。” 张四水摇摇头,道:“不行。明日再战。”他作战的风格很勇猛,但不是说他不爱惜士卒的生命。在塔吉克湖是一回事,在这里又是一回事! “那乌兹别克人的有生力量跑了怎么办?” “他们跑不了。我们追着他们的后营妇孺、牛羊即可。攻其必救!” 指挥使只得退下。 而他不知道的是,钦古可汗汇聚了手中仅有的力量:三千骑兵,正在其营寨外数里等候着。若周军马踏连营,必然会被其偷袭。 … … 一更天,凄寒的月光照射在树林中。 钦古可汗的数千军队就等在这里。保持寂静,钳马衔枚。但等到现在,周军还没有劫营。 一名将领悄悄的到钦古可汗身边,“可汗…” 钦古可汗中等身量,身材健壮、厚实。坐在一张羊毛毯上。沉声道:“再等等!” 陡逢大变,遇到这样的惨败,他振作后,又重新恢复起往日率军征战的状态。拥着美人喝酒的日子,被他抛却脑后。 但是,为时晚吗? … … 贾环是在十月十二日抵达俱战提城。 而在这数日间,张四水和钦古可汗斗智斗勇!初十凌晨,钦古可汗袭营,被击退。随即,他将部众分为数支,分散逃跑。又带兵截击周军小股部队! 双方不断的逃跑和追击,侦查和返侦查,厮杀!十二日午后,张四水在俱战提城和拓析城间的锡尔河畔,将钦古可汗截住,一战而擒。随后,在这段区域中,将乌兹别克人大部部众俘虏,约有十一万四千人。 他又派三千人,北取河中第二大城拓析城。 贾环到俱战提城时,张四水正率兵六千人和乌兹别克人东返的一万军队小规模的接战。 真大将之才啊! 夕阳将下,金红色的光芒,照射在天地间。俱战提的城外,贾环带着五百名亲卫,徜徉在锡尔河河畔。 战争所遗留的创伤,在俱战提肉眼可见:残墙断垣,百姓稀少,百业凋零。 一队队被俘虏的乌兹别克人被送往后方。有男有女。在手工业时代,奴隶并不缺乏去处。 易俊杰穿着青衫,走在贾环身后半步。看着夕阳中他的身影,心潮起伏! 今年春节时,他们一帮同学还在瓜州城喝酒。老秦还说要子玉独当一面的话。现在,何止独当一面? 问今日之域中,是谁家之天下? 他想起一句不恰当的诗句,颇为豪迈: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易俊杰笑呵呵的道:“子玉,我将往撒马尔罕。临行前,倒是想听听子玉新作!”他指了指正在源源不断的押送的俘虏、牛羊!周军大胜! 贾环负手走着,微微一笑,道:“老易,那有那么应景的诗?前些时日重阳,在马上有一首词。可应今日之景。采桑子-重阳: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刚刚结束的大战,十月初九,正是他十九岁的生日。 第八百六十五章 贾使君如是!——求订阅 第二天清晨,贾环送别出使撒马尔罕的易俊杰,在晨曦中,于河水边沉吟着。 . 由俱战提去撒马尔罕,有南北两条路。一般而言,商旅,军队都是走平坦的北道。乌兹别克人仅剩的一万军队所在的吉扎克城,便是北道。 南道靠近河中与吐火罗的边界:波悉山。易俊杰走这条路去撒马尔罕,不会有危险。 这段时日,征战繁忙,他于家书都没收到。差不多有三个月没有和金陵的妻妾们通音讯。 不过,薇薇在书信中,一直担忧着石玉华的情形。现在,他总算不会令爱妾失望。 而他本人亦不愿意看到追求艺术的石玉华陨落。 易俊杰此去,是周朝和波斯帝国萨菲王朝的初步接触。他并没有打算攻占撒马尔罕,和波斯军队直接开战。西域当前的军事重心不在这里。 此处事了,他就将东返纳伦城,展开对碎叶的军事行动。 … 初冬的寒风冷冽。拓析城和俱战提之间200里平原上,村落里的树林稀疏,冬季的灰黄色,取代了晚秋的金色。 钦古可汗被装在一辆囚车中,带着镣铐,跟着一支三百人左右的队伍,徐徐的前行着。看管他们的只是周军的轻伤部队。 经过一天的时间,俘虏队伍到俱战提城外。 “到了。”为首的周军把总骑在马上懒洋洋的道,“都下来。下来。” 钦古可汗从囚车上下来,带着手铐、脚铐,在上午的北风中,看着俱战提高大的城池。心中苦涩难言 当日,他以胜利者来到这里,现在,却是一个阶下囚。 他的美妾济雅黛怕是已经成为贾环的禁——脔了吧? … 俱战提城遭受到比较大的破坏。毕竟,乌兹别克军队和粟特联军在此僵持了数月。 贾环的住处和办公,都位于城中东面的一处大致保持完整的府邸中。上午时,一捧红日照射在屋檐上,办事人员穿梭不息。 贾环管着疏勒、河中、吐火罗的军政大权。治下人口近千万。每日报到他这里来的军政事务不少。 正房大院的厅被改为贾环的办公室。贾环刚接见完一名宁远国的贵族,微微休息了会,见堂下有小吏候着,问道:“什么事?” 小吏在堂下作揖,道:“使君,乌兹别克人的钦古可汗押到俱战提了。他想见使君。” 贾环点点头,“行。中午饭前见一次吧。” 及至中午时,贾环从公房里出来,到侧门处的偏院见钦古可汗。 钦古可汗是和几名乌兹别克贵族们关在一起。其中,有他的儿子,兄弟,侄儿等。正沮丧的聊着,就听的外面道:“使君来了。”心微微提起来。 几名亲族都看着钦古可汗,屏住呼吸,生死存亡就看这次见面了。 这时,一名小吏进来,将他带出来。钦古可汗走出厢房,看到庭院中站着一名身穿石青色长衫的青年。身姿修长,略消瘦。容貌年轻,普通。 但是,气度非凡。头戴唐巾,文士装束。长身而立,自有一股摄人的风采。即便没有四周的护卫众星拱月,他觉得他一样能一眼就认出来。 贾环,贾使君! 钦古可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道:“小汗妄自尊大,对抗天朝上国,罪不容赦。请使君降罪!小汗断不敢有一丝怨言。但愿来世再为上邦戍守钦察汗国之土。” 这番话说完,钦古可汗用力的在地上磕头。咚咚的作响。心都提到嗓子眼。等待着贾环的裁决。 贾环冷眼看着钦古可汗的“表演”,淡淡的道:“就这些?” 钦古可汗微怔。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回答贾环的话。显然,贾环对他的说辞不怎么满意。 贾环微微晒笑,道:“周军马蹄所踏处,即是汉土!我要你这墙头草有什么用?把他砍了,留着浪费粮食!将人头送往撒马尔罕。” 贾环说完,转身往外走。 钦古可汗在身后的庭院中大叫,“使君,你不能杀我。不能啊。不要杀我啊,我投降啊!我向你投降。杀俘不祥啊!贾使君。” 钦古可汗喊的可谓撕心裂肺,情真而意切,句句属实。但…,贾环并没有停下脚步。 要想乌兹别克人的俘虏乖乖的,就必须要杀掉他们的贵族、领头人。这些都是将来闹事的根源!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深! … 钦古可汗很快就被斩首,还有乌兹别克人的贵族们百余人。消息传出,俱战提周边地区的胡人们一片肃然。 今日方知唐安西节度使之威仪! 杀胡族可汗,如杀一羊尔! 贾使君如是! … 刚才贾环吩咐行刑时,他的亲卫首领杨大眼并不在身边。而是另外一人。 贾环走出偏院,带着亲兵们在甬道上往正房的院落而去,他待会吃完午饭后,会小睡一会。 冬日正午的阳光颇为柔和、温暖。贾环问道:“大眼呢?” 杨大眼深得贾环信任。他是铁勒人,家在葭芦馆城外,世代贫民。因贾环在葭芦馆杀权贵,均田地,他家分得牧场近百亩,羊五十多头。其母令兄长参加周军。 其兄长战死于疏勒会战中。第二次征兵时,他报名参军。遗留老母在家中。以勇力被选拔到贾环身边当亲卫。贾环为他改名杨大眼。这是北魏名将的名字。 和贾环亲近的亲卫高子重笑呵呵的道:“使君,你等会就知道了。”挤眉弄眼。表情暧——昧。 贾环笑骂道:“高子重,你这什么鬼表情?问你事呢。” 高子重苦着脸,“嗨,使君,大眼不让说啊。” 谈笑几句,贾环一行到正房院落,贾环到寝室里吃饭,杨大眼挺胸凸肚,一本正经的帮贾环打起门帘。 贾环就看见里面坐着一个美人。一身蓝色的胡服,八分颜色,白肤娇媚。 贾环问:“大眼,你搞什么鬼?”别看这小子才十六岁。但在古时,十六岁是一个什么都懂的年纪。 杨大眼瓮声瓮气的道:“三爷,易哥临走时还对我说要帮你找个美人侍候你起居生活。这女人是乌兹别克可汗的宠妾济雅黛。就数她最漂亮。我特意将她搜来。” 贾环顿时哭笑不得。就说,以大眼耿直的性格,不是干这种事的料子。还是老易的锅。天知道老易怎么忽悠这傻小子的? 他也是个男人。但这种美意,他如何能接受?很损他的名声。他不是成吉思汗。他是周朝的文官。再者,他还想多活两年。万一是刺客呢? 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贾环摆摆手,道:“行了。将她带下去吧。她归你处理。我要吃午饭了。” 杨大眼顿时傻眼,接了一个烫手山芋,“这…” 贾环不理他,自作自受。等在走廊里。这时,一名小吏带着信使过来,“使君,大喜。张判官击溃乌兹别克人最后的一万军队。” 贾环从信使手中接过捷报,看着上面的战报。心中陡然间涌起一阵难言的感慨。 西征结束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 玉华东归(上) 从俱战提走南道至撒马尔罕全程约500里。 .十月十三日清晨,易俊杰带着康把总等一行五十人启程。十五日下午时即抵达撒马尔罕城外。 在初冬的阳光中,这座历史名城,河中的政治中心、商业中心,带着些许的寂静。行人稀疏。 商路已经阻隔太久!而波斯帝国的剥削,以及对乌兹别克人的战争,都在损耗着这座城市的元气。 “老易到了。”康把总骑在马上,眺望着雄伟的城池,顾盼自雄的说道。 准确的说,叫康副千总。相比于几个月前去吐火罗的忐忑、未知,此刻,他心情非常放松。周军在战场上节节胜利。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们来到河中名城撒马尔罕! 有何惧?如何能不放松? 易俊杰一脸的络腮胡子,打着马背,一马当先,哈哈笑道:“把旗帜打出来。我们进城!” … 十月初八晚,塔吉克湖大战结束。消息传到俱战提。稍晚时分,钦古可汗的信使飞奔至吉扎克城调兵东返。 而吉扎克城的乌兹别克人一动,远在百里开外的撒马尔罕城中很快就得知消息。 城中因乌兹别克人兵临城下而紧张的气氛立即一扫而空。要知道,若是乌兹别克人进攻,粟特人根本守不住。更多的消息,再随后数日查探出来:周军大败乌兹别克人,攻占俱战提。 在城中一片欢腾之时,波斯帝国河中总督卡利米却是很难高兴。当日他是怎么说的? “周军怕是指望不上了。他们兵太少,无法给钦古可汗足够的压力。” 现在呢? 他认为要解决乌兹别克人,要等贾拉里总督调兵前来。而现在满城都将周人视为解放者!相比于乌兹别克人的抢掠,周军在河中的名声无疑要很多。这是一支王者之师! 这日上午,总督府中,卡利米和来自河中的信使商量了一回后,吩咐心腹属下,道:“去将石国国王伊斯洛姆请来。” 阿巴斯陛下、帝国的上层已经关注到撒马尔罕这里。贾拉里总督的意思,最好还是要将名伶石玉华送到巴格达。现在,乌兹别克人走了。他得将这件事办好。 而粟特人一直想要拖延。他得让石国国王行动起来。当日在俱战提大败后,他在军中威信大跌。军队在康国国王杰帕罗手中。 … 蔚蓝色的天空一碧如洗。冬季柔和的阳光落在康国王宫的屋檐上。 康国国王杰帕罗刚在静室中见过石国国王伊斯洛姆派来的信使:那个波斯人还想将石玉华送到巴格达! 他微微皱着眉头,走在宫室中,沐浴着阳光。身边跟着数名太监、侍女。 乌兹别克人退兵的消息传来,满城欢喜。他的心情无疑非常愉悦。这证明他当日提议将石玉华送还给周王朝的提议是何等正确?但是,有些人不高兴啊! 想一想,周军主帅贾环连“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诗句都写的出来,周军如此强势,若他得知石玉华不在撒马尔罕,他们粟特人会是何等结果? “父王…” 杰帕罗正思索着,在宫中大殿外的广场上,迎面遇到他的女儿元霜公主。 随着乌兹别克人退兵,元霜公主亦被解除禁足。她一身白裙,身姿窈窕,淡雅清幽,肌若凝脂,笑盈盈的向父王行礼。显然,她此时心情极佳。 “嗯。元霜这是要到哪里去?”杰帕罗含笑着点点头。他也不想自己的女儿被送到乌兹别克人的营中。 元霜公主甜笑道:“父王,我正要去找你。问问玉华姐姐的事情。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杰帕罗摇摇头,“唉…” 元霜公主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神情黯然。她还以为乌兹别克人的军队退走,玉华姐姐可以脱困,去见她想见的人。 这时,一名禁军从宫门外快步而来,正寻着国王,过来汇报道:“陛下,周使来了!” 杰帕罗微征,问道:“什么?” 这名禁卫重复道:“陛下,周军主帅贾使君派来使者,他们刚刚抵达城中,派人来求见。” 杰帕罗终于是回过神来,仰头大笑,“哈哈!”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乌兹别克人的使者来要人,卡利米不敢妄动,现在周军的使者前来要人,他就敢? 元霜公主在一旁听得明白,展颜轻笑,美艳难言。她得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玉华姐姐! … 周使易俊杰前来的消息,在有心人的传播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撒马尔罕。当天晚上,整个城中的贵族阶层,基本都得知消息:贾使君遣使要人! 明月如盘。城中驿馆的东小院中,石玉华在月色中,招待着前来告知她消息的元霜公主。一直追随在她身边的乔里王子参与酒宴。 说是酒宴,其实就三两个家常小菜,一壶浊酒。置在花厅的八仙小桌上。 石玉华持盏,向两人道谢,眉眼间带着难掩的喜意,清声道:“这段时间,谢谢公主和殿下的维护、帮助,否则玉华早就失去活下的勇气。我敬两位一杯。聊表谢意。待他日两位至京师,玉华扫花以待。” 前几日,她还幽怨:为何三爷还不至?今闻周使前来,喜不自胜。那一腔喜悦,在心中激荡着,这两年多以来吃的苦头,酸楚,种种浮上心头。 乔里王子看看石玉华绝美的玉容。心里长叹一口气。仰头将酒饮了。 元霜公主捧袖饮酒,笑孜孜的道:“玉华姐姐,这可说定了。我日后一定会到京师去拜访你。” 侍女洁儿一袭青衫,在一旁给三人斟酒。 这大半个月以来的心情就像是过山车一样。先是贾使君的诗至,接着就听闻到周军攻入河中。却又有乌兹别克人兵临城下,索要她家姑娘。直到此时,方才是守得云开见雾明啊! 小宴至晚上九点许结束。石玉华洗漱后,并没有去休息,而是穿着斗篷,徘徊在窗栏下,眺望着明月。心中的情绪激荡着难以入眠。深夜中,她开口唱道:“静夜阑,寥落微星挂天上。不思量,自难忘。浊酒一杯慰情殇!” … 就在石玉华热切的期盼着返回故土时,第二天上午,在波斯帝国河中总督卡利米召开的联席会议上,将石玉华送往巴格达的声音,始终不小! 局面僵持。 第八百六十七章 玉华东归(下) 十月十六日。撒马尔罕的冬季相对干燥,空气里带着干冷的味道。在战争的威胁解除后,整座城市正在缓慢的恢复中。 中午时分,城中的驿馆,东面小院里。满腔心思盼归去的石玉华带着丫鬟洁儿在驿馆中收拾着她们的行李:衣衫、乐器。嘴里时不时的轻哼着小调。 娇美的少女洁儿弯腰在箱笼边叠着夏季的裙子,抿嘴一笑。看姑娘喜的!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娇柔清亮的声音,“玉华姐姐在吗?”就见元霜公主从庭院外进来,脚步匆匆,脸上带着焦急。 石玉华在窗边,直起身姿,回头看见元霜公主的神情,讶然的道:“公主,怎么了?” 元霜公主语气急速的道:“玉华姐姐,方才在总督府里的联席会议,他们拒绝了周使的要求。虽然没有决定将你送到巴格达,但却不愿意送你东归。” 石玉华当即愣住,脸上的笑容敛去,一双如梦如幻的美眸瞬间黯然,就像是从阳春三月骤然间来到凛冬十月。 洁儿忍不住一声低呼,“啊…”素手掩着嘴。这…,怎么会这样! 元霜公主,看着呆呆的石玉华,心里长叹一口气:那个波斯人卡利米实在太可恶。 半响后,石玉华凄婉的道:“谢谢公主前来告知。我一个人静一静。”情绪低落的独自走向后院里的小花园。倩影婀娜,孤独。 … … 易俊杰到撒马尔罕,受到很高规格的待遇,并没有住在城东的驿馆,而是住在城中康国的一处官府所有的府邸中。 午后时分,第一次联席会议的消息已经传到他这里。易俊杰正在和城中来拜访的粟特商人吹牛。 吐火罗与河中挨着的。吐火罗战争的一些内幕传过来。比如,有私下里的消息说:贾使君为他的同学易俊杰出气,发兵攻打吐火罗。 而如今易使者就在撒马尔罕,前来打听消息的人,实在太多。谁都想知道周王朝日后对粟特人的政策。而具体来说,就是贾使君怎么想的! 易俊杰送走客人,到侧面的小间中,和康把总见面。康把总把康国国王送来的消息说了说,愤然的道:“老易,那波斯总督真tm的找死。昔日汉朝班超夜袭匈奴使者,一举奠定西域局面。此事,你我亦做得。” 易俊杰一脸的络腮胡子,身量显高,穿着长衫,笑道:“老康,你立功心切啊!今时不同往日!哪里要我们搏杀?等着吧!使君那里,会给我们有力的支持。” 他来之前,贾环给他透过底。外交官的底气,在战场上!在大炮的射程内! 而这些,周军都不缺! 他根本无需行险一击。 … … 寒冬时节,一场小雨落在河中各城。带来阵阵凉意。 在这场小雨中,撒马尔罕的城中,数不清的信使频繁的来往在布哈拉、木鹿之间。 撒马尔罕距离河中的艺术中心,宗教中心布哈拉约500里。距离呼罗珊地区的治所木鹿约一千里。 这些信使中,有的是河中总督卡利米派出的,他在向木鹿的贾拉里总督报告局势。有的则是康国国王杰帕罗派出的。他在和粟特人的宗教领袖们沟通,阐述他的意见。 而撒马尔罕往东,一样有无数的信使在行动。这是整个撒马尔罕的贵族、商人们所关注的事情:周军和乌兹别克人战争最终的结果。 十月十七日,贾环斩钦古可汗,得张四水的捷报。十月二十日,确切的消息传到撒马尔罕:乌兹别克人最后的一万军队野战覆灭。同时,石国都城、河中第二大城市拓析城落入周军手中。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在水潭中,震荡其巨大的涟漪。然而,这才仅仅只是开始! 下午的小雨中,康国国王杰帕罗乘坐着华美的八驱马车,平稳的行驶在大街上。小雨沙沙的落在车顶。 马车中,年约五十多岁的杰帕罗闭着眼睛沉思着。他决定再找波斯帝国河中总督卡利米谈一谈。 抵达总督府。杰帕罗很快就被其管家带到一间布置的精美,充满着波斯风格的小厅中。 约一盏茶的功夫,卡利米一身绿色的波斯长衫便服过来,神情略冷淡,和杰帕罗寒暄几句,抢先道:“国王若是为石美人的事而来,可以请回了。贾拉里总督已经同意我的意见,接她去木鹿的车队已经在路上。” 十日前,他找石国国王伊斯洛姆谈过,但是伊斯洛姆一直拖着他。他决定向木鹿请求军队前来。否则,没有粟特人的同意,他无法带走石玉华。 对于他来说,来河中的“为帝国控制河中”的任务已经失败!周军大胜乌兹别克人,事实上,将占据河中。那么,他此行的功绩在什么地方? 只能在阿巴斯大帝喜欢美女这件事上做文章。将一代名伶石玉华献给阿巴斯陛下。 杰帕罗脸色微微僵住,不满的道:“卡利米总督,你确定你如实向贾拉里总督汇报了河中的情况?”这完全是不管粟特人的死活。届时,粟特人要如何平息贾使君的怒火? 卡利米为人峻刻,当即冷下脸,冷声道:“不送石美人也行。那将你的女儿送到巴格达。两个选择,你自己考虑吧!” “…”杰帕罗亦克制着心中的怒气。差点就要忍不住。这还能不能沟通? 场面一时间冷冻下来。 这时,总督府的管家在门外汇报道:“总督大人,周使前来拜访,他送来一件礼物。属下不敢做主,特来请示。”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寒颤。 卡利米四十多岁,诧异的道:“阿里,什么礼物?” 管家阿里在门口颤抖着道:“乌兹别克人钦古可汗的人头。” “砰!” 卡利米惊的站起来,手边的茶碗打落到地方,他都没有察觉,而是声音紧张的道:“拿进来!” 另一边,康国国王杰帕罗一样感到震惊。贾使君在渴塞城,在俱战提斩杀乌兹别克的大将塞维尔、阿加波夫,如同杀鸡一般,他就感到畏惧。 所以,他死活不同意卡利米将石玉华送走。否则,后果难测。但是,没想到贾使君连可汗都杀啊! 管家阿里将装着人头的匣子拿进来,一股石灰的味道弥漫。卡利米看了一眼,方才冷峻的神情就崩不住了,沉默着。他见过钦古可汗数次,确切无疑。 康国国王杰帕罗叹道:“今日方知贾使君之威仪!杀胡族可汗,如杀一羊尔!总督大人,还是把周使请进来吧。” 卡利米不置可否,似乎没有反应。 管家阿里看了主人一眼,退下去,去请周使易俊杰进来。 … … 总督府的门房内,康把总目送着易俊杰跟着管家进去,心中慷慨、激动! 玛德,过瘾啊! 拿着人头当礼物送上门,你见还是不见?怕不怕? 贾使君的支持力度,果然很大啊! 老易现在做事,很大气。他都恨不得跟着进去瞧瞧那傻逼波斯河中总督的表情! 让你想送石大家去巴格达!这可是贾使君点名要的女人! … … 幽静的小厅中,布置着石柱,雕刻着图案,主色调为蓝色,处处充满着波斯风格。 易俊杰被引进来时,见怪不怪。卡利米坐着不动。杰帕罗则是起身,抚胸一礼,“易大人!”他和易俊杰私下里已经见过数次,这时,还是礼数周到。 卡利米等易俊杰回礼完,听得两人都是使用突厥语,才冷淡的道:“贵使自俱战提而来,不知道将钦古可汗的人头送给我是什么用意?威胁我吗?我波斯帝国…” “哈哈!”易俊杰一身青色直裰,文士装饰,仰头大笑,打断了卡利米的话,“卡利米总督,不要用疑问句。我确实就是在威胁你!” 嚣张,非常的嚣张! 卡利米脸都快要气白,右手顿时握成拳头。若非还有理智,他现在就要一拳砸在这个周使的脸上。 易俊杰无视卡利米的表情,继续道:“而且,这个礼物,我要收回去,送到北庭。我大周以人头论军功!你懂吗?”目光掠过卡利米的脖子。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卡利米愤怒的道:“易使者,你想要带走石玉华,还要问问我同不同意。现在,我明确的告诉你,我不同意。你请回吧!” 易俊杰神情平静,脸上带着讥笑,道:“你错了,卡利米总督,请问你在撒马尔罕有军队吗?波斯军团进入河中,需要多长的时间?我大周帝国的军队距离撒马尔罕不过两百里,数日便至! 所以,确切的说,我要带走石大家只要杰帕罗国王同意即可。你算什么东西?我今日前来,是要告诫足下,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后悔当初。告辞!” 说完,易俊杰拿走钦古可汗的人头,甩袖离去。他今日前来,就是上门恐吓、警告卡利米!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否则,勿谓言之不预也! … … 易俊杰走后,卡利米眼神幽幽的看着康国国王杰帕罗。 杰帕罗心里一声苦笑。易使者公然的“挑拨离间”,在给卡利米施压的同时,也是在给他施压!撒马尔罕的军队,大部分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必须要有所选择了。当墙头草,没有前途。 … … 二十二日,周军占领撒马尔罕的东面小城吉扎克。消息传来,撒马尔罕一片沸腾、震撼。 这可就不是前些时日,雾里看花那般的感觉。而是周军马上就要来了。就如同三四年前时。 夜色里,撒马尔罕城外的那密河水,在城中的灯光中,波光潋滟。冬季的夜晚格外的寒冷、寂静。 一阵远去的马蹄声,很突兀的打破了此时的宁静。 城头上,易俊杰、杰帕罗、伊斯洛姆等数十人看着波斯萨菲王朝任命的河中总督卡利米带着麾下的百余人连夜逃走。 康把总晒笑道:“没卵子的货色。看来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易俊杰大笑,“哈哈!” 城头上一片附和他的笑声。周军的主帅贾使君有一句名言:周军马蹄所在,即是汉土。周军兵锋所向,谁敢不附和汉使? 易俊杰心中感慨,道:“走,我们去见石大家。” … … 撒马尔罕城中各方势力,对周军前来,不可能人人赞同,高兴。但大部分人事欣喜的。 周军打到撒马尔罕意味着一件事情:丝路重开。这对这座充满着商业氛围的城市来说,意味着很多。 城中驿馆,位于街道繁华区域。易俊杰等人骑马到达时,门前十几米外的大街上,酒楼、赌场、青楼等处,灯火点点。一派繁华景象。 驿馆的官员忙迎出来。引领着易俊杰、众国王到东面石大家的小院外。易俊杰在院门外大声道:“在下易俊杰,奉疏略经略使、碎叶经略使、岭西宣抚使贾使君之命,前来迎石大家东归。” 此时,石玉华已经得到消息。追随在她身边的乔里-哈马德纳迪带着奴仆打开院落门,文质彬彬的伸手示意,道:“易使者请进!”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育、礼仪。 易俊杰点点头,单独走到庭院里。而石玉华早扶着侍女洁儿,等在花厅外的台阶上。元霜公主陪在她身边。 二十二日夜,清辉正好,落在她的玉容上,早已经是泪痕满面!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此地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易俊杰在庭院中作揖行礼,执礼甚恭。他在粟特的国王、波斯总督面前很嚣张、跋扈。但是,在此时,他并不是将石玉华当做闻名天下的绝代名伶,而是将她当做贾环的美妾。 “让石大家久等了。临行前,贾使君叮嘱在下,一定要将石大家迎回。请石大家收拾行李,明日一早随我东返。贾使君苦候久矣。” 石玉华回礼,声音还带着喜极而泣的哭腔,“玉华知道。谢易使者。” 易俊杰再行一礼,扫了一眼乔里王子,退出庭院中。 … … 易俊杰带着一干国王、贵族们离开。他对石玉华的礼节,令这帮粟特人,对石玉华的地位,有相当清晰的认识。 想想,易使者是怎么对他们的?万人之上啊!他都敢拿着人头去拜访波斯人卡利米总督。 那他对石大家如此客气,这意味着什么? 贾使君的威仪啊! 当晚,有不下百余次的使者,来给石玉华送礼。欢送她东归故土。 … … 东院里,石玉华再谢元霜公主、乔里王子。 元霜公主笑盈盈的打趣道:“玉华姐姐,这下可算是苦尽甘来!”康国国王杰帕罗刚才看到女儿在里面,但喊走她。这个时候,他这“投资”赚大发了。 石玉华俏脸上哭泣中带着娇羞。刚才易俊杰说的非常清楚:贾环苦候。她此时的心情是双重意义上的苦尽甘来。 石玉华这一刹那间的妩媚,令乔里王子失神,沉浸在她的美丽中。心中下定决心,准备跟着她去俱战提。他本来已经是决定回吐火罗看望亲人。 元霜公主、乔里王子略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开。石玉华回到卧室里整理行李。 洁儿双九年华,梳着丫鬟双环髻,笑着抿嘴,娇美清纯,将石玉华拦着,道:“哪里要姑娘动手。我来吧。姑娘好生歇息着吧!见着贾三爷,若是你一脸倦色可不行呢。他家里的娇妻美妾俏丫鬟,俱是绝色。咯咯。” 石玉华娇嗔洁儿一眼,“小妮子!”依言到屋中的小圆桌边坐下。拿起胡笳,轻轻的吹奏起来。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羁客尽望乡。 … … 漫漫的长夜,终于是过去。石玉华和洁儿两人一夜未眠。昨晚来送礼的使者都由乔里王子接待着。她们则是憧憬、想象着敦煌、京师、金陵。 金陵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两人早起时,一辆精美、结实的马车早等在庭院外。易俊杰亲自来迎接。不知道从何处来的,无数奴仆在暂时给石玉华充当管家的乔里王子的指挥下,搬运着行李、礼物。 易俊杰行礼后,寒暄道:“石大家休息的可还好?我们就在马上用过早饭,尽早返回俱战提见贾使君。” 石玉华苦笑一声,轻叹道:“如何能睡得好?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易俊杰哈哈一笑。这是贾环的词。 石玉华轻盈的踏上马车,坐进去。心中归心如箭。她说的是当日在京中,她质问贾环为何不去接她师父时贾环感慨所吟的两首诗词其一。 洁儿跟着坐进马车中。四匹骏马拉着马车小碎步的离开驿馆。康把总等人早带着兵器等在城门口。撒马尔罕城中的国王、贵族约百人前来相送。 加上维护秩序的兵士,随行的奴仆,还有得到消息来围观的百姓,将城东门口挤成人山人海。 康国国王杰帕罗和贵族们耳语几句,走到马头前,抚胸一礼,道:“石大家自中土远道而来,为我等表演技艺。每到一处,无不受到欢迎。不想在小王这里,怠慢至此。 今日石大家东归,恐再无来撒马尔罕之日,小王斗胆,请石大家一展歌喉,为我城百姓展示中原上国的人物才情!留一段千古佳话。足慰平生!” 马车中,石玉华略一思考,便点头,答应下来,“好。”她一路西行,至撒马尔罕为最西处。每座大城,她都曾表演过。撒马尔罕,给她留下很复杂的印象。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亦是复杂的。只有用歌声可以表达。 康国国王退下去,撒马尔罕城东门口三里长的道路上,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酒楼里,街边。场面空前。 石玉华开口唱道:“故国乡音竟杳然,堂前燕子剧堪怜。摧残芳树岐王第,虚度春华贺老弦。红豆不忘行乐夜,锦缠殊忆奉恩年。因君细数梁园事,金陵旧事往如烟。” 歌声飘渺,如若天籁!撒马尔罕,很多人都没有见过石玉华。此刻,马车遮住她绝色的容颜,身姿,反倒更加突出她的歌声之优美、婉转、空灵。 一曲毕,掌声如潮。 护送在马车边的易俊杰嘿嘿一笑。是贾环的诗。 马车使出城门外,约数千人出城相送。出得城门,笔直的大路,直通吉扎克、俱战提。这是东归之路。 石玉华心情激荡,再唱一首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一曲毕,而兴未尽,再唱道:“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石玉华唱的是汉语。平民百姓听不懂。但是国王、贵族、商人,很多人都听得懂! 贾使君,雄姿如周郎否?当年周郎在江东,极受女子欢迎。曲有误导,周郎顾。玉华大家倾心否? … … 在石玉华那婉转、空灵的歌声中,易俊杰带着五十周骑,护送着石玉华东归。 元霜公主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挥挥手,轻声道:“玉华姐姐,再见!” 笔直的大路上,骑兵如龙而踏去。一个个的黑点,然后消失在天际边。 石玉华西行两年后,终于在贾环派出的军队护送下,得以东返故土! 第八百六十六章 圆圆曲、战略欺骗 十月下旬,河中数千里,有迎来一场小雪。晶莹的雪花在空中如同舞动的精灵,挥挥洒洒。 一辆精美的马车在四匹骏马的拉动下,匀速、平稳的行驶在大道上。大量的骑兵随行护送。 马车的窗帘微微掀起一个角,石玉华眺望着空中飞舞的白雪,心中欢快的想要唱歌。 自二十三日离开撒马尔罕,历时四天,即将抵达河中的水陆交通要地俱战提。这是她第三次来到这里。 第一次是她经由吐火罗来到此地,北上石国拓析城。第二次是她被粟特联军所挟持,由恒罗斯返回撒马尔罕。 精美的马车内宽敞、舒适。摆放着一张小塌,铺着柔软的熊皮。一套乌檀木座椅。墙角有花盆、书架。 十八岁的俏丫鬟洁儿在小桌边娴熟的泡茶,见她家姑娘一副欢喜、雀跃的模样,轻轻的笑道:“姑娘,马上要到了。贾三爷说不定正在城外等着你呢。你可想好见着他的第一句话?” 一路行来,她们早从易俊杰口中得知贾环在俱战提指挥吐火罗的粮食转运。 两年的时间,生死相依。石玉华和洁儿名为主仆,情若姐妹。这时给洁儿打趣着,微嗔道:“小妮子,别光图嘴快,顾着说我,我要留在他身边,你何时找个如意郎君嫁掉呢?”她娇嗔时的神情,配着她梦幻般的美眸,妩媚无端。 洁儿咯咯娇笑。 石玉华和丫鬟两人说笑着,在一片小雪的午后中,一行五百多人抵达俱战提。 此刻,俱战提城内外,热闹非凡,到处是商旅、驼马、奴隶。俱战提往南,翻越波悉山,就是吐火罗。被周军攻下后,两地此时业已经连通。 大量的商队、奴隶队伍开始汇聚到俱战提。带来城市的繁荣。按照贾环和沈迁的计划,粮食不再从葱岭运到疏勒,而是由阿缓城、杜尚别翻越波悉山,运到俱战提。 易俊杰带着队伍进城。护送的五百名骑兵到城中军营里投宿。易俊杰至贾环的经略府邸。和贾环的长随钱槐谈了几句,了解情况后,和钱槐、胡小四一起将石玉华送到隔着一条街的三进院子中。 院中早准备好服侍奴仆。 易俊杰向石玉华告辞后,走出院落,看着满天的小雪,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他此行出使的任务总算完成。 只是,就他刚从钱槐那里得到的消息,只怕今晚石大家要无眠啊! … … 三进的小院中,备有十几个服侍的下人。等石玉华住进来后,便忙碌起来。 石玉华离开撒马尔罕,被当地的国王、贵族、富商们送了足足十三辆马车的礼物。这些礼物,正在跟着来俱战提的乔里王子的指挥下搬运进来。 但随着礼物搬完,他不得不向石玉华告辞离开。他即便很想在这间院子里住下,但也不可能。这让他满腔的希翼跟来,此刻心中却充满了难言的沮丧。 似乎,石大家距离他更远了。 院中的奴仆们准备着热茶、热饭、热水。长途跋涉而来的石玉华略吃了点饭菜,在洁儿的服侍下,舒服的泡了一个澡,换了衣服,在镜子前梳妆。 石玉华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纯净、妩媚的娇容,内心里有些难言的伤感浮起。为什么他不在第一时间来见她呢? 和洁儿所预料的不同,贾环并没有在城外迎接她。且到现在也还没来找她。而她心里还无比期待着想见时的一刻,她在想着她第一句该说什么。 随即,她又在心中为他辩解道:“他为经略使,负责军政大事。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缠住了吧!” 正想着,一名侍女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笺,道:“姑娘,贾使君的长随钱槐送了使君给你的信。” 洁儿过去拿来,裁开,给坐在镜子前的石玉华。石玉华略激动的看着书信。 “玉华,我有要事要处理,日后再见!你在俱战提安心住些时日。城中安全无虞。薇薇知你困在撒马尔罕,数次来信问你情况,我已去信金陵。你写信可由钱槐代为发往金陵…” 素洁干净的石玉华纸笺上,写着飘逸的柳体,确实是贾环的亲笔! 只是,这上面的话,与她想象的相去甚远。不应该是和“冲冠一怒为红颜”相匹配的话吗?为何全是长辈式的关心话语啊? 石玉华直感觉心中的某种期待、情绪就此崩溃。眼泪禁不住流下来。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滚滚而来。清泪两行,梨花带雨,我见尤伶。 她回来时,心中有多么的期待,此刻就有多么的失望! … … 十一月初二,石玉华抵达俱战提的第五天。北庭,金满县。河中地区下着小雪时,金满县的上空阴沉沉的。寒风萧瑟,冷冽如刀。 清晨时分,金满县大街东的一间早点铺子中。不大的店面中摆着四五张桌子。食客满满的坐着。喧闹声如潮。 搭着白毛巾的小二哥穿梭在桌子中,嘴里应着,“来咯。您诸位担当些。” 此地已是汉风汉俗。与中原无异。 早点铺子里有:浆水面,羊肉、牛肉汤面,热气腾腾的包子、饺子、豆皮,蒸得酥软的白面大馒头,荞面馒头。油炸的油条、面窝。磨的豆浆,豆腐脑等。各色早点,铺子里应有尽有。 在早点铺子中,二十多名食客们一边吃早点,一边议论着当前的局势。 临窗的角落处,曾季高、杨渭、胡炽几名总督府的幕僚聚在一起吃着早点。听着街头百姓、民夫们的议论。他们昨晚熬了一夜,才从总督府里出来。 “贾探花实在太过分,北庭这里死了多少人?他不带兵打碎叶,却反倒往西去撒马尔罕救他的女人,这成什么事?他把朝廷的军队当什么?” “就是!” “说的好。” 胡炽和几名幕僚听得对视一笑。有些内幕不好说啊。这是自己人都给骗过。 约两个月前,贾环出了一首新诗,名曰《圆圆曲》。其中有一句,一句传遍天山南北:冲冠一怒为红颜。走夫贩卒亦知! 而不久前,有确切的消息传到北庭,贾环从纳伦城出兵河中,和乌兹别克人大战,要抢回他的女人:石玉华。 然而,在近两个月以来,周军在北庭三县承受着极其强大的压力。拔野古孝德和沙陀人的联军得到漠北的部众补充,还有两万同罗骑兵,实力大增。 外加有突骑施人的支持。近段时间北庭胡焰嚣张!这些骑兵不断的袭击、骚扰、压迫周军的战略生存空间。靠近边境的村庄、戍堡大部都被攻破、屠杀、掠走为奴。周朝损失惨重。 而如果,贾环在西线战场北上攻击碎叶,给突骑施人压力。若是有西线的牵制,北庭这里的损失要少很多! 曾季高心里冷哼一声。对这些指责贾环的言论不大瞧得起。贾环的计划早已经报到齐大帅的案头。 北庭这里本就是主战场。不能因为贾环干了别的事,就认为他对北庭支援力度不够。北庭的粮草现在全靠疏勒供应的。他送来的作战计划,齐大帅是批准的。 要说有问题,最多是士林中对贾环的一些质疑:将石玉华比作陈圆圆,那他是要当吴三桂吗?吴三桂可是大汉奸! … … 纳伦城。 孤星几点,新月如钩。 贾环秘密抵达纳伦城已经有十几天。将军府后,他的书房中。他正在给汪学士回信。 士林之中,对于他抛出的圆圆曲前四句,有些看法。作为西域文坛的领袖,这件事必须要处理好。提学大宗师汪璘特意来信,提醒他注意这件事。 书房里,灯影绰绰。贾环运笔如飞,他给汪学士的回信中,并没有别的多余的话,只是将圆圆曲剩下的部分都抛出来。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径尘生鸟自啼,渫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圆圆曲在整体上,除了写尽陈圆圆的美丽,命运坎坷之外,还是讽刺吴三桂! 现在,“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战略欺骗,已经达成。玉华都已经接回俱战提。他无须再做什么隐藏。将剩余部分补完即可。 只是,玉华那里,他恐怕还得解释几句,毕竟是借用了她的名声:红颜祸水啊!当然,两害相权取其轻。以他和玉华的渊源,还是比较好解释得清楚。 贾环写完书信,正要再提笔写几封家信,外头杨大眼道:“三爷,沈二爷来辞行。” 贾环停住笔,烛光照射在他清廋的脸庞上,神情沉静,道:“大眼,请于乔进来。” … … 贾环和沈迁谈话时,一队队的军队,正在不断的从纳伦城的军营中开出。于这个天寒地冻的晚上,在明亮的月色中,数万大军连夜起行,夜袭碎叶。 碎叶战役开始了。 第八百六十九章 碎叶城 纳伦城距离碎叶约400里,中间有地处在热海边的贺猎城、叶支城阻隔。 十一月初二晚,沈迁率领着自吐火罗调来的4万大军,以纳伦城为后勤基地,发起碎叶战役。 第二日清晨,旭日东升。金色的晨光洒落。 贾环带着亲卫杨大眼等人,巡视一圈后,在城头眺望着城外的真珠河。登高才能望远。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碎叶战役上。于乔此去,能否成功? 虽然,他借助玉华的名声,战略欺骗很成功,但,吐火罗4万大军调回疏勒,要想消息完全封锁,根本不可能。这有一个时效性、时间差。 就像当年珍珠港、德国闪击苏联,并非是无迹可寻。但关键在于决策者的判断。 贾环负着双手,在脑子里仔细的推敲着沈迁的军事计划。沈迁用兵的风格,和张四水用兵的风格完全不同。 远处,留守纳伦的领兵大将游击将军杨纪带着百名亲卫在晨光中赶过来。 … … 奉德可汗坐镇在伊犁河流域,统兵五万,与拔野古孝德、沙陀人的联军,共击北庭周军。 他在碎叶的布置,以大将唐古特率八万大军留守碎叶。可谓是重兵防守。在战争的逼近之下,突骑施人早就开始战争动员,扩军至15万人。 唐古特九月时,在纳伦城下被张四水打得丢盔弃甲,对周军火器之犀利认识非常深刻。因而,在他的布置当中,将八万军队主力云集在碎叶城附近,而贺猎城、叶支城都是哨所般的而存在。分别驻军三千人。 十一月初四的午后,贺猎城的突骑施守军正在城头慵懒的享受着阳光时,突然间,地平线的远方出现一股红色的浪潮!数万周军,带着火炮、粮食,辎重、配备着各兵种,就这样大胆的、径直的越过贺猎城往北而去。 城头上的士兵看得目瞪口呆! 周军就这样过去了?这完全是无视城中的军队啊! 但,贺猎城守城的千户却不敢擅自命令军队出战。一对一,都打不过周军,何况是以少击多?没有人这样嫌命长的。 随后,距离碎叶更近的叶支城同样被周军这样的战术搞得莫名惊诧。 在稍晚的时候,两座城中的守将纷纷向碎叶派出信使。但毫无意外的都被周军截杀。 北庭的周军骑兵在乐白指挥下,损失殆尽。但沈迁手中可是有四千精骑。遮蔽战场,隔绝信使传递消息,毫无困难。 当然,哨探无法阻隔信鸽、烽火台等消息传递方式。但沈迁早就深入敌境勘探过地形、情况,做过功课。突骑施人个个都是马上好手,手中不乏良马,在平坦的碎叶地区,传递消息俱以骑兵为主。 … … 碎叶城。 十一月初六,城中一片祥和、轻松的氛围。 名震西域的贾使君率大军去河中抢美人去了,周军根本无力兵逼碎叶,外加北庭战事顺利,掠得不少汉人奴隶。这都是财富。城中的贵人们心情极佳。 入夜时分,朱雀大街上灯火璀璨。一辆辆的马车不断的汇聚到几处府邸的侧门处。数场奢华的贵人们间的聚会进行着。其中,以留守大将唐古特府邸中举办的宴席,出席者档次最高。 唐古特宠爱的一名小妾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即便军务繁忙,他还是举办酒宴,招待城中的一干贵人。奉德可汗的大妃海迷失,城中的大美人、王妃乌尼日等人俱是参加。 突骑施人兴起有数十年,占据富饶的碎叶川、伊犁河流域,外加地处丝绸之路北路,一直在奉德可汗的带领下韬光隐晦。碎叶城中的建筑风格,深受汉风的影响。 唐古特的府邸东面一处五间开的阁院中,胡乐阵阵,舞蹈蹁跹。正堂、厢房中,以分席制,摆着数十个座位。每张案几上,都有精致的酒菜。 正堂上的宴席中,唐古特坐在左首侧,一曲曼妙的胡姬歌舞结束,此刻已是酒过三巡,他举杯给乌尼日敬酒,笑道:“刚才王妃提到周军的战略问题,我倒是有几句话要说。” 正堂上十几位贵人都被唐古特的话所吸引,看着他。 唐古特借着醉意,眼睛肆虐的欣赏着漠北大草原上知名的大美人的身姿:她今日穿着一件水粉色的长裙,身姿窈窕,又带着少妇风情,乳挺臀圆。令人恨不得紧紧的抱住她,闻着她的幽香,感受一番那娇嫩的美妙曲线。 怪不得,可汗要想要征服她。这种美妙的女人,哪个男人见到后,不想拥有呢? 唐古特道:“周军战力,远胜我突骑施精骑。但是,为何本将认为他们不会主攻碎叶呢?他们的兵力太少,根本无法压服我们突骑施五十万牧民? 如果主要进攻方向放在碎叶,他们怎么增援北庭的战局?难道,打通碎叶川,伊犁九城?这怎么可能。” 诚然如是。周军即便攻占碎叶,要去北庭参战,一路上全是突骑施人。五十万突骑施人的泥潭,稍有不慎,战局就会反复。 乌尼日有着微长的脸型,柔润的美眸,挺秀的琼鼻。肌肤雪白。在碎叶城的这几个月,她的气质越发的雍容。带着贵妇的范儿。端庄的笑一笑,道:“唐古特将军说的有理。我敬将军一杯!”说着,举起酒杯! 王妃乌尼日在碎叶城的上流社会,很受欢迎,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或者,她将成为奉德可汗的女人,关键在于她自身的魅力、范儿!确实与一般女子不同。 唐古特哈哈大笑,心中极其欢畅!这个大美人,他自然沾不了,但是得到她当众赞许,还是一件很令人舒爽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在管家的带领下,直接闯到阁外,得了允许,跪下来,口中急道:“将军,急报!周军数万人距离碎叶城不足二十里!” “什么?” 酒宴的众人,猛然的炸开。声浪骤然间涌起来。仿佛有无数张嘴在说话,问着情况。 唐古特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散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军是怎么抵达的?周军有火炮,靠城墙根本守不住。局势,危急到碎叶城要丢失的程度。 乌尼日手腕举着精美的酒樽,就这样定着。俏脸上带着窘迫的轻红色。 太尴尬了!刚才大家怎么说的?周军不可能打碎叶!而现在周军马上就要打来。这一耳光事小,城破事大!性命攸关! 月夜里,一钩明月静静的散发着冬夜的清辉。当碎叶城内的突骑施贵族们纸迷金醉时,周朝名将沈迁率三万大军,迫近突骑施人的老巢,碎叶城! 烽烟起,长风浩荡九万里,扫尽胡尘。 第八百七十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九) 自自雍治十七年起,战火燃烧的西域,至雍治十九年十一月,实际上只剩下最后一处:北庭! 贾环攻占疏勒之后,以其超越时代的眼光、见识,以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多年积累的治政能力,在名将、同学们的辅佐下,业已平定吐火罗、河中。 只是消息的传出,还需要些微的时间! 西域之战,还剩最后一战。了却君王天下事。 … … 弓月城,地处伊犁河流域,位于北庭最西面。是整个伊犁河流域的中心、重镇,统领着这片号称塞外江南的富庶土地。 十一月初七,天阴沉着。冬季的寒风吹拂着城池、小河、屋舍。天寒地冻,行人稀少。 突骑施人的奉德可汗在暖和的王宫大殿中,听着中书官说着近日北庭战绩。 突骑施人出兵五万,和拔野古孝德、沙陀人的联军,同罗骑兵2万,总计15万人,共击北庭7万周军。他并没有在北庭前线统兵,而是交给大将博舍尔掌握。 他虽然喜好打猎,崇尚武风,弓马娴熟。但他并非马背上的可汗。三方联合指挥,商量着决策。但联军的指挥权,实际上在军事能力出类拔萃的拔野古孝德手中。 奉德可汗对此,意见不大。因为,拔野古孝德将他的妻子、大美人乌尼日送到碎叶了嘛!若非他想要征服乌尼日的心,这个大美人早被他享用过。 其实,联军兵力优势,并非优势。因为周军全是精锐,而且火器犀利。实际上的优势在于周军没有骑兵。拔野古孝德正在针对周军这个弱点布置一场大战。 “可汗,此次总计从北庭运来1326名汉奴。属于可汗的有500名。即将分配到可汗在广仁城外的农庄中。” “嗯。”奉德可汗满意的点头,看着书房里挂着地图,仿佛看到无数的财富正在从北庭金满三县输送而来。 目光再落到弓月城的卫星城、北面200里的广仁城。那里有数万名奴隶在农庄中为他劳作,提供各种产出。内心之中,有一种油然的满足感升起! 现在就只等着北庭之战顺利结束,他得北庭之地,率大军带着荣誉、财富回碎叶城,然后享用大美人。 中书官微微躬身,眼角看着正值盛年的可汗,知道自家大汗心情正好。 中书官正想说,掠得汉人奴隶中有几个妙龄美人时。奉德可汗从遐思中回过神,道:“听说北庭的物资都是从疏勒远道千里运送而来的。哈哈,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位闻名遐迩的贾使君真是好人啊!” 北庭的物资,人口,最终不都是他的?而本该受到压力的碎叶,因为贾环擅自出兵河中,毫无压力。这不是好人,什么是? 中书官附和的笑道:“可汗高见!” … … 当奉德可汗遐思,给贾环发好人卡的时候,他一定想不到,碎叶城现在是什么情况! 碎叶城中,周军突然兵临城下,突骑施的贵人们一片慌乱。数处热闹的酒宴,就仿佛是被人砸了场子,全部作鸟兽散。灯红酒绿的夜晚,就此肃杀。 碎叶城的指挥官唐古特稍后发布戒严的命令,调动兵力,严阵以待,驻守城池。 及至天明,派出探马与碎叶城周边的数万军队联络,再派出小股部队和周军交战,综合各方面的消息,总算是搞清楚状况:周军约五万人来袭,一路越过贺猎城、叶支城。 将情况向碎叶城中慌乱的贵族们通报后,唐古特带着几名都统和十几名千户在城头眺望着周军的营寨,连绵起伏数里,如同一片红色的浪潮:营寨比较简陋,但是挖得沟壑、坑道纵横,非常不利于骑兵作战。 几名都统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们昨晚没有出城,给周军从容修筑阵地的时间! “玛德!” 唐古特回忆起数月前在纳伦城下的溃败。当时,周军的阵地就是这样的。 千户希迪科见状,慷慨的请战道:“大帅,末将愿意率兵出城,给周军一点颜色看看。”周军势大,但是他和手下的儿郎们无所畏惧! 唐古特想了想,同意道:“好!” 他是打老仗的将军。守城,不能守孤城。所以,他并没有召回驻防在碎叶城外的四万大军。互为犄角!同时,守城守的是士气,若是给周军围城,不打一仗,打出士气,这城一样的难守! “末将一定不给大帅丢脸。”希迪科弯腰行礼,轰然应诺,振奋的领命而去。其他七八名千户神情不一。片刻后,就听到军号、人马汇聚的声音。 看着出城作战的一千精骑,如同黄色的河流奔涌而去,唐古特轻轻的叹口气,对身边的众将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碎叶河谷那边的战况。” 碎叶的地形平坦,但是往东走,便是长达千里的碎叶河谷。也称碎叶川。碎叶川便是碎叶最富饶的土地。但是,它的地势非常不好。外阿赖山绵延千里,阻隔着碎叶川的入口。一道道的山口便成了进出入的通道。 换言之,掐断碎叶城和碎叶河谷的联系,便掐断了弓月城对碎叶城的支援之路。宽达十几里的阿尔玛代山口大军进出碎叶河谷最好的通道。 这条要道若是被周军堵住,那麻烦就大了。北庭和碎叶河谷中的数万大军就无法回援。被周军截成两段。 但是,他并不敢有一口吃掉周军的想法。战损比本来就是高达一比七!他去攻周军的阵地,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他的策略是主动型的防守。 不断的和周军交战。消耗周军。同时,周军越400里而来,能带多少粮草?而弓月城那里,奉德可汗不会得不到消息!一定会派援军前来。由可汗做最后的决定吧!他不敢浪战。若丢掉碎叶城,他是万死莫赎其罪! 在唐古特说话时,周军阵地中的火炮,如约的轰鸣,画出一道道死亡的曲线。 “轰!” … … 最坏的情况,往往是会发生的! 周军出人意料的没有在十一月初六当晚夜袭碎叶城。沈迁在碎叶城下留下一万人。主力两万人则是跳出战场。同时,分兵攻向阿尔玛代山口,切断了碎叶和弓月城的联系。 如果从地图上,西线张四水北上攻占恒罗斯城,那么在碎叶地区的突骑施军队,此时就被形成了一个关门打狗的态势。 当然,具体到战场上,周军各处的兵力都比较薄弱,沈迁采用的是中心开花的战法。 碎叶城,是突骑施人的首都、根本要地,属于不能有失的城市!他留下的那一万军队,便是一根鱼刺,一个硬壳,噎在突骑施人的喉咙里。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是碎叶城下的周军作为鱼刺被先拔掉,还是周军把一锅夹生饭给顺利的煮熟! 至十一月十五,短短的数天时间内,整个碎叶地区,打成一锅乱粥。连贾环所在的纳伦城都遭受到突骑施五千骑兵的攻击。碎叶城下,周军更是苦战连日。碎叶河谷口,尸体铺满。有突骑施人的,也有周军的! 战争,不是请客吃饭,而是要流血牺牲! 沈迁率领着一万五千精锐周军,在碎叶城下的战场外,横扫碎叶城东面、南面的各村庄、小镇,并释放奴隶,掠夺钱粮。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并于十一月十八日捕捉到战机。 他率军击破碎叶河边的突骑施人一个都统(万户)的粮草重地。当天午后,在野战中,以优势兵力击溃了突骑施精骑万人。而后,汇合留在路途中监视贺猎城、叶支城的一万大军,计两万五千人,势不可挡的横扫碎叶城外的一万大军,以及数支牧民组成的数万军队! 十一月二十四日,沈迁率兵横扫千军如席卷,碎叶城外的广袤地区尽归周军所有。同时拔掉贺猎城、叶支城,打通与后勤基地纳伦城的联系,取得弹药补给。为碎叶城下的周军解围,汇合。统兵三万余,围攻碎叶! 小雨才停。一弯新月低悬在远方的天际。月光洒落在碎叶城外周军的营地中。 沈迁吃完饭,和几名将校,一起走出中军大帐,冬季里的寒风铺面而来。很冷,却吹的他舒服至极。 营地中的空地处,篝火点起,烧的劈里啪啦做响,带着一股松油香味,羊肉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守在大帐外的亲兵们见沈迁出来,忙给他披上斗篷。徐伯道:“二爷,今儿风大。” 沈迁时年二十一岁,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年纪,但是他在战场上的辉煌战绩,却是许多人未曾达到的!星目俊脸,身姿修长。英姿勃勃的男儿。 沈迁微微一笑,在亲兵们的服侍下穿着斗篷,笑着问身边的游击将军杨纪,“杨世叔认为我们几日可以攻下碎叶城?” 贾环业以及抵达热海边的小镇。距离碎叶城两百里。亲自处理碎叶地区的各种政务。纳伦城不再是周军的中心了,而即将是碎叶!他身边的杨纪自然回到军中,准备立功。 杨纪对沈迁当前的战绩佩服之至。换做别的将军来打碎叶战役,怎么可能有如此战绩? 杨纪笑道:“于乔,若非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此刻我们应该在碎叶城内喝茶了!” 沈迁身边的将校、亲兵们都是大笑。气氛极其的轻松。 沈迁爽朗的一笑,扶着腰间的宝剑,目光落在宽阔的碎叶城上。 所谓的坚城、堡垒,在周军火炮面前,只是土鸡瓦狗尔!8) 第八百七十一章 吾至,吾见,吾胜(上) 小雨在夜间便停了。街道上,一队队穿着齐整的盔甲的士兵踩着积水走过,咔咔的作响。 大街小巷中,突骑施的平民们,怯生生的打量着自己的军队。目光中充满着难言的担忧。雨停了,周军肯定会攻城,城破了,他们怎么办? 城中的贵族们正在将家丁、奴隶们组织、武装起来,准备参战。周军对突骑施人的政策是:释放奴隶、平均牧场、牛羊。城破后,他们这些贵族家产难保。谁不尽心尽力? 整个碎叶城中的气氛,压抑到临界点! 碎叶城的守将唐古特于清晨时分,带着几名千户在城头巡视防守。放眼看去,城外连绵成片的周军营寨,旌旗飘扬! 唐古特一身铁甲,穿着白色的披风,神情肃静。令人感觉到他的沉稳,可以倚重。但其实,他心中对目前的局面很悲观。 周军三万人已经抵达城下! 在昔日,带甲之士,是衡量军队精锐与否的标准。凡是由铁制铠甲装备的军队,战力是超过不带甲的!突骑施人中甲兵八万,这是相当精锐的军队。但是,这在周军的火器面前,带甲与没有穿铠甲,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根本守不住的!区别只在于杀伤多少周军。 他奉奉德可汗的命令,留守碎叶。其一,以为周军在近期根本无力进攻碎叶,这是一个失误。他当时还在家中举办爱子的酒宴,这太讽刺! 其二,他在和周军交战后,没想到对方主帅用兵如此之奇,有两万人游离在战场之外。不断的在局部以优势兵力作战。以周军之精锐,还是优势兵力,结果可想而知! “大帅…”唐古特的心腹千户希迪科见他停住脚步,沉默不语,提醒道。他当日出战,冲击周军阵地,死伤400人,大败而归。 唐古特回过神,目光从城下的“沈”字大旗上挪开,道:“走吧!” 无论如何,死战吧!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疾驰而来,下马奔上城头,跪地道:“大帅,大事不好,城中出现大量的周军探子,到处散布谣言,说:投降者免死!除废奴不可商议外,可交钱赎罪。” 唐古特身边的五名千户脸色骤然一变。只怕,城中人心不稳!他们在宣传中,将周军塑造成屠杀、抢掠突骑施人的恶魔。这个“免死”的口号很诱——惑力,很有针对性! 唐古特再也维持不住沉稳的大将风范,喟然的长叹一口气,“唉…!”他意识到他遇到的是一套组合拳,对方主将沈迁在很早就开始布置了。 吩咐捕杀周军探子后,唐古特带着众千户下了城头。他知道,他的命不会太长! … … 二十七日,当周军开始进攻碎叶城时,突骑施人的奉德可汗并不在弓月城中安坐。而是亲率数万大军,汇合碎叶川里的军队,计五万人,猛攻阿尔玛代山口。 碎叶川,距离阿尔玛代山口五十里名叫阿拉木图的小镇中。小镇位于小河旁。正西的官署被征用为奉德可汗的驻地。大量的军马出现在小镇中。 去往山口的信使纷纷不绝。 昨日小雨不绝,将浩荡的山河尽数掩盖。北风冰凉,捶打着小镇的一景一物。 奉德可汗所在的院落中,灯火通明。来往的侍卫、奴仆都是轻手轻脚。他们都知道可汗此刻心情不好。 一名老仆,佝偻着腰,将酒水、羊肉送到房间中。奉德可汗正焦虑的在地图前走来走去。 时年四十三岁的奉德可汗,容貌是典型的突骑施人。黄肤黑发,身材高大,鼻直口方。双目炯炯有神,仿佛能看透人心。任何见到他的人,都可以感受他的精力、雄心。如同草原雄狮。有人主之姿。 这是突骑施人兴起以来,历代最为杰出的政治家、统治者。突骑施人在他的带领下,走向富强! 只是,在经营突骑施这家公司时,在做大做强的过程中,他遇到一个青年! “贾环!” 奉德可汗没有留意到进来的老仆,目光落在地图上,渺小的纳伦城上,咬牙切齿的说着让他憎恶的名字! 想着十几天前,他还认为贾环是一个“好人”,没想到此人恨恨的咬他一口,令他丧师辱国,现在连碎叶都有丢掉的可能! 前线的情报已经传来。阿尔玛代山口只是主要的进出通道,而不是唯一的山口。 但因为,周军的进展太快,他从北庭抽调的由大将博舍尔率领的五万精锐大军,还没有到。他根本无力突破阿尔玛代山口的周军防守。 碎叶川全长千里。而自弓月城至北庭的前线,又是千里,在十天的时间内,他如何能将前线的大军掉的回来? “等我抓到你,本可汗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奉德可汗愤然的低语。终日熬鹰,却被鹰啄瞎眼睛!他的恼怒可想而知!现在,他每看到他的中书官,就想起那日他说的话:贾使君是一个好人!这是何等的讽刺? … … 奉德可汗在二十七日夜晚,将他的怨恨、恼怒、对基业的担忧私下里发泄出来时对美人,子女,这时他想得不多。他并不知道,贾环此时并不在纳伦,而是到了热海边,距离碎叶不远。 他并不认为,周军可以在短时间内攻破有四万人防守的碎叶城。要知道,军队只有四万,但是城中至少有二十万人啊!大部分都是突骑施人。这是保家卫国的战斗。 突骑施人受汉文化的影响比较深。从中原王朝的兴衰上看,宋王朝的汴梁被攻破,花了多少时间?金军数次围困汴梁!明王朝的京师被围数次,辽东女真打下来没有? 这是奉德可汗的底气所在。 然而,奉德可汗不知道的是,或许是内心里抗拒的去想,这次进攻的,可不是胡儿攻汉都!而是,汉军西出塞!当年,唐安西军破突骑施,用了多久? 经历了一天的攻城之后,至傍晚时,实际上,周军已经接近攻破碎叶。碎叶的四座城门全部被轰塌,落在周军手中。只是沈迁顾忌损失,不想夜战、巷战,原地构筑阵地,没有攻进城内。 漫漫的长夜,凛冽的寒风,就着暗沉的夜空,呜咽着。 碎叶城周长几十里,街道纵横。这是一座堪比中原大府府城的城市。即便城门被攻占,还有一些纵深。 碎叶城的主干道,朱雀大街,乌尼日的府邸,长灯彻夜不息。她所有的护卫,侍女,全部在待命。 只是,紧绷的神情,拿在手里的兵器,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局势已经是危如累卵!就在悬崖边上。 正屋里,大美人乌尼日在胡床上,微微沉吟着。灯火照射着她姣好的容颜。肌肤雪白,娇嫩贵妇。峰挺腰细。 她当日只是关注着贾环,这位以文臣领兵的棋手。她的情感自是还在草原上的英雄这边。而且,她认为贾环为一个女子攻打撒马尔罕,极其的愚蠢! 但是,现在呢? 她认为的英雄人物,或许不再能够呼风唤雨,她认为愚蠢的人,骗过所有人,包括她,率大军前来,即将成为碎叶的新主人,所有人都将要匍匐在他的脚下!臣服他的意志。 包括她。 她即将成为这个男人的俘虏。她将如何自保? 乌尼日想起几日前在唐古特府上的尴尬一幕,想起当时场面的混乱,大妃海迷失吓得手在抖。也不怪她,作为碎叶的女主人,她必定是上了被杀的名单。 乌尼日的思绪走着,时间流走。她在努力的回想,通过西域日报,看贾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名侍女从门外进来,神色惊惶,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跪地说道:“王妃,城破了!周人来了。” 第八百七十二章 吾至,吾见,吾胜(下) 胡床上,乌尼日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感觉身体都僵住。贴身的侍女忙扶着她。 乌尼日走到房外的走廊中,隔着重重院落,大街上的厮杀声已经听得有些清晰,可见周军距离不远。她所在的位置,是碎叶城的核心区域。 “王妃…”庭院里的侍女、侍卫们神情惊慌。碎叶四面被围堵,根本逃不掉。而拔野古部、同罗部和周军的血海深仇,以贾使君的性格,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乌尼日点点头,声音轻柔、镇定的道:“告诉门口的侍卫,若是周军前来,告诉他们,这里是拔野古孝德的夫人,漠北同罗部乌尼日-同罗的住处。让他们请主将来接受我的投降。” 这番话说的非常的高傲,尽显其贵女气度。在城破时,依旧从容、镇定。 乌尼日做了决定,一干侍卫们心中稍安,当即有人应下来,往门外去传讯。 乌尼日吩咐完,对侍女们道:“服侍我要去洗个热水澡。”走进屋内。她有她的保命计划。 … … 十一月二十七日,沈迁于清晨时,开始功入城内。碎叶城中,战火纷飞。 在周军的火器之下,唐古特最后的布置,所谓的巷战,就是一个笑话。 一段段的城区被迅速的攻占。至下午五时分,唐古特手中的牌打光,山穷水尽,一支周军攻打他位于在朱雀大街中的官署100米处。炮声,火铳声在城中交织! 官署中充作指挥室的正堂中,颇显空旷。桌椅上的茶具,物件凌乱。一派凄凉的晚景。 “唉…”唐古特仿佛苍老二十多岁,神情疲倦的吩咐手下的亲卫,“你们逃吧。周军精锐,但是人少,不可能收捕全城。你们还有机会活命。” 说罢,仰天长叹,拔剑自刎。 此刻,跟在唐古特身边还剩下二十多名亲卫,其余的派出去传令后,大部分都死亡,杳无音信。 二十多亲卫们顿时都哭着跪下。一名亲卫哽咽的道:“大帅…,这仗打成这样,罪不在你啊。周军以名将统兵,又是火器犀利!我们岂是贪生怕死之徒?陪着大帅就是。”二十几人纷纷举剑自杀,追随主帅而去。 寒风吹过伏尸遍地的大堂。稍后才被攻来的周军发现。 而随着唐古特的自杀,突骑施人的指挥系统崩溃。大批的守军、府邸不断的向周军投降。 之前的政治攻势发挥了作用:投降者免死,除废奴不可商议外,可交钱赎罪。 至晚间时分,周军业已经控制碎叶。攻城前,周军主将沈迁曾开玩笑似的问身边的将校,几日可以破城?现在答案出来了,两天一夜! 暗沉如水的夜色中,片片灯火,如同蝴蝶在飞舞。沈迁一身白袍,在碎叶城南门内的一间酒楼一楼指挥作战。这是他的指挥室。 厨子做了晚饭送上来。以羊肉为主。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配着遁得稀烂的羊肉汤,浓厚的肉香味和麦香味相得益彰。沈迁并幕僚、亲兵们分别围在桌子处,大口的吃着。 刚吃没一回,一名指挥使进来汇报,“沈将军,突骑施人唐古特在官署里自杀身亡。随着他自杀的还有二十多名亲卫。” 酒楼一楼的大厅里暂时的静了一下。这件事颇为震撼。 沈迁放下碗,烛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沉吟了一会,道:“虽然为敌人,但突骑施人亦有慷慨男儿。忠义乃先贤所推崇的。找棺木将他们安葬吧!不可轻辱。” 指挥使答应下来,行礼道:“是,沈将军。”一楼大厅里的气氛稍稍松下来。 这时,门外一名百户进来,神情兴奋,行礼道:“沈将军,我们抓捕到拔野古孝德的妻子乌尼日。她说要向你投降!” “哦?她倒是挺会提要求的。”沈迁听得笑起来,对百户道:“等我吃完饭。” … … 周军于十一月二十七日晚攻占碎叶。城中四万突骑施精骑,算之前的鏖战,战死者总计约一万五千人,余者基本投降。或者,混在平民中,溃散。 留守大将唐古特自杀,其余诸贵族,有投降的,有的反抗被杀的。奉德可汗的王宫被周军攻破,王宫中历代可汗的财富,珍宝都被周军缴获。 以大妃海迷失为首的三十多名妻妾被俘获。奉德可汗的子嗣亦被俘。他所关心的大美人乌尼日向周军投降。 周军随后张贴安民告示,开始治理碎叶。随着战争的结束,道路通畅,碎叶城被破的消息,随即迅速的便向四周的地区传开。 在碎叶川小镇阿拉木图的奉德可汗比其他人更先一步得知碎叶城失守的消息。阿尔玛代山口只是大军同行的主要通道,还有其他山口可以同行。周军并不能阻隔碎叶川和碎叶之间的联络。 阿拉木图。 寒冬时的田野,一眼看去,只是稀疏的枯黄色。天际一线。小镇田野里的苹果树,红枣树,桃李树,在冬天里枯萎着。小河里的水面,波光粼粼。 这时上午时分,奉德可汗接到碎叶城破的消息,一口气没忍住,走出他的院落,站在镇中,看着这番景象。 当真是一种英雄凄凉浮上心头。当真是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慨! 就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以为贾环是个“好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咬牙切齿的要将贾环碎尸万段。 碎叶城丢失,突骑施人依旧占据着富饶的碎叶川,伊犁河流域。但是,丢失碎叶,突骑施人就丧失了其政治影响力。不可避免的陷入衰败。 更何况,北庭还在交兵,突骑施人的处境就像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都跑不了。 奉德可汗又想起王宫里的财富,妻妾,又想起他留在碎叶城中,不惜以五万精锐军队的指挥权所换来的美人,乌尼日,全部都归周军,归其主帅贾环,心口绞疼,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出来! “啊…” 两眼一黑,就此晕过去。 “可汗,可汗…”奉德可汗的亲兵们,连忙上前抢住他。寒风之中,老树上的枯鸦“呱呱”的叫着。 … … 十二月初三,贾环带着一千骑兵,由热海边的一个小镇启程,抵达碎叶。 接到消息后,他已经派人向北庭报捷。但,相信他攻打碎叶,北庭那里的齐大帅他们业已觉察到。 一捧红日,自东方跃起。红霞万丈。骑兵由远而近。蹄声轰隆如雷。贾字大旗在北风中飘扬。 沈迁带着周军将校杨纪等几十人在城南门外迎接着贾环的队伍。人人脸上带着大胜之后的欢畅笑容! 贾环骑着一匹枣红马,排众而出。众将上前见礼。沈迁朗声道:“使君,末将幸不辱命,攻克碎叶!” 贾环一身石青色的长衫,带着唐巾,身形挺拔,消瘦。被北风吹得衣衫飘扬,微笑着点头,在马上道:“于乔辛苦了。”说罢,仰头看着巍峨、残破的碎叶城。 这是几十万突骑施人的老巢!而今,被周军打下来了!突骑施人已是昨日黄花。红旗漫卷西风! 在此之时,他心中情绪激荡,忽而想起凯撒的明言:吾至,吾见,吾胜!当年,凯撒大帝征服敌占区时,是否亦是此种感受?亲提大军,挡者披靡! 片刻,贾环收回思绪,欣然的对众人道:“诸位将军,汉唐故土,我等今日复之!” 贾环的声音不大,但这声音,在朝日,在风中飘荡中!一种历史担当感,民族荣誉感,在这只言片语中,油然而生! 回应贾环的,是城门口内外三军将士热切的呼声,“大周万胜!” 第八百七十三章 乌尼日之死(上) 贾环于清晨时分抵达碎叶,随即到碎叶城主街朱雀大街上的一处富丽的府邸中休息。 王宫,以他的身份,自然是不能住。黑衣新月卫中,不知道有多少锦衣卫的暗探。 而在贾环休息时,他在城门口说的那句话,迅速的传遍碎叶城,碎叶地区:诸位将军,汉唐故土,我等今日复之! 这一句话,不知道让碎叶城内,碎叶地区多少被释放的汉奴,听得热泪盈眶! 他们有的是在雍治十七年开始的兵灾中,家破人亡,被卖作奴隶!有的是早年被卖到碎叶,如今两鬓斑白。有的是奴隶的后代。在这里,他们最卑微的人!受尽苦难、屈辱。 当贾环在敦煌发布废汉奴令时,当这则消息传遍西域时,令他们对未来升起希望!然而,王师何时至?正所谓:遗民泪尽胡尘里,东望王师又一年! 而今,不再作故南宋遗民之叹:忍泪失声问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而真的是王师至矣! 楚虽三户能抗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碎叶城,平康坊。 城中被释放的汉奴,都被分配在这里居住。冬日下午的阳光落在微显破败的坊中。几名周军的吏员正安排数百名青壮做工,修补店铺、房屋。 在坊中街面上的一家茶铺中,五名汉族遗老坐在一方茶桌处,正商议着给贾环送些礼物,聊表心意。 居中的一名老者,一身灰衫,老态龙钟的模样,叹道:“若送酒水和泥土,我们非碎叶的原主人,反倒不合适。大家都议一议。” … … 沈迁给贾环安排休息的府邸,原是奉德可汗长子的住处。位于主干道朱雀大街的南段。距离王宫500米。占地八十亩,庭院深深。府内屋舍富丽堂皇。栽种着众多树木、松柏,榕树等。花木繁盛。假山、池塘。 就在贾环休息时,前院里的三间门房中,等候着二十多名拜见贾环的突骑施贵族。这些人无不换上汉服,无不心中忐忑,沉默的喝着茶水。 周军的政策:投降者免死,除废奴不可商议外,可交钱赎罪。但,谁知道贾使君会怎么处置他们呢? 前来拜见贾环的贵族,当然不是突骑施人的可汗系血脉。:大妃海迷失并诸王子早被关在监狱里,等着处斩。而是选择投降的贵族。他们想臣服,承认周军在碎叶的统治。 前院中,进进出出办事的小吏们,偶尔瞟一眼门房里的这些突骑施人,无人在意。 或许,在不久前,这些人还是碎叶城中呼风唤雨的权势人物。但现在,已经不是! 碎叶城,现在是大周的碎叶城! … … 碎叶既下,千头万绪。事务繁杂。 贾环睡到下午三时左右便起来,洗漱一番,到前院里处理事务。少顷,便有小吏领着二十多名突骑施贵族进来。 这些人纷纷跪拜,叩首道:“罪民等参见贾使君!” 贾环坐在上佳的金丝楠木官帽椅中,看着匍匐在他面前的二十多名突骑施贵族,略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微微抬手,淡淡的道:“免礼。” 给过下马威,贾环再翻了翻案桌上柳逸尘带着一干幕僚、文吏准备的资料,安抚道:“大周王师至此,言出必行。你们既然仰慕王化,愿为周民,以银赎罪吧!” 贾环面前的这些人,突骑施人最后的上层力量。他采取的措施,与疏勒、吐火罗、河中都是不同的。 在疏勒,贾环杀掉原有的掌权者,执行他的土地政策。得到两百万百姓的拥护,得以募兵。 在吐火罗,贾环采取的是“兴王师以讨不臣”的策略,但凡反抗的,都是抄家。周军在吐火罗地区掠夺到大量的钱粮。但sha ren并不多。 在河中,贾环倚重当地原有的社会秩序,治理当地,只收取略重的税赋,gong 阴g大军。 在碎叶,最基本的政策是按照疏勒来办的。因为,他要打到两千里之外的北庭,需要一个疏勒一样的后勤基地。 但同时,碎叶的人口组成基本都是突骑施人,他无法将上层社会的力量都给杀光。而是要分化,拉拢一批,扶持一批,打击一批。 堂屋中的气氛,仿佛随着贾环的话,骤然的松下来。 突骑施贵族们纷纷道:“谢贾使君!” 贾环点点头。小吏们带着这些人离开。 稍后,贾环在处决奉德可汗的大妃海迷失极其子嗣等人的文件上签字画押! … … 清晨时分,天际边暗huang 色的云层低垂,低低的仿佛压在人的头顶上。乌尼日的马车徐徐的驶过碎叶城里的街道。路边行人对天气议论着,传进马车中:要下雪了。 自当日,她向周军主将沈迁投降后,她便搬离了那座大宅,而是到周军安排的一栋小院中,守护严密。身边的侍女只剩下四人,随行的拔野古部侍卫全部被缴械,下狱。据说大妃海迷失的头颅都被悬挂在碎叶城墙上。 她的处境很不妙。 乌尼日一身白裙,身姿窈窕,坐在马车中的软榻上,微微沉思着。半响,马车从侧门抵达周军主帅贾环的府邸中,直接进了后花园中。 “王妃,到了。”侍女小声提醒道。这些天她的心一直提着。 乌尼日神情严肃的点点头,站起身,修长的身姿约有1米7,身段姣好。她轻轻的整理了下自己的白裙。裙下只有一件贴身的白色中衣,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凸凹有致,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极具魅惑、美感。 乌尼日给侍女扶着下马车,遇到寒风,就是一个冷颤,进到雅室中。 贾环抵达碎叶已经八日。今日白天时,他将紧急的政务都处理完,到军中踢了一场足球,回来洗澡后,在后花园的长春阁中放松大脑,休闲。 他爱这里的美景。松柏竹林,四季常青。北风吹过,竹林飒飒作响。 杨大眼从门外进来,挠挠头,道:“三爷,乌尼日王妃来了。” 贾环背负着双手,正在窗前赏景,没好气的笑骂道:“让她进来吧。” 政务归他管。军事指挥上的事情,他基本不过问。由沈迁负责。既然打下碎叶城,碎叶川山口那边需要大军支援。沈迁早就带着两万大军前去。 关于拔野古孝德妻子乌尼日的看守,便移交给他的亲卫。这是重要人物。杨大眼作为亲卫首领,和乌尼日打过几次交道,数日前,乌尼日以自杀相逼,要求见贾环,杨大眼,不得不代为安排。 经历在俱战提的事情后,杨大眼现在不敢直接往他房间里安排美人。谁忽悠他都不行。 少顷,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贾环转过身,正好看到一个身子修长的白裙美人进来。 (https:) 第八百七十四章 乌尼日之死(下) 看着走进来的白裙高挑美人,贾环神情平静,但心中微微动容。这是一个大美人! 漠北王妃乌尼日,久闻大名! 乌尼日被俘虏投降的事,杨大眼不提,贾环几乎都忘却。她是一个重要人物。但,他案头要处理的事太多。 乌尼日在漠北的寓意是芬芳的意思。她是同罗部贵女。原为拔野古土门的别妻,在哈密兵变时,拔野古孝德杀土门夺兵权,同时抢走此女。 据贾环了解,黑衣新月卫里的消息,乌尼日在兵变时站在了拔野古孝德那边。 而据杨大眼说,来自她的口述,她是奉拔野古孝德的命令来碎叶游说奉德可汗出兵北庭。奉德可汗有意收她。 相比于玉华,这才是真正的红颜祸水啊!一个美丽,但很危险的女子。她的危险,并非来自于武力,而是智商、心机! 贾环在打量乌尼日的时候,乌尼日一样在看贾环。她在内心中无数次构筑贾环的形象,但是见到贾环,还是感到惊讶。 贾环的容貌并不英俊,和相貌堂堂不沾边,只能说是很普通。然而,在西域的传言中,贾使君如周郎!周郎当年是何等风采? 再除开外貌,贾环文采风流,冲冠一怒为红颜,在她的脑海中,勾勒出的是一个如杜牧、柳永般的人物,才情出众,喜好美人,为人旷达的才子、文臣!然而,此刻,她看到的是一个沉稳、沉静的青年男子! 在他沉静的神情下,蕴含着节度使的气度、威仪!这是一个看似温和、沉静,但意志坚定、强有力的男人! 乌尼日阅人极多,知道她的计划恐怕要改变了。当即盈盈的下跪,以头伏地,道:“贱妾乌尼日参见贾使君!”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娇嫩美妇的雪豚因跪拜而高高翘起,白裙下的曲线曼妙,惹人无限遐思! 贾环注目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美人,颇为惊讶她的干脆、低姿态。对她的印象再深刻几分。目光掠过她浑元如团的丰豚,道:“你起来吧!”这样一个高智商的大美人以臣服的姿态跪在眼前,还是颇令人有一种男人的满足感的! 贾环坐到雅室的主位上,做个手势,平静的道:“周军和拔野古部是什么关系,想必你是知道的!你是拔野古孝德的妻子。你给大眼说要见我,为的什么事?” 乌尼日起身,微微低着头,娇柔的道:“贱妾听杨将军说:使君在西域数年,身边无人。妾愿自荐枕席,侍奉使君。请使君怜惜,饶我一命!”少妇和少女说话,是完全不同的。她说的非常直白。但正是因为直白,方才更显她的聪明。她现在和贾环说的太绕,自取其辱。 正好一阵寒风吹到雅室中,乌尼日窈窕、修长的身子颤抖,有着不胜娇怯感,美丽而性感,魅惑而迷人! 贾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心中微微感叹。这恐怕是权力带给他的好处吧!这样的一个大美人,搁在前世里,是什么位置?而今,跪求他怜惜! 就问你,刺激不刺激,爽不爽? 贾环在这些时日繁忙的军旅生涯中,已有许久未曾碰女人。现在一个漂亮的大美人自愿奉上娇躯,颇为诱惑。而以贾环的地位,收她在身边,没有任何压力。 但是… 贾环轻轻的抿了一口茶,目光清明的看着乌尼日。乌尼日很美,很性--感。他承认他此时微微有点心动的感触,感受到她的少妇魅力。但,并没有到要不管不顾,和她来几发的程度。他并非毛头小伙子,红粉阵仗,经历过不少。 乌尼日还算笃定的心,一下子就慌乱。她自问有些姿色。奉德可汗每次见到她就如同雄狮一般的粗鲁。她宁可贾环现在肆意的揉捏她,也不要这样。 乌尼日压着情绪,抛出她的杀手锏,如同王婆卖瓜般的自夸,道:“我擅长内政,可为使君分忧。使君一试便知。在政治上,我也可为使君参谋。使君如今威震西域,威权自用。若被朝廷得知,可能容你?使君要早做谋划!” 这番话,展露出她的智慧,见识。但说道最后,乌尼日声音都带着点哭腔。她感受到贾环心中的杀意。 贾环赞许的点头,确实是很聪明的大美人。有些事情,他心里有数。温声道:“你回去吧。” “呜呜…”乌尼日顿时哭出声来,满脸泪痕,我见犹怜,道:“使君饶我!使君…” 站在贾环身侧保护他安全的杨大眼心中升起一阵难言的感触。十六岁的青年,觉得将这样的大美人杀死,实在太心狠!太可惜!她已经臣服了啊!“三爷…” 贾环轻轻的摆摆手,走到窗户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下起小雪。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 身后的动静,渐渐的消失。 贾环捧着一杯温茶在窗前,看着漫天的雪花飞舞。覆盖在精美的花园中。 他此刻心中的感触亦有一些复杂。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他面前哭泣,苦苦哀求免死,人非草木,心里岂会没有一点感慨呢?他是人,不是神。 然而,杀乌尼日的理由有很多。 比如:她是拔野古孝德的妻子,拔野古孝德做了多少孽?夷三族都是轻的!他能免其妻子之死?对不对得起战死的周军将士,被屠戮的周人百姓? 比如,杀胡令,乌尼日是同罗部人,他收一个同罗部的女人在身边,是何道理?当众说过的话,不算数吗? 再比如,她的聪明、心机,未尝不会再日后给他带来麻烦。看看她的前夫们的下场?不是死,就是被卖。他心里没点忌惮? 在公事面前,他心中对她的一点涟漪、好感,又算得什么?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为之。若非她的身份,恐怕他真的会如同疏勒那事的处理,他会赠银,送她离开吧! 贾环轻轻的叹一口气,看着窗外的白雪覆盖着大地。他的目光,看到的是雪中奋战的将士,看到的是金陵等待他归去的娇妻!心中的感慨,渐渐的飘逝! 前世里,贾环不过是一个中层管理人员。他在红楼的世界里奋斗着,成长,获得地位、美人、权势。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普通人,或者说,有一些优点的奋斗者,真的可以稳稳当当的站到权势的顶峰? 未必的! 有的人就只能管理千万资产级别的公司,有的人就只能管理数亿资产级别的公司。这是能力的上限!贾环的上限在哪里?真的如同那些公卿们赞许的,他是宰辅? 一路西行,在西域征战两年,贾环作出了无数的选择、决断,治下数以千万计的人口,因为他的政策、命令,而改变着人生。有的人活的更好,有的人死去。 及至此刻,贾环在公事、私心、被当面恳求的触动的情感,经过权衡后,以其坚强的意志,作出最理智的决定:处决乌尼日。这就仿佛是一个契机,令他完成真正的蜕变! 由一个普通人,成长到一个执政者的思维! 以节度使之位,养移气,厚积薄发,至有今日。 第八百七十五章 北庭。 腊八节刚过,河中水陆交通重镇俱战提城内似乎还残留些腊八粥的香味。 河中地区是没有汉俗的。生活着粟特人、突厥人、乌兹别克人、土库曼人。但如今周军重兵在俱战提,自是将汉俗带来。移风易俗,是教化! 隆冬腊月,上午的日光静好。寒冷的风,吹拂着俱战提城长街两旁的酒楼、客栈、银号、南北货等店门口的幌子,猎猎作响。略显的有些清冷的大街长,一辆精美的豪华马车从银楼玲珑阁里出来。四匹骏马踏着小碎步前行。 石玉华挑起车帘,看着大街上的景物,轻叹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新年要到了!” 她一身珍珠白色的长裙,身段婀娜,美眸如梦。丽质天成的大美人! 马车中,俏丫鬟洁儿双九年华,身量中等,梳丫鬟双髻,娇美而清丽,笑着奉上清茶,道:“姑娘,你又想京城的时光了?” 石玉华点头。 因君细数梁园事,京城旧事往如烟。 碎叶那里的消息已经传来。他在碎叶。俱战提城这里的物资全部都经由拓析城、恒罗斯往碎叶运送。所以,俱战提城中有些清冷。这里现在只是中转站。 而伴随着消息传来的,还有那首传遍西域、天下的《圆圆曲》。通篇盛赞明末名妓陈圆圆之美,讽刺吴三桂投降的汉奸行为。 汪宗师点评:歌行一体,格律本乎四杰,而情韵为深;叙述类乎香山,而风华为胜,韵协宫商,感均顽艳,一时可称绝调!不愧为本朝文坛魁首之作! 然而,她所在意的是:整篇圆圆曲抛出来,她在撒马尔罕城里的眼泪,是白流了。他,借助此诗,骗了世人,得以偷袭碎叶成功。包括,骗了她。 伤透她的心。 … 石玉华返回住处,刚到庭院里,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一名内管事在厅外汇报,“姑娘,易大人来了。” “哦?”石玉华微微有些奇怪,易俊杰此时不应该去碎叶了吗?吩咐道:“请易先生进来。”她对奉贾环之命带着她东返的易俊杰感官不错。一路上承蒙他照顾。 洁儿抿嘴轻笑,将今天新买的首饰拿进卧室里,再出来泡茶。 易俊杰一脸的络腮胡子,身材高大,穿着精神的蓝色直裰,笑着拱拱手,道:“石大家近日可还好?使君自碎叶来信,令我护送石大家至碎叶一起过新年。” 石玉华微怔。如同镜子般碎裂的心,就这么突兀的升起一股微微的暖意! 他,终究是没忘却她。但随即,她想道:只怕他还是出于看她师父的面上照顾她的想法吧!经历了《圆圆曲》的事,她实在不敢多想一分一毫。 侍立在一旁的青衫小婢洁儿偷偷的一笑。姑娘的神情哟!喜悦、哀婉、忧伤!贾三爷相请,她家姑娘肯定会去。一会要收拾东西。听闻碎叶城比俱战提还要繁华。 … 易俊杰和石玉华说了两句,通知她后日清晨启程,便告辞离开。到正院外,正好在甬道上迎面遇到来拜访石玉华的月氏国王子乔里-哈马德纳迪。 易俊杰忍不住皱眉。石大家是贾环的美妾。这小国王子未免太不识趣! 圆圆曲,他自是读过。但是石大家如此美丽!谁知道子玉心里怎么想的?指不定提兵攻入河中,是公私两便呢! 易俊杰拱手一礼,打个招呼,道:“乔里王子是来见石大家的吗?” 乔里王子一身白衫,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派贵族风范,拱手作揖,“易大人,是的。” 易俊杰淡淡的道:“乔里王子这两年护卫石大家,确实辛苦了。贾使君定会重谢你。但是,男女有别,你来石大家这里太勤,要注意影响。 另外,我亦要提醒你:石大家早年在京中与贾使君有旧!有些人,不是你一个小国王子,可以惦记的。石大家后日要去碎叶,你就不要跟着。” 乔里王子英俊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低下头,强行压着自己的怒火。他受到了侮辱!他爱慕石大家,围护她的周全,是为了贾使君的重谢吗? 小国王子?月氏国是他的故国!家乡! 现在,凭什么不让他来拜访石大家?凭什么不让他跟着石大家去碎叶?这是他的自由! 然而,他能如何?周军在贾使君的带领下横扫域中。他父亲都被赶下王位。咬牙切齿的从喉咙里蹦出一个字:“好。”拱一拱手,去厅中见石玉华。 … 十一月中旬,沈迁用兵,率军奔袭碎叶,于十一月底结束碎叶战役。 这仿佛是给北庭的战局打开了一个减压阀。在碎叶城被围的消息传出后,奉德可汗立即从北庭前线抽调突骑施五万精骑。北庭,感受到这种变化。 十一月二十七日,碎叶城失守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北庭。白杨河畔,清海镇。 成片的帐篷,铺陈在草原上。天将晚,雪欲来,牛羊入圈。这里是拔野古孝德的后营。 北庭前线,指的是周军所控制的轮台、金满、浦类三县。由于周军缺乏骑兵,主战场在周军控制的地域!金满至弓月城,全程千里,共有七座小城镇。 清海镇便是其中的第四座。距离金满县城500里。这在战争中,绝非一个安全的距离!太过于靠近前线。 主帐里,篝火熊熊。一只肥羊架在火堆上,正被烤得金黄,油脂滴落,哧哧的作响。 拔野古孝德宴请心腹手下、吐谷浑首领伏重,回纥的大将乌特勒,沙陀人首领忽别都、同罗大将婆实等人。胡姬们跳着舞蹈。侍女来回穿梭,倒着马奶酒。 帐中气氛轻松。众人畅饮。 即便突骑施人撤军,此时,拔野古孝德手中拥兵10万。部众近二十万。实力强盛,纵横北庭。 乌特勒痛饮着可口的马奶酒,大笑道:“突骑施人太窝囊。仗打到这份上撤兵。那金满县可就是咱们的了。” 众人附和的大笑。这是周军所带来的意外的收获吧!话说,周军连续的为他们做贡献啊! 伏重笑呵呵的道:“可惜有些人看不清楚形势。还想着和孝德首领作对。” 拔野古孝德时年十七岁,生得一表人才,身躯高大。充满着阳刚、英武之气,五官如若岩石般冷峻。颇具领袖气质的摆摆手,道:“今晚不提处设。我们喝一杯。” 拔野古处设,跟着二王子科罗来到北庭,他是部落里孝德的主要反对者。 拔野古孝德嗜杀。他留着拔野古处设自是有他的道理。他需要此人为他传递消息。他为周军准备的陷阱,已经等候多时。这时,自不必在众人面前说。 就在拔野古孝德的老营里举办酒宴,上上下下俱是轻松、痛饮时,拔野古处设带着数十名亲卫从老营出逃。 … 数日之后,金满县的总督府中,齐驰书房所在的小院,三步一冈,五步一哨。防备森严。 齐驰召集麾下的幕僚、将军议事。上午的阳光,落在齐驰、曾季高、胡炽、杨渭、乐白、荀阳等人身上。 书房正中的西域沙盘上,大部分都已经变成代表周军的红色。现在,剩下的唯一一块地方,便是北庭这里。 齐驰负手在沙盘边,目光从碎叶城上挪开,示意负责情报工作的杨渭首先介绍军情。 杨渭四十多岁,一身灰衫,不苟言笑,道:“贾子玉于上月月中率军北攻碎叶。突骑施人抽调大军回援。据前几天传回的情报来看,西线打的非常顺利。只怕此时已经攻下碎叶。 我军和拔野古孝德的兵力对比由此变化。昨日,我军哨骑,抓捕到一名逃亡漠北的拔野古部贵族:名叫拔野古处设。黑衣新月卫审讯得知,拔野古孝德的老营就在清河镇。” 参将荀阳拍腿道:“娘的,他们胆子未免太大了。”几日前天气骤然转冷,拔野古人亦受不了,暂时撤军。轮台县内,双方还保持着接触、战斗。倒没想到拔野古孝德的老营离的这么近。欺负周军没有大部骑兵啊! 乐白暗自点头,心中想要求战,但因他葬送了周军三万骑兵,这时忍着,闭口不言。 齐驰笑一笑,道:“大家都议一议吧!” … 周军在北庭的最高军事会议开了约两个时辰。出兵的意见占据着上风。 齐驰核心的军事幕僚曾季高反对出兵作战。他宁可保守的等到明年周军骑兵练成再说。 但是,由于北庭的战场始终处在周军境内,周军损失非常惨重。而兵将对曾季高的防守策略颇有怨气。他无法说服他人。 西域总督齐驰并没有当场表态。在他心中,曾季高的份量还是很重的。而是私下里征询主要文武官员的意见。海内名臣齐驰,委实难以决断,连日难眠。 小雪后的夜里,极其的寒冷。数名行人穿过大街,进入总督府中。齐驰的书房里,灯光明亮,铜盆中烧着木炭。火苗喷舞,令室内温暖如春。 齐驰一身暗蓝色长衫,五十出头的年纪,方脸长须,正值年富力强时。还在看沙盘。这时,温声道:“季高来了!先喝碗姜汤驱寒再谈事。” 曾季高抖着身上的雪,将斗篷递给府中的老仆,走进厅中,道:“谢大帅。”他被齐大帅连夜召来,心中疑惑,但没有表现出来。 等曾季高喝完热汤,齐驰到书桌边,捡出一份文书给曾季高,“你看看。” 曾季高四十多岁,身材微矮,接过书信看完。文书上是一封情报:十一月二十七,贾环克碎叶。 北庭这里早有预计,贾环很可能已经攻下碎叶。只是消息还没传到。而现在消息确认。今日是十二月初十。 曾季高沉吟一会,道:“大帅,这是好消息!”他是周军主帅齐总督的主要军事幕僚。提升西线战场的地位,是他建议的。贾环送来的军事计划,他是认可的。虽然,他和贾环有一些心结他不是圣人。但,他认为这好消息。 齐驰苦笑,在沙盘前叹口气,道:“季高,这确实是好消息,只是让我坐蜡啊!西域全境,大部分都是子玉光复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西四镇,贾环打下两镇,征服吐火罗、河中。他这个主帅,带着主力大军,反倒战功寥寥!朝野物议如何?他这个定西候身上有压力啊! 现在,有一个击败拔野古孝德的机会。他在权衡了数日之后,在确定碎叶被贾环率军攻下后,他心中的天枰倾斜,倾向于出兵清河镇。 曾季高微怔,想要劝齐大帅,欲言又止!生在俗世间,谁免得了名利二字啊?日后青史上论西域战事,以贾环功劳第一,这叫什么事?谁能没一点私心?贾环不也借口战略欺骗,出兵河中,救出他的女人:石玉华? 齐驰期待的看着曾季高。他是治政文臣,军事非他所擅长。 曾季高心中苦笑,耿直的道:“大帅,我依旧是建议等到明年开春,骑兵练成再出战。当然,战事没有说十拿九稳的事。若大帅要攻打清河镇,季高敢不效命?” 齐驰捻须,点点头。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快捷键:回车) p style=”margin-top:5px;”> 内容由网友上传,只提供储存空间,如果侵犯了您的权益,请立即联系我们予以删除。mail: copyright 2017 all rights reserved. /body>/html> 第八百七十六章 北庭终战(上) 十二月上旬,一场小雪席卷天山之北。北庭、碎叶俱是雪花飘飞。新年将至,而战事未曾熄! 西域战事,在两年之后,已经到达尾声。同时,亦臻至高潮!域中是谁家天下,将在雍治十九年末、雍治二十年初,分出最后的胜负! 在北庭,大帅强着曾季高出谋划策,四万大军正在紧张的准备。一旦雪停,就出兵袭击数百里外清河镇拔野古部的老营。 而400里外的清河镇上,拔野古孝德亦在紧锣密鼓的调兵遣将,坐着准备。 北庭形势一触即发。而同为主战场之一的西线战场,已是大打出手。十一月二十七日,国朝名将沈迁攻克碎叶。贾环于十二月初三抵达碎叶。 随即,沈迁带着休整后的两万大军抵达阿尔玛代山口时。而此时,对面的突骑施人五万精骑还未调至这里的前线。沈迁攻克碎叶太过于迅速! 在试探性的进攻后,沈迁趁势杀入富饶的碎叶川中,将等在小镇阿拉木图意欲反攻的奉德可汗,撵得如同伤家之犬!沈迁奉贾环的命令,每到一地,即释放当地的奴隶! 整个碎叶川中被周军的红色浪潮席卷!战火纷飞,风展红旗如画!正所谓:唤起农奴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贾环在碎叶城中,处理着各种政务,千头万绪。鼎力支持碎叶川中沈迁的作战:调派物资,补充火药。同时,他要解决一个个的矛盾,调和不同的利益纠纷。 碎叶川中的大好政治局面,复杂的斗争形势,令他准备离开碎叶,亲自前往碎叶川。放手发动群众,壮大一切认同大周的力量,这只有他理解的最为深刻。 在战争进行的如火如荼,最为激烈的时刻时,石玉华正在北上碎叶的路上。 数俩马车,500人的精骑,由易俊杰护送,一路迤逦的前往碎叶城。 寒冬行路,旅途辛苦。这日午后,天空中飞舞着雪花。俏丽娇美的洁儿放下马车的窗帘,将美丽的雪景隔开,疲倦的轻声道:“姑娘,我们过恒罗斯城了。” 石玉华头戴宝蓝点翠珠钗,耳悬银坠,石青百子刻丝银鼠袄子,玉色盘金彩绣绵裙。肌肤如雪,丽质天成!在她妩媚的气质中带着明净的忧伤。 石玉华轻轻的点头,微微舒展着身姿,叹道:“是啊!” 路过恒罗斯城,她的心情略复杂。但,心中主要的情绪是:她将往碎叶见他。或许,见面时的第一句话,她应当是问:你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玉华的马车徐徐的前行。时间,就这么缓缓的流走。满天的风雪如同帷幕将伊人的马车遮掩、消失。雪上空留马行处。 战争的脚步,鼓声,在时间的流逝中,越来越盛! … … 雍治十九年十二月十三日晚,雪停。 金满县外的军营中,呜呜的号角在天地间回荡。数万周军准备出击,一雪被胡儿压着打了几个月的耻辱! 县城西门处,齐驰、曾季高、乐白等文武官员送着即将出征的荀阳、王、何参将。人头涌动,数千将士簇拥着众人。气氛严肃! 周军出兵四万,将在前线的轮台县处会齐。此处出征,以京营参将荀阳为主将。 荀阳一甩红色的披风,行礼道:“末将定会不辱使命!请大帅放心。” 齐驰点点头,难得的露出笑容,“嗯。”他心中的情绪未曾外泄。大军出战啊! 曾季高忍不住再叮嘱道:“荀将军,根据情报,拔野古部主力八万人在北面的沙陀州过冬。他极可能是以老营为诱饵,调动我军兵力。所以,将军此去,一定要快,不可恋战,得手之后,不要追击,立即返回金满。” 一个外逃出来的拔野古部贵族的话,可以信,但不能全信。若这是一个圈套呢? 这极其考验双方的战略博弈水平,战争指挥水平。 荀阳抱拳,“请曾军师放心。”然后,翻身上马,喝道:“出发!”温暖的阳光中,数万周军将士身穿红胖袄,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神情坚毅。踏着整齐的步伐出征。 誓扫匈奴不顾身。 …. … 十四日,四万周军由参将荀阳领军,自轮台县而出,突破拔野古孝德军队的防线,进逼清河镇。 周军采取的策略是以少量的骑兵为哨探,遮掩大军。主力骑马前行。作战时,下马列阵而战。 十九日下午,周军攻占乌宰镇,前锋骑兵隔着白杨河,可以看到拔野古部老营的帐篷。 午后四点许,参将荀阳带着手下的将校,驻马在河边,眺望着对面早沸腾起来一片混乱的营地。营地里妇孺慌乱,牛羊马匹俱在。帐篷是草原牧民的全部财产。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若是舍弃帐篷、牛羊逃跑,在草原上能活几天都难说。所以,半个时辰内过去,对面的营地中,依旧还是人影晃动。 参将荀阳放下千里镜,挂在马背上,心头一阵畅快,大胜在望,喝道:“传我将令,大军过河!” 根据审讯出来的情报,拔野古部的十万大军,主力八万人隐藏在金满县北边的沙陀州中。那里有约十万牧民在金山南面的草原上。 而清河镇这里的老营,约十万人,原本是供应突骑施人五万大军加上两万拔野古孝德的直属军队。 周军可以放开手脚,肆无忌惮的进攻! 随着荀阳的命令,号角声、鼓声声响起。略作休息的周军,越过白杨河,攻进拔野古部的老营。 … … 融雪的夜,格外的冷。苍穹中,几点星辉。 距离拔野古部老营百里处的一处山坳中,两万拔野古孝德本部精骑隐藏在此。 拔野古孝德独自一人在山岗上,眺望着明月。神情冷漠。如同一头孤狼。 能够用自己的老营的妇孺做诱饵的人,心是极其冷酷的! 这时,马蹄声自外面传来,少顷,一名信使被带到拔野古孝德面前,跪地道:“孝德首领,周军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就地扎营。周军正在不断的运送部落里的女人、孩子、牛羊过河。” 拔野古孝德微感诧异,“哦?”这出乎他的意料。但是,没有关系。他还有准备的后手。 “吹号!出发!” 第八百七十七章 北庭终战(中) 寒冬腊月的午后,冷风如刀。白杨河边周军的尸体随处可见,河水被染成红色! 这是周军渡过白杨河的第三日! 周军主将参将荀阳的预估没有错,大胜!一个下午,外加一个白天,周军在白杨河西的区域里,俘获大部分拔野古部的妇孺、牛羊。然而,变故在返程时出现。 拔野古孝德早就在白杨河上游蓄水。随着周军不断的运送俘虏,准备东返轮台县时,掘开河水,将四万周军暂时性的隔成两段。 稍后,拔野古孝德亲率两万蓄精养锐多时的本部精骑冲阵,将白杨河西大胜之后松懈下来的一万周军杀的七零八落,夺回大部分部众、牛羊。 之后,在冰天雪地里,拔野古孝德带着精骑,以狼骑战术袭扰!三四百里的归途,对周军而言如同噩梦一般。 剩余的三万周军,最终只剩下8千人逃回轮台县。主将荀阳阵亡。数以万计的马匹、大量的火器丢失。周军损失惨重。 白杨河之战,拔野古孝德展露出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 … … 二十九日,白杨河畔新鬼哭泣,白骨遍地。天阴冷着,小着小雨。白杨河东的乌宰镇中,拔野古部的妇孺、牛羊全部在此。 追杀周军的战斗业已结束,拔野古孝德率军返回。因而,营地中充满了大胜之后的喜悦! 镇中,拔野古孝德置酒,犒赏三军。拔野古孝德的大帐中,胡姬歌舞,伏重等亲信全部在此。一干人等开怀畅饮。数百名侍女、奴仆们为酒宴忙碌着。 酒过三巡,千户合贴儿起身,走到大帐正中,向拔野古孝德跪下,大声道:“自古草原以能力论英雄!孝德首领大破周军,取得前所未有的大胜!我,合贴儿,愿生生世世追随孝德首领。” 当即,王帐中的十几位军事贵族们,纷纷离席,跪在正中,向拔野古孝德表示忠心。“孝德首领天纵之姿…孝德首领军功煊赫…” 拔野古孝德在大胜之余,脸上冰冷的表情有所解冻,这时露出笑容,道:“各位起来!”论杀人,论军事指挥,他非常的擅长。但笼络人心,他水平还是差点。以前都是乌尼日帮他做的。 这时,吐谷浑人伏重带着大圆帽,高声道:“我以为孝德首领功大,可称可汗!”拥有部众二十万,雄兵10万,这在漠北,都算大部落。如何不能? 大帐中,一干军事贵族们纷纷出言附和。 “哈哈!哈哈!哈哈!”拔野古孝德忍不住仰头大笑。心中的情绪激荡!畅快至极! 他今年不过17岁。若称可汗,自古草原上的英雄人物,未有如他者! 他生性残忍,曾发誓要让周人品尝到比他百倍的痛苦。在这之后呢?他亦如男儿一样,追求功业。而拥有雄兵,自己的部落,占据丰美的草原,这不就是? 拔野古孝德自己喝了一杯酒,道:“这件事交给伏重去商议。”又道:“传我的命令,三日后出征金满三县。但凡破城镇村落,可以尽情抢掠、杀戮,女子财物归尔等所有。再传令婆实、乌特勒、忽别都起大军,合围金满。” 再过一日,便是除夕。然而,胡儿不习汉俗。于他们而言,在正月里进军,并没什么。 “是,可汗!” 满座胡儿,尽是起立,嗷嗷叫着应命。于拔野古孝德而言,这是他人生的巅峰时刻! … … 十二月二十四日上午,此时,白杨河之战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但是,来自前线的信使已经中断。 金满县,总督府。书吏们忙碌着。 齐驰召了曾季高、胡炽在书房里说话。信使未至,令他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西南钱王胡炽身材矮小,清廋老头,出声安慰道:“大帅,或许信使在路上被游骑袭击了。” 曾季高一身蓝色棉袄,在沙盘前沉思着。 这时,一名老仆神色惊惶的小跑进来,声音颤抖的道:“大帅,前方的信使回来了。”说着话,将信使领进来。 不怪老仆惊慌,回来的信使实在形象太惨。小校满脸血污,衣衫褴褛,跪地哭道:“大帅,前方惨败,荀将军战死!大军正在被拔野古部追击。请大帅调兵接应被追杀的将士们。” “哐当!” 齐驰本坐在官帽椅中和胡炽说话,手里的茶杯就此掉到地上,砸的一声脆响。痛苦的闭上双眼。 怎么会这样?四万大军对两万胡骑,怎么会输?悔恨、惭愧、责任、压力将他淹没。 书房中,一片安静。信使带回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批在每个人的头上。极度的震惊之后,便是死寂! “大帅…”胡炽率先回过神,探询的看向齐驰。这个时候,齐总督作为主帅,不能倒。 齐驰终究是名臣,在巨大的打击之下,没有失去大臣气度。缓缓的摆摆手,慢慢的道:“我没事。”吩咐信使:“带下去好生休息。”又对老仆道:“你去将乐于盘请来。” 齐驰缓了缓,惭愧的道:“季高,我悔不听你之言啊!我现在方寸已乱。接下来,还请季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曾季高一声长叹,“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也没想到四万精锐周军居然能被战败。拔野古孝德此人很有水平! 稍后,曾季高在军事会议上提出:不救援剩下的残兵,而只是接应。同时,将轮台、浦类两县的物资、人口全部转移到金满县。坚壁清野,汇聚全部军队,在金满县死守。 周军四万主力尽失,北庭的局势,近乎崩盘。齐总督方寸已乱。在如此局面,巨大的压力之下,曾季高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无愧于外界对他的评价:精熟方舆,晓畅兵略。无愧于“军师”的称号。 … … 北庭,雍治二十年在一阵阴寒、冰冷刺骨的小雨中走来。 正月初,拔野古孝德号令沙陀州的八万主力,杀入北庭三县内。随后,破轮台、浦类两县,于正月初十,兵围金满县。将剩余的三万周军,并西域总督齐驰围在金满县中。 在东线,战争的攻守之势,就此改变! 局势,对于周军而言,变得异常的艰难了! 第八百七十八章 北庭终战(下) 北庭,金满县外。 以县城为中心,方圆三里地内,布置着各种防御工事。 自二十四日接到周军主力四万人战败的消息,在十几天的时间里,依托于大量的民夫,得到全权的曾季高拼命的巩固防守,坚壁清野,储备物资。 正月初十,拔野古孝德汇合全部主力,共计十万大军,将金满县围得水泄不通。随后,发起进攻。但截止夜晚到来,拔野古部未得寸进。 局势岌岌可危之时,周军却暂时守住金满县。这给了雄心勃勃的拔野古部贵族们一个挫折! … … 夜色中,北风吹过绵延的天山山脉,落在金满县的平原上。星光洒落在周军、拔野古部双方的阵地、营寨上。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战争的号角的余声。 夜月下,拔野古孝德驻马在一处山坡上,眺望着金满县、周军的阵地,神情微微阴沉。 500百名亲卫在山坡下簇拥、护卫着他。这里距离较远,不在周军的火炮射程内。 拔野古孝德身旁,同罗部的大将婆实微微感叹道:“孝德首领,从今天的战斗看,周军火力凶猛。我们还是要做好长期围困的准备。以断粮道为主。”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周军精锐,一汉当五胡。现周军拥兵三万余人,外加防守的地利。他们十万大军硬攻,根本不占便宜。 但,他们的优势是,周军没有马匹,周军跑不了!届时,弹尽粮绝,自可破城。 拔野古孝德点点头,他和婆实交情匪浅,道:“嗯!婆实将军,我们的老对手云骑军都指挥使乐白没有这样的本事。周军里有高人,你觉得会是谁?” 本以为围攻金满,手到擒来!但没想到周军竟然主动收缩兵力,并死守金满。今日之战,对他而言,是一个小挫折。周军如同一个难啃的乌龟壳。 曾季高认为拔野古孝德能以两万骑兵击溃四万周军主力,很有水平。现在,轮到拔野古孝德认识到这位秀才出身,恃才傲物,矜功自伐的军师的能力! 婆实摇头,表情很轻松,笑道:“这我哪里知道?但只要我们围困住周军,断掉他们的粮道,任他天大的本事,最后也要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拔野古孝德思索着点头,拿马鞭指着金满县城头的“齐”字大旗,“我一定要踏破金满县!” 攻破金满县,则北庭尽归他所有。他称可汗,则再无任何阻力。届时,他会和突骑施人翻脸。奉德可汗那点把戏,他有什么看不穿的?不外乎,打败周军后再翻脸! 他会先下手为强。把突骑施人的地盘都吞掉。然后,将他的妻子乌尼日接回来。他并不缺女人,但只有王妃对他的帮助最大,风情令他难忘。 不知道,奉德可汗那里的战况如何了? …. … 北庭东线战场和西线战场,现在已经是相辅相成!拔野古孝德围困金满县,同时必须要注意西线的形势。 他取得白杨河大胜之后,立即派信使前往弓月城见奉德可汗。其一,作为盟友,通报情况。其二,打听西线的战况! 弓月城。 正月里,寒冷的天气中,整个城市都处在一种倾颓的状态中。所有的突骑施人都感到阵阵凉意。因为:周军在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已经攻占碎叶川大部! 拔野古部的信使,百户阔出带着一支二十人的骑兵队伍,于正月初二的午后抵达弓月城。 在此时,统领着这片号称塞外江南的富庶土地的弓月城再无往日的繁华。肥沃的土地上,异常的清冷。 这不独独是战争带来的创伤,还因为周军的前锋在不久前抵近弓月城,奴隶们都暴动了一次。引得城外的农庄主非常紧张。城内的街道中,百姓稀少,基本都是军队来往。 阔出被带到城正中的王宫中,略等了一会,就被几名突骑施侍从带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宫殿中。 露台上,柔和的阳光混着寒风。奉德可汗一身精美的土黄色胡服长衫,四十多岁,因十几天前,被沈迁撵得如同兔子般逃跑,而略显苍老。 他坐在桌前饮酒,略作休息。周围宫女、侍从、亲卫环绕着。见阔出进来,问道:“孝德首领派你来,送来了什么消息?” 阔出抚胸行礼,道:“尊贵的奉德可汗,我部落的孝德首领,在白杨河边大破周军主力四万人,特意让我来告知可汗这个消息。” 奉德可汗听得有点失神。他在想,他麾下若是有名将,何至局势于此?碎叶丢,碎叶川也将丢!这几十年,突骑施人韬光养晦,光顾着赚钱,军中无后起之秀啊! 中书官察别勒看不惯拔野古部这种耀武扬威的行径,道:“孝德首领,筹划多时,以十万胜四万在意料之中,不知道伤亡几何?”周军精锐,要吞下四万精兵,拔野古部非得崩断牙齿不可!惨胜有什么好得意的? 阔出直起身,晒笑道:“察别勒大人,并不是这样。孝德首领准备的陷阱,周军根本没吃。他们袭击清河镇的老营之后,立即就准备东返。设想中,以八万主力断后路的情况没有出现。” 察别勒顿时动容,奉德可汗身边的一圈人亦同时动容。察别勒不确定的道:“以两万胜周军四万?” 阔出骄傲的挺胸凸肚,“不错!” “周军将领有轻敌、冒进的举动?” 阔出得意洋洋的道:“当然没有。相反,周军极其的谨慎,指挥并无过错。当时,孝德首领以火炮封锁湖面,将即将返程的周军截断为两截,以两万儿郎冲击周军一万人得手。 尔后,孝德首领以蒙古骑兵的狼骑战术袭扰,将周军打溃,斩杀其主将。现在,我部正在围困金满县。” 察别勒立时沉默。 奉德可汗站起来,摆摆手,“带信使下去吧!” 等阔出离开,奉德可汗叹道:“察别勒,孝德首领的军事才华早就展露。他能打出这样的仗来,是他的本事!可惜,我们突骑施人没有他这样的俊杰啊!”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羡慕,郁闷。 他的大将博舍尔带着五万大军,在碎叶川中,被周军两万人压着打,损兵折将!现在,重镇弓月城都快要成了前线。 … … 十二月二十一日,在白杨河之战正在打响时,石玉华、洁儿、易俊杰一行抵达碎叶城。 而此时,贾环已经启程前往碎叶川中的小镇阿拉木图。两人再次错过。自雍治十七年夏的分别,再一次的相见,还需要等待。 石美人来到碎叶,同时喻示着周军粮道的通畅。 河中,吐火罗、信德、旁遮普的钱粮,正在这数千里的路程上,源源不断的送到碎叶!如同生命之源。支撑着周军作战。 … … 于此同时,从敦煌抵达于阗、疏勒,然后前往葱岭探望过父母的跋忽勒、宛国公主娜敏等人,在十二月下旬,正从阿缓城启程,准备经由俱战提,拓析城至碎叶,刺杀贾环。 … … 雍治二十年初,当拔野古孝德取得白杨河之战的大胜后,势不可挡的杀向金满县,意图鲸吞北庭,将周军的残兵抹杀!但是,这股大浪潮遭遇到礁石! 现实,相比于理想而言,往往是很骨感的。 天纵其才的拔野古孝德,遇到了他的对手:在战争学习战争的齐大帅的幕僚,国朝的文士,曾季高! 拔野古部的势头,就此为之一挫! 但,拔野古孝德有克敌制胜的办法:围困、粮道。只是,他需要一些时间。金满县里还有粮草。 北庭的终战至此,主要战场再次发生转变。由东西平齐的两个战场,变成了西线战场为主战场。这里战争结果,将决定着所有周军的命运。战鼓声愈急! 碎叶川中,战争打的如火如荼。国朝名将沈迁率领大军纵横奔驰在千里沃土的碎叶川中!在这样的情况下,周军西路军主帅,贾环亲至碎叶川中。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第八百七十九章 北庭终战(下一) 金满县外,围城的第四天。 “轰!轰!” 阵地上,双方的火炮在不断的对射。少顷,周军火炮占据上风,将对方的炮兵阵地毁掉。这已经是交战的日常。 趁着间隔时间,金满县内的民夫们拿起各种器械、材料出城,修补土木工事。 州学学子韩无功在城东门口,指挥着民夫。看着对面远处连绵起伏的军营,充满着对前途、命运的担忧。金满县能否守住呢? … … 金满县城中,总督府里,齐驰上午治事结束后,在书房里,和幕僚曾季高、胡炽两人喝茶,吃点糕点。曾季高刚跟着主将乐白自前线阵地回来。 齐驰穿着一身青衫,五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中等,略显清瘦,鬓角已见花白,气度森严。他向来是规矩很严!只有在比较亲近,或者得力的幕僚前,才会展露亲和力。 齐驰问了一会城外战斗的情况,忍不住对两名心腹幕僚自嘲道:“我若是当庸官,局势何以至此?唉,置全军将士于如此危险之地,我要负全责啊!” 胡炽劝慰道:“大帅,当日出征并不算错。谁能料到拔野古孝德能以两万骑兵战胜我四万主力大军?”虽为敌对立场,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是有数的军事长才。 齐驰微微苦笑,低头喝着茶,神情有些悲伤。 想不想得到是一回事。他作出决定又是一回事。特别是,季高当时是不同意出兵的。 他一生要强。治学、科举都是上上之选。为官是孤臣,名臣。四十多岁的名臣,国朝定鼎以来有几人?并且,他平定西南叛乱,拓土千里,得以封侯。文臣做到这个地步,可以说,足以青史留名,功成身退。 天子托付他以国事,派他来西域。以他的骄傲,他怎么可能将贾环的功劳,心安理得的当做他的功劳?但,这一次,他为他内心里的骄傲,付出惨痛的代价。 如今,金满县,守肯定是守的住。但是,要守到何时呢?现在,周军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贾环身上。希望,子玉能承担得起这个历史责任吧! 在拔野古孝德合围之前,他已经调兵守住北庭去高昌的山口。避免,拔野古孝德攻进周军腹部地区。同时,派出信使,将情况自天山南麓传给贾环。 曾季高见状,出声道:“大帅,无须担忧。以贾子玉的治政才华,麾下又有沈迁这样的名将,在数月之内,他定能平定突骑施人。率军打到北庭来。届时,金满之围,自然解开。” 齐驰点点头,长出一口气。要收到阳春三月。 … … 金满县的局势僵持住,周军的压力不大。然而… 拔野古孝德派往弓月城的信使,百户阔出于正月初四抵达。奉德可汗见了他一面之后。阔出在弓月城停留了数日,于正月二十日抵达金满县八里外的小镇:凭洛镇。 这里是拔野古孝德的大营。阔出带来了一个令拔野古孝德狂怒的消息:周军西路军主帅贾环攻破碎叶城,将王妃乌尼日以白绫赐死! 初春时节,自天山而来的金满河流经整个北庭最富庶的三县:金满、轮台、蒲类。凭洛镇就在金满河旁。 镇中,大片的良田被毁坏。数不清的奴隶们在劳作着,为大军供应粮食,军械。这是拔野古孝德攻掠三县的收获:人口、物资!曾季高虽然下令撤退,坚壁清野。但自古便是故土难离啊! 正月二十日这天,所有的奴隶、牧民、士卒都感受到主帅拔野古孝德的怒火。 “贾环!” 王帐之中,传来凄厉的号叫声。拔野古孝德在帐中大吼,心中抑郁的难以发泄。乌尼日,她就这样死了? 拔野古孝德并不知道乌尼日做梦都想着摆脱他。并曾为丰德可汗献计。他只知道,乌尼日是他所中意的女人。他的妻子!十七岁的他,并不知道,这种感情叫什么。 “我一定要你给王妃陪葬。” 稍后,两百名汉奴无故被斩首。金满河这一段的河水被染的鲜红。 在这些奴隶人头落地时,拔野古孝德召集婆实、伏重、乌特勒、忽别都几人在王帐中议事。拔野古孝德坐在主位中,阴沉着脸,冷声道:“我准备邀请葛逻禄人共同攻打金满县。” 王帐中,几人面面相觑。邀请葛逻禄人来,大家可分的东西就变少。但拔野古孝德此时的情绪明显不对劲。 最终,还是同罗大将婆实出头,委婉的劝道:“孝德首领,葛逻禄人并非善类,他们是狼。狼来北庭,是要吃肉的…” 拔野古孝德竖起手掌,制止了婆实继续说下去,对众人道:“你们不要劝了。我很冷静。阔出带回来的消息,不仅仅是王妃遇害。还有,周军的兵锋几乎抵达弓月城。我判断,奉德可汗顶不了多久。我们越早结束金满县的战斗,越能占据主动。” 大约半个时辰后,几名首领都散去。稍后,拔野古孝德的信使飞速的前往金山山脉的葛逻禄部。 … … 在随后的十几天中,拔野古孝德对金满县的攻击力度明显加大。各种手段都用出来。比如:驱赶奴隶填沟壑,消耗周军火药。至正月底,金满县城外一半的工事都被胡骑夺取。 战事越发的激烈起来。双方每天都有大量的将士死去。今天几百,明日几百。但,明显兵力更雄厚的拔野古部占着优势。 金满县的周军面临着极大的压力,再不是之前游刃有余、僵持的状态。一度有一支拔野古部军队攻到金满城的城墙下。局势,变得危险起来了! 二月初八,葛逻禄的王子拉尔达率领一万骑兵抵达。第二日,便有胡骑在阵前骂阵。“周孙子,躲在乌龟壳里算什么本事。出来和你爷爷大战三百合。” “垃圾周人!还敢妄称天兵。出来打我啊!” 各种污言秽语不断。试图激怒周军出战。 前线的指挥所中,十几名千总、把总围着副将乐白,请战道:“乐将军,让我出战吧!胡儿骂我们痨种,这口气怎么忍得了。人死鸟朝天。劳资不受这鸟气。” 乐白沉着脸,咬牙道:“不行。没我的将令,谁都不许出战。” …. … 二月初十,齐驰收到了拔野古孝德派信使送给他的一件女装。还有口信: 听闻你齐驰是周朝的名臣。如今,你们被围一个月,外无援军。不如痛痛快快的战死,像个女人一样躲在城中做什么?如果认为自己是个女人,那就穿上我送给你的这件衣服吧。 总督府的大堂中,乐白、胡炽等人众人愤怒难言。这不仅仅是对齐大帅的侮辱,同样是他们的侮辱。 而前来的阔出抱着膀子,仿佛没有看到周军众人的愤怒神情,轻蔑的冷笑着,“呵呵,齐驰齐大帅,你的答案呢?我好回去报给我家首领。” 第八百八十章 北庭终战(终)-阳春三月贾环来 齐驰一代名臣,宦海多年,高居庙堂之上,养气的功夫上佳。但在此时,他亦被刺激得脸色微变,心中大骂。好半天,才压下心中的怒气。 齐驰冷淡的道:“你回去告诉拔野古孝德,本督用不着他来给我划规矩。想要本督的人头,让他打破金满县城再说。这等从三国演义上看来的拙劣的激将计,不必再用了。” “哈哈!”阔出仰头大笑,嘴里蹦出两个字:“女人!”他说的是汉语。 大堂中的十几名文武官员顿时勃然大怒,“你…” 曾季高从班列出来,道:“大帅,何必与胡儿做口舌之争。吾朝刀不利否?”他的性格,可受不了这种事!斩掉即可。鬼特么的和你废话! 阔出冷笑着上下打量着中等身材的曾季高,道:“阁下也是个读书人。不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吗?” 曾季高看着阔出,针锋相对,强硬的道:“斩使以示威!” 阔出给噎了下。 周军主将乐白闪出来,拱手道:“大帅,正当如此!我等与拔野古部血海深仇,誓不两立!有什么规矩可讲。杀掉这个满嘴喷粪的胡儿就是。” 胡炽、杨渭等幕僚、文官纷纷出声附和,“大帅,此人当斩!” 阔出有点懵,这什么情况!他今天上午昂首出大营,誓要羞辱周人,看看周人的笑话。现在,他貌似进了一个狠人集中的地方。连文官们都叫嚣着要砍了他。 周王朝乃是汉家王朝!文官们的骨头,可不是我大清那些奴才文官可比的! 齐驰眼神锐利的看着阔出的脸。一个小小的胡将当面嘲讽他,令他骨子里的骄傲,无法接受!在此,之前,他本来是要讲一讲文明作风的! 他在西南灭国,杀得人头滚滚;在他的默许下,贾环于敦煌,发布了很多强硬的对胡措施;北山之下还有筑有胡儿京观。他岂是善茬子? 只是,近来因他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北庭局势近乎崩溃,对他的打击很大,令他强硬的个性有所收敛。 然而,在此时,身处绝境中,一切的想法都可以抛弃了!他被围在金满县一个月,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未知数!被一个胡儿当面嘲讽,这反倒激起他的个性! 他是大周的西域总督! 当即,齐驰从谏如流,“本督失误,致全军将士被围金满。如今唯死战尔。今胡儿遣使来辱我,不可不回敬。来人,将此人和他的随从砍了。” 阔出呆住在当场。这… 外头的督标营亲兵大声应道:“是,大帅!”四名亲兵拿着刀剑进来。但,他们晚了一步。 副将乐白武艺高强,他早看这个嚣张的胡使不爽,跨步上前,毫无花哨的伸手一探,捏住阔出的喉咙,将他控制住。这是战场上的杀人技巧。 “嚯嚯!”方才极其嚣张的阔出拼命的挣扎,但现在只剩下徒劳的挣扎! 齐总督业已经做出决定。 … … 小半个时辰后,阔出及其四名随从的头颅被抛到金满县外,两军血迹斑斑的阵地前。还有一个装着女装的木盒。 周军,用其实际行动,对拔野古孝德侮辱行为作出最直接的回应! 正月初十,金满县被围时,城外防御工事有三里。一个月后,至二月中旬,城外防御工事差不多丢光,只城西的住战场处,还残余着半里地长的阵地。 城西,拔野古部的营寨前,拔野古孝德骑着高头白马,带着几十名千户、百户等着消息。见状,脸色变得铁青,冷哼一声,扭头对身边的葛逻禄王子拉尔达道:“该你们了。” 拉尔达三十多岁,长相粗犷,穿着嘿嘿笑道:“放下,孝德首领。看我们葛逻禄人的!”说罢,打马离去。 片刻后,城外回荡着号角声。大批身穿淡青色胡服的葛逻禄骑兵冲向金满县。 紧张的城池攻防战再一次开始。 周军和拔野古部之间的较量,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而是直接以力量碰撞!唯又用手中的刀剑,枪炮,用身体,骏马,来决定胜或者败! 血与火的画面,继续在金满县铺陈开。这种残酷,单调、惨烈的色彩,似乎将永不停止! … … 二月十五日,在经过反复的争夺后,金满县城西的半里长的区域全部丢失。周军损失千余人。 而拔野古部的损失更大。但是,除开拉尔达先期率领军队抵达的一万军队,葛逻禄的五万大军,陆续的前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军的压力不是减弱,而是不断的增加。 夜晚,再一次的来临。伴随着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 “下雨了。” 金满县城西城门附近的一处一进的民居中,六十多名民夫挤在这里休息。他们一天前刚从前线轮换下来。负责者是府学学子韩无功。他来自敦煌。家中与贾环交好。 韩无功一身白衫邹巴巴的,沾着泥水,靠在走廊边,低声说道。 一名相熟的民夫问道:“韩相公,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情绪低落。 韩无功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无言以对。 一个月前,齐大帅决定死守金满县。上上下下都是哀兵。决意死战。守到贾使君率军前来救大家。然而,守了这一个多月后,这个心气早被磨灭,变得逐步绝望。 他业已经麻木!看不到希望,亦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到城头能否活下去。 贾使君何时会来呢?不知道! 夜雨中,不知道谁吹起竹笛。声音婉转悠扬。令人不自觉的回想起美好的家乡。 … … 百户阔出的故事,随着他来金满县中挑衅而结束。他是一个装逼未果的反例。 阔出于正月初四时抵达弓月城,当时,周军的兵锋曾抵达弓月城外。引得奴隶暴动。突骑施人的大将博舍尔手中握有五万精锐,还有七八万炮灰、辅兵。但,他无力遮掩战场! 正月初四的上午,阿拉木图。苹果树成林。清风吹拂着兵营中的旗帜。 贾环带着钱槐、杨大眼、胡小四、柳逸尘等随从、幕僚们视察着兵营。兵营的操场上,一队队的新兵正顶着北风训练着队列。 教官是碎叶战役中,轻伤恢复的老兵。教材,以张四水在疏勒练兵为蓝本。其中,自是有贾环来源自军训的一些心得、体会。而在碎叶川这里,有一个新增环节:诉苦大会! 初期招募的兵源以汉奴为主。整个碎叶川至少有5万名汉奴。还有其他各族的奴隶数十万。 新兵营第一期,人数一万两千人,三个营,学习期限为一个月。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这些新兵们了。想要保卫自由,那么,拿起枪来! 此时,贾环还没有接到北庭齐大帅紧急传来的消息。 … … 二月二十日上午,拔野古孝德的大营中。 拔野古孝德刚绕着金满县城查探了一圈敌情回来,心中郁郁。大军曾一度攻上城墙,但给周军打下来。 “首领…” 伏重自帐外进来,带着些许的春寒。抚胸行礼。 拔野古孝德点点头,示意伏重落座,端着银器酒杯,道:“伏重,汉人的史书上,可有如此难攻的城池?”雍治十七年,他随拔野古部联军南下,一路上,哪里有这么难打的城池?即便是重镇如龟兹,牛继宗坐镇,还不是给破了? 伏重笑一笑,道:“首领稍安勿躁。当年以金军之强,攻太原,都费时一个年多。” 拔野古孝德喝一口酒,解释道:“伏重,不是我急躁。而是我刚接到消息,突骑施人主力被周军击溃,博舍尔被火炮打死。弓月城被围。周军距离我们只有一千里了。” “这…”伏重顿时收起笑容。他不擅长军事,但也估算的出来,以北庭这里的平原地形。换言之,周军若不管弓月城,半个月后,就可以抵达金满。 拔野古孝德捡起一块羊肉,咀嚼着,自信的道:“周军快速奔袭至金满,那是找死。我并不怕。早就派了侦骑在四周。但是,我们需要尽快攻克金满,否则就会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杀再多的周军士卒又何用?若是能斩杀齐驰,并他的一干幕僚,将军,那北庭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届时,他会回师,和贾环好好的较量! 想到贾环,拔野古孝德眼中露出凶光。“我要将他煮死掉。” 二月二十日当日,拔野古部的攻击力度再次加大。 … … 千里碎叶川,土地肥沃,河流纵横,村落密布。伊丽河自天山流向夷播海,灌溉着这片富饶的土地。 二月初十,傍晚。一队骑兵卷着尘土而来。贾环带着亲卫千余人,抵达伊丽河畔,距离弓月城100里的小镇:东河镇。 参将杨纪带着两万新军驻守在此处,清理着大战后的战场。数日前,周军在此,由名将沈迁指挥,一举击溃突骑施人主力!阵斩其主将博舍尔。 杨纪带人在镇外迎着贾环,“使君,沈将军正率主力大军围困弓月城。” “嗯。”贾环在马上轻轻的点头,眺望着平静的山谷,连绵起伏的山丘上,茂密的树林已经变成绿色。 大胜之后,此时报功亦没有去处。齐大帅等人正被拔野古孝德率军围困北庭金满县中。 正月十二,他接到北庭来信。白杨河之战,周军惨败!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齐大帅在来信中,写明战略,希望他平定突骑施人后,杀入北庭,接金满之围。 “杨将军,继续保持扩军、练军的势头。钱粮、火器由我来想办法。” … … 二月二十五日。数日前清明节时,齐驰率城中的军民祭祀死去的将士们。果不其然,遭受到拔野古孝德的袭击! 周军将剩余的火炮弹药,悉数倾泻,胜了一场。狠狠的压制了一番胡儿连日来嚣张的气焰。 然而,城中的物资愈发的匮乏了。此时,金满县已经被围快两个月。 正大街,总督府旁的一间原本占地数亩的大宅中,此刻颇为破败,四面敞开。毕竟,土木、砖石都是守城需要用的物资! 傍晚时,后面一处小院,胡炽和胡族侄两人在美妾的服侍下,吃着简单的小菜,喝着酒。 胡炽抿一口酒,悠然的叹道:“最后一壶酒咯。喝完就没有了。” 胡族侄苦笑,和胡炽碰杯,“四叔,咱们发财发到西域来,生意做这么大。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世事无常啊!” 又道:“当日曾军师说贾环必定来救,而今人在何处?早知道如此,我当日就撤离金满县去高昌。只怕他来时,我们都已经成了白骨。四叔,你说他有没有这个私心?齐大帅死了,他才好上位。” 人之将死,说话也大胆、直率许多。 当日,金满县的民夫撤退了很多人。 胡炽吃着咸菜,想起那日齐总督给他说的话,微微沉思,道:“那倒不会。我虽然对贾子玉有些看法,但他不是那样的人。再一个,齐大帅就此倒下,他能落什么好?朝廷怎么都不会任命他担任西域总督!更别说,天子不喜他。指不定还会问罪。” 胡族侄酒意有点上涌,“嘿,四叔。贾环不来救金满县,我们就都死了。如果来救,大败拔野古孝德,那西域战功以他最大。到时候,他这么大的功劳,只怕锦衣卫早报给天子了。你说,天子会怎么处理他?” 旁边的美妾,眼眸微动,低下头。 胡炽笑骂:“你管那些干什么?替别人瞎操心。咱们接下来还有得苦日子熬。”说着,看向夜空。 能活,谁想死啊? 从逻辑上,贾环肯定会来救。只是,为什么还不到呢?金满县上下,望眼欲穿啊! 贾环,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 … 二月三十日,拔野古孝德接到最新的西线信息:周军攻占了弓月城的附属城温泉、博乐。 一支周军骑兵正在沿西林镇、清河镇杀来。他们极有可能,偷袭拔野古部位于乌宰的老营。试图解金满之围。 同时,碎叶川中突骑施人大规模叛乱,周军因火药不足,将围城的五万军队调走三万,只留两万新兵在城外,围三阙一。二月中旬,周军一度轰塌弓月城的城门,攻进弓月城中。 而根据哨骑截获的周军派往金满县的信使拷问出来的消息:这支骑兵约三千人,号称一万。主力三万精兵随后而来。可见,西线的消息有误。碎叶川中,突骑施人根本没有叛乱。只是,周军的瞒天过海之计。 傍晚时分,拔野古孝德在地图前沉思着。思忖着周军会如何打北庭之战。 周军主将沈迁是名将。此人在贾环麾下,如鱼得水!先后征服吐火罗,碎叶,碎叶川。用兵飘忽,极具灵性。每次都追求以较小的代价赢得胜利。 拔野古孝德,目光在地图上巡视,嘴角带着冷酷的笑容。他早防着周军骑兵东来。乌宰的老营,其实只是空壳子,一个诱饵。真正的老营,在沙陀州! 这时,一名亲卫掀开门帘进来,跪地道:“首领,轮台县来报。奉德可汗派一千骑兵护送着中书官察别勒前来求援。” “嗯。我知道了。”拔野古孝德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道:“那个废物可汗!一把好牌打的如今这样稀烂。” 救援突骑施人?他兴趣不大。吃掉周军,才是他的兴趣所在! … … 傍晚,金满县中。情报主管杨渭拿着一封情报,脸上带着喜色,到城门下的指挥所找副将乐白。 指挥所的大堂中,一堆将校正在喝着稀粥。碗中,没有多少米。将校们有的蹲着,有的站着。场面喧闹。晚上,只有防备着偷袭的部队才有干饭吃。 杨渭在大堂里找到乐白。他正在喝粥。身上到处血渍。杨渭道:“乐将军,我刚收到信鸽传进城来的消息:贾子玉正率军前来救援,请我们无论如何,再坚守十天。” 杨渭话音刚落,大堂之中就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落在杨渭身上。充满着渴望。多么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啊!大家伙都已经饿了好些天了。 乐白放下碗,抹抹嘴,咧嘴笑道:“文清,真的假的?报到大帅那边去了吗?” “嗯。”杨渭点头,陈述道:“消息是密码写的。不会有问题。”他倾向于相信消息是真的。 乐白想了想,摇头道:“文清,以拔野古部如今的攻击强度,我们守不了十天。我们太缺粮。战马都被杀了。除非吃人肉,否则最多三天,就会城破。” 大丈夫,马革裹尸,不是憾事。 杨渭顿足长叹一口气,“唉…”贾环要是早来… 大堂之中,纵然是铁血军人,在长期的被围困之下,心中亦笼罩着名叫“绝望”的情绪! 真的是山穷水尽了!而,贾使君的援军还在千里之外! 贾使君,你来晚了。 … … 仲春时节,湛蓝色的夜空,本当是温柔如水。此刻,却是充满着寂灭般的氛围。 总督府的书房中,齐驰坐在书案前,写着书信。这是他的绝笔!金满县要破了。这里毕竟不是当年的太原,当年的钓鱼城。 他的绝笔信,有给他夫人的,有给父母的,有给儿女的。无情未必真豪杰。 还有给天子的,给军机处卫大学士的。执政的宰辅华墨,他看不上。西域这里,卫大学士支持力度很大。 写完信,已经是深夜时分。凉风习习,齐驰起来,活动着手脚。 跟着他二十几年的老仆进来添温水,茶叶已经没了,都奖赏给守城的将士,“老爷,曾相公在外等了许久。” “请他进来吧!” 曾季高走进来,拱手一礼,“大帅…”眼中带着血丝,他已经连续几日没有睡觉。为城防殚精竭虑! 齐驰罕见的微微一笑,温和的道:“季高,这么叫你过来是安排你的后路。”摆摆手,制止了要说话的曾季高,“你我宾主相得。西南之战,赖你之力。西域之战,同样是赖你之力。北庭战败,非你之错。责任在我。 城破之日,你跟着锦衣卫走。他们肯定有办法逃走。胡兴斋的小妾就是锦衣卫在北庭的负责人。以你的才华,将来必定可以节镇十万大军。二十年后,你当率军,为我血今日之耻。我在九泉之下,亦可含笑!” “大帅…”曾季高一贯的矜持、高傲,此时也忍不住动了真感情,躬身行礼,哽咽的道:“我纵然有满腹才华,没有大帅征辟我,我如何能施展? 如今危难,我弃大帅而去,这成什么人?贾子玉必定会赶来,解金满之围。” 他坚信贾环一定率军前来,不管是为齐驰的知遇之恩,还是为贾环自己考虑。贾环一定会率军来! 局势固然危急、艰难,西路军数万人,要压服五十多万突骑施人,横穿两千里。但贾环有这样的能力!西域尝有人言:贾使君之威仪,如唐安西节度使。 贾环,安西节度使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 … … 齐驰苦笑着叹口气,从书桌上拿出杨渭报上来的情报,“这是子玉派人传来的鸽信。他已经赶来。但是,晚了。他要在十日之后来。再说,即便他轻骑前来,城外还有十万胡骑。他拿什么解围?季高,要认清现实啊!” 曾季高微微愣住。心中曾经坚固的信念,就此轰然倒塌。 他和贾环有心结。因为,他曾被贾环用事实打脸!都是成年人,他当然不会去向贾环认错。但他认可贾环的能力!而,这一次,他看走眼,贾环让他失望了! 或许,他真的是强人所难了。三个月的时间,治理碎叶地区都难。别说以此为基地,调大军出征! 长夜漫漫。 齐驰和曾季高聊了许多。有西南,京中的往事,有这两年在西域的事。前尘往事如烟。 金满县中,一片寂静。在经历了坚持、哀兵、僵持、麻木、苦撑、绝望的情绪后,在贾环的信使放鸽信进城后,所有人坚守的信念之火,就此熄灭! 今夜的金满县,不是那小雨中的竹笛之夜,不是咬牙坚持的不眠之夜,而是临死前的寂静。 名臣百战身名裂。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 … 黎明前的夜空,仿佛被着光的宝蓝色轻绸。当第一缕晨曦刺透而来时。拔野古部营中的号角开始吹响。 “呜呜!” 号角声,震荡着大地。大地在震动。新的一天战斗要开始了!韩无功麻木的挪动脚步,带着手下三十个民夫,步上城头,今日到他们守城了。 城西门,最危险的地方,指挥所内,一夜未眠的乐白,轻轻的擦拭着刀剑。跟着他多年的亲兵低声道:“将军,拔野古人来了。” 胡炽、杨渭,一个个的周军,在晨曦中醒来。哦,又开始了。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或许,这是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天。 齐驰的书房中,老仆打开窗户。轻风透进来。谈了一夜的曾季高和齐驰坐着未动。茶水已光。老仆提醒道:“老爷,曾相公,胡儿攻城了。” 然而… 当韩无功爬上城头时,他并未看到拔野古部的兵马攻来,借助于城墙的高度,他看到那遥远的天际边,红色的军阵,正在蔓延而来!铺天盖地般!如同潮水一般! 韩无功的手在颤抖着,想要大吼,“周军来了!”但,他的喉咙在此时失声。 这一幕,发生在金满县的城头每一处。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然而,整个西域,只有周军尚红!那不是援军是什么? 不知道是何处,不知道是谁,终于将心底的那团火,吼出来,“贾使君来了!” “贾使君来了!” 整座金满县的城头的人都在喊,在吼,在哭泣!今闻使君前来声,使我三军泪如雨! 城西门下的指挥所中,乐白扶着破旧的桌子,呆呆的看着前来汇报的士卒,一阵阵的头晕目眩:贾环率援军抵达!继而,振臂高呼,“万胜!大周万胜!” 指挥所中在喊,消息在传递,整座金满县都在呼喊,在咆哮,在发泄着绝处逢生的喜悦!四边伐鼓声浪涌,三军大呼天山动! 乐白领着亲卫直奔城头。接着,杨渭、胡炽等人赶来。在千里镜中,在天际边,红色的浪潮之中,一杆“贾”字大旗迎风飘扬,招展!是那样的鲜艳,亲切! 杨渭不苟言笑的脸上,此时忍不住露出激动的笑容:来的不是贾环,还能是谁? 胡炽不断的用手拍着城墙,大口出着气。贾环没有让他们失望啊! … … 曾季高走出总督府没一会儿,就听到城内外的呼喊声,鼓角声。 “贾使君来了!” 大街上,人人奔走相庆。 “贾环来了!”曾季高在刹那间,心头浮起的是一种茫然感。他坚守的意念在昨晚已经破裂。然而,贾环在今日清晨率军抵达!他以为贾环能来贾环没来,他以为贾环来不了,贾环来了! 贾环没有让他成为三军罪人! 他昨晚怎么会相信贾环来不了呢? 在瞬间的恍惚之后,曾季高感到难以言喻的轻松感!这两个月以来,他的苦处,谁知道? 曾季高大步往城头走去,走两步,跑起来!像飞! … … 总督府的书房外,齐驰刚送别曾季高,此去是永别。突然间,听到满城的呼喊声,“万胜”之声不绝于耳。齐驰微微愣住,不解的道:“怎么回事?” 这时,一名亲军快步冲进来,“大帅,贾使君率军前来!” 齐驰定在当场。 脑子里仿佛被晴天霹雳哄了一下。当头一棒打下来!他的遗书都写好。现在,他听到了什么?贾环率军赶到!总算是来了啊!子玉啊子玉! 齐驰失态的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 约半盏茶的功夫,齐驰抵达城墙。众人簇拥着齐驰。千里镜中,周军鼎盛的军容已经看的见。齐驰的手紧紧的握着,喃喃自语的道:“好!好!好!” 此时,前来驰援的周军和迎战的拔野古部骑兵相互射住阵脚。周军阵中,一骑自中军而出。 正是贾环。 他一身石青色的长衫,头戴唐巾。容貌普通,身姿修长、清瘦。腰悬玉佩,文士装束。气度沉静、从容。 立于三军阵前! 三月阳春贾环来! 第八百八十一章 杀胡(上) 雍治二十年二月三十日的长夜已经过去了!此时是三月初一。阳春三月。 整个西域战争的结果,在此时,在此地,将分出来。这是终极一战! 但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以为周军只是刚刚来援而已,胜负未分。 贾环立于军阵之前,拔野古部、金满县守军,西路军,十几万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 … 清晨的微风吹过。拔野古部的军阵中,蓝色的旗帜猎猎作响。 中军大旗下,拔野古孝德一身精美的铠甲,英俊如岩石般冷峻的五官被头盔遮住小半。骑着一匹高大雄健的白马,披着蓝色披风。四周,大将、贵族们簇拥着他。 此时,这名军事长才,十七岁的青年,北庭拔野古部的首领,脸上带着些许的冷笑。 数万周军突然抵达金满县外,确实出乎意料。但,那又如何?周军最多不过三万人。而他手中有十万大军! 葛逻禄人的王子、主帅拉尔达轻笑出声,神情蔑视,道:“孝德首领,看来这位名震西域的贾使君是要和你搭话了。汉人的文士就是麻烦!” “哈哈!”伏重、乌特勒、忽别都、婆实等人都大笑起来。十万大军在手,这就是他们的底气。 拔野古孝德脸上亦露出淡淡的笑容。轻轻的拨了一下马头,骏马刨蹄。他等一会要当众告诉贾环:我要将你煮了,给王妃报仇。 … … 金满县城头,齐驰齐大帅等人纷纷拿着千里镜,关注着贾环的动作。 齐驰没回头,问道:“于盘,子玉带了多少援军来?” 周军都是成建制的军队。4000人一营,基本都在满编状态。而且,贾环的兵是团练,他更不可能搞吃空饷这种名堂。没有吃自己空饷的。只看旗号,大约就可以估算出来。 乐白作为主将,早就关注援军的兵力,手里拿着千里镜,答道:“回大帅,从旗号看,援军大约在两万人左右。” 城头上众人微微有些沉默。 齐驰轻声重复道:“两万人啊!”这是一个让人担忧的兵力。 … … 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发生。 贾环自中军而出,走至阵前,他并没有如拉尔达等人所料的那样,喊拔野古孝德出阵说话。而是一扯马缰,调转马头,面对着两万周军将士! 现在已经不是三国时期了,又不用斗将。而他和拔野古孝德有什么话说?对胡儿,杀掉就好。 贾环出阵是为了做战前的动员,他的枣红马在周军阵前来回奔驰,贾环在马上疾呼:“大周的将士们,我的兄弟们!我从你们的眼中看到疲倦、劳累。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两万周军连夜从轮台县奔袭而来。奉德可汗的中书官察别勒早就叛变投降。否则,周军怎么会留下弓月城不破?周军在抵达金满县前,略做休息,恢复体力。 现在,三军将士的体力大约只有平常的一半。拔野古孝德的轻视,并非没有道理! 柔和的春风,吹拂着贾环的衣角,头巾!他的声音正顺着清风,遥遥的传到周军将士的耳朵中。而两万列阵而来的将士,正听着他们主帅的动员! 贾环控着马,自西而东,“拔野古等胡部,在西域犯下累累罪行。今天,任何的言语都会显得苍白。血债血偿!唯有死战!” “死战!死战!” 两万周军将士齐声大吼,声动云霄,回应着主帅。贾环在这支周军中的威望极高!这支周军的主要组成,是在疏勒招募的贫民。从战火中淬炼出来的两万精锐。 贾环驻马,背对众将士,马鞭直指对面的军阵,“我们从疏勒出发,打到吐火罗,打到碎叶,打到伊犁河,今天我们来到北庭!现在,我以你们所珍视的荣誉命令你们,杀胡!” “咚!咚!咚!” 周军的军阵中,大鼓垒响!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着。 “杀胡!” 贾环一个人的声音,在阳春三月,金满县城西的空旷的土地上,是渺小的!然而,两万周军服从于他的意志!“杀胡”之声,在这漫漫的平野中猛烈、整齐的响起。 “杀胡!” 第一排的周军,端起列队时杵在地上的燧发枪,排着紧密的队形,在雄壮的军乐声中,踩着鼓点,越过贾环,杀向对面的拔野古部军阵。无所畏惧! “杀胡!” … … 贾环的动员词时间并不长。他说完,周军就以猛虎下山的气势,端着火枪,杀过来。 拔野古部的军阵中。 刚刚还在讥笑的拔野古孝德、拉尔达、伏重、婆实、乌特勒、忽别都等人脸色略显尴尬! 贾环根本没和他们废话,直接开打! 但是,谁给你的自信,贾使君? 在拔野古孝德看来,周军的阵型略显得古怪。他们并非排着整齐的方阵前来,而是一个个百人的三排线小阵,小阵相互间隔着较远的距离。 周军火器精良。但是贾环以这样单薄的阵线,能挡得住骑兵的冲击?未免太看不起他亲自调教的骑兵了! 拔野古孝德轻喝道:“合贴儿,带着你的人,上去给周人一点颜色看看!” “孝德首领,你瞧好嘞。”千户合贴儿领命,打马前去整队,带兵出战。 当日,他们在白杨河又不是没有冲击过周军的火器方阵。结果如何? … … “嘭!嘭!” 接战后,硝烟弥漫。铅弹在火药的推动下,带着巨大的动能,撕裂眼前的一切。 事实,和千户合贴儿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他率兵冲向周军的第一个百人阵。比当日周军更加密集的火力,瞬间将他麾下的千名骑兵屠戮过半。他本人亦被当场打个半死。 合贴儿躺在地上,痛苦的嘶嚎,感觉五腹六脏像碎了一般,血水喷涌,意识逐渐的模糊。 … … 周军阵中,中军大旗下,贾环骑在马上,安静的看着战场上的一切!指挥作战的是沈迁。 贾环心中很清楚,基于燧发枪的排枪战术,超越半个时代。当年西方在全球的殖民狂潮,靠的就是这套战术。 拔野古孝德的军队,火器和冷兵器混合,训练有素,士气高涨!大约可以等同于入关之前的八旗兵。凶悍绝伦。所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但是,在文明所创造的力量面前,满十万又如何? 今日,便是终极一战。 了却君王天下事。 第八百八十二章 杀胡(下) 战场上鼓声越急!两军正面宽阔的十几里战场上,站在金满县城头看去,全是周军红色的浪潮在汹涌。 周军的进攻还在继续推进。 合贴儿的千人骑兵,只冲垮了对方一个小阵。中军大旗下,拔野古孝德脸色蓦然一变,阴沉下来。以他的军事才华、能力,当然发现问题所在。 这支略显奇怪的周军的火力比他所交手的北庭军的火力更猛。 “放箭!” 拔野古孝德下达命令。游牧骑兵所用的骑弓,射程比步弓、床弩等要小。但比放到二三十米再打排枪的燧发枪肯定要远。 当即,乌特勒带着一万骑兵,奔驰起来,抛射射向周军攻过来的步兵阵列。 “嗖!嗖!” 箭矢如雨。密集的箭矢让空中的太阳都在几秒内,失去光芒。铺天盖地。 “啊…!”周军的惨叫声,顿时响遍整个战场。周军的步兵,所穿的红胖袄,并不足以防御箭矢的抛射。勇气,并不能代替防御! “轰!轰!” 就在胡骑抛射时,周军阵地中的火炮适时的发射。潜藏着的火炮瞬间就将乌特勒所在的方圆半里给犁了一遍。 沈迁作为名将,就在军阵前指挥,焉能不防备胡骑的抛射?他以步兵阵列承受数轮箭矢为饵。将有限的火炮集中使用,打掉了对方的弓矢兵。 密集的炮火中,乌特勒被胯下受惊的战马掀翻在地,亲眼看着他的一名前卫被炮弹打成两截。鲜血浇了他一脸,满眼都是血色。乌特勒无法睁开眼睛,听到耳边全是惨叫、呻吟声。心头一沉。 拔野古孝德脸色铁青,指挥道:“拉尔达王子,率领你们葛逻禄人绕到侧翼,将对方的炮兵阵地端掉。” “是,孝德首领。”拉尔达知道战况紧急,顾不得讲条件,领命而去。 … … 随着葛逻禄三万骑兵出动,包抄侧翼,攻击周军的火炮阵地。马蹄踏的大地都在轰隆轰隆的震动。马蹄是铁。 而正面战场上,拔野古部的军队,和周军的阵列交火。战场上的局势,就此变得白炽化。 燧发枪的战术,战斗结束的往往很快!按照英国龙虾兵的战绩,基本都是打两三轮排枪,对面的军队就会崩溃。当然,一只军队的崩溃,战斗全局崩溃。 正面的战场上,周军十几个连队,如同坚硬、犀利的钢刀突进拔野古部的军阵中! 拔野古孝德的大旗,开始徐徐的后撤。暂避锋芒。形成一个偃月阵。 … … 金满县的城头,齐驰、曾季高、乐白、胡炽、杨渭等人紧张的观看着战斗进程。 战斗开始前,齐驰还担心贾环兵少。但是,看到如今的战况,明显是周军占着优势。这令他心中升起一股希望! 子玉将毙敌于此一役。 曾季高轻声自语道:“排枪战术。原来这就是排枪战术!” 去年年中,贾环报给总督府打吐火罗的战争计划中,有三项理由:筹粮、练兵、扬国威。他当时对贾环报上的“燧发枪排枪击毙战术”不削一顾。认为贾环出兵吐火罗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他同学易俊杰出口气。 然而,现在呢?真的让贾环练成了!竟然如此犀利! 唉…,算下来,他在贾环身上,失算了几次?但,当此之时,他希望贾环继续给他惊喜! 乐白作为将军,对新出现的排枪战术,看得如痴如醉,拍着城墙道:“好!”这样的战阵一出,天下的战术,只怕要就此革新。谁如果抱残守旧,谁就要输掉战争。 齐驰见状,笑一笑,问道:“于盘,你看如今的局势,子玉能不能赢?” 乐白点头,爽朗的笑道:“大帅,贾使君赢定了。末将这就下城去整军,里应外合。”抱拳行礼,带着亲卫们下去。 乐白挑选士卒三千人,吩咐伙夫烧火做饭,将最后的余粮都吃掉。他要带兵出城拼命,雪耻,杀胡! … … 城外,周军的中军处,还停留着两千骑兵,两千步兵。这是战略预备队。 贾环时不时的拿千里镜观看着战场情况。但不管情况如何,他从不干涉沈迁指挥。这点定力,他还是有的。 此刻,三万身穿淡青色胡服的葛逻禄骑兵正绕道准备攻击部署在中军西侧的炮兵阵地。 沈迁一身白袍,银枪挂在马鞍上,神态轻松,笑道:“子玉,若是伯仁在这里,咱们可以轰他娘的一家伙。好好的教胡儿做人!”张四水在西征中的战绩,他都了解,打的非常好。去年疏勒会战时,张四水就表现的异常出色。 以前的大战,贾环都是在后方。今天是他第一次在军阵中。肾上腺激素狂飙。男儿都有热血沙场梦。即便沉稳如他。观察战事时,亦在想那些慷慨激昂的战争名句。 贾环笑一笑。 张四水不在,沈迁不敢冒险。炮兵被毁,他这一战必输。道:“大眼,斩将夺旗,就看你的了。” 贾环身边的护卫首领杨大眼,时年十七岁,身高一米九余,极具勇力。在碎叶川中,他斩过几次对方的指挥千户、百户。有万夫不当之勇。 杨大眼挺着胸,大大咧咧的道:“沈二爷,看我的。”说罢,调转马头,往骑兵队伍而去。 亲卫高子重一身苦笑。现在贾使君身边就剩下他们百人护卫了。 … … 葛逻禄三万骑兵在拉尔达的率领下,直奔周军的炮兵阵地。而周军炮兵根本没有理会逼近的骑兵,还在协同前方的步兵方阵作战。 在三万骑兵快要抵达时,沈迁的命令传达。预备队的一千步兵奉命前来支援。 又是一场排枪队列和骑兵的较量。 排枪击毙战术,有一些不可控的因素,比如哑子,比如燧发枪坏掉。比如枪口抬的稍高。所以,当骑兵冲阵时,三排燧发枪的连队,未必就一定可以将骑兵拦住。 生死一瞬间! 拉尔达兵力占优,不断的冲击下,周军数个连队被击溃,四散逃回。骑兵的阵型亦散开。就在这时,杨大眼率领着两千预备的骑兵,风卷残云般的直插葛逻禄人的将旗所在。挡着披靡。 杨大眼一杆狼牙棒,见着就是一棒,无人是一合之将。很快就杀到拉尔达身边。 拉尔达身为葛逻禄人的王子,他亲临战阵,但从未被敌将杀到如此面前来,当即吓的脸色有些微白。 “拿命来。”杨大眼一扫一拎,突入进去,将拉尔达半个脑袋砸没。再砍倒将旗。 “敌将已死!”周军将士大喊。稍后,葛逻禄骑兵溃散。 … … 拔野古部的中军中。 拔野古孝德在千里镜中看到葛逻禄骑兵的表现,怒骂道:“一帮废物!” 心腹伏重劝道:“孝德首领,拉尔达武艺不行。战局不利,我们是不是先撤走?何必在这里和周军打硬仗?” 拔野古部原有十万大军,汇合五万葛逻禄人,攻打金满县两个月,现在只剩下十万军队。此时,战场上,已经折进去五万多人。再打下去,如何是好? 他已经闻到失败的气息。 拔野古孝德英俊的脸上,阴晴不定。 他如何甘心? 周军两万人,怎么突然抵达金满县的?明显是他中计了。这是一个计中计。 碎叶川中的突骑施人根本没有叛乱。数日前截获的周军信使,已经验证这是一个假消息。他识破了。然而,沿温泉、博乐、西林镇、清河镇杀来的周军,绝不是周军主力。 贾环是故意派信使前来,让他知道:十日后来援。而真正的周军主力,在奉德可汗的中书官察别勒的掩护下,从特克斯、新源一线沿着天山过来。 对面指挥的是必定是周军名将沈迁。虽然,对方到现在还没有打出旗帜!他一直认为沈迁不擅长打硬仗。谁料得到,今日沈迁用兵如此刚猛? 他吃这么大的亏,被人算计,怎么甘心这么退走? 拔野古孝德扭过头,冷冷的盯着伏重。 伏重瞬间感觉仿佛被一头恶狼给盯上,差点就打一个冷颤。连忙低下头,沉默不语。 拔野古孝德收回目光,拔出腰间的长剑,对身边的婆实,不容置疑的道:“同罗出一万人,其余各部兵马,随我冲阵!” 他还要打,不仅仅是因为心中不甘的情绪,还因为他敏锐的意识到:周军连夜赶路而来,必定体力不济。再加上周军兵力不足,坚持打下去,胜利一定属于他! 婆实没有拒绝拔野古孝德,抚胸一礼,打马去调兵。他亦看得出来,只要缠住周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必胜! 片刻之后,拔野古孝德率中军三万骑兵压上,战场愈发的激烈、残酷。 … … 本来,以周军燧发枪的排枪击毙战术,足以击溃拔野古孝德十万大军。军队都是讲伤亡率的。但,沈迁没想到拔野古孝德打的如此坚决,在伤亡巨大的情况下不撤。 沈迁将最后的预备队投入进去。让徐伯打出他的将旗,举起银枪,喝道:“将士们,随我冲锋!”亲率骑兵冲阵。张四水擅长炮兵。他擅长骑兵。 不是每场战斗,都可以轻轻松松的打。有要血战,死战的呆仗。拔野古孝德和沈迁两人都是极其出色的将领。这场战斗,他们手里的牌面,各有优势。 两人牌面打完,但战斗还没有结束。那么,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道理拔野古孝德懂,沈迁也懂。而主帅必须上阵,激励士气。 就在战场焦灼之时,金满县中,乐白率领三千周军从侧后杀出。步骑混合。他们很快就突破拔野古部的营寨阻拦,抵达战场,从侧后方切入。 乐白是打老仗的将军,切入的时机非常好。同样,他是一员猛将!一把大刀,杀的人头滚滚。 战争的局面,就此开始倾斜。 … … 红色,入眼之处,全是红色!红旗漫卷。红色的浪潮将尚蓝的胡骑彻底的淹没。 “万胜!” “大周万胜!” 战场之上,金满县内外,胜利的呼声此起彼伏!三军将士在呼喊,百姓们在呼喊。 战斗从晨曦开始打响,及至午后一时许分出胜负。贾环率两万周军,由名将沈迁指挥,击溃拔野古孝德十万大军,解金满县之围。 阵斩敌将拉尔达、乌特勒、忽别都、婆实。杀敌五万余人,俘虏敌军、民夫、奴隶、物资不可胜计。伏重亦被俘虏。周军伤亡8000余人。拔野古孝德仅以身免,率领数千人逃走。 沈迁亲率骑兵追击,要斩下拔野古孝德的人头。此人不可留。否则,卷土重来未可知。 沈迁走后,贾环指挥着军队在战场上善后。中军大旗下,信使往来不绝。阳春三月的阳光,落在一张张灿烂的笑脸上。 片刻后,后军的柳逸尘带着物资和人员跟上来,拜见贾环,道:“恭喜使君,一战而定北庭战局。” 贾环微微一笑,道:“子泰,我该说什么?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柳逸尘大笑,“哈哈!”他知道,战争结束了。 贾环道:“走,随我去见齐大帅。”他刚刚已经派信使过去。杨大眼跟着沈迁去了,保护他的安全。贾环带着高子重等二十多名亲卫,骑着马,徐徐的往十里外的金满城而去。 这时,一队骑兵奔驰而来。当前一人,正是副将乐白。乐白身上还带着血污。满脸的疲倦之色,但是神情亢奋,见到贾环,滚鞍下马,单膝跪地行礼,“末将参见贾使君!使君率兵前来,击溃拔野古孝德大军,解金满之围,末将佩服之至。” 一个称呼,一个动作,由周军的高级武将做出来,可知贾环此时在军中的威望!这是高级文官如总督、巡抚的待遇,故唐安西节度使的待遇。 贾环温和的一笑,伸手虚扶,道:“乐将军请起。你我是旧识,无须多礼。” 贾环一句话,将乐白拉回到京城里那个叛乱的夜晚。心中,大起亲切感。雍治十三年,前太子叛乱,贾环追随何大学士何朔入京营调兵。说服当时的罪将乐白同意出兵。而后,就有何大学士的首辅之位,乐白在西南齐总督手下大放异彩,及至西域时,领兵三万的大将。 乐白起身,爽朗的大笑,“哈哈!使君当日,辩才无碍。”又道:“看我,光顾着说话。正事未办。大帅和曾军师他们正在城西门等着使君前去。” 贾环微笑着点头。一行人汇合,纵马至金满县城西门。 满目疮痍的城门处,西域总督齐驰,带着他的幕僚,还有北庭、金满县的文官,北庭军剩下的武将,总计数百人,等在官道上。等着贾环前来。 一行骑兵抵达。贾环滚鞍下马,上前作揖行礼,道:“下官救援来迟,望大帅恕罪。” 满场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有人轻声哭泣起来。喜极而泣! 齐驰扶起贾环,看着他,鼻头微酸,一时间感慨难言,“子玉,你有何罪?起来!起来!” 雍治九年,他在京西见到贾环,赞赏道:名闻天下之日不远。此刻,在这苍茫的西域,在劫后余生的北庭,他当对贾环再作何评价呢?或许,当青史论之。 第八百八十三章 孝德之死 金满县城西门口,齐驰唏嘘、感慨时,数百名来迎接贾环的文官、武将们亦是感慨难言。 今日清晨之前,多少人都已经失去希望。而到现在,午后未初时,他们等到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围困金满县快三个月的拔野古孝德,被揍的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仓惶逃走。人生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而贾环求援金满,平定北庭的功绩,又何须多言? 这时,胡炽上前提醒道:“大帅,时候不早。该请贾使君至总督府用饭。” 齐驰从感慨的情绪中走出来,道:“理当如是。” 胡炽再向贾环拱手一礼,笑着道:“今日再见使君,恍若隔世,使君风采更胜昔日!可喜可贺!” 他很害怕贾环这种杀富商如杀牛羊的人上位、执政。但,如今贾环解金满之围,对他相当于有救命之恩。他胡炽,一代大商贾,富可敌国,这点道理不懂? 他不会再说贾环的坏话,不会再去站在贾环的对立面。 贾环微微诧异胡炽的话,那是一种疏远中带着感激的态度。对他的看法似乎消失。点头,微笑道:“胡兄过誉。”他和胡钱王初见是在九江。胡钱王为齐大帅前驱,将往京城探路。不知道龙江先生在江南如何了? 有胡炽带头,其他人纷纷上前和贾环打招呼。这是金满县文武官员、军民发自内心的拥护、感激。齐驰捻须一笑,并不催促,等着贾环和众人说话完。 贾环和齐总督幕府的同僚们一一聊着。见到曾季高时,略感诧异。他没想到曾季高会出城迎接他,客气的道:“曾兄好!” 他和曾季高当年曾被喻为幕府双璧。但因出战疏勒一事,闹的很不愉快。曾季高的性格是恃才傲物,矜功自伐。当然,曾季高确实非常有水平。 整个西域的战略,都是他一手策划、操办!是齐总督的谋主。而在白杨河惨败后,他作出最正确的决定,至有今日之胜。军中直呼其为“曾军师”。这是非常大的荣耀。 统兵十万,沙场争雄,克敌制胜,曾季高之才也! 他认可曾季高的实力。但不会迁就其脾气。总不能曾季高错了,致使和他有心结。他反倒去道歉吧?曾季高和他关系冷淡。去年,他自疏勒回龟兹,曾季高就不曾迎他。 曾季高四十多岁,微矮的身材,表情僵硬,拱手回礼,道:“贾兄一战而定北庭,功在社稷!” 他的脾气,他即便是佩服贾环,也不会说出来!自碎叶率军越两千里而来,并击溃胡骑,这是何等的水准?他敬佩,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贾环就笑起来。这是祝贺他了。他大约能把握到曾季高的心理状态。心中舒畅。 满场祝贺,不及曾季高这一语! … … 三月初的金满,春天已经来到。冰雪融化,大地回春,白云蓝天。草原的色彩变成绿色。一派勃勃的生机。 大战之后,北庭三县中的各种善后的工作,在总督府的组织下,有条不紊的进行,展开。军队的救治,休憩,奖赏。百姓安居,民生的恢复。 这数天的时间中,家家户户带着孝服,送别着亲人。更有凄惨者,整个村庄都被屠戮。 而北庭平定后,天山通往高昌的山口亦恢复通信,大量的物资,由民夫们自龟兹、高昌运来。 战争的伤口在短时间内,不会愈合,但一起正在好转。 但这并不意味着战争的氛围在放松!只是由高潮转为尾声。沈迁、杨大眼追击元凶拔野古孝德未回。乐白率军八千,跨越大漠,北出沙陀州,准备扫掉金山之南草原上的拔野古部老营二十万人。 贾环已经去信弓月城下,令杨纪攻占弓月城,灭掉突骑施人。这份功劳,是贾环奖励给杨纪的。作为其忠心的回报。 金满县主街西段的府邸中,贾环正处理着碎叶、碎叶川地区的政务时,钱槐在书房外道:“三爷,齐大帅派人请你过去商议事情。” “哦?”贾环放下毛笔,道:“我这就是过去。” 他正要和齐大帅谈一谈,等沈迁抓捕拔野古孝德回来后,将西域布政司、总督府,移驻碎叶!龟兹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无法掌控广袤的西域,发挥其影响力。 … …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三月一日,拔野古孝德自金满县城下率约三千骑兵逃走,直越大漠,逃亡沙陀人的老营,乌伦古河东段。他并没有逃往金山南面的草原。那很容易被周军绕道,提前截住。 然而… 周军确实分兵了。但,追来的周军阵中有一员猛将,屡次以少胜多。杀得他麾下士卒本来不高的士气,越发的低落。每晚都有人趁着月色逃走。 三月初六,草原上的夜色徐徐的来临。阳春三月,夜里依旧清冷。深蓝色的天空,一轮孤月高悬。 几堆篝火燃烧着。拔野古孝德坐在篝火边,浑身带着血污,有他的,有别人的。他武艺精熟,冲阵时杀了不少周军。衣衫破破烂烂的。精良的铠甲早丢掉。马匹不堪负重。 一名亲兵将水袋递过来,“首领,你喝口水。” 拔野古孝德仿佛未闻,呆呆的看着火堆。众多往事浮上心头。 … … 夜色的草原中,一队身穿红色服饰的骑兵奔驰着。蹄声如雷。一杆“沈”字大旗迎风飘扬。 这时,前面的哨骑回来报道:“沈将军,前面已经找到拔野古孝德的队伍。就在四十里开外的一处山坡下。” 沈迁举起银枪,停止行进中的队伍,道:“休息半个时辰。”两千骑兵纷纷下马,各自喂马休息。 这场追击,只要衔住即可。他们带的马多,一定可以追上拔野古孝德。沈迁非常的谨慎,在战斗前,一定会让将士们保持充足的体力。 沈迁坐在地上,喝着清水,嚼着徐伯递来的烧饼干粮,看着深蓝色的夜空吟诵道:“忆昔霍将军,连年此征讨!” 杨大眼听得咧嘴一笑。他跟着沈迁混久了,才知道沈二爷是两榜进士出身。这谁看得出来啊? 沈迁星目俊脸,英俊的青年将军,见杨大眼笑,笑道:“大眼,子玉给你们说过没有?咱们的目标不是把北庭这一战打完,而是要打的漠北去,灭掉诸胡!” 杨大眼为铁勒人,但疏勒归周,即为周民。习汉俗,穿汉服,用汉字,即为汉人。杨大眼摇头道:“三爷忙得脚不沾地,那跟我们说些个事。” 沈迁仰望着星空,深深的吸一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周骑所至,即是汉土。千百年后的人,会记得他率兵打到此地吗? “大眼,等会看你的了。” 杨大眼拍拍胸脯。 … … 半个时辰,只是堪堪的消除些许疲劳,很快就过去。 周军骑兵上马,杀向拔野古孝德临时营地。四十里路,对骑兵而言,并不算远。 黝黑的深夜中,战争爆发的短促而激烈。拔野古孝德在亲兵们的保护下,再一次的逃跑。这一次,他只剩下十余人。杨大眼带着精锐周军200人,紧追不舍。 黎明渐渐的到来。绿色的草原如同一块绿色的毛毯。天苍苍,野茫茫。 “吁…!” 拔野古孝德勒住了马匹。身边最后的五名亲卫都冲过去,连忙回来,“首领…” 拔野古孝德时年十七岁,蓝色的胡服已经破烂,身躯高大,充满着阳刚之气。原本为英俊的美少年,现在如同在泥浆里走了一遍。他气喘吁吁,道:“你们逃吧!周军要杀的人是我。” 他的马支撑不住了。 穷途末路! 天际边,周军的骑兵正迅猛的疾驰而来。仿佛迅速的变大一般。这边亲卫还没来得及劝说两句,杨大眼已经率兵杀到。 “嗖!” “嗖!” 拔野古孝德的五名亲卫应声而倒。周军迅速的形成一个弧形的包围圈。 杨大眼徐徐的收弓,驻马在晨风中,咧嘴笑道:“拔野古孝德,你逃不了!” 拔野古孝德没有作声,默默的拔出腰间的长剑。他实际上听不懂杨大眼的汉语。但,他从对方的神情中,能看懂对方的意思。他已是猎物。 多少次,他都是猎人啊!如今沦落到这样的下场、结局。他不甘心。 “驾!”拔野古孝德催马上前,进行最后的搏杀。他曾经是王!绝不投降! 杨大眼将马速加起来,挥舞着狼牙棒,一棒横扫。拔野古孝德如同破布袋一样横飞出去。 这场追逐七日的战斗结束。 “绑起来。” … … 上午十时许,贾环抵达总督府,由齐驰的老仆带着前往齐驰的书房。一路所遇到的将士、书吏、奴仆,无不行礼,“见过贾使君!” 书房中布置的精巧、雅致。墙角青花瓷瓶里装着鲜花。金兽的砚台,搁着一支毛笔。 齐驰一身灰衫便服,笑着做个手势:“子玉请坐。”说着话,从书桌后走出来,和贾环在檀木桌椅边落座。老仆奉上清茶。 齐驰还没开口,和贾环寒暄着时,一名信使在门外汇报道:“禀报大帅、贾使君,沈将军在沙陀州以西的草原上活捉拔野古孝德!” 齐驰微怔,随即笑起来,赞许的道:“好,好!” 贾环亦是微微一笑。他给沈迁的命令:能活捉就尽量活捉!多少汉家百姓被此人屠戮? 齐驰捻须,沉吟着对贾环道:“子玉,此人民愤极大,我拟公开处决。子玉的意见呢。” 贾环赞同,言简意赅的道:“凌迟。” 不要问为何用如此酷刑。拔野古孝德,必须要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他罪恶的一生!他的血,洗不掉那罄竹难书的罪孽!口诛笔伐,株连,这都是必须的! 记着: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 第八百八十四章 破阵子 拔野古孝德被俘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总督府的书房内,都隐隐的可听见大门外的阵阵欢呼声。 一座县城里,总有些人群聚集的地方。而在古代时,常见的聚集的地方就在衙门前的八字墙外。 齐驰清瘦的方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笑容,喝着茶,道:“子玉,军民士气可用啊!” 再道:“我今日请子玉来,是为向朝廷报功一事。北庭之战,子玉有大功!这无法去遮掩。子玉是否愿意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捷文书上呢?” 当日,他请贾环来西域协助他,和贾环有默契,一应给朝廷的文书上,都不会出现贾环的名字。因为,天子不喜贾环。 只是,在这短短的大半年的时间内,贾环如今的功劳、地位,已经无法遮掩。像吐火罗、河中、碎叶,这都是千里之遥,而北庭之战,就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 他再遮掩,对外界来说,有两种可能:其一,欺君之罪。这个罪名是什么结果就不必说了;其二,嫉贤妒能,抢贾环的军功。这很损他的名声。 而不遮掩,就破坏了他和贾环的默契。无论是那一种情况,他都得和贾环说清楚。 贾环心里轻轻的叹口气。 治民,整军,打仗,横扫千里,这很男儿、热血。但是,如今齐总督的问题,终究是他应该面对的!今上得知他在西域的所作所为,如何想? 贾环起身,作揖行礼,道:“还请大帅为我多担当一二!”他不愿意领这份功绩。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他无意在要死的雍治皇帝面前晃。 小命最重要。 锦衣卫上报归锦衣卫上报。那是属于私下的渠道。终究是刺激的雍治皇帝要轻一些。 齐驰笑呵呵的伸手虚扶,道:“子玉请起。我估着你是这样想的。就这样报捷吧!”该担的风险,他肯定帮贾环担着。这点担当他有。只是人情做了,要说清楚! 齐总督的官场思维浸到骨子里。他是很会做官的官僚!当然,这无关对错,只关乎行事风格。 … … 谈完当下的要事,齐驰和贾环闲聊,开玩笑道:“子玉,拔野古孝德被俘,这意味着北庭之战彻底结束。放眼看去,整个西域都被征服。子玉可有佳作?昨日,县中教坊司中有善歌者来。等会,中午我宴请子玉,可使歌姬传唱。” 贾环沉吟一会,笑道:“恐词不达意,大帅见怪。” 齐驰微微一笑,等着贾环的下文。 贾环徐徐的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语出辛弃疾的传世名作,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本来,最后一句,与前九局的壮词形成强烈的对比,表达出诗人现实中壮志难酬的悲愤。 前面九句有多么的壮烈、豪迈、激昂,最后一句的感叹,就有多么的沉痛! 不过若是放在贾环和齐驰两人的身上,在历时两年,收复西域全境的背景下,只是时光荏苒之叹。正所谓:人生易老天难老。 贾环轻声吟诵着,想起历历往事。 去年秋,他从疏勒发兵至吐火罗,在疏勒的校场上送沈迁出征! 想起,西征河中,北攻碎叶的骏马奔驰的感觉,想起,郭维以及郭家商队的死。 及至此时,西域平定。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这是他在西域的军事生涯的写照。此刻是雍治二十年三月中,距离他返京的日子,业已不远了。 齐驰抚掌而笑,赞道:“妙哉!善!” … … 一首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在三月中下旬传遍整个北庭、安西、碎叶、河中、吐火罗! 像疾风一样的传播着。在青楼的歌姬们口中,在官员们的书信中,在各种权力人物的酒宴上,这是必唱的曲目。在州学,在文士雅集中。随后,自河西走廊,传进中原。 贾环是在返回碎叶的途中,接到汪学士的信,提学大宗师汪学士在心中称赞道:字字跳掷而出,“沙场”五字,起一片秋声,沉雄壮烈,凌轹千古! 同时,信中提及朝堂中纪系的一些事。 参加完祭祀北庭的将士们聚会,凌迟拔野古孝德后,贾环便西返碎叶。他离开时,乐白已经俘虏拔野古孝德部的二十万妇孺,牛羊不可胜计。 这是大量的财富。极大的补充了北庭的消耗。 … … 三月下旬,零星的春雨,滋润着北庭大地。两千里路茫茫。西域征战两年尽,忽听春雨忆江南。 贾环在弓月城中处理着政务,在小窗处看雨,微微感叹着,追忆着。至于曾经住在弓月城的突骑施人的奉德可汗,早被砍了脑袋,做为军功报捷。 三月中,他和齐总督谈了很多。包括治理碎叶的一些措施。废奴令的推行,损害了不少突骑施人的利益,所以,碎叶川中,不断的有突骑施人叛乱。 但是,那些是多数人?那些是少数人?贾环在具体政策下,在碎叶地区,对中小资产的家庭以银元做了补偿。而银元,并非实物。而是,以信丰号为首,联合晋商、胡钱王的天顺丰发行的纸币。 这些纸币,具备购买力!碎叶地区,大量的基建工程在同时开工。贾环主持扩建碎叶城。碎叶城原本只有府城的规模,贾环扩建外城。准备建成常住人口百万的大城。 这为碎叶当地提供了大量的工作。保持了稳定。而所有物价的基础,不是纸币稳定的。而是自吐火罗、信德、旁遮普运来的粮食!在工业化时代,煤、石油是动力资源。而在手工业时代,人吃粮食,才是动力资源。 贾环和齐总督谈好两件事:第一,以碎叶为整个西域的政治中心。第二,以北庭的军队为主力,将杨纪在碎叶川编练的新军补充,征召龟兹、高昌、哈密、敦煌的军队,计大军八万,北征漠北。 以齐总督为主帅,沈迁、乐白各自领军,打到拔野古部的王庭:和林。灭掉拔野古部。搅乱漠北局势。 同时,齐总督会上书朝廷,以九边精兵出塞,攻占漠南,为北征营造声势! 这是为齐总督造势。捞取政治资本。但凡北伐漠北成功的人,在史书上会怎么写?必定是褒奖。沈迁以及贾环系的将校都将在随后的封赏中得到耀升。 贾环为西域留守。以齐总督的名义,治理西域,负责后勤,兵源,武器制造等事务。 他得到的是西域所有的行政权力。将这片土地深深的打上他的烙印。并积累治理地方的经验。 … … 碎叶。 冬去春来,而夏又将至。四月初七,小满。绿荫满庭院。初夏的蝉鸣幽幽。 石玉华在住处的后院的小亭中,抚琴轻唱。粉裙纯净,碧玉年华。正是贾环的新词:破阵子。 青衣美婢洁儿,在一旁侍奉。檀香袅袅。 第八百八十五章 再见玉华 三月初一,北庭大胜,随后,拔野古孝德在北庭金满县外的将士墓园前被凌迟处死。 这一系列的消息,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迅速的传遍天山南北,并继续的向各地传去,造成深远的影响。 京城、漠北、河中、木鹿、巴格达、吐火罗、德里等地都在受此消息影响、冲击! 谁能料得到拔野古孝德十万大军,一战而灭?这意味着被卷入战火三年多的西域重新恢复平静,丝路的中路、北路重开,商旅往来。意味着,西域重归周王朝的版图! 随着这些消息的传播,同时成就的还有贾环的威名!贾使君之名在域中内外传扬。名将如沈迁,大将如张四水、乐白等,猛将如杨大眼等军中将校的名字亦在传播! 随后,在整个周王朝关注着齐总督北征漠北的大事时,贾环徐徐的自北庭金满县西返碎叶。 四月上旬,贾环抵达碎叶。 … … 初夏的清晨,微风徐徐。东方的天际边只露出几许鱼肚白,红色的朝霞即将喷薄而出。 碎叶城,贾环的府邸。熹微的晨光映照着园林。贾环平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微微睁开眼睛。 一晚好梦。梦里梦见什么,已经记不得。大战之后的放松感正笼罩着他。只觉得,舒适而惬意。 他是昨天回到碎叶。 两名美丽的妙龄侍女服侍着贾环起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碎叶地区稳定下来后,贾环的府中自不会缺奴仆、侍女。贾环换了一身石青色的长衫,洗漱毕,到花厅里吃过早餐,钱槐和胡小四早在垂花门外候着。带着八个小厮。 钱槐青衣小帽,笑嘻嘻的上前打千,“三爷,你出来的好早。小的昨夜在城里逛逛,如今这碎叶城可是大变模样。” 贾环笑着点头,打趣道:“你倒是好兴致。”下面人,寻欢作乐的事情倒不必苛责。 西域人口不少,但地域广袤。到处是戈壁、草原、大漠、山脉。从北庭金满县回来这一路,只有弓月城算繁华的城市。其余不是村落,便是小镇。 贾环身边的护卫杨大眼被他委派上漠北战场,保护沈迁,博取军功。这样的猛将,只给他做护卫着实可惜了。 说笑几句,贾环到前院的书房会客。 这两日,他算是在休假状态。他并非工作狂人,没有刚回到碎叶就立即去衙门工作的道理。当然,到他这个位置,工作日和休息日没什么分别。 只是,他等会还要去见玉华。来府中拜访的外客一概不见,由他身边的幕僚们帮着招待。 他要见的人是私事:娄冻、郭灌、韩汤、施羽。施羽是贾府在西域的商业负责人。他原是金陵陈家米行的大伙计,在陈家倒后,投奔贾环。非常优秀的掌柜(职业经理人),极具语言天赋。他原本在金陵负责香水业务。雍治十八年,随着贾环来到西域。信丰号的一应业务便是由其负责。 贾环见过施羽,听了下贾家商行在雍治十九年的收入、支出、贾府新涉足的生意,就让他下去。雍治十九年,贾府在西域的生意净利润约100万银元。 除去给贾府公中三成,剩下的七成都是贾环的个人收入。官当到他这个地步,实在无须为银钱发愁。 少顷,一名小厮领着娄冻、郭灌、韩汤三人进来。 “参见使君!” 娄冻略显激动的跪地参拜。他时年二十六岁,在商人这个行当中,他算是很年轻的。这两年多以来,他在西域行商,各种滋味都曾品尝过:有艰难困苦,有逢迎。 但是,近半年以来,所到之处,非常风光。他已经将在碎叶购地,设立商行。资产有200-300万银元,在碎叶城中,算是富商。 贾使君平定北庭,自北庭西返。而又有消息传出,龟兹的布政司等衙门全部要迁到碎叶来。碎叶城中不知道所少商人眼巴巴的想和贾使君搭上关系。 不想贾使君在回城的第二天就召见他。他脑海中现在都还记得昨日在夏海阁中一干陕商羡慕的恭维。令人如在九天上飘飞。只是,他明白这荣耀是谁给他的。 “参见使君。”郭灌、韩汤两人一样跪地参拜。 贾环看着年龄不同的三人,这是他的杀胡令宣扬小队,现在可以退休了。微笑着点点头,道:“都起来吧。尝尝我这里的茶。”小厮端茶进来。 三人谢过后落座、品茶。 贾环将韩无功的家信给韩汤。韩家和郭家都是敦煌追随他的家族。特别是郭家,牺牲很大。 贾环笑着道:“你们现在做什么生意?”和施羽不同,这些他扶植的商业世家,只需要见面、闲聊几句,目的就达到。 这是国朝商业氛围比较重。若是在唐宋,以他的地位,轻易不会见商人。否则,士林必定非议。 三人对视一眼,由为首的娄冻代表三人回答。在贾环面前,即便贾环态度温和、亲切,但现在今非昔比!贾使君名震西域。他们哪里能失礼? 娄冻微微欠身,笑道:“我等现在在碎叶、撒马尔罕、敦煌、阿缓城等城都有商铺,运送南北货物,赚取浮利。” 又恭维道:“使君一战而定北庭,疏勒城中人人都为使君庆贺。消息传到当日,疏勒城中,城外的镇里,到处都是鞭炮声。感念使君恩德!” 贾环微微一笑。 马屁话人人都爱听。不过,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带到北庭的大军,大部分都是疏勒子弟。北庭如此大胜,俘获无数,将士们可以得到奖赏会很多。 就他这里的公文数据,他亲笔批下去的,每名活着的将士,至少可得3000银元的奖赏。相当于城中普通市民十年的收入。这还不算士卒自己在战场上的掠获。伤亡者抚恤更高。 精兵猛将,除却荣誉,还要赏赐。当年凯撒待他的老兵团,何其的亲厚?当年汉军将士,缴获、赏赐就是非常好的。当然,要赏罚分明! 贾环道:“你们还是要搞点制造业。” 转运货物,获得钱财,这是非常低级的商业模式。叫什么?中转贸易。而只有制造业才可以产生足额的利润。制造业的利润率较低,但规模足够大。若是开启工业革命,中转贸易的钱财,可就比不了那些厂商。 这三人,与他相识于敦煌。算是起于微末之交。不介意点拨下他们。 娄冻忙躬身道:“是,使君!” 贾环点点头,端起茶杯。三人知机的告退。宋朝是点汤送客。国朝流行的是端茶送客。 … … 碎叶城,乃是仿造唐长安城所建。贾环的府邸,位于南北向的朱雀大街西侧的丰乐坊中。他府邸的北门,正对着他为石玉华安排的五进大院。 石玉华抵达碎叶后十分的低调。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对于出席宴会,为权贵们表演,这种名伶的生活感到厌倦。她并不需要一干王宫贵族,青年才俊的追捧。 然而,以她的名声,抵达碎叶没多久,消息就传出。她便收到无数的拜帖、邀请,请她唱曲。这还是在她头上挂着一个贾环的美妾的标记情况下。否则,还会更多的邀请。类似于狂蜂浪蝶的追逐。 清晨时分,石玉华在后花园里练完嗓子,再洗一个热水澡,在小厅中吃了一碗香甜的南瓜粥,一小块抹茶糕。便饱了。 要丫鬟们冲了一壶清茶,她在房间的书桌边临摹字帖。这是她多年的生活习惯。 她师父一笔好字。三爷亦是一笔好字。而苏前辈还会画画。一手很好的写意山水画。师承江南名家中散先生。 临窗向阳的金丝楠木书桌上,摆着上好的宣纸,镇纸和砚台。官窑花瓶中插着今日刚采摘的一簇红色的鲜花,散发着清香。 石玉华一袭纯净的粉色绣花长裙,身段婀娜,悬腕运笔,听着丫鬟洁儿走进来半天不语,等临摹完一副颜真卿的真迹字帖,偏头,嘴角勾勒出一抹慵懒的笑容,道:“你候着干什么呀?有访客就打发出去。我不见客。” 每天,这都是例行的事。 洁儿一袭白衫,抿嘴笑道:“姑娘,这位访客,你可未必不见呢!贾三爷在厅中等着你的。”贾三爷和她聊了几句,不让她打扰自家姑娘练字。 “啊…” 石玉华微怔,无数的情绪就此府上来。手中的细管笔就这样跌落在宣纸上,将一副《告身贴》毁掉。 第八百八十六章 我的过错 贾环从安静的侧门进入石玉华的住处。以他和石玉华的渊源,他的地位,径直到正房的大厅中等候着。 厅中陈列雅致,桌椅、楹联、匾额、挂屏、书画、屏条俱是汉风。丫鬟洁儿刚给他泡了清茶。贾环在厅中欣赏着厅中悬挂的唐寅画。 身后传来脚步声。 贾环回头,就见石玉华穿着一袭粉色的绣花长裙进来,身姿婀娜,丽质天成。 当她顺着初夏的阳光走进来时,明显的能感受到她的美丽。就仿佛春风中的美景。令人赞叹、欣赏,不自觉的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相比于京城时,玉华的身量并未有大的变化,一米六八,中等身量。但,风华更胜往昔。当年十五六岁的少女,在岁月的流逝中,成长、成熟,美的动人心魄。 石家有女初长成。 石玉华缓步从卧室里转过暖阁,走进客厅。她是调整情绪后才过来见贾环的。 她初闻“冲冠一怒为红颜”时,心底情思涌动。至俱战提城,一盆冷水浇下来,品味到爱恋的痛苦!又有圆圆曲全篇传世,伤透她的心。 然而,去年冬,贾环却派易俊杰接她至碎叶过新年,并未忘记她。令她碎掉的一颗心升起温暖的感觉。此时,她的心中,不敢多想。唯恐再被伤。 但,心底的那股即将见到他的欣喜的情绪,又怎么回事呢? 石玉华看到的是一个高大、挺拔、消瘦的青年,容貌普通,穿着精美的石青色的长衫,悬着玉佩,神情沉静。仿佛是巍峨、厚重的高山般,可以给人一种安全感。 这时,石玉华见贾环的目光似乎惊叹于她的美丽,心中微微轻颤。那是一种难言的触感。随即,又有些小得意。三爷以前目光何曾在她身上停留? 石玉华嘴角逸出不自觉的笑容,微微屈身行礼,轻声道:“玉华见过三爷!” 贾环自嘲的一笑,他这是多看了玉华几眼。伸手虚扶,温声道:“玉华,去年冬本拟邀请你到碎叶过新年,后因战事繁忙,我提前去了碎叶川中。你近来可好?” 石玉华起身,螓首微抬,看着贾环,情不自禁的道:“玉华怎么敢怪三爷?三爷自是以军国大事为重。” 一股幽怨之气,扑面而来。 贾环心思何其的敏锐,他在朝堂上的搏杀,往往是几句话见生死,反应不快可不行。苦笑一声。他知道症结在何处。当日,战略欺骗突骑施人。终究借用了玉华的名声。 贾环轻叹口气,道:“玉华,自雍治十七年夏你离京西行,算下来,我们有近三年未曾见面。借《圆圆曲》以救你的名义攻打河中搞战略欺骗,是我的不是。” 石玉华低头,微微抿嘴。贾环坦率的承认是欺骗,令她心底一阵伤感。她宁可贾环说:打河中救她,是公私两便。 贾环做个手势,邀请石玉华落座,道:“自我来西域,薇薇就一直很担心你的情况。几番写信给我。她很关心你。你被困在撒马尔罕,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如今回来就好。” 石玉华低头,不肯应贾环的话,这是不肯原谅他“欺骗”的意思。但,柔顺的依着贾环,到座椅处坐下来。 美婢女洁儿端着银质的荷叶托盘进来,上了两杯香茗,嫣然巧笑的退下去。 说起林千薇,石玉华不能不答,她知道贾环提起她师父的意思,这是一种婉拒的态度。清声道:“我去年冬给师父和苏前辈写过信。师父和苏前辈给我回信外,还有给三爷你的家书。等会我拿给你。” 提起往事,气氛略缓和了些。 贾环点点头,喝着茶,道:“玉华,你一路西行两年,我调派给你的四名侍卫尽死。给牛都督的信,没有起作用。你吃的苦头,可想而知。具体的事情可否给我说说?商人的谣传,总是以讹传讹。” 石玉华便说起这两年的情况,“我从敦煌,至于阗,本来想去龟兹学习歌舞。后疏勒、龟兹战乱,道路不通,我转到吐火罗,一路辗转来到河中…” 石玉华的声音很轻柔。喝着茶,将一路的辛酸苦楚,娓娓道来。时间流逝。初夏的天气渐渐的热起来。 贾环感叹道:“玉华你西行,以求技艺,确实是有大毅力、大智慧。世人有几个有你这样纯粹的心?这么说起来,我要好好的谢谢月氏国的乔里王子啊!若是你在西域身陨,这是非常令人悲痛的事情。此时,你历经磨难,技艺大成,可喜可贺。” 贾环发自内心的赞许、欣赏,不是作伪,令石玉华忍不住将她梦幻的剪水双瞳,落在贾环的脸上,数秒不动。 而后,一声清叹,道:“使君似多情实无情,何必夸我?玉华的心,受你的折磨啊!” 如此直白的话语,如此美人心许,虽然没搞明白她为什么青睐他?终究是,有几人不动心?贾环一声苦笑。看着眼前的大美人,那妩媚的美眸,他能如何说? 他带玉华回京城,回江南都可以。但若是带着一房美妾回家里,他如何对得起宝姐姐、林妹妹她们三年以来的相思、情意呢? … … 午后时分,一场小雨突如其来。 贾环在书房里看着书信,读完薇薇和诗诗的信,看着雨滴落在石板上。再将宝姐姐她们的家信拿出来,一封封的读着。这能让他忘却某些情绪。 石玉华非常美丽的!他许久未曾碰美人,她的魅力,对他而言,充满着诱——惑。 三年以来,西域与江南,万里之隔,与妻妾们总计各书信八封。字少而情真。 他忍不住沉浸在往事中,想起他和宝钗的初识,想起他和黛玉在金陵的居住,想起薇薇那炽烈的感情,五年的等待,想起诗诗在他新婚时泪如雨下,不辞而别。 贾环再读宝钗的信,提笔在宣纸上写到: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这是饮水词的名作。虽为悼亡词,却颇为贴合他此时的心境。他和宝姐姐的婚事,没有任何的波折,由他主动,订婚,成婚:浆向蓝桥易乞。 只是,他为功名,为日后路,为奋斗,来西域。而三年未见她、她们。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这是他的过错。 … … 四月上旬,贾环返回碎叶后,实际上,撒马尔罕的使者,云霜公主即将抵达碎叶城。波斯帝国呼罗珊总督贾拉里要对河中用兵。她前来求援。 康国国王杰帕罗平只所以派她来,就是因为她和石玉华的私交非常好。 而在早些时候,从俱战提而来准备刺杀贾环的跋忽勒、宛国公主、乔里-哈马德纳迪已经抵达碎叶。 第八百八十七章 刺客们 雍治十九年十二月下旬,石玉华自俱战提抵达碎叶,而贾环已经到碎叶川中,北庭正在爆发白杨河之战。 此时在吐火罗,自疏勒地区,前往葱岭探望过父母、族人的跋忽勒带着他的二十名手下,并宛国公主娜敏和她的五十名亲卫从月氏国都城阿缓城出发,前往俱战提。 跋忽勒要刺杀贾环的原因,不问可知。他父亲苏檀就是自刎在和周军的战斗中。随后,家族财富被夺。阖族被贬为奴隶,在葱岭的银矿中挖矿。 于宛国公主娜敏而言,她从漠南进入周朝境内,自瓜州、敦煌这一路行来,她看到了周王朝雄厚的实力,丰富的人口资源。特别是到疏勒地区,一派欣欣向荣的局面。 再听到了贾环一系列骄人的战绩,对胡强硬的态度。她很乐意借助于跋忽勒的手,为漠北除掉这个敌人。 一行八十余人,以商队运粮的名义,于正月十五日抵达俱战提。贾环组织大规模的粮食输送,大部分都是通过各地商人、贵族的商队一段段运输。类似于开中法。 他们抵达时,贾环并不在俱战提,而是打到碎叶川中。他们在这里遇到了停留在此、借酒浇愁的乔里-哈马德纳迪。 跋忽勒和乔里王子分别为月氏国三大姓氏的子弟,相互认识。并且同时追求过石玉华。只是,跋忽勒退出,乔里王子苦恋,一路护送着石玉华至河中。 十九日,元宵节的气氛刚刚在城中消散。一场小雪覆盖着城中的屋舍。银装素裹。街道上,行人稀少。 宛国公主娜敏所购置的五进院落中,因小雪而增添趣味。将近中午时分,东面幽静的小院正厅中,火锅底料混着菜肴的香味在空中弥漫、飘散。 跋忽勒一身胡服,扎着红头巾,剑眉星目,身姿修长健美,极其阳光的气质。他惯常背着的长剑,早就解下。走在街上太惹眼。 周军大将张四水坐镇在俱战提。没有人敢生事。城中秩序良好。 酒过数巡,跋忽勒举起酒杯,和乔里碰了一杯,刺激道:“乔里,贾环一个手下的话,你都听?贾环当然不希望你出现在石大家身边,但是,你想过石大家会什么态度吗?” 乔里-哈马德纳迪肌肤白皙,这时依旧换过华美的汉服长衫,身姿修长,气度温文尔雅。一举一动,充满了贵族风范。只是,神情抑郁难消。 乔里-哈马德纳迪微微沉吟着,“这…”当日贾环斩乌兹别克钦古可汗,兵逼撒马尔罕,威震河中。有人说,贾使君威仪,如故唐安西节度使。 即便只是易俊杰说他,他如何敢捋贾环的毛?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想过。他曾护卫石大家一年多,以石大家的为人,他求见,必定不会拒绝他。 跋忽勒微笑着,笑得非常阳光,再道:“乔里,就我所知,贾环在中原有娇妻美妾数人。石大家跟着他,算什么?以你的痴情,未必没有机会。跟我们一起去碎叶吧。” 乔里-哈马德纳迪心中被他压抑许久的情感,重新恢复:他是何等的爱慕玉华大家啊!他被跋忽勒说动。 八仙桌旁,女扮男装的宛国公主娜敏,一袭白衫,面莹如玉,双眸澄澈似水。年方十九,娇美无匹。娴静的喝着酒,吃着羊肉火锅,心中一笑。 若要形容她的风姿,有些像电影版的《倚天屠龙记》中一代美人张敏所饰演的赵敏郡主。她骑在马上,回眸一笑的画面,是无数人心中的经典。 敏敏郡主:十分美丽,三分英气,三分豪态,雍容华贵。心思机敏,聪慧精灵,腹有韬略。 有乔里王子的掩护,他们到碎叶可以更好的隐藏,更方便行事。 … … 三月中旬,在宛国公主财力的支持下,以乔里王子为明面上领袖的商队,在俱战提,贩运大量的粮食,以及携带其他货物,只碎叶城贸易。 周军的规定,只有帮周军运粮者(可赚取少量的利润),才有资格在周军控制的各大城市中贸易。 此时的碎叶城,正如同一个大工地,正在扩建,按照规划图,新增的城市面积约为原碎叶城的五倍。可容纳百万以上的人口。这里,将是西域的中心。 三月十八日,抵达碎叶城没几日的乔里王子,打听到石玉华的住处后,到丰乐坊中她府上求见。 石玉华的门厅里,每日都是访客如云。碎叶的新贵们,并不在意一个月氏国的王子。乔里王子并没有公开炫耀他和石玉华的私交,这太浅薄。但,他在门厅中等了七八天,还没有得到回应。这不免令他极其的沮丧。 易俊杰去年底护送石玉华至碎叶,早吩咐了府中的管家,不要让乔里-哈马德纳迪求见石玉华。管家自是不会通报。 … … 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三月下旬的碎叶,无疑是非常热闹、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各族都有。 新修建而成的东市、西市中,大量的商旅汇聚。而周边的街道中,酒楼、青楼、赌场、银号等纷纷开业。人流密集。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贾环此时已经在弓月城。他的行政命令早抵达龟兹。在龟兹的各衙门、官员都准备搬迁至碎叶。布政司、按察司,守备司、铸造局、提举司、军器司等大小二十多个衙门都派人来碎叶打前站。 碎叶城的城市建设正如火如荼。大批的府邸、商铺,还未完全建成,便已经卖出或租出。外加,碎叶官府大量的采购,刺激着经济增长,吸引着四方商人、人口汇聚,正逐步的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傍晚时分,夕阳徐徐照落。毗邻西市的延康坊中,热闹还未曾消散。坊中东面,一处占地半亩的府邸中,精致的屋舍、院落中,草木繁茂。 乔里王子一个人在屋子里喝着闷酒。他在俱战提的希望,到此时又近乎绝望。 石大家为什么会不见他呢? 正喝酒时,一名跟着他许久的老仆在门外道:“殿下,客人来了。” 乔里王子抬头,就见跋忽勒站在门口。神情落寞。扎着红头巾,一头青发在夕阳中颇为惹眼。惊讶的问道:“跋忽勒,你今天在西市里卖东西不顺利?” 跋忽勒没答,走进精美的花厅中,坐下来,自己倒酒,喝了一杯。 乔里王子很少见跋忽勒这种状态,道:“你和敏公主闹矛盾了?”他虽然注意力都在石大家身上,但看的出来,跋忽勒和那位敏公主私交很好。 跋忽勒再灌一杯高度白酒,道:“我心情不好,找你喝杯酒。贾环快要回来碎叶了。还有十几天的时间。” 不是乔里一个人心中有事。他也有! 贾环一回碎叶,刺杀就要准备发动。他内心中,极其的纠结、矛盾。爱情、亲情,他应该怎么选? 第八百八十八章 元霜公主至 四月上旬。撒马尔罕。 初夏时节,撒马尔罕城中,已经恢复些许战争后的创伤。但,这座历史名城、河中的政治、商业中心,在三月份以来,氛围又变得有些紧张。 市井传言,波斯帝国呼罗珊总督贾拉里得知周军主力和突骑施人作战,远征北庭。准备起兵收复河中。 而处在自治状态的撒马尔罕对此极其的担忧。 王宫中,康国国王杰帕罗和数名心腹大臣们商议后,出了宫殿,一脸愁容的在宫墙上俯瞰着整座城市。身后十几名侍卫跟着。烈日燥热。 “王儿应该到了碎叶吧!” 他是亲周派。若是波斯人卷土重来,必定杀他。现在唯有周军可以救他。 … … 撒马尔罕至碎叶,走的是拓析城、恒罗斯城,再一路东行经俱兰城、阿史不来城、保大军城、裴罗将军城,至碎叶。 四月上旬,北庭平定已经一月有余。丝绸之路的北路上,商旅开始出现,驼铃阵阵。 而恒罗斯至碎叶段的官路上,早就有大量的商旅往来。一部分是从河中、吐火罗运送物资到碎叶的商队,一部分是从碎叶至恒罗斯北上沙俄帝国圣彼得堡、奥斯曼帝国伊斯坦布尔的商队。 四月初十,康国公主,素有粟特第一美人之称的元霜公主率领着康国的使节队伍,抵达碎叶城外。 精美的马车之中,秀美如玉的少女,掀起车帘,她看到的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城市。一片片辽阔的土地上,无数的民夫、工匠,正在新建屋舍。 大量的建筑材料,各种物资堆积。还有临时的各种木屋。算上奴隶,这座扩建了五倍的城市,只怕容纳了不下五十万人。更胜昔日的突骑施人治下。而且,人口还在不断的增加。 “玉华姐姐,我来了。” … … 贾环回到碎叶城后,各种事务繁多。他自那日见过石玉华后,便没再过去。 给美人爱慕着,这种感觉很美好。但这份感情,对玉华,并不是好事啊!他无意“折磨”她的心!苦恋之苦,他如何不知? 来自河中康国的使者,并不会受到重视!周军有军队驻扎在吉扎克城。康国名义是粟特人的国家,实际要受到周军的制约。绝不敢对周朝不利。 再者,碎叶城里的王子、公主多着呢。 元霜公主派人到总督府衙门投贴后,按照文书的流程,报到贾环这里,还需要几天的时间。 四月十一日的上午,元霜公主带着礼物,到丰乐坊石府拜访石玉华。她昨天拜帖就下到这里,和石玉华约好。 石府门厅的客房处,坐满了各府上来邀请石玉华的人。很多都是代表府中夫人发出邀请,想要通过她和贾环攀上关系。 元霜公主从门厅进来,就见到乔里王子坐在人堆中,神情落寞,异常的奇怪,以乔里王子和玉华姐姐的关系,他怎么会在此等候呢?元霜公主停下来和乔里王子寒暄。 她对这个来自月氏国文质彬彬的王子感官很好。 … … 因元霜公主要来,石玉华换了一件精美镶金丝线粉色长裙,婀娜妩媚,等在正厅中招待她。她在撒马尔罕,得到元霜公主照顾。她和元霜公主亦师亦友。 片刻后,石玉华的大丫鬟洁儿陪着元霜公主进来。 元霜公主今年十七岁,一身白裙,身姿窈窕,淡雅清幽,肌若凝脂。有着典型的粟特人容貌、风姿,娇笑着挽着石玉华的手,道:“玉华姐姐,我可算又见到你了。你在碎叶可好?” 石玉华轻笑起来,挽着元霜公主的手坐下。洁儿上茶来。两人叙述着离别的情况。笑语晏晏,在这初夏的时光中,两个美人如花,各具风情。 玉华的风采,不必细说。丽质天成,又带着阅历的沉淀。而元霜公主雪域里一朵纯净的雪莲。无忧无虑的绽放在阳光中。只是,这副美景,并无男子可以欣赏得到。 谈了小片刻,元霜公主直率的道:“玉华姐姐,我这次来碎叶,是求见贾使君,请他发兵保护撒马尔罕。波斯人又要来了。你可要帮我美言两句。” 元霜公主的性格,天真纯净,有什么说什么。石玉华心底苦笑一声,外界都将她当做贾使君的美妾,可她真的是吗?她和贾使君才见过一面! 她都打算在碎叶住一段时间后告辞,独自东返中原。 石玉华沉吟了片刻,还是应承下来。她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元霜公主确实有难处。波斯人来了,她和她父亲落不了好。 她和贾使君的渊源、关系,就算除开情愫的因素,腆着脸求他,不算太难堪的事。道:“元霜,你先投帖子请求和贾使君见面吧。我帮你在他面前说清楚情况。但军国大事如何决断,我肯定插不上嘴。你不要怪我就好。” 元霜公主忙起身谢道:“玉华姐姐肯帮忙就是难得。我焉敢怪你?” 把这件事落实下来,元霜公主心头的大石头落地,越发显现出少女的心境来。在闲聊中,道:“玉华姐姐,乔里王子每日都来求见你,你怎么不见他呢?贾使君他…连你会客都要管吗?” 石玉华大吃一惊,道:“乔里王子在碎叶?他不是返回吐火罗月氏国了吗?” 这是当日在俱战提时,她得易俊杰告知,准备来碎叶和贾环一起过新年,见他最后一面时,她当面说起,他道别时说的。 元霜公主摇摇头,道:“玉华姐姐,他一直在俱战提,三月里到碎叶。刚才请我带口信给你。” 石玉华再次为难的沉吟。她是很聪明的人。知道这有些蹊跷。所有人都认为她是贾环的美妾。贾环身边的人,肯定不会愿意乔里王子来缠着她。 她想了想,长叹一口气,道:“我一会见见他吧。”在河中一年多的时间,若没有乔里王子想尽办法为她周旋,她只怕早就自尽,保全自尽的清白。 她知道乔里王子爱慕她,她无意钟情于他。但如何能将他丢在门房里不见呢? 第八百八十九章 碎叶刺杀(上) 午后时分,静谧的夏日阳光落在庭院中,花香阵阵。汉式花厅中,陈设精雅。 “殿下,请。”石玉华坐在匾额下的主位楠木官帽椅中,伸手邀请厅中客位两排椅子处落座的乔里王子喝茶。 元霜公主提及乔里王子的事情后,她便派人请乔里王子到厢房中,让管家招待他。此时午后,她和元霜公主吃过午饭送别后,再和乔里王子相见。 不得不说,气氛略尴尬。 乔里王子在河中对她的照顾,她不能不见。否则,她成什么人了?但,即便她心中对贾环幽怨难解,想要东返中土。现在见乔里王子,一样很不合适。 她才对贾环说:使君似多情实无情,何必夸我?玉华的心,受你的折磨啊!说完,她就见她的追求者。贾环会怎么看她呢? 乔里王子俊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数日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跃跃欲试的想要引起一个话题,又怕唐突佳人,便文雅的喝茶。 石玉华轻轻的叹口气,道:“殿下的恩情,玉华铭记在心。只是,玉华非殿下良配,殿下将情思放在玉华身上,实在令玉华难以承受。望殿下早遇佳人,结百年之好。” 乔里王子看着石玉华妩媚、靓丽的容颜,和她那梦幻般的美眸对视,深情的表白道:“我此生只要每日见着玉华大家,便足矣。” 石玉华禁不住苦笑,“殿下何苦如此?”她拿乔里王子没辙。 一杯茶毕,石玉华便离开正厅中。碍着人情,她不得不见乔里王子。但既然是拒绝他,便不会陪着他久坐。于她,于乔里王子,都不是好事。 … … 午后四点许,乔里王子带着既欢喜又忧愁的情绪在六名随从们的陪同下,返回他在延康坊的住宅中。 占地半亩的府邸中,正房归敏公主极其所有。乔里王子住在东面的偏远。 盛夏时,庭院里树木繁盛,绿树成荫。环境幽雅。 乔里王子刚刚走进院落,就见一身白衣的敏公主正坐在客厅中等候。数名侍女在一旁伺候,各自捧着用具。屋中凉悠悠的,明显用了冰块。 乔里王子微微诧异,跨进门槛,拱手道:“敏公主因何事来找我?”说话间,遮掩不住他内心底的好心情。 他在俱战提借酒浇愁,被跋忽勒劝到碎叶来,见玉华大家不成,幸而元霜公主出使来到碎叶,他得以见到玉华大家。如此,他便足矣。夫复何求? 他和跋忽勒相熟,和这位大金主敏公主却不熟。这时倒有些奇怪。直到此时,乔里-哈马德纳迪还不知道,这位美丽的敏公主就是漠北草原上大名鼎鼎、伊利可汗的爱女:宛国公主。 娜敏公主十九岁的年纪,女伴男装,穿着月白色的文士长衫,但依旧婉丽如花。澄澈似水的美眸看着乔里王子,展颜一笑,道:“看来王子殿下得偿所愿,见到石大家了。” 乔里王子笑起来,一脸的高兴神情,道:“嗯。” 娜敏公主微微一笑,做个手势,有着说不出的优雅风范,令身边的侍女们都退出去,再声音清脆的道:“然后呢?” “然后…?”乔里王子呆了下,他没想那么远。 娜敏公主唇角边泛起若隐若现的笑意,道:“然后,你眼睁睁的看着石大家被贾环纳入房中,成为他的女人。在碎叶城双宿双(和谐)飞? 王子殿下,你是没有回阿缓城,你知道你父亲、母亲现在都是过着怎么样贫苦的生活吗?月氏国王室的百年积蓄被周军收刮一空,新立的马哈茂迪国王,是你们王室远支,对你父王多方打压。以博取周人欢心。” 乔里王子作为一个贵族、二世祖是非常合格的,但若说论权谋、人心,他只是中人之姿。他隐约抓住点什么,感觉到敏公主似乎要说什么。 看他一眼,娜敏公主似笑非笑的道:“假设贾环死了呢?” 乔里王子一脸惊骇的看着娜敏公主,身体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他来碎叶只是为见玉华大家,追求爱情。根本没有去细问跋忽勒、敏公主来碎叶的目的。 现在,他再看敏公主,心底直冒凉气!好美,好毒的女人啊! 无论刺杀贾环是否成功,他们能逃走吗?当城外驻扎的周军是吃素的吗? … … 丰乐坊。深夜里,贾环的书房中,依旧是灯火通明。 他为西域留守,以总督府的名义治理整个西域。根本不存在什么私人时间。即便是他从总督府散衙回到府中,还有大量的事务,需要他处理。 康国使者元霜公主的拜帖,他已经收到。这些天,他都在思考波斯人东侵河中的事宜。他已经去信俱战提,召张四水回碎叶商议。在此之前,他不会见康国的使者。 俏丽的侍女送了一碗燕窝粥进来,娇声提醒道:“三爷,夜深了。”贾环点点头。吃了两口,便放下。嘴里无味。将外头候着的钱槐叫进来,“你再说一遍。” 钱槐跟着贾环快十年。虽则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他知道三爷问的是什么事。低着头,道:“月氏国王子乔里-哈马德纳迪来到碎叶后,每日到石大家府上求见。石大家每天都会拿一盏茶的功夫见他。已经连续十一天…” 贾环用力的抿抿嘴,挥手让钱槐出去,后面怎么样,他不想听。几十平精美的书房中,贾环从书桌后走出来,轻轻的揉着眉心,在窗前沉吟着。 心中苦涩。 这算不算男人的通病呢?玉华心系他时,他不愿意接受她。除开他和玉华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外,还有太多的顾虑啊。薇薇、诗诗她们怎么想? 即便他挺欣赏玉华的。她和京城时比,更具风情、内涵。但他也给不了玉华任何承诺,哪怕只是一个妾室的名分,他很有可能都给不了。那他还撩玉华干什么? 然而,此时,当他听到玉华和别的男子亲近时,他心中却是很难受、失落、惆怅!而绝非想象中的松口气。 看来啊,他不是什么圣人,而是一个俗人、大俗人:遇到美丽、优秀的女子,也会欣赏、心动。当两人在人生中错过。心底的惆怅,莫名难言! 顾虑多,说明人在成熟。然而,玉华的事,他是不是太矫情了些?在回忆里欣赏玉华的美丽,不后悔吗? 他不知道。 审视、解剖着内心,深刻而犀利。贾环苦笑一声,“唉…”走回到书桌前,继续处理政务。疏勒的秦弘图有书信来。 … … 十天后,五月初五,端午节。 端午节,作为国人最重视的三大节日之一。碎叶城中,因贾环治理,大力提倡民间共度佳节,推行汉俗。为此,官府开展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 端午节在各地习俗不同,主要习俗有:女儿回娘家,挂钟馗像,悬挂菖蒲、艾草,佩香囊,赛龙舟,放风筝,比武,击球,洗苦草麦药澡,饮用雄黄酒、菖蒲酒、吃粽子。 最出名的,在后世里依旧保留的习俗无疑是:赛龙舟、吃粽子、挂艾草。 碎叶城外的热海,并不适合作为赛龙舟的地点。贾环在碎叶地区举办一场马球比赛。 如今,京中最流行的比赛,便是马球比赛。内务府还发行足彩捞钱。并发行有足彩报,提供各种资讯。京中设有马球联赛,球队十二支。 碎叶城并没有修建高大、宏伟的城墙。在火炮面前,再坚固的城墙,都只是摆设。而是以砖墙作为阻隔,规划出一个个的方块区域。马球赛,便是在延平门内的一座球场中进行。 说是球场,其实就是一块夯实的黄土平地。修建有看台。两米高的砖墙围着球场。设有进出通道。更完善的设施,还需要继续修建。 上午八时许,贾环带着城中的文官们,以及受到邀请的小国王公贵族、来自各地的富商们、碎叶当地的名流、文士们自总督府衙门出发,顺着朱雀大街前往球场。 朱雀大街上,长长的队伍足有十几里长。 队伍中,贾环骑在他的枣红马上,和来到碎叶的汪学士,并几个富商,闲谈着。 就在这时,夏日炽烈的阳光中,一个黑点迅速的在变大。那是一支铁箭,正射向贾环的面门。 “有刺客!” 第八百九十章 碎叶刺杀(中)-各种意外 为推广汉俗,整个碎叶城的上流社会都出动,陪同贾环贾使君观看马球比赛,而且是拖家带口。 这个上流社会,包括官吏、新近崛起的军中新贵;投诚的原突骑施贵族;来碎叶定居的超级富商;来自西域各地小国的王公贵族;在碎叶的文化界的名流贤达等。 若是算上各自不等的随从、侍卫,朱雀大街上,车马队伍根本就摆不开。因而,各达官贵人、富商们的随从、侍卫都是停留在朱雀大街边的酒楼、以及旁边的街巷等处。 碎叶官府的吏员们,对此做了大致的划分,避免纠纷。 射向贾环的铁箭,正是从康国使者元霜公主的随从区域射过来。贾环刚好骑着马,经过这个十字路口。他左侧的酒楼中,扎着红头巾的跋忽勒弯弓搭箭。 这一箭正是他射的。跋忽勒武艺高强。 说时迟,那时快。跋忽勒一箭将贾环的头巾射掉。贾环的发型就是乱掉。 人群中响起慌乱的惊呼,“啊…”长达十几里的队伍出现骚乱。 然而,护卫贾环的亲兵岿然不动。他们早就知道会有刺杀。数十名黑衣人从附近的区域,向刺客队伍暴起发难。同时,还有一支烟火发出。这是通知城中的人,抓捕延康坊中的宛国公主娜敏。 贾环骑在马上,头发散乱,形象不佳。但神情沉静。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而黑衣新月卫疏勒分部早就侦测到。 跋忽勒是内应。 贾环不知道跋忽勒射他这一箭时,心中是怎么想的。这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跋忽勒通过疏勒秦弘图传来的消息,他射杀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不会如此危险。 不然,贾环犯不着用自己的安危钓鱼、冒险。只是钓一个宛国公主和突骑施余孽而已。他人在碎叶,早晚可以将脓包挤出。 … … 酒楼二楼,跋忽勒看到贾环的头巾被他射散,心中快意难言! 他卖掉宛国公主一行五十人,并碎叶地区反对周军的力量,用来换取他的亲人、族人的自由!在银矿挖五年的矿,谁知道还能活多少人下来?他等不起。 但是,贾环当日唆使他去漠北泡宛国公主,是怎么答应他的?不杀月氏国百姓一人。 当日,他父亲为他出口气,在阿缓城当众鞭打易俊杰等人。这点事,就引得贾环发大军征讨?他找谁说理去? 他父亲不是和周军作战失败,如何会自刎于阵中。他找谁说理去? 他心里对贾环意见大着。乐见其狼狈!随后的见贾环的面怎么说,他已经想好。 跋忽勒心中情绪不漏,沉着脸,“有风。我手感不好,射歪了。我们撤!” 如果宛国公主在这里,肯定不会信跋忽勒的鬼话。因为,跋忽勒的箭术,百步穿杨!漠北草原追求宛国公主的青年俊杰,骑射俱佳!他没有射术,如何脱颖而出? 此刻,跋忽勒身边有四人。两名亲随,一名是宛国公主派来配合的好手、死士。 跋忽勒说要“撤退”,这并非忽悠人。因为,酒楼的二楼里,还有二十多名元霜公主的侍卫等着的。此时,他们扑过来。没有再出手的机会了。 … … 跋忽勒突然的拿出早就藏在酒楼中的弓射刺杀贾环,一帮来自撒马尔罕的粟特人完全惊呆。 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刺杀贾环的人,会来自于他们这里。而且,扎着红头巾的月氏国武士和元霜公主认识。刺杀贾使君,这后果会是什么样? 贾使君在西域,可汗的人头都砍了两个。谁敢犯他的虎威?杀一个康国国王,和杀一只羊有区别? 当即,二十多名侍卫,怒吼着扑向跋忽勒等四人。 “砰!” 一声火铳射击的声,猛烈的爆发,枪口不是朝着扑过来的粟特人,而是对着贾环。 来自宛国公主属下的死士,没想到粟特人会反应的这么快,他低估了贾环在西域胡人心中的威严!仓促之间,只来得及发一枪。 … … 看到贾环狼狈但神情镇定,护卫们收拢。原本有些慌张的提学大宗师汪学士立即镇定下来。他毕竟是得纪兴生看重的闽党二号人物。捻须笑道:“看来子玉胸有成竹。” 几名富商纷纷恭维,“使君,运筹帷幄,我等静观好戏。”这些都是来自西域各地,在丝绸之路上,颇有名声的富商。有河中粟特人,有吐火罗富商。有关中来的巨富。 贾环还没答话。 “嘭!” 一把火铳声响,铅弹将贾环骑着的枣红马给打的一声长鸣,鲜血喷涌,轰然倒地。贾环的骑术,只能算一般。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他的脚还在马镫里。 “砰!” 几百斤的马匹倒地,将贾环的腿压在它身下。咔嚓。一阵剧烈的疼痛,让跌落在地的贾环,一声惨叫。这无关气度,而是剧烈刺激下,下意识的反应。 “使君!” “快救使君!” 贾环受伤,原本还算镇定的护卫们瞬间慌乱。 “三爷!”胡小四抢下马,用力的挪开死掉的枣红马,一片血污中,贾环的小腿以一个夸张的角度扭曲。骨折了。贾环用力的抿着嘴。在一干亲卫围着的同时,胡小四大叫:“担架,快,请医生来。” 长达十几里的队伍变得混乱。全部乱掉。许多人都四散逃走。有的人想要过来看贾环的情况。碎叶城中,很多人的切身利益和周军绑在一起。还有的人停在原地观望。 场面大乱。 … … 半个时辰后,朱雀大街临时被征用的药铺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护卫森严。 因为,没有后续的刺杀,加之柳逸尘等人维护秩序得力,城中的大乱,慢慢的平息下来。 静室中,贾环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月白色长衫,小腿被碎叶城中最好的医生处理、固定、包扎好。他的左小腿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是在伤口没有感染的情况下。若有感染,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他就得到鬼门关走一趟。 贾环脸沉如水的坐在轮椅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然而,他这两年来在战场上见得多,胆子大着,倒没太在意一个钓鱼执法。不想,搞出这样的事情来。 柳逸尘在静室中,汇报道:“使君,康国的元霜公主极其随从已经被拿下。居住在延康坊的宛国公主娜敏,不知所踪。乔里-哈马德纳迪被下狱。” 贾环皱着眉头。 这时,门口钱槐汇报道:“三爷,石大家来了。” 第八百九十一章 碎叶刺杀(下)-玉华、未完 贾环微感诧异,想了几秒,道:“请她进来吧。” 玉华根本没有参加今天端午节官方庆祝活动。她推掉了官府发过去的邀约。作为闻名天下的大美人、名伶,她在碎叶,自有资格出席端午节的活动。 她不想参加,贾环自不会强迫她参加。而这个举动,表现的和他非常疏离。不支持他的工作嘛。但,他早先拒绝她,确实伤她的心,倒不会怪她。 柳逸尘拱手作揖,“使君,属下暂时先告退。”这点眼色他还是有的。 … … 约上午九点许,烈日流火铄金。朱雀大街上,业已经恢复平静。几十辆马车围在“回春堂”外,堵塞的水泄不通。 碎叶的权贵都候在药铺外,烈日炎炎。消息已经传开,贾使君受伤。只是受伤,并非身死。这时候,不表忠心,何时表? 回春堂药铺的静室,不大。为大堂后走廊上的三间厢房之一。布置的整洁、雅致。这里原是用作大夫的休息室。布置着桌椅,字画。轩窗外是后院里栽种的一片清幽的竹林。 石玉华是贾环的美妾,这是碎叶城众所周知的事情。因而,即便外面堵的厉害,又是警备严密。但她还是畅通无阻的带着洁儿进到药铺中。 在走廊尽头略等了一会,钱槐通报后,在走廊上和柳逸尘碰着,相互打个招呼,带着担忧走进静室中。她是得到元霜公主派来的随从求救,才知道贾环遇刺受伤的消息。匆匆忙忙的赶过来。 这时,见一贯是身姿挺拔,气度从容的贾环,脸色微苍白的坐在轮椅中,左腿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那个坚毅得不畏惧任何困难,似乎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征战两千里将她从撒马尔罕救回来的男子,此时可能发变成瘸子。禁不住捂着嘴,泪珠一下子就从她梦幻般的美眸中涌出来,哽咽的道:“三爷…” 这些天以来,心中的郁闷、为难,想要东归的想法,在这一刻都抛到脑后。只是,想哭。泪若断了线的珍珠般滚滚落下。 贾环因“钓鱼执法”失败,反倒将自己弄的受伤,兼之宛国公主等人未抓捕到,心中极其不快。脸色阴沉。但他见石玉华,自不会将情绪带到脸上。 这时见石玉华进门就哭起来,哭得梨花带雨,真情流露。不知道怎么了,心中好受一些。或许,一个出色的大美人这样的为你流泪,水心里没有触动呢?出声安慰她:“玉华,我没事。” 石玉华抽泣着,好一会,情绪才恢复少许,泪眼婆娑,心疼的道:“三爷,你的腿…”她怕刺激到贾环,不敢直接问。 贾环抿抿嘴,道:“骨折。不发炎的话,三个月可以恢复。”发炎的话,就得去鬼门关门前转一圈。所以,非常的窝火。 “嗯…。那就好。这是不幸中的大幸!”石玉华螓首微点,轻舒一口气,心中的悲伤这才稍减下来。贾环若是变成瘸子…。她不敢去想。此时此情,她不大合适去提元霜公主的事。过两天再找机会提吧。心中的某种情绪,驱使着她不愿意就这样离去。她想留下来,陪着他多呆一会。 贾环并没有邀请石玉华落座。闲聊几句,他等会还要处理刺杀后的事宜,问道:“玉华,你是为元霜公主的事而来?”他总不能问:玉华你是为我受伤而来吗? 石玉华犹豫了下,点点头,轻声娇柔的道:“三爷,元霜公主的随从找我求援。我在撒马尔罕,她时常向我求教曲乐。我在驿馆中多承她的照顾。我担保,她绝不敢有刺杀你的心思。望三爷对她从轻发落。” 贾环注目着玉华纯净、美丽的容颜:精致的玉脸上还带着泪痕,剪水双瞳,妩媚而带着明净的忧伤。这是为他哭泣的女子。禁不住叹口气,“玉华,这是政治啊!” 贾环对门口吩咐道:“叫子泰进来。”小厮们去传信。等候在外面的柳逸尘进来。贾环道:“子泰,通知下去,马球比赛如期进行。我一会就到球场。另外,把元霜公主放了。刺杀不关她的事。” 按照他方才的想法,不管元霜公主和刺杀有没有关联,都要借此机会,废掉康国,周军进驻撒马尔罕。河中并不需要大大小小的国家,而只需要州县。 但是,玉华求他。里头有她需要还的人情。 在有回旋余地的政治操作和让她可以还人情、让她高兴之间,如何选择、权衡呢?贾环给出答案。 柳逸尘雍治九年就跟着贾环做事,后来到西域来锻炼一年多,对贾环的命令不会去质疑,作揖行礼,“是,使君。”告辞下去。 石玉华美眸看着贾环,眸中有着几许异样的神采。贾环刚才怎么说来着?“玉华,这是政治啊!”她还以为他不会答应。现在,立即就释放元霜。 这… 她似乎可以窥见到他的内心一二:他并不讨厌她。 石玉华明眸秋波流转,配着她带泪的玉容,有着罕见动人的风姿,屈身行一礼,表示谢意,再道:“三爷,我一会陪你一起去看马球比赛。” 这个时候,说“谢”字,挺影响氛围的。 贾环从她美丽的俏脸上挪开目光。玉华的风姿是极美的。何况,还给她眸光涟涟的看了十几秒?同意道:“好。玉华,等会你跟在我身边。刺客还没抓着。把眼泪擦一下。” 玉华愿意去,自是极好的。她的出席,可以推动现场的气氛,达到宣传端午节的目的。这也是她在谢他。 石玉华难为情的一笑,脸上浮起微红的娇羞,“嗯。那我去准备了。”步履轻盈的转身离开。 看着她婀娜的身影,欣然而去,贾环笑一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情好上不少。心思回到政务、当前的场面上。 … … 贾环要继续去看马球赛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朱雀大街。碎叶城中无数人,开始围着他的指挥棒转动。 石玉华走后,被抓捕的跋忽勒,很快被秘密的带到静室中来。 贾环坐在轮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跋忽勒,冷冷的道:“跋忽勒,这就是你所谓的计划?一箭射落我的头巾,一枪打死我的马,还导致我骨折?” 跋忽勒根本没有料到宛国公主派来的死士竟然会开枪。那是携带在衣衫中的短铳。他的弓箭还是买通酒楼的人再得以预先放在酒楼二楼中。否则根本带不进去。元霜公主的侍卫又不是瞎子、傻子。 跋忽勒还是扎着红头巾,跪在地上,额头冒着冷汗。情况他已经知晓。“使君息怒。我没有想到宛国公主会识破我的计划。” 他现在的问题,不在于他没有约定行事,反而射落贾环的头巾。唉…,他也只能靠这个来发泄他心中的怒气、愤懑、不满。真杀贾环他怎么敢?母亲、兄妹、叔伯们的命还要不要? 这是小事。而在于宛国公主和突骑施人的反叛力量没有抓到。在碎叶地区,有突骑施人想叛乱。 他是和疏勒的秦弘图联系。抵达碎叶之后,他根本就没有和官府的人接触,一直都是按照刺杀的步骤、流程走。没想到宛国公主冰雪聪明,识破他的叛变谋划。 贾环冷哼一声,不卖账,嘲讽道:“跋忽勒,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你这坑人反被坑,智商简直太感人!连带着我,都快要成为笑柄。”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你妈妈没教过你吗? 跋忽勒跪在地上脸涨得通红,心中极度不满,咬着牙,光棍的道:“使君受伤,非我所愿。我跋忽勒这条命,就算是卖给使君。指哪里打哪里。任打任杀。还请此事了结后,使君履行诺言,释放我的亲人、族人。” 跋忽勒光棍的做派,倒是令贾环高看了他一眼。不再发泄自己的怒火。 此时,他被刺杀搞得狼狈、骨折。他并不会将责任记到跋忽勒头上。说到底,他才是这场“钓鱼执法”的最高指挥者。作为一名上位者,他无意将责任推给下属。这点担当,他还是有的。不能有功是我的,有锅是你们的。 跋忽勒态度还是有的,只是能力不足。被宛国公主骗了。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射落他的头巾,跋忽勒心里对他怕还是有些意见吧? 贾环看了跪在地上的跋忽勒一会,冷峻的道:“跋忽勒,记着你说的话。后面,你知道怎么做吧?” 一场钓鱼执法,他要的是干掉碎叶地区、城中的突骑施人反对派。一个未发动的阴谋,和一个当场的刺杀,哪一个更能为他接下来的大清洗占据舆论高地? 显然是后者。这就是他要钓鱼执法的原因。 跋忽勒将会作为刺杀者,指控突骑施人在背后谋划。至于,是不是真的参与了刺杀,重要吗? 要坚决打击一切反对周王朝的力量。从快,从严,从重! 跋忽勒无比郁闷的道:“我知道。”他卖来卖去,将他自己给卖了。 … … 贾环见过跋忽勒后,乘坐马车,再一次,率碎叶众权贵,前往球场。石玉华随行。 第八百九十二章 碎叶刺杀(完)-教教他们怎么做人 延平门内,一处工地上。棚子中某处,氛围略显紧张。 在延康坊中未被抓捕的宛国公主等人正在此处,而突骑施人的反叛力量亦汇聚在此。 周军击溃突骑施人的大军,杀掉奉德可汗,废除奴隶制,大力基建,发展城市,运来大量的粮食,大量的财富汇聚,这令许多突骑施人受益。 但是,同样有一些突骑施人的利益受损。这批人,大约在两成左右。在碎叶城中某些贵人们的支持下,不满的力量正在汇聚起来。以做工的名义,汇聚在碎叶城中。 在跋忽勒“积极”筹划刺杀,卖货物,搭上元霜公主时,娜敏公主和这些人接上头。 草棚中,数名反叛的突骑施人中的领袖,和宛国公主商量着对策。这些领袖,多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在一起牧民中非常的有威望、煽动力。 一名鬓角微白的男子在鞋板上磕着旱烟灰,叹道:“唉,跋忽勒此人当真靠不住。殿下没有说错。只是,他这次刺杀,打草惊蛇。那个小贼怕是不会再来球场了。我们一个月以来的布置都成了空。” 宛国公主的随从,微微皱眉。这男子举动太粗鲁。 宛国公主女扮男装,一身白衫,面莹如玉,手拿折扇轻摇着,英姿飒爽,爽朗的笑道:“帖木台大叔,不会的。贾环一定会来球场。他需要安定人心,必须露面。我们早做准备。杀贾贼就在今日!” 草棚之中,一帮人被说的热血沸腾。 帖木台正要说话。这时,一名穿着短褂的牧民进来,道:“帖木台大哥,合赤温大人派人来传信,贾贼已经传令,马球赛如期举行。” 合赤温是突骑施人中的贵族,为奉德可汗祖父堂弟一系。颇有实力、威望。 帖木台一怔,再看宛国公主,目光中就充满佩服,低吼道:“杀贾贼!” “杀贾贼!”草棚内外,呼应着。 … … 马球场,是用红砖围墙围成的场地。颇为简陋。 贾环坐在轮椅上,被胡小四推进球场时,等候在此的周军将士,还有一万多民众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万胜!” 贾环让汪学士代替他发言。他则是和众人坐在主席台上。一干权贵纷纷来向贾环见礼。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颇有些黑的突骑施贵族过来,抚胸行礼,笑着道:“使君吉人天相。我等还担心着。观球场内外的欢呼声,可知使君之人望。” 贾环温和的笑着点头,“合赤温,你有心了。”他回碎叶有一个多月,有些事情,他很清楚。当然,心里怎么想的,他并不会表露出来。 合赤温笑一笑,目光从贾环身边的一名相貌普通的将近三十岁的男子扫过去,此人是谁?和贾环寒暄两句,便走了。 … … 砖石土木制造的主席台、看台上,贾环这里,十分热闹时,三五米开外,女眷区域,一片闲聊,喧闹声。刚刚释放的元霜公主和石玉华看向贾环这边,两人亲密的细声闲聊着。 元霜公主在路上坐石玉华的马车来时,向她道谢,也将原因说明:月氏贵族跋忽勒在碎叶城和她认识,而且拿出了贾环开具的路引,取得她的信任,想要跟着观礼。不想出现这样的事情。 元霜公主得知石玉华帮她在贾环面前说过话,她到底是少女心性,情绪稍稍回复,努努嘴,笑道:“玉华姐姐,市井传言:贾使君威仪,如故唐安西节度使。你看,多少权贵人物,在他面前低头。你还说他对你不好?” 到贾环这个位置,他肯随时见某人,都是一种亲近的态度。更别说,玉华姐姐只求了他一句,就将刺杀他这样的大事,给抹平。 石玉华嫣然一笑,星眸闪烁,辩解道:“元霜,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刹那间的妩媚,初品爱情的少女浅浅的娇羞展露,尽显万般风情。辩解归辩解,其实她心中明白。 … … 随着汪学士的开场发言结束,来自军中的两支马球赛队伍开始比赛。 这其实,可以代表西域留守的周军中,最高的水平。征伐漠北的大军自然不算。 马球运动,在唐代,是黄金时期。唐人有诗曰:亲扫毯场如砥平,龙骧骤马晓光晴。入门百拜瞻雄势,动地三军唱好声。而及至明周时,已经逐渐式微。只是,京中有足彩,这才逐步的发展起来。 球场占地极广,约有九个足球场大小。因而,数万人观看,其实空间还是非常大。当即,随着骏马健儿们在球场奔驰,球场内外,叫好声,此起彼伏。 就在马球进行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时,整座球场的所有人,都被马球比赛所吸引时。 球场之外,突然间爆发出一阵高呼声,此起彼伏,“杀贾贼!杀贾贼!”声音,将球场内的声音都压下。 就见,球场的南面,红色的砖墙被推到,大约有一千多突骑施人,骑着马,拿着各种兵器,从缺口涌入到球场中。一千多骑兵,声势确实很大。 突骑施人尚黄。黄色的旗帜,高高飘扬。再配合着“杀贾贼”的口号。球场中谁不明白怎么回事? 叛乱! 这是今日刺杀之后的叛乱。整座球场中一片骚乱,混乱异常。“嗖嗖”的羽剑,射杀了不少百姓,造成数万人更大的混乱。 宛国公主娜敏,一身白衣,一马当先,英姿勃勃,率领着她的五十名武艺高强的护卫冲往坐北朝南的主席台。 主席台下,周军将校的羽箭射在娜敏公主渐渐放下马速的马前。制止她前进。射住阵脚。 娜敏公主一勒马绳,骏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在烈日下,在夏风中,高声道:“贾环,你这个杀人的侩子手。你这个奴役草原健儿的恶魔,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拔野古部伊林可汗之女,今日在长生天的见证下,向你讨还世间的公道!” 她的声音清脆,极是动听悦耳。主席台中,不少人都看向远处而来的女骑士,为她的风采所迷住! 不愧是,名震漠北的美人啊。比之王妃乌尼日还胜一筹。谁想到,她竟然是带着乱兵出现在碎叶呢?如此风姿啊!美貌,智慧,勇气俱有。 … … 听着身边的议论,合赤温微微一笑。这才叫人心,贾环那叫什么狗屁的人心。 他们这些投降的突骑施贵族,以为可以保住财富、地位,但几个月后,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随着,周军开始治理碎叶,行政权力全部归周军。 而财富,更多的是被商人所攫取。 他心中,如何不恨?他们突骑施人如何不恨? 今日,就是贾环的死期。谁让他托大?谁让他还要强撑着来观看马球比赛。 而他们早就探知,驻扎在碎叶城外的一万五千周军被调往俱战提。现在,城外的兵营中都是些新兵。城中则是守备部队。外加贾环的一千亲兵。 而马球场这里,贾环的亲卫,更是只有两百人。 别看,他们汇聚的突骑施人都在工地上做工抗力气活谋生,乱糟糟的。其实都是各部的健儿,武艺高强。一个打五个都没有问题。如此形势,焉能不胜? 合赤温嘴角勾勒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 … 主席台上、附近,贾环的命令早就传遍:擅自乱走者,斩!球场中,那些突骑施骑兵,正在驱赶百姓,试图冲击坐北朝南的主席台。这是常用的战术。 贾环早被随从们护在主席台中。娜敏公主的话,让他很不爽。 碎叶川中八万汉奴,日夜盼着王师,你看不到吗? 拔野古部杀入西域后,杀戮汉民,血泪斑斑,你看不到吗? 拔野古孝德,怎么屠城的?罄竹难书,你看不到吗? 还代表长生天来讨公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贾环抿抿嘴,冷冷的道:“废话连篇。伯仁,教教他们,怎么做人!” 贾环的声音不大,但是主席台附近的碎叶城权贵们基本都听到。一直坐在贾环身边,年近三十的男子,便是贾环的心腹大将,打下河中的张四水。 他本来坐镇在俱战提,因贾环的书信,秘密返回碎叶,和贾环商量对付波斯人东侵的计划。 张四水起身,躬身道:“是,使君!”当即,按剑而去。 合赤温等人十几名突骑施贵族,口舌发干。这…。 他们不认识张四水啊!早知道如此,谁敢在球场上找贾环“讨公道”?张四水,名震西域的大将啊!他带兵的话,两千人都未必干得过台下贾环两百亲兵。 张四水沉默寡言,容貌普通。贾环遇到刺杀时,他还在新兵营中,贾环第二次出发,他中途汇合。到主席台这里时,才到贾环身边充当亲卫。除开周军将校,和贾环的亲随,柳逸尘等人,等闲人还真不认识他。更何况,贾环有意隐瞒消息。 … … “咚”,“咚” 军乐声响。两百名亲卫中,一百名亲卫端起燧发枪,踩着鼓点,迎着突骑施乱兵,迎着宛国公主的队伍杀过去。 燧发枪的枪口,在夏日下闪耀着铁器的光辉!铁与火。 军气横大荒。 贾环在主席台上,冷冷的看着这一切,真以为他没准备吗?吐声道:“教教他们,怎么做一个好人!怎么做一个对人民有益的人! 烈日如火。 第八百九十三章 昆仑巅、江湖远(上) 五月下旬,碎叶城中正值炎夏,暑气逼人。初具规模的碎叶城,在这流火的岁月中,充满着热闹、喧嚣、繁华。 端午节针对贾环的那场刺杀、叛乱,业已落下帷幕。碎叶城、碎叶地区的突骑施贵族们被贾环洗了一遍,合赤温等十几名突骑施贵族,被杀得只剩下两人。获得大量的钱粮、财物、土地、牧场等。 与波斯人在河中地区作战的军费,就此筹措完成。 而碎叶地区,周军的统治更加的稳固。突骑施人在贾环的治理下,平稳、安定。自雍治十九年冬,贾环攻下碎叶,约五十年后,最后一名突骑施少年通过官府组织的小学考试,取得汉人户籍,突骑施人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当日的参与叛乱的一千多突骑施人被张四水率着贾环的亲卫杀的屁滚尿流,随后悉数被抓捕,尽斩。以保甲制度连坐八千余人。令地方震肃。 策划刺杀的罪魁祸首宛国公主娜敏仅带着数名随从,逃出碎叶。暂时不知所踪。但,目的地,不外乎漠北草原。 不知道,她回到漠北,看到和林被破,拔野古部被灭,会是什么表情呢? … … 五月二十六日,朱雀大街,光禄坊,提刑按察司的大牢中。审讯正在进行着。审讯对象为乔里王子。 午后,阴森的大堂中,一名正五品的提刑佥事居中而坐,为审讯主官。若干文吏、书手、衙役。 贾环遇刺,出动一个提刑佥事审讯要犯,实在正常。若非贾环实际上的品级只是从四品,面上不好看,柳按察使都想亲自负责审讯。 朝廷关于北庭之战、平定西域的封赏已经下来。贾环名不在捷报上,但是,他手下的人,基本都受到封赏。 据闻,因为此事,朝堂上还政斗了一波。贾环的老师张安博任左都御史。九卿之一。不会让弟子们吃亏。 云佥事看着底下的人犯,跟他确认着案卷上的罪行,今日是终审,就准备将结论报上去给贾使君。道:“乔里-哈马德纳迪,你说跋忽勒认识康国元霜公主,你不知情?” 乔里王子华美的长衫,入狱二十多天,早就破破烂烂。他的十几名随从一样被捕。不过,他权谋水平不行,智商还行。非常配合审讯,有什么答什么。倒没吃什么苦头。 乔里王子道:“不知情。跋忽勒在月氏国时就是有名的情场浪子。他和元霜公主认识,并取得观礼的名额,很正常。” 云佥事点点头,在案卷边勾了一笔,审讯继续。 “贾使君罢黜我父王,令我月氏国王室嫡支处境艰难,我如何不恨?我也是月氏国的王子。” “我深深的爱慕着玉华大家。她却被贾使君收为妾室,我如何不恨?他如果死了,玉华大家未必不会钟情于我。” “所以,宛国公主娜敏要我配合时,我就配合了。我没有参与刺杀。只是,宛国公主以我的名义,购买了一些物资、屋舍。方便她组织刺杀。” 审讯在傍晚时结束,云佥事很满意的让人将乔里王子送回监牢去,吩咐狱卒道:“给他一顿好酒好菜。” 此人大概还不知道碎叶城中是什么情况。外面,早杀的人头滚滚!贾使君历来是心狠手黑。受刺杀案牵连,突骑施人被洗了一遍又一遍。此人将贾使君当做情敌,焉知使君如何想?一笔将他勾销是大概率事件! … … 炎炎夏日,丰乐坊贾环府邸后花园的雅舍中,古朴清幽。庭院外,回廊画柱,青砖绿瓦,绿树成荫,凉风习习。 贾环和石玉华在清幽的雅舍中相对而坐。随意的闲谈着。旁边的书桌上,琴棋书画俱全。茶香袅袅。两碗绿豆冰沙,还剩少许,冰块融化。 随着西域布政司、按察司等衙门搬迁到碎叶来。贾环近来比较轻松。他本就不是勤勉的老黄牛。况且,腿伤未好。在家中休养时居多。 贾环将西游记里面一首著名的插曲《天竺少女》“哼”了一遍,期许的道:“玉华可愿为我歌一曲?” 石玉华穿着一袭淡粉色的长裙,身段婀娜,丽质天成。闲下来相处时,常带着一种慵懒的韵味。她这些天就住在贾环府中,朝夕相处。嫣然的笑一笑,道:“又是这些奇怪的曲子?” 说着,站起来,开口就唱,水准极高:“是谁送你来到我身旁,是那圆圆的明月,明月。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山泉…” 歌声婉转而悠扬。清冽如山泉一般。她的唱腔,不是玉兔精热烈的奔放,而是山对面传来的轻灵歌声,空山闻人语。让人想象,少女的美丽。 石玉华红唇吐声,梦幻般的美眸落在贾环的脸庞上,爱慕之情,自然而然的流泄而出。 就算贾环是骗她的。冲冠一怒为红颜,是战略欺骗。然而,去撒马尔罕接她的使者易俊杰,去接她的周军,不是贾环派的吗?她如何能忘却。 贾环欣赏着她纯净妩媚的容颜,她婀娜窈窕的身姿,欣赏着她动人的歌声,微微沉醉于她的魅力。 一曲毕,石玉华微微喘气,贾环坐在椅中鼓掌,笑道:“我今日方知宝二哥有句话讲得确实在道理。” 石玉华美眸询问的看着贾环,轻笑着,娇柔的道:“怎么说啊?”她当年在京中,时常去贾府,探望师父和苏前辈。对贾宝玉,只是知道。 “他每次挨打,就会姐姐妹妹的乱喊。说是可以减轻痛苦。今日玉华为我歌一曲,我深有体会。乐而忘忧!” 石玉华明眸流转,妩媚一笑,神态撩人。看着贾环的左腿,关心的轻声道:“你腿还疼吗?” … … 两人随意的闲聊着时,元霜公主在洁儿的带领下,自雅舍外的走廊进来,“玉华姐姐”,人未至,而声音先到。等进来时,见贾环在,笑着屈身行礼,“见过使君。” 她是少女心性,这段时间,时常来找石玉华,和贾环见过几次,知道他私下里很随和。当然,即便再随和,她亦不敢为乔里王子求情。只有玉华姐姐可以求情。 贾环微笑着点头,伸手示意,“公主不必拘礼。”他对玉华的闺蜜,自不会摆架子。 元霜公主坐下,一袭彩裙,淡雅清幽,肌若凝脂,笑吟吟的问道:“我方才听到歌声,不知道玉华姐姐唱的是什么歌?” 石玉华婉婉一笑,不答。她又不傻。方才,贾环请她唱的是一首情歌啊。 贾环笑着道:“若是给漠北的将士们知道,只怕要笑我: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元霜公主顿时转移注意力,“使君,漠北的战报到了?” 第八百九十四章 昆仑巅、江湖远(中) 三月初,北庭一战而定。贾环于三月中,和齐大帅谈过后,西返碎叶。 而随后在四月初,北庭八万大军会齐,北出大漠,征讨漠北王庭:和林。 大周九边精兵12万予以配合,出击漠南以为策应。榆林总兵王子腾、宣大总兵庆国公沈澄(沈迁之父),辽东总兵祈夏各自率部出塞。在绵延万里的边境线上,周军大打出手。 至五月底,贾环已经收到从漠北传回来的确切消息:周军破薛延陀!将抵和林。 而考虑到消息是从三千多里以外传回来,是一个多月前的消息,此时只怕已经攻入和林。 贾环笑着点头,淡然又自信的道:“漠北必亡!” 自火器军队出现以后,游牧民族的骑兵优势就在不断的丧失。比如明永乐帝,戚继光时。而随着火器的进化,游牧民族将无法再对中原造成威胁。 真正的威胁,将从海洋上来。周王朝征服漠北之后,要尽快在百年之内,由一个陆权国家,变成海权国家。 … … 贾环说的非常的自信,石玉华和元霜公主两女都不怀疑。这是贾环的公信力所造成的。 元霜公主情绪微微有些低落,请教道:“那使君认为我们粟特人将走向何方呢?我们的国家、文明、习俗还能保持吗?” 贾环微感诧异:从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嘴中说出这样的话,证明她平日里还是思考了许多,关心着国家大事。直白道:“只要我在,河中就是大周的!粟特人,可以选择成为大周的一部分。” 河中地区,实力最强的,其实是草原上的乌兹比克人,而非粟特人。所谓的,粟特文化,它一样的受到大国的影响。比如:波斯。再比如:现在的周王朝。 大国之争,地缘政治。所以说,粟特人想要重现贵霜帝国、帖木儿帝国的辉煌是不可能的。 他也不会允许。 虽然现在河中地区还保留着一些小国,但周军击败乌兹别克人,占据着俱战提、吐火罗,河中地区基本在周王朝的羽翼之下。 元霜公主“哦”了一声,虽然对贾环的言论有些不快,但还是认可他直言相告。和贾环聊了这方面的问题约半个时辰。便告辞离开。 石玉华起身,淡粉色的长裙飘逸,歉然的对贾环一笑,道:“我去送送元霜。”一个美好的两人独处的上午时光,给元霜给搅合了。但元霜是她的朋友。她不想他怪元霜。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 … … “唉…” 走在后花园幽静的回廊中,元霜公主微微踢足,绣花鞋从她彩裙下露出来,“玉华姐姐,和贾使君闲聊都这么大压力,亏你天天面对着他。” 石玉华噗嗤一笑,眉眼如月,道:“这什么话?谁让你和他聊政治话题啊。他那性格,外圆内方。你又不是没在西域日报上看过他的文章。文如其人。” 元霜公主笑嘻嘻的展露笑容。 从后花园里出来,穿过月门,走几步,就是垂花门。元霜公主的马车等在这里。她每次都会来看玉华姐姐,获得进出贾环府邸的权限。 元霜公主拉着石玉华的手,低声道:“玉华姐姐,我今天来其实想和你提一提乔里王子的事。只是方才贾使君在,我不好提。牢里都给他吃了断头饭。唉…” 她不想玉华姐姐蒙在鼓里。若是贾使君杀乔里王子,天知道玉华姐姐会怎么被人议论啊?乔里王子之前,追随玉华姐姐一年多。 石玉华轻叹一口气,这又是让她心中极其为难的一件事。从情义上说,她是要帮乔里王子求情的。但是,乔里王子参与的是刺杀贾环的事。她如何开口啊? 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在庭院中。在树荫中,沉默了好一会,石玉华轻声表明态度道:“元霜,我有心救乔里殿下,但刺杀的证据确凿,我无法开口。” 她如果不开口求情,乔里王子或许还有生路。她若是开口,只怕是适得其反。 元霜公主理解的叹口气,告辞离开。这不仅仅是涉及到刺杀,还涉及到“情敌”这两个字。 … … 石玉华送别元霜公主,情绪微微低落,心情复杂的返回雅舍。乔里王子的事,令她左右为难,难以决断。 刚到雅舍门口,就见侍女洁儿一个人在雅舍里吃微甜解暑的绿豆沙冰。俏脸上带着舒爽、惬意。 石玉华即便心情不佳,亦看得好笑。道:“洁儿,一碗绿豆沙,有那么享受吗?” 洁儿仿佛一个小猫,听到石玉华的声音,忙放下青花瓷碗,吞下嘴里的豆沙,道:“姑…娘,你回来啦。三爷刚才有客人来访,去了前头。” “嗯。”石玉华坐下,饮一口冰水,消消暑气,纯净、妩媚的玉容上带着愁思。 洁儿收拾着碗,作为石玉华的贴身侍女,她很清楚自家姑娘的心思,惋惜的道:“姑娘,三爷挺吓人的啊。乔里王子八成要给他处死。” 她今年才十八岁。第一次见识到权力人物可怕的一面。 石玉华玉脸上浮现苦笑,心中充满了无力感。这怕是会成为她心中的憾事。可是,她又怎么去怪贾环呢?乔里王子做错事了啊! 这时,外头一名侍女进来道:“姨奶奶,乔里王子打发人来送口信,他后日即将被官府押送回月氏国看管,他想在离开碎叶前见你一面。” “啊…” 俏丽的丫鬟洁儿,忍不住一声惊呼,轻轻的用手背掩住她粉润的小嘴。谁想到乔里王子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啊? 石玉华微愣。随即,心底浮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仿佛,有一只百灵鸟在她心中高歌;仿佛,一束温暖的阳光,驱散心中的阴云;仿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他触动。 石玉华答复道:“我后日会在城外给乔里王子送行。” “是,姨奶奶。”侍女行礼,退下去。 石玉华手扶着胸口,往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中的一股欣喜、喜悦难以言述。还没说话。洁儿笑盈盈的行礼,道:“恭喜姨奶奶。” 乔里王子犯这么大的错,刺杀的同谋啊,结果三爷竟然这样的轻放!不是看着她家姑娘的面上,是为什么? 可见三爷对自家的姑娘的照顾。心里,想着自家姑娘啊!那成为姨奶奶还远吗? 石玉华娇嗔,道:“瞎说什么呀?” 姨奶奶这个称呼,这大半个月以来,都成了贾环府中对玉华的通称。 石玉华每次听到这个称呼,都略感尴尬。她还不是。而且,恐怕永远都不可能是。 她师父给她的信中,曾经提到:要她择婿,不要选一个像贾环这样多情的男子。 在金陵苦等近五年,差点为情而殇,她师父心有余悸。不想她重走这样的路。她师父和贾环这算是一个好结果。若是等到女子韶华逝去,红颜将老。或者,男子薄情,搭上的是一辈子。 她若是嫁给他,日后如何面对师父、苏前辈?这亦是他的顾虑所在。 他眼中对她的欣赏,她如何感觉不到?而经过乔里王子这事,她更是知道他内心中,对她内敛、确实存在的情意。 然而,从西域返回京城之后,便是她和他分离之时。漠北即将大胜。东返之日只怕不远。 碎叶,将是铭刻在两人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段的美好记忆!而她亦希望,和她人生中最重要的男子,一起愉快的度过这最后的时光。而后,她将远行、离开。 昆仑巅,浮生远,梦中只为你流连。 第八百九十五章 昆仑巅、江湖远(下)--补一更,求订阅 五月底,清晨时分,夜晚的清凉还在天地间回荡。碎叶城西,延平门外,一辆马车在官路边等候着。 元霜公主在马车中对她的侍女道:“怎么还不来?” 侍女正要安慰时,两名衙役压着一名带枷的囚犯过来。正是乔里王子。十几名奴仆雇着马车、牛车跟随在其后。 元霜公主下车,她身边老成的管事和衙役们沟通了一二,然后,元霜公主带着酒菜过来,就在路边给乔里王子送行。 乔里王子在碎叶,可谓举目无亲。见元霜公主来送,禁不住眼睛有些红,哽咽的道:“谢公主来送我。” 元霜公主一身紫色的裙衫,十七岁的年纪,淡雅清幽,肌若凝脂。叹口气,“王子殿下,我时常想起我们在撒马尔罕时的情景。如何能不来啊。” 乔里王子的枷锁被暂时的解开,张张嘴,没说出话来,仰头将杯中的酒饮了。千言万语,都在这杯酒中。 然后,无比期盼的看着城内。玉华大家答应他回来的。然而,还没来。 元霜公主亦不以为意。贾使君竟然肯从轻发落乔里王子,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心中,又为玉华姐姐感到高兴。世间难得有情之人啊。 就在乔里王子眺望城内时,场外辽阔的草地上,一匹俊马狂飙而来。马上的骑士,扎着一个风骚的红头巾。正是,在五月中旬碎叶清洗完成后,消失不见的跋忽勒。 跋忽勒翻身下马,英俊的脸上,明显变得更粗犷些。他最近被贾环丢掉城外的新兵营中训练,外加学习如何拥护周王朝(洗脑)。这是贾环对他射掉头巾的惩罚。 现在,他则是请假外出。骑马赶了五十里而来。乔里王子回国,他不久后就会跟着贾环去中原,只怕此生故土只在梦里得见。 跋忽勒拱手道:“乔里王子,我来给你送行。此行回国,一路顺风。”说着,从马背上拿出酒囊,仰头长饮,酒水如泉般落下,他大口吞咽,再一抹嘴,递给乔里王子。 他从未想过害乔里王子。毕竟同时月氏国出来的人。他自己和元霜公主认识的。然而,乔里王子却是被宛国公主说动,自己跳到坑里。 乔里王子苦笑,结果酒袋,大口喝着烈酒,呛的连连咳嗽,“咳咳…” 若是以往,按照他的习惯,断然是不会喝这样的酒,太脏。然而,在此时跋忽勒专程骑马来送他,相比于宛国公主坑他,人心自见。心中感动。 跋忽勒好笑,“你小子…”。瞥见一旁的黑着脸的元霜公主。心道不好。他是没坑乔里,却是将元霜公主给坑惨了。 元霜公主和跋忽勒交涉时,一辆四匹骏马拉的豪华马车从官道上徐徐而来。片刻后,马车停在一行人的面前。石玉华带着侍女洁儿,从马车中下来。 乔里王子情绪至此,终于泪下,别过脸,好一会,再道:“谢玉华大家来送我。我此去月氏,再无与玉华大家相见之日。有此,便是死而无憾。” 石玉华一袭水蓝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婀娜,丽质天成,肌肤白皙。明媚如若春光。 石玉华等着乔里王子平复情绪,心中亦是感慨,从洁儿手中接过酒杯,举杯道:“ 雍治十八年殿下护送我翻过波悉山到俱战提,而后一年多,辗转拓析城、恒罗斯、撒马尔罕。若非殿下为我周旋,我只怕早就身死在异域,再无回归故土之日。 此番恩情,玉华终身不忘。此去月氏,殿下一路保重。望殿下早日得美眷,喜结良缘。玉华在中土,亦会遥祝殿下幸福美满。” 乔里王子看着石玉华靓丽的容颜,他朝思暮想的女子: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但,在分别时,能得到她这一番话,他这一腔衷情,便不算是枉费。 乔里王子仰头一杯酒,声音沙哑的道:“玉华,自古是红颜祸水,你是这样的美丽啊!日后有贾环护着你,我亦没什么可担忧的。祝你此生安康、幸福。” 石玉华轻轻的点头,站在官道边,目送着乔里王子带着枷锁远去。板车相随。心中伤感,亦有些难言的情绪。若非他参与刺杀贾环,何止于此? 跋忽勒此刻和元霜公主解释清楚,和元霜公主两人目送。各自心情不一。 一个痴情的王子,一个被宛国公主坑了的王子,一个月氏国的王子,就此离去、落幕。 … … 四匹骏马欢快的拉着马车回城。豪华的马车中,贾环和石玉华在精美的小圆桌边说着话。脚下是厚厚的地毯。 石玉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轻声道:“三爷,我这样,是不是不好?”她不能不来相送。她邀请贾环一起来送乔里王子,是想贾环明白她的心迹。 贾环温和的一笑,道:“怎么会?我所认识的玉华,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他刚才并没有露面。 对付所谓的“情敌”,并没有说,要将对方给砍掉脑袋。他终究是会体谅玉华的心情。 石玉华心情稍好,轻轻的,嫣然一笑。展露着她动人的风姿。 她今年不过才十九岁,但是三年西行,漂泊不定,造就她的成熟。岁月在她妩媚、慵懒的气质中,加上一抹明净的神韵。 贾环做个手势,邀请石玉华一起坐到软榻上。石玉华没有拒绝,柔顺的坐在贾环身边。贾环自然的,轻轻的搂着她,幽香扑鼻而来,温香软玉。 石玉华娇柔的依偎在贾环的颈脖处。娇靥上,全是娇羞的绯红色。这是她初次,给男子拥着。 贾环轻轻的抚着她的发丝,自嘲的道:“玉华,我是不是很无耻啊?” 到他这个位置,平生所见美女无数。此时再看美女,并不会只看外貌,而是更注重内涵。玉华的魅力,不在于她的歌艺,而在于她重情重义的性格。 换做肤浅些的女子,早就将乔里王子一脚踢得远远。至于送行,更不必提。 他要承认他心动了。 自他遭遇刺杀后,玉华在他面前真情流露,痛哭。有时候,说爱情,很虚幻。而一个大美人在你面前不作伪的痛哭,仿佛伤在你身,痛在她心。谁会没有触动呢? 他无意再去伤害她。与其两个人都纠结着,难受着,不如好好的珍惜西域这段相处的时光。他和她有默契。但是,此刻,他想打破这份默契。 只是,他的性格,终究是要将所有的未来谋划好,而不是顾头不顾尾的当鸵鸟。 石玉华给贾环这句话问的一笑。威压西域诸国的贾使君,仿佛随着这一问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想要喜欢她,却又顾虑重重的青年。 可是,她不是给他抱着的吗?口是心非。 石玉华展颜娇笑,美眸流波,道:“是啊。” 第八百九十六章 昆仑巅,江湖远(完)(二合一) 七月七夕。 初秋的长风,给漠北草原,带来绚丽的色彩。如同地毯般的草甸,呈现着绿、黄交替的层次。风吹草浪涌。 此刻,和林的大战已经落下帷幕。八万周军将士,调民夫二十万,远征漠北,直捣黄龙。 在齐驰的率领下,以沈迁、乐白分别为左、右路军,分进合击,连破薛延陀、同罗部。合围和林,将拔野古部一战而灭之。 草原雄主伊林可汗等人被活捉。他们将被献俘于天子前。 云淡天高,北雁南飞。和林城内,华美的可汗宫中,西域总督齐驰在书桌边写信。 书房外,小吏们候着。幕僚们相互小声笑谈着。曾季高、胡炽等人都在。灭漠北王庭,这份功绩,于青史之上,不弱于平定西域吧?齐大帅,这次不封国公吗? 齐驰给朝廷的捷报,刚刚发出。他正在写信告知留在西域的贾环:大军将返,定于北庭金满县祭祀。要贾环准备好祭文。在金满交接后,即可东返。 贾环三月中旬,就和他提过,东返京师的事。贾环将以请假的方式东归。 贾环的亲姐姐,守孝期结束,拟嫁于庆国公之子,国朝名将、新城县男、骁骑将军(从二品)沈迁。沈迁正在提兵在都播山一带横扫回纥部。 这是一门好亲事啊! 北庭大战后,西域全境平定。朝廷赏赐已经下来,沈迁因功从从四品的宣威将军直升骁骑将军,得封男爵。独领大军四万出漠北。相当于现在一个总兵的兵力。 这都不是关键。 他几乎可以想象京中的权贵们此时怕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沈于乔在京师,只怕是炙手可热啊!世代勋贵,国公之子,国朝名将,两榜进士,这是何等的光环? 奈何,人家早和贾家定亲! 齐驰写完信,封好口,放下笔,微微一笑。西域,是一个大熔炉啊!练出好钢。同时,亦是一个大舞台!如贾环那首念奴娇所写的: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 … 漠北大胜,信使如风。向各地传递着消息。只是,碎叶距离和林约五千里,关山阻隔。消息抵达还需要些时日。 八月上旬,河中。 自三月份开始出现苗头的大战:波斯呼罗珊总督贾拉里意欲趁周军主力远征漠北时,率波斯第三军团五万人,侵占河中、吐火罗。 大战于七月初爆发。波斯军团率先在吐火罗动手。从赫拉特出兵,越过阿姆河,攻向吐火罗地区中心:阿缓城。意图调动位于俱战提的大军南下支援吐火罗。 西域守备司疏勒镇团练副使,权吐火罗总督事庞泽令神武将军、游击黄观率军交战。初战失利。次战再失利,退守昏磨城,距离阿缓城数百里。 吐火罗的军队,周军主力只有一万余人,分散在吐火罗、信德、旁遮普三地。其余全部是各国的仆从军。战斗力不强。 至此,吐火罗的局势,对周军极其的不利。 然而… 周军大将张四水率主力三万人,从俱战提出发,一路经由撒马尔罕,汇合康国军队一万人,灭掉倒向波斯人的数个小国,在康国粟特人的配合下,攻占河中重镇布哈拉。 兵锋之抵呼罗珊首府木鹿!显然,张四水的指挥风格非常刚猛,他根本不管吐火罗等地,因为那里的战略回旋空间非常大。他率军直捣波斯第三军团的驻地。 波斯帝国萨菲王朝呼罗珊总督贾拉里率军和周军在阿姆河河边大战。最终,张四水率军大破波斯军团主力四万人。 以周军超越时代的燧发枪战术,三万主力,在张四水的指挥下,破波斯四万火器精锐,大胜是李若当日!随后,周军攻占木鹿,斩呼罗珊总督贾拉里、卡利米等人。 卡利米就是去年逃回波斯的波斯帝国河中总督。很难说,此次贾拉里出兵,他在其中没有起到鼓动的作用。 吐火罗的危局,就此解除。 依照贾环的命令,周军焚烧木鹿。将这座呼罗珊首府,攻打河中的基地变成白地,作为报复。同时,遣使往巴格达问罪:若胆敢再犯周境,我朝大军定将屠灭呼罗珊全境,再与阿巴斯陛下会猎于巴格达城下。 逼迫其签订城下之盟。索要战争赔款,承认河中为周王朝的势力范围。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据闻,萨菲王朝在位的阿巴斯大帝,文韬武略。与奥斯曼帝国作战,时常占着优势。威胁这种政治人物,其必定会有雪耻之念。 贾环手里固然有丝路这张经济牌:丝路商旅,可以走恒罗斯往北至沙俄、奥斯曼帝国。但,他派出的使者,态度如此强硬,搞大新闻,未必没有其他的意图。 贾环将东返京师。他在西域的战功,只怕锦衣卫已经摆在雍治天子的案头。 … … 碎叶入秋之后,朱雀大街的苹果树就长的极为茂盛,红通通的果实挂在枝头,沉甸甸的。城中飘溢着苹果的甜香味。其实,快要到中秋了。 夕阳将下,红霞漫天。贾环的府邸中,后花园出的三层小楼中,贾环正在“教着”石玉华唱曲。 准确的说,他在点歌。他将他印象中的现代歌曲哼一遍,有个大致的调子。请玉华唱给他听。这是他在军政大事之余,独有的享受、放松。 整个七月,他都非常的忙碌。河中大战一起,他在碎叶,轻松不起来。 石玉华今日穿着月白色镶紫边的长裙。秀发盘起。寒秋时,依旧显得身段婀娜。用她细腻、空灵的声音演唱着,缠绵的曲子:“昆仑巅,江湖远,花谢花开花满天。叹红尘,落朱颜,天上人间。情如风,情如烟,琵琶一曲已千年…” 贾环微微沉浸在她的歌声中。这是仙剑系列里的一首主题曲。那一部,他已经忘掉。想着第一部里,李逍遥和赵灵儿、林月如的情殇,何其的令人惋惜啊! 赵灵儿纵身一跃,不知所踪,生死两茫茫。林月如不再醒来。 悲剧总是动人心的。但谁希望自己的生活里充满着悲剧? 他不想他和玉华也如此。 … … 石玉华唱完缠绵悱恻的曲子,就听得楼下“蹬蹬”的脚步声响。等在楼下有一会的元霜公主轻快的上楼,还是人未到,声音先至:“咯咯,玉华姐姐唱的好缠绵。啊…,使君在这里!” 小楼下就一个洁儿候着。她以为小楼上只有玉华姐姐。见到贾环微感诧异,提着草绿色的襦裙,屈身行礼,甜笑着祝贺道:“元霜恭喜使君在呼罗珊大获全胜。” 八月中旬,前线的战况,已经传回来碎叶。 贾环微笑着伸手,示意元霜公主起来。他坐在小楼里的案几边。可以眺望窗外的秋景。案几上摆着茶碗,各式糕点。此时,他的腿伤已好。 元霜公主和石玉华笑谈了一会儿,笑吟吟的道:“使君,值此大胜,中秋佳节,官府安排什么庆祝活动?不若在朱雀门内的广场上举办一个篝火大会吧。我可以出一个歌舞节目。” 国人重三节:端午、中秋、春节。 中秋节的习俗是:祭月、赏月、拜月、吃月饼、赏桂花、饮桂花酒,猜灯谜。中秋思乡啊! 三个多月前,端午节时,贾环推广汉俗,特意举办了马球赛。当日,他遭到刺杀。中秋节是否会举办公开活动在两可间。所以,元霜公主这么问。 贾环就笑,轻抿着香茗,看着这位粟特第一美人,十七岁的纯净少女,秀美如玉,肤若凝脂,道:“可以。” … … 几天后,中秋佳节。入夜后,一轮明月高悬在澄净的夜空中。天公作美。 自周军攻下碎叶后,原碎叶的宫城便开放给游人。朱雀门内的广场上,在晚间时燃烧起一个个的篝火堆。各种食物和牛羊肉由厨师、奴仆们准备着。 王宫总声音喧闹。周军在前线的大胜,令碎叶一片欢腾。 不断的有各种富丽的马车抵达朱雀门外。而后,达官贵人们进入。相比于三个月前。碎叶上层的架构又发生新的变化。最显著的变化,便是周军位于龟兹的各衙门抵达,突骑施人权贵被清洗。 左布政使韩伯安、丁右布政使、柳按察使、汪学士等人纷纷入场。至广场北面处落座。虽为篝火大会,但采取分席制,以贾环等人所在的为最大的篝火。 “呵,好大的场面!”韩伯安坐在居左的位置上,和丁右布政使讥笑道。他和贾环不对付。 但是,贾环举办任何官方活动,他哪里敢不参加呢?节度使之威!更何况,贾环现为西域留守,可以用总督府的名义行事,他顶多阳奉阴违。 明面对抗,决然是不会的。他是老官僚。 丁右布政使微微一笑,他和韩伯安是政敌,没少相互扯后腿。但,此刻心中确实略有不快。他们都到了,贾环还没到。这要在中原,一个跋扈的名声少不了。 贾环的本官才是一个西域布政司左参议(从四品)而已。他们都是从二品的高官。 柳按察使距离较近,笑一笑。这两位很有心气啊!估计和京中联络过。西域平定后,有很多好位置。别的不说,就庞泽那个权吐火罗总督的位置,多少人眼红? 这时,广场上三面分布的人群纷纷起身,却是贾环到了。 贾环还是一袭精美的石青色的长衫,头戴唐巾,文士装束。身姿挺拔,步履从容,被众人簇拥着而来。气度非凡。他身边跟着一位大美人。正是绝代名伶,闻名西域、碎叶的美人石玉华。更衬出他的风采、地位。 柳按察使摇头一笑,“贾使君,这人生啊…堪称完美啊。功绩、美人双收。令人羡慕。”起身相迎。 “参见使君!”可以容纳万人的广场上,参与篝火大会的众人,纷纷向贾环行礼。有的人是跪礼,有的是行军礼;文官们,俱是弯腰行礼。 提学大宗师汪学士看着左布政使韩伯安、丁右布政使向贾环躬身行礼,微微一笑。有些人,成不了事!就过过嘴瘾。当然,这何尝不是贾环权势稳固的表现? 石玉华站在贾环的身边,深刻的感受到他的威仪。放眼看去,黑压压的人群,俱是低头行礼。心中禁不住为他感到骄傲。他只比她大一岁! 贾环温和的笑道:“诸君请起。今日佳节,无须多礼。” 众人纷纷起身,一阵喧闹后,贾环带着石玉华在主位落座。 由汪学士主持的中秋晚宴开始。数个节目后,便是康国元霜公主领舞的歌舞。 十名少女载歌载舞。气氛热闹。“是谁送你来到我身旁….”元霜公主能歌能舞,唱的正是这首奔放、热烈的《天竺少女》。 元霜公主身穿着贴身的胡服彩裙,勾勒着她少女的身段,窈窕多姿。彩袖飘飞,舞姿旋转。配合着她洁白的肤色,在皎洁的月光下,粟特第一美人,名不虚传。引得场中掌声、喝彩声阵阵!胡地少女,终究是比中原大胆、奔放。 她明澈的眼波,几番从贾环脸庞上滑过。 当日,乌兹别克人的可汗要掠走她和玉华姐姐,被贾环干掉。波斯的河中总督卡利米亦曾想将她送到巴格达。现在也被砍掉了脑袋。她心中很快乐。 不久之后,她就要西返撒马尔罕了。她倒是挺想谢谢贾环,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好!好!” 当元霜公主舞蹈毕,朱雀门的广场上,响起山呼般的喝彩声。至此,碎叶城的人们方才真正的认识她。这一晚,她的风姿,不知道要令多少男子倾倒!梦中思念。 元霜公主刚刚退场。她去换衣服。她在这里自是有位置。这时,一名信使疾驰而来,径直冲到广场正中,翻身下马,“使君,漠北捷报!齐大帅率军灭拔野古部!” 刚刚稍微停歇下来的广场上,再次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呼声,“万胜!”、“大周万胜!”众人的热情,如同火山般迸发。身在其中,即便是文官都受到感染。 正所谓: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为什么贾环斩波斯帝国呼罗珊总督贾拉里,得到一片支持?原因在此。 雍治十七年,在漠北强大起来的拔野古人,组成联军,攻入西域,屠戮汉民。其罪孽,罄竹难书,十恶不赦。那么,这事,不是平定西域就完了,还要杀到他们的老巢去! 兴王师以复大仇! 贾环站起来,看着广场上声势浩大的欢呼声,仿佛是排山倒海的滔天巨浪。而他站在这巨浪的潮头! 在此时,在这最顶峰的高潮时刻,他心中清楚:他的西域生涯结束了。 他将东返京师。 西行漫漫,已经三年。他在西域的荣耀、权力、地位,都将成为过去式。这金戈铁马的战争生涯,犹若一场战鼓激昂的梦!令他刻骨铭心,难忘。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年弹指一挥间。 … … 贾环处理完场面上的事情,收了齐大帅给他的书信,带着石玉华返回府邸中。 因今晚中秋佳节,府中略显清冷。明月如圆盘,清辉万丈,落在府中精美的庭院、屋舍中。 贾环牵着石玉华的手,往她的卧室里走去。 石玉华玉颜上满是娇羞的绯红,低着头,柔婉顺从的跟着贾环。她知道要发生什么。她和贾环并没有待到篝火晚会结束,而是中途退席。贾环跟她说:玉华,我们要返京了。 “咯吱…” 贾环轻轻的关上木门,拥着石玉华。注目着她。月华落在她绯红、滑腻的脸蛋上,风情无限,美不胜收。 “玉华…” 贾环轻轻的捧着石玉华的玉脸。都能闻到彼此的气息,微微带着些酒意。四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此刻,千言万语,都在喉咙里,在心头,在对视的眼神中。相互明了。 石玉华妩媚的剪水双瞳,微微闭上。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她的睫毛颤抖着,显示着她的紧张。 黑漆漆的卧室中,月色如水。 片刻后,外头突然传来元霜公主的声音,“玉华姐姐…” 贾环和石玉华被打扰。贾环看着怀中衣衫不整的美人,扬声道:“玉华不在!” 本来挺紧张的石玉华,听得外面元霜公主“啊”了一声,落荒而逃,禁不住一笑。娇嗔贾环。此地无银三百两。 贾环将灯点起来。抱着玉华到里屋中。洁儿进来服侍。正房中,灯火通明如白昼。 长夜,悠悠的过去。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 … 八月十六日的上午,贾环到总督府处理政务。漠北大胜,各种事务繁忙。 石玉华至上午八时才慵懒的起床,在洁儿的服侍下,对镜梳妆。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跌落。 身后四五名丫鬟收拾着她的行李。 贾环将往北庭金满县参加周军的祭祀,和齐总督交接后,汇合沈迁才东返。而她打算提前离开,沿纳伦城、姑墨城、龟兹城一线东返中原。君向潇湘我向秦。 洁儿低声啜泣,忍不住劝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石玉华没回答。她知道贾环想留她在他的身边。但是,太困难。三爷,不是所有的幸福,你都留得住啊!有中秋一夕,她此生无憾。愿不辞而别。 一个时辰过去,石玉华的行李都收拾好。她走出她居住的东边院落,准备上车,离开碎叶。 她想起贾环教给她的那首曲子。碎叶,被天山阻隔,和昆仑山不搭边。但,她那边从疏勒去吐火罗,就越过昆仑山脉。 昆仑巅,浮生远,梦中只为你流连。笑红尘,画朱颜,浮云翩跹。情难却,情相牵,只羡鸳鸯不羡仙。 “走吧!” 石玉华留恋的看着她居住了四个多月,度过许多欢乐时光,铭刻在生命中的住处,坐进马车。清唱道:“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洁儿呜呜痛哭。怎么会变得这样啊。她此前还为姑娘高兴呢。 马车徐徐的驶到侧门处,忽而停下来。石玉华还停留在回忆中,洁儿哽咽的问道:“怎么回事?”挑起窗帘,然后一声惊呼,“啊…”仿佛受惊的兔子般,“姑娘,你看…” 石玉华泪眼婆娑的抬头,从马车窗中,看到一个石青色长衫的青年站在门口。不是贾环是谁?他不是去光禄坊的总督府了吗? 贾环并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在这里,温和的一笑,仿佛能温暖人心,道:“玉华,北庭的秋色很美,我们一起去看看。” 江湖远?不会的。 第八百九十七章 三年已去---补一更,求订阅 从北庭草原穿过星星峡,便进入瓜州。 星星峡。山峦起伏,丰吹过赤红色的枫叶,在这残秋冷肃之中,仿佛有火焰在奔腾。 一支约四千人的队伍中,刚走出险要的星星峡,队伍的末端,便响起阵阵欢呼声。 走出星星峡,虽然还在西域东边的一角,但便算是进入河西走廊。瓜州不远。而瓜州往南数百里,便是河西重镇敦煌。 队伍中,有贾环从碎叶带来的商队,比如郭家、韩家的商队,根就在敦煌。横跨数千里,返回家乡,他们如何能不欢呼呢?此时已是秋末。 七月初,国朝远征漠北的大军取得胜利,开始北返。贾环在八月中秋接到齐大帅的信,启程往北庭金满。九月中,在北庭金满县祭祀后,齐驰往京叙述,并献俘陛前。 贾环则是带着五百亲兵,带着石玉华、钱槐、胡小四、张四水、易俊杰等人一起东返。沈迁、杨大眼、胡炽等人都是随行。 除开跟着的大量商队外,队伍中,还有一支西域马球队,准备往京城参赛。 西域方面,曾季高在碎叶主持军务。日常政务归三司处理。乐白驻扎在撒马尔罕,防备波斯人东来。 张四水知道贾环此次东返,不会再回西域,辞掉判官一职,跟着贾环东返。 庞泽、柳逸尘、秦弘图、黄观等人则是留在西域担任官职。 队伍末尾的欢呼声感染着真个队伍。中军中,齐驰一身灰袍便服,骑着马,捻须而笑,意气风发,吩咐道:“我们前往北山祭奠将士们后再往嘉峪关。商队要往敦煌的可自便。愿随我往中原的,尽快赶上我们。” 传令兵将齐驰的命令传下去。队伍中,近千人的商队抓紧时间,分离而去,前往敦煌。 齐驰和贾环闲聊,想起北山战役时,感叹道:“子玉,你在金满县写的祭词,当真是深入人心!” 三年以来,在西域战争和反抗胡人压迫中牺牲的大周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西域反抗胡人压迫中牺牲的汉人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三百年,从那时起,为守卫西域、维护国家完整,争取汉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胡炽笑一笑,点点头。这碑文写的相当有力度!必将入青史!国朝文宗。 贾环微微肃容,道:“大帅,不是我写的好,我只是如实将那股情感,写出来。” 齐驰点点头,看着眼前的北山,感慨难言! 雍治十八年至西域,雍治二十年冬返。历时三年。这三年,是血战的三年。是金戈铁马的三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 … 十月下旬,齐驰、贾环一行的队伍,走出河西走廊,抵达关中平原。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热烈的欢迎。 真理报上,对西域的平定,远征漠北的胜利,大书特书!这是国朝武功的极致。直追盛唐。 寒冬笼罩着关中大地。虽热没有下雪,但旅途中,人们、马匹都呵出浓浓的白气。 官道上的一处驿站外,贾环、沈迁、张四水在野外烤着火。杨大眼、高子重等亲卫护着。两只羊在火堆上转动着,撒上孜然、香料,香气四溢。 钱槐、胡小四两人卖力的转动着,羊肉表皮已烤得金黄。胡小四道:“三爷,沈二爷,快好了。” 贾环微笑着点头,看看阴沉着的夜空,道:“过了关中平原,再出潼关,便是洛阳。我们都是骑兵,直上华北平原,年底前,可以赶回京师。” 沈迁留着小胡子,俊眉星目,极其的出众,笑道:“我以为你会想着先去金陵呢。” 他想起他的未婚妻贾探春,想起当日在京城里,他时常往贾府里走动。三年后,这种人生际遇,谁想的到? 贾环就是一笑。他的家信,已经早就送往金陵。宝姐姐她们应该收到。 只是,贾母在雍治十七年十月去世,政老爹的三年守孝期刚到,他何时上京呢?刚满守孝期,就急着去京城,只怕政老爹会畏惧别人议论吧? 特别是在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势力极具消退的背景下。王子腾从榆林出兵,折损数千将士,被五军都督府的魏其候行文训斥。这涉及到新旧武勋集团的斗争。 … … 金陵十月。德润坊贾府中。 丁忧在家的前通政使贾政在上午时分,叫贾琏过来商议。书房中,冬日柔和。 贾政五十多岁,一身灰色儒衫,头戴进贤冠,鬓角斑白,气度儒雅。略显暮气沉沉。他在仕途上的雄心,亦随着这三年丁忧而消失。 “琏儿,这是你环兄弟的信,你看看。” 贾母身死,要守三年孝的荣国府这一支。贾蓉、贾蔷、贾芸等人都在京中看顾两府家业。贾琏在贾政面前跑腿。至于贾宝玉。贾政议事并不叫他。 贾琏穿着华美的青色锦袍,唇红齿白,三年过去,依旧是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 他这三年的日子过得极其惬意。上头没有他老子贾赦时不时找他麻烦。 贾府在金陵,得益于环兄弟,关系网编制的很大。他作为贾府负责外头的爷们,日子逍遥自在。 屋里头,凤姐儿和他有个小子,心思在儿子上较多。她脾气不改。喜欢压他一头,但如今贾家比王家如何?到底是差点底气。他忍忍就过去。 贾琏接过信,信中贾环建议贾政启程前往京师,完成贾探春的婚事,不宜再拖。 贾琏斟酌着了一会,道:“老爷,咱们家终究是京中的世家。况且,环哥儿要回了。” 贾政被说动,捻须道:“是啊!” 消息随即传遍整个贾府。从金陵启程,前往京师,走水路,正常行程一个月可至。 … … 京师。 寒冷的天气,令常朝成了一件苦差事。清晨时分,年事已高的张安博在儿子张承剑的服侍下,准备出门。他今年七十五岁。忽而想起一件事来,“伯苗,子玉大约何时到?” 张承剑胖胖的身材,三年来一点没便,笑呵呵的道:“父亲,真理报上有报道。大约年底回。” 张安博摇摇头,轻叹道:“他该晚点回的。”朝堂上,风雨正急啊。由老仆扶着,坐马车前往皇宫。 第八百九十八章 问君何时归(上) 十一月上旬,雍治二十年的第一场雪席卷京师、北直隶。 东庄镇上,三纵三横的街道上,略显安静。冬风寒冷,积雪冷冽。这些年,因教育而兴起的东庄镇,发展的繁华无比。 妙峰山上的潭拓寺因吴王的关系,在京中香火极盛,修建的金碧辉煌。智尘大师远近闻名。 闻道书院幽静的校舍区中,老槐盘虬卧龙,小雪如粉装。 闻道书院的第二任院长叶鸿云,在小童美婢的服侍下,招待着前来拜访的公孙亮。 二十九岁的公孙约,如今是书院在学术上的领头人,北直隶公认的儒学名家。其人如龙。 大师兄公孙亮一袭白衫,面若冠玉,丰神俊朗。西域曾有人将贾环比作周郎。那是从功绩而言。实则,容貌、气质上,大师兄更有周郎风姿。 小轩中,布置的极具士气氛。窗前的桌几处,公孙亮笑呵呵的喝茶,“叶先生何必担忧?不过是御史弹劾而已。朝廷又不会当真取缔书院。” 叶鸿云叹口气,“约,没那么简单的!” 今年西域大胜,以西域总督、定西候齐驰为第一功。而京中大半人都知道,这是齐驰抢了贾环的功劳。在封赏时,诸将各有封赏,偏偏是在贾环委任几个官的封赏上颇有分歧。特别是,实质上的吐火罗总督庞泽。 山长据理力争,最终给的官职是:西域守备司疏勒镇团练副使,权吐火罗总督事。 这是官场的铁规。庞士元只得一个秀才功名,想要做总督,非常难。若他是两榜进士,早就是加官进爵。这还是因为漠北远征,军机处的大学士们做了妥协。 但因为此事,山长恶了武英殿大学士宋溥。河南道御史繁御史弹劾闻道书院沆瀣一气,结党营私,理当取缔。这份弹劾八成出自宋溥的授意。 官场上的事情,公孙亮不擅长,道:“叶先生,等子玉回京就好。现在担忧无益。” 叶先生苦涩的叹口气,点头赞同,道:“不知道子玉几时可以抵达京师。” 公孙亮笑道:“总归在年底前可以赶回来。”提起贾师弟,他颇有些神采飞扬。贾师弟在西域纵横万里,亲提大军灭敌国,冲冠一怒为红颜,想着就令人神往啊! … … 十一月十三日,休沐日后。将近年底,翰林院中较为清闲。检讨厅中,一干翰苑词臣们都在闲聊着。 自今年秋,日讲官、侍讲学士蔡宜率众人完成修撰的《仁宗实录》,各自加官一级后,便都清闲下来。何况,两日后便是冬至,年关将至。 蔡学士以实录副总裁官升左庶子,正五。实现弯道超车。下一步,就是谋求六部侍郎。 翰林院大堂后的小亭中,翰林院侍读费敏政费状元和翰林编修罗向阳罗君子闲谈。两人意气相投。都是颇为方正之人。 雍治十八年赴西域宣旨归来的费状元,升迁翰林院侍读(正六),而他的中书舍人职位则丢掉。取而代之的是同科的翰林编修、广东顺德人陆储。 费状元当年,极受何大学士的看重,以及天子的认可。简在帝心。然而,近年来,天子越发的怠政,朝政尽归大学士华墨处理。他在中枢换一个“秘书”,是一个很正常的操作。 费状元虽然丢掉中书舍人,但升迁为翰林院侍读,就具备冲击翰林侍讲学士的资格。他才多少岁?时年二十六岁。绝对不算仕途失意。 费状元一身青袍,国字脸,相貌堂堂,人物出众,打听道:“长,子玉在西域的几首诗词,俱是雄。不知道他何时回京。” 三年过去,罗向阳与贾惜春婚后,还是微胖的身材。笑呵呵的道:“子充兄,子玉和齐大帅同行。大约年底可至。据信使言,他们已经到真定府。” 贾环跟着西域总督齐驰的大队进京。而齐总督带着漠北的伊林可汗、大小贵族几十人,准备献俘陛前,沿途官府都会向上汇报这支队伍的行踪,始终在“聚光灯”下。 费状元沉吟着点头,道:“长,如今国本不稳,我辈君子,理当直谏天子。望子玉早归啊!” 他是一个充满着热血、理想的年轻人。雍治天子一手提拔他,他对天子忠心耿耿。他上的奏章,虽然大谈应当早立晋王为太子之事,不要受雍王(杨皇子)的干扰,但都是忠言劝谏,并没有骂天子。 他此刻希望贾环早日返京。当年,斗争激烈的夺嫡之争,便是贾环压住。 罗向阳知道费状元的想法,心中苦笑,沉吟不语。 贾环是以请假的名义返回京城。贾府的三姑娘、贾环的亲姐姐贾探春要出嫁。 他委实不愿意好友卷入皇权继承的**中。 但,他同样期盼贾环早日归来。他和子玉亦有三年未见啊。 … … 十一月下旬。随着真理报的报道,齐总督一行,距离京师更近。京中舆论热议。 真理报主编周慎行,建极殿大学士华墨的嫡系,在报纸上大肆鼓吹周军战功。 原因,当然是因为如何赏赐灭掉漠北胡族的将士们,朝中争议的正激烈。他正依华相的意思,设一个局。 然而,并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漠北大胜上,还有一些人关心着贾环的行程。 夜幕徐徐的笼罩着巍峨的皇城。西华门外,殿前侍卫司虞侯陈也俊和同僚交接后,独自带着陈家奴仆、长随们到好友冯紫英家中吃酒。他在殿前侍卫司的好友卫若兰早就身死。 雍治十八年春,左都督牛继宗守龟兹,身死城破。冯紫英的父亲,京营参将,神武将军冯唐死在此战中。子承父业。冯紫英现为京营校尉。 民间守孝,没有人会真的恪守礼仪三年而不逾规矩。只要表面功夫做好即可。 吃着酒,陈也俊问道:“冯兄,京营中如何?” 冯紫英将近三十岁的年纪,容貌俊朗,人物出众,比三年前更显得成熟。他现在是冯府的顶梁柱。笑着道:“还能如何?新旧武勋集团相斗。没什么前途。 陈兄在宫中当值,可有确切消息,子玉何时回京?嗨,他立这么大的功劳,竟然被齐总督抢了。当真是…” 陈也俊嘿然一笑,道:“陈兄,这事可瞒不了当今天子。锦衣卫指挥使邢佑的奏章早报上去。子玉这会应该到保定府了。” 四大家族的势力,远不如昔。不独独是陈、冯两家,他们这些和贾府来往的勋贵世家,都迫切的希望贾府核心人物贾环早日回京。而携西域大胜回京的贾环,将会有何作为,亦令他们期待啊! 第八百九十九章 问君何时归(中) 贾环三年未归,京中人事几番新。这是他所要面临的局面。十一月下旬,贾环刚到保定府。 京中各人,问贾环几时归来,出发点不同。 相比于陈也俊、冯紫英等中小勋贵世家对贾环回京的期待,北静王、西平郡王等,则是多了几许担忧:天子不喜贾环。 天子已入暮年,驭龙宾天只在这一两年间。若贾环回京后蹦得太欢,只怕将有不忍言之事。 北静王府。一钩明月隐在云层中。 花厅中,北静王和世交西平郡王喝茶闲聊。北静王刚添了一个儿子,旧武勋集团因此而聚会。 西平郡王一身蓝色的常服,道:“王爷,近来魏其候咄咄逼人啊!王安世不过是损失数千人就被他盯着。”他在旧武勋集团中的地位低于北静王,属于中坚人物。 北静王水溶轻轻的点头,喝着茶,想了一会,道:“等子玉回来再说吧。他应该快到了。贾存周过些时日就会抵达京中。” 政斗的事,他倾向于咨询贾环的意见。更别说,事情涉及到贾环的舅舅王子腾。 西平郡王笑一笑,点头。 … … 夜空阴沉。城西南角阜财坊的燕王府在京城中一干亲王府中,规模、规格都处在中下水平。 一辆马车在夜色中返回。 燕王宁淅时年十九岁,当年文弱的少年已经变成青年,而且是一个孩子的父亲。贾环在西域时,给燕王的嫡长子取的小名叫做:七月。 燕王至正房,燕王妃甄祎正在灯下缝补儿子的衣服,碧玉色的袄子,配着淡粉色的裙衫,五官精致,风姿雅丽。如花般的美人。侍女们侍奉着。 甄祎见燕王酒意熏染,服侍着他换衣,擦脸,微微埋怨道:“王爷每次见越国公都要喝酒吗?” 燕王宁淅的性子比较文弱,见妻子责备,歉然一笑,道:“让你受累了。今日实在高兴。澄哥儿说,先生要回京了。” 甄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转身挂着燕王的棉袄,“哪个先生?” 宁淅带着醉意,文静的笑道:“贾先生。”先生是以请假的名义回京。 甄祎愣了下。有些失神。然后,忙活着,道:“嗯。” 宁淅笑一笑,他知道甄家上下对贾先生复杂的情绪。而他则想着在先生门下求学的快乐时光。先生应该不会再离京了吧? … … 京城东城外,咸亨商行的总会馆中,翰林编修纪澄和咸亨商行在京中的负责人姚纬喝着小酒。借酒浇愁。 姚纬三十多岁,人长得文秀,容貌普通,有着秀才功名,是北直隶有名的儒商。小口抿着白酒,问道:“伯言,史家不同意你和他们家大姑娘的婚事?诶,这就奇怪啊? 你好歹是个翰林。京中多少人想和你结亲。虽说没有如今沈于乔那般夸张,但也不少了吧?” 他和纪澄同为书院中贾环的嫡系。纪澄更是继贾环之后,书院中最出色的弟子。实务能力很强,举一反三。 纪澄时年二十三岁,满脸苦涩,郁闷的喝着酒,道:“史家嫌我泥腿子出身。实际原因是他们想攀附华大学士。华大学士的儿子有意纳她为妾。院首何时回?” 院首远去西域,他在京中,时常去贾府帮衬一二。和贾蓉、贾蔷、贾芸等都是熟识。偶遇到常来贾府小住散心的史家大姑娘,惊为天人,一见倾心。 这三年来,和史家姑娘熟识。亦同情她的遭遇:和卫若兰定亲,却是望门寡。 他想求娶史家姑娘,却心愿未成。 姚纬好笑的道:“你这天天来问也没用啊。院首在路上,就算是与齐总督大队分开而行,最早不会早于腊月初八。” 纪澄苦恼的扶着额头。即便他满腹经纶,权谋机变,但这种事,他能如何? … … 冬日柔和。投射在永寿宫中花园里常绿的树木上,几点日光斑驳。深翠浓荫。 杨皇后满脸怜爱的看着花园里蹦蹦跳跳的儿子,一身暗红色的宫装。身边二十多名丫鬟、太监们环侍着。 三年的时间过去,岁月仿佛特别的钟爱杨燕燕。时光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三十七岁的杨皇后,依旧是纤腰楚楚,肌肤雪白,容颜精致无瑕。雍容、华贵的美妇一袭宫装,双如高耸挺拔,珠圆玉润。一颦一笑,带着成熟美妇的风情,堪称尤物。 但气质却是端庄、雍容。构成她独有的风情。芳华绝代。 蜀王宁恪亦在,看着将满六岁的雍王宁渊,笑着赞道:“母后,渊弟聪慧机敏,将来肯定是文武全才。” 杨皇后雍容的轻笑,道:“恪儿这又是哪里听来的好话?” 宁恪嘿然一笑,道:“母后,这可是尹郎中说的。”尹言对教导杨皇子非常上心。 杨皇后微微一笑,她内心中,何尝不对儿子寄予厚望?惟愿天子长寿。多撑几年。 “渊儿,歇一会。”杨皇后喊一声,让宫女将儿子带下去擦汗,和蜀王离开后花园,往宫中走去。宫女、太监们在他们身后跟着。 杨皇后微笑着道:“恪儿,外头闹的沸沸扬扬,贾府三姑娘的夫婿沈迁,人还没回,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媒婆都踏破沈家的门。贾子玉何时回来?等他姐姐出嫁,你代我送一份厚礼去。” 贾环要回来了。她想交好此人。若说谁有能力将她儿子推上皇位,她更相信这个人是贾环! 宁恪给杨皇后打趣,笑一笑。心中感触难言:他的妻子是沈迁的妹妹。他和妻子感情很好。孩子都有。然而,贾探春,是他此生所深爱的女子。 此时,她终将出嫁。所幸,她的夫婿是如此出众啊!否则,他心中何安? “好的。” 杨皇后螓首微点,再低声叮嘱道:“这次朝廷里的风波,你别卷进去。” 蜀王应道:“嗯。”心中却是微微一惊。 十二月上旬,朝堂中爆发了激烈的朝争。因真理报上大肆报道漠北战功,舆论因此而起,工部尚书纪兴生因此而上书,请求天子重赏诸将、诸功臣。 当然,他不会在奏章提起贾环的功劳。他和贾环是政治盟友,不会这样害贾环。 然而,其政治对手大学士华墨却上密折,攻讦纪兴生罔顾君上困境,逞一己之私欲,操纵朝局。随后,翻出纪兴生在雍治十七年的陈年旧事:结党。将其一本参倒。 他是听潇妹妹分析的。 纪兴生要求大封赏诸功臣,本意还是要掌握在人事调整中的主动权。漠北大胜,天子确实非常高兴。但是,他却是忽略了国库无银,内帑无银的境况。 十一月份,圣寿节上,左都御史张安博当面劝谏:不可靡费,铺张过多,惹得天子极度不快。 华墨借此解决了政治对手。根子上的原因,还在于天子要华墨稳住朝堂,别去烦他。天子选择了更体贴、媚上的华墨。而放弃颇有名望的纪兴生。 纪兴生被下狱拷问,家中被抄。当前,朝堂中,正在追杀纪党。 第九百章 问君何时归(下) 腊八时节,通州的码头上繁华异常。舟楫云集。店肆密布。南北往来的货物,汇聚于此。年节将近。 一艘自金陵而来的大船于下午时分,徐徐的泊在码头上。楼船上一杆“贾”字的大旗在冬风中飘扬。船板开始铺下来。 昨日得到同知,早在码头上酒肆里等着的贾蓉、贾蔷、贾芸等贾府子弟二十多人都动起来。“老爷他们到了。”候着的贾府奴仆催着车马过来。 贾府的大管家林之孝到船舱外见贾政,道:“老爷,到通州了。” 贾政正在小厅中,由赵姨娘服侍着,带着老花镜看邸报。一杯热茶袅袅,散发着清香。 作为前九卿,通政司。政老爹从运河上一路行来,并不缺乏巴结他的官员,消息畅通。此时,他心中满是叹息。他的至交好友纪兴生因在朝中结党营私,被天子抄家下狱。 这个原因,一看就知道是借口。朝中难道无党吗? 京中向来是风云变幻之地,和金陵闲适的政治气候,大不相同啊。 贾政感叹着,摘下老花镜丢在书桌上,回答林之孝,吩咐道:“嗯。你和琏儿安排吧。” … … 这艘楼船为贾府私有的楼船,配备着水手。方便贾府众人来往金陵、京城两地。 楼船顶层的中后段是贾府女眷起居场所。王夫人、李纨、薛宝琴、薛宝钗、林黛玉等人俱是住在此。 楼船进入通州港口后。宝钗、黛玉等贾府女眷聚在甲板上眺望着码头上的繁华盛景:人声鼎沸,舟楫如云,货物往来。 薛宝钗一身鹅黄色镶边大袄,雪白莹润,明丽娴雅。三年的时光流逝,她已是二十二岁。正处在她人生中,最美丽的阶段。风华无双。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薛宝钗看着码头上屋舍、店肆,微微感叹,笑道:“这里竟和我们离京时差不多。”将到京师,她心中欢喜。贾环的信,她们都收到。将在京师贾府北园再见! 黛玉穿着一件青色碧霞云纹棉袄,身段婀娜,风姿明媚,如花似玉的佳人。她小贾环半岁,今年十九岁。细声道:“宝姐姐,通州这里三年未变。而我们都长了三岁。” 环哥将归,她心中感慨万千。三年的时光,在金陵的思念里流逝。她如何不叹?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李纨、探春跟着笑起来,“颦儿,你都嫁人了,还说这孩子气的话。” 一旁站着的薛宝琴咯咯轻笑,道:“林姐姐,不知道京中的姐妹们如何了?”她和湘云挺谈的来。迎春、惜春都在京中。 一干丫鬟们俱在,笑声附和着。甲板上这里,一时莺啼燕语,姹紫嫣红。 … … 这时,宝玉从丫鬟金钗儿手里那过一件白色的斗篷走过来,准备给黛玉披上,大圆脸上全是温柔之意,道:“林妹妹,这里风大,你身子弱,披件斗篷挡着风。” 黛玉明眸嗔怒,有点恼宝玉。她已经出嫁。宝玉还这样待她,当她是什么人呢? 紫鹃梳着丫鬟小辫,拦着宝玉,道:“二爷,姑娘这里有呢。不劳二爷费心。” 宝玉脸上略尴尬。 贾宝玉的妻子薛宝琴一脸的黯然之色。心中凄苦难言。悔当初,不该嫁。 宝钗轻轻的拍拍堂妹的手,安慰她,正准备说宝玉时。王熙凤从船厅出来,拍手笑道:“嗳哟,都教我好找,原来大嫂、妹妹们都在这里。马车已备好,要下船了,都快来吧。” 凤姐儿一身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头戴白色抹额,粉光脂艳,酥凶挺拔,明媚动人。说不尽的美人风情。 众女眷和丫鬟们就此都离开。 宝玉看着她们的背影,跺脚,一声长叹,泪流满面。即便他和琴妹妹成亲,但他这些年,一腔情思都在林妹妹身上。奈何…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 … 京中教坊司,乃是天下闻名的红粉场所。京城东的本司胡同里,处处是绣阁朱楼。花街柳巷中,丝竹悦耳,贵人买笑。 这是男人乐土。各中姿色的美人匍匐在身下,在塌前承欢。前提是有金银、权势! 然而,对于犯官的家庭、家族来说,教坊司这里是不堪回首的血泪史。 十二月十二日,纪兴生被抄家八天后,锦衣卫在其家中发现他和晋王来往的“证据”,呈报天子。天子震怒,对纪兴生的印象更坏。在西苑御书房中御批:令有司论其罪。 其实,在雍治天子行将就木,步入晚年,晋王作为唯一的成年嫡子,几乎可以确定为新皇人选。押注杨皇子的毕竟是少数人。如此情形,朝堂上谁和晋王没点瓜葛? 像纪兴生这样的重臣,逢年过节时,晋王派人给他送礼,他难道能拒之门外?会不会做人? 按理说,进入年底,朝廷上下都懈怠着,风平浪静,等着过年。有什么恩怨来年再说。但建极殿大学士华墨唯恐夜长梦多:焉知过几天天子气不会消? 判处纪兴生、纪时春等人流放西域,家产抄没,女眷籍入教坊司。 按照国朝早几十年的政治斗争来说,这有些过了。但是,按照雍治朝的斗争来说:一般。早年间,南书房的大学士们,都是被杀头的。夷三族的不是没有! 雍治天子当年政变上台,前十年杀的人头滚滚。赢得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只是,这些年对大臣才有所收敛。 教坊司在入夜后,越发的热闹,灯红酒绿,红袖邀欢。一辆华丽的马车驶入本司胡同中的一座绣楼中。 绣楼的房中,永清公主宁潇侧站在窗户口,看着漆黑、阴沉的天空。 她今日前来,是女伴男装。一袭白衫,身姿修长。头戴唐巾,明眸皓齿,肌肤白皙,俊美异常。 她身后,纪兴生的女儿纪小娘子正在坐在床榻上呜呜的啜泣。 她和永清公主同为贾探春的手帕交,相互认识。知道宁潇是来救她的。 永清公主宁潇是受贾环的委托照顾纪婉儿。去年淅哥儿的儿子出生时,贾环的信从西域来。贾环不看好纪兴生和华墨的政斗。现在,他人还没回京,结果已经出来。 片刻后,一名中年仆妇进来,道:“殿下,手续办好了。” 宁潇走到床榻边,怜惜的抱着纪婉儿的肩膀,轻轻的拍拍,叹息道:“婉儿,跟我走。” 带着纪婉儿离开教坊司。坐在马车上,宁潇情绪不佳。纪兴生任事,做事,却败给贪——腐、媚上的华墨,家破人亡,这何其令人可惜?难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知道贾环何时归来啊!真希望他快一点,快一点。 她之前和贾环初识时,曾说他是庸庸碌碌之辈。但他不是的。她心中很清楚,若贾环在京中,一定会帮纪兴生。而且,可以获胜! … … 贾政、贾琏带着贾府众人于腊月初九回到四时坊宁荣街的荣国府中。至二十日,府中才算从搬迁的忙碌中,稍稍安宁下来。 这几日,前头,贾府男子们酒宴,和京中的世交们互访,自不必提。 府内,王夫人、王熙凤忙的脚不沾地。拾掇、清扫各处,照料大观园。安排各处的衣食住行。李纨、探春帮忙料理贾府庶务。宝钗只管着北园里的事。 北园的正房厢房里的小厅中,麻将的搓洗声不断。午后的时光,微冷而静谧。 晴雯、如意、香菱、莺儿四个通房丫鬟聚坐在一起打国粹。宝钗带着彩霞和黛玉一起去秋爽斋中,帮探春准备出嫁事宜。她们几人在屋里闲着无事。 晴雯标致俏丽。如意清秀柔美,香菱温柔安静,莺儿灵巧娇媚。 晴雯葱绿的掐牙背心,刚输了一把,郁闷的道:“三爷怎么还不回啊!” 一句话说的如意几个咯咯娇笑。因为,贾环在屋里是出名的散财童子。 如意娇笑道:“晴雯姐姐,你这个理由想三爷,可真是绝了。” 晴雯翻个白眼,斜着大眼睛,呛道:“你们不想?”她吵嘴不认输。 屋中笑声,稍减。如何不想啊?三年的时光,就这样悠悠的走过。有太多的话,太多的担忧,想问他,想和他说。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三爷,你现在到哪里了啊? 此时,钱槐刚骑着一匹快马,跑进宁荣街。 第九百零一章 回时莫徘徊 腊月中的贾府在午后的时光略显安静。 钱槐风尘仆仆的在侧门口翻身下马时,贾府门口顿时一阵轰动。随即,消息传向贾府各处。 钱槐被管事领着,快步往贾政的外书房而去, … … 荣国府前院中,贾政的外书房。 书房中,一应陈设精美、雅致。挂着名家字画。多宝阁上陈列的装饰,价值万元。 午后时分,贾政正在和七八名清客在书房里清谈。气氛融洽。 詹光手里拿着一副画,笑呵呵的道:“老世翁在金陵这三年,这笔法越发的老练。” 贾政谦虚的笑着。只是脸上的笑容出卖他的情绪。几名清客纷纷出言赞和。 这时,长随信儿从外头快进来,神情兴奋,跪在地上,大声道:“老爷,三爷派钱槐回来通知,他已到顺天府境内,今晚到府。” 贾环今晚回来?贾政微怔,随即反应过来,道:“好!叫钱槐进来。”他要问下贾环的近况。 政老爹没有察觉,他的声音有点高。高兴之意,溢于言表。八名清客们何其眼明,立即恭贺贾政。 贾府的主心骨回了。老世翁能不能官复原职,就看贾环的了。 … … 贾环将在晚上回府的消息,如同一阵风般的在宁荣两府内传播。 起先是在荣国府的侧门处,贾瑞等人议论着。稍后,前院的书房、管事处、纠风办等地,都在传遍。 宁国府里的贾蓉、贾蔷亦收到消息。年关将近,基本都在家中准备过年。 而随着贾政见过钱槐后,令人往后院里报信,令贾府的厨房准备接风的宴席,贾府内的气氛如同被点燃一般。 宁荣两府,合计两千多口人,在雍治二十年的腊月二十日午后两点许热议着环三爷将归的消息! … … 宁国府中。 贾蓉和贾蔷得到消息时,正领着一帮贾府子弟在花园里饮酒看戏。消息传过来,当即就炸开。 贾蓉今年三十岁,往日俊俏的奶油小生略显老成。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性格懦弱的纨绔子弟。一叠声的吩咐道:“都撤了,撤了。”又对贾蔷道:“蔷弟,你去西府和琏二叔,琮叔,芸哥儿说一声。我们到城外去迎环叔。” 贾蔷二十七岁,相貌俊俏,有一个秀才功名。和宛平县本地的文士有来往。娶的是龄官。夫妻感情极好。孩子都有两个。起身道:“好的,蓉哥。” 将戏酒给撤了,贾蓉再进到宁国府里,在东边院子里找着尤氏、妻子胡氏,说起这个消息。 尤氏四十多岁,已见衰老,笑道:“嗳,那我们娘俩赶紧去西府恭贺太太去。”带着胡氏往荣国府来。 … … 尤氏、胡氏到时,东跨院里,王夫人面前,薛姨妈、王熙凤、赵姨娘、周姨娘并林之孝家的等内管事都在,正说着这事。 自贾母死后,贾府内眷们的活动场所,便在王夫人的东跨院。 东廊三间小正房内,赵姨娘犹自哭泣着,她其实是在得瑟。她儿子回了呢!嘴里骂道:“这蛆心的孽障,出去三年,还知道回来。” 一屋子人都在劝解赵姨娘。 薛姨妈笑着劝解道:“姨奶奶,环哥儿那是为国效力!不是他想回就回得来。这不是打了胜仗,得胜还朝吗?” 王夫人坐在西边上首,喝着茶。看看赵姨娘。子和儿子比,要气死人。她那个孽障还在厮混。她的心情略烦闷。儿但,她得承认,贾环东归,是好消息。 他是贾府的架海紫金梁! … … 消息传到东跨院处,接着向大观园内传去。 大观园中,秋爽斋是略偏贾府中路的位置。秋爽斋三间开,房屋相通,陈设典雅、华丽大方。 贾探春正给一干姐姐妹妹们打趣着:她将嫁给沈迁。沈迁二十二岁,即为国朝名将。在京中,炙手可热。据闻,最近沈家的大门都要被踏破。 有的人是想沈家太太悔婚。有的人则是想沈家太太为沈迁纳妾。 她今年二十一岁,因贾母去世,耽搁三年,都成了老姑娘。好在是,得一良婿。 李纨、宝钗、黛玉、迎春、惜春几人都在这儿笑闹时,外头忽而听得一阵阵的喧嚣声。 贾迎春鹅蛋脸,温柔可亲。她和薛蝌成亲,就住在离荣国府不远处,婚后生活和美。笑着道:“三妹妹,准是沈家派人来下礼了。太太前儿和沈家太太在西平郡王府上遇着,说起你的婚事。” 三书六聘。一一都要走到。预计,三妹妹婚事在明年二月春。 探春大方,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质,但架不住闺中姐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调笑。正好转移话题,吩咐侍书,道:“去问问怎么回事?” 半响后,侍书满脸笑容的回来,对宝钗、黛玉行礼,笑吟吟的道:“倒是要先恭喜两位奶奶。” 宝钗讶然的笑道:“我们正说你家姑娘的事,怎么扯到我和颦儿头上?若是…”话说半截,她忽而意识到什么,一双美眸看着侍书。 一旁的黛玉轻轻的扶着凶口,手抓着手帕。陪着她的袭人、紫鹃都催促的看着侍书。 侍书笑道:“三爷派人传信,他已经到顺天府地界,今晚可以回府。” “啊…” 秋爽斋中的气氛,在惊讶、欣喜中迅速的升至顶端。众金钗们,笑颜如花!在这冬天里,仿佛春天提前到来。 因为,贾环将归! … … 大观园距离贾府中路略近些。秋爽斋这里得到确切消息时,一个小丫鬟正往无忧堂的正房里来报信。 正房的偏院里,鸳鸯正指挥着丫鬟、婆子们晒洗棉被。 小丫鬟从东面的半月门进来,正好遇着,忙笑吟吟的道:“鸳鸯姐姐,三爷派钱槐回府传信,他已经到顺天府,晚上回府。” 鸳鸯二十七岁,穿着缕金百蝶穿花青色洋缎窄袄,俏丽高挑,肌肤白腻。鸭蛋脸。蜂腰俏豚,香腮处几点雀斑。很出挑的女子。手里拿着水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听得这个消息,就感觉头有些晕,手里的水盆掉下去。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不断的响起,“三爷要回了。” 她又如何忘记三爷走之前,那日和她说的话,“改日我再让姐姐真正的…”说是改日,一别就是三年。她无数次的梦回。想着那日到书房里见他的情形。 鸳鸯这边还没反应过来,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们都“轰”的一声,兴奋的议论起来。 有人到正房的厢房里去告诉晴雯她们四个。片刻后,就听得里头,如意惊喜的叫声,“呀…”她高兴的不知道怎么表达! … … 贾环妻妾们的住处格局,他和宝钗住在正房,诗诗在厢房中。黛玉在隔壁的院落,偏大观园。而林千薇、林芝韵都在其他院落。正房这里得到消息后,她们随即得知。 苏诗诗和林千薇关系好,两人时常在一起遣怀。消息传到时,两人正阅读着报纸,论着曲艺、才艺以及金陵圈子里的八卦。 林千薇“嚯”的站起来,一米七五的身高,倍显得她风姿。腰细腿长。她大步走到门口,才恍然,贾郎是将回,要晚上才到家。时间为什么这么慢? 苏诗诗情绪难以自己,将杯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她的气质清丽娴静。但她慑人的容光下,是对他炽烈的感情。 … … 林芝韵的院落靠近北园的角门处。她正在账房里看账本。雨儿跟在她身边。贾府的掌柜们,轮番在外头等着求见林姨娘。 消息传进来,林芝韵呆住。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恬然自若、商业上精明、强干的御姐就此泪崩。“呜呜…” 相公终于要回了。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第九百零二章 归来--补一更,求订阅 贾环是以请假的身份离开西域返回京师,他无须一定要跟着齐大帅的队伍按部就班的走。 过保定府后,他便将5名亲卫都留在大队中,单独带着石玉华、张四水、易俊杰、杨大眼、钱槐、胡小四等一行二十多人疾驰返京。 由保定、涿州、房山的官道进入宛平县地界,此时已可见京城外城轮廓。 京城在望,奋马扬鞭。归心似箭。 雍治二十年腊月二十日下午四时许,阔别京师近三年的贾环率众抵达京城外城西的金光门外。 贾琏、贾蓉、贾蔷、贾芸、贾琮、贾兰等贾府子弟二十多人,俱是等在金光门外的官道旁。 “吁——”贾环远远的便看到路边的“贾”字旗。放缓马速,带着众人徐徐而来。 贾琏欣喜的上前,“环兄弟…,你可算回来啦!”三年未见,贾环变化很大。气度更加的凝练。 贾蓉、贾蔷等人纷纷行礼,道:“见过环叔。”都是语气欣然,脸上带着期盼、亲近。 贾环微微一笑,勒着马缰,道:“都上马吧。我们回府再叙旧,再休息。” … … 一行人纷纷上马,径直的从城西入城,过阜成门,到四时坊。抵达宁荣街时,街上已经是人头攒动。 贾环当先纵马,踏入长街。宁荣街两旁黑压压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三爷…” “三爷回来了。” 自发的来迎接的人群中,有的是贾府中的奴仆,有的是贾府各房子弟,还有的是贾史王薛家等姻亲。 如此声势,一方面固然是贾环施恩。另一方面是贾环一身系着贾府、四大家族的荣耀!他回京,意味着四家的势力将上升。 几十匹好马在傍晚的夕阳中喷着白气。组成豪华的“车队”。展示着贾府的实力。贾环骑术不错,在马背上,团团的拱手一礼,朗声道:“谢诸位前来相迎。”打马直入荣国府。身后众人跟随着。 林之孝、吴新登、李华、李伟等两府的管家、管事,早在府内的甬道上等着,见贾环进来,跪迎道:“奴才等恭迎三爷回府!”一溜的管事、奴仆跪地,声音整齐。 易俊杰啧啧称奇。要说场面,在西域自是见得多。不过,在贾府中,能有这样的场面,可知贾环治理的才能。 贾环翻身下马,自有小厮过来将马匹领走。伸手虚扶,道:“都起来吧。”这等场面,他现在已经经历的很多。这是他地位提升后的成长。 众管家纷纷起身。林之孝穿着石青色的棉袄,上前道:“三爷,老爷在荣禧堂等着你。” 贾环点点头。由贾琏等人簇拥着,穿过仪门、向南大厅、至贾府正中的荣禧堂见贾政。 张四水、杨大眼等人,自有贾府的管家们安排休息。薛蝌、罗君子、纪澄、姚炜几人在花厅里等着。准备接风宴。 石玉华的马车往北园去。马车中,石玉华有些紧张的握着丫鬟洁儿的手。哪里有半点在西域引起两国大战绝代名伶的风姿? … … 荣禧堂五间开,大堂中,门匾是由周帝亲书的“书赐荣国公贾源”。两侧对联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为大紫檀雕螭案。陈列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 “见过三爷!” 贾环由贾琏、贾蓉、贾蔷、贾兰陪着,走进荣禧堂中。在堂内外候着的小厮们,奴仆们,俱是向贾环行礼。 贾环微微点头,踏进堂屋中。许久不见的政老爹正坐在左首的楠木交椅上拿着洁白的钧窑茶杯喝茶。两排蜡烛点的屋中亮如白昼。 贾政换了件干净的深蓝色文士衫,头戴璞头,鬓角斑白,风度儒雅,略显暮气沉沉。 贾环对贾政如此的“淡定”,心里忽而有些好笑,一种亲切的好笑。政老爹一贯是假正经,喜欢在儿子们面前保持严父形象。这是儒家士大夫的通病。 他内心中,并不会将贾政视为父亲。但三年未见,陡然见贾政衰老,亦是有些感触,将他当做一个长辈。跪地行礼,道:“儿子自西域归来,见过父亲。给父亲问好。” 父子人伦大礼,他即便不想跪,亦是免不了。包括他等会要见王夫人时。 “环哥儿,快起来。”贾政眼中闪过欣慰的神色,严肃的表情没有绷主,感叹的道。 他表面上不说,但其实盼着他这个庶子回来。有贾环在,贾府在京中才安稳。贾府终究是京中世家,窝在金陵,子侄后辈怎么进益、上进?至于他个人的仕途,他并不太在意了。近年来,他对宝玉都管的松些。 贾环和贾政若没事情,很难聊得起来。 贾政问了些几时返程的话,便顿住,想了想,道:“去见你母亲吧!” 贾环拱手道:“是,父亲。” 京中是什么情况?贾府是什么状态?这些事,他现在都不想管,不去想。而只是想尽快走完回府的流程,去见他想见的人。 宝姐姐、林妹妹,我回来了! … … 东跨院,就是荣禧堂的东跨院。贾环离开荣禧堂,往东去见王夫人。 贾政则是在荣禧堂中,吩咐贾琏、贾蓉准备接风宴席,行程,随从等事务。一一叮嘱。 贾琏心里好笑,别看老爷和环兄弟说两句话就没话说,其实心里关心着。要知道,老爷一贯不管俗务。 想起他父亲,贾琏心中一叹! … … 王夫人的起居,不在东跨院的正房中,而在东廊三间小正房内。 贾环到东跨院外。小厮们跟着他。走上台阶时,他禁不住响起雍治八年他在贾府时,就在这里,金钏儿和小丫鬟们玩。一瞬间,十二年的时间过去! 贾环停顿了下,走到门口。玉钏儿笑吟吟的福一礼,“婢子见过三爷。”给贾环打起门帘。 贾环走进去。 王夫人面东而坐,身边跟着赵姨娘、周姨娘、彩云等人。薛姨妈坐着。王熙凤、尤氏、李纨、胡氏、迎春、探春、惜春、宝琴等人站着。还有平儿、银蝶儿、素云、司棋、侍书、入画等丫鬟。 贾环快步上前,跪地行礼,道:“儿子远道而回,拜见母亲。” 贾环的生母是赵姨娘,但礼法上,他的母亲只能是贾政的妻子王夫人。 王夫人现在可不能像以前一样给贾环暗中使绊子,贾环还没磕头,连忙伸手拦着他,笑着道:“环哥儿,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语气感叹。 贾环再给赵姨娘行礼,“姨娘这三年来可好?” 赵姨娘特意换了件水仙花色棉袄,穿金戴银,眼睛红肿着,这次是真情流露。她儿子回来了,女儿也要嫁个好人家。点头,开口却是:“环哥儿,你这黑了良心的孽障,去西域三年…” 王熙凤、李纨几人就想笑。赵姨娘哟,颠三倒四,三五不着调。 贾环倒没不耐烦,一一应着。 若说这世上,有人愿意无条件为他去死,一定可以算赵姨娘一个。这是母爱,只是表达方式,是赵姨娘版的。 等赵姨娘唠叨了一会,贾环道:“我晚些时候再和三姐姐去见姨娘。”再向薛姨妈行一礼,“见过姨妈。”这是他岳母。 薛姨妈和王夫人略相近,有些富态,笑呵呵的道:“好。好啊。”她是感叹,她儿子薛蟠为何没有这般风采。 “大嫂!” “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 “二嫂。” 又和尤氏、王熙凤等人相见后,此时此地,不是说话的时间。贾环没有多聊。从东跨院出来,径直往角门进入大观园,再在蘅芜苑、紫菱洲间北上,到无忧堂的正房。 候在门外的小丫鬟们娇笑着向贾环行礼,鸳鸯低唤一声“三爷”,帮他打起门帘,堂屋里,一屋子美人如画。 宝钗头戴金钗,留着刘海,一身鹅黄色绣花长裙,明丽而娴雅。就如同当年,贾环初见她时。铭刻在他记忆中的那个神女。 宝钗泪珠涌出,颤声道:“夫君!” 黛玉等女一片啜泣。时光荏苒,三年再见,可这三年,发生了多少事啊! 贾环站在门口,眼泪亦流下来:凄凉别後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思念、愧疚、欣喜、感叹、软弱等复杂的情绪猛烈的涌上来。三年去,三年归。所幸你安好。此中事,此中情,怎能用只字片语,写得尽,写得尽! 贾环哽咽的道:“姐姐,此生此世,定不会再有分别时!” 第九百零三章 年底日常(上) 贾府北园。冬日的清晨很安静。枯叶在寒风中沙沙微响。浅淡的晨曦从洁净的玻璃窗透进来。 薰笼子里点着无烟炭,带着红柳木的气息。精美宽敞的床榻上淡青色的帐帷束起。 薛宝钗一袭雪青色的褂子,娴静明丽,坐在床榻前,看着贾环略显消瘦的脸庞,静静的,思绪在微风中飘飞。 昨晚的家宴散后,她和丈夫相拥着叙说别后离情,直到沉睡去。不知道天是几刻。只知道,被他拥着,依偎在他怀中是何其的踏实、温暖。 听着他说三年里在西域的见闻,趣事,经历。说她在金陵的水乡里的时光,接到他家信时的思念,忧伤,哭泣。 这三年里,他经历了多少事啊:出生入死!骨折!而今,他归来。她亦安好。 宝钗将手伸到被窝里,轻握着贾环的手。细看着他睡着时平静的面容,心中的情意,静谧的流淌。至浓郁时,低头在他脸颊上,轻轻的一吻。 … … 不知道时间如何流逝,约到早晨七时许,莺儿进来问了一声早饭,宝钗不想用,坐在床榻前,守着贾环,看他睡觉。 少顷,林黛玉自外面进来。她穿着白底绣酒红花叶的长衫,风姿明媚。扶着宝钗的肩,往帐帷看一眼,细声道:“宝姐姐,环哥还没起来?” 黛玉的院落就在正房东侧。两间卧室左右相通。隔着暖阁、小厅、小间等,不过百米的距离。 “嗯。”宝钗轻声道。回头帮贾环压一下被角,就见贾环朦胧的醒来。 贾环睁开眼睛,就见两张各具风情、美丽的俏脸入眼帘。正是他在万里之外的西域时,魂牵梦绕的玉容。两位娇妻就在眼前!禁不住笑起来,轻声呼喊道:“姐姐、颦儿,早。” 宝钗展颜一笑,明丽如牡丹,娴雅的道:“夫君,早。” 黛玉嫣然而笑,一若芙蓉花开,细声道:“环哥,早。” … … 贾环的早餐在明亮的餐厅里:豆浆、油条、各种馅的包子、糕点,南瓜小米粥。 有各色的咸菜、凉菜:白菜、萝卜丁、皮蛋、豆腐、酸豇豆、凉牛肉、羊肉、白切鸡等。各种清炒的反季节蔬菜。 贾环、宝钗、黛玉在长方形的黄梨木餐桌处吃着早餐。随意的闲聊着。丫鬟们跟着一起用餐:香菱、晴雯、如意、莺儿、彩霞、袭人、紫鹃。 鸳鸯指挥着仆妇们,将厨房里精心准备的早点一一送来。也坐到旁边的八仙桌边吃饭。 场面热闹、温馨。 贾环用餐,一贯是不禁说话。虽然,良好的礼仪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在家里,谁还这样古板呢?当然,细嚼慢咽的养生习惯还是要的。 看着香菱、晴雯她们,贾环心情极佳,他现在是一家之主啊! 贾环对宝钗、黛玉道:“姐姐、妹妹,吃过饭,我们一起给太太、大嫂她们送我自西域带回来的礼物。” “嗯。”宝钗轻笑着点头,贝齿微露小口咬着汤包皮儿,仪态优美。 黛玉微微犹豫,她不喜欢场面上的应酬功夫。但想着可以和环哥一起,便应下来,“好啊。” … … 腊月二十一日,上午的冬日柔和。 贾环带着两位妻子:宝钗、黛玉,从大观园到贾府中路东跨院。袭人、晴雯、香菱、如意四人带着仆妇、丫鬟跟着。 贾环虽然一路狂飙回京,但是给贾府各处的礼物还是随行带着。而妻妾们的礼物,有两份,一份昨晚见面时,就分送各处。更精美的礼物,他会单独送。 今日到各处送礼,只是例行的事。送礼是次要的。主要是贾环和两位娇妻一起做些事情。 否则,以贾环的身份,要他出面的,只有王夫人、赵姨娘、贾探春三处。 从东跨院里出来,又在旁边的小院里见过赵姨娘,答应中午来她这里吃饭。 贾环三人到贾府东路里去贾琏、王熙凤的住处。贾环早打发小丫鬟来通知。贾琏、王熙凤、平儿都在家中。 王熙凤穿着青色撒花袄,粉光脂艳的美妇。三十岁的年纪,凤眼流波,峰峦挺拔,明**人。不愧是名列金陵十二钗正册的美人。粉面含春威不露。当然,她的威风,在贾环面前自是抖不出来。 王凤姐笑吟吟的招呼贾环三人落座,满面春风的道:“嗳哟,环兄弟,你看看你们,可真般配。来京城的路上,薛妹妹、林妹妹可是望穿秋水。如花美眷,你倒舍得在西域三年。” 贾环笑一笑,看向宝钗、黛玉,再道:“凤嫂子说的是。” 贾琏亦是一笑。 平儿穿着粉色的对襟褂子,梳着高髻,带着精美的头饰,容貌清俊美丽。她现在为贾琏的妾室。依旧是王熙凤的得力助手。笑着给贾环三人上茶。 昨日便在太太处见过三爷。阖府盼归。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真心还是假意。她有时候会想雍治八年,她传话时的那个少年。 … … 贾环和贾琏、王熙凤聊几句,便告辞出来。再往贾府西路拜访李纨。贾兰长大,今年十八岁。李纨住在稻香村中,多有不便。大观园是女儿国。 在儿子和住处间,李纨选择儿子。住在大观园修建前她在贾府西路的院落。 贾环当日便是在这客厅第一次见到温柔如春风细雨的秦可卿。 三十三岁的李纨,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容颜秀雅,身段婀娜。温婉、成熟的美妇。昨晚相见不方便说话。李纨心中对贾环亲近,道:“环叔安然回来,便是天大的喜讯。依着我看,什么功绩便都不重要呢。” 又说起贾兰的学业,“兰儿在金陵苦读三年,现如今在闻道书院就读。还请环叔帮他看看。” 雍治十九年乡试,贾兰在孝中没有参加。甄宝玉在京中应试落榜。举人,是科举大关。以甄宝玉的聪明、用功,亦没有取中。 雍治十七年春的己未科会试、殿试,贾环还在京中。以瞿炜,罗向阳,袁枚三人为一甲。二甲依次是:纪时春,卫阳,傅正蒙,纪澄等人。 乔如松,秦弘图,沈迁等人中二甲。 贾环温和的一笑,道:“珠大嫂不必担心。我回头问叶先生和大师兄一声。” 按照红楼原书,李纨等贾兰高中后,就会因油尽灯枯而去世。就贾环自己看到的,李纨带贾环,确实是投入全部的心血。不过,他几年前劝过她。 又让贾兰入书院、南京国子监读书。李纨现在气色、情绪明显不错。而贾府依旧维持着荣华富贵。她的生活条件不错。不会再有悲剧发生。 他总会恍惚的响起雍治七年的年底,他在贾府家宴上,欣赏着她的美丽。 … … 闲聊了一会,贾环三人进大观园,到紫菱洲见迎春。迎春不在。丫鬟们说是在探春处。顺路下去,便是惜春的藕香榭。四妹妹也在探春处。 当即,一行人径直往秋爽斋来。 第九百零四章 年底日常(下) 从藕香榭出来,丫鬟们都走大路,贾环带着宝钗、黛玉走小路,惬意的欣赏假山、园林景致。 贾环一手牵着宝钗,一手牵着黛玉,在这树林鹅暖石小路中走着。心中欢喜,安静。偶尔亲昵的搂着她们,护着她们。浅浅的吻她们一己。 宝钗微嗔,颦儿在呢。黛玉秋水般的明眸娇嗔。但三年未见,她们微微纵容他的放肆。 三人温存着,笑说着话,往秋爽斋而去。 黛玉有些感触,她是诗人,心思细腻而敏感,道:“环哥,这次回来,怎么感觉园子里清冷了不少。” 贾环不假思索的道:“妹妹,大观园少了你们,自然失色。” 算一算,大观园里,就剩下探春、宝玉、妙玉、薛宝琴。 宝钗、黛玉嫁给他。迎春、惜春出嫁,湘云未至。邢岫烟、李纹、李绮出嫁。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盈盈的一闪,看着贾环的脸庞。眸光潋滟,美不胜收。她知道环哥这话在恭维她和宝姐姐,但听得心里依旧高兴。 “夫君这话说的传出去,可要让人笑我们姐妹。”宝钗抿嘴一笑,动人的轻笑令人如饮甘泉。 … … 秋爽斋的院中,芭蕉如绿,梧桐枯黄。在冬日里有着别样的景致。贾环三人刚进院子,看到“桐剪秋风”的匾额时,就听得里面的笑声不断。 “三爷,三奶奶。”门口的丫鬟打起门帘。 贾环三人带着丫鬟们进去,就见贾府三姐妹都在。 迎春穿着一袭浅绿色的长裙,身量中等,鸭蛋脸,容貌美丽。坐在字画下的椅子上。 探春穿着浅土黄色的裙衫,身姿修长窈窕,俊眼明丽,顾盼神飞。正扶着迎春的肩膀笑。 惜春穿着浅紫色的绸缎圆领褂子,精致俏丽的小美人。梳着妇人发髻。捧腹笑着。 一圈丫鬟们在旁边侍候,各自带笑。 “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你们在笑什么?”贾环笑着问道。 迎春婚后生活幸福,略开朗些,温柔的笑道:“三弟弟,女儿家的话题,怎好和你说。” 众人笑着相互打招呼,秋爽斋顿时热闹起来。贾环和她们说一会儿话,和探春起身到东面的厅中说话。 秋爽斋三间房屋相通,陈设典雅、华丽。贾环和探春两人移步到厅中的轩窗边。 昨晚便在王夫人的东跨院见过。贾环看着自己的姐姐美丽的容颜。心中感触难言。 想起当初她对他的维护。他来到红楼世界,来到贾府,有人冷漠以对、坑他。但一样有人真心对他。他内心中早将探春当做自己的亲姐姐。 贾环轻声道:“三姐姐这三年可好?近来可好?是我没做好,耽搁姐姐至今。” 探春比他大一岁,今年二十一岁。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而言,已经是老姑娘。 她的感情之路坎坷啊!先是蜀王爱慕、追求,然而贾环并不愿意她嫁给蜀王。蜀王待之如母的杨皇后,和宫中贾皇子之死,脱不了干系。 他并没有忘记! 他的大姐姐,贾元春,为贾府奉献青春,而此时,她失宠,在凤藻宫中,青灯古佛。 尔后,纪兴生为其侄儿纪时春求亲。纪时春中进士后,公然嘲讽探春为庶出。这桩婚事只是开始谈未到定亲时便解除。探春陷入京中的舆论风波。 后来,才有王夫人和沈家太太商谈,定亲。但贾母去世,西域大乱,沈迁想要纵横沙场,前往西域。三年又过去。 贾环的内心中,对自己的姐姐,有一份愧疚。或许,他当初认可蜀王宁恪,三姐姐的婚后会很幸福吧。沈迁的妹妹,沈家二姑娘和蜀王的婚姻很美满。蜀王为她,再没有上过青楼,吃过花酒。妾都不娶一人。 至于仇恨,政治世家,这种事多着!他难道还有机会干掉杨皇子不成?那都得多少年后?雍治天子在位,他就动不了杨皇后、杨皇子。 贾探春,绰号“玫瑰花”,文采精华,见之忘俗。其美丽可见一斑。这时,她不在意的一笑,看着贾环,道:“三弟弟,这怎么怪得了你啊?” 贾环微微一叹,笑着点头。 红楼原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探春抽中杏花签:瑶池仙品,诗云:日边红杏倚云栽。得此签者,必得贵婿。 这是王妃之意。 只是,按照原书之意,她将远嫁,凄苦难言: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三姐姐嫁给沈迁沈于乔,幸焉?不幸焉?他不知道。沈迁将跟着齐大帅,在数日后年前抵京。婚事当在明年春。 … … 中午和宝钗、黛玉、探春一起在赵姨娘处吃过饭,贾环几人往大观园里去,最后一趟,拜访大脸宝。 处在贾环的位置,即便他不喜欢大脸宝,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兄弟失和,外边的议论,多半会是指责他。 路过潇湘馆时,黛玉还进去缅怀一番,她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写下葬花吟等诗篇;重开桃花社;在这里出嫁。这里是她少女时代重要的回忆。 怡红院和潇湘馆于大观园中轴线,左右对称。是大观园中景色最美的两处地方。从潇湘馆往东去,便是怡红院。 怡红院外是粉墙,冬季里,环绕的柳树枯萎。贾环三人带着丫鬟们过来。小丫鬟们见礼后,进去通知贾宝玉、薛宝琴,“二爷,二奶奶,三爷和三奶奶们来了。” 金钏儿先迎出来,道:“三爷…”她感激贾环维护过她。否则,她已经投井死了。 贾环微微一笑,点点头,“金钏儿,宝二哥在家中吧?”寒暄着,进到怡红院中。 贾宝玉穿着秋香色立蟒棉袄,戴着束发银冠,围着攒珠银带,玉面星眸。神彩飘逸。大圆脸的青年帅哥。 他根本没看贾环,宝钗,目光径直落在黛玉身上,“林妹妹,你来了。”若非黛玉来,他根本不想见贾环。 黛玉很无奈,道:“二哥哥,我和相公一起来给你送西域带回的礼物。”若非环哥,她不想来怡红院见宝二哥。 薛宝琴穿着水蓝色金丝袄,非常尴尬,招待着贾环三人落座,“三爷,姐姐,林姐姐,你们坐。”又吩咐茜雪、柳五儿上茶。 金钏儿、媚人、拉着彩霞、袭人的手在外面说话。 贾环让晴雯送上礼物后,略坐了一会。得知宝玉日常不是和丫鬟们玩耍便是去妙玉处论佛法。道:“ 如今老太太去了三年。今年春闱、童子试已过。明年的童生试,宝二哥要上点心。不要叫人看了笑话。再耽搁,就得两年后再考。届时宝二哥就二十三四岁。” 贾宝玉很不爽。臭着脸没理贾环。 二十二岁的青年,和少年时,面临的处境自是大不一样。而且贾母去世。他心里很清楚:他要取一个功名,或者出去做事。不可能还像小时候时。 只是,如今见林妹妹和环老三亲密。他心中的那个念头,越发的强烈起来。或许,唯有佛法,才是他的归处。 贾环没管宝玉,起身告辞。 站在贾环的位置,现在看大脸宝,自是俯视。他和大脸宝没什么大恩怨。情敌,大脸宝还真算不上。 大脸宝这人,富贵毛病多,没担当,喜欢缩卵。但要说坏,坏不到哪里去。整个贾府中,要论人味儿,大脸宝还是能排上号。 他指出路,大脸宝不听。他能如何?科举只是敲门砖,面子功夫都不做,日子怎么过?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人的命都是自己挣的。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 … … 和妻妾们在一起的日子,过的飞快。外头的事,他暂时都没管。 这天午后,贾环带着晴雯到大观园中,往紫菱洲,蘅芜苑,到大观园正殿,抵达达摩庵山下。 第九百零五章 再见可卿 庵中无岁月,三年一春秋。 雍治二十年二十五日的午后,秦可卿在庵堂里念着佛经。一身素色的道服,身姿纤巧婀娜,长发披肩。 她每日里都在庵堂中,在菩萨面前为环叔祈福。保佑他在西域平安。都已经成为习惯。 实际上,数日前,她已经收到环叔自西域带回来的礼物:环叔已经回来。 而这数日来,她的心已乱,期待、等待的环叔来看她。那一晚,环叔对她的恩宠,她如何能忘?刻骨铭心!埋藏在记忆的深处。 只从环叔留下的那首《相见欢》中,回忆着相处的温柔、缱倦。 “环叔刚回京,怕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秦可卿在心中轻叹。 … … 冬日里寒风凛冽。山林中风声响动,显得寂静。确实如林妹妹所说,大观园里现在清冷不少。 贾环带着晴雯一路走上小山头。午后时分,达摩庵的大门开着。几名仆妇来回忙碌着。达摩庵这里的用动,不走贾府公中的帐,走的是贾环的私帐。贾环自不会短了可卿的用度。有十多个小丫鬟、仆妇服侍她。 贾环吩咐了她们一声,径直走到庵堂门外,正看见一个婀娜、纤瘦的素色道袍美人跪在佛像前念经。长发及肩,倩影在这冬日的午后无限的美好。 贾环心中感慨难言。 面对宝姐姐、林妹妹、诗诗、薇薇、韵儿她们,那份感情,三年未见的思念,要深沉的多!他心中除了相思、爱意,还有愧疚。其一,是他外出三年。其二,他和玉华的事。 他在西域三年,不曾有和其她女子有露水情缘。终究是在将东返时,对玉华动情。 妻妾们虽然原谅他,但心中的不满自是有的。月夜里,宝姐姐依偎在他怀中,一声轻叹,“夫君啊…”余韵悠长。但,并没有为难玉华。他当然不能还有下次,惹她伤心。 面对可卿时,他心里要轻松许多。或许,在她面前比较放松;或许,知道她会无原则的迁就他。 然而,此时,当他来到达摩庵,见到她的背影时,情绪涌起。她一样在仿佛不变的时光里等他三年。韶华流逝,红颜渐老。贾环轻唤道:“可卿。” 秦可卿愣了下,半天没回头,她以为出现幻觉。等贾环再喊一声,“可卿。” 秦可卿回过头,看向门口,迎着午后的冬日,展露出她国色天姿的容颜。兼钗、黛之美。鲜艳妩媚如宝钗,风流袅娜如黛玉。白皙的鹅蛋脸儿,神情温柔,气质柔媚。 她看见门口挺拔的身影,正是她朝思暮想的男子,泪珠顿时流下来,喉咙里的两个字,哽咽的硬是说不出来,“呜呜…” 贾环上前,将她抱在怀中。 秦可卿在贾环怀中,终于哭出声,“环叔…” 贾环轻轻的抚着她的青丝,下颌抵着她的额头,任她情绪流泻。 可卿的丫鬟宝珠不知道何时出现,悄悄的将庵堂的门掩上。 … … 傍晚的红霞在天边燃烧如火。大观园的园林、河流在霞光中,五颜六色。 达摩庵后,可卿的卧室中,炭火点燃,温暖如春。 贾环和秦可卿在床头相拥着说话,肌肤相亲。粉红色的锦被遮盖着可卿的春色,若隐若现。此时,已是事后。 贾环看着可卿的娇媚、温柔的容颜,摩挲着。她完全不像三十岁的女子,如同二十四五岁的美人。还在她最美的韶华中。温声道:“可卿,我在京中暂时不会离开。即便日后回金陵,我也带你回去。” 他送给可卿的礼物是一枚红色的宝石。河中盛产宝石。细细的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宝石恰好垂落在她挺拔的峰峦间。交辉相应!绝色尤物。 秦可卿温柔的含笑,低下头,道:“环叔,好。”她说话轻声细语,自有一股温柔婀娜的韵味扑面而来。她此生都已是环叔的。她听环叔安排。 贾环一笑,怜爱的低头吻她。若非时间不够,真想再做一回她上面的男人。 … … … 二十五日晚,贾环在家中接到传信:齐驰、沈迁等人明日带着俘虏到京城。 军机处里的三位大学士华墨、卫弘、宋溥将会率百官在阜成门外迎接。平定西域、漠北的大功,实在太过于耀眼! 贾环亦要去迎接。这是战友之谊。 这将是贾环回京之后,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亮相。届时,他就要开始和京中各方接触。 像他这几日,在家中完全的放松。朋友们、世交们亦不来打扰他。他只去师长山长张安博那里吃顿饭就回。专心陪着妻妾们。 他给大师兄、叶先生、北静王、宁潇、燕王宁淅、宁澄、冯紫英、卫阳、费状元、甄宝玉等人都回了帖子,约定时间拜访或者在贾府见面。年底和正月里,他都要处理这些事情。 齐大帅即将回京的消息,在夜风中,瞬间转变整个京城。普通民众,为国家扬威的英雄的回来,感到高兴。朝堂大佬,则是思考着齐驰回京对政局的影响。 以齐驰的功劳,可以直接擢升为大学士,治理国政。从权术角度而言,这是最好选择。这样的大功,还留齐驰在西域,只怕西域要成独立王国。 这要看天子的心意。 而耀眼的国朝名将沈迁归来,则是让庆国公府被踏破大门。即便沈家太太无意和贾府悔亲。但还可以纳妾嘛!沈于乔在京中炙手可热。这近乎是国朝的冠军侯! 他才二十出头,按此次的军功,封赏是什么?至少一个“三等伯”吧? … … 二十六日上午,贾环先到山长府中拜访,和山长一起到京西的阜成门外等候。他是请假回京,不算京官。阜成门外,百官云集。不少是贾环的熟面孔。 彼时,齐驰的队伍还未至。官员们三三两两的闲聊几句,贾环一一应对着。 京中和西域的消息并不阻隔。京中权力人物们都知道贾环在西域的功劳。但齐驰送给朝廷的报功的文书上,并没有贾环的名字。 普遍的理解是:贾环的功劳,被上司齐驰强占。但是,在齐驰平定漠北的大功之下,胜利者不需要指责!京中的舆论,没有管贾环如何想,而是大肆报道漠北,西域的功绩。 当然,不乏明眼人看出:贾环在避讳天子,和齐驰做了交换。年少而立大功,还是文臣,这如何不让天子有想法呢?国朝是不许出现权相的! 京中舆论,没有揭穿贾环。切实掌握真理报的华墨在背后起了作用。他刚清楚掉政敌纪兴生,正在巩固地盘的阶段,无意拉贾环的仇恨!当年贾环在武英殿上横扫的英姿,他怎么会忘? 没事找贾环的麻烦,他的政治智商不至于这么低! 至于贾环在西域的表现,锦衣卫肯定已经报给天子。天子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 … … 腊月二十六日,定西候、西域总督齐驰带着亲卫、受封将校、俘虏回京。这瞬间引爆京中舆论。大小二十几份报纸,追逐着回京的将校们。各种报道层出不穷! 在西苑中休养,半年多没有露面的雍治天子下了谕令:让齐驰等人休息,好好过年。 腊月二十六,各级衙门早就封衙。之后的大型活动,只有正月初一的大朝朝贺,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献俘仪式、封赏方案都将要到春节后再定。 而贾环,在这样的形势中,迅速的被京中的舆论忘却。消失在喜庆的节日氛围中。 然而,各种激烈的博弈,不可调和的矛盾都只是暂时的隐在水面下。等待着爆发的时机!贾府、四大家族、旧武勋集团、闻道书院面临着种种困局、难题。 贾环回京之路,刚刚开始。 第九百零六章 湘云 临近年底,在一片沸腾的舆论中,京中的年味越来越浓。齐总督率领着征伐漠北的将士们回京,给京中数百万人增添了无数谈资。 咸宜坊,史府。 午后的阳光中,一个身子高挑、肌肤白皙的美人正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下俏立。她穿着半旧的粉色绣花袄。鹤势螂形,身段优美。北风吹落枯黄的叶子,慢慢的落在她的发髻上、肩上。 而她并无反应,没有拍落树叶,低头在树下微微啜泣着。沐浴在阳光中,而伤感、委屈难抑。画面凄美。 “姑娘…”丫鬟翠缕外穿浅绿的掐牙背心,从屋中走出来,低声道:“二老爷来了。” 俏立在树下哭泣的美人,正是年方十八岁的湘云。她脸色微白几分,没好气的问道:“他来做什么?”云姑娘爱憎分明,心直口快。 史家二老爷,便是保龄侯史鼐。他原为四川布政使,但受政敌施世俊的弹劾,丢掉官职。差点连爵位都丢掉,当时还是王子腾上书保他。他力主将湘云给建极殿大学士华墨的长子华淳为妾。 翠绿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充满了绝望。内外消息已经隔绝多时。若是三爷在京中,定不会叫姑娘受这样的委屈。又不知道纪翰林能不能行? 一切,就像是灰蒙蒙的迷雾,阻隔在眼前,叫人难受、惶恐、徘徊! 史湘云等了灯,拿出手帕,抹掉自己的眼泪,回到屋中。 她被软禁的地方,是史府内的一处屋舍,三间屋子并排,带一个后花园。 客厅中陈设寒酸,几把椅子,一张条桌。颇为寒冷。史府窘迫,湘云这里没有烧木炭。 保龄侯史鼐已经坐在官帽椅中。他约五十多岁,双手平放在椅子扶手上,一眼看去颇有威严。但更准确的形容,应该为色厉内荏。冷冷的道:“大姑娘,明晚是你的好日子。你准备下吧。” 史湘云力争道:“二老爷,我不想给人做小妾。我们史家是开国的勋贵,我是嫡女,给人做小妾,岂不是有辱门风?” 保龄侯史鼐挥挥手,道:“嫁给大学士的儿子为妾,不算有辱门风。” 史湘云气结。还有这样的道理? 保龄侯史鼐想了想,为避免湘云明日闹出乱子,解释道:“大姑娘,现在朝堂上的形势,你不知道。我们府上和工部尚书纪兴生过往甚密。若你不给华淳为妾,那我们史府就完了。” 史湘云咬着嘴唇,心中绝望。她叔叔用这样的大道理压她,还叫她说什么? … … 腊月二十九日,天晴。下午。 贾环见过卫阳卫神童后,进来和四个美妾在北园的后花园的草坪上游戏:踢毽子。 半个足球场大的草坪非常平整。草地已是枯黄。丫鬟、仆妇们在一旁候着。百米开外的一处木楼中,设有小厨房。酒水、糕点、烧烤、各色小吃尽有。 贾环、林千薇、苏诗诗、林芝韵、石玉华五人一边踢毽子游戏,一边随意的说笑。 四人俱是大美人,风情各异。换上略紧身的裙衫,美不可言,赏心悦目。薇薇身材如名模,气质明丽高贵。诗诗清丽娴雅,擅长舞蹈,身段比例极佳。 韵儿清丽高挑,御姐一般的人儿,丁香一样的姑娘。玉华婀娜窈窕,纯净妩媚,剪水双瞳如同梦幻。 贾环一脚踢跐,他水平不行。他身旁的是苏诗诗。苏诗诗即便再擅长舞蹈,身体柔韧性再好,都接不到。赶了一步,没接到,忍不住白贾环一眼,“相公太为难人了。这算我输,还是算相公的?” 贾环就笑,“要不我们休息会儿?” 丫鬟们都哄笑起来。三爷耍赖呢!林千薇等人都笑起来,依着贾环,众人一起往小楼里去吃点东西。 贾环和林芝韵在后面两步。雨儿撇撇嘴,道:“三爷,你水平太次了。换我上都比你强。” 贾环好笑和雨儿“废话”几句。从雨儿手里接过手帕,帮韵儿擦拭额头上的汗。看着她绝美无瑕的清丽容颜,星辰一般迷人的眸子,问道:“韵儿,你还在想生意上的事?多培养几个掌柜,生意只是兴趣而已,不要太累着。” 贾府的生意,有的是他派人管着。还有些是他个人的生意,基本都是韵儿在管。大约几百万两银子的规模吧。 林芝韵一袭蓝色的长裙,身姿高挑,曲线玲珑,隆凶蜂腰。展颜轻笑,清丽动人,道:“相公要说什么?”她当年在东庄镇上时常和贾环一起聊天,很熟悉他的风格。 贾环笑一笑,道:“过完年,我准备和你们要孩子。”优生优育,戒烟戒酒。还要保持锻炼。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有些迫切的想要和她们有孩子。这是血脉与爱情的延续! 他之前是想和宝姐姐先生。但宝姐姐年纪未到,风险太大。若非贾母去世,在三年守孝期间搞出人命,以他的名气,必定会被御史弹劾。此刻他的孩子只怕都可以走路了。 也或许是,自西域归来,他心中觉得,有子嗣,是他留下在这世界里留下的痕迹吧。他已经与这里无法分割。这里有他的妻妾、事业、功绩! 林芝韵愣了下,心情激荡,俏脸微红的道:“相公…”她何尝不想呢?婚后这么多年,外头都有些闲话呢。 到小楼中,美妾们咬耳朵,说体己话。玉华表现的拘谨。贾环和她闲聊着。这时,鸳鸯赶过来,道:“三爷,纪翰林在外头传信进来,说有急事要见你。”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都腊月二十九,还有什么急事? … … 无忧堂的前院正厅里。纪澄急得如同热窝上的蚂蚁,来回走动着。咸亨商行的大掌柜姚炜陪着他。 年关将近,张四水、易俊杰等都是北直隶人,赶回家过年。贾环赠送了丰厚的盘缠。 贾环换一身水蓝色的长衫从垂花门内出来,到客厅中。 见贾环进来,纪澄上前行礼,道:“院首,史家要将史大姑娘嫁给华墨的长子华淳为妾,今晚的日子,请院首帮我。” 雍治十七年,纪澄高中二甲前名,为翰林庶吉士。三年后留馆,擢升翰林编修。 这番话信息量有点大。贾环何其敏锐?微微一沉吟,就抓住重点,怪道:“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他前几日和罗君子、乔如松、卫阳、薛蝌、姚炜、纪澄等人照过面。没听说纪澄和湘云的事。 纪澄苦笑,解释道:“我也没想到华府这样急。原想着院首回京,史家定不敢妄动。哪里知道…” 贾环点头,吩咐道:“钱槐,叫大眼带人跟我走。”带着纪澄、姚炜往府外走。这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湘云的花轿只怕已经出门。 (https:) 第九百零七章 两个人的绝望,贾环的压力、选择 因大小时雍坊靠近皇城。国朝的宰辅、重臣们大多住在这里。特别是雍治天子如今在西苑中调养,距离更近。临近年关时,朝堂大佬们的府邸门口俱是车马拥挤。 小时雍坊的华大学士府门口,更是求见者如云。将半条街道都堵的水泄不通。 各种身份的访客:士子、幕僚、小官等,站在寒风中,心中感叹着宰辅门难进,或者相互交谈几句,看看各自等了多久。 而华府的门厅里,坐着候见的各种人物。在这里等的人物,比在外面寒风中要高一级,或亲近些。但,能否见到华墨华大学士亦要看运气、时机。 真正登堂入室的客人,早被引到院子里各处花厅、堂屋、厢房中由华墨的幕僚、子侄接待。接下来,见与不见,就看华墨的想法,和来的事宜。 宰辅门第之高,由此可见。这亦是权力的一种延展体现。 腊月二十九日,午后四点许,华墨的长子华淳,帮着父亲接待了几拨来访的官员后,回到华府前院偏东的区域。这里的几处院落,都归他待客使用。 华淳,时年四十一岁。官任鸿胪寺右寺丞(从六品)。读书不成,荫官出身。身为宰辅子弟,他当然不缺乏交游的圈子。俱是京中颇有实权的人物。 很多官员巴结不上华大学士,跟着华师道跑腿。华大少,大约可以算京中顶级的公子哥!远非冯紫英、陈也俊等人能比的。 刚进堂屋里,几名相熟的朋友立即迎着,纷纷恭贺道:“恭喜华兄,恭喜恭喜!” “恭喜华兄抱得史家美人归。” 史家小娘子乃是京中有名的美人,貌美肤白,才气上佳。可惜是望门寡。否则,不知道多少人求娶! 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纳一个十八岁的美人为妾,当真可谓艳福不浅!令人羡慕啊! “哈哈!”华淳仰头大笑,拱拱手,得意的道:“谢诸位吉言。” … … 纳妾的程序,比娶妻要简化许多。趁着人少,一顶小轿从角门抬进去,就完。 午后四时许,史湘云木然给人装扮好,凤冠霞衣。和贴身的大丫鬟翠缕一起被四抬的轿子送往小时雍坊的华府。一名史家的管事带着四名小厮跟着轿子。 轿子中,史湘云拉着丫鬟翠缕的手,失声痛哭,“呜呜…”。她这辈子就这样毁掉。 湘云自小父母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长大后,在家里时常做针线活到三更。只有到贾府里,才算稍稍得到歇息。有宝钗、黛玉等人为友。将笑声留在大观园中。为其增色。钗、黛、云,并列为红楼三美。 雍治十三年,她与卫若兰定亲。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 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然而,雍治十五年末,卫家卷入废太子谋反案。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而今,她的命运更是滑向未知的深渊:与权贵家的老公子做小妾。这如何不令人悲伤呢? 翠缕亦是哭泣。为自家姑娘的命运感到悲伤,为她自己感到悲伤。可是,除了哭,她们还能做什么? … … 骏马奔驰,引得街坊中,人人避道。可以预见,等几天朝廷开工后,御史必定会参贾环一本。 贾环带着杨大眼、高子重百余名亲卫,纪澄、姚炜,并长随钱槐、胡小四等几个熟悉路的小厮出贾府,直奔小时雍坊的华府。 这个时候到咸宜坊的史家去,很有可能扑空,径直到华府门口去堵才是正确的。若是云妹妹,已经被送进华府,那就会非常糟糕! 路途中,派胡小四带几人到史府里去传讯:他要把湘云追回来,史府派人出来认人。史家的人,贾环哪里认得?别是当面都错过。当然,若是湘云还在史家是最好的结局。 纪澄骑在马背上,二十三岁的青年,心中异常的懊悔。他判断失误,即将引出大乱子。如果史姑娘被送到华府中去,怎么救她出来?他不敢去想。 院首前去交涉,华淳肯放人?若不放,带兵进去抢回来吗?进执政的宰辅大学士府中抢人,这和起兵造反有什么区别?挑战秩序啊。 国朝定鼎百年,未有如此事。 纪澄心乱如麻时,姚炜笑着道:“院首自西域归来,骑术精湛。”他没想那么多。贾环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多说无益。 贾环微笑道:“在西域,不会骑马可不行。路太远。” 他如何不知道压力?不说进华府抢人这个最坏的结果,只阻拦这桩婚事,落华府脸面,他便要得罪当朝的领班军机大学士华墨。 但,云妹妹被史家“卖”给一个老男人做小妾,且有纪伯言愿意娶她的情况下,焉能不救? 理智和情绪,如何抉择?有时候,确实非常难以选择!但是,他能坐视悲剧发生吗?他心里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追求权力为的是什么?守护! 同时,会有多少人会对他失望? … … 贾府所在的四时坊,史家所在的咸宜坊,距离小时雍坊都不算远。没几里路。 刚进小时雍坊,贾环等人的马速就慢下来,分路往华府各门而去。查探情况。一百名骑兵,俱是上过战场的亲卫,其气势,聚在一起太惹眼。 “三爷,三爷…”胡小四打马从远端跑来,气喘吁吁的道:“三爷,史大姑娘在我们出府一炷香前就已经被送出门。这会怕是到了。” 纪澄脸如死灰,身体都有些发抖。这… “走!” 贾环没有犹豫,一带马绳,往华府侧门的街巷而去。二十多名亲卫忙跟上。 华墨的府邸,占地约有半亩。正门对着坊中街道开。以华墨的地位,大约只有钦差来,才会大开中门。而日常进出的侧门,早就是水泄不通。 很容易推断,湘云的轿子。必定是走的其他的角门进出。这时,一名先期来探路的奴仆打马过来,“三爷,这边。快。” … … 华府外,天天人来人往。贾环的亲卫到来,略有些显目,引得人们打听。是谁的家将。但不至于引起慌乱。 华府东北角,一处寂静的角门处,史湘云的轿子刚刚过角门。轿子落地。史府的孙管事和华府一名管事的对话。准备换华府内的小厮抬。 “到了。” 史湘云此刻已经哭得嗓子沙哑。一声“到了”让她心死。进到华府,纪伯言能接她出去?她内心里的期盼,幻影,全部破灭。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第九百零八章 我是贾环! “三…三爷,看,那里就是。还好,轿子还在。” 绕到华府东北角的侧门,带路的贾府奴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有多累,未必见得,但实在是太紧张!造成呼吸不畅。 他们一行十几骑抵达时,史家大姑娘的轿子已经进到华府中,否则他们早动手抢人。抢史家的人,对贾府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但进到华府里去抢人。则是大事。 “驾!”纪澄狠狠的抽了下马鞭,加速往华府里冲去。他作为闻道书院继贾环之后,最杰出的下代子弟,在短时间,对一切都想的非常清楚。 此时的情景,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幸之处在于史姑娘的轿子已经被抬入华府。万幸之处在于轿子还在角门口。 此时去抢人,后果相对较小!若是史姑娘的轿子已经到华府的二门内,那是千难万难!等同于打破华府。 他往贾府求援,院首肯带亲卫出来,则是同意帮他抗下此事所引发的后果。那么,此时到动手的时候,他有什么好犹豫的?堂堂七尺男儿,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落入虎口,委身他人? 加速!抢人! … … 纪澄一马当先。 “踏踏!” 四十多名骑兵快速前来。马蹄齐齐的踏在石板上,声音震动。并迅速的引起角门内外的华府奴仆、管事们的注意。 这时,贾环在马上高喊道:“云妹妹,你的嫁妆,嫁妆…” 华府的管事、奴仆们微怔之后,浮起轻蔑的笑容。史家真是怂包。送来小娘子不说,还要送嫁妆来! 而史府的孙管事却是一脸的错愕。他怎么可能不认识环三爷?这是唱的那一出啊?史家嫁女,贾府送嫁妆? 一切,就发生在几秒的时间内。而对于高速冲刺的骑兵来说,几秒的时间,足以让他们横穿几十米的距离。 “轰!”一干骑兵冲进华府内,等华府的管事和奴仆们反应过来时,贾环率亲卫已经将史湘云的轿子围起来。 此时,华府的管事、奴仆们脸上轻蔑的笑容,早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愤怒。这些人竟然敢闯华府,截走大爷的小妾? 孙管事吓的一脸哆嗦。这是送嫁妆吗?这是抢亲吧!环三爷! 钱槐早远远的看到华府一干奴仆们的神情,此刻讥讽的笑看着被骑兵挤开的华府众人:送嫁妆?你们想太多了! … … 史湘云在轿子正绝望时,听得外面忽而有人喊“云妹妹”,听得不真切。 微微愣住。随即,她的心,却随之跳起来。因为,喊她云妹妹的只有寥寥几人。莫不是环哥儿来了?他不是在西域征战吗? 这时,湘云再听到贾环后面的声音,立即确定是贾环。她毕竟和贾环认识多年啊。神情振奋起来。随即,又听到“嫁妆”两个字。再错愕。 环哥儿支持她做华大学士儿子的小妾?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湘云的心里,千转百回。同在轿子内的翠缕一样如此。 这时,马车窗帘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史姑娘,你还好吗?我是纪澄。我和贾院首一起来接你回去。” “接你回去”,这句话,重重的撞击在湘云的心头。强烈的喜悦的情绪,就此喷涌起来。她不用给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做小妾了。 再听到外头温和的男子声音,“云妹妹,是你吧?我们现在回家。” 听到贾环的声音,湘云“哇”的一声哭出来,“环哥儿”这一个多月以来的苦楚、委屈,都在这哭声,尽情的宣泄出来。 湘云的哭声亦让贾环感慨难言,在马背上环顾一圈,朗声道:“我是贾环!转告华师道,史家改变主意,不愿意将大姑娘给他做小妾。走吧!” 旁边的杨大眼,听得咧嘴一笑。他非常佩服三爷这把人抢了,还要留下名字的风范。 贾环一勒缰绳,带着众亲卫,护送着湘云的轿子,出华府,返回贾府。 “岂有此理!”看着贾环等人的背影,华府的管事恨恨的一跺脚,转身往院内跑去。他要去给大爷汇报情况。 … … 贾环带着湘云回贾府。消息很快就传进去。湘云的轿子径直抬过贾府的垂花门内。 得了消息的宝钗、黛玉、三春、宝琴、李纨、宝玉忙来接她。姐妹们见面,自是感慨难言。自到京中,宝钗、黛玉、探春屡次往史府送信邀请湘云来小住几日,都是得到答复她有事情。此刻,才知道湘云竟然是被软禁在家中。 姐妹们时隔三年相见,若非纪澄来报,差点就见不着,亦哭亦笑。最终是宝钗善解人意,带着湘云到北园里先换掉一身喜庆的红妆,再一起往王夫人这里来。此时,贾环刚和王夫人说完湘云的事,去外头处理这件事的手尾。 东跨院里,王夫人面前自是很热闹。就如同当年贾母处。这时,宝钗、黛玉、宝玉、宝琴、探春等人进来,王夫人跟前的婆子们都退下去,就留薛姨妈、王熙凤在。 “太太…”湘云换了一身浅橙色的长裙,上前来屈身行礼,脸上泪痕才微干,眼睛红肿。 “姨妈…” “链二嫂子…” 王夫人点点头,看着哭泣后的湘云,感慨的道:“我的儿,看你哭的!环哥儿要去晚了,你就…。既来了就好生住着。你和纪翰林的婚事,环哥儿刚给我说了,我给你们做这个媒人。” 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纪澄家里和史家之间,有王夫人做媒,自是稳妥。 湘云刚脱离苦海,又迎来喜讯,顿时羞红脸。 贾府的姑娘,除了探春,都已经出嫁。女眷们谈及婚嫁之事,倒不用避讳什么。东跨院里的气氛,随即便热闹起来。 翠缕在一旁含泪笑着。她这是高兴的!姑娘终于是否极泰来! … … 贾府前院。史家的两个侯爷史鼐、史鼎在子侄的陪同下,已经抵达。贾环以贾政的名义,请他们来贾府商量。两个侯爷夫人自去后院见王夫人。 花厅之中,贾政微微摇头喝着茶。这事弄的!很棘手,很麻烦啊。只是,他心里更信他这个庶子能处理好。 贾环坐在侧面的位置上,脸沉似水! 史鼐、史鼎两人看一眼贾环的神情,颇感压抑。贾环在四大家族内的威名,是斗争出来的!贾环连他的内兄薛蟠都曾送到监狱里去。几次和他舅舅、四大家族的旗手王子腾博弈。史家两个侯爷,岂有不怕的道理? 更何况,京中有传闻,贾环在西域威名赫赫,杀的人头滚滚,平定西域第一功。如故唐安西节度使! 贾环晾了史鼐、史鼎两人一会,给足下马威,这才开口,极其不满的道:“你们搞的什么名堂?为官位出卖你们兄长的嫡女?你们良心不疼吗?” 语气几乎训斥! 纪澄的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纪澄以为他回京后,史家会消停下来。贾环是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史家不问他的意见?这样,纪澄可以自己运作解决。 他是翰苑词臣!而且,只有二十三岁!妥妥的潜力股!他是左都御史张安博的弟子。有师兄如罗君子,乔如松,卫阳等人在京中为官。还有同年。 但纪澄显然低估了史鼐的无耻,高估了史鼐的担当。 这件事,贾环无疑是极其恼火的。纪澄是书院体系中杰出的弟子,他所信赖的心腹。且云妹妹和他是什么交情?当日,贾府中那片狭窄的天地中,云妹妹将他当做朋友。他如何能不管她的事? 但是,史家在搞什么鬼?完全不用现在这么被动的! 又见猪队友! 他不在京中时,因纪兴生和贾府是政治同盟。史家多少和纪系有关联。然而,现在纪兴生倒掉。纪系烟消云散。史鼐想要抱紧华墨的大腿。反正送的不是他的女儿。 第九百零九章 你也有儿子 贾环问责,忠靖侯史鼎忍不住辩解一句,道:“环哥儿,这事是我二哥的主意!” 这锅,他可不想背。 保龄侯史鼐顺势不满的看兄弟一眼,神情阴沉,沉默不语。表达出他内心中贾环的不满。他五十多岁的人,给贾环这样一个青年、晚辈训斥,脸上挂不住! 贾环失望的看着这两人一眼。 史家一门两个侯爷,而且保龄侯还是世袭不将等的爵位,在京城中混成这般模样,症结就在这两人身上! 史鼐政治水平之拙劣,不必说。嫁湘云之事,史鼐主导,史鼎不知情?就算反对不成,为何不来贾府告诉他?心里未尝没有投机的想法吧?现在在他面前否认,推脱,有意义? 贾环都懒得再和这两人生气,不值得,冷淡的道:“云妹妹我已经接回贾府。这件事,华大学士的不满,由我一力承担。云妹妹嫁给书院的弟子纪澄有何不可?这桩婚事,我已请我母亲保媒。” 史鼎点了下头,没说话。 史鼐极其反感、抗拒,对贾政道:“存周兄,若是老太太在世,定大姑娘的婚事,我绝无二话!”潜台词就是不服从贾环的安排。 “呃…”贾政微微沉吟。他如今是丁忧结束还未起复,若他还是通政使,史鼐定然不会说这样的话。话说回来,史家姑娘的婚事,贾府插手确实惹人说闲话。 贾政看向贾环。 给脸不要脸!贾环锐利的眼神盯着史鼐,直白的道:“你也是有儿子的!”政老爹一贯是不管事。但他是要管湘云的。 “你…”史鼐愤怒的瞪向贾环。但,他能把贾环怎么样?挣扎了半响,愤然的道:“好!” 贾环根本不理会史鼐的怒火。云妹妹的委屈,这位保龄侯可曾在意?道:“两位世叔没其他的事,便早些回去准备婚事吧。近来消停些,朝堂上风波险恶。” 贾环的话说的非常重。“告辞!”史鼐拱拱手,怒气冲冲的出了花厅。史鼎叹口气,跟着离开。 史家兄弟俩离开。贾政心中摇头。他如今于仕途看得淡了。对史鼐搞政治投机不大感冒。抿口茶,略有些担忧的问道:“环哥儿,华大学士哪里…” 执政的大学士啊!深得天子信任。得罪他,能有好果子吃?他不阻拦贾环,纯粹是单纯的信任贾环的能力。这个局,在他看来,近乎无解! 贾环微微眯着眼睛,宽贾政的心,道:“父亲,不必担心。” 他强按着史家兄弟的头,同意湘云的婚事。心中并没多少快意!于湘云和纪澄而言,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一桩喜事。但他要面临的局面,将会空前的复杂、艰难。 他前些时候,去山长家里吃过饭,和张承剑聊过。因西域的封赏问题,山长得罪了大学士宋溥。 而九省都检点、榆林总兵王子腾,正在被五军都督府的大佬魏其候追责。究其原因,是因为西域、漠北的大战,新旧武勋集团的力量已经失衡。 现在,他则是得罪执政宰辅华墨。他懂政老爹的意思,能不能和华墨缓和一二?这只怕很难!换他在华墨的立场,给人冲到家里来抢人,岂有不怒之理?当首辅是摆设吗? 事到如今,事情做都做了,就看华墨怎么出招吧! 从华墨对付纪兴生的手法:斩尽杀绝,贾环心里知道,这事恐怕难以善了。国朝的文臣,大多数素质都是“非常高”的。秋后算账玩的非常溜。 他回京之前,有过布置:河中和波斯帝国还在谈,萨菲王朝的阿巴斯大帝,出兵河中是大概率事件。 而如今艰难的局面,他恐怕真的得考虑在三姐姐婚后,上书请求致仕,暂离权力场。从纪兴生的遭遇看,雍治天子在晚年时,对臣下还是比较苛刻的。虽然不及他早年登基时杀得人头滚滚,但亦是危险性大增! 纵观历代帝王,晚年时,很多行为,确实都难以用常理去揣度。比如,汉武帝杀母存子。汉武帝多么的宠钩代夫人啊! 有的或许是因权术。有的或许就是临死爽一把!你让我不痛快,我让你掉脑袋。 他几日前和可卿说:去金陵都带你回去。实际上心中就在考虑辞官的事。河中的布置,未必有效啊! 雍治天子晚年的朝争,将会异常的残酷! 而他的敌对面是两个大学士,外加一个军头。 … … 贾环回府处理手尾时,华淳华师道已经得到消息。华淳正与朋友们饮酒,等着娇娘入府,晚上享尽艳福。但现在,管事却进来告诉他,贾环从角门闯入,抢走了史湘云。 “滚!废物!废物!” 院落的偏厅中,华淳怒气勃发,将管事骂走,正厅喧哗的声音隐隐传来,他刚刚接收众人的庆贺!这令他脸上无光。气冲冲的往府外走去。 小厮们连忙跟着。 华淳走两步,方才醒觉过来,他去贾府抢人,未必抢得回,转身往父亲的书房走去。等了小半个时辰,刑部侍郎施世俊从里头出来,他才进去。 因是冬日下午四点多,光线黯淡。书房中点着成排的蜡烛,明亮如白昼。 四角的铜柱中烧着炭,温暖如春。香炉、字画、木椅、案几陈列。 华墨时年六十多岁,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便服,身量中等,仿佛一个普通的老头。但知道他身份的人,绝不会如此想。他刚刚令闽党领袖纪兴生抄家流放,女眷尽入教坊司。 华墨正在梨花木交椅中喝茶,见长子进来,看他一眼,悠然的喝着盖碗茶。取得政治胜利的华大学士,自是有资格放松。 华淳作揖行礼,低着头,组织语言,愤懑的道:“父亲,贾环刚刚带着他的亲卫从东北角门闯入府中,抢走了我的一个小妾。” 华墨眼睛眯了一下,贾环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是敏感词,“哦?怎么回事?他无缘无故抢你的小妾干什么?他眼皮子没那么浅吧?”他日理万机,儿子们纳妾,他哪里清楚怎么回事。 贾环是什么人?国朝名士。他抢女人,八成会被舆论解读成为风流韵事。 但是,他要抢的女子,定然是极美的,或者才气极高。比如,西域里的那个石玉华。不大可能和他儿子有交集。 第九百一十章 交锋、试探、碑文 华淳见父亲完全没有抓住重点,还顺带着鄙视他一句,有点抓狂。但,只得组织语言回答父亲的问题。 “父亲,保龄侯史鼐将他侄女送予我为妾。想我关照他一二。今天傍晚送过来,贾环带亲卫将人又抢回去。” 华淳自己都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史湘云和贾环的关系,他怎么知道? 华墨“哼”了一声,讥讽的看儿子一眼。他的政治水平,在国朝历代的宰辅中,只能算中等。而他儿子,比他都要逊几个等级。连这件事的重点都没搞清楚!等他致仕,华家后继无人啊! 华墨喝口茶,徐徐的道:“我跟你说过,不要惹贾环。既然在东北角门处,想必看到的人不多,你把事情压下去吧!” 华淳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心中一口气压着,实在不甘心。但,他知道他父亲当前目标是清除纪系,占领其地盘。确实不想节外生枝,招惹贾环。 “父亲,什么都不做?” 华墨看看儿子的表情,话锋一转,道:“再派人到顺天府府衙报案,就说家中的奴才被贾环的亲卫打伤。带着衙役,去贾府抓人。闯我们府上,总要付出些代价。” “好嘞!”华淳的情绪顿时高涨,答应了一声,告辞离开。 华墨摇摇头,好心情全无。 他儿子完全没有体会到他处理这件事的精髓、火候所在。贾环率亲卫闯华府,将儿子新纳的小妾抢走,他不做反应,不合适。反应过激,一样不合适。 他一点反应不做,不是让人看轻?传出去,谁还怕他这个领班军机大臣? 但,他确实不想节外生枝。他动用顺天府府衙,去抓贾环的亲卫,是留了余地、颜面,相当于试探贾环。接下来,怎么博弈,看贾环怎么接招。 这只是表面的意思。他是用来迷惑贾环的:此事,就在这个框架内解决! 但是,他作为执政的宰辅,贾环这样搞,他心里一点意见都没有?他是泥菩萨啊! 他确实无意于在短时间和贾环起冲突。接下来,他的目标是巩固政治地盘。 昔年,贾环在武英殿上的表现,他非常忌惮。所以,他不会当出头鸟,但若有机会,就别怪他,暗中推波助澜,落井下石。而机会,很快就会出现。 他这两层想法,只怕他儿子一层都没体会到。 … … 保定府,城外的一个小镇中。爆竹声在夜色中此起彼伏。新年将至。 四十多名周军将士在小镇的客栈中歇息。 小镇上的客栈其实早就关门,留了一个伙计看门。被他们敲开门住宿,“不曾短你银钱,如何不让我们住?” 这些周军将士,都是贾环带着闯进华府的亲卫。被贾环连夜安排出京,返回西域。前往吐火罗总督庞泽帐下效力。 亲卫们在大厅里,各自就着冷酒啃着烧饼干粮,心情颇有些郁闷。 一名亲卫道:“呸,那什么贼鸟华大学士,害的劳资们大过年在路上啃干粮。其他弟兄们在京里吃香的喝辣的!” 带队的高子重道:“哟呵,老牛,你还怪使君打发咱们出京,没有在京城花花世界里多待?” “使君有使君的难处!我是心里憋屈。使君在西域一言九鼎,说一不二!怎么到京中,明明占理的事情,都要被人拿捏呢?不痛快!” 这话说的一干贾环的亲卫都纷纷感慨起来。他们在西域跟着贾使君时,何曾受过这种鸟气?刀山火海趟过去就是,好男儿皱什么眉头! 使君在京中,没有在西域得志啊! … … 腊月三十日,贾府被顺天府的衙役光顾了一次。贾环派贾芸和顺天府的衙役交涉一番,打发他们回去。 事情做了,当然是认下。这没什么好推脱的。但亲卫们畏罪潜逃了。这实在是爱莫能助!又隔着顺天府和华府讲讲条件。要出结果,总得等年后去。 官面程序走到,年后随时可以开启。华淳虽然很不爽这个结果,但也无法催逼。要过年了。 正月初一,百官进宫,至皇极殿,朝贺天子。 这是惯例。不过,贾氏父子都没有参加朝会。贾政丁忧未起复,贾环请假返京。贾蓉以正四品的勋贵身份参加。 正月初一时,天微微阴沉着。皇极殿中,百官三呼万岁,又有进献的新年贺词。雍治天子听了听,二十年了,他该听的好话都听过,退朝去后宫里见杨皇后、妃嫔们。 皇极殿中的百官陆陆续续的散去。退出皇极殿,穿过广场,各自返回。新年之时,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笑容。 参与朝会的齐驰,跟着人流,独自的缓步离开。他在地方任职近十年,他再站在这朝堂上,旧识已经不多。他内心中思忖着雍治天子的情况。 这是数月以来,雍治天子第一次出现在百官面前。而时年五十一岁的天子,已经非常的衰老。估计时日无多。这不得不令人思考啊! 齐驰正想着,就见五军都督府左都督魏其候程哲被几名官员簇拥着过来。 魏其候程哲冷笑一声,道:“齐大帅在西域打的好胜仗,当真是高明。” 从官职上来说,如果算武将勋贵,魏其候确实算管着齐总督。毕竟,五军都督府为国朝最高的统帅部。但从文臣的角度来说,大学士位比宰相。 当年,何大学士训斥,魏其候连顶嘴都不敢。 而齐总督,预估会因漠北大胜,而封国公。并有很大的概率,因功升为大学士。 所以,魏其候的举动很让人费解。他并没有训斥、嘲讽、为难齐驰的资格。 齐驰莫名其妙,微微蹙眉,拱拱手,不卑不亢的道:“候爷这话,在下就听不懂了!”说听不懂,其实就是要解释。 魏其候挑明他的怨气在何处,道:“国朝开国勋贵子弟,并太宗朝后的勋贵子弟,在西域大战中,近乎损失殆尽。你齐大帅一将功成万骨枯!” 魏其候和齐驰言语交锋时,路过的官员们,都竖起耳朵,放慢脚步。这于大家来说,是难得八卦机会。听到这里,吃瓜群众们心中了然。难怪魏其候要发难。 西域大战,自雍治十四年开始,由牛继宗率军出征,新旧武勋集团都派出了自己集团中最优秀的后辈。要子弟们博一个功名,后继有人。 然而,至雍治二十年西域平定时,军中的勋贵子弟还剩多少?就贾环麾下的团练军中,有杨纪等十几人。其余,俱是白骨。西域真的是血战啊! 然而,战争那有不死人的?关键是,这导致新旧武勋集团力量失衡。魏其候为新武勋集团的旗帜人物,他如何能不质问齐驰:你打的什么狗屁仗? 齐驰脸上流露出感慨,伤感的神色,道:“侯爷,西域牺牲的将士,非是为我个人的荣誉、前途而死。而是为国家,为民族而死。我在北庭金满,设立祭庙,让将士们四时享受香火。碑文曰:” 吟诵道:“三年以来,在西域战争和反抗胡人压迫中牺牲的大周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西域反抗胡人压迫中牺牲的汉人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三百年,从那时起,为守卫西域、维护国家完整,争取汉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好!” “好!” 正在围观的几十名官员顿时纷纷喝彩。 如此情景,魏其候还能说什么?拂袖而去。 消息,随后传遍整个京中。碑文撰写者,贾环! 第九百一十一章 依旧倾城--补一更,求订阅 正月初一,在皇极殿前的广场上发生的一幕,随着官员们的传播,迅速传遍京城。 正月里,本来就是走亲访友的日子。消息传的出乎寻常的快。京中的官员们都在分析内幕。 魏其候是朝堂重臣,岂会随意的当众找齐驰的麻烦?最普遍的解读是:这是朝廷各方力量,对齐驰晋升大学士的一次阻击。齐总督有功当然是要赏的,但亦要压一压。 正月初六,京城西城咸宜坊吴王府中,吴王设宴招待前来拜年的贾环。 小楼之中,陈设雅致。墙壁上选着一幅名家的牡丹花山水画,八仙桌下铺着名贵的方形驼色山水图案地毯,轩窗正对着精美的花园。白雪覆盖着园林。美不胜收。 吴王微笑着问贾环的意见,“子玉以为呢?”三年未见,吴王亦显得衰老。他今年四十六岁。穿着一件红色的亲王常服,颇显儒雅,气度从容。 一旁,世子、越国公时年十八岁的宁澄作陪。明丽照人的潇公主已经出嫁,自是不在这里相陪。 贾环一身水蓝色的长衫,头戴璞头,服侍装扮随意而不失华美,笑一笑,“我觉得魏其候在测试齐总督的态度。看他有没有更近一步的想法。” 吴王禁不住笑呵呵的举起酒杯,“子玉高见!”果然名不虚传。 若齐驰有意为大学士,魏其候如此挑衅,必然会被其痛斥!大学士位在亲王之上。虽然没有调兵权,但比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官位要高。 而齐驰回应的不卑不亢,只怕是不愿意在此非常时刻入军机处。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贾环和吴王喝了一杯。 宁澄一脸佩服的看着贾环,起身给贾环斟酒,“唉…,贾先生若在京中,纪尚书何至于此?” 他和燕王宁淅都是贾环的弟子,深受贾环的观点影响。政治人物不能以好坏来区分;而是,以是否合格来区分:在其位,谋其政! 很明显,华墨华大学士,拉帮结派,贪-污腐-败,把国家搞的乌烟瘴气!非常的不称职!不作为。反观工部尚书纪兴生,这些年做了不少实事。至少,京中内外的道路都修缮一新。 他的立场,不问可知。 吴王笑着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道:“澄儿…,慎言!” 宁澄顽皮的一笑,混过去。 贾环和吴王随意的闲谈着,涉及西域的地理,风土人情,不经意间将波斯帝国可能来犯的消息透露出去。想必,过些时日,会传到雍治天子的耳中。 他今日来吴王府上吃年酒,其实最想问的问题是:雍治天子的身体如何? 但,这个问题是非常犯忌讳的。所以,他只字不提。而关于雍治天子对他在西域所作所为的看法,一样是没问。这个问题,估计吴王不会回答。 吃了几杯酒,谈了约四十多分钟,吴王便告罪离开,“澄儿,代我招待好贾先生。”吴王在京中的地位非常高。他是雍治天子的心腹,是皇族在朝堂上的代表,担任内务府大臣。 炙手可热的权力人物!过年时,他家里的宾客早就是人满为患。也就是贾环,他才陪着吃了几杯酒,坐这么久。 … … 吴王一走,宁澄更加的活跃。这是三年之后,他第一次见贾先生。当日桀骜不驯的小野马,此时业已成家:狭长的脸型,显瘦,留着毛绒绒的胡须。 宁澄扫一眼八仙桌上的山珍海味,笑嘻嘻的道:“贾先生,这几日你想必吃酒席都吃腻了。我姐知道你今日来府中拜访,亦在府里。我们到我书房里小酌。” 贾环温和的一笑,起身道:“走吧!” 宁澄哈哈一笑,贾先生就是痛快。和贾环一起离开花园边的小楼,到吴王府东路,他的住处。先问了妻子在不在家中,本来是想请她来拜见贾先生。 俏丽的丫鬟答道:“世子,少奶奶不在。在正房里陪着王妃招待客人。” 宁澄就道:“罢了。你派人去请我姐姐来。再弄些小菜米酒来。”招呼贾环在他的书房中落座。 四合院的格局,大同小异。宁澄的书房设在正房小院的东厢房中。宽敞的书房中,布置非常文雅。书橱一排排的沿着墙壁展开。书桌面西。 玻璃窗下设着待客的小圆桌,圆凳。俱是深红色。显得典雅。 贾环打量着书房,和宁澄闲话,了解着他的近况。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得身后一声清脆的声音,“贾先生,你回来了!”声音平稳。但,相熟的人,比如宁澄,自是听得出,她声音中所蕴藏的欣喜。 贾环回头,就见永清郡主,现在是永清公主,宁潇一身月白色的宫装进来。第一眼给人极其惊艳的感觉。第二眼,会看她明丽而无瑕疵的容颜。 白腻的鹅蛋脸,清泉似的丹凤眼,尤其的明艳。挺直的鼻梁,标准的美人脸。明眸皓齿。又因她一身宫装,身姿修长、高挑,极为出众,更添她雍容的贵女气质。 宁潇身后跟着侍女紫儿。 “潇公主…”贾环微微颔首,含笑而立,心中喜悦,感慨难言。他又怎么会忘记雍治十八年春,他离开京城前,宁潇送别他时,展颜一笑,明艳如花! 都说归来仍少年。三年逝去,他已非少年。西域的经历,将他改变了许多。而潇公主,依旧倾城! 宁潇美丽、睿智、大气,这时微微一笑,将她美丽的容颜上还残留的少许的清冷驱散掉——她的婚姻,很不幸。称赞道:“贾先生在西域纵横万里,平定西域第一功。兼有诗词传唱,文采风流,我为先生贺!” 给美丽的潇公主夸奖,谁会不高兴呢?贾环何能例外?洒脱的一笑,道:“多谢公主称赞。请!” 宁澄在一旁起哄,道:“姐姐,哪有光说不练的,且坐下来吃酒。” 宁潇嫣然一笑,二十岁的女子,明艳如花,伸手示意,道:“请!” 三人落座下来,侍女们送上酒菜。宁澄便清场,三人单独一起小酌,闲话着。 谈了一会,叙过离别后的情况,吃几杯酒,宁潇沉吟着道:“贾先生,近日京中都在传诵你在西域写的碑文。你的名气更上一层楼。然而,于你恐非好事。 当日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将你在西域的情况报上去后,特意通知了我父亲一生。当今天子看完后,一言不发。” 这个消息,让贾环当即紧锁眉头。他知道宁潇想要说的潜台词。 这是最坏的结果! 第九百一十一章 堰水湖 随着贾环皱眉,书房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凝滞、郑重。窗外的白雪覆盖着屋舍、园林。 宁澄政治水平一般。心里有些费解:天子似乎不喜,但贾环怎么神情如此凝重呢?抿着酒,没有打乱贾环的思路。 宁潇一身月白色的宫装,坐在小圆桌边,凤目注视着贾环的脸庞。心里默契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知道,她说这几句话,贾环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种感觉很舒服。 贾环手握着酒杯,香甜的米酒在银杯中,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品相俱佳。但,贾环根本没有留意到,脑中飞速转动。 刚才和吴王吃酒时,贾环就有些想要知道雍治天子对他在西域表现的看法。但他预估吴王不会透露。吴王是雍治天子的心腹嘛! 但,现在宁潇告诉他确切的消息。 吴王这个举动说明什么?他想留一份人情、后路。换言之,雍治天子的身体,恐怕真的不行了。雍治十七年时,纪兴生告诉他的话言犹在耳! 最多五年,雍治天子必然驾崩!今年已经是雍治二十一年。 连雍治天子的心腹吴王都准备考虑后路,情况严重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从宁潇口中说出来的消息,肯定不会有问题。潇公主的意思很明确:天子有杀他之意!雍治天子很有可能在驾崩之前,寻一个由头将他杀掉! 在此时,他的名字再一次因为西域祭祀众将士的碑文传遍京城,成为舆论的焦点。这确实不是好事!相当于,他回京后本是在京中权力舞台之外,却又被推到舞台的聚光灯下。 贾环想了一回,回过神,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将手中的米酒一饮而尽,吐出一口气,道:“谢潇公主告知。” 宁潇螓首微点,清泉似的美眸看着贾环,轻声问道:“贾先生可有头绪?” 贾环见她感慨难言,她见贾环如何不是呢?三年前,贾环或许还不是国朝政治权力版图中的重要人物。当今天子在驾崩前未必会留意到他。 然而,三年后,在西域纵横万里无敌手,威压诸胡,得诸将拥戴的贾使君,天子如何不猜忌?他不担心继位的晋王压不住贾环吗?不担心几十年后,国朝出现第一个如张居正似的权相吗? 她是一个非常理智的女子,当年,她曾将心意透露少许。尔后,埋藏掉。天子的猜忌,换一个角度看,不是贾环的成长吗?她为他而感到高兴。 同时,还有对当前局势的担忧。这个局,近乎是无解的!但她相信贾环一定可以找到办法。这并非盲从,而是贾环用一次次胜利,给她的信心。 贾环迎着宁潇清澈、信赖的目光,叹口气,道:“再看看吧。”潇公主倒是相信他可以渡过难关。 可是,何其之难! … … 约傍晚时分,贾环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吴王府。马车平稳的行驶在京中的街道上。 贾环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闭目沉思着。 很多话,即便他信任宁潇,亦不好说。 他今日拜访吴王府,得到的消息很糟糕。相比较之下,后面宁潇谈及纪小娘子的事,得罪华墨可以得到纪系的支持等事,都不重要。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而他的性格,又怎么甘心束手就擒?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教条,他是不会遵守的! 他去西域前,并没有想着引起天子的猜忌。他在西征大军中,和武将有交情,不是很正常?然而,西域的局势,是一步步发展的。他走到那个位置,手握大军,难道看着周军惨败吗?看着局势对周军不利吗? 站在历史的潮头,他是要对历史负责任的! 而现在,他回京,就要面对这样艰难的局面。当日,雍治天子拒绝赐婚,摆他一道,他心中就曾想过:他年我若为青帝。所以,他教了燕王宁淅《明史》。 现在的局面,需要作出选择!但,没到最后,他不愿意掀桌子。能改变雍治天子主意的,只有杨皇后!或者,晋王亦是一个着力点。晚年的天子,还是要重视成年皇子的意见。 … … 正月里,贾环在吴王府,北静王,卫府等处走动时,京中的官员们亦在相互拜年。而一场政治风暴,正在徐徐的酝酿中。焦点,自是漠北大胜的封赏问题。 正月初十,贾环到闻道书院给师友们拜年。 初六的雪已经融化,东庄镇上略显冷清。这是一个以教育为本的集镇。住宅区中,有不少老太太、老头在家门口晒着太阳,有小孩子在奔跑玩耍。 贾环的马车停在北前坊49号门前。随行的林芝韵带着雨儿在家中收拾着。今晚住在这里。 贾环和韵儿说笑几句,带着小厮钱槐、胡小四从北前坊相通的侧门进到闻道书院中。 林芝韵一袭葱绿织锦的棉袄,目送着贾环离开,心中长叹一口气。相公近日沉重的心情,她怎么感受不到呢?可能是朝堂上的事。这些事,相公怕她们担心,基本都是不说的。 闻道书院占地辽阔,各种大学里的建筑应有尽有:宿舍、藏书馆、学堂、球场、大会场等。在柔和的冬日中,冷冷清清。过年还在苦读的学子是少数。 教师的宿舍区位于书院新校区的东部。一栋栋的四合小院鳞比栉次,道路纵横相通。至书院院长叶先生的1号小院,书童早在门外等着。 贾环随着书童到小轩里。叶鸿云一身青衫,正坐在椅中。楠木桌几上,清茶袅袅。他四十多岁的年纪,鬓角斑白,戴璞头,文士衫,身材微微有些发福。 叶鸿云笑呵呵的道:“早就盼着子玉你回京,今天总算见到你。坐。”他作为贾环的师长,不需要起身迎贾环。 贾环长揖行礼,微微有些激动,道:“弟子自西域回京,来见先生!给先生拜年,问安。” 雍治八年冬,他来书院求学。他的业师便是叶先生。书院的师长们俱是学识过人、品行高洁的儒者。性情不一,比如山长宽厚,叶先生温和,骆先生孤傲。 那段求学时光,是他此生难以忘却的珍贵回忆! “好,好,起来!”叶鸿云上前,伸手扶起贾环。心中感慨难言。他又怎么回忘记他这个得意门生求学的日子?为人师者,不就是希望有好学的学生吗? 前些时日,贾环自京中来信。他便一直盼着贾环到来。今天总算来了。 叶鸿云打量着贾环,道:“子玉变了许多。不再是青葱少年模样了啊!”一边感慨,一边让座。貌美的小妾来上茶。再悄然的退下去。师徒二人,在小轩之中,聊着三年别后的情形。 有说不尽的话,谈西域,谈书院,谈经义,谈诗词,谈同学们的际遇。一碗茶一碗茶的续。午后的时光,缓缓流逝!贾环现在虽然将贾政当做长辈,但对贾政难有孺慕之情,和山长、叶先生的感情反倒更深厚一些。 傍晚的夕阳在天际边摇摇欲坠,金红色的光芒,乍短乍长,浸染着书院一处处。 叶先生捻须感叹道:“子玉你在西域一路尸山血海杀出来啊。文约回乡去了。他若在此,定然是要大呼浮一大白。子玉,你见过山长了吧?局势不妙啊!” 大学士宋溥盯着书院的。都发动御史弹劾。焉知,这不是政争的开端? 贾环沉吟的点头,叹道:“先生,是啊!” 山长哪里会和他说些事情。是张承剑、罗君子、乔如松他们说的。为西域的人事布局,山长和宋大学士顶了牛。 官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种利益蛋糕,你分了,我就没有。比如庞泽占着吐火罗总督,就引得宋溥不满。有些动作,是人之常情! 官场上的心结,未必都是什么大仇。如张四维整张居正那样的较少。在日常工作中的摩擦,引发的不满,也会是起源! 叶鸿云征询的看向贾环。 贾环笑一笑,安慰道:“先生,会没事的!”他现在面临的局面,形象的来说,就是一个堰水湖,里面的水越积越多。局势也就越发的危险! 但是,不处理,问题永远都是在的!他逃避不了,只能勇敢的面对。 第九百一十二章 相辅相成 贾环在东庄镇小住一日时,贾府和沈府关于沈迁和探春的婚事亦定下日子。 看过黄历后,定于正月二十一日。日子略有些近。但这桩婚事已经推后三年,亦不算赶。两家的各种准备工作都是齐全。 当然,京中亦有一些闲话传出来。沈迁的婚事万众瞩目。漠北大胜,亦他的军功,可以封伯。国朝名将啊!他的婚事,给人品头论足是免不了的事。 况且,京中报纸业发达。 议论沈迁的婚事,是整个京中正月初十后的焦点。替代了之前关于贾环的舆论。这是普通民众们的关注点。庙堂之上,则是不然。 正月十三日上午,雍治天子传召朝廷重臣,在西苑含元殿中议事:商量漠北大胜的封赏事宜。正月初一元旦朝贺时,雍治天子当时就说明,会在元宵节的灯会时宣布。 华墨、卫弘、宋溥三位大学士在朝房里碰头,随意的寒暄着,聊着新年的话题。漠北的封赏如何,三人心中有数。 宋溥当了多年的吏部尚书,年纪为三位大学士中最长,将近七十岁,拿起茶碗喝口茶,问道:“丙章兄,听闻贾环在年底率亲卫冲到你家里伤人?” 华墨身量中等,一身绯红色官服,笑一笑,轻淡的道:“小儿辈间的事情。” 宋溥点头,意有所指的叹道:“跋扈啊!” 卫弘时年六十四岁,微微有些胖,容貌苍老,心中微动,不动神色的喝着茶。 少顷,吴王,魏其候,成国公,北静王,礼部尚书曾缙,吏部尚书殷鹏、户部尚书赵鹤龄、兵部尚书孟何几人抵达。本该位列重臣的左都御史张安博不受天子待见,没有被召见。 随后,一众高官们在太监们的引领下,出朝房,到含元殿中觐见天子。 片刻,雍治天子从含元殿后转出来。太监总管许彦搀扶着他。时年五十一岁的雍治天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两鬓斑白,身躯佝偻,脸上有着老人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跪在殿中,山呼万岁。 雍治天子坐到皇位上,难得的露出和熙的笑容,道:“诸卿平身。”又笑着拉家常道:“年都过的怎么样?”显然,天子在新年里,心情非常不错。 群臣纷纷出声回答着。 “嗯。”雍治天子点点头,道:“漠北大胜,朕心甚悦。诸卿的折子,朕都看过。诸卿议一议吧。” 说是议漠北大胜之事,但诸位朝臣心中有数。十二月上旬,工部尚书纪兴生因势利导,借着真理报上的舆论,请求天子重赏诸将、诸功臣。 结果呢,他被华墨干掉。究其原因,便是国库、内帑没有银子。所以,封赏,基本的调子可以确定:名爵可以给,财物恐怕就要靠西域自筹。 而关于封赏的异议,只有两个点:第一,西域总督齐驰何去何从?其二,国朝名将沈迁封何爵位?主要是其父宣大总兵沈澄,爵位才是庆国公。 儿子的爵位比父亲高,这肯定不行。国朝以孝治天下。 华墨出列道:“陛下,国库用度不足,名爵之位,朝廷可重赏。但财物,得由西域布政司筹措。 名将沈迁的功劳,可加恩在其父身上,免其宣大总兵职。调五军都督府同知。 西域总督齐驰于国有功,臣不敢妄言,伏请陛下圣裁!” 华墨主动背锅。表示国家财政入不敷出,让西域布政司筹措财物赏赐诸将。将来军中有怨言,亦是他的过错。圣天子明见万里,被奸臣蒙蔽嘛! 华墨身为宰辅,虽然不干活,但基本的政治水平还是有的。父子都领兵,这种事肯定不行。要免掉一人的兵权。当年王子腾就是因为兵权被攻讦。权力大减。 至于齐驰,他无意得罪这位未来的大学士。他可不像魏其候,与齐驰有心结。 雍治天子满意的点点头。 这个领班军机大臣,用的确实省心。他一个月前,没有选择纪兴生,看来是对的。他老了,没有心思折腾。想折腾的,等新皇帝上任吧。 都是朝堂上混的老油条,一看天子点头,哪里还不知道天子的意思,当即纷纷出声附和。 这时,魏其候程哲从班次中闪出来,奏道:“陛下,西域总督齐驰,品行卑劣,随有能力,但不可为大学士。 臣得军中将士报告,平定西域的首功,本为贾环。他一人平定安西两镇、河中、吐火罗、信德、旁遮普、北庭。如此大功,却被齐驰抹掉。其品性可见一斑。” “哦?有这事?”雍治天子目光一闪:贾环,微微露出笑容。佯装第一次得知。 于朝廷的官方程序上,他这个天子确实应该是第一次得知。锦衣卫那里的消息不算。 华墨配合的道:“陛下,确实有此事。臣听闻,贾环在西域被人称为贾使君,威仪如故唐安西节度使。宰杀小国国王、可汗,如杀一羊耳。” 年底时,他就预估他有机会落井下石。贾环带亲卫闯他的府邸,他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雍治天子笑容转冷:安西节度使?本朝可没有这个官职! 宋溥见机,出列奏道:“陛下,齐驰抹掉贾环的功劳,贾环岂不知情?圣天子临朝,贾环为何不上书喊冤?可知,他怕是和齐驰早有交换:力促齐驰支持他的属下、同学担任高位。 其一,此乃欺君之罪。其二,朝廷名爵岂可士子相授,破坏法度?其三,陛下岂是有功不赏的昏君?贾环行事,却不知为君父的名声而考虑。 有弟子如此,可知师傅如何! 臣以为,左都御史张安博和贾环师徒二人,皆是欺世盗名之辈。张伯玉以直谏而闻名天下,却往往怀有私心,而不为君父思考。臣请陛下明察。” 卫弘心里苦笑,宋弘济这是要往死里整张安博、贾环啊!说起来,他和贾环恩怨不小。雍治十四年、十五年,宋溥几次和贾环交手,且落下风。 师徒二人相辅相成,都不讨天子喜欢。 第九百一十三章 天子之意 宋溥话音落下,含元殿中便是一片寂静。一干大臣们沉默,各自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像文华殿大学士卫弘就属于反应比较快的一部分人。 今日议事:魏其候攻讦齐驰,带出贾环。当今天子问一句,华墨解释,宋溥却是借此转道攻击张安博、贾环,将两人进行了捆绑。只怕天子心中有看法。 雍治天子高坐在御座上,身形微微佝偻,俯视着群臣,目光巡视。 雍治天子当了多年的皇帝,不可能因为宋溥攻讦张安博几句,他就要如何如何。否则,雍治朝的政斗,那简直太简单。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当今天子的政治水平没那么低劣。臣子斗起来,他才安稳。他有必要急着给宋溥当刀吗?明帝嘉靖晚年给大臣们当猴溜,他可不愿意如此! 张安博固然是令他厌恶,但他还不至于要贬谪。这人确实是诤臣。至于贾环,他会在死前将其处死。如此人物,文武双全,晋王肯定压不住。而贾环在西域的作为,与齐驰捆绑在一起,他暂时不合适大动干戈。 他又不是昏君。齐驰立下如此大功:定西域、平漠北,难道他还要追责?他脑子抽风? 雍治天子目光最后落在宋溥身上,缓缓的道:“朕知道了。” 宋溥没有再多言。他说的是“臣请陛下明察”,而不是“臣请陛下严惩”。 这很正常。哪有政治斗争一次告状就告倒的?比如,华墨看似一本参倒纪兴生,但之前两人斗了多久?他只需要在天子心中种下一根深深的刺即可。终将有发挥作用的一天。 雍治天子再道:“朕意已决。迁左都御史张安博为工部尚书。擢升西域总督齐驰为左都御史,封魏国公,封妻荫子。麾下诸将,各有封赏。 庆国公沈澄一门英杰,长子殁于西域,次子沈迁弟继兄志,报效国家。封其为新城王,调任五军都督府同知。封沈迁为骠骑将军。沈于乔国之名将,勿使朕失望。” 华墨领着群臣高呼道:“臣遵旨!” 雍治天子的旨意,群臣有些惊讶,想法不一。 关于张安博的职务调整,有些出乎意料。其一,前些时候,张安博在圣寿节上给天子添堵,这时,宋溥再奏其事,还是其了一些作用。 其二,由此可见当前天子并无处罚张安博之意,但已经表露出不耐烦的态度。 而令众大臣感到惊讶的是天子对西域的封赏,规格非常高!魏国公是什么名爵?明朝中山王徐达的后代,便是封魏国公。这是对齐驰平西域,平漠北之功的褒奖。 庆国公沈澄为京城人士,祖籍北直隶保定府新城县人。这次因子而封王,封号为祖籍所在,光宗耀祖啊!可知天子心意。 另外,沈迁武散官为:正二品的骠骑将军,这是汉朝名将霍去病的官职。两者都是年少的名将啊!纵横草原!可知天子对他的期望!他的官阶为正二品,一方面是封赏了其父,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避免将来封无可封。 此人将来炙手可热! 沈迁将于正月二十日与贾府三姑娘在京中成婚。沈迁的潜力,京中众官员自是早看到。都会送礼。但,现在,不少重臣已经考虑更换礼单。要送一份重礼! 事情议完,就这一会儿功夫,御座上的雍治天子已经露出疲态。三位大学士识趣的率诸重臣山呼万岁退出殿中。 含元殿中的消息稍后就传遍整个京城。 … … 张安博官职调动,齐驰封国公调任京师,庆国公封王,沈迁升骠骑将军。 这每一条信息,都足以搅得京师风起云涌,何况于一起发布出来?京中舆论在正月十三日上午,便是一片沸腾! 当事人,齐驰府中,沈府中一片恭喜的情形可想而知。此时上表谢恩则不必。正式的封赏会在元宵灯会上宣布出来。两府中访客如云,鞭炮声响。沈府的内眷、管家们都在商议更换门匾的事宜:现在沈府是王府! 而张府中,闻道书院一系得知消息的暗淡可想而知! 将近中午时,柔和的冬日照射在西苑中,水榭楼阁、奇花异草,光影斑驳。带着安静、慵懒的味道。 西域总督齐驰并不在他府中,而是在西苑御书房外的班房里,等候着天子召见。他坐在交椅中,喝着太监们奉上的清茶,闲适的看着西苑的美景。 这是大战之后的休闲心态。 … … 雍治天子召见群臣后,自含元殿出来。太监总管许彦令人备了一个舆轿,抬着天子离开含元殿,到御书房中。 雍治天子在书房的软榻中休息了好一会,喝了一碗参汤才逐渐的恢复些元气,坐到龙椅中,道:“宣齐驰进来。” “宣齐驰觐见!” “宣齐驰觐见!” 分列在御书房各仪门,各处的太监们一队队的唱名,由御书房传到殿宇外。片刻后,便有小太监带着齐驰进到御书房中。 齐驰五十多岁,一身正二品的文官绯袍,方脸长须,跪在金砖上,三呼万岁,叩见雍治天子。 “齐卿平身!”雍治天子扶着龙椅,羡慕的看着精气神完足的齐驰,忍不住问道:“齐卿今年多少岁?” 齐驰一怔,答道:“臣今年虚岁五十四。” 雍治天子叹道:“齐卿比朕还大上几岁。可身子骨比朕硬朗多了。”不待齐驰拍马屁,摆摆手,生死有命,他不看淡都不行,直接切入正题道:“方才含元殿议事,朕意已决,调齐卿为左都御史,封魏国公。” 天子施恩,齐驰岂能不配合?当即再跪地表忠心,道:“臣谢陛下隆恩!” 雍治天子看着齐驰,笑一笑,道:“齐卿当日出京说,不破胡虏,此生不入玉门关。现在平定胡虏,朕何吝封赏?只是,朕有一事不明,齐卿何至于欺君,不报贾环之功?朕在齐卿眼中,是赏罚不明的昏君吗?” 齐驰跪在金砖上,半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冬天里,不知道是不是御书房中暖和,额头上有些冒汗。天子这个转折有点突兀。西域的事,锦衣卫不可能不上报,但是天子当面质问他,这压力有点大。 半响,齐驰坦白道:“臣不敢。臣有罪。臣私心作祟,望陛下恕罪。” 坦白也是一种艺术。并不是说天子说什么罪,你都得认下来。那三个脑袋,都不够天子砍的。齐驰当然不会承认,他就是觉得天子不会封赏贾环。 贾环在西域立的那些大功,以当今刻薄的性情,寻个罪名一纸诏书砍了贾环都有可能。 他和贾环的交情,当日在金满卖了贾环人情,这时候在御前当然是“硬抗”,保护贾环。他有大功在身。承认侵占下属的功劳,不算什么大过。 雍治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齐驰一眼,看得齐驰脊背上都在冒冷汗。这是天子之威! 雍治天子禀国二十一年,这是一个成熟的帝王。对臣下而言,当然极具压迫感。 雍治天子想:他若十年的时间,就齐驰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他面前说鬼话,齐驰在权力中枢绝对待不过五年。可惜…他身不由己!齐驰立下大功,他一两年之内,肯定不能动齐驰。 否则,谁还为国效力?当日,明万历皇帝抄帝师张居正的家,导致后面的大臣没一个敢任事!为国家劳累而死的张居正落那样一个下场,那谁还肯为国家做事? 换言之,他今天得认齐驰这个解释。 约半盏茶的功夫,齐驰感觉身上都快要湿透,雍治天子才道:“齐卿有大功于国,些许小事,朕不追究。贾环这个人,想法有点多!” 齐驰心里松口气,道:“臣遵旨!” 他这次过关了。但是,看天子的评语,对贾环似乎很不利啊。他在京中任职,怕是不好再和贾环来往。而且,帮贾环说话都得考虑。天子敲打的意味很明显。 雍治天子微笑着点点头,温言安抚了齐驰一番,这才让他出去。 第九百一十四章 朕将死 雍治二十一年正月十三日午后,阳光和熙。永寿宫中,装灯结彩,节日气氛浓厚! 永寿宫的寝殿中,杨皇后正听着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汇报宫中元宵节的安排,她知道天子的心思,想要大办一次,因而积极筹备宫中的庆祝事宜。 收复西域、平定漠北,当朝武功,几乎追上盛唐。天子心满意足,以为功追太祖。不仅仅是宫中的气氛沉浸在节日的祥和、欢乐中。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如此气氛中。 杨皇后一身淡紫色的宫装,坐在塌椅上。仪态雍容华贵,珠圆玉润。光看她的容貌,身材,肤色,看起来才三十出头的美妇,绝不像一个六岁孩子的母亲。 听夏守忠汇报了一会,杨皇后笑吟吟的道:“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去办吧。要用银钱报到我这里来,不要去烦陛下。”她在天子面前应承过的。 夏守忠笑着道:“娘娘真是体贴奴婢们。奴婢回头就让人将单子拿过来。若元宵节当日出了差错,就请娘娘砍了奴婢的脑袋。”他知道杨皇后有钱。 每月工部铸造局里铸造出的银元,就有不少利润是直接分给蜀王、杨皇后的。 杨皇后展颜轻笑,成熟美妇的风情展露,道:“你这个老货,本宫要你的脑袋有何用?行了,别在这里饶嘴,去办事吧!” 将夏守忠打发走,杨皇后想一向,问身边的侍女,“陛下在哪里?” 侍女道:“陛下休憩后,正在御花园中召见吴王。” 杨皇后轻轻的点点头,吩咐道:“等陛下议完事,告诉本宫一声。我给陛下说一说元宵节准备的事宜。”待侍女答应了,心思一转,琢磨着贾贵妃、贾环的事。 她有意和贾府缓和关系。贾探春的婚事,她会让蜀王送去厚礼。她非常重视贾环。视其为雍王想要登基的必备条件。帝师尹言和贾环比,还是略逊一筹。 但贾贵妃似乎对她有些心结。这次她筹备宫中节日,贾贵妃并不配合。贾贵妃现在是宫中唯一的贵妃。 … … 西域里的御花园,雍治天子在一处小轩中,和吴王说着话。独孤贵人和青美人。 小轩外,风景如画。山环水抱,湖泊相连,堤岛穿插,又有古树参天。冬日之时,依旧是美景处处。 雍治天子仰躺在软榻上,看着美景,神情疲倦。轻轻的道:“上午才议的事,下午又招皇弟进来陪朕说会话。” 他是不肯服输的人,否则何至于当年兵变夺权登基?但身体上的衰老,时时提醒着他,今非昔比,他已经老了,行将就木。 吴王穿着红色的亲王服,四十多岁的老年帅哥,气度儒雅、从容。正值盛年。这时忙道:“陛下召见,乃是臣弟的荣耀。臣弟能每日聆听玉音,得陛下教导,是臣弟的福分。” 吴王并向贾环透漏过天子的身体情况。但,他心里清楚,天子大行,怕就在今年。 念起此事,他这番马屁话说的情真意切。确确实实,他是由雍治天子一手提拔重用的。否则,哪有他如今的荣华富贵、地位? 雍治天子欣慰的一笑。他快要死了啊!宫中,朝堂上,人心不稳,各有私心。以赤诚之心待他的,只怕只有吴王寥寥数人。连燕燕都想着让雍王上位。人之常情吧!他到不怪燕燕。 若他能再向上天借十年,他不介意培养雍王,传国于雍王。然而,十岁不到的孩童,如何做天子?当年张居正、冯保以这句话扳倒高拱。原话非如此。但这确实是一句实话。主少而国疑。 雍治天子叹道:“朕往年每日劳累,从未留意这御花园里的美景。现在躺着,倒是觉得极美。也不知道明年朕还看不看得到?” 吴王本来站着的,这时骇的连忙跪下,道:“陛下乃是天子。必定长命百岁!切不做如此想。”心中悲伤。若天子自己都悲观,那恐怕真要不了多久。 雍治天子笑一笑,摆摆手,吐露心声,道:“皇弟,朕也不想死啊!朕才是知天命之年啊!先帝多少人?世宗多少岁?朕不服啊!但是,纵观朕这一生,有何遗憾? 有明臣辅佐,修书、治水、改革。有名将横扫草原,定西域、平漠北。文治武功,只逊太祖!朕即便是死了,青史上当有朕一席之地!何憾之有?” 他很满足!国朝自定鼎开始,至他是第六位皇帝。宁周六第,论功绩,他只输驱逐鞑虏的太祖! 吴王眼睛有些发红。 他知道天子说的名臣是谁。雍治十三年的领班军机大臣何朔。只有此人,才是雍治真正的宰相、名相!华墨糊弄五年多,国家还没有出大问题,且武功之盛,直追盛唐,便是何朔革新打下的底子。 平定西域,支撑漠北北伐的贾环便是何系的干将!当年号称何系的三大干将。 雍治天子轻声道:“何太保哪儿,等晋王登基后,你和他提一声,派人宣慰。问国策于太保,必有所得!”他和何朔的君臣佳话,已然终结。 吴王心中震惊,道:“臣遵旨!”太子之位未定。杨皇后等人虎视眈眈。而现在天子和他直言晋王登基。这是什么意思呢? 雍治天子提了提此事,让吴王起来,休息了一会,自嘲的道:“朕每年金花银100万两,铸币份额占15,每年尽得600万两,还有马球彩票收入近百万两。如此收入,却常常是内帑空空。张安博骂朕奢侈无度,到不算错。” 吴王哪里敢接这个话茬。当今天子算不算奢侈?这是个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否则,就晋王那几十万两白银,能把西苑修建的如此漂亮,如同仙境? 贾贵妃夸赞自家的省亲别墅,说:“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贾府花费多少?不下百万两。西苑乃是皇家园林,岂止这个数目? 张安博国朝大儒,理学大家,他又不是信口开河的言官!他说话、上奏章,自是一五一十。这是注定要在青史上留名的文臣。 天子日常用度,还包括各种赏赐,各种宴会,包括西苑这里的各种花销、用度。这几年来,一年一千万两都打不住。这还是贾环想出的高招顶着:铸币费600万两。若是靠内务府在天下收刮,早就是民怨沸腾。 吴王躬身道:“陛下,内帑虽空空,但臣弟会想办法。元宵灯节,臣弟一定办的漂漂亮亮,不会叫陛下失望。” 天子有意在元宵节大办灯会,向世人,一展皇周盛世气象!他这时如何能扫天子的兴?就是劝谏天子该节俭,这时亦无话可说。 雍治天子笑一笑,点点头,“嗯。皇弟费心了。”又感慨的叹道:“朕的最后一个元宵节啊。” 第九百一十五章 子玉,保重 下午四点许,冬日已经向西,摇摇欲坠。红彤彤的夕阳霞光,笼罩着京中沉淀着历史厚重感的宫墙、屋舍、大道,绚烂无比。 就如同此时京城中的政局:落日的余晖! 雍治天子自忖将死,雍治朝如同斜斜欲坠的夕阳,即将落幕。而贾环、齐驰、沈迁、张四水、曾季高、乐白等人带来的西域大胜、漠北大胜,便是雍治王朝夕阳之时,最绚丽的色彩! 这是自盛唐以来,中土王朝最强盛的武功!只要再东征高丽,据有其土,即可完成对唐王朝的超越!包括最鼎盛的贞观时期、开元、天宝年间。 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雍治十八年春当时局势危急,西北边陲震动。谁想到三年之后是这番清晰、强盛的局面? 只是,在这场“了却君王天下事”的历史进程结束后,每个人的际遇不同。 在大封功臣,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追捧两次大战的英雄人物时,核心人物、西域布政司左参议贾环回京后得到不是荣耀,而是天子的猜忌! 否则,以他从四品的西域左参议之职,叙功加官,最少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或者六部侍郎。 但是,以贾环的年纪,雍治二十一年,他才20岁。升到这样的高位,结合他在朝争、西域中的表现,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最差的结果是三朝元老杨廷和,辅政数十年;中等结果是张居正:吾非相,乃摄也!再往上:有霍光废黜汉帝,隋文帝杨坚篡北周。 … … 傍晚时,京中各处消息传播、飞舞。继上午的震撼消息后,自吴王府,内务府传出的消息:雍治天子渴求着他最后一个元宵节,办的盛大、光鲜! 在这热闹的喧嚣中,在家中和罗君子、张四水密谈的贾环,忽而接到好友卫阳的邀请,到卫府吃酒。 咸宜坊的卫府,距离史家、吴王府并不算远。贾环抵达卫府约晚上七点许。 明净的小轩中,酒菜香气四溢,明烛高照。文华殿大学士卫弘,前翰林庶吉士、礼部主事卫阳招待贾环。小轩中烧着上好的无烟木炭,温暖如春! 卫弘六十多岁的年纪,此时换了一身灰袍,身形微胖,容貌在蜡烛的光线下显得苍老,宛若平常的老头儿。 卫弘将今日含元殿上的详情说了一遍,抿了一口酒,感叹道:“子玉,你的处境很危险啊!” 他是一个有抱负的实干型官僚!他很欣赏贾环。但若天子下诏处死贾环,他会争一争,却不会力保。他不是贾环的师长,不会为救贾环把自己搭进去。 真正会力保贾环的是新出炉的工部尚书张安博。但,张安博如今自己都不稳了。 雍治天子说人心不稳,不是没有道理的!上午的御前奏对详情,卫弘现在便透露给贾环。贾环来卫府的明面理由是卫阳邀请贾环吃酒。 若天子再年轻五岁,卫弘敢这样行事? 这其实意味着雍治天子的权力正随着他的老去,缓慢的、无形的流失。 贾环沉默了一会,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的不满、苦涩、沉静,在这个举动中展露无遗,道:“卫相,宋大学士这么告一记刁状,我连上书辞官的机会都没了!” 有宋溥的话在前:不为君父的名声考虑,只顾自己。他再上书辞官,那真是明白的和天下人说:我就是觉得天子是个昏君!届时,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卫弘轻轻的点头。宋溥确实是在整贾环、张安博。 政斗,无所不用其极!允许几年前贾环把宋溥搞的灰头灰脸,被阻拦晋升军机处,不许宋溥整贾环?宋溥又不是木头人! 卫神童给贾环斟酒,略显担忧,直言问道:“子玉,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他其实比贾环还要大四岁,时年24岁,一身白衫,唇红齿白,很俊美的青年。他妻子是前大学士刘飞白的孙女。孩子都有了。 他担任了三年的翰林庶吉士,散馆后,转任礼部主事。不像书院的弟子纪澄,留在翰林院任翰林编修。 而上一科在京城的书院前辈们:许英朗,纪鸣都转外地任职。年后小聚时,他们都不在京中。 按照卫阳的想法,既然在天子面前挑明平定西域以贾环为首功,当今天子为何不赏? 就算觉得贾环年轻,将来威胁太大,可以如沈于乔一样,赏他的父亲贾政啊!恢复荣国公的爵位不难吧?说到底,天子心中还是有刺!这是贾环昔年历次政斗留下的后遗症。 雍治天子和齐驰的谈话还没传出来。按照雍治天子的说法:贾环这个人,想法有点多!潜台词是,他不放心!贾环套马甲搞事,他又不是没经过。 贾环抿一口酒,没有隐瞒,道:“我在杨皇后面前下点功夫吧!”辞官,这是他原本想好的退路之一。他打算在雍治王朝末年,离老皇帝远点。现在此路不通。 几天前,他到东庄镇上给叶先生拜年,他当时的感觉是:他面临的局势如同堰水湖,湖中的水越累积越多,很危险。现在得卫大学士告知含元殿上的详情,感受是:如临深渊! 他已经站在深渊边上。局势更加的危险、紧迫!天子有杀他之意,这是确凿无疑的事情。现在,刀快架到他脖子上。 “嗯。”卫弘提醒道:“子玉,要重视,要快啊!”现在能改变天子主意的只有杨皇后。 以他的政治水平,当然知道贾环说的是什么:不仅仅是给杨皇后送银子,还有推雍王上位。主少国疑,这没错。但历史上不是没有托孤的先例。比如:当年的三杨。事在人为。 但这件事,要快!以他的眼光判断,天子的身体撑不了多久的! 贾环凝重的点头。 吃了一会酒,贾环心里有事,告辞离开。卫弘没有挽留。他找贾环来,就是告诉贾环情况:政敌出手,天子有杀意。提醒贾环不要误判,要快! 卫阳起身送贾环出门。一路穿过卫府的屋舍、园林,到一处僻静的角门处。冬季的寒风呼啸,冰冷刺骨,吹动着贾环、卫阳的头巾、衣衫。 卫阳看着贾环沉静的神情,忍不住感叹道:“子玉,你…唉…,你要是留在西域该多好啊!保重!”卫神童双手抱拳。 “元皓,谢谢!”贾环点点头,笑一笑,坐上马车。马车徐徐的远离。 卫阳心中感慨难言。 自雍治八年起,他和贾环认识,算起来,如今过去十二年!才华横溢,意志坚定,格局非凡,气度恢弘。在西域金戈铁马,纵横万里,征服诸胡。 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英才! 这样的一个杰出人,天子竟然要杀!他如何不叹? 今晚会是他和贾环最后一次喝酒吗?他从爷爷的语气听出,大变或许就在最近。留给贾环的时间不多了。 子玉,保重! … … 华美的马车平稳前行。 胡小四、钱槐两人在马车外赶着马。四匹来自大宛的骏马,在皎洁的月光中,踩着小碎步往四时坊而去。达官贵人们的府邸上的喧闹隐约传来。 贾环喝了一点酒,依靠在马车中的软榻上,手指轻按着额头,思索着。 他本来已经想好在正月后辞官:辞官要讲究时机。但谁想到正月十三,宋溥在含元殿上来这一手?这打乱了他的布置。 卫阳说他没回京城就好。不用面对如此局面,但实际情况哪里是如此? 第一,躲在西域就没有祸事?他回京还没一个月,什么事都没做,没在天子面前晃,局势不是一样一步步的在恶化? 这次含元殿议事,主要推手是宋溥,这梁子早就结下。他回不回来,都是一回事。 华墨推波助澜,起因必然是应云妹妹的事。闯华府之事,还没了结。在顺天府处拖着。他自是知道华墨不会善罢甘休。得罪华墨,弊端很大。但已经得罪,能如何? 他几日前在吴王府中,和纪婉儿见过面,她跪求他帮忙复仇。他答应下来:来日方长。纪系残余是可以团结的力量。 第二,他留在西域,握有兵权。但雍治天子的圣旨到西域,解除他的兵权,很难吗?当年盛唐开元,唐玄宗解除节度使兵权,一纸诏书。何况国朝的人心,比唐如何? 再退一步,就算有人追随他抗旨、造反!他从西域起兵打到京城?这得多大的脑洞? 第三,三姐姐婚事,他如何能不回?这是亲情啊。 … … 贾环正沉思着,马车外传来钱槐的声音,“三爷到府里了。”贾环的马车已经停在无忧堂的前院里。小厮、管家们过来侍候。 贾环回过神,下车,往堂屋里走。众奴仆忙跟着。贾环边走吩咐道:“派人去里头说一声。我在书房里休息。”又道:“去请张伯仁到夕韵堂来。” 因探春的婚事定于正月二十日,宝姐姐生日的前一天。张四水提前从家中赶回来帮忙,今日刚到。 寒风吹拂着贾环的脸庞。他往院落西边的夕韵堂而去。 他在卫府说了一半的实话。他现在面临的是一个极其凶险的局面,近乎死局!他不可能不多做准备。特别是现在在“辞官”这张牌被废掉后。 他首选的方案,还是与杨皇后联合:保命,推雍王上位。但,假设杨皇后无法说服天子呢?还需要准备一个备用方案:我花开后百花杀! 这是,他今晚要和张四水谈的。 面对着雍治天子高高举起的屠刀,他就算畏惧,又有何用?难道畏惧、求饶、表忠心,雍治天子就会不杀他?他不会坐以待毙,不会愚忠! 丢掉幻想,准备斗争! 第九百一十六章 青史必不罪我 夕韵堂中的烛火灭掉。一夜商谈的内容,亦随着蜡烛熄灭而结束。无忧堂的园林、院落,沐浴在造成的阳光中。几只小鸟在枝头“啾啾”鸣叫。 无忧堂的西角门口,纪澄坐着一顶小轿抵达。他非京城人,家在北直隶永平府。正月十八便是所有衙门开始上班的时间。他昨日便到京师。今日来拜访贾环。 贾环住的无忧堂这里,访客较少。无关的人,多半都在荣国府前院候着。更何况贾府如今远不及昔日。不过,贾环这里人口不少,奴仆进进出出。 “纪翰林早。”“纪大人好。”纪澄一路畅通无阻,在甬道上,有相熟的管事们停在路边,笑呵呵的招呼着。 纪澄一身青衫,时年二十三岁,容貌清秀,满面春风的拱手,一一回应。他和史姑娘的婚事已经大致定下来。还在下聘礼,看日子。预计会在春末成婚。 到夕韵堂所在的院落门口,纪澄深吸一口气,整整衣衫,迈步进去。 他和史姑娘的婚事,能得偿所愿。都是拜院首所赐!他岂是知恩不报的人?他昨日回京,晚上便听说了含元殿议事的经历。他是前途无量的翰林。消息渠道并不闭塞。 为他的婚事,贾院首得罪了华大学士。他早上过来,看他能不能帮上点忙。 … … 一夜未眠后稍作休息的贾环在无忧堂的书房里招待着前来拜访的纪澄。 幽雅的外书房中,清茶袅袅。带着清寒的日光,落在小厅中,桌椅阴影斑驳。 纪澄感激的道:“我和史姑娘的婚事没有院首的支持,肯定无法成。我铭记在心。” 以他和贾环的私交,这样感激的话,他还是要说出来。因为,恩情太大。 贾环疲倦、温和的一笑,道:“伯言,听到昨天京中的消息了?日后好好的待云妹妹。” 他倒不会虚伪的说:不关纪澄的事。他和华墨非同一阵营。但华墨短期内肯定顾不上他的。含元殿上,华墨推波助澜的根本原因,便是那日强闯华府之事。 纪澄用力的点点头。他会的。 接下来,两人谈了什么,就不得而知。 … … “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 贾环和纪澄在书房里密谈时,隔着数个院落,贾环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跋忽勒依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吹着胡笳。他是月氏国贵族出身,音律谙熟。 小厅的八仙桌上,一壶残酒已空。酒壶边是一把长剑。 他在碎叶,为救出族人,出卖他心爱的女子宛国公主。又因刺杀的变故,被迫给贾环卖命。自西域来京师。汉人新年,他亦思乡。 威震西域诸国的贾使君,回来后,似乎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故乡。 … … 十四日下午,整个京城沉浸在西域、漠北封赏的议论中,同时还有节日的气氛。 自十四日起,京中取消宵禁三日,天子与民同乐。共庆元宵。 下午四点许,便是夕阳的光景。小时雍坊的张府,笼罩在这凄美的霞光中。 贾环、罗君子、纪澄、乔如松汇聚在张府中。并非因为拜年。他们早就来山长府上拜年过。张承剑派人将他们这些在京中的同学请来。 仪门后的小厅中,气氛微微有些凝滞!罗君子三人沉默的喝茶。张承剑胖乎乎的,来回走动着,焦虑难安。乔如松问道:“伯苗兄,山长怎么会有如此念头?” 天子谕令与民同欢,京中各处正在由吴王安排着元宵佳节的等会。京中的节日气氛早就浓郁起来。而山长想要上书劝谏天子,不可空耗财力。 “唉…”张承剑扶着肚子,道:“家父打算致仕!”昨天有确切的消息:他父亲将调任工部尚书。他父亲今年七十六岁,打算在致仕前,最后一次劝谏天子。 罗君子轻声道:“伯苗兄,稍安勿躁。看子玉和山长怎么谈的吧!”他是君子性情,但又不傻。山长上书,必定会触怒天子。而书院一系,政敌在旁虎视眈眈。 … … 张府的书房中,贾环和张安博相对而坐,在桌几边喝着茶。气氛融洽。 并没有如同外面诸位同学的猜测,山长正考校着贾环的经义:四书、诗经、春秋。山长张安博是天下闻名的大儒,治春秋。 贾环十道题有五道答不上来,尴尬的解释道:“弟子许久未曾温书,教山长失望了!” 自雍治十三年,他中会元、探花。经义他就丢开手。他只是将经义当做敲门砖而已。近八年的时间过去,他早就不是那个学霸了!而山长的考试,至少是博士生水平。 张安博七十六岁,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但他坐在椅子中,自是一代大儒的气度!如山如海一般! 山长性情宽厚,笑一笑,道:“子玉有时间时,还是要读一读经义。” 贾环明白山长的意思,起身,恭敬的道:“弟子谨记!”他的行事准则,不是圣人言,不是经义!不是六经注我,而是我注六经。他的准则是他受到的现代教育。 而山长是理学大家,大儒。他以圣人教导,实践此生。 山长笑着喝口茶,道:“伯苗叫你们几个来的吧?他啊,读书不成!胆子又小。这些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言语温和,流露出舔犊之情。 贾环并不隐瞒,点点头,“嗯。” 山长神态温和,叙说道:“子玉,我如今七十有六,当日何新泰举荐我为左都御史,国不可无谏臣。这五六年来,我不敢懈怠。只是,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我上书谏言,未做到如此。所以,朝中对我有怨。 如今天子要调我为工部尚书。我无恋栈之意。致仕前再上最后一本吧!元宵节花费,俱是吴王所出。但所费的烟花、花灯、赏赐,一样空耗财力。国事艰难,人君不可不戒之!” 贾环轻叹。 山长的意思:雍治天子想大办元宵节,虽说费的银子是吴王的。但是,一样空耗人力、物力。烟火绚烂,费了多少钱?灯节时,民众如潮,各权贵府邸争奇斗艳的花灯,不是耗费?天子带头搞奢侈之风,铺张浪费。民间可想而知,他如何能不上书? 国朝当前的情况,贾环很清楚。卫大学士是由户部尚书升上去的。现任的户部尚书赵鹤龄和贾府交好。国朝武功达到顶峰,但国家财政已经破产。 这个时候,身为天子,应该做的是什么?率先垂范,勤俭节约。使风俗淳朴、简约。 贾环知道山长的道理没有错。但是,雍治天子都快死了,跟他说这些有鬼用!雍治天子但凡私心少一点,以国事为重,纪兴生就不会被抄家流放。 贾环直言道:“山长上书劝谏,必然触怒天子。宋溥在一旁盯着,恶意满满,后果不堪设想。山长当为伯苗兄几人、为书院考虑一二。” 张承剑是山长的长子,他还有兄弟姐妹。山长触怒天子,牵连到张家,有八成的概率。 山长坦然的一笑,道:“这要请子玉帮我善后。” 后果他怎么不知道?但天子快要死了,到底何时呢?国家的损失越少越好!他身为何朔举荐的谏臣,负海内之望,天子犯错,他上书劝谏,是他的本分、职责。他并不畏惧死亡。 二十一年前,雍治天子政变前,他上书未果,选择辞官创办书院教书。二十一年后,他已经七十六岁,不想再选择逃避! 贾环艰难的笑着。 读书人,讲的是仁、义、道,而非生死!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讲的是:天地有正气,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但是,现实啊!他和山长,在雍治天子心里,现在是捆绑在一起的。山长触怒天子,更增加天子对他的看法!他现在的局面,已经非常的艰难。 山长倒下,他、张家、书院系、怎么善后?宋溥等人会不会政治追杀?不言自明! 山长宽厚的微笑,坚持道:“子玉,我知道很让你为难。但有些事,我想做!国朝不仅有谢旋、华墨这样的佞臣,亦有硬骨头的大臣!若有不测,求仁得仁。青史必不罪我!余下的事,有劳子玉费心。” 这是他的选择! 贾环眼睛微红,点点头。 第九百一十七章 天子的怒火 贾环心情沉重的从山长的书房里走出来。外头的小厅中罗君子,乔如松、张承剑、纪澄几人都停止讨论,看向他,关切的问道:“子玉…” 贾环轻轻的摇摇头,一声苦笑,道:“伯苗兄,你们分别进去和山长谈一谈吧。” 山长这些年为左都御史,负海内之望,为国家谏言。山长在致仕前想要上最后一本,站好最后一班岗,无愧于心! 去年11月份的圣寿节上,山长当面劝谏天子不要铺张浪费、减省用度!惹的天子极为不快。如今,天子调山长为工部尚书。对山长不耐烦的意思非常明显。 这一本奏章上去,触怒雍治天子的可能非常大! 历史上,总有一些大臣们,面临着这样的选择:上书得罪君王,不上书难过自己心中一关!有的选择上书,有的选择放弃。 他无意于将山长上书的行动拔高到何种程度!这都是日后的事!这个选择,对山长而言,恐怕亦是非常的艰难。否则,张承剑哪里有机会通知他们前来? 山长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领袖!但肯定是一个令人敬佩、正直、勇敢的读书人;一个言传身教的师长。 他将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 张承剑心中长叹一口气,和罗君子几人先对视一眼,走进书房中探望父亲。 … … 时间飞逝。至正月十五元宵节晚,满城灯火。整个京城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灯光,仿佛花灯的海洋。 京城内城九门往日里到晚间时都要落锁,自昨日开始,便“金吾不禁”,任由百姓出入。紫禁城午门都对外开放,允许军民进入观看灯海。 京城里有数个繁华之地,比如崇文门外、棋盘街、内市。而元宵节时,人气最高的地方,自是东华门外的灯市!至晚间六七时许,满街的花灯流光溢彩,使人目不暇接。观灯的人海如潮,摩肩接踵,一派繁华盛景。 清代诗人姚元之有诗曰:花间蜂蝶真喜狂,宝马香车夜正长。十二楼前灯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 相比于东华门外的灯市口,午门外的灯市,更加的盛大、热闹。晚间七时许,雍治天子便带着杨皇后、独孤贵人、青美人登上城楼。宰辅大臣们纷纷携家眷、幼童而至。 午门前,成百上千的花灯被堆叠起来,构成一个海中巨鳌的图案,高大十几层。在元宵节的星空之下,灯火璀璨,亮如白昼! 城楼上,雍治天子并妃嫔居中而坐。太监、宫女、皇族、宰辅、勋贵、重臣、翰林们、殿前侍卫、锦衣卫簇拥着帝后。几百人并不混乱,各自赏灯。 杨皇后一身明黄色的宫装,在灯光中玉容如花、肌肤雪白,雍容华贵。在人群的喧闹声中,笑盈盈的道:“陛下,吴王用心了!” 如此壮观的灯海,杨皇后并不知道典故。而离帝后位置稍远的翰林们都知道吴王的布置,参照的是明朝的鳌山灯火盛会!当年,张居正张相公认为鳌山灯会靡费钱财,耗资巨大,将其取消。自其后,不复当年盛况。 左庶子、日讲官蔡宜扶着午门城墙,心里轻轻的摇头:张安博上奏章劝谏,并非无因啊!到这会儿,左都御史张安博的奏章,朝堂内外早就传遍。 雍治天子看着城楼下累积的灯山,满意的点头,“嗯。”吩咐身边的太监总管许彦,道:“去给几位中堂说一声,宣读圣旨,颁布对漠北、西域的封赏。” 稍后,午门内外“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如山呼海啸,一派盛世气象! 但,这虚假的繁荣! … … 元宵节的灯会,极其合雍治天子的口味,第二天便封赏吴王。 正月十九日,大朝会。雍治天子在皇极门前,接受魏国公、左都御史齐驰率沈迁等将士的献俘仪式。天子再次龙颜大悦,接见、封赏众将士。 其中,以骠骑将军沈迁最受瞩目。皇极门前的大臣们,都知道他明日成婚。贺喜之声不断!天子召对时,亦承诺明日派天使送贺礼去沈府。对沈迁荣宠至极。 新城王、五军都督府同知沈澄领着儿子沈迁跪地叩谢皇恩。 … … 午后时分,早春的微风吹拂过御书房的屋角、窗帘。一顶软舆抬着雍治天子到来。候在这里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跪地高呼,“参见万岁!” 雍治天子由太监总管许彦搀扶着,走进御书房中,半躺在软榻上。等候在御书房里的青美人上前,体贴、细致的服侍着。 自元宵节以来,连日的劳累,令雍治天子精神被损耗大半。早上散朝后,在含元殿后的寝殿里休息至现在,方才有精神来御书房里。 雍治天子舒服的趟好,道:“青青,将要紧的奏章念一念。朕听着。” 许彦手里拿着拂尘,低下头。 青美人一袭水蓝色的贴身棉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前凸后翘,曲线完美,比例极佳,如同美人鱼。“是,陛下!”青美人应一声,拿起案头的奏章读起来。青美人的声音略带沙哑,质感。第一篇,便是张安博的奏章。 “臣闻圣君,必以民为本,敬天保民体。今天下民力疲惫。十室空其五。圣上宜当裁剪开销,体恤民情…” 雍治天子听了几句,心里头冒火,拍着软榻怒道:“别念了。拿过来给朕看看。” 青美人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将奏章递给雍治天子。 雍治天子一扫奏章,看到张安博的名字,当即就爆发,将奏章重重的丢在地上,“啪”的一声,怒骂道:“这个老货!朕快要死了,图个热闹又怎么了?天天在朕耳边聒噪!将他调到工部,他还不收敛!真以为朕不杀人吗?” 天子异常震怒,御书房内外的太监、宫女们全部都跪下来。无一人敢出声!满场针落可闻。 雍治天子“呼呼”的喘着气,约一盏茶的功夫,才将情绪稳下来,但余怒未消,沉着脸,喝问道:“军机处是什么意见?”他接过青美人从地上捡起的奏章,上头是卫弘的票拟:令其致仕,给车马。 正月十五日山长上书,雍治天子现在才看到,是卫大学士帮忙压了两天。否则,前两日天子正在兴头上,看到这份奏章,心情可想而知。 雍治天子在元宵节、今日的大朝会上十分舒心,事后却看到张安博的劝谏奏章,感觉像吃了只苍蝇。非常的恼怒!衰老的脸上带着冷笑,不容置疑的道:“批复:将张安博下狱,令有司问罪。” 张安博,你要谏臣的名声是吧?好,朕给你!因言获罪,在明朝时士大夫是不是弹冠相庆?呵呵,劝谏朕时,道理一套一套,自己呢?你别给朕抓着错处! … … 雍治二十一年正月十九日,雍治天子谕令,将工部尚书张安博下狱。京中风起云涌! 第九百一十八章 贾、沈结亲 雍治二十年底至雍治二十一年处的这两个月中,周王朝的政治中枢可谓洪波涌起! 先有闽党领袖,朝廷重臣,工部尚书纪兴生被问罪,抄家流放,闽党零落。华党大张! 后有天下闻名的大儒、被视为正人君子的旗帜,前左都御史张安博因言获罪,被天子下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冲击着京城的大臣们,促使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而这局势的动荡,又最终将深刻的影响着天下大势!在此时,并不会有人知道日后的史官们,会浓墨重彩、不厌其烦的写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一轮又一轮的政治洗牌中,有的人得意:如华墨、宋溥等;有的人失意:如纪兴生、贾环。 于京城中的人们而言,正被漠北的大胜,国朝远迈前朝的光芒所遮住眼。 只有站在那个舞台中,身处在这残酷的政治漩涡中,才能感受到危险、压力、紧迫,山雨欲来! 这里需要的不是人性的光辉,需要不是正直!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里需要的是卑鄙、无耻、冷血!才能在这残酷的政治搏杀中,笑到最后! … … 正月二十日。天晴。 城外正西坊,沈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今日是国朝名将沈迁成亲的日子。 沈迁大早起来,被沈家太太叫到跟前说话。沈迁的二妹妹、蜀王妃沈秀,长兄的遗孀,出嫁的长姐,并几个庶出的弟弟、妹妹都在。 沈夫人坐在椅中,感慨的道:“迁儿,这一转眼,你都要成亲。你大哥他…”说着抹了抹眼睛,再叮嘱几句,“贾家姑娘是个好姑娘…”这时,外头下人来报,要准备出发迎亲。 沈夫人道:“你去吧,别耽搁时辰。” 沈迁穿着红色的喜服,躬身行礼,道:“母亲,那儿子去了。”刚出门,屋里的十几名女眷们都笑起来。 沈迁笑一笑,脚下生风。他今日确实很开心。 … … 城西四时坊荣国府。 上午的春光照射在荣国府的屋舍、甬道上。五百多名奴仆在贾府各处忙碌着。前院门口,宾客云集。 贾环正在贾府西路的上房中,招待着蜀王。花厅中,茶香袅袅,喜庆的喧闹声遥遥传来。 蜀王宁恪穿着深蓝色的亲王常服,身姿修长,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身上带着皇子的富贵风流气质。说话很有磁性,很容易令女子心生好感。 宁恪侧耳听一听,笑着摇头,道:“贾兄,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啊!” 他和贾环打个很多次交道,关系一般。他没摆亲王架子,但贾环和他没有做成朋友。相反,贾环和潇妹妹的关系很好。贾环没同意他和贾探春的婚事。他心里多少疙瘩。 贾环知道宁恪在讽刺什么。昨日傍晚,山长入狱。凶吉未卜。喝着茶,道:“那我叫人撤了。不闹腾。” 宁恪没好气的翻个白眼,“得了。当我没说。”他虽然娶了秀儿,但内心中对探春依旧有感情。他怎么忍心她出嫁时冷冷清清? 贾环没说话,沉默的吃着茶。到外面去,他脸上要带着笑容,今日他亲姐姐出嫁。但私下里,他不想笑。和三姐姐无关,和山长的境况有关。 贾环吃两口茶,放下茶碗,道:“殿下,谢皇后娘娘送来的厚礼!雍王太年幼,陛下不会传位于雍王。若要越过晋王,不可不行非常之事!” 蜀王看贾环一眼,点点头。母后派他来送厚礼,不就是要听一听贾环的建议吗?虽然,吴王已经在对外放出风声:晋王当为太子。但,母后还是希望将来雍王为天子。 宁恪低声道:“请贾兄接着说下去。” 谈的问题有些惊世骇俗,但贾环神情并没什么波动。有些话,他必须要说出来,明确下来,道:“陛下大行后,若无晋王,则雍王为必然人选。” 宁恪眼睛盯着贾环。 贾环轻轻的点头,应承下来,“我希望皇后娘娘在适当的时候,能在陛下面前为张先生美言几句,洗脱他的罪名。” 宁恪郑重的点点头,“我会转告母后。” … … 贾环和宁恪谈了一小会儿,一起出了小院。这时,守在门外的钱槐道:“三爷,时辰快到了。奶奶请你到园子里去给三姑娘道别。” “我知道了。”贾环点头,对蜀王拱拱手,道:“我还有事情。请殿下到前院里稍作歇息。”命人带蜀王到前院里,他则往大观园的秋爽斋而去。 蜀王看着贾环走在甬道上的背影,心里叹口气。他其实想去见探春的。可是,见面能说什么呢?一股莫名的惆怅充斥在他的心头。 于宁恪而言,他本身对权柄无大的兴趣。他为杨皇后奔走,是因为他视杨皇后如母。 同样的,杨皇后并没有太大的紧迫感!只要她不去害晋王,就算雍王登基不成,晋王亦不会薄待她们母子!她是唯一的太后人选! 宁恪心中并没有太大的压迫感。 … … 秋爽斋三间开,陈设典雅、华丽大方。在雍治二十一年正月二十日时,张灯结彩!秋爽斋里随处可见双“喜”字张贴,红色为此时的主色调。 上午许,秋爽斋中,贾府的姐妹们都在此。李纨、宝钗、黛玉、宝琴、迎春、惜春、湘云等人都在此。 吉时快要到了。 探春换了红色的婚服,新娘子装束,正在和姐妹们一一道别,她拥抱下宝钗,道:“宝姐姐,明日便是你生日,我是赶不及给你过。礼物我会派人送来。” 宝钗穿着杏黄色的棉袄,身姿丰盈,冰肌雪肤,国色天姿。拥抱时含笑着拍拍探春的背,娴雅的笑道:“三妹妹有心。出嫁不比在阁中,有什么事,写信给我。终归为你排解一二。” 宝钗语气感慨难言。当日的姐妹们就剩云妹妹未嫁。大观园无人矣。生活仿佛步入一个新的阶段!唯有姐妹之情未变。 探春点头,又和黛玉道别,“林姐姐,当日起海棠社,你重开桃花社,姐妹们至今。不知日后…”以探春之性情,在此时,亦有些伤感! 黛玉穿着青色的棉袄,身段婀娜,风姿明媚,如花似玉,抿嘴笑道:“我生日时再开一社,我请你回来。当日掣花签时,你掣一根杏花签。必得贵婿,今日可算是应中!”探春出嫁,得遇良人。黛玉心中为她感到高兴。 黛玉的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丫鬟们笑道:“林奶奶的嘴哟!”正笑闹着,贾环进来。 “三爷来了。” 第九百一十九章 总有一些读书人 秋爽斋的庭院中芭蕉常绿,梧桐吐青,两只洁白的仙鹤身上带着红绸起舞。 贾环从庭院里进来。和众金钗们点头示意,视线落在看着人群正中,一身霞衣的探春身上。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的三姐姐今日便要出嫁。 此时,贾环心中其他情绪都暂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为她感到高兴、喜悦,不舍,难忘。 他又怎么能忘记十几年前,他在贾府当一个小庶子时,她对他的爱护呢?又怎么能忘记他回府时,她的感慨,眼泪,拥抱,欣喜?这是他的姐姐! “三姐姐…”贾环有些动感情,在探春身前,长揖行礼,声音带着一些哽咽,道:“三姐姐今日出嫁,阖府欢庆。祝愿三姐姐婚姻美满、幸福。” 他非没有好词,但此时唯有最常见、常用的词,才可以表达那份真挚的感情、祝福! “三弟弟…,你起来。”探春双手浮起贾环,看着他清廋的脸庞,一时间有千言万语要叮嘱,又说不出一个字来。鹅蛋脸上,泪珠滚滚落下。 离别之意,至此而浓。众金钗们伤感难言。感性如黛玉、宝琴,轻声的啜泣。 … … 终究是李纨、宝钗劝住大家。一一道别后,留探春在屋里整妆,待嫁。 上午十时许,沈府的花轿至贾府。各种礼仪、刁难新郎、伴郎后,贾府鸣鞭炮,送探春出嫁。十里红妆不待言。 贾府这边的酒宴开席,稍后,大部分宾客都要去正西坊的沈府,那边的婚酒在正午。原庆国公,现在的新城王沈澄本来就是旧武勋集团的一份子,和贾府是世交。 两府的朋友圈,大部分是重合的。比如:北静王水溶、西平郡王等人。而贾环和沈迁的朋友圈重合的不少。比如:冯紫英、陈也俊、纪澄等人。 正午时,来京的大师兄公孙亮,叫贾环安排一处静室闲聊。早春午后,无忧堂的花园中,几只小鸟在树枝枝头鸣叫,清脆的声音透进轩窗来。 公孙师兄一袭竹青色长衫,面若冠玉,丰神俊朗,倚在交椅上,看着花园里的美景,吟诵道:“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他有一点醉了! 山长入狱之事,压在大师兄的心头。他待山长如父。他继承的是山长学术上的衣钵。 贾环沉默的喝着茶,不复往日见到大师兄时的健谈。他和大师兄是何等的交情啊?他没喝高,亦不敢喝高!千斤重担压在心头、身上。 “唉…”公孙亮长叹一口气,拍着扶手,感慨的道:“子玉,如果是你在山长的位置,你会不会上书劝谏天子?” 贾环根本没思考,答道:“不会!”他所受到的教育,注定他不忠于封建帝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所有。近现代的思潮、教育,是忠于民族、国家! 雍治天子摆明不会听,他肯定不会去劝。不可则止,毋自辱焉!至于国事,这不是他一个深陷政治漩涡,从四品的左参议需要纠结的事情! 山长上书,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或许,是有一些愚蠢的!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雍治天子还能活几年? 但是,所有的大臣都这样想,政局是什么样?朝堂上一片灰暗。万马齐喑究可哀! 比如:明成化年间,成化天子的首辅商辂致仕后,朝堂上是: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到这个程度,任何一个正直的士大夫,都难以忍受! 雍治天子活的这几年,造成的损失呢?就这样漠视掉?这是一种家、国、天下的使命感! 总有一些读书人不怕死,总有一些读书人有风骨!有的人选择隐忍,有的人选择爆发,不妥协。比如:李东阳、徐阶。比如:商辂、刘健、杨继盛。正如谭翤同所言: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自太史公起,青史不绝,褒奖这种正气! 所以,贾环劝过后,当山长还坚持时,他便没有再劝。 贾环反问一句,“大师兄,你会上书吗?” 大师兄摇头,坚定的道:“不会!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是他的想法!若雍治天子杀山长,他将视天子如寇仇! 贾环知道大师兄的想法,轻声道:“大师兄,山长会没事的。我保证!” 公孙亮点点头,“嗯。子玉,你说…。唉…,人不可以无耻啊!”如今的雍治天子,就是一个无耻之人!只顾自己享乐,其余的事都不管了。 明成化天子怎么对待王恕的?打发得远远的!嘉靖皇帝,都可以容忍海瑞。海瑞上的是什么折子?堪称明朝骂人奏章的前三名!而山长只是讲讲道理而已。 贾环是不会忠君的,他有他的行事准则!雍治天子说贾环想法有点多,这个评语很准确的!毕竟是多年的帝王!而大师兄是有选择的忠君:君王贤明,则忠。 … … 师兄弟二人的谈话,掩埋在二十日的午后。工部尚书张安博下狱的政治风暴正在延续。 天子的意思很明显的:朕欲治其罪,谁能提供他的黑材料?而朝中的红人党,比如华墨、袁壕等人都会在寻找契机。政敌宋溥又怎么会甘心收手? 同样的,亦有一些人想劝天子不要重罚张安博!上书劝谏天子,这种高风险的事情,不做,是人之常情。张安博做了,还是有大臣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维护他。 这是人心所向!京师之中,朝堂上,并非都是浑浑噩噩之辈。雍治天子乱搞,华墨搞得乌烟瘴气,朝堂大臣们,心里真的没意见? 二十二日傍晚,城南外正西坊沈府中,吃酒回来的新城王沈澄将次子叫到书房里。 初春的傍晚清幽、寂静,书房里点着檀香。 沈澄将近五十岁,嘴角带着笑,“迁儿,坐!”这些天他心中极其畅快,封王是其一,嫡次子成婚,他后继有人是其二。 沈迁新婚后,意气风发,在父亲面前坐下来,喝着茶,问道:“父亲叫我来有什么事?” 沈澄沉吟了几秒,低声道:“迁儿,你明日要带着妻子回门。我知道你和贾子玉私交甚笃,我叮嘱你一句,贾府的事,少掺和!天子待我家不薄。” 不管雍治天子在文臣们眼中如何,天子对沈家是皇恩浩荡! 沈迁狐疑的看父亲一眼,道:“父亲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传言了?” 沈澄摆摆手,制止沈迁问,“你别打听了。你如今是带兵的大将,朝堂上的事,少问。” 沈迁轻轻的点头。 第九百二十章 愿为使君马前卒 二十二日晚间下起春雨。雨声连绵不绝,滴落在地面、湖面上。京师西城礼部右侍郎胡府花园的一处小楼中,灯火通明,仆人们在楼下候着。 礼部右侍郎胡璁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斯在小楼里相对小酌,听着春雨。 一张八仙小桌,四碟小菜。一壶白酒。陪着春雨,气氛极佳!文士所钟爱的时光。 胡璁原为礼部主事,时年五十岁,微笑着举杯示意,道:“子实,袁大人和你谈过了?” 胡璁口中的袁大人,便是现任刑部左侍郎的袁壕。他们三个是朝中瞩目的红人党! 李斯四十二岁,为翰林检讨,三年时间,升到左佥都御史。他一身灰色的便服,笑着点点头,“嗯。张伯玉天下名儒,因言获罪。只怕肯落井下石的人不多。” 华大学士为吸收红人党的力量,将他们的职务分别提拔。袁侍郎想要指挥胡璁已经不可能,只找他来谈。他其实并不愿意在此时弹劾张安博! 他们仕途蹉跎,拍天子的马屁而获得晋升,但不代表他连最基本的良知都不要。他无意参与此事。 “人心向背啊!”胡璁感叹一声,心中就有数。他作为红人党,此次一样不会出手。 胡璁和李斯饮了一杯,捻须笑道:“呵呵,纵横西域的贾使君这一次被他这位老师连累的很惨啊!不知道他在家里有没有跳脚骂娘!” 朝中局势,他如何看不懂?天子只怕会迁怒。据闻,天子在奏对时,听到贾环的名字,在冷笑!贾环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了! 张安博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领袖。他门下的弟子,真是够倒霉的! 李斯哈哈一笑,神态轻松,他们完全是看客,道:“秉用兄,谁让贾环是张安博最得意的弟子!因果相承!”又笑,“也不能说完全没用。至少挡枪了嘛!” 雍治天子肯定是先处理完张安博的案子,再处理贾环。当然,这耽搁不了多久的时间。一两个月而已。 胡璁仰头一笑,道:“哈哈,那抵什么用?贾环最大的依仗,无非是他在西域的兵权。天子怎么封赏齐驰和沈迁的?厚赏施恩!齐总督封魏国公,单独召见!沈迁的父亲沈澄都封王! 没有这两人的支持。届时解决贾环,只要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罪名而已!” 周王朝的朝堂上,精英荟萃,明眼人不少!胡璁虽不知道雍治天子怎么警告、敲打齐驰不要和贾环来往,但猜得全对,并看清雍治天子的布局。 李斯点点头,举杯畅饮。他同样不看好贾环。显然,沈迁全家受天子大恩,即便为贾环的姐夫,亦不可能支持贾环! … … 正月二十三日,沈迁携探春回门。贾政、王夫人、贾环、贾琏在荣禧堂招待沈迁后,探春回大观园里,和姐妹们说话。迎春、惜春住的不远,回到贾府。 湘云则是一直住在大观园的蘅芜苑中,贾环根本不放心她回史府。她将在这里等到出嫁前。 沈迁则和贾环一起到无忧堂中小叙。他去年底回京,这么些天因为和探春婚事的原因,一直不好来贾府。而有些话,不能随便让长随传话。 春雨从昨天夜里延续到今天,无忧堂的园林、屋舍、院落沐浴在朦胧的小雨中。 距离夕韵堂不远的一处水榭中,贾环置酒和沈迁小酌。燕子在雨中掠水而过,雨滴落在清澈的湖泊中,泛起点点涟漪。 沈迁一身白衫,身姿修长。星目俊脸,英姿勃勃。带着战场杀伐后磨砺出来的冷静气质。很英俊的男子。在他成婚前,他是京城最令人瞩目的青年! 沈迁抿一口温热的黄酒,咂咂嘴,问道:“子玉,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贾环的情况很危险,他岂有不知道的?其师长张安博已经下狱数天。朝堂上风起云涌! 贾环闻言,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看着沈迁,坦然的道:“于乔,当今天子要杀我。你说我能怎么办?” 沈迁微怔,随即沉默。他不知道贾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但他相信贾环不会出错。 贾环抿一口酒,道:“我和蜀王谈过,推雍王上位。交换条件是:请杨皇后出面,保住山长和我的命!” 他很清楚,雍治天子解决完山长,就会解决他。甚至,捆绑在一起解决都有可能。他抗衡天子的牌,只有杨皇后! 现在的问题是,杨皇后不会在雍治天子活着的时候发起宫廷政变,而他能不能活到雍治天子死呢? 假设,杨皇后没有拦住雍治天子呢?这些都是变数。存在着各种变数!他还需要继续完善他的计划。他身上的压力非常大! 他给大师兄做过保证:山长不会有事! 沈迁想要说话,贾环竖起手掌制止他,道:“于乔,你我是战场上同生共死的交情。政治上的事,你不用参与。你是国朝的名将,不可有污点。” 这是一句表面上的漂亮话!他很信任沈迁,没做任何的隐瞒。但沈府、沈迁没有必要跟着他冒险!就算他失败,沈家一样可以保存。三姐姐会无事。 当然,他内心里确实有爱护沈迁的意思。就像是当日在疏勒发起的大清洗,他不希望沈迁参与宫廷政变!将来史书上不好看。 晋王是第一顺位继承人。雍王要上位,必杀晋王。这不是政变是什么?他业已下定决心。 沈迁一声苦笑,起身给贾环斟酒,认真的道:“子玉,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我支持你!” 昨天傍晚,他父亲还叮嘱他,不要掺和贾环的事。然而,他父亲并不知道贾环在他心中的地位! 当年,他在京中读书时,便很尊重贾环。而后,在西域三年,他为贾环麾下大将。相处的非常融洽!贾环负责政务,后勤,他只管军事即可!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若非贾环对他的信任、鼎力支持,他如何有驰骋沙场的快意?哪里有他的崛起?以他在军中的资历,怎么可能在二十出头时指挥十万大军?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当年,秦王横扫六合,一统宇内,威震四海!战功是名将王翦、蒙恬他们的!但功绩是始皇帝的!平定西域第一功是贾环! 愿为使君马前卒! 贾环顿了顿,心中涌起难言的感触。他没想到沈迁愿意跟着他政变!这其实并不管沈迁的事!一个人,做杀头的买卖,有人愿意追随,如何不感慨? 现代都市里,借钱都借不到的。 政变的想法,他和罗君子、纪澄、乔如松他们大致说过。具体的事,他只和张四水谈过。他知道,就算他现在举旗造反,四水也会追随他! 简简单单四个字,表明沈迁的态度!沈迁无意吐露心声。比如,他将阖府性命压在贾环身上,比如:从妻子探春处考虑。他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沈迁举杯和贾环共饮一杯,道:子玉,你那不满五百人的亲卫,就算有张伯仁率领,以燧发枪战术列阵,想要攻破西苑是痴人说梦!必须寻找外力。” 当年在西域,比这更危险的时候都有。一千人对阵一万人,干过。两万打十万,干过!如今的局面,何惧之有?政治归贾环,他负责军事。 小雨淅沥未停,水榭中的声音,越发的低沉。 第九百二十一章 惊变 雍治二十一年的正月在吵闹中过去,迅速的步入二月中。此时,已是仲春。 京城的郊外,农人翻着土地,空气中散发着泥土芬香。外城的护城河中,碧波荡漾,鱼虾畅游。游人结伴踏青而来。杨柳在春风中舞动,倩影婆娑。内城各权力人物们的府邸花园中,桃花盛开如霞,蝴蝶蹁跹。 在这样美丽的春景中,京中的政治气候却是暗流涌动!从御史开始上书言张安博之事,各自表态。不断的向中层官员、高级官员蔓延。一场舆论风暴在京城席卷! 在明面上,几乎是一边倒的指责张安博的奏章。但暗地里则未必。有的人是跟风!有的人奏章之中,亦有维护之声。张安博上书,置圣天子于何地?其罪当致仕。 二月十六日,刑部侍郎袁壕在上书,指责张安博沽名钓誉、沽名卖直,其罪当斩。 这封奏章,在朝堂当前的背景下,还引起轩然大波。谁都知道,袁壕是天子心腹,以善于揣摩天子心意而闻名朝堂。很多官员会看他的风向行事。 换言之,袁侍郎掌握着一部分舆论话语权。 随后,雍治天子从各种渠道受到反馈、说情:有吴王、独孤贵人和天子闲话时进言;有大学士卫弘、左都御史齐驰等人的密折;有北静王、成国公等人的奏章。俱是劝天子:张安博今年七十有六,还有几年好活?何苦杀他,白帮他在青史上赢得名声?让他返乡居住吧! 这其中贾环用了多少力,不得而知! … … 西苑中,湖面飘渺。阳光照射在水波上,宛若洒落一捧捧的金银。红杏成林,璀璨如云。梨花飞落如雪。美景如画。 御花园的东侧,青美人居住的玻璃屋:朝霞居中,雍治天子召见武英殿大学士宋溥。 雍治天子一身红色的天子便服,倚在软榻上,满脸皱褶,颇显老态。风姿出众的青美人穿着水蓝色的柔软丝绸长裙在一旁细心的服侍着。她如今兼任天子的秘书。 其余宫女、太监,除太监总管许彦外,都在厅外候着。 雍治天子说话中气不足,问道:“宋卿,你所言之事为真?”他昨日收到宋溥的密折。今天上午便派人召见宋溥。 宋溥跪在地上回话,道:“陛下,臣可以担保,千真万确。” 雍治天子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仰头,舒服的靠在软榻上,轻吐一口气。片刻,交代道:“好。此事就交给卿去办!” 宋溥伏地道:“臣遵旨!”即便他宦海沉浮几十年,在领到天子这个任务时,语气中也透着兴奋! … … 夜色徐徐的降临。韩林侍讲学士、左中允魏原质自棋盘街翰林院散衙回府。 魏翰林住在京西金城坊中,一处三进小院。他虽然贵为翰林侍讲学士(正六品),但官场上并没有看好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翰林。门可罗雀。 魏翰林进到府中,到正屋里,妻子在准备着饭菜,他在侍女的服侍下洗着脸,换官服,听老仆汇报后,得知女婿公孙亮来了,道:“叫他进来吧。” 他早些年,对这个女婿是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这混蛋小子考中进士后,竟然辞官回闻道书院教书。近年来,因女婿的好友贾环在国朝官场声名鹊起,又确实在学术上推陈出新,在北直隶颇有名气。他才算认可女婿走的路。 大师兄公孙亮一袭澜衫,身姿修长,英俊的如同周郎的脸上带着焦虑,作揖行礼,“见过泰山大人。” 魏翰林做个手势,叫侍女倒茶,叫公孙亮坐下,道:“文约,你又来我这里打听消息了?” 他和山长张安博是多年的好友。否则,哪里会将女儿嫁给他的大弟子?这些天,时刻关心着朝堂动态!他虽说人缘不好。但收集消息,谁还不卖他的面子?而且,他是朝堂中的明眼人,见微知著。 公孙亮点头,“是的。”他性子没有贾师弟那般沉稳。所以到岳父这里打探消息。 贾师弟在家中安坐,见见不知名的客人。有时候还和亲卫在校场上锻炼一番。再和沈迁去观看西域的马球队比赛。 魏翰林有些吃味,道:“将来老夫入狱,不知道你和贾子玉是否会如此卖力奔走?”他知道,他这个女婿,将张安博视为父亲。 公孙亮听到这话,眼睛微亮,深吸一口气,“泰山大人,你的意思是…” 魏翰林没卖关子,笑着点点头,道:“朝中重臣都在劝说天子。而从老夫收到的消息,结合真理报上的文章、消息,华墨、宋溥都有意放张伯玉致仕。张伯玉出狱就在近日。” “啊…”公孙亮用力的张张嘴,感觉到脊椎、颈脖子上,一股热血冲到脑子里,令他大脑近乎停止运转,一个声音在反复的重复:出狱就在近日!就在近日! 这是山长入狱后二十七天。狂喜的情绪,就在此刻,将大师兄淹没。 公孙亮抬腿就往外走。 魏翰林没好气的喝道:“回来。你去哪里?” 公孙亮道:“老泰山大人恕罪,我去通知子玉一声。”他们师兄弟、书院弟子的消息交换,都在贾环的无忧堂。 … … 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 二月二十三日,晚间春雨停歇。贾环起来,拥着黛玉在轩窗前看着后院里美景。 至此时,仲春之交。天气已经破为暖和,寒冬的气息已经不见踪影。黛玉穿着月白色的长裙,依偎在贾环怀中,幽香阵阵。向后仰头道:“环哥,这两日,你情绪明显变好啊!” 贾环抱着黛玉的蛮腰,亲昵的贴着她美丽的脸蛋,笑道:“山长近日要会出狱,致仕返乡。我自是高兴的很。” 那日,大师兄来通知他,他得知是魏翰林的判断,本该是全信的。他知道魏翰林的政治水平。但兹事体大,他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等了这几日,情况在好转。 所以,心中高兴。 这时,袭人在门口柔声道:“三爷,姑娘,香菱来喊你们去吃早饭呢。”贾环的早饭,妻妾们一起吃。吃饭是次要的,见面说说话,才是重要的。 贾环点点头,“我们这就来。” 在贾环不知道的地方,一匹快马,正在往自西华门而来。二十三日,常朝日。通常是华墨率百官在皇极殿中朝拜御座。而后,各自回衙门办事。 今日,许久未曾露面的雍治天子,忽而在常朝后,派大太监许彦传旨,在西苑召见重臣。贾环的早饭有点晚的。西苑里议事的结果,已经出来。 … … 吃过早饭,贾环和宝钗、黛玉并丫鬟们在无忧堂的后花园里散步。这里曾是汝阳侯的祖宅。占地面积有一个半贾府大。花园经过百年的修缮。非常精美。 春季之时,走在其中,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水榭边,黛玉在丫鬟们的帮助下,喂食着金鱼。贾环和宝钗两人在一旁看着。 宝钗扭头看看贾环,轻轻的、娴雅的一笑,水杏般的眸子落在他脸庞上,伸手帮他整理着衣领。温柔缱倦。 贾环道:“姐姐,等京中事了,我们回金陵闲居。再无政治纷扰,再无人情应酬。我们一起,好好的,安静的度过余生。” 宝钗笑一笑,国色天姿,如同盛开的牡丹花,螓首点着,向往的道:“好啊,夫君!” 贾环一笑。 这时,一名小丫鬟从花园外飞奔而来,“三爷,快到前面去。卫大学士派人送信来。” 贾环带着疑惑到前院里,卫弘派来的奴仆将今日西苑议事的结果告知贾环: 宋溥在御前告状,说闻道书院诋毁天子,心怀怨怼!并拿出闻道书院内部发行的报纸,教材。 这里面确实有阐述孟子思想的文章: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还有其他的文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放在当前的语境下,就显得颇为刺眼! 证据确凿。 雍治天子龙颜大怒,下令查封书院,拘捕其首脑。问罪于闻道书院的创办者张安博!天子的原话是:其心可诛!其罪当斩!满朝重臣噤声! 突然,何其的突然!之气的情况,明明好转的!贾环站在客厅里,半天没有说话,二十分钟后,才稍稍回过神,满嘴苦涩的道:“哦,好的,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卫家的奴仆叹口气,离开。 贾环站在北园前院的花厅里,定定的不动!脚步仿佛灌了铅一般,重逾千斤。脑中一片空白。他如何不知道雍治天子是什么意思?天子要杀山长! 宋溥偷袭。现在的结果,不仅仅是山长要被杀,书院还要被查封。这样的结果,他怎么给大师兄交代?他给大师兄说:山长不会有事!他怎么给张承剑交代?怎么给书院的同学们交代? 他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杨皇后那儿他已经拜托。吴王、独孤贵人,他都请求。锦衣卫指挥使邢佑他都打点到。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阻止雍治天子的杀意!都不足以… 疲倦、重压、痛苦、悲愤,这些猛烈的情绪,在贾环心中喷涌、袭来。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春天的阳光清冷的照射着他挺立站着的身影!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水顿做倾盆雨! 第九百二十二章 他能如何? 上一章末的诗句,生僻字和用典有点多。有些人没get到我的的意思。而又没有去百度一下。 我把白话贴出来吧! 语出,主席的,贺新郎-读史 下阙: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屩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我引用的那几句,白话的意思是: 五帝三皇的神圣伟业,有多少人为其白首执迷。但所谓的英雄人物有几个是真风流?盗跖、庄蹻、陈胜、吴广这些敢于揭竿而起,挑战统治者的权威的人,那才是真豪杰! 贾环在拷问自己后,内心是这样的独白,什么意思,我表达的很明确吧? 顺路修几个bug。不影响阅读体验。 1 华墨的儿子名字,前面提了一句,后面我写的是:华淳,字,师道。以这个为准吧。 2 纪澄官职为翰林检讨。翰林庶吉士,三年后留馆,授官翰林检讨,不是翰林编修。 3 何朔为太师。前面有些地方写的是太保。我回头改下。何太师。 第九百二十三章 请你们也不要后悔 “三爷到了。” 贾环从角门悄然的至吴王府中。钱槐提醒了一声,贾环微微回过神,下了马车,派人请弟子宁澄来见他。正好永清公主宁潇在吴王府中。 宁潇带宁澄,请贾环到吴王府后花园的小轩中赏景小酌。时间将近中午。奴仆们都在幽静的小轩外。紫儿、纪婉儿两人送上美食、美酒,再退下去。 临去前,纪婉儿期盼的看贾环一眼。她寄希望于贾环为她纪家复仇。 宁澄留着胡须,时年十八岁,笑着摇头,起身给贾环斟酒。先生自己都难啊!西苑的消息,吴王府这里已经收到。毕竟,他姐姐喜欢关注时事。 宁潇一袭月白色绣花宫装,明丽如花。此时,美丽的鹅蛋脸上残余的冰雪之色消融,清泉似的丹凤眼落在贾环脸庞上,问道:“贾先生自外面前来,神情沉郁,愤懑。为今日西苑事?” 温暖的春风,从雅致的花园吹到幽静的小轩中。吹动着潇公主的衣裙。风中带着花草的芳香。清新的味道,弥漫在小轩中。八仙桌前,三人对酌。 贾环看着潇公主依旧令他惊艳的容颜,自嘲的饮酒,并不隐瞒,道:“一半一半。我刚才从蜀王府过来。宁恪不肯见我。宁澄,你下午替我到晋王府里跑一趟。晋王若肯出手求情,我愿意出两百万两。”晋王的财路早四五年前就断了。他知道晋王现在很缺银子。 宁澄就笑,放下筷子,欣然的道:“先生,哪里用下午去?救人之事,急于星火。我现在就去。”说罢,起身就往外走。他其实感觉的出来,他坐在这儿有点多余。 他姐姐和雍治十七年中式的余姚人傅正蒙成婚,感情破裂,每日心中郁郁。只有在见到贾先生时才会展露笑容。 而贾先生的“心事”,只怕不会和他谈。和她姐姐谈一谈才对。他姐姐明眼如炬,政治水平很高,是皇族这一代中的第一人。 贾环并没有拦宁澄,举杯向宁潇示意,仰头饮尽杯中酒。清冽的白酒,直入喉中、胸腹! 他来吴王府,请宁澄帮他去晋王府传话,只是尽人事。他知道晋王没有那个本事! 晋王要是有能力改变雍治天子的主意,现在早就是太子。哪里会是像如今这样?雍王、杨皇后还有念想! 宁潇素腕持杯,月白色宫装宽袖垂下,举止优雅的饮尽一杯白酒,道:“九哥并非刻薄的人。必定是杨皇后不肯尽力。如今天子对张尚书问罪的谕令下达,贾先生现在什么打算?” 以宁潇的政治水平,只从贾环的只言片语中,就知道贾环的计划,且推断出事情大致的脉络。 正月里,贾环来吴王府中拜年、吃酒。她当时相信贾环可以破开这个死局。然而,情况至此,已经非常严重了!潇公主语气着透着担忧。怎么能不担忧呢?张尚书死后,或许就是贾环的死期。 贾环没有回答,执壶倒酒。 他来吴王府的路上,想了很多!他必须要直面他现在面临的困局:山长的命,他救不回来!他内心的痛苦,就如同毒蛇一般吞噬着他的心!强烈的让他无法呼吸! 但是,他必须要勇敢的面对! 他自西域回京城,面临着困境,他首选还是在框架内寻求解决。他准备的最后方案,在太平盛世之下,谁敢轻言动用?他身上,担着一家人,一族人的性命! 为此,他不惜去和他内心中有看法的杨皇后谈合作!政治是理智的、现实的,不能为情感左右。贾皇子的仇,他何曾忘却?大姐姐还在宫中与古佛为伴! 然而,随着局势的变化,这都只是无用功! 没有人是小说的主角,没有人是位面之子。雍治天子作出倾向性的表态,杨皇后背信。 这是在逼他作出决定啊!他刚才心中业已下定决心,将最终方案改版,乾坤一掷! 此刻,潇公主问他,又引起他心中的情绪、感触! 贾环信的过宁潇,潇公主的性子十分大气,再饮一杯,反问道:“潇公主,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 宁潇尤其明艳的丹凤眼微微黯然。若是在平时,她倒是要笑贾环几句幼稚!政治是各凭手腕,而不要去讲道德、干净与否,成王败寇!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但,此时,她不能去笑贾环。她从贾环的语气中听出极度绝望、哀痛入骨髓的情绪!令她莫名的有些心疼!贾先生是人,不是神!他也会遇到挫折,也有情绪! 宁潇起身,拿起银壶,给贾环斟酒,轻声道:“贾先生,这如何去评论呢?每个人标准不同罢!请!” 贾环和重新坐下的宁潇一起再饮一杯。 宁潇雪腻的鹅蛋脸上闪过酒后的微红,更添她几分明艳的风姿,吃了几筷子菜,有些担忧的再问道:“贾先生,你现在的想法呢?”她或许可以帮贾环参谋一二。 贾环看着宁潇倾城的容颜,感受到她的善意、关心,吟道:“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语出尚书-汤誓。这是商汤讨伐夏桀的文章! 白话文:你这个所谓的太阳王,什么时候才去死啊?我愿意和你同归于尽! 宁潇微怔,随即苦笑,美丽的凤眼中带着感动、欣赏。 她身为吴王女,自是读过儒家经典。贾环这句话的意思她岂能不懂?贾环憎恨当今天子,有反意!这种事,她还怎么给贾环出主意、参谋? 如此大的决定,贾环竟然就这样告诉她。可知贾环心中对她的信任。 而她的欣赏,是贾环面对如此困境时的态度!贾先生,从西域归来,已非少年!但,他依旧是当年的那个书生!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 … 贾环喝了三杯酒,就向宁潇告辞了。他并没有等宁澄带回晋王的消息,他已经不寄希望于奇迹发生!书院那里,他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派易俊杰去通知,让叶先生、大师兄他们逃走。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万分之一概率的奇迹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用马哲来解释:偶然中有必然! 他从上午得知雍治天子要杀山长,要查封闻道书院,他做了最后的努力:求见蜀王。他得到的是绝望!现在,他接受这个残忍、冷酷的现实! 没有道理可讲。有什么道理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认命! 但是,请你们也不要后悔! … … 二十三日,西苑议事的结果出来,锦衣卫的缇骑百人立即拿着驾贴出京,前往东庄镇,查封闻道书院。 带队的是指挥使邢佑的心腹千户张辂。贾环送给邢佑那一万两银子,还是有些效果。这并非锦衣卫变成慈善机构,而是此案天下瞩目,群臣上书!雍治天子还有多久可活? 锦衣卫指挥使邢佑的性子,并非前辈们那样凶狠,他愿意留一条后路。当然,主要的案犯,肯定得带回来。 … … 锦衣卫的缇骑到东庄镇闻道书院时,闻道书院的士子们正在照常上课。缇骑到来,令书院师生沸腾!自国朝定鼎以来从未有书院被查封之事! 书院院长叶鸿云得知锦衣卫千户张辂的来意后,召集书院里的讲郎,下令解散书院,转移书院典籍。 闻道书院,老校区,明伦堂中,叶鸿云一身灰袍,坐在木椅中喝着茶。他心中非常的紧张,但为之奈何?多年读书,养气功夫还在,强撑着。 当年,子玉他们便是在此地赈灾!前事已矣。他难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张辂身穿飞鱼服,配绣春刀,坐在椅中身姿挺拔。明伦堂的院落外,士子们义愤填膺的口号声声隐约传来。这些人若是闹起来,锦衣卫都难处理! 张辂和贾环有私交,不欲为难书院的师生,带着锦衣卫一直等在这里。这时,钦佩的看着叶鸿云,闲聊般的问道:“叶院长怎么不提前逃走?” 他们锦衣卫是办理了驾贴才出京。耽搁了至少一个时辰。他不相信贾环没有对书院传讯示警。而他们到东庄镇上有些时间,一样足够叶鸿云逃走! 叶鸿云微微摇头,轻声说话,感慨难言,道:“张千户,你不懂!书院是我毕生的心血所在。书院被封!我活着也等于死了。再者,我若逃走了,谁负责?” 圣旨是要拘捕书院的首脑。他不想这个责任,又落到贾环身上! 张辂点点头。 … … 明伦堂中的对话发生时,闻到书院临东庄镇的新校区中,大师兄公孙亮正在宽敞、明亮的藏书阁楼下,指挥书院的师生、杂役,将书院的典籍转移。 易俊杰在一旁急得跳脚,“大师兄,你赶紧走吧!锦衣卫的带队千户虽然有些情分,但不会在明伦堂待多久。” 公孙亮一身青色儒衫,面若冠玉,身姿修长,玉树临风。额头上冒着汗,指挥完一个弟子拿走几卷书,带着易俊杰走到藏书阁外,在梧桐树下,沉默了一会,问道:“老易,子玉传信来是怎么说的?拘捕其首脑!我算不算?” 易俊杰叹口气,“大师兄,你当然算!但子玉给我千叮万嘱,一定要我劝你离开书院。叶先生决定不走。锦衣卫捉拿住叶先生,就有个交代了。” 公孙亮笑一笑,笑容有些凄凉,看向天空,道:“老易,京中的事,我不知道怎么会如此!明明我岳父都和我说,没事了。想必子玉是有难处的。书院这里,叶先生之外,还要拿几个人吧?我逃走,其他人顶上?” 易俊杰道:“大师兄,那不一样,你还年轻,你是书院的希望…”他知道他这么说很无耻,但人都是有亲疏之别的。他奉贾环的令来传信,他知道贾环和公孙师兄的交情。 公孙亮正要说话,这时几名士子过来找他,问撤离的事情,他是书院的主心骨。公孙亮转身离开梧桐树下。 易俊杰看着公孙亮的背影,无可奈何,又敬佩着!此去京中,下诏狱,恐怕生死难料。 第九百三十四章 岁在甲子 雍治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仲春。 前左都御史、工部尚书张安博下狱将近一个月零四天,又有新的罪名加在他身上:诋毁天子,心怀怨怼!天子在西苑当着众大臣的面直言:其心可诛!其罪当斩!若天子不更改决定,这位国朝的大儒,必定会死! 二十三日,雷声霹雳!当天下午,锦衣卫查封闻道书院。将闻道书院主要人物带回京中:叶鸿云、公孙亮、江讲郎、吴讲郎四人。俱是闻到书院的元老级。 人犯们都关在都察院中。由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会审。审讯由大学士宋溥主持,左都御史齐驰、大理寺寺卿李康适、刑部周尚书协审。锦衣卫派人旁听。案件直达天听! 随后的数天时间里,无数的消息汇聚到贾环这里。费状元、蔡学士等人的奔走。吏部文选司郎中汤奇派老仆夜里来传讯、告知。同年好友唐道宾、范锡爵散衙后过来说说话。没有提山长的事,言语里多是对他心情的开导。 北静王夜里请他过府一叙,西平郡王相陪,席间感慨,安慰:“子玉,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张尚书求仁得仁!你不要做傻事。”最怕贾环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写两首诗出来。那可是给宋溥、华墨送把柄。 二十六日上午,去都察院里探望过张安博、公孙亮后,魏翰林叫贾环到府中吃午饭,酒后在贾环面前失态的怒骂:宋溥那个老匹夫,老夫与你誓不两立!日后若有机会,他定会报复。 二十六日下午初审,山长的儿子张承剑到都察院陈情,请求以身代父受刑。自古忠臣孝子是连在一起。张承剑的请求,引得审讯时一干官员同情。宋溥在公堂的主位上,看看跪在地上、胖乎乎的张承剑,不动声色。消息传出后士林称赞张承剑的孝行。 但,这些消息、事情,终究是细微末节的旁支,落井下石的时刻来临了! 二十三日下午锦衣卫查封闻道书院,第二日,顺天府府尹陈飞云派衙役等两百多人前往东庄镇拆除闻道书院。自书院院长叶鸿云下令解散书院后,来自各地的士子,有的返回京城、家乡;有的士子在东庄镇上居住,等待复课。有的士子则自发的聚拢在书院里,继续学习、读书。 冲突由此而爆发!其中细节不足言叙。事态终究是压下去。书院的所有建筑被摧毁,夷为平地。约300多名士子,有的被捕,有的逃散。京城中的常备武力:上十二卫的燕山卫奉五军都督府的命令调动。昔日繁盛的书院成为白地,学术之火熄灭。 还是生员的贾兰、甄宝玉在东庄镇里目睹了这一切,书院承载着他们的青春、梦想,痛彻心扉。他们给贾环带回来最新的消息! 但这并非终结,而只是刚刚开始… 官位等于权力。而权力关联着各种利益。闻道书院系倒塌。各方势力闻风而动:政治、经济利益、学术、恩怨!各种势力迅猛的扑过来。与张安博、闻道书院、贾环相关的官员受到御史的弹劾!这往往意味着某种开始! 稍后,闻道书院丧失了对东庄镇的控制。这其中的搏杀,不必细说。暗渠、荒野埋藏着人命。咸亨商行的业务全线收缩,顺天府、宛平县的状子都收了一摞摞。 墙倒众人推的态势非常的明显!风暴愈演愈烈! 自去年底十二月初,纪兴生政争失败,流放西域后,年初对纪系的清系就开始。现在,可以加上闻道书院一系。对于某些够资格下棋的大佬们而言,比如:华墨、宋溥。这是一场饕餮盛宴。所需要注意的,仅仅是吃相而已! 毕竟,张安博劝谏,其子张承剑代父受过被天子下狱同罪,很博得了一些同情分。 然而,还有一些事情,在暗中发生! 这并非是指的大臣们心里对雍治天子累积的不满。敢于说话的大臣,在这些年,一茬又一茬的割韭菜中,都被清洗殆尽。就剩一个门面:费状元! 而是指的,一些细微的、潜藏在锦衣卫目光之下的一些事情。 自正月二十日,贾探春出嫁后,贾府再一次的大量购买火药。据闻,这是为史家大姑娘史湘云出嫁做准备。 贾环的亲兵被打发到北城外的兵营中,与齐驰的亲卫们一起操练着。军人吃饭的本领不能丢。自西域来的两支马球队,这段时间出尽风头。 骠骑将军沈迁时常和这些校尉、小兵们泡在一起。在北城京营里的营地泡着。偶尔会去军械局里转悠。作为国朝名将,他在军中的声望,正如日中天。 三月初的上午,一名容貌朴实的男子,带着两名随从,在宫城外转悠着。看似赏景。但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多少炮可以炸开它!二十九岁男子的名字叫张四水! 春季雨多。小雨霏霏的傍晚,殿前侍卫司的虞侯陈也俊散衙前和上司笑谈,打听着值班安排有无变动。殿前侍卫时的王都知迷惑的道:“陈世侄,你问这做什么?如今天子在西苑中,咱们皇宫这里,肯定不会变动。” 陈也俊不好意思的搓搓手,笑呵呵的道:“王世叔,这不是正春季吗?家里的女人闹着要去踏青。我打算带她们去承德散散心。” “你小子…”王都知笑着伸手点点陈也俊,“要请假提前给我说一声。” “嗯。”陈也俊自皇城里出来,坐马车到城东的冯紫英府中吃酒。其实,真实的原因是雍王有意在天子死后和晋王争位,他打算跟着贾环争一争。 同样以为如此的,还有补入京营的冯紫英。 小雨淅淅。在傍晚中,灯光倍显的昏暗。冯紫英最近得沈迁的力,升了一个千总,喝着酒,笑道:“近年边境连年大战,京营精锐早被抽调一空。朝廷又无钱养兵,补进来的士卒那堪一用?京营的战力早就烂透。就剩费参将麾下的振威营还有战力。” 水面下的暗流,在流动着,在积蓄着愤怒的力量! … … 吞噬闻道书院、纪系的动作有条不紊的展开。在朝堂上的风波,由御史风闻奏事,蔓延到弹劾、问罪。和贾府关系密切的户部尚书赵鹤龄位置都看似不稳当了。 枝枝蔓蔓的动作,又影响到京城中,社会里。咸亨商行的姚炜、都弘都被抓到顺天府府衙中。 三月上旬,京城中下着连绵的小雨。夜晚,城东教坊司胡同中,时年二十四岁的翰林侍讲傅正蒙,正和几名同年好友一起喝着花酒。一人身边陪着一位当红的姑娘。环肥燕瘦,各具风姿。他们言语、动作不禁,放浪形骸! 天明时分,夜宿绣楼的傅正蒙返回咸宜坊的府中。永清公主宁潇正在议事厅中料理府里的小事。见傅正蒙闯进来,挥挥手,让正在回话的内管事离开。微微皱眉。并不说话。 身旁的紫儿难掩她的厌恶之色:他又去教坊司鬼混。 傅正蒙国字脸,一身华美的衣衫,模样是极好的。只是,身上带着酒气、胭脂气。他看着一身淡紫色宫装的宁潇,目光落在她明艳又冰冷的脸蛋上。 他昨晚要的是教坊司里最漂亮、最红的姑娘。但,却不及眼前的女子一根手指头。这是他的妻子啊!可自成婚以来,他从未有亲近她之时。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有悲愤、怨恨的情绪涌起来! 傅正蒙站在厅中,看着三米开外的潇公主,讥讽的道:“公主,你看重的贾环,不过如此!他的老师要死了。”天子昨日已经批示:斩立决!上了这份死亡名单的有:张安博、张承剑、叶鸿云、公孙亮、江讲郎、吴讲郎。 刑期就在三天后:三月十四日。 宁潇冷冷的看着傅正蒙,丹凤眼中漠然,道:“你要说什么?”这是一个蠢人,她根本不屑于和他辩论。 身姿高挑、略显消瘦但凸凹有致、俏丽娇美的紫儿忍不住插一句,呵斥道:“傅正蒙,就算贾先生没能救回他的老师,但他总比你卖身求荣强!” 傅正蒙的情绪陡然爆发,“闭嘴,你这个贱婢!你算个什么东西!”长久以来,他被宁潇压制着,在家中,完全是乾坤颠倒。胸膛起伏,对宁潇道:“潇公主,你有没有当妻子的样子?如今,你看重的贾环要死了。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我做错什么了!你看不起我?我不就是投靠华大学士吗?试看满朝,谁不奉承华相?没错,我就是上书要求严惩张安博、贾环了。你心很疼吧!” 傅正蒙咆哮着,往前走上两步,气势极其逼人,直视着坐在椅中的宁潇,道:“宁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给我宽衣,现在!马上!否则,我就告诉天下人:你不守妇德,和贾环私-通。你也别想着和离。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人!” 傅正蒙展开双臂,仿佛俯视着宁潇。 宁潇面无表情,哀莫大于心死,轻声道:“叉出去!” 一名健妇从宁潇身后走出来,将傅正蒙一巴掌抽到在地。再将他如同拎小鸡般拎出去。稍后,厅外传来傅正蒙哀嚎声。傅大爷,终究只是个梦! 紫儿和纪婉儿两人都是气的胸口起伏。从未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然要挟公主。婉儿道:“公主,你别…”一语未毕,就停下来。明雅的客厅中,春光照射在山水画上,坐在画下檀木交椅上的宁潇,明丽的鹅蛋脸上,已经是清泪两行! 她遇人不淑!这桩悲剧的婚姻中,就算她压着傅正蒙,但仍旧时时刻刻给她伤痛。她能如何? “姐姐…”,“潇姐姐…”就在宁潇无声的流泪时,宁澄和燕王宁淅两人自府外而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 … 雨已经停了。夕阳照射着西城四时坊内无忧堂的主体院落,霞光金红。小花园的湖中,波光荡漾。而湖畔小楼倒映在湖水里,背光,在这温馨而静谧的黄昏里,仿佛笼罩着阴云。 小楼二楼,燕王宁淅站在贾环的面前,诉说着潇公主婚姻的不幸,还有涉及到贾先生的话,“先生,傅正蒙着实无赖、恶心!” 贾环坐在楼正中的小桌边,喝着茶,轻声道:“子文,我会解决。都会解决的。” 宁淅点点头,敬仰的看着贾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道:“先生,张尚书为国进言,你别太伤心。”他现在来见贾先生,很犯忌讳。天子必定更不喜欢他。但,他得知张尚书要被杀的确切消息,还是来了! “谢谢!”贾环看弟子一眼,告诫道:“子文,你要记住: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而我,就准备当一个卑鄙的人!” 燕王宁淅似懂非懂。 贾环没解释,道:“你给你舅舅周伍闵传句话,大明宫畔的那处皇庄借我用半年。” 宁淅毫不犹豫的道:“好的,先生。” 贾环道:“我一会晚上要去都察院的监狱中看山长。山长要在狱中开文会。你留在府里用晚饭再回去。子文,甲子年啊!” 宁淅点头,“嗯。”他知道先生肯定有事情瞒着他。否则,何以他听不懂呢?否则,先生怎么说都要解决呢?他听潇姐姐说,天子杀完张尚书,就要杀先生! 贾环拍拍宁淅的肩膀,下楼往前头去。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九百三十五章 狱中文会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合成三法司。位于宣武门里街西侧的阜财坊中。整条胡同里,都是三个衙门的官衙。都察院便在胡同的东侧。 三月十三日傍晚,贾环带着长随钱槐步行前来,进到都察院后的监狱里。熟门熟路。他当年进来过。 以贾环在周朝官场的资历、人脉,就算墙倒众人推,进入监狱探望山长并不会有问题。 夕阳渐渐的落山。都察院的监牢窗口中,光线渐渐的黯淡下来。张安博牢房附近的牢房中。被关押的张承剑、叶鸿云、公孙亮、江讲郎、吴讲郎都静坐在铁栅栏前。 明日便是行刑的日期。临死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山长提议举办一次文会,就如同当年在书院里!当年,每到新春,书院必定举办文会,选拔书院中最优秀的弟子,以为院首! 众人赞同。 贾环没有哭,只是眼睛红着,心中情绪激荡。将酒杯、食盒一一的分别放在山长、叶先生、大师兄、张承剑他们面前。他充当的是当日童子的工作。他这些天早来探望过。 山长宽厚的一笑。张承剑带着苦笑。叶先生态度淡然。公孙师兄洒脱。众人神态不一。 罗向阳,卫阳,乔如松纷纷坐在牢房的走道上。纪澄,易俊杰站在门口侍立。 一切都充满了仪式感!仿佛,大家都在京城西郊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西南角的曲水院中!那里,山林起伏,竹林如涛,有溪水潺潺,风景如画。 山长主持文会。他在狱中近两个月,气色不佳。七十六岁的老者须发皆白,衣衫半旧。他环视着众人,微微一笑,朗声徐徐的道:“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为乐事。 夫人之一生,如沧海一粟,须臾而逝!人固有一死,何必哀叹哉!今日文会,以此时心境为题,畅所欲言,直面生死!” 大师兄公孙亮坐在铁栅栏前,洒脱的一笑,道:“老师,弟子先来!”大师兄当仁不让!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公孙亮高声吟诵道:“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我闻道书院自二十余年前创办,至今则北直隶生员、举人占有三分之一。今遭此难。我以此句为叹!” 语出屈子的《离骚》。白话文:众女嫉妒我的容貌,就散布谣言说我善淫!引申义是:别的大臣嫉妒我的才能,在楚王面前说我的坏话! 公孙龙此句,是认为闻道书院为天下书院之首,木秀于林,被人所中伤,引起天子猜忌,而导致书院被查封,被毁! 事情经过可以是理解成这样的!宋溥搞文字狱嘛!但,真实原因,未必是书院独秀之故。但,可以看出大师兄对书院独占鳌头的自信、骄傲! 大师兄文人风骨,不肯逃生。他内心中,还是有不满的!屈子此句,究竟有没有暗中讽刺楚王不昏庸呢? 山长笑一笑,坦然的道:“文约,此事非你所想的那样。是我上书劝谏天子,以至于连累诸位君子!外头有御史上奏章,辱骂者有之,称赞者有之。 辱骂者且不论。赞许者有人称我为国朝文人的脊梁。我想我并不是。文人、大儒?什么是?所谓的文人风骨,外圆内方!要妥协总能有借口圆过去。可我是不成的。 圣人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吏。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我恐怕为第一类人。咱们这些人,除却子玉,都是质朴君子。” 监牢中响起微微的笑声。有一些苦涩的笑声! 贾环揉揉发红的眼睛,道:“山长强解圣人之意。弟子能如何辩解?” 叶鸿云温和的一笑,接过话头,道:“子玉昔日可是巧舌如簧啊!”又道:“山长不必愧疚。我等从未责怪山长。书院与山长,本为一体。”不能书院享受山长的庇护时,就理所当然。而山长出事时,就嫌弃受到山长的牵连。这岂是读书人所为? 公孙亮、江讲郎、吴讲郎纷纷点头。 叶鸿云再道:“文约提起离骚,我亦想引用一句。自书院创办起,我便在书院里教授弟子。今日书院查封,我心无所求。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保持清白节于“直道”,这本为古代圣贤所称赞! 叶先生的意思是,书院无罪! 山长点点头,举杯与众人饮一杯,看向胖乎乎的长子,目光慈爱,道:“伯苗陷于此地,做何感叹?” 张承剑是秀才,多年追随在父亲身边处理事务,并没有在书院中读书。这时,苦笑一声,“爹,我不想死啊!可是,那有弃父而走的道理?” 背弃父亲逃走,他还算是个人吗?他父亲陷落在监狱里,他愿意以身相替。但雍治天子不吃这悲情牌,将他一起下狱论斩! 张承剑说的情真而意切。怕死,却不得不死。狱中文会的气氛有些悲壮! 张安博长叹,道:“痴儿!” 贾环用力的抿抿嘴。 … … 江讲郎、吴讲郎都是苦笑着表达这个意思:想走,却走不了,叹道:“我不如文约洒脱面对。” 翰林编修罗向阳再也忍不住,直抒胸臆,道:“山长,我有一句。”当日,雍治九年的新春文会,罗向阳罗小胖罗君子如朝阳初升,自有一股豪气、冲劲。 罗向阳道:“我明日便上书辞官!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他时刻以君子来要求自己。慎独。然而,君王不值得辅佐,何必还求官!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公孙亮抚掌道:“善!当浮一大白。” 他当日早就和贾环讲明他的想法: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何必恋栈不去。 山长笑着摇头。叶先生等人举杯,响应大师兄。 罗向阳就坐在贾环身边。贾环开口,声音有些哽咽道:“雍治九年,当日七子争锋于文会。我得院首。除庞士元于吐火罗,余者今日俱在此。我说…” 山长举起手掌,制止道:“子玉,今日文会,你不许开口!”他知道他最得意的弟子身上有着什么样的压力!他当日上书前委托子玉善后。而如今的结果是诸位君子同死。不必再把子玉搭进去了。 乔如松时年三十五岁,他性情厚道,人品好。但此刻,老实人都有怒气。谁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师长、友人去死?道:“山长,我来说。民不畏死,何以死俱之。我明日便上书痛骂当今天子!” 老实人发怒!他彻底的愤怒了! 如此气氛,卫阳卫神童亦无法自抑。按说,以他的身份,同样是不合适开口的。他是卫大学士的亲孙子。但此刻,他更愿意将自己当做闻道书院的一份子。当年七子争锋,他也在场! 卫阳动感情的道:“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书院虽然毁掉,但它还在我们心中。书院一系,上承两程,下接朱子。元皓不才,亦不辞官,愿继承山长遗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当今的学术流派,主要可分为理学、王学。而闻道书院一系便是理学。但其中包含、吸收了一些王学的思想。山长并非腐儒!公孙师兄的学术成就,便在于此。 他结合贾环和他聊天的一些思想、观点,糅合两家之长,走出自己的道路。然而,他的学术之路,中止于此,中止于雍治二十一年! 张安博宽厚的一笑,道:“元皓志气可嘉。诸君同饮!”与众人共饮一杯酒后,再道:“子曰: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立志当立上!元皓之言,我并没有作到啊!然,先贤所训,我等身体力行而向之!诸君子都有所言,我亦当直白。我最爱屈子离骚。当以此篇而言: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易俊杰、纪澄两人看着文会,心中向往他们的气度,面对死亡的探讨、宪法。或许,他们正在见证国朝历史上的大事!今晚之文会,当传诸后世! 纪澄此时,亦心中迷茫。他知道贾院首的计划:推雍王上位。但现在的局面就是,雍治天子还没死,只怕贾院首就已经死了啊。 敢问路在何方? … … 漫漫长夜,终有尽时。晓星沉落。 都察院的一名老吏来通知了一声。贾环等人出都察院,在外面等着、送行。而山长等人,准备奔赴刑场。 天色渐渐的亮了,都察院里来人渐渐的多起来。主审的宋溥,三法司的官员,锦衣卫。来给张安博送行的好友,御史、官员。 上午八时许,贾环,罗向阳,纪澄,卫阳,乔如松,易俊杰,张四水,骆宏在都察院外的柳树下,看着山长、叶先生、大师兄的囚车徐徐的使出都察院。 送行的队伍们,沿途跟着。 “呜呜…”骆宏失声痛哭,踉跄的跟着走!他昨日未到狱中,实在是,他不知道,他该如何面对山长的死!还有叶鸿云他们。他怕他受不了啊!他真的很软弱。 贾环没有动,低声问张四水,声音哽咽,“伯仁,恭斋他们到了吗?” 张四水摇头,“子玉,没有。” 他的眼中有怒火。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性格沉毅,勇猛!指挥作战的风格非常刚猛!他也是书院的一份子!他又怎么能忘却那断求学的时光呢? 按照脚程推算,秦弘图他们应该抵达保定府。 这是一个预料中的结果,贾环痛苦的闭上眼睛! 第九百三十六章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罗向阳、纪澄、卫阳等人跟在囚车边,以弟子之礼侍奉。两个翰林,一个礼部主事,这样的阵容,确实算的上非常高的“规格”。等闲能有几个翰林弟子?这都是科场菁英,未来的高官。 但,贾环宁可不要这个“规格”。他希望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活下来!他停留在柳树下。 乔如松愤恨欲狂,遥遥的向快要到巷子口的囚车队伍中山长的背影行礼,再用力的咬着牙齿,道:“子玉,你代我送山长、叶先生他们。我去西苑上书!” 说罢,决然的转身离开!雍治天子是昏君、暴君!他凭什么不敢说出来?不敢骂? 贾环点点头。 春天的朝阳照射着奔赴刑场的六辆囚车,还有看押的官员、士卒,随行的人们。画面只有黑、红两色! 黑的是天幕,红色的是热血。 … … 行刑的地方在西市。即阜成门大街和宣武门大街的交汇的十字路口。咸宜坊就在这里。 从都察院出来,到西市不过数里的距离。沿途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喧嚣者有之、叫骂者有之、起哄者有之! 车队徐徐前行着! 自古以来,行刑杀人从来都不乏围观者。更别说如今京城报业发达,足有二十多家。三百万人的京城,绝大部分人都知道:今日处斩奸臣张安博极其门人! 如今真理报、各家报纸上全部都是贬低、指责张安博的文章!或者,噤声。墙倒众人推的场面便是如此。大学士华墨亦不可能再忌惮贾环,展现獠牙!他并不是信男善女。 宣武门大街的三元酒楼中,十三名晋商们正聚在二楼临街的包间中,看着徐徐而过,被人情围观的车队。 十六家晋商票号,这几年发展下来,还剩十二家。分为三个派系:以日升昌为首的平遥系六家票号,势力最大。另有:太谷系三家、祁县系四家。 日升昌的东家路庸看着街道上砸番茄、烂菜叶子、臭鸡蛋的百姓,心中极其快意,笑道:“这就是奸臣的待遇!诸位,民心所向啊!” 他在贾环手中吃了多少亏? 他曾支持晋王,结果晋王实力大减。银元计划,平遥系的百川通票号被排除,最终倒闭!而现在,贾环的老师,友人,都将要上刑场!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好!”震天般的叫好声从酒楼外传来。一颗臭鸡蛋正砸在张安博的脸上。白发苍苍的山长,被这样侮辱着! 平遥系协和信的东家老杜,摸着圆鼓鼓的肚皮,乐呵呵的道:“嗳,这张安博,平日里道貌岸然,没想到背地里却教学生不忠君啊。该杀!该杀!” 几名晋商都附和的笑起来。这是胜利的滋味! 路庸道:“现在可以谈一谈怎么瓜分信丰号的事宜了吗?” 太谷系的志成信的东家曾守止和祁县系的合盛元的东家章仁杰两人对视一眼。 信丰银号与晋商票号,齐驰的幕僚西南钱王胡炽的天顺丰三分西域诸国的金融市场。日进斗金。年利润在五十万两白银以上。如今贾环贾使君要倒了,晋商动了心思。 曾守止小老头模样,沉吟着道:“这要看胡钱王的意思吧。” 晋商们的密谈继续着。 … … 看热闹的并不止晋商,还有许许多多相关的人。贾环,书院,这些年在京中并非没有敌人。这时,都冒出来。 贾环在雍治十三年后,在武英殿中横扫,撸掉了多少人的帽子?那些人,都是有亲戚、友人、学生的! 宣武门大街上,各种“武器”如同雨点般,砸向六辆囚车中。间中夹着喝彩声。随行押送的士卒,并不阻拦。 早早在街边酒肆中定下位置的魏其候程哲和几名勋贵笑谈着,这时摇摇头,看似好意的道:“宋中堂做的有点过啊!这样折辱张安博。杀人不过头点地。” 一名锦袍的勋贵男子,约三十多岁,饶有兴趣的看着一个番茄砸在公孙亮的身上,道:“侯爷,你得想想张安博弹劾我们时用的词语啊!他可曾手软过?” 什么勋贵不法,在京中横行,当重惩!以儆效尤!京营参将、一等伯乌永通有一个管家便是死在那次弹劾中。 魏其候程哲微微一笑。 … … 北静王水溶和西平郡王等在西市的楼牌下。过了楼牌,便是刑场,木台早就搭好。 监刑的刑部侍郎施世俊并锦衣卫、监察御史、顺天府府尹陈飞云,宛平县、大兴县的正官都已经到场。 楼牌下,西平郡王不忍的道:“这些愚民!听报纸上的话。华墨、宋溥二人做的太过。杀鸡儆猴,亦不用如此折辱人!毕竟是一代大儒。” 两府的管家送着精美的酒菜上前。他们忠于天子。但他们前来送行,只要不露面搭话,并不算犯天子忌讳。 罗君子和纪澄作揖道谢,再给山长、叶先生、大师兄等人擦拭着脸、头发、衣服,再侍奉饮酒。 水溶和西平郡王两人目送着停留了半响过去的车队,目光看着跟在囚车队伍后的贾环。 他木然的如同行尸走肉般。亲卫、长随们护着他。 一代天骄落到如此境地啊!真是让人唏嘘、感叹。当年,贾环一首念奴娇,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谈笑间,强撸灰飞烟灭! 水溶重重的长叹口气,“唉…!”贾子玉是旧武勋集团的核心人物,以他在西域的表现,若转武职,将来整个旧武勋集团都会听他的! 可惜,天子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旧武勋集团保不住贾环! 可叹! … … 行刑的时间在正午。自都察院出来,到刑场上,还有些时间。囚车停下在木台下的侧方。 过了楼牌,拿“烂东西”砸人的人进不来。不断的有官员、士子过来送行。闻道书院的学子,桃李遍天下。 张安博宦海多年,不乏好友。叶鸿云这些年为闻道书院院长,亦与京中、北直隶士林有交集。大师兄公孙亮亦如此。 当日曾一起参加乡试的上官昶走上前,给公孙亮送行。如今官居太常寺寺丞的上官昶和大师兄是好友。上官昶叹口气,倒一碗酒给大师兄,道:“文约…” 公孙亮点点头,手铐已经打开,在囚车中,举碗一饮而尽,“谢谢!”能在这时来送他,这个朋友便没交错。 人群中,魏翰林身边的一名女子忍不住痛哭,“相公…”牵着儿子的手,哭着上前,“呜呜!”身边的仆妇抱着女儿跟在魏娘子身后。两岁大的女儿哇哇哭着。 朋友来“送行”,一直洒脱的大师兄在此时,泪崩,颤抖的扶着囚车的铁栏杆,蹲着,“芸儿,你怎么来了?”他当日不肯逃走,今日赴黄泉。他无愧于心,但心中,对妻子、儿女有愧! 魏芸泣不成声,紧紧的握着丈夫的手,“相公…,我…来看…你了。”呜咽的哭着,哽咽着。一语成数句。 她身边,五岁大的儿子脆生的喊道:“爹爹。”童子不知,但见父母相泣,也哭出声来。 公孙亮颤抖的抚着妻子的脸,叮嘱道:“芸儿,我死后,你好好教养杰儿、凤儿成人,无负他们父亲的志向…。我,对不起你们啊!…” 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 如此场面,许多人都不忍的转过身去。魏翰林倔强、耿直一辈子,这时流下来眼泪,低头擦着。 贾环在书院弟子们的聚集处,看着三米外大师兄夫妻相见、话别!他本以为,他今日已经麻木!为受舆论所引导的百姓而麻木,为山长他们的死而麻木。 此刻,他心中的悲愤、伤感,就此涌起来!他以为他不会哭的。但此时,他想哭! … … 西苑前,春日将午。 雍治二十一年,大周朝工部主事乔如松在西苑门前站着,大声宣读他的奏章,一遍又一遍。用勇气、文字炮轰雍治皇帝!太监、锦衣卫、官员们、百姓围观。 “…当今天子御极二十一年,于天下有罪其五。其一,乱臣贼子。兵变逼父退位!史官不记,修书掩盖,国人不知耶? 其二,杀兄夺嫂,以嫂为皇后!翻遍史书,有此例乎?莫非商纣、隋炀之流。 其三,弑父杀子!此为不孝。宁寿宫事,可堵天下悠悠众口乎?百年之后,青史必记之! 其四,好大喜功,不纳人言,为人峻刻,擅杀大臣。国朝定鼎,未有如此天子! 其五,贪图享乐,不理国事。朝中妖孽横行,祸乱天下。 此为人君者,其有君王之模样乎?昏庸残暴!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 乔如松的奏章,投了一份到通政司,然后,在此宣读。官场上瞬间传遍。 西苑里,雍治天子正在携青美人畅游太液池。得知消息的时间迟了些。等他在船中听到驾驶着小船赶上来的太监汇报后,暴跳如雷,将手中的茶杯丢到湖中。 随后,得到指令的锦衣卫将西苑门口的乔如松带走。 … … 正午,西市,刑场。 刑部侍郎施世俊下令行刑。系着红腰带的侩子手挥动着刀。所有的喧闹,在这一刻都寂静下来。山长,叶先生、大师兄、张承剑惨死的闷哼声、叫声响彻。鲜血喷射在空中。白发苍苍或年轻的人头,在地上滚落!带着血! 刑场中,哭声一片。更外围,则是一片叫好声。 而这些,贾环都听不到。他亲眼目睹着师长、友人被杀,泪流满面!任由长随钱槐扶着他!无数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和山长的初见,请教叶先生,和大师兄的交谈… 而今,他们都死了!死了!他要什么情绪,要什么情绪?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第九百三十七章 三月二十一日 张安博死了。闻道书院的“首脑”们死了。西市刑场上的一幕,在三日后,就已经在公众的谈资中,渐渐的淡去!被新的舆论焦点所覆盖。 京中的官场,已经渐渐的趋于平静!华墨、宋溥瓜分朝堂上的空缺职位、利益。 而张安博被杀后,贾环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参议,要杀他只需要一个由头而已!就等着雍治天子的决断。 要扣的罪名几乎是现存的。闻道书院系的工部主事、贾环的好友乔如松上书骂天子有五大罪,条条刺痛天子的神经!揭开天子一直想要掩饰的旧事。只要用此案将贾环埋进去就行。 官场上落尽下石的行动,上演着尾声。御史弹劾的官员们被贬谪。十几名相关的官员远离京师。 生意场上撕咬在继续。咸亨商行被众多“大鳄”瓜分殆尽,姚炜、都弘被判入狱。贾府的生意正在全面的萎缩。层出不穷的对手们浮现,涉足贾府所有的生意:香水、胭脂、银号、药铺、布匹、白酒。各种事端频发,贾琏、贾芸、贾蔷等人焦头烂额。 然而,这只是余波啊!官场的事情,已经结束。雍治二十一年的三月中旬,就这样过去。 距离张安博,大师兄,叶先生他们的死,过去六天! 暮春来临。 … … 时光往前,倒回至五天前。吐火罗,阿缓城。 周朝的吐火罗总督庞泽,在城中自己的府邸里小楼上,独自凭栏,眺望着整座城池。晚霞正笼罩着月氏国,吐火罗。 “算算时间,秦恭斋他们应该到了。”庞泽自语道。 北望京师,感慨难言!他已经接到京中贾环传来的信: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下狱,恐怕难保。 五军都督府同知、新城王沈澄新官上任,按照惯例,抽调边军充实京营。共抽调一营兵力。疏勒军入选三千人,俱是沈迁的嫡系。这是沈澄巩固权力的手段。在西域当官的秦弘图带着贾环的亲卫高子重等人随行进京。 他在万里之遥,等待着最终的结果!望一切安好。 … … 吐火罗的夜晚比京城来得要晚。当闻道书院得意的弟子庞泽在忧思之时。 在这浓浓的春夜中,秦弘图带着一百余谍战好手,飞马进入京城外大明宫附近周家的庄园。他们比入京的军队要早到两日。 肤色黝黑的秦弘图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神色。京中消息,真理报上已经报道。他来晚了。 … … 于此同时,西苑中,雍治天子正在含元殿的偏殿中召见大学士卫弘。 今天上午,卫弘在军机处警告了两位同僚:华墨、宋溥,慎重对待乔如松案,“两位要知道,众怒难犯!” 乔如松是老实人!老实人都逼得当众大骂雍治天子,可知此事是多么的不得人心。杀张安博尚可,杀孝子张承剑,杀闻道书院众人则非常过份。 如果闻道书院一系不灭,将来总有算账的时候。焉知此案不会再翻过来? 华墨,宋溥并没有表态。两位朝堂中的大佬心里怎么想的,不得而知。或许听进去了,或许没有。 卫弘无瑕去管两人的想法,到西苑求见雍治天子。至晚间时分,得到雍治天子召见。 偏殿规格不如正殿。布局如若寻常权贵的待客室。但陈设处处透着皇家贵气。 雍治天子坐在龙椅上,龙椅铺着坐褥,靠背。时年五十一岁的天子,两鬓斑白,脸上气色非常差。看着面前行礼的大学士,眼睛扫过,心思不露半分。 三呼万岁,叩见天子后,卫弘直言来意,道:“陛下若以工部主事乔如松案杀贾环,则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贾环于国有大功!臣望陛下三思!” 雍治天子的心思,朝堂上,谁不知道?路人皆知。他并非要死保贾环,而是从国事的角度出发。否则,以贾环在西域的功劳,死在这种小事上,谁还肯为国效力? 要杀贾环,用别的借口杀。 雍治天子皱眉,警告道:“卫卿,朕乃天子!”他为天子,要杀一个人,难道不能如意吗? 卫弘跪下来,摘下官帽,叩首道:“臣乞骸骨!”异常的干脆。 若天子年轻个两三岁,他必定不敢如此。前车之鉴不远。但如今…。有些事,他实在有点看不过去。“纸糊阁老”这样的名声,他并不想要。 当然,亦有孙儿卫阳恳求他的缘故!闻道书院那些书生惨啊!至于,贾环的命运,帮着拖延一时算一时吧。 “呼…”雍治天子震怒的盯着卫弘:你敢威胁朕?怒火加重他的呼吸。青美人忙帮天子拍着背。雍治天子一口气顺过来,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卫弘,半盏茶后,“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卫弘离开西苑。雍治天子陡然发现他所选中的大学士,还有如此刚硬的一面。沉着脸,半响后,吩咐道:“叫晋王这几日递折子求见。” … … 三月十四日后的这几日,京中的气氛,便是如此的“平静。但这平静的表面之下,蕴藏着激涌的洪流! 这便是雍治朝末期的政治气候。其一,雍治天子的绝对权威正在逐渐的丧失。随着他即将死去,他无力控制人心。有些大臣敢于违背他的意愿。 人心涣散!更因纪兴生流放、张安博的死,如此酷烈的手段,峻刻的性情,令天下的大臣们更期待新朝的到来! 其二,夺嫡之争,还在暗中延续。雍治天子安排后事,让吴王透露风声:请立晋王。但随着张安博、闻道书院一事而耽搁。就在三月十七日,西域一营兵将四千人抵达京城,事情似乎有些变数。 五军都督府同知沈澄调一营西域兵替换京营。朝中当然是有反对声。没有人愿意他手上实力增加。但,国朝历年来惯例如此:选天下劲卒为京营。沈澄的本意是调两营兵马。博弈之后,只能调四千人入京。 西域来的兵,恐怕属齐总宪影响力最大。但国朝名将沈迁没有影响力?而沈迁是蜀王的大舅子。蜀王是杨皇后的绝对心腹。雍王系势力大啊! 并且,最近沈迁似乎谋划着什么。有心人只要留意下沈迁最近的活动,再往夺嫡上想想,就会有无限的遐想。 雍治天子将要死了啊!如何站队,朝中大臣,京中勋贵、世家们需要仔细衡量! 在暮春的美好春光中,京城的官场,充满了腐朽、黑暗的气息!死水般的平静。而暗中,世家勋贵、官员们,正在私下里串联,紧密的沟通着。 惊蛰早就逝去。这平静的湖面下,蕴含的不是惊雷。而是即将炸裂的血色熔岩! … … 这几日中,在京中权力人们、贵人们串联时,还有一些不起眼的、些微的日常事情正在京中各处发生着。 十七日上午,贾环的亲兵高子重率四十多名亲卫重回贾府无忧堂。奉命监视贾府的锦衣卫同知洪景著得知,报给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华墨得知。然而,锦衣卫不知道的是,混在亲卫中的秦弘图,拜见贾环。他是贾环一封手书,自西域召回。 十七日晚,沈迁在城中宴请西域来的众将。四千人的声势闹得极大。百姓、百官瞩目。在某些人的解读中,这是沈迁支持其父沈澄权位的举动。警告魏其候程哲、京营参将一等伯乌永通等新武勋,别动歪脑筋。 但在文官们看来,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有些力量失衡了! 十八日中午,蜀王宁恪受谋士尹言所托,在府中宴请大舅子沈迁、其妻贾探春。探春与小姑子沈秀儿详谈甚欢。而前院里蜀王、尹言、沈迁谈的什么,不得而知。蜀王随后去宫中见杨皇后。 十八日晚,工部军器局大使(正九品)马循和拿着工部主事乔如松亲笔信的神秘人相谈,得银十万两。军器局管着国朝的兵器制造、存储。里头有新铸造的火炮百门。 二十日,齐驰受众多文官所托,请沈迁过府一叙。酒过三巡,两人在书房中闲谈。 齐驰道:“于乔近日闹得好大声势,朝中不安啊!”京中虽然有上十二卫十几万人,亦有京营八万人。但,四千新京营,这股力量,还是让朝臣们不安。 新京营中,疏勒军占了三千人。这全部都是沈迁的嫡系。这是朝中的主流看法。而他本人,却是深知,这些精卒,恐怕应该叫做贾环的嫡系! 沈迁解释道:“保雍王而已。大帅有意管夺嫡的事?” 齐驰默然。只要不是造反,他就不想管。夺嫡之争,他向来是不参与的。 虽说,士大夫必然支持嫡长子继承制。但当今天子都是政变上台的。看看,当年支持嫡长子制度的大臣们,何等下场?他无意参与。只要宝座上坐的是当今天子的血脉即可。 譬如李唐当年,青史上可没有人说效忠太宗、玄宗的大臣是佞臣! … … 时间在看似平静的氛围中迅速的流走。至雍治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一日。 这一天,是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死后的第七天,头七!贾环派贾兰、甄宝玉代表他和留在京城中的书院弟子们前往妙峰山下祭祀。 他现在没有脸见山长、大师兄他们!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他想要留在京中做一点事,告慰师友们在天之灵。今天是西域兵抵达京中后的第三天。 早晨时,朝霞横亘在天际边,在柔和的阳春三月中,这是令人惬意、享受的时光。 小时雍坊,建极殿大学士华墨在美妾的服侍下,梳头洗脸、吃着早饭。 华大学士的早餐自是很丰盛。不同于贾环那种包子、鸡蛋、豆浆。而是燕窝粥、羊肉、鸡汤、熘鲜虾等滋补品。 年方二八的美妾在一旁服侍着,笑吟吟的说着话。吴语侬软,极其悦耳。 华墨现在起床稍晚。正常的上衙时间是辰初(七点)。而如今是雍治朝末年人心涣散、法纪松弛,华墨早餐都在八点许。 外头一名老仆道:“老爷,大爷求见。”大爷便是指的华墨的长子华淳。 华墨笑骂道:“叫他滚进来。”他近日来,心情非常的好。 华淳进来,躬身行礼,问安后,再道:“父亲,听说翰林侍讲傅正蒙昨日上了一封奏章说贾环在西域横行不法,擅自毁坏钱法,这是不是真的?” 他因为史湘云之事,早就想整贾环。那个美人,还在贾府里。 华墨似笑非笑的看儿子一眼,喝着鸡汤,点点头。 材料,是他从西域左布政使韩伯安手中取得的。教唆吴王的女婿傅正蒙上书而已。 贾环在西域,不仅擅自铸造更多金银钱币,还开出流通用的飞票(纸钞),严重破坏朝廷钱法。当年,钱法,可是在报纸上宣扬过的。白纸黑字的写着! 卫弘不是在天子面前说,用乔如松案杀贾环,天下人不服吗?那好,换一个罪名吧。只要把贾环弄到监狱里去,怎么弄死,那还不是看天子的心意?报个瘐毙很难么? 卫弘简直是天真!哪有打击政敌后留一截的?何况还是贾环这样的狠人!贾环昔日在超卓的表现,他如何能忘?自是要趁其落难时,彻底摁死! 估计宋溥和他一个想法吧。杀闻道书院众人,毁掉书院。就是如此思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深。 昨日上的奏章,已经递到西苑去。他和太监总管许彦沟通过,今日天子就会御批奏章。明日就是贾环的死期。 华淳兴奋的搓搓手。 … … 咸宜坊。 永清公主宁潇站在她府中的轩窗处,看着庭院里的梧桐,上午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她一袭水粉色的宫装,裙中双腿修长笔直,静谧、美丽的女子。 走廊上,侍女紫儿一身紫裙,脚步匆匆的进来,鼻尖上冒着汗,道:“公主,越国公来了。” 宁澄从外面进来,一身精美的水蓝色长衫,脸狭长,留着胡须,十八岁的青年,脸上带着睡意,慵懒的道:“姐姐,你大清早急着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宁潇回过身,露出她明丽、惊艳的花容,心中虽然焦急但声音依旧平稳,道:“澄弟,你去一趟贾府,告诉贾先生,傅正蒙上密折弹劾他在西域破坏钱法。请他早做准备。” 宁澄一脸的迷茫,他没觉得这事到让他姐姐焦虑,虽说如今贾先生处境堪忧,被弹劾不是好事。问道:“姐,这怎么回事啊?” 紫儿在一旁,语速飞快说起来,道:“越国公,傅正蒙今早在公主面前得意,吐露事情。他是奉华墨的话上书。密折已经送入宫中。天子必定御批将贾先生下狱。届时,贾先生必死。” 这完全可以参照他的老师张安博!只要下狱,什么罪名找不到呢?两个大学士在一旁虎视眈眈啊!要赶尽杀绝! “啊…”宁澄拍拍额头。他没想到这里,贾先生的事,他还是很上心的,道:“好的,姐姐。我这就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目送着弟弟离开,宁潇雪腻如玉的鹅蛋脸上有说不尽的落寞。这就是她的丈夫,听从华墨调遣,没有任何的政治意识! 她知道贾环的想法,且并不会透露给弟弟。“早做准备”是一句双关语。只要贾环发动,这封致命的奏章,又算得了什么呢?现在的问题在于:贾先生是否准备好了?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并非是嘴里说说,而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而人心最难测啊! 据内务府的消息,天子近来时常在下午、晚上处理政务。或许,就在明日。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比拼!所以,她焦虑至极!留给贾先生的时间不多了。 … … 四时坊,距离宁荣街贾府两里处的一间大宅院中。大批的锦衣卫校尉在此汇聚。足有五十多人。只不过,他们没有穿飞鱼服,佩带绣春刀。 正厅中,锦衣卫同知洪景著正来回走着。他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骨节粗大。满脸风霜,额头上有一道疤。他是锦衣卫世家出生。乃是锦衣卫系统中有名的侦查专家。 卫弘为贾环“说情”,而实际上雍治天子又怎么会放松套在贾环脖子上的绳索呢?锦衣卫指挥使邢佑特意调派洪同知来盯贾环。贾环执掌贾府后,没贾环的许可,锦衣卫的密探根本进不了宁荣街。没点本事,可盯不住贾环。 银子归银子,留后路归后路,天子交代下来的事,他敢不办?只是做点变通罢了。他同时给心腹千户张辂说了一声,想必张辂已经暗中通知贾环了。 洪同知并不知道他的据点已经暴露,他在想另外一件事。华大学士刚刚派心腹幕僚欧阳文德来通知他:贾环可能要谋反,要他核查实据!这话什么意思,他当了多年的锦衣卫,当然懂!没有证据那就制造证据! 他前几日得知贾环的亲卫返回后,除了向顶头上司邢佑报告之外,还向华墨买了一个好。谁不知道腊月底,贾环强闯华府的事啊!顺天府府衙都上了贾府的门。 一名锦衣卫校尉自外头进来,单膝跪地报道:“洪大人,吴王嫡子宁澄刚刚进入无忧堂。” 洪同知沉吟了一会,道:“你们继续监视。”又问身边的心腹校尉,“老刘他们那边如何了?” 一名校尉答道:“已经往城外的卧牛镇佟家村去了。”那里是贾府的庄子。 洪同知点点头,“嗯。今天一定要把证据做扎实,等贾环的事发后,我亲自去报给刑指挥使。”语气间,眉飞色舞。他侦破造反大案,这是必定要大赏的功劳。 校尉看着洪同知坐下来喝茶,凑趣的道:“洪大人,斜对门那两个姓尤的女人,其中一个是贾府琏二爷的外室。等贾府这事了。咱们先把这两个尤物拿下来给大人尝尝鲜。” 据点的院落这里,还有十几人待命。听着这话,厅中的七八名锦衣卫校尉顿时都大笑起来。语调放荡。 … … 宁澄从咸宜坊到四时坊里的无忧堂。被无忧堂的奴仆迎进去奉茶,稍等。 约两盏茶的功夫过去,澄哥儿焦虑的等候在花厅中,来回踱步,唉声叹气,“唉…” 一方面是为他姐姐叹气,嫁给一个蠢猪啊!一方面是为贾先生叹气。针对贾先生,处处杀机!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宁澄期待的看过去,顿时惊讶的叫出声,“淅哥儿,你怎么在这里?” 进来招呼宁澄的是贾环的弟子,燕王宁淅。 宁淅文静的一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先生昨日就派人下帖子请我和王妃今天一起过来做客。” … … 时间在钟摆的晃动中,徐徐的流逝。京城之中,二十一日的白日,一切看似平静。 有的人在紧张、焦虑,比如宁潇。有的人在等待,比如华墨。锦衣卫们在忙碌着! 午后四点许,西苑。 晋王早就递折子求见,雍治天子今天身体舒服了些,在御书房中召见晋王。 午后的春日融融,照射在装了玻璃的御书房中,窗明几亮。御书房是黄色的主色调,流泻着皇家的富贵、庄严。 雍治天子倚在书桌后的御座上,青美人在一旁侍奉着。太监总管许彦领着晋王进来。 晋王宁湃,这位三十二岁的皇子,历经磨难!和太子争,和楚王斗,全部都失败。曾经的器宇轩昂,变成小心谨慎。到今日,见到他父皇的衰弱,才算感觉到,他将为天子的曙光。 他父皇所有的嫡子都被淘汰出局:被贬谪的楚王不可能。还未成年的雍王亦不可能。就剩他了。剩者为皇! 晋王跪地,三呼万岁。 “平身!”雍治天子的脸色略显柔和,道:“青青,将那封奏章给湃儿看看。” 青美人将书桌上的奏章拿给晋王,再乖巧的退到天子身边。行走间,展露着美人风姿。 晋王低头看着傅正蒙的奏章,是弹劾贾环的。 雍治天子喝着参茶,等晋王看完,考校道:“湃儿认为这封奏章该怎么批?” 雍治天子的心思,晋王即便政治水平一般,亦早就知道。当即答道:“父皇,儿臣以为,当严查此事!” 二月份,贾环派宁澄传讯给他,想要他帮忙说句话,代价是大量的银子。他拒绝了。礼贤下士是老八喜欢做的!他只需要稳稳当当的等着登基。张安博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说起来,他被贾环整过多少回? 雍治天子看着晋王好一会,慈父心情全没了,大失所望。叹口气,道:“你这样蠢,叫朕如何将这江山交给你?”西域的事,查到什么时候去?正确答案应该是:先将贾环抓起来。届时,自然会有新的罪名出来。 晋王被打击的不行,心里难堪,跪下来道:“儿臣驽钝,请父皇示下。” 雍治天子摆摆手,语气萧索的道:“罢了。朕都替你解决吧!朕的名声在史书上恐怕不会太好吧!” 当年,他励精图治,文治武功远胜太上皇。他爱惜名声。然而,这些年来,他没了当年的心气。只想舒舒服服的过完这最后几年! … … 夜幕阴暗,低沉。傍晚时分,无忧堂的屋舍、院落隐没在黑暗中。贾环见过秦弘图后,在书房里独处。 “咚!”“咚!” 敲门声响,宝钗带着香菱和如意推开门走进来。香菱手里提着食盒,冒着香气。宝钗一袭鹅黄色的长裙,肌肤如雪,端庄明丽的大美人。贾环晚上没有回去吃饭。她来给丈夫送晚饭。 贾环正在书桌边写着字。宝钗走到贾环身边,娴静而立。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宝钗看着这两句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体会着丈夫心中压抑、痛苦的情绪!轻轻的抱着他,依偎在他心口,柔声道:“夫君,会过去的!你该考虑给山长、叶先生、公孙师兄他们安葬的事。” 逝者长已矣。祭祀,可以减轻、寄托他心中的痛苦。 “姐姐…”贾环搁下笔,轻轻的拍着宝钗的背,“是啊,都会过去的…” 他是在安慰妻子。 他不会让事情就这么过去的。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的遗体,都运往妙峰山下,被夷为平地的书院。始于书院,归于书院。罗君子辞官,守候着棺木。正在做法事,计四十九天。 还缺少祭品! 他会从京中带着祭品去看望山长、叶先生、大师兄,告慰他们。 时间,就在今晚。 第九百三十八章 今日高呼孙大圣(大章) 书房里,贾环拥着妻子,感受着彼此的温暖。三月二十一日,暮春傍晚幽静的时光,静谧的流走。 或许是片刻,或许是小半个时辰,门外传来钱槐的声音,“三爷,时间快到了,得去夕韵堂了。” 贾环轻轻的放开宝钗,看着宝姐姐水杏般的眸子里流露出的问询神色,右手轻抚着她雪腻的脸蛋,道:“姐姐,我出去办点事就回来。你们在家里好好的。” 宝钗点头,俏脸微红。香菱和如意在。婚后这么多年,在人前亲昵,她依旧感觉娇羞。“嗯。”她知道贾环有事瞒着她。但以她的贤惠,没有问。她如何不知道自家相公在她面前故作轻松呢? 贾环对如意、香菱点一点,走出书房。 看着贾环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宝钗内心里的担忧,却猛然的迸发、放大,心里空荡荡的,轻声呢喃道:“夫君,你定要平安归来。” … … 从贾环的外书房,穿堂过室,抵达北园西边幽静的院落:夕韵堂。沈迁、张四水、秦弘图三人已经在座。杨大眼、高子重率领着贾环的亲卫在院落里侍立。 夜色阴暗,月亮隐藏在云层中。暗淡的光线照落在静静站立,纹丝不动的亲卫们身上。带着肃杀的凌厉气势。这是贾环从血与火中带出来的精锐。 夕韵堂中,西洋座钟滴滴答答的走着。气氛,类似于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焦灼。 脚步声传来。不疾不徐。贾环进来时,沈迁、张四水、秦弘图三人纷纷站起来,“子玉…”沈、张二人都是决胜沙场的大将。但,临战前,一样会有紧迫感。 这就像明星运动员站在决赛的起跑线前,心里很紧张,那怎么可能?但一点都不紧张,也不会。运动员太放松,是不利于比赛发挥的。两人正是处在这种状态中! “嗯。”贾环轻轻的点头,神情沉静,往居中摆放着京城地图的桌子走去。沈迁的父亲是五军都督府同知,军方二号人物,他要看京城军事部署地图并没难度。这是沈迁绘制出来的。 贾环目光掠过地图,从怀中拿出怀表。一切计划、预案,他今天白天和众人已经反复推敲过。宁澄来,他都没见。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 “对表吧!” 沈迁、张四水、秦弘图三人站在大桌边,纷纷拿出怀表,开始调怀表时间。以贾环手中的怀表为准,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六点五十一分。任何周密的计划,都需要精确的时间为基础。 “校对好了。”沈迁放下金壳怀表,看向贾环,神情坚毅。他的心情紧迫而激昂! 贾环侧身问道:“恭斋,军中的托儿安排好了吗?”当年拿破仑政变,他征服意大利的嫡系军队面对他的决定时,一时间都没有人动,当时共和深入人心。是靠着他的弟弟吕西安带头呼喊,军队才进入议会。他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秦弘图皮肤黝黑,个子高大,孔武有力,简练的答道:“子玉,已经安排好了。” 贾环点头,沉静无波的脸庞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痛苦的轻声道:“伯仁、恭斋,山长、叶先生、大师兄的死,我要负绝对责任啊!我不该寻求在朝堂的框架上解决!” 他往西域调兵的命令晚了。而等事态发酵,他想拖延几日都不行。就三天啊!山长、大师兄他们死后三天,十七日疏勒军入京城。就差这一点点时间! 秦弘图心中难受,用力的握住拳头! 张四水全程参与了贾环的计划,他知道这是贾环痛苦之下的偏激之言。没有人会在一开始就想选择一条绝路啊!贾环身上背负的,是贾府阖族数千条性命,是整个书院体系的未来! 朝廷封赏西域的议事会议是正月十三日,雍治天子当众表示出对贾环的恶感。十四日下午山长欲上书,贾环往张府与山长长谈。而此时,贾环就已经意识到局势变化,准备调兵事宜,以备不测。 贾环的应对,没有任何问题的。非常迅速。 张四水沉声道:“子玉,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在天有灵,不会怪你的。” 沈迁劝道:“子玉,大事当前,不要乱了心境。调兵之事,并非你说了算。兵部自有流程。” 正月二十三日,他和探春成亲之后回门,与贾环详谈,谈到这个计划。他回府后以巩固沈府权力为由说服父亲调西域兵充实京营。他父亲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而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疏勒军自万里之外入京。参将杨纪行军迅速。西域的庞泽、秦弘图都为此付出艰辛的努力。留守的大将乐白、军师曾季高都给予方便。 贾环轻轻的抿抿嘴,他无法原谅自己。而血债,只有用血来偿!去他-妈-的皇帝! 贾环看看怀表,下令道:“行动吧!” 今日高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 … 夜色中,夕韵堂前汇聚的兵士们,快步的行动起来。今日之事,代号:孙悟空! 贾环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夕韵堂。扎着红头巾的跋忽勒、刘国山、贾蓉、贾芸、贾蔷等人都等在院落外。贾环召他们前来。他们此前并不知道贾环的计划。 直到此刻,看到满院子贾环的亲卫,端着燧发枪,刺刀,才意识到要出事。 贾环目光落在刘国山脸上,道:“国山,这些天辛苦你了。今晚,你在京城日报守着。连夜印刷。这是头条文章。”贾环从怀中取出数篇文章。 刘国山三十二岁,容貌俊朗。他出身于闻道书院,家中巨富。执掌贾府控制的报纸:京城日报。是贾环明面上的情报主管。贾环去西域,他并未追随。 这一次,整件事,贾环都没告诉他。刘国山及其麾下的记者,实际上是吸引了锦衣卫的目光。他下午才从妙峰山下的灵堂里赶回来。今晚的信息传递,以及明日的控制,依赖的是秦弘图率领的西域精锐谍报人员。 刘国山一声苦笑,道:“好的!” 贾环再看向跋忽勒,这个异族的男儿,为“千金之诺”留在他身边效力。 跋忽勒一看今晚这架势就知道贾环想干什么:兵谏。他是月氏国的贵族。又是胡人,见惯厮杀!赖洋洋的看着贾环。 贾环道:“跋忽勒,今晚的事毕,你我就恩怨两清。届时,你回吐火罗吧!记着,箭别再射歪了。” 跋忽勒微怔了一下,但也知道名震西域的贾使君是何等人物!当即懒洋洋的神情消失,单膝跪下来,道:“敢不为使君效死?” 贾环点头,道:“你跟着于乔着。保护他。听他的命令!”聪明人不用多敲打!吐火罗总督是庞泽!若跋忽勒怠工!在朝廷解除庞士元职务之前,有足够的时间杀掉他全族! 跋忽勒武艺高超,百步穿杨。如今是火器的时代,但燧发枪的射程,是比不上强弓的!他是一个移动的狙击手。今晚,他将是非常重要的输出点。 “使君保重!”沈迁、秦弘图两人躬身向贾环行礼,非常的郑重!若今晚事败,这是和贾环见的最后一面!然后,各自带着人马离开。跋忽勒背着长剑,跟上沈迁。 这一幕,贾蔷两人都有些傻眼,喉咙发干。这… “琏二哥不在?”贾环吩咐道:“蓉哥儿,蔷哥儿,芸哥儿,今晚两府,紧闭门户。女眷、老幼集中到荣国府荣禧堂来。府中一切防务听大眼的!”贾环指着身姿雄伟挺拔的杨大眼。他的亲卫首领。 贾蔷费力的吞口唾沫,“环叔…” 贾环摆摆手,制止贾蔷。这时,长随胡小四带着贾琏的长随昭儿过来。昭儿跪下来道:“三爷,我家二爷打发我来传话。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带着华大学士的儿子华淳来闹事,索要史大姑娘。他实在压不了。请三爷抽空去前面一趟,见一面。” 贾琏也得到通知,六点半后,到夕韵堂外等候。但,傍晚时,史家两个侯爷来访,带着华淳,他不得不转道去招呼。这时,实在扛不住!打发小厮求援。 贾环嘴角浮起一丝讥笑,“伯仁,按计划行事。我随后就到。大眼跟我来。” 张四水躬身向贾环行礼,“是,使君!”他们的第一站,是工部军器局。 … … 无忧堂,前院的花厅中,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陪坐着。主位上坐着的是华淳! 贾琏一身水蓝色的长衫,郁闷的陪着说话。本来在荣国府前院待客,他被逼的带几人到无忧堂这里来。华淳非常的强势,言语恐吓,他有点吃不消。 琏二爷的性格不算强。否则,不会被王凤姐骑着。 史鼐板着脸,道:“世侄,还要多久贾环才肯来?史家的姑娘婚事轮不到贾环做主!还是见面说清楚吧!我今日一定要带大姑娘回去。” 他还是有些怕贾环的。但,其一,墙倒众人推。其二,华淳今天下午到史府逼他。给他压力、承诺、底气。 华淳冷哼一声,道:“琏二爷,你别给爷们打马虎眼!快点叫贾环出来!” 花厅后面,贾环带着贾蓉、贾蔷、贾芸、杨大眼、高子重走进来。花厅中陡然有些拥挤。贾环冷眼看着华淳,“你找我?” 华淳四十一岁,中年男子,穿着精美的青衫便服,带着璞头,斜睨着贾环,呵斥道:“贾环,少给劳资废话!把史小娘子交出来。你一个将死之人,谁给你的底气在本官面前嚣张?” 史鼐、史鼎两人在一旁看热闹。贾使君哟!现在如何? 贾琏脸上无光。贾环是贾府的旗帜,给人这样训斥,他感觉很不爽。但刚刚华淳说永清驸马、翰林侍讲傅正蒙上书天子,说贾环破坏钱法,要问罪贾环啊。 贾环脸色平静,道:“大眼,杀了他!” 一语既出,如同惊雷! 杨大眼跨步上前,单手将华淳从椅子上拽下来,一脚踢翻,抽出腰刀,一刀割喉,鲜血喷涌。如杀一鸡!干净利落! 华淳捂着脖子,嗬嗬的发出涉死的声音!在这一秒的时间内,他都不敢相信,他遭遇到什么!他是大学士的儿子,还是朝廷命官。官任鸿胪寺右寺丞。 贾环竟然敢杀他。竟然敢杀他…!若是知道会是这样,他一定不会来贾府。他悔啊…! 空气里泛着刺鼻的味道。贾环的亲卫们视若无睹。当年在西域,他们尸山血海的杀过来! 而贾琏、贾蓉、贾蔷、贾芸四人近乎崩溃,干呕着!史鼐、史鼎感觉脑袋都木了。晴天霹雳。史鼐难以置信的手指着贾环,浑身哆嗦,“你…你,杀了…华大少爷?” 贾环没回答,神情依旧平静,道:“我今晚造反。你们在贾府待着。”转身,带着亲卫们走出去。 造反,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造反啊!史鼐心中大吼,双腿软,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从前、刚才说了很多贾环的坏话。 … … 雍治二十年腊月,贾环为纪澄、史湘云的婚事,得罪华淳、华墨,拉开回京之后一系列大幕的开端,而今日,他终结华淳。 记着,这并不是结束,而是今夜的开始! 贾环心中没有波澜的走出花厅。带着众亲卫,在甬道上,翻身上马!贾环正要策马,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声,“先生,先生!你要去哪里?”燕王宁淅、宁澄两人正从一处院落里快步出来。 喊住贾环的是宁淅。他快步上前,仰视着马背上的先生,文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中午从澄哥儿处得知消息,忧心如焚。一直留意着前院里的动静。 这个架势,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先生待他,如淳淳师长。他不想失去这个亲人。 贾环看着马头前文弱的青年,心中微微有些愧疚。他并没有告诉宁淅他的计划。当皇帝,宁淅就一定愿意吗?他没问,而是帮弟子做了决定。 贾环目光和蔼、沉静,道:“今夜高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子文,我要去讨一笔血债!顺带,帮你拿一个帝位回来。你留在我这里。” 骑兵奔驰远去。留下的人,满场寂静。 宁澄这样的个性,都安静下来。眺望着那骑着汗血宝马而去的身影。贾环的话,太吓人!顺便拿一个帝位!但,贾先生说这话,却是自有一种难言的风采! 宁淅眼中含着泪花。他并不想要帝位。他父亲坐在那个位置上,如何?六亲不认。他母亲怎么死的?真当他一点都不知道吗?他只想这样静静的活下去!过日子。 遥想去年底,他得知先生将回来时,他还和王妃说想起当年在先生门下求学的时光。但是,他知道,即便他不要帝位,也劝不回先生的!先生自师友被杀后这几日的痛苦,他怎么不知道? 宁淅躬身行礼,默默的祝愿,“先生,保重!” 第九百三十九章 在沉默中爆发 黑沉沉的夜啊,月影不见,星星的微光都隐没云层深厚。仿佛历史长河中所有的黑暗都汇聚在今夜! 妙峰山下,夷为平地的闻道书院明伦堂处,设着灵堂。头七的夜,道士们的法事继续,数百名生者的哭声、哀思带着血! 西苑里,御书房的案头,傅正蒙弹劾贾环的奏章上,御笔批着:着有司问罪。明日这本奏章下发到军机处,便是贾环入狱时! 于今晚,局势危急万分,于今晚,所有的痛苦,压抑,悲伤,就如同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然后,于今晚,爆发! 夜间七点许,贾环数百名自西域战争中杀出来的亲卫,拿着各自的武器,列队快步而出。如同汹涌而出的岩浆,在这个安静、阴沉的夜晚中横冲直撞! 在此时,京城内城各条的街道就像波平如静的河流,杨柳树影浓密。白天的热闹和繁忙消退。少量的行人在街面上行走着。 贾环的四百名亲卫,以骑兵为先导,步卒列队追随,由张四水带领着,沉默的直扑向京城内城东南角的工部军器局。夜色中,这些沉默而有纪律的士兵们,快步在街道上急速前行!带着无尽的杀气。 行人避道,惊吓莫名。指指点点,相互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负责监控贾府的锦衣卫校尉,立即向四时坊中距离宁荣街贾府两里处的据点汇报情况。 而此刻,贾环正带着杨大眼、钱槐、胡小四、贾蓉、贾蔷、贾芸等人往无忧堂的前院而去。 秦弘图则带着精锐的谍报人员百余人骑马往西苑而去,他的任务是封锁西苑的信使进出。同时,尽量控制大小时雍坊的信使。 沈迁则是带着他的亲卫,纵马狂奔,前往宣武门外的正西坊,沈府。他要和父亲沈澄摊牌。强拉新城王、五军都督府同知沈澄上船。 画面一幕幕的闪过! 在贾环周密的计划之下,在这发动的时刻,如同山洪奔泄,如同火山在咆哮! 出贾府约半个小时后,张四水率部,在工部军器局大使(正九品)马循的接应下,控制工部军器局,获得军器局里的百余门火炮和大量的弹药。 … … 宣武门外正西坊。这里居住着国朝大部分武将的府邸。夜色中,沈府里灯火点点。 京城内城九门惯例实施宵禁。但国朝因京中人口众多,商贸繁华,几经更改,本朝宵禁的时间定在晚上七点半。 沈迁带着跋忽勒、徐伯等十几人一路风驰电掣的赶回沈府。 “二爷回来了。”沈迁从侧门入府内。翻身下马,早有小厮过来牵马,笑着向沈迁问好。 “老爷在府里吧?”得了小厮肯定的答复,沈迁大步往垂花门内走去。他上午出门去贾府时,就给母亲说过,他今晚有要事要和父亲商谈。 沈迁快步穿过沈府里的院落、长廊、园林。他一身浅蓝色的箭袖,星目俊脸,身姿修长,气质英武。他的脚步,快而稳!稍后抵达正房院落东面的书房中。 沈澄的书房里布置的雅致、富丽堂皇。他一身锦色的便服,带着老花镜,正坐在书桌后看着报纸。一名美妾在书房里服侍着。 “迁儿来了?”沈澄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叫儿子落座。沈家是开国定鼎时封爵的一批勋贵。隶属于旧武勋集团。虽然是百年勋贵世家,但家中子弟俱是识文断字。 比如,贾府早变成簪缨世家。到沈迁这一代,他和他兄长二人一文一武。只是,沈澄都没有料到自己的次子在军事上有如此才华!成为国朝名将。 沈澄的美妾笑吟吟的上了茶。三人闲话几句。美妾乖巧的退下去。 沈迁从衣袖子里拿出一封“清君侧”的告示,他已经在上面署名。起身,上前两步,放在父亲的案头,说道:“父亲,贾环造反了。” 沈澄没来得及看告示,当即就愣住,看着儿子,再问道:“什么?” 沈迁站立着,重复道:“父亲,贾环今夜起兵造反,兵谏天子,立燕王!儿子请父亲助我一臂之力。” 沈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答道:“五军都督府没有调兵权!必须要圣旨才能调动城北的京营平叛。贾环在京中能有多少人追随他?不必在意。” 说到这里,沈澄的话戛然而止,定定的、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迁。 贾环又不是傻子,用五百亲卫在京城造反?京中各处军队只需要守好城门,这又是一个明朝的曹石之变!等天亮时调兵平叛,大局可定。那么,贾环的底气是什么? 他此刻,在陡然间想到一种可能:新来的西域京营四千人。新京营是儿子的嫡系。但这些精兵同时是不是贾环的嫡系呢?如果儿子支持贾环… 沈迁点点头。 “孽子——!”沈澄“嚯”的从座椅上站起来,咆哮着。怒不可遏的拍着桌子,“啪!啪!”,“你这个孽子!孽子!”孽障啊!他竟然跟着贾环造反! 造反啊! 天子待沈府那一点不好?荣华富贵,可曾少?就算和贾府结亲,贾府倒了,也连累不到沈家啊! 沈迁没管父亲的口水、怒火,跪在地上,直白明了的道:“父亲,造反之罪,夷灭三族。我已经在告示书上签名。再无退路。还请父亲助儿子一臂之力!” 他心中有愧疚。他背着父亲作出决定,将沈府阖族性命押注在贾环身上。他知道以他父亲的性情,若是事先知道,绝对是不会同意造反的! 但,他追随贾环,愿为使君马前卒!这并非是为荣华富贵。而是为情义!男人间的情义!贾环待他如何?他亦有其他的考虑:比如妻子探春,比如他看不惯天子倒行逆施。 读书人忠君,也要看御座上坐的是个什么人!霍光、伊尹行废立之事,都未被视作叛逆! 若贾环要自己登基为帝,他当然不会支持。沈家世受国恩!但,推当今天子的血脉,燕王上位,他并无心理负担! 这不是改朝换代,这是贾环的复仇! 沈澄恨恨的盯着儿子,半响说不出话来。他再愤怒又能如何?调西域兵来京的命令是他签发的!木已成舟!即便他现在扣押儿子,去西苑请罪,天子会信?满朝文武会信?最终,沈家会落个什么结果? 再者,他就剩这么一个嫡子! “唉…”沈澄禁不住仰天长叹,“孽子啊…” 半盏茶的功夫后,沈府的亲卫500人集结,护送着沈迁、沈澄出沈府,从京城外城西绕道,前往外城北的京营大营。奔入到时代的洪流中! … … 监视贾府的锦衣卫校尉的消息,很快就抵达宁荣街外,锦衣卫同知洪景著所在的据点。 洪同知如同热窝上的蚂蚁,焦灼不安,迅速的向京城各处传递消息:西苑、华墨府、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府。 京中的勋贵、武将有几百名亲卫,这是常有的事。这和前朝的家丁(战兵)一样,就看养不养得起。当然,数量多则不被允许。上限是500人。 贾环的亲卫带械出府,洪同知倾向是贾环起兵造反。而等到尾随的锦衣卫校尉发现工部军器局被占。他即刻确定,再次向各处发送消息:贾环谋反! … … 洪同知的锦衣卫信使,连续两波,在西苑、小时雍坊外,被秦弘图带人截杀。 但,不住在这里的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得到了消息。邢佑决定将贾环谋反的消息在城中散播:通知各达官贵人府中:西苑、皇宫、华墨、卫弘、宋溥、吴王、北静王、魏其候、成国公、沈府、各大臣府。 消息如同惊雷,在这个夜色中飞速的扩散开! … … 漫漫长夜。长久以来的平静打破!承平二十一年的京师,迎来第二次政变! 第一次是七年前,雍治十三年的前太子宁溥的政变!这一次,是西域左参议贾环! 贾环出贾府后,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亲卫高子重等人,前往工部军器局和张四水汇合,顺利的拿到百余门火炮。战争之神!占着突然起兵的先手,一切顺利。 接下来,他要前往外城北的京营,拿到疏勒军:三千名百战余生的老兵的支持! “驾!” 百余名骏马在黑夜的京城长街上奔腾着。晚间七点半就是宵禁,京城九门业已经关闭。贾环将从德胜门出京城。出城的办法是:轰开城门! 暮春夜里的风声在耳边呼啸着。就仿佛在西域的草原上纵马!长随钱槐骑马跟在贾环身边,只感觉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喉咙干涩。 从目睹华淳被杀,到夺取军器局。他的心情还没有调整过来。三爷这就造反了?可是,皇帝还在西苑里啊!还有晋王,皇宫里的皇后!三个大学士!局面,怎么控制得住? 快!快!快! … … 京中内城各处的权力人物们,在接到锦衣卫通报的消息时,其震惊表现,不用一一的赘述。这个消息是如此的劲爆、震撼!仿佛九霄落雷而下! 京中的官员、权贵们都知道贾环所面临的危险局面。如宋溥、华墨都在等着贾环下狱,干掉他。如晋王宁湃,他下午才在西苑中,目睹雍治天子让青美人批奏章,杀贾环。如卫弘,如北静王、魏其候…种种种种。 谁有人会想到贾环会做出如此决然、激烈的反抗!以兵权对皇权!或者,应当叫做复仇! 在暗沉的夜空中,惊雷滚滚! “轰!”“轰!” 整个京城,所有人都听到这巨大的轰鸣声!不是春雷,这是火炮在怒吼! 七天前,三月十四日正午,贾环目睹着山长,叶先生,大师兄被杀!他的恨、怒,埋藏在心中!在今日,在师友们的头七,他来复仇!带着战争、鲜血!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靠的是自己!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短暂隔绝消息的西苑里,雍治天子正在朝霞居的院落中由青美人陪着,喝茶,看杂技。园林重楼重檐,雕梁画栋。巨大的响声,令在院落空地表演的杂技中断。 青美人故意装着害怕,躲在雍治天子怀里,雍治天子极其不快,紧锁眉头,问道:“去问问,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他是经历过政变的天子,感觉有些不对劲。 “是,陛下!”太监总管许彦带着人,转身离去。 而京城内小时雍坊中,得到消息的三名大学士华墨、卫弘、宋溥正在准备出门。 贾环造反,这么大的事,他们必须要前往西苑,表明态度。雍治十三年,前首辅谢旋的境遇,他们可都是知道。 … … 德胜门下,在炮火的轰击下,驻守的府军前卫如鸟兽四散!贾环骑着马,带着数十人,穿过带来漫天的硝烟、灰尘,前往城外的京营大营。 他沉默的太久了! 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的鲜血、惨象已经使他目不忍视,京中的流言、污蔑,令他耳不忍闻。那还有什么话好说?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 … 于京城所有得知消息的权贵、百官们而言,今晚,贾环突然起兵兵变,如同惊雷炸响在京城的上空! 但,追随贾环的人们却知道,他们不是惊雷!而是喷涌而出的岩浆,滚烫、鲜红!他们将淹没京城,一切! 如果这天没有亮光,那我们就用血来点亮! 第九百四十章 金猴奋起千钧棒 晚上八点许,天空暗沉。城北的京营驻地中,一片安静。红砖黑瓦的营房在夜色中连绵不绝,鳞次栉比。除开哨岗、通道,几乎没有灯光。 营区南面,正对着大校场的议事厅中,灯火通明,略显喧闹。 五军都督府同知沈澄、沈迁正在议事厅中,召集京营的参将、游击议事:他今晚接到可靠的线报,驻扎在城西大明宫处的羽林卫有无旨调动的迹象,特来京营招诸将议事。 京营的驻地位于外城北,在德胜门和安定门之间的区域。而从城南的正西坊往西绕到城北的京营驻地,距离约20里路。骏马时速最高可至60公里每小时。 而此刻,距离贾环起兵,过去近一个小时。 五军都督府管辖着天下军队,只是近年来职权被兵部侵夺大部分。但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依旧是军中的大佬、山头!沈澄作为军中二号人物,又有国朝名将沈迁压阵。他的邀请,京营的十个参将、二十个游击都非常给面子,悉数到会。 镇守太监武太监亦到。京营上设有京营节度使、监军、提督。只有监军常驻军营。 京营满编时为十二营,计十万人!如今,几经征调,后又补充,目前京营有十营,计八万人。 这八万人中,真正有战斗力的是编为耀武营的西域新京营八千人,原天子心腹京营:振威营。耀武营参将为杨纪。振威营参将为费京。 宽敞的议事大厅中,略显喧闹。京营诸将三十人,各自带着两名亲卫进来。按照资历,坐在两排分列的楠木交椅上。沈澄在居中案几后,面北朝南。 武太监坐在左首第一个位置。沈迁在其下。费京坐着西侧第一的位置。他一边喝茶,听着诸将扯谈,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瞄着,新城王、上任两个月的五军都督府同知沈澄。 沈王爷怕是想立功想疯了。什么叫可靠的线报?没见他儿子沈迁频频插话,歪话题。众将自是顺着骠骑将军闲聊。其实众人都明白,就算说出花来,只要没有圣旨,京营就不会动。 费京时年四十八岁,原为果勇营游击,雍治十四年,在果勇营参将祈夏调任辽东总兵带着果勇营上任后,他以平定废太子叛乱之功调往振威营任参将。果勇营、振威营都是当年跟着雍治起兵的军队! “轰!”“轰!” 京营的南面,城北突然传来阵阵火炮声。不管精锐与否,对火炮声这群将军怎么会听错?议事厅中顿时乱起来。 武太监脸色大变,尖声道:“是内城里的声音!沈王爷,咱家少陪。”说着,心急火燎的要往外走。 费京同样立即起身,抱拳道:“王爷,末将出去看看!”几名将军纷纷起身附和。京中出现如此密集的火炮声,必然有大变故。谁还有工夫在这里陪沈澄闲扯? 高居主位中的沈澄摆摆手,道:“都慢着!杨将军,你带罗游击、聂游击去大营门口看看。” “锵!锵!”侍立在议事厅内的沈府亲兵“唰”的拔出刀剑,拦住了要出去的武太监、振威营参将费京十几人。这时,京营诸将带来的亲兵们亦拔出兵器。 厅中的气氛在瞬间凝固。京营诸将或坐或站。都发现沈澄的异常,心生疑窦:莫非和他有关? “啊…”议事厅中,惨叫声忽起。 站在沈迁身后的跋忽勒突然出手,暴起发难。长剑出鞘,剑芒点点,武太监的两名亲兵应声而倒。喉咙处鲜血涌出。正是跋忽勒曾在敦煌城中展露出的绝技! 他此时带着头盔,如同普通亲兵。突然出手,议事厅中能抵挡的人,真不多! 于此同时,议事厅后,沈府亲兵五十多人快步涌进来,燧发枪队列三排,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京营众将。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武太监站在厅中,浑身颤抖,愤怒的质问道:“沈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澄没回答。沈迁坐着,好整以暇的弹弹衣衫,环视诸将,淡淡的一笑,道:“诸位都坐下来吧!此事和你们无关。今晚,燕王争位!” 京城内正在炸裂开,奔涌的雷声,笼罩着京营驻地,震耳欲聋! 贾环来了。 他来拿刀,杀人。 … … 德胜门破后的一刻钟后,夜色中,京营的营区内,匆匆的脚步声不断的响起。然后,汇聚往校场。 这么大的动静,营区内各处震动,但很快就从议事厅传来各营参将或游击的命令:耀武营集合夜间演练。骚动在疑惑中慢慢的平息下去。 奋武营把总冯紫英压着内心的兴奋,找个借口,悄悄的往校场中而小跑而去。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贾环来了!今晚贾环要清君侧,立雍王! 校场周边,点燃着火把。烈火熊熊!面南的点将台上,贾环伫立着,平静的看着不断汇聚的西域军,神情沉静。身姿挺拔如松! “是贾使君!”“还有张判官!”自西域一别后,疏勒军众将士有大半年未曾见到贾环,再见之时,众士卒大起亲切感。校场之上,乱哄哄的。 约盏茶的功夫,从议事厅出来的耀武营参将杨纪、罗游击、聂游击到校场中维持军纪。校场上逐渐的安静下来。火把映照着众将士的脸庞。 约八千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贾环身上。除了部分人他们都不知道贾环此时来京营的目的。本来说是夜间集合演练,却不想见到贾使君,心情激动而好奇! 贾环走上前两步,点将台前有着简陋的扩音设备,确保贾环的话可以传的稍远些。但,并不适合长篇大论!而且,时间也不允许他长篇大论! 贾环高声道:“西域的将士们,我是贾环!” 我是贾环!这个名字,就足以凝聚军心!让士卒们聚精会神听他说话。这是他在西域纵横万里而打出来的威望,是厚待士卒而得到的拥护! 疏勒军的赏赐、抚恤,向来是西域各军中最丰厚的! 贾环再大声道:“诸位,当今天子被奸臣、小人蒙蔽,将要杀我!我决意在今夜起兵:清君侧,诛妖孽,立燕王,匡扶社稷!请诸君助我!” 贾环说完,校场中陷入短暂的寂静中。约有一两秒的时间。这是人之常情。贾环的话,翻译过来是:天子要杀我,我决定造反,拥立燕王! “呃…”冯紫英头脑中微微眩晕!他最早得到的消息是:贾环准备在天子死后,帮助雍王和晋王争位。今日下午,他得到消息,贾环晚上要来京营。想必好友,今日在皇城当值的殿前侍卫司虞侯陈也俊也得到消息。 以他的聪明,下午得到消息,就知道贾环有意起兵,但没想到贾环现在说的是拥立燕王。这其中的差别太大啊! 天子的嫡子政变,京中大半的军队、大臣会袖手旁观。皇家的事,谁管啊?当今天子就是政变上台。 换成燕王,那可就未必!燕王是庶子!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燕王并非年纪最大的皇子! … … 在短暂的停歇后,校场上“轰”的一声炸开!瞬间变得混乱、嘈杂!有数不清的人在相互说话!片刻后,有零星的校尉在高喊呼吁,“使君有命,我等自是相随!”“干他娘的!”“听使君的!使君何时亏待过我等?” 紧接着,耀武营中安排的“托儿们”疾声高呼,“清君侧、立燕王!”声音参差不齐。点将台台上台下,高子重等数百名亲卫立即呼应:“清君侧、立燕王!” 校场的人群中,冯紫英奋力的喊着。此时别无退路!唯有奋力向前!声浪正在不断的扩大!随后,数千名精锐的士卒们在大声高呼,声音如雷! 杨纪看着这场面,心底苦笑一声!这简直是当年“大楚兴,陈胜王”的翻版! 区别在于,陈胜靠的鬼神,贾环靠的是威望!八千耀武营,三千疏勒军。疏勒军肯定是跟着贾环走的。他们在京中没有家人,没有土地、房屋! 唯贾使君马首是瞻! 他是贾环在西域的心腹,但贾环要做的事,并没有通知他。确实,他在家中有家有口有族人,并不想参与造反。但,此时,他亦只能跟着高喊! 校场上的声浪,在最后,如同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清君侧,立燕王! … … 夜间八点多,西苑里,雍治天子停止了观赏杂技,带着青美人自西苑东侧的朝霞居出来,坐着软舆,往含元殿而去。西苑里的政务场所,都在含元殿中。 至含元殿所在的宫殿群中片刻后,雍治天子在御书房中,召见了递折子求见的三位宰辅。 御书房中,明黄色的幔幕点缀着皇家格调。宣德炉中檀香袅袅。雍治天子倚在紫檀的书案后的软榻上,神情严厉的问道:“京中怎么回事?” 华墨奏道:“陛下,锦衣卫传来确切的消息,贾环起兵谋反。城北的轰鸣声,只怕和叛乱有关!” 京中的气氛,此时经过锦衣卫传递、各府邸中相互传递的消息,已经紧张到极致!风声鹤唳!德胜门前的炮声,是摧毁所有人心头侥幸的重锤! 贾环造反了! 而在这轰鸣的炮声中,京中众权贵们第一时间锁考虑的事,绝非平叛!而是畏惧! 雍治十三年的叛乱,有多少人身死?汝阳侯率兵攻破王子腾府,王子腾和长子仅以身免。若贾环如此,不管他叛乱成功与否,照样可以灭你满门! 京中的政坛上,山长被杀后,贾环的朋友,不算多。 “竖子敢尔!”雍治天子衰老的脸庞,变成铁青色,厉声呵斥道。他是登基多年的皇帝,即便异常愤怒,但表现的比较克制!同时,亦因为胸有成竹! 贾环胆敢造反,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一生经历过多少风浪?弑兄,逼父退位;裁撤南书房,更换宰辅,杀得人头滚滚;太子造反,他反手灭掉! 如今,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在京中闹腾开,而他就在京中坐镇,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雍治天子扶着青美人的手臂用力的站起来,身形佝偻着,但散发着帝王的威严,双眼冰冷,杀机涌现。冷声喝道:“传旨…” … … 夜渐渐的深了。风起。身经百战的精锐士卒穿过德胜门,踏入京城中! 指挥四千军队入城的是大将张四水。 在马背上,望着前方漆黑的夜空,灯火通明的皇城,沸腾的京师,张四水轻轻的吐一口气!耀武营八千,愿意追随贾环的,计有六千余人。今夜起事的最后一块版图拼好! 贾环骑在马上,跟着大部队前进,神情沉默,心中平静。微微颠动的马背,令他的思绪仿佛回到西域时。他踏过千山万水,穿过尸山血海而来。 他并不稀罕西域战事给他带来的荣耀。他不需要朝廷的表彰。历史会记住他的事! 不需要的! 但,他绝不能忍受山长的死,叶先生的死,大师兄的死!他不能忍受! 京城的权贵们,那些肆意的污蔑山长、书院的名声,定夺山长罪名的权贵们、官员们,他们或许认为,这凛夜里的刀锋,由他握着,带着凌厉、嗜血的寒芒! 他们畏惧他挣命的刀。 但,这不是刀啊,而是金箍棒!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这一棒,叫你们灰飞烟灭! 第九百四十一章 我今倚天抽宝剑! 夜间九时许,贾环亲提四千劲旅入城。此时,京中早已经是沸反盈天!各处权贵、官员府邸中风声鹤唳!唯恐贾环杀上门来! 夜色中,翰林侍讲傅正蒙急匆匆的投奔到华墨府中。昨日弹劾贾环违反钱法的奏章就是他写的。 而就在贾环进城前的二十分钟左右,雍治在含元殿中,下口谕,由华墨当场草拟,颁布圣旨,派锦衣卫送往各处遵照谕令执行。 第一,京中各卫、五城兵马司严守城门、要道,无旨不得擅动!违者,以谋反论处! 第二,调京营振威营入京平叛。京营一营八千人,振威营有2千人协同殿前侍卫司在西苑拱卫雍治天子。 第三,着锦衣卫去荣国府捉拿贾府众人。生死不论,不许走脱一个。 雍治天子对贾环杀机重重!他要杀鸡儆猴! … … 咸宜坊,吴王府。 吴王府后花园二楼的小楼中,吴王宁铸、吴王妃独孤氏、宁潇三人在楼中眺望着京中情景:大批的兵士,正往城西涌来。目标:咸宜坊晋王府。 今晚七点许,贾环离开贾府起事。燕王宁淅相送,宁澄在场。宁澄索性没回吴王府。他不可能去告密。 宁潇今日上午派弟弟宁澄去贾府通知贾环后,一直待在吴王府里。7点45分左右,锦衣卫指挥使邢佑的消息送到吴王府:贾环谋反! 吴王得知消息后,当即召集府中的家丁、护院,准备前往西苑护驾。他对雍治天子忠心耿耿。但,吴王妃、宁潇劝阻,外加他的家丁、护院并非训练有素的军队,召集需要时间。 不久前,雍治天子的谕令下达,锦衣卫信使通知了吴王府一声。吴王下令集结起来的家丁、护院们警戒,回到内宅中,与妻女登高望远,观察京中局势。 吴王四十六岁,穿着红色的亲王服,略显衰老,看着杀至咸宜坊晋王府的的军队,长叹一口气,道:“唉…,何至如此啊!” 贾环选择起兵造反,令人惋惜、感叹!国朝一百六十多年来,没有出现过他这般的人物!国朝诗词大家,政治上权谋机变,在西域纵横万里,可惜… 作为铁杆的保皇党,他都无法去谴责贾环!闻道书院的那些书生,真的是惨啊!闻者落泪! 张安博求仁得仁,政坛上不会觉得如何。但,他的儿子张承剑,孝子!闻道书院的叶鸿云,书院废,他死!公孙亮,不愿意逃走,让他人顶罪。真真正正的读书人风骨! 这些人,都是不该死的。但,天子盛怒之下,全杀! 独孤王妃没有理会丈夫的感慨,手里拿着佛珠手串,脸上带着愁苦神色,忧心忡忡。她在担心没有返回吴王府的儿子宁澄。她就着一个儿子。 永清公主宁潇一身粉色的宫装,雪腻的鹅蛋脸,明眸皓齿,倾城之色。她明丽的丹凤眼中有着浓浓的哀伤,轻声道:“父亲,贾先生不得不反啊!” 吴王府受天子恩泽。但,她内心中,倾向于希望贾先生起事成功!失败,就是死啊!她…。然而,她的理智告诉她:贾先生失败的概率非常大! 第一,贾先生是不是仓促起兵?她虽然早知道贾先生会起兵。但,今天早上派澄弟通知贾先生,提前准备,今晚就事发。她不得不担忧、考虑。 第二,当今天子下发谕令,显然已有应对之策。占据着大义的天子的牌,何其多? 吴王摆摆手,“潇儿,他反了,还是得死。而且,损失更大。”他是很不看好贾环的!退一万步讲,即便贾环今晚成功杀进西苑,他怎么善后?朝臣会支持吗?继位的新帝会饶恕他吗? 小楼上,吴王和宁潇,出发点不同,但都不看好贾环起事。这时,肉眼可以看到,咸宜坊的晋王府已经被攻破! … … 咸宜坊晋王府中的抵抗力量一触即溃!随即,三千劲卒杀入,搜捕晋王。 晋王府隔壁不远处,就是史府、卫府。卫府中,卫弘已经在西苑,卫阳作为卫府的顶梁柱,吩咐家丁们紧守门户,在前院的楼阁中,眺望着夜色中,一片大乱的晋王府。 他并不慌乱。贾环起兵,肯定不会祸及卫府。他知道贾环的为人。只是,他没想到贾环采取如此激烈的复仇方式! 卫阳望着夜中的亮光,呢喃道:“子玉啊…”他下午才从妙峰山下祭祀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回来。山长他们在天之灵,会支持你吗? 卫阳苦笑。这是一个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而此时,绚烂的烟花,点燃京城的夜空!但,终究会归于平静啊!他深深的为贾环担忧。 … … 晋王府的仪门前的庭院中。院角茂密的梧桐,在春夜的风中拂动。贾环一身水蓝色长衫,站立在黑暗中。 他此刻,并不知道吴王府内吴王和宁潇的对话,不知道卫阳的担忧。他正在坚定的执行着他的计划! 晋王府中,灯火通明。搜捕正在紧张的进行着。张四水主持。早就收买的晋王府奴仆报告,晋王在得知起兵的消息后,并未离开王府。若是晋王沿密道逃走。贾环今晚就将会功亏一篑! 晋王已经是近乎公认的太子!他有足够的号召力,在雍治天子死后,汇聚人心。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消息一条条的汇聚往花厅中。京中各处的情报都不断的反馈过来,局势严峻! “使君,因为戒严令,锦衣卫出动,大肆截杀我们的信使。” “报,虎贲卫截断阜成门附近的道路。”包围圈正在被压缩。京中上十二卫拥有近十二三万的兵力。 “使君,沈将军传信,截获了两拨天子的信使。” “秦主薄报告,西苑里的京营正在集结兵力,试图进攻。请使君尽快率军前往西苑。” “使君,锦衣卫数百人去了贾府。” “使君,北静王、魏其候等勋贵,齐驰的府邸中正在集结亲卫,随时都可能出府作战。” 一条条的消息,带着极大的压力,仿佛巨锤砸在贾环的心头,带来压迫。站在贾环身边的钱槐,听的心惊肉跳,度秒如年。贾环始终没有撤离晋王府。 在攻破晋王府一个多小时,俘获晋王的一个替身后,在晋王府后花园假山下的密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片刻后,高子重带着十几名亲卫押送着晋王过来。 高子重满脸笑容,行礼道:“使君,幸不辱命,找到他了。”在高子重汇报时,张四水安排着疏勒军撤离,一队队的兵士快步撤离晋王府,往西苑而去! 清君侧! 黑暗的夜空中,不知何时,透着微暗的光亮,照落在贾环的身上,照落在三十二岁的晋王脸庞上。 晋王身体有些颤抖,内心的沮丧、愤恨、恐惧,正在不断的颤抖中,流露出来。当年,晋王器宇轩昂,雄心勃勃的想成为天子,而今,历经磨难,他已变得小心谨慎。 贾环起兵,打破他的府邸,在晋王心中如何不恨?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但,他人在屋檐下,不敢放狠话! 他下午时才在皇宫中,亲眼见到青美人代天子御批将贾环下狱的批红,没想到,数个时辰后,他在府中,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贾环。乾坤颠倒! 他为鱼肉,贾环为刀! 晋王勉强的维持他皇子的尊严、体面,站着,面对贾环,道:“贾子玉,我府中珍宝美人,任你取用!但,我和你并无深仇大仇!今夜你被迫起兵,是我宁家对不起你,只盼你留我一命。” 贾环看着中年的晋王,心中的回忆瞬间闪过。 这是他第一次来晋王府。然而,今晚是雍治朝的第几次皇位争夺?他已经记不得了。 当年,因甄家的缘故,贾府差点卷入夺嫡。晋王曾邀请他加入晋王党,他拒绝!他选择和何太师一起压制夺嫡之争。同时得罪晋王、楚王。 他曾经的计划,是用天子“磨砺”晋王,使得晋王不敢找他的麻烦!现在再看晋王,结果呢?他不知道。这个方案,早被弃之不用! 贾环平静的看着晋王,眼中有着无尽的痛苦和哀伤,轻声道:“宁湃,‘对不起’可以换回我师友的生命吗?上路吧!你不会寂寞的。” 晋王魂飞天外,他没想到贾环这么干脆。他有如何能理解,那眼睁睁看着师友被砍下头颅的痛苦?他不理解的!贾环不会废话。讲道理,早就讲不通了。那么,用事实告诉你们,我有刀!而且很锋利! 晋王对着转过身离开的贾环大吼,“不…,贾环,你不能杀我。我是当今天子嫡子!我是晋王!我可以答应你,登基后不追究你得罪我的过错。”声音随后中止。 贾环步出晋王府,翻身上马! 晋王是不是无辜的?当然是。那叶先生呢?张承剑呢?大师兄呢?谁在乎他们是不是呢?是不是因为他们是山长的门徒、弟子、书院系,所以要斩草除根! 这,我也会! “子玉才华横溢、能力超绝,不愧能得到大宗师、总宪、大总裁的称赞。我敬你一杯。” “如云,且慢走。这是我父亲的弟子贾子玉,不是外人。你敬他一杯酒。” 胖乎乎的笑,胖乎乎的脸,胖乎乎的张承剑张伯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大约十一年前吧!雍治十年秋,他乡试得中,为去留之事,去遵化见官居顺天府巡抚的山长。依稀记得,遵化十一月下了雪,有些冷。 伯苗兄,如果路上冷,记得加件衣服。 … … “出发!”晋王府外,整队后的军队集结。张四水在马上,拔出腰间的长剑,指着西苑,目光坚毅。 拿到兵权,今夜政变的最后一块版图拼好。此刻,杀死晋王,去西苑最后的道路扫清!他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他亦是书院的子弟。以血偿血!即便那个人是天子! 回应张四水的是疏勒军的齐声大喝的口号,“清君侧,立燕王!” 贾环在这行进的洪流正中。他在颠簸的马背上看着西苑。他仿佛穿越时空,看到十几年前,闻到书院的明伦堂中,大师兄担任赞者,为他整理衣冠,叶先生在圣人画像前为他主持冠礼。赐表字:子玉。观礼者为闻道书院的先生、弟子们。这是他终生都不会忘的记忆! “何来迟也?我原以为你申时就该来见我。” “书院有今日之兴盛,子玉功不可没。但切不可为繁华迷失本心。” “子玉,感觉如何?衣锦岂能不还乡?” “好,好,起来!” “子玉变了许多。不再是青葱少年模样了啊!” 民间传说,死者的魂魄会在第七日返回家中。现在,还未到夜里十二点!先生,你走慢一点,看我这里一眼,看我给你复仇! … … 疏勒军在京中跑步前进。脚步声,踏在地上轰鸣!这是一只精锐! 吴王、宁潇、卫阳,还有京中在观察事态的权贵们,都知道,今晚的正戏、高--潮要来临了。或许,在他们看来,贾环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西苑里生活着数千人。西北角太监们所在的宫室中,一名老太监正在椅中打盹儿。一名小太监候在跟前,“干爹,振威营打出去了,已经打到小时雍坊!” 老太监是当年周贵妃留下来的人,眼皮子没动,“等吧!打到西苑里,你就去领路。” … … 含元殿的宫殿群,御书房中,雍治天子苍老、松弛的脸庞上带着冷笑。最新消息,振威营已经压到宣武门大街。三位大学士就等候在御书房外。 书房中,青美人给雍治天子倒着参茶,提神。身姿美丽。她知道天子此刻的心语:跟我斗,你算什么东西! … … 御书房外的小阁中,华墨、宋溥一脸轻松,微笑着喝茶。卫弘摇头叹气,贾环怎么走到这一步?太监和殿前侍卫司的侍卫,候在小阁外,走廊中。 小阁中,布置的紧凑,精美。富丽堂皇。宋溥扫一眼桌几上的纸条(消息),放下茶碗,慢慢的笑道:“贾环来了。” 华墨微微一笑,下了定语,“送死而已!”此刻,他并不知道他长子的遭遇、 … … 皇城之中,杨皇后早就被惊动:贾环造反。她派人通知贾元春贾贵妃一声,监视着凤藻宫。将雍王叫到她面前来。传令关注西苑处的消息。 西华门门楼上,殿前侍卫司虞侯陈也俊盯着西苑。蜀王宁恪在城北的家中大骂:“草,沈于乔这个混蛋,他还给我说立雍王。贾环明明要立燕王!” 蜀王妃沈秀儿尴尬的劝道:“王爷若是担心宫中皇后娘娘和雍王,与其要见我二哥,不如先去吴王府见潇公主。” 小时雍坊中,齐驰,胡炽关注着这里的动静。京中的晋商,尹言,魏翰林,胡璁,李斯,曾缙,殷鹏、赵鹤龄,成国公,孟何,费状元等人都在关注。 京城中,所有的目光,都在关注着西苑这里!关注着这里最直接的冲突、碰撞!这无关皇帝和文臣的身份,无关老人和青年的年龄、阅历。胜负相关的是,军队! “轰!”“轰!”“轰!” 深夜中,火炮轰鸣!这是死神的咆哮! … … 从宣武门大街进攻至西苑,需要横穿住满大臣、官员的小时雍坊。振威营两千人在坊中主街上构筑了简易的工事。殿前侍卫司的高手在暗中放冷箭、冷枪。仿佛坚固不可逾越。 但,张四水指挥着疏勒军四千人,会齐秦弘图的谍报人员,贾环的亲卫,以大无畏的精神,牺牲,杀透小时雍坊主街。在大将、精兵面前,袭扰只是小道。 浓浓的夜色中,一门门滚烫的火炮,在炮击声,在硝烟中,被士卒们推到西苑门前。这里是京营最后的防御。 张四水正指挥着军队。沈迁擅长骑兵,他擅长炮兵。贾环站在火炮阵地后。他即将踏入西苑中。贾环一袭水蓝色的长衫,隐在夜色中。 “贾师弟可先试言,兄随后。” 大师兄,你在吗? 你还记得我给你说的笑言吗?吾至!吾见!吾胜!你看啊!我来屠龙! 第九百四十二章 何日缚住苍龙?死!!! 深夜十一点多。天阴。多云。西苑里的殿宇、园林暗影婆娑。独孤贵人带着贴身的宫女、太监十几人穿梭在西苑中,往御书房而去。脚步匆匆,神情惊惶。 不久前,距离西苑不到1里地的小时雍坊中,火炮轰鸣,且喊杀声越来越近。这令西苑各处震动、惊惶、畏惧!慌乱的情绪如同瘟疫一样在蔓延! 西苑里的太监、宫女们大半都如同热窝上的蚂蚁。想要寻找安全的藏身之处,或者准备投降。独孤贵人到御书房寻求庇护,便是西苑中恐慌情绪的体现! 京营的援军这么长时间还不到,而叛军将至!金碧辉煌、神秘、庄严的皇家园林——西苑,再无法给人带来任何的安全感!贾环就要杀来了! 太监总管许彦通禀后,独孤贵人没留意御书房外暖阁中的卫弘、宋溥,快步进到御书房中。 独孤贵人穿着一身青色的紧身胡服,不足1米6的身姿娇小玲珑,曲线起伏,美艳无端!她屈身行礼,惊魂未定的道:“陛下,西苑外枪炮声不断,臣妾心中害怕,特来御书房见陛下。”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约五十多名太监宫女在御书房内外服侍。铺着黄绸的檀木大案后,雍治天子倚在软榻中,神情阴沉。西苑外的呼啸声,隐隐传来。 身量中等,容貌清秀幽静的青美人站在一旁,身体微微发抖。不同于方才在朝霞居听戏时的撒娇,她现在是真感觉到害怕!贾环就要率叛军打进来,局势危急!刚才,天子派华墨到西苑门口招降士卒。 “清儿,平身!”雍治天子徐徐的道。他此时无心安慰他的爱妃。而是在思考着当前的局势。无数的念头、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登基二十一年,斗倒了无数敌人! 没有过今晚这样的狼狈。心中后悔与震怒的情绪交织。后悔没有早些时候杀掉贾环啊!以至于有如此困局。 雍治天子将心中的情绪内敛着。御书房里,没有人可以窥测他的想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再无数小时前听闻贾环造反时的得意、嚣张! … … 此时,华墨在西苑的西门口,振威营的阵地中。陪着他的是振威营的两个千总、殿前侍卫司指挥使唐隆。这里是最后一道防线,退无可退!四周的信使往来,向西苑深处传递消息。 华墨在装满土的编织袋堆积而成的简陋公事后,看着约200米开外的叛军阵地,千里镜中,可以清晰的看到贾环方正在集结火炮。而西苑里振威营的炮兵早已经被打掉。 华墨宦海多年,他养气的功夫不错。压住心中的恐惧。西苑现在的形势,他不得不来!他是领班军机大臣。深吸一口气,在土墙后高声道:“本官华墨,贾子玉何在?请出来答话!” … … 一门门的火炮已经校正诸元,布置在西苑西门口的阵地上。炮兵们正在紧张的准备着。 贾环带着亲卫,就在炮兵阵地后,隐在黑暗中。华墨的声音自西苑中遥遥传来。疏勒军的罗游击正在贾环身边,轻声提醒道:“使君…”对面这是要谈条件了。 其实,心里不免有些好笑。对面的华大学士大约不知道贾使君在北庭终战时的表现:激励士气后径直进攻!贾使君何曾在战阵前与人谈条件? 贾环脸庞消瘦,身姿挺拔,一身水蓝色的长衫。他脸色依旧平静,但并没有去掩饰他眼中的哀痛,悲伤,愤恨。回了两个字:“开炮!” 他不想和华墨废话! 山长,叶先生,大师兄的死,第一案犯是雍治。第二案犯是宋溥,第三是华墨。没有华墨的推波助澜、落井下石,他必定可以拖上几日,等到疏勒军抵京。 他今夜起兵,不接受任何条件!他只要祭品:鲜血、人头。用以告慰、祭奠师友们在天之灵! 贾环身后充当传令兵的亲卫吼道:“开炮!” 阵地前,张四水将手中锋利的宝剑前指,神情坚毅的命令所有炮兵,“开炮!” “轰!”“轰!”“轰!” 八十余们火炮齐射!一轮又一轮!火炮发射瞬间时的火光,倒映在漆黑的夜空中。仿佛烟花一样绚丽! 巨大的呼啸声、轰鸣声,震动着西苑、京城。地动山摇!惊天动地!记着,这不是雷声!这是滚烫、毁灭的岩浆在喷薄! 西苑门口,成片的工事在激烈的炮火中毁灭,西苑中大片精美的楼阁殿宇坍塌。夜色中,惨叫声无数!嘶号声此起彼伏! “啊…” … … 一队又一队的士兵越过贾环,杀进西苑中。炮火正在向西苑深处延伸射击,步炮协同作战。体现出极高的战术素养! 今晚,此时,京中所有的目光都关注在西苑。城北的京营,京中九门的各卫,百官、勋贵,宫中,皇族,所有人都在高处,看着西苑中的战斗! 在此时,如沈迁、沈澄、吴王,宁潇,杨皇后、蜀王,齐驰,胡炽,晋商,尹言,魏翰林,胡璁,李斯,曾缙,殷鹏、赵鹤龄,成国公,孟何,费状元等人,看到西苑中的火光,都可以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西苑破了! 贾环麾下的军队,在西域究竟经历了怎么样的战火的洗礼,竟然如此的犀利? 攻破西苑,不代表贾环今晚政变成功!但,一定意味着,雍治天子的麻烦大了! … … 西苑呈一个长方形布局。宽不足1千米,长约3500米。而西苑的西门正对小时雍坊,大约位于这个长方形的中间。 疏勒军约四千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杀入布局紧凑、殿宇华美的西苑中。在小太监冯瑾的带领下,长驱直入,直趋含元殿。冯瑾是燕王的母亲周贵妃留下的老太监所收的干儿子。在雍治十四年后的政斗中,斗倒商贵人时,贾环动用过一次。 汹涌的洪流,奔泻而下。在此时,没有必要去描述被火炮轰炸的华墨、振威营两个千总、殿前侍卫司指挥使唐隆的心情。 一千多余名士兵如同潮水般褪去。向着西苑各处逃跑、溃退,只恨爹妈少两条腿。 约十几分钟后,贾环在亲卫们的簇拥下,踏入西苑,前往含元殿。 走在西苑的主干道中,追杀声不断,钱槐一阵阵的头皮发麻!这不是害怕的。而是兴奋的。在钱槐看来,攻破西苑,抓住皇帝,政变就业已经成功。一种难言的痛快感,浮上心头! 在京师中,他只算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但主忧则臣辱。三爷这数月以来的焦虑,这近日以来的痛苦,他怎么不知道啊?而现在,所有的帐,都可以好好的算一算了! 花费数百万银元、精美的西苑起火,大火熊熊燃烧,贾环沉默的向前,走着,他的路! 心中的情绪,如同浪潮,如同烈焰在翻涌! “贾师弟,我去年在镇上遇到一位佳人。思慕已久。今日我想向贾师弟求一首绝妙好辞,帮我赢得美人芳心。” “贾师弟,你留在京城里琐事繁多,还是回书院读书比较合适。几年的时间,瞬间即过。” … … 贾环踏入西苑时,小时雍坊,齐驰府前院中的一处小楼。楼下几十名亲兵环侍。楼上,齐驰和幕僚胡炽两人在楼中拿着千里镜,看着西苑里火光蔓延。心中情绪难言! 指责贾环吗?连铁杆的保皇党吴王都觉得不好指责!闻道书院的那些书生真的惨啊!用君臣纲常去约束贾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贾环肯认这样的道理吗? 胡炽问道:“大帅,你出兵吗?”齐府现在就有五百精锐亲卫,一样是从西域战争中杀出来的老兵。 “唉…,子玉啊!”齐驰摇摇头,“他就是个性太刚硬!” … … “贾师弟,你是会元!” “贾师弟,出作品吧!” “叶先生太偏心了。我等每隔几日来请教。今日不过是子玉要回京了。知我者,谓我心忧!” “子玉,如果是你在山长的位置,你会不会上书劝谏天子?” 大火弥漫!树木、殿宇在烈火中,噼里啪啦作响。军乐、鼓点声阵阵。雄壮的军阵踏步而过。青石板的大路边,一身血污的建极殿大学士华墨跌坐着,喘气、痛苦的呻吟。两名亲卫看守着他。 华墨在刚才疏勒军猛烈的炮击中受伤,一只腿被打断,血流不止。他看到贾环从主干道中走过来。 作为一名老官僚,他在这个时候喷贾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那肯定是不可能的。那是找死!但,政变之后,还需要宰辅们维持大局!这是他的底气! 华墨高声质问,“贾环,你要干什么?”但,贾环的脚步并没有停留,冷冷的看他一眼。带着亲卫,穿过万字厅。沿途经过丰泽园、西八所、去往含元殿。 在这拉长的画卷中,贾环的亲卫首领之一高子重,走到华墨面前,拔出腰刀,在六十多岁,头发斑白,看似如同一个普通老头的华墨的脖子上比了比。 华墨看似人畜无害,但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对政敌的冷血。纪兴生、张安博… 高子重的刀退开少许,再猛然的挥过去。 血,喷涌起来! … … 西苑被破,五分钟过去。京中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西苑。当左都御史、魏国公齐驰没有出兵,一切就意味着,局势不可逆! 蜀王自城北拍马狂奔,前往城西的咸宜坊吴王府,见宁潇。 贾环带着众亲卫,穿过勤政殿,将抵达太液池南海中的含元殿。他刚至门前! 雍治九年水灾结束时,他在妙峰山下,众师长、沙先生、众同学,在书院脚下,迎接着运粮回来的乔如松、卫阳、许英朗、柳逸尘。山长叫他作诗。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他晕倒时,是大师兄扶着他。 雍治十三年夏末秋始,六月二十八日,他和宝姐姐成婚,当日,扣门吟诗,十里红妆。是大师兄给他当伴郎。 狱中文会时,大师兄的洒脱。在刑场上,大师兄面对妻儿的愧疚,痛苦的落泪! 这一幕幕的画面,仿佛就在贾环眼前飘过。有谁知道,他亲眼目睹着大师兄的人头,滚落在地上,他当时的心情如何?有谁? 一颗华墨的人头,这不够! 贾环踏入含元殿御书房中。 … … “呜呜…”大批的疏勒军士卒,贾环的亲卫,将御书房内外紧紧围住。水泄不通。而此刻,御书房的护卫,都已经在火炮、燧发枪的喷射中清除! 十几分钟前,唐隆返回御书房,会同卫弘,宋溥,独孤贵人,青美人,太监总管许彦劝雍治天子进宫中暂避。但雍治天子拒绝逃跑! 御书房的气氛极其的压抑! 数名太监,以及站在雍治天子身边侍立的青美人低声啜泣着。 书房中,坐北朝南的檀木书桌后,雍治天子坐在软榻中,神情阴沉,不悦,扶着软榻扶手的手枯瘦,用力,青筋暴露,喝道:“都闭嘴。哭什么?朕还没死!” 贾环就在这雍治天子斥责声中,带着张四水,秦弘图走进来。钱槐、胡小四等五十多名亲卫跟着。高子重将晋王的人头、华墨的人头,丢在地上! “咚!”“咚!”两颗人头,滚了滚,血腥味弥漫开! 除开卫弘,宋溥,雍治,所有人都低下头!青美人压抑着哭声,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独孤贵人站在书桌侧面,她和贾环有旧,与吴王妃独孤氏是族人。但此刻,如此情形,一样吓的发抖,不敢出声。谁知道,贾环是不是杀红了眼? 雍治天子眼神冰冷的盯着贾环,目光阴鸷,扶着扶手,坐直佝偻的身体,一字字的道:“贾环,你很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咬牙切齿! 贾环正视着雍治,他那张老脸,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之下,是如此的丑陋,可恨,该杀!这个老王八蛋! 他的愤恨,如同汹涌的巨浪,在咆哮! 贾环厉声喝道:“恭斋,带人把他拖出来!”这是他踏入西苑来的第一句话! “你敢?” “慢着!” 卫弘、宋溥两个大学士闪身,拦着要上前的胡小四,和疏勒士卒。两人一身绯色的正一品官服。 卫弘和贾环有交情,但他亦是周朝的大学士,劝阻道:“子玉,到此为止吧!你有什么条件可以说。弑杀君父,是不忠不孝!青史必定不能容你。” 他并没有用很严厉的话去指责贾环。连铁杆的保皇党吴王都觉得不好指责!闻道书院的那些书生真的惨啊! 用君臣纲常去约束贾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贾环肯认这样的道理吗? 唯有青史!圣人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贾环并没有对卫弘无礼,声音缓而有力的道:“卫相,亚圣说:闻诛一夫纣,未闻弑君!” 贾环说话时,秦弘图带着亲兵猛扑过去。 书院的弟子,恩怨分明。卫弘维护过书院、山长、贾环,自然不会有人对他无礼。而宋溥则是被秦弘图一脚重重的踹到在地,抽手一刀,捅在宋溥的胸口。鲜血飙出,染红秦弘图的衣衫! “啊…”宋溥发出凄厉的惨叫,他这些年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痛楚? 山长求仁得仁,无可厚非!而书院被查封,叶先生、大师兄,他们何辜?如果没有宋溥的奏章,怎么会有这样的罪名?他如何不恨? 人头做酒杯,饮尽仇雠血! 秦弘图抽出刀,带着亲卫绕过书桌,将正在撑着架子、试图散发帝王威严的雍治从软榻上,如同一只羊一样拖起来。拎着,绕出来,丢在贾环面前。 张四水将腰间的长剑抽出来,上前半步,沉声道:“子玉,我来杀这狗皇帝!”弑君之人,在历史上,不得善终!他愿意代替贾环。 卫阳愣愣的看着。 并非震惊于杀皇帝的事,还有人抢着做!惊叹于书院弟子报仇的决心!而是,此刻,周王朝的尊严、秩序,在此刻,被贾环狠狠的践踏,而不留余地! 定鼎一百多年的大周,仿佛在此刻,正在崩塌! 贾环拒绝,从怀里拿出他在西域时购买的火铳,冷峻的道:“伯仁,我自己来!” 雍治天子此时,一口气缓过来,趴在地上,他所有的尊严、威严,于此时都被践踏在地上。在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是一个普通人!即便他穿着龙袍!他的手在颤抖着。他感受到死亡的恐惧,奋力的大吼道:“朕乃天子!” “天你麻痹!”贾环一脚踩在雍治天子的头上,用力压住,踩扁,雍治天子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贾环将火铳抵在雍治天子的太阳穴上,扣动扳机。 “砰!”“砰!”“砰!” 枪响而人死,所有的仇恨,都随着贾环扣动扳机后,而消失!贾环心中激荡着的,愤恨的,情绪,在如同翻滚的巨浪,达到顶点后,随着这枪声,宣泄! 御书房中,所有的太监、宫女,独孤贵人、青美人、卫弘,许彦全部都跪下来,为雍治天子送行,哭泣道:“陛下!” 在这些人跪拜的时候,贾环缓缓的站起来,他就站在雍治天子的尸体上!手里的火铳枪口下垂。 在那一瞬间,贾环的脑子,就这样放空!自他踏入仕途以来,便因为神童的身份,而受到雍治的压制,不喜。八年来,他几度陷入危险,下狱。那些往事,漂浮而过! 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他亲手终结一代帝王。 在他的眼前,他仿佛看到,夜空中,山长、叶先生、大师兄、张承剑他们在缓缓的走远!在贾环的怀中,他的怀表上,秒针,正滴滴答答走过午夜! 第九百四十三章 下半夜开始 雍治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一日,夜晚十二点许,贾环在西苑御书房中杀雍治! 一个时代就此结束。 大周的第六位皇帝,在统治帝国长达二十年后,被枪杀!谥号暂未定。 长夜深沉、灰暗。御书房中,卫弘、独孤贵人、青美人,太监、宫女们跪在地上,低沉的哭声一片。然而,西苑里熊熊的烈焰正在升腾,驱散黑暗,映照着京城、天空! 贾环在给雍治送行的哭泣环境中微微失神。这个时间约十几秒。 他身边张四水、秦弘图看着贾环脚下雍治皇帝的尸体,带着复仇后的感触! 那是一种大仇得报后的快感,压力和愤怒的释放!以及对师友们逝去的伤感。 他们俩都是书院早期的弟子,参与过雍治九年的水灾。虽然和山长,叶先生,大师兄等人接触不多。但山长他们一言一行的教导铭刻在生命中。他们的青年时代,都是在书院中度过! 钱槐、胡小四、高子重等亲卫们自是和贾环一个立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皇帝,就伏尸在眼前!还有一种失重感! 准确的描述应当是:亢龙有悔!杀完皇帝后,现在该做什么呢?怎么收拾接下来的局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贾环身上。 … … 御书房外的喊杀声、枪声渐渐的小了。贾环并没有让自己感慨多久。打破西苑,杀掉雍治,并非是今夜政变的结束! 恰恰相反,这才是今晚真正考验的开始!就像是一幕大局走到高潮,开始滑落! 他突然起兵的先手优势,在此完全耗尽。接下来,在滑落的通道中,他将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他杀雍治皇帝,用刀就可以!他要立燕王,朝臣们明早会来皇极殿吗? 人心,往往是最复杂的!而且,很难用刀枪去强迫!非暴力不合作的手段,多了去!造反杀皇帝难,但相比于收拢人心,更难! 再者,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死雍治皇帝!京中的朝臣们,天下人心中,会不会有人想杀他?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同时,他由暗处走到明处,成为众矢之的。若应对不当,就是身死族灭! 这一切问题,都急需解决! 贾环将他手中沾染着鲜血的火铳,交给长随钱槐保管,目光扫过伏地而泣的人群,吩咐带路的冯瑾,道:“冯公公,将许彦和他的党羽挑出来!子重,将这些人处决。” “是,使君!”冯瑾向贾环弯腰行礼。将正跪在地上哭泣的太监总管许彦并他的心腹十几个太监挑出来。高子重带着数名亲卫将这些人拖到御书房外。 太监总管许彦原来无时不刻,都是保持着笑眯-眯的大内总管姿态,现在面色灰白,恐惧的全身发抖、哀嚎,“啊…”随后,御书房外涉死的叫声响起。 一身青色胡服、身姿娇小玲珑的独孤贵人惊吓的如同一只柔弱的小鸟,颤抖着,泪流满面,哭泣的道:“贾使君饶命!” 一身水粉色长裙、跪在书案后软榻边的青美人比独孤清更加不堪。她在西苑中,比独孤贵人更加得宠!而且,她还帮天子执笔、书写。此刻,清秀幽静的俏脸上全是惧色,曼妙优美的娇躯颤抖不停,叩首,带着哭腔道:“使君恕罪。贱妾只是遵命而行,从未有害使君之意!” 往日众星捧月需要大臣们讨好的青美人姿态放的非常低!贾环弑君,往日的权力秩序,已经崩溃!今日,方信西域纵横万里之言,方知贾使君之威! 贾环没理青美人。这位烜赫一时,雍治皇帝的宠妃,在此刻,只是一个普通的二十二岁的女子而已!这位机要秘书,有没有进谗言、吹枕头风,是不是忠心耿耿,敢不敢报复,他心里有数。 贾环的目光落在独孤贵人身上,安抚道:“贵人不必惊慌。当年贵人相助之情,我记在心中!我不是嗜杀的人。今夜起兵,只为我师友复仇!” 独孤贵人“哇”的一声哭出来,抽泣的道:“谢…谢使君!”她吓坏了。而随着独孤贵人的哭声,书房中,剩余的正在颤栗的太监、宫女们心中稍定。 贾环没有再多说。该杀的人,他不会手软。不该杀的人,他不会株连。对还跪拜着送雍治,神情镇定的卫弘,作揖行礼,道:“卫相,皇帝遗体留在此地,请卫相多多费心!等明日移至乾清宫,燕王、群臣祭拜。” “唉…”卫弘站起来。身形微微佝偻着。他六十多岁,容貌衰老,一身绯色的正一品官袍,叹道:“子玉,你好之为之吧!” 他和贾环有私交。贾环弑君,确实有其理由。他同情。但,他作为朝廷的大学士,一个正统的读书人,目睹天子、君父被杀,他实在是想骂人。 他并不看好贾环在今夜这场政变中走到最后。以他的政治水准,只听贾环的口号,就知道贾环接下来要做的事:进皇宫,杀雍王,迫使杨皇后颁布懿旨,指定燕王继位! 然而,这样糊弄,朝臣们会愿意吗?比如,明日清晨的朝会,他就不会去的。 而且,自古以来,弑君者,都难有好下场。 贾环没回答,对卫弘行一礼。率领着亲卫们,离开含元殿御书房,出西苑,攻打西华门。华墨、宋溥的人头,被洒上石灰,封在盒子中,等待祭祀时! 这是祭品。 他没有在此时和卫弘“交谈”。因为,时机不对。对士大夫而言,天子死,晋王死,还有嫡子雍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他现在和卫大学士谈不出任何东西! 下半夜开始了! … … 西苑内,大批的士卒开始撤离西苑,并收拢着俘虏,一路横穿西苑。西华门的城楼上,作为内应的殿前侍卫司虞侯陈也俊,早等候多时。 另外,还有一支三百人的军队,是从西苑西门出来,返回贾府防守。归杨大眼指挥。 锦衣卫指挥使邢佑率数百名锦衣卫前往贾府抓捕的结果,早就传到贾环这里。 将时间稍稍倒回数个时辰前。晚上九时许,贾环提疏勒军入城。而二十分钟前,雍治天子下达了三道圣旨:着锦衣卫去荣国府捉拿贾府众人。生死不论,不许走脱一个。 贾环在晋王府收捕晋王时,锦衣卫指挥使邢佑约两百名锦衣卫,会同在宁荣街外监视贾府的锦衣卫同知洪景著杀向贾府。 锦衣卫归属上十二卫,在本朝极其的活跃,人数超过三万人。但,此时内城九门紧闭,锦衣卫除往各地传讯、留守的人员外,可以抽调来抓捕兵力,并不多。 “哒!哒!”剧烈的马蹄声打破宁荣街上安静。荣国公府大门紧闭,府中灯火通明。 当拿着圣旨喊门,试图进入贾府未果后,“杀!”洪同知带着几十名锦衣卫从荣国府侧门爬墙进攻。 一支利箭,从夜色中破空而来,带着寒芒! 第九百四十四章 担忧! 洪同知咽喉中箭,从墙头跌落。在临死前,他想起今天上午,在宁荣街外的锦衣卫据点时,一众校尉说笑:等贾府这事了。咱们先把这两个尤物拿下来给大人尝尝鲜。当时的大笑,何其的惬意?只是,现在,他恐怕看不到贾府造反失败时了! 贾府前院里,杨大眼一箭射落锦衣卫同知洪景著。锦衣卫的气焰随即消失。搞谍报,和军队作战,是两回事! 贾环出府前,将五百前卫留了一百余人给杨大眼,再加上贾府内的青壮当辅兵使用,足可抵达小规模的进攻、袭扰。雍治十三年贾府差点被攻破的教训,贾环又怎么会不汲取? 夜色漆黑,宁荣街贾府侧门外的街口,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带着心腹千户张辂并十几名校尉在街口,眺望着贾府。锦衣卫初战失利。此刻,不远处的南面,咸宜坊中晋王府中,各种混乱的声音,遥遥传来。 张辂三十多岁,身姿挺拔,低声道:“大人,贾府里头有军队,难攻啊!让兄弟们缓缓吧!” 清君侧,立燕王。贾环起兵的口号早就传遍。他的心情略显复杂。他一个千户,连雍治天子的面都没见过,要说多么忠君,那是扯淡!当然,宁家为帝一百多年,天命深入人心。 只要不是改朝换代,宝座上换个宁家皇帝,和他何干?二十一年前,雍治皇帝,不就是如此上位的吗? 他和贾环有私交。这么建议的意思是:等等局势变化再说。 一名千户接话,建议道:“大人,贾环刚从西域回来,他的亲兵都很精锐。不如去调驻守阜成门的府军后卫来。” 邢佑看手下一眼,道:“天子的圣旨严禁各卫出兵。怎么调得来?再让兄弟们试试!” 他并非很强势的锦衣卫指挥使。天子下令抓人,他是想尽心。尽管贾环给他送过银子,但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站得住! … … 锦衣卫的进攻,最终被杨大眼率兵打退。他在西域,号称万人敌。在碎叶川中,屡次斩杀突骑施人的百户,千户。当然,宁国府、贾府外街巷住着贾家各房,无忧堂等处,都遭到锦衣卫的冲击! 当正点过后,雍治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一日逝去,新的一天来临时,贾环派来的援兵抵达贾府后,贾府中如雍治十三年前太子叛乱时紧张、恐惧的氛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焦灼和担忧! 贾府前院的向南大厅中,贾政一身灰色便服,来回踱步,哀声叹气。贾琏、贾蓉、贾蔷、贾芸、贾兰、贾琮等贾府子弟陪同着。防务都交给杨大眼。 政老爹仰头长叹,“孽子啊…!我贾家百年清誉就此毁于一旦。”他自金陵回京,于仕途上的心思不再热切。外头的事,他基本都是丢给贾环处理。近来局势对贾环而言很危险。他自是知道。张安博等人都被杀了!但,他怎么都想不到贾环会起兵造反? 天子待贾府,可谓皇恩浩荡:封元春为贵妃,恢复贾府荣国公爵位,赐婚… 贾兰时年十九岁,在闻道书院读书,与甄宝玉等人为友,生员功名,安慰道:“爷爷,不要太担忧,环叔肯定有他的计较。” 心里暗道:爷爷现在还担心这些。若环叔起事失败,阖族都要被杀啊!若是成功立燕王,贾府的清誉又有什么可担忧的?这是拥立的大功! 贾蓉、贾蔷等纷纷附和。 贾琏无心管这些。担忧的喝着茶,一口接着一口灌着。他在担心府外的尤二姐和他的长子!错非凤姐儿给他生个儿子,他现在肯定会出门。 … … 前院一处小厅中,史府两个侯爷史鼐、史鼎相对而坐。听着外头的声音。神情木然。贾环杀华淳,造反的消息,给他们的惊吓、冲击太大。现在才稍微缓一点过来。 史鼎声音干涩的问道:“大哥,你觉得最终会怎么样?”回援的援兵已经带回消息,天子、晋王、华墨、宋溥已死。 史鼐冷笑道:“他在异想天开!”京城内外有多少兵?大臣们会承认一个不起眼的皇子登基? … … 宁国府、无忧堂、大观园中的人,都转移到荣国府中。只是这次不同于雍治十三年时的情形,大眼手中的兵力比当时要多。他的防卫线是贾府的中路、西路。 贾府西路的上房中,燕王宁淅和宁澄两人坐着。外头暖阁中贾府的奴仆候着。小圆桌上,精美的茶点,他们俩都没动。 燕王宁淅文弱的道:“澄哥儿,你在想什么?”他实际上年纪比宁澄还要大些。 宁澄苦笑道:“我在担心我父亲。”贾先生起兵,吴王府肯定不会受到冲击。但是,贾先生弑君,他父亲会是什么反应?又道:“子文,贾先生做事,谋定而动!他手中有兵,不会有事的。最多你当不成皇帝。” 虽然,局势依旧混沌,黑暗,不明朗,但他对贾先生有信心!西苑被攻破,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单纯的论政治手段,贾先生怎么会输? 被打趣着,宁淅略不好意思的一笑。皇帝,这个词感觉上离他非常远!他并不想坐上去。这数个时辰过去,他内心中并非没有想这个问题,但越想越觉得局面困难。他为先生的计划而担忧。 … … 荣禧堂的东跨院中,王夫人面前,贾府的内眷齐聚在此:邢夫人、薛姨妈、宝玉、宝琴、宝钗、黛玉、湘云、尤氏、胡氏。丫鬟们侍奉着。外面的小厅中,赵姨娘、林千薇、苏诗诗、林芝韵、石玉华等人俱在。 再稍远三间瓦屋中,原贾环的住处,妙玉、秦可卿带着丫鬟们俱在这里。 出了如此大事,兼之锦衣卫的退走不久,贾府的内眷们如何睡得着?都在密切的关注着贾府外的局势。焦虑、担忧的气氛弥漫着。 王夫人心烦意乱的数着手中的念珠。贾环弑君,巨大的压力压在心头难以排解。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宝玉脸上带着些许的冷笑:环老三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凡是贾环做的事情,他是持批评态度。至于,若贾环兵败,贾府阖府要被杀干尽,他亦在名单汇中,他并不以为意。林妹妹嫁给环老三,他已经心死。 宝琴轻轻的握着堂姐的手,低声道:“宝姐姐…” 宝钗心中一样充满了忧愁,“嗯,没事的。”夫君临出去之前,怎么给她说的? “姐姐,我出去办点事就回来。你们在家里好好的。” 她只道夫君有事瞒着她,哪里想到会是如此大事啊?这叫“办点事”?她心中,哭笑不得。又怎么不挂念,担忧呢? 黛玉坐在宝钗下首,拿着粉色的手帕,微微捧心,眼睛红肿。她刚哭过一场。身后袭人、紫鹃跟着。她非常感性。知道近日以来环哥心中的愤恨,郁结,痛苦,心伤。可以想象环哥此刻的心情!同时,为他担忧难言。 湘云肤色白皙,她这时并无往日的开朗,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保佑环哥儿平安归来。” … … 外面花厅中,赵姨娘一边哭一边唠叨着。清丽娴静的苏诗诗柔声安慰着她。俏脸带泪痕。 雍治十三年冬,贾府被围。几乎被打破,贾环的美妾们并没有经历过。今晚贾府所遭受的声势,比当日要小得多。让人揪心!而前头的消息传来,贾环弑君,她们每日读书看报,对这些事,何其的敏感啊!忧心忡忡! 林千薇身姿高挑,名模般的身材,容颜明丽、高贵。此刻,俏丽的鹅蛋脸上布满着泪水。她在无声的哭泣。 石玉华一身绿裙,丽质天成,纯净妩媚抱着林千薇,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师父,没事,会没事的。” 她在西域,经历过更多为凶险的处境。贾府今夜,锦衣卫并没有攻进来。她承受的住!然而,她并非政治白痴!弑君啊!相公所面临的局面,何其的艰难。 林芝韵扶着雨儿,眼睛红红的,心乱如麻。年底时,相公还和她说,要孩子…,如今… … … 三间瓦屋中,妙玉一身道袍,在堂中,看着夜空中被火焰映红,古井无波。 而坐着的秦可卿,已经是泪流满面,低声吟诵着佛经,“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音菩萨,求你保佑环叔…” … … 二十二日,零时三十分,张四水率疏勒军炮轰皇城。随后,一路攻克宫中各处关口,打到杨皇后所在的永寿宫。 一时许,贾环在亲卫们的簇拥下,走进永寿宫中。 第九百四十五章 杨皇后 京师皇城,即今故宫。乾清宫出宫门往西行,西六宫的第一座宫殿便是永寿宫。 杨皇后自得宠后,便一直住在这里。以她的宫斗水准,即便得封皇后,亦没有住到乾清宫中。她知道,前皇后在雍治天子心中的地位。 大批精锐的士卒穿过永寿门,涌入永寿宫中。夜空阴暗,火把点点,照映着巍峨、华美的殿宇、重檐翘角。 不同于雍治十三年前太子政变时,贾环起兵很突然!雍治皇帝谕令各处守军坚守关隘、城墙,意图调京营入城平叛。而皇城中各处关卡、宫门,只有常备的兵力驻守。这根本无法抵挡疏勒军的进攻! 贾环在亲卫们的簇拥下,穿过宫殿前的小广场,直趋宫中。 永寿宫中,墙角几盏宫灯昏暗。几十名太监、宫女在永寿宫的殿中跪伏着,瑟瑟发抖,寂静无声!往日,永寿宫中的太监和宫女们自是高人一等。然而,在此时,旧有的权力秩序已经崩溃!在新的秩序中,贾环无疑是站在最顶端的人! 西侧的寝宫中灯火通明。杨皇后坐在宽大的塌椅中,一身湖绿色的长裙。三十七岁的美妇,如若三十出头的女人,容颜精致无瑕,肌肤雪白。身姿丰盈,雪峰挺拔,雍容而美丽。她搂着雍王抽泣,四名宫女侍奉在一旁。 “贾使君,渊儿他对燕王没有威胁!不要…” 杨皇后轻轻的松开雍王,从塌椅上起身,走上前两步,跪在地上,说道。眼泪止不住的顺着她美丽的娇靥流下来。她很清楚贾环来意。 贾环今夜起兵的口号是:清君侧,立燕王!那她的儿子呢?西苑的消息已经传来:贾环率军攻破西苑。天子的情况可想而知。 四名宫女,齐刷刷的跪下来。亲卫们迅速的散开搜索、控制寝宫。 贾环看着两米开外,跪在地毯上的杨皇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杨皇后的真容! 鹅蛋脸白皙柔美,五官精致。冰清玉润。绝代美妇!容颜比西域的王妃乌尼日还胜一筹。堪称尤物! 难怪,雍治天子会不顾舆论、物议,将她收入后宫,并最终立她为皇后! 贾环平静的看着杨皇后。他已经派人去元春的凤藻宫请人来确认杨皇后搂着的男孩,是否是雍王宁渊!李代桃僵,赵氏孤儿,这种事不会出现在他这里! 有些事情,无可避免的! 其一,若雍王不死。在周朝的皇位继承顺序中高于燕王。朝臣们会怎么选?雍王会成为汇聚人心的一面旗帜!京中,往往是能人辈出!大意的,最终都会败走麦城。只有死掉的人是无法复活的!他要对他的追随者、家人负责! 其二,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贾皇子死,杨皇后是要负责任的!他大姐姐那痛彻心扉的苦,终日只能在佛堂中求得片刻安宁,谁体会得到? 杨皇后抽泣着,膝行到贾环面前,仰着玉容,软语恳求道:“使君,求你…,放过渊儿吧!天子既死,妾身为皇后,愿意配合你拥立燕王!求你。” 一月份,工部尚书张安博入狱后,蜀王曾转达贾环的请求:待天子驾崩,贾环派人刺杀晋王,雍王登基。换取她在天子面前保张安博、贾环。 她最终听取了渊儿的老师,礼部郎中尹言的建议,违背协议。并没有在天子面前为张安博求情。张安博最终被杀!天子亦对贾环表露杀意。 谁想得到,贾环竟然今夜起兵造反?若早知道贾环有这样的力量,她何苦呢?依着和贾环达成的协议,渊儿登上帝位,有何阻力?此时,她心中非常的后悔! 贾环不置可否。 杨皇后再向膝前两步,拉着贾环的衣角,柔声轻泣道:“使君,渊儿可以离开京城,使君可以确保他不会对皇位有威胁。贱妾薄柳之姿,若使君有意,贱妾愿为使君奉茶。” 讲道理,加献身。 贾环看着跪在他脚边的杨燕燕。以他角度,俯视着她,可以窥见她领口下雪白的肌肤,还有以这个角度看起来颤巍巍,挺拔的雪峰。可以想象,湖绿色的长裙下的风光,何其迷人! 杨皇后说奉茶,其实就是侍奉他的意思。只要他愿意,他现在就可以对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为所欲为!享受雍容端庄、风华绝代的成熟美妇的风情。 以杨皇后的地位、身份,天下有几个男人能拒绝? 贾环轻轻的抿抿嘴,拒绝道:“皇后娘娘忘了贾皇子是怎么死的吗?我是他舅舅!” 杨皇后愣住。陈年旧事,从心头浮起。 … … 这时,贾元春身边的大太监黎威,快步从永寿宫外进来,跪在贾环身后,叩拜道:“奴婢参见三爷。”声音充满着亲切,惶恐和激动! 惶恐,因为贾环造反,前途未卜。激动则是因为这六年来,主子的屈辱、恨意,终于可以洗尽!当日,贾皇子幼年夭折,虽然三爷自江南回来,砍掉了刘国忠! 但幕后黑手,他和主子都认定是眼前的美妇!没有人是傻子! 贾环站立在富丽堂皇的寝宫正中,身姿挺拔。脚边是出神的杨皇后,他没有回头,神情平静,道:“起来吧!” 黎威起身,上前认出是雍王。贾环做个手势。高子重带两名亲兵上前将雍王带走。杨皇后失声痛哭,“渊儿…” 贾环留下亲卫看住杨皇后。转身离开永寿宫,前往凤藻宫,见贾元春! 雍治十五年三月十六日,四个月大的贾皇子夭折于凤藻宫中。幕后者:杨皇后! 而今,他了结这桩成年旧事!将往告知大姐姐元春。 … … 凤藻宫位于东六宫。夜晚凌晨,宫中灯火通明。事实上,自贾环杀进宫中,整个后宫中的妃嫔们,都起身,忐忑的等待,最终的结果。 自贾皇子死后,贾元春在凤藻宫中设了一处佛堂。此刻,她正在佛堂中,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默诵着《心经》、《金刚经》。 她穿着月白色的宫装,将近三十岁的年纪,依旧是花容月貌,带着百年世族浸润出的雍容华贵。只是她神情清冷,那是极度痛苦后的麻木感。 贾环横穿乾清宫,到凤藻宫里,在佛堂门口看着元春的背影,心情激荡,怜惜,克制,道:“大姐姐…” 第九百四十六章 杨皇后(完) 宫门幽深! 贾环于此时,站在后宫深处,外臣绝迹之地,时隔多年,再见到贾元春,心中难言的情绪,骤然涌起。 二十一日的最后时刻,他在西苑手刃雍治皇帝,将心中激荡着的愤恨的情绪,如同翻滚的巨浪达到顶点后,宣泄出来。而此时,他心中激荡的情绪,是另一起陈年旧事! 他今夜起事,杀雍王,掌控杨皇后,是计划内的事。然而,有些事,有些情感,埋藏在心底,如何能忘却? 贾元春牺牲青春年华,在雍治十五年之前的日子里,保护着贾府,他作为贾府的执掌者,不能忘记!元春视他如弟,在雍治十三年省亲大观园时,称赞他:吾弟有公卿之才!几次为他出头,在天子面前求情,他不能忘记! 因而,在此时,当他看到元春独自跪在古佛前,他心中充满了怜惜。她才二十八岁!正在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龄段中。这样凄苦、伤愁的日子,她过了多久?有五六年吧?她的生活,应该充满着阳光,花朵,笑声。 因而,他心中深深的记着贾皇子的死!事关杨皇后!他甚至为此拒绝了三姐姐探春和蜀王的婚事。就是因为,他知道,有朝一日,他会为那个小不点,讨回一个公道! 就在今日!公理不会缺席,只是迟到! 然而,贾环克制他内心里的情绪,他是一个情绪内敛的人。性情稳重。 … … 听到声音,元春回头,看着门口身姿挺拔的青年,她有着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她于雍治十三年回贾府省亲,初见贾环。他那时才只有十二岁多。声名鹊起! 她最近一次见贾环,是在燕王宁淅的婚礼上。那是雍治十七年四月二十六。今年正月里三妹妹的婚事,她没有回贾府,只是派小黎子送了厚礼。 差不多四年过去了啊! 物是人非!老太太去世。妹妹们出嫁。父亲回金陵丁忧守孝。环弟远走西域征战、避祸。往昔熟悉的种种,变得何其的遥远啊!都快要让她不认识! 贾元春缓缓的,柔声问道:“环弟,是你吗?”声音清澈似水。 “嗯!”贾环轻轻的点头,“大姐姐,我刚从永寿宫中过来。雍王已死。” 贾元春起身,走向贾环,眼泪就在行走间,滚落下来。西苑的喊杀声,消息早就传到宫中来。杨皇后还派人来看住她,因为:贾环起兵造反! 而环弟现在站在这里,说明什么,不言而喻!她的环弟,此刻正站在权力的巅峰! 她听到的是什么?雍王已死!那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仇恨,她以为终生都无法讨回的公道,就此实现!她如何能不哭? “呜呜…” 贾元春一身月白色的宫装,杏目桃腮,美丽的女子,此刻哭的痛快,欢畅!走到贾环面前,轻轻的抚着他的脸庞,带着泪,道:“环弟,好!好!”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恶毒的妇人。然而,她是一个母亲!她的儿子,在四个月时,被人毒杀! 贴身的丫鬟抱琴在走廊里看着哭泣的贵妃,心中感触,眼泪跟着流下来,跪下来,哭着道:“婢子恭喜娘娘,得报大仇!她也有今日!”宫女们、太监们,在走廊、花厅中跪了一地。 当日,贾皇子身死,宫中没有去查。推给天花。连日照料贾皇子的周贵妃:燕王的母亲,都染病而死。这件事,凤藻宫、咸福宫中的人,谁心里没数? “你们都起来!”贾元春泪如泉涌,泣不成声。贾环扶着元春的手臂。有一种肆意的喜悦,充盈在凤藻宫中! … … 皇城的殿宇中,最新的消息、一道道命令,不断的从凤藻宫中传出。凤藻宫的太监、宫女们,分头到后宫各处传递信息。贾元春正在帮贾环稳定 虽然,这做不到让妃嫔们归心,但确实令后宫中惶恐氛围,随着夜色渐渐的消失不少。她们至少知道,现在谁在掌握后宫。主事者:贾贵妃! 皇后之下,地位最高的妃子!在宫城中,不断的有喊杀声,炮声的情况下,宫中再铁杆的杨皇后支持者,都得听令。 贾环并没有在凤藻宫中待多久。他探望元春,告诉她“好消息”,请元春帮忙安抚后宫,便离开!在今夜,在造反的下半场,他还有太多的事、准备工作要做! 贾环杀雍治,杀晋王,杀雍王,都有必杀的理由。而没杀杨皇后,则是因为他不希望当前京中的局势变成无序状态!失控。 杨皇后在名义上可以决定皇帝的人选。史书上,太后的懿旨决定大位归属很常见。当然,基本都是名义上。比如,霍光废立汉帝。比如,杨廷和迎立嘉靖帝。 私下里,早就定好。只是借太后名号一用而已。 同时,活着,对杨皇后而言,是更痛苦的惩罚。 杨皇后、雍王的事,就此结束。她依旧是明日黄花!在燕王登基后,可尊元春为太后。她将彻底的淡出周王朝的政治舞台。 … … 深沉的夜色中,火光映红着大半片天!贾环的命令,正在由西华门内的武英殿中不断的发出。 他并没有将指挥所设立在皇极殿中。哪里除了可以过一过皇位的瘾,没有任何用处,非常不利于消息的传递。而时间,往往就意味着生命! 三千多疏勒军加上俘虏中挑出的投靠者,兵分多路。第一,派兵持杨皇后懿旨,劝降、攻占驻守在皇城内的金吾卫、羽林卫。皇后的宝玺加盖,这并不需要杨皇后操作。 意图打通皇宫各处宫门,搜罗兵力。最终,在太阳升起前控制整个皇宫。 第二,派人寻找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张辂等人。要终止锦衣卫截断贾环的信使的行为。保证消息传递通畅。要将锦衣卫收归为己用。 贾环虽然杀雍治天子,但这只是一起政变,并非改朝换代!锦衣卫继续给新帝效力,有何不可?现在代表宁氏皇族的,不是雍治,可以是宁淅! 第三,派人持杨皇后懿旨,向京师九门各处的上十二卫,说明情况。尽量保证他们采取中立的态度。雍治已死,该考虑为新帝效力的事!如果有要给雍治报仇的,欢迎! 第四,派兵围杀华墨、宋溥两府。谈判要谈,血亦要流!其一,贾环和华墨、宋溥已经是不死不休!不可能留手!其二,杀鸡儆猴! 第五,派人将华墨、宋溥的人头送到妙峰山下东庄镇闻道书院的灵堂中。这是祭品!同时,调书院的精英弟子们继续入城,协助他掌控京中局面。 还有一些细微末节的事情,比如搜捕雍王的老师尹言,比如给城北京营中沈迁传递消息,让他做京营的工作。比如,收罗俘虏后,控制这些军队,挑选支持者。比如,武器,粮食! 这些都在武英殿中忙碌着。时间,缓缓的过去。贾环在书案前,看了看怀表。 他在等待着。 政变,说到底要先解决京中的军队!这分三个部分:京营(8万)、上十二卫(除锦衣卫,旗手卫,各卫兵力约12万)、殿前侍卫司(4000人)。 得京营者,得京城! 只有弄清楚、解决军队的问题后,才能去考虑人心、大义名分!顺序,千万错不得。他会在天明前,亲自和齐驰、北静王、吴王他们谈一谈! 第九百四十七章 京中画卷,待明日(上) 暗沉的夜空,漆黑如墨。几许血红色映照在天际边。那是西苑烈火的余晖。 西苑里的太监、宫女们在大学士卫弘的调度、指挥下,西苑里熊熊的烈火,正陆续的被扑灭。 此时,政变至此的确切消息:雍治、晋王、雍王、华墨、宋溥被杀,正如同龙卷风般席卷京师各处。在皇族、百官、勋贵、武将们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每一个人都需要在此时作出选择了!是惩罚弑君者贾环,或者参与拥立新君,或者中立? 此时,一队队的人马正在执行着贾环的指令,并带回最新的反馈。时间在夜里两点许,还未至黎明前! … … 约夜里两点许时,皇宫内的火炮轰炸声,正在逐步的减少。金吾卫、羽林卫驻守皇宫约一万六千人,正在陆续的向贾环投降,或者被杀!带队清剿的是大将张四水! 投降的一万多人,都汇聚在武英殿外的广场上,不断的有士卒被挑选出来,整编,投入到新的任务中。疏勒军虽然精锐,但要控制京城,人数太少! 转化敌军,当年在碎叶川中早就积累了一批行之有效的办法。大箱的银元,承诺的前程(低于疏勒军赏赐的标准),晓之以利害,反复宣讲,制造气氛。 贾环亲自出面,和中低级将领们交谈。招降高级将领,不合算。张四水在武英殿前配合着贾环整编军队。这只是简单的整编,只需要起到辅兵的作用即可。作战还是得依靠疏勒军! 银元是贾环动用了他自己的家底,包括黛玉那增值后一百多万两的私房钱。晋王府、华、宋两府银钱的抄没,将在之后进行。此时,贾环手中可用的人还是太少,他正在等待妙峰山下,书院的精英弟子入京。 转化的效率并不算太高。当兵吃粮,皇帝都死了。打不过投降很正常。但要跟着“叛军”,跟着贾环干革命,很多人要想想。即便如此,贾环的实力确实在缓慢的增长着。 武英殿后,内务府后的住处,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在沉思数小时后,听到武英殿前的消息,长叹一口气,对跟着他的四五小太监道:“唉…,走吧!” 这名皇宫中太监总管许彦之下最大的太监,决定向贾环投诚。 一名十五岁的小太监问道:“干爹,去前面见贾使君?”贾使君未必看得上他们啊。 夏守忠摇摇头,道:“不,我们去凤藻宫,向贵妃娘娘表忠心。这些年,咱家可没有得罪贵妃娘娘。” 一行人匆匆走出内务府。 … … 小时雍坊,齐府。小楼中的灯光在夜色中依旧通明。齐驰在走廊上,拿着千里镜,巡梭着西苑、皇宫等处。 身后,跟着他多年的老仆,转述着贾环派来的信使带来的消息。 胡炽喝着酒,神情感慨难言!竟然让贾环做成了啊!天子死,晋王死,雍王死,杨皇后被控制。或许,此刻有人在想抵抗,抵制贾环这个弑君者。 但,不出重大的变故,贾环兵权在手,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他对贾环有信心。 试想,贾环早前面对的是何等强大的压力?他面对的是天子!而今,武勋、皇族、文官、各卫,未必听贾环的命令,但是,他们却是分裂为数个团体了! 老仆汇报完后,告辞离开。齐驰从走廊里走进来,坐到八仙桌边,大口喝着酒,叹口气,“兴斋,结束了。看明日子玉的打算。他若想将燕王当傀儡,我绝不同意。” 他不介意宝座上坐着的是那个皇子。但贾环要当摄政王、权相,他是不会同意的。他是大周的臣子。不是贾环的臣子。 胡炽点点头。 … … 北静王府中。 自贾环造反的消息传来,北静王水溶就传令府中的家将集合。同时,给西平郡王、都督佥事石光珠传信,商议对策。这两人都是旧武勋集团的中坚。 水溶二十多岁,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人物出众,在府中前院花厅中听信使说明西苑、皇宫中的情况,忍不住苦笑涟涟,打发信使回去复命。 “今晚不用出府了。等明日。”北静王吩咐了家将首领一声,在花厅中喝着茶,沉思。 他和贾环的私交不错。贾环几乎是他看着一步步成长到如此地步。贾环起兵,他内心里可以理解!不起兵,就是等死。旧武勋集团的勋贵们不可能搭上自己,去救贾环。 弑君,杀皇子,胁迫皇后,确实是大逆不道。但他不觉得贾环面目可憎。但是,这是因为他和贾环的私交。可以想象,百官们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何等情形? 绝对是群情汹涌! 旧武勋集团,该何去何从? … … 宗人令,汉王府中。 汉王老朽,年事已高,在隔壁的小厅中休息。长子宁镀正召集着弟弟们,慷慨激昂的陈词。汉王府,和贾环并不对付。 消息刚刚传到。宁镀怒声道:“贾环这个目无君父的乱臣贼子,一定要清算!就算现在他势大,但日后我们宁家也一定要清算他。灭他三族。这一点,你们明日出府,和宋王、卫王他们这些皇子说清楚。” 宋王、卫王等人的年纪比燕王宁淅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岂能由着贾环胡来? … … 咸宜坊,吴王府。 吴王府后花园二楼的小楼中,吴王、宁潇父女喝着温酒,吃着点心。夜已深。贾环的信使刚刚到来。 在西苑被贾环打破后,吴王确定不会出府。独孤王妃在后花园旁的一处上房里休息。她有些犯困。 吴王喝着酒,心中烦闷,温声道:“潇儿,今夜结果出来,你早点休息吧。皇位之事,等明日再说。” 虽然,他无法指责贾环起兵。但,他是雍治天子一手扶起来的。心中对天子有深厚的感情。而今,贾环弑君,他心中非常不满。然而,他杀得了贾环吗? 京中如此情形,贾环握有兵权!而且,他的女儿、儿子和贾环关系很好。宁澄现在就在贾府中。这让他感觉到很痛苦。对不起天子的厚恩。 这种痛苦,令他都没有安慰宁潇,别管驸马都尉傅正蒙逃到华墨府上的事。 宁潇螓首微点,“是,父亲。” 吴王府的兵丁,继续警备,守护者吴王府。宁潇从小楼中出来,到她未出嫁时在吴王府中的住处,道:“紫儿,去请九哥来吧。” 第九百四十八章 京中画卷,待明日(下) 静雅的小厅中,宁潇一身粉色的宫装,明丽的鹅蛋脸上带着疲倦之色。身姿修长,靓丽动人。她喝着茶,微微沉思着。她在代入贾环的角度,思考接下来怎么处理当前的局势。 纪小娘子在潇公主身后站立着。气质妍丽的纪婉儿神情微微有些激动。若是贾环成功,执掌大权,那她父亲是不是可以平反?以贾环和纪家的交情,理当如此! 宁恪一身绛色的亲王常服,跟着紫儿,快步进来。激动的道:“潇妹,西苑、宫中的事,贾环做的太过分了!” 贾环攻打西苑时,满京城的人都看到。蜀王听从妻子沈秀儿的意见,没有去找沈迁,从城东绕道,来见宁潇。他想保全杨皇后和雍王。问策于宁潇。 他先到宁潇的公主府,等他抵达吴王府时,贾环已经打破皇宫。吴王和宁潇没有见他,留他在府中等候,消息都给蜀王一份。刚刚贾环的信使来过。 宁潇从沉思中回过神,起身迎着,道:“九哥,你来了。”婉儿倒了一杯温茶,和紫儿两人到小厅外的暖阁中候着。 宁恪坐下来,没喝茶,神情痛苦而愤慨,道:“潇妹,我真是难以想象贾环竟然对七岁的孩童下手。他现在又囚禁母后,我…我该怎么办?” 如果贾环在他面前,他真想一刀结果贾环。他视杨皇后为母,视雍王为幼弟。 “九哥,这是一报还一报啊。”宁潇大而明丽的丹凤眼看着蜀王,轻声安慰道:“贾先生不会对皇后娘娘无礼的。你放心。稍安勿躁!” 以贾先生的人品、气度,绝不会在宫中欺辱杨皇后。有些话,她不好明说。九哥和贾先生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啊!贾先生心中早就认定杨皇后要对贾皇子的死负责。 而二月底,天子要杀张尚书,贾先生去过九哥府上。九哥没见贾先生。贾先生来吴王府中,她正好在,和贾先生见过面。若杨皇后没有背信,现在应当是雍王登基。 宁恪深深的吸口气,用力的揉着自己的头,再双手捂着脸,抬起头时,眼泪涌出来,“前几日齐总宪召见沈于乔,他还说在军中为雍王串联。潇妹,你说若当日我母后答应为张尚书求情…,我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宁潇轻轻摇头,道:“九哥,没有如果啊!”以她对贾先生的了解,就算雍王登位,只怕日后他还是会清算贾皇子之事。 想一想,宁潇再道:“九哥,你若是想救皇后娘娘,想她好好活着,最好去宫中劝劝她,配合贾先生行事。否则,恐怕名声难保。” 工部主事乔如松在西苑门口大骂雍治皇帝。奏章早就传遍。其中一条罪名便是立兄嫂为皇后! 以她的政治水平,自是看到贾环的计划:杨皇后暂时不能死。要用她太后的身份定天子。 但若是杨皇后在丧子后,心灰意冷,蓄意捣乱!皇后印玺,贾环随便用。但终究有太后召见群臣时。那杨皇后的名声,只怕立即要臭大街。 雍王是她和雍治天子的儿子。贾环操纵舆论的水平,她早见识过。届时,皇后德不足以母仪天下,那么,会由贾贵妃代行太后事。 宁潇非常的理智,给出最佳答案。但宁恪一时间难以接受。凭什么贾环杀死雍王,还要母后配合贾环? … … 同在咸宜坊的卫府。 卫阳接到爷爷卫弘自西苑传回来“平安”的信息,心中松口气。府中紧张的气氛随即消失。稍后,贾环的信使前来。 卫阳吩咐府中青壮们谨守门户后,回到他的书房中休息。然而,在这深沉的夜色中,他即便疲倦,但,难以入眠。 贾环攻西苑。他想,若山长、叶先生他们在,会同意吗?他为贾环感到担忧。然而,此刻,贾环已经弑君,并正在掌握京中局面,他要不要去皇宫帮贾环? 说到底,他也是闻道书院的一份子啊!他是想去的。 然而,第一,府中再无男子,他是顶梁柱,无法走开。第二,他不知道爷爷此时的想法,立场。但以他对爷爷的了解,他爷爷恐怕不会和贾环站在一起! 贾环弑君,青史上只怕很难看。他爷爷不会愿意在青史上留下污点。 … … 贾环的消息传出后,不管京中各方势力的旗帜人物怎么想的,都认可今夜之事,已经结束。都等待着明日的博弈!若贾环不慎,就有可能被串联起来的反对派们撕裂! 想杀贾环的人不少。 然而,夜色中,百余名骑兵,正在京城的外城中纵马狂奔。马蹄声在夜间引人注目。 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正带着他的亲卫,自正西坊狂奔往城北的京营而去。他怀中有驻守在正阳门的府军后卫送来的皇后懿旨:确定天子已死。 … … 时间在或缓或快的流逝。京城中,并没有在局势看似清晰的情况下,平静下来。贾环派出的信使,军队,正在京中各处执行着他的命令。信使不断。 建极殿的西崇楼下,王都知喊话完,劝降了崇楼处殿前侍卫司十人,在等待殿前侍卫们下楼的时间里,苦笑着对身边的陈也俊道:“陈世侄,我可是被你害惨咯。” 殿前侍卫计有四千人,常驻在宫中一千人。级别分为:班直、十将、虞侯、都知、指挥使。陈也俊的职位是虞侯。相当于百户。 殿前侍卫司指挥使唐隆已经战死在西苑中。 王都知今夜是皇宫中的最高指挥官。陈也俊在西华门投降,引疏勒军进宫,他迫于大势,不得不降。随着贾使君的命令,他领着三百名部下,在宫中招降。 陈也俊一张国字脸,英俊帅气,时年二十八岁。他父亲是九边副将、昭武将军陈英勋。赔笑着道:“世叔言重,侄儿不敢。贾使君起事,拥立燕王,如今是天命所在!世叔日后一定不会后悔此时的决定!” 西苑破,皇宫破,晋王死。都到这个份上,只要贾使君兵权在手,燕王就是最合适的皇帝人选!还有谁可以阻止? 文臣们吗?三个大学士,被杀两个。文臣们用嘴炮阻止吗?陈也俊出身武将勋贵,对文臣不大在意。 王都知呵呵一笑,没说话。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听贾环的命令?贾使君握有兵权,又掌握着杨皇后,已经占据拥立天子的优势!燕王又是他的弟子! 必定会是帝师、权臣!现在为贾使君做事,日后的前途可以想象! 实话说,对于贾使君弑君,他内心中是不满的!但,他是不够资格作为贾使君的政治对手的!要惩罚弑君者,轮不到他出头! 今夜的兵变,说到底,还是应当划分为政变,而不是篡位!二十一年前,雍治天子就是政变登基。区别在于雍治天子是嫡子,而燕王是庶子。 在贾使君握着锐利的刀锋,代表着强权时,估计京中百官、武勋都愿意这样去看待今夜这场兵变。谁会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呢? … … 片刻后,贾环在武英殿中得到回报:皇宫已在掌握中。他的第一个任务完成。 第九百四十九章 顺利、巨浪、黑暗 夜里两点多,小时雍坊中喧哗声,哭声,呼号声阵阵。居住在此的大臣们,都在关注着华府、宋府处的动静。疏勒军罗游击正在围杀两府。 贾环弑君的消息,早就在坊中流传。群情汹涌。想骂贾环乱臣贼子的文臣不少。此时,人人悚然而惊!贾环的本意,亦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华府前院,一处幽静的小厅中,翰林侍讲傅正蒙正在焦虑的来回走动,听着外面嘈杂的动静,还有哭声! 他和妻子永清公主宁潇关系不佳,每晚不是夜宿教坊司,就是在外室处。昨晚,他在教坊司中,得到宁潇派来老仆的通知:贾环起兵造反,请驸马回府。 然而,他并不想回驸马府。他信不过宁潇。转道来华大学士府上请求庇护。只是,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贾环竟然敢派兵抄没华府!他如何想得到? “砰!” 小厅的门被一脚踹开,五名疏勒军持着刺刀冲进来。傅正蒙正扶着桌子,给吓的一哆嗦,道:“别动手!我不是华府的人。我是翰林侍讲傅正蒙!” 此时,他不复在家中辱骂宁潇的胆气。因为,他知道宁潇最多让人揍他一顿,不会杀他。但这些如狼似虎的西域士卒,却是会杀人的! “我们特么管你是谁?走,到前面院子里去!”几名士卒喝骂着,派一人押着傅正蒙到前院,其余几人继续搜索。 华府的前院数百平米的空地上,不断的有男丁被押送前来。院墙上,插着火把,挂着灯笼。光线或明或暗。哭声时时传来。当日,叫嚣着抢湘云时,不想有今日吧? 空地的正前方,罗游击正在点名。他身侧,华墨的心腹幕僚欧阳文德,正被捆绑着跪在地上。这是上了必杀名单的。 一名士卒押着傅正蒙过来,汇报后,转身离开。 罗游击按着一张表格,打量着战战兢兢的傅正蒙,嘿嘿一笑,道:“你就是上密折要求将使君治罪的傅翰林。嘿嘿,不想你就在华府中。倒是省事了。捆起来!” 傅正蒙两腿颤抖的厉害,上牙打着下牙,弓着身子,道:“将军,饶命啊…,我是永清公主的丈夫,她是吴王的女儿。她和你们贾使君是好朋友。”在此时,他不得不打出妻子的名号。然而,喊了没两句,他的嘴巴就被堵上。 那一日,宁潇在家中被傅正蒙气得哭起来。宁澄,宁淅两人过来,正好看到。宁淅去看望贾环时,说起此事,贾环说,“子文,我会解决。都会解决的。” 而今就是解决之时! … … 春夜里的凉风徐徐。时间走在凌晨。京城中的依旧动静不小。黑暗的夜色中,数不清的信使,隶属于各方,正在传递着消息。 京中的局势,依旧由贾环起兵时,一窝乱蜂般,逐渐的恢复平静。但这只是表现。平静的水面之下,蕴藏着针对贾环的汹涌怒火,冷冽杀机!。 一切,待明日。 政治博弈,将会重新开始。 京城内城九门惯例是由上十二卫守护。德胜门、阜成门、宣武门、正阳门、朝阳门等分别由府军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卫、燕山卫等卫驻守。 在暗沉的夜色中,八卫的指挥使们,正在派遣信使,相互沟通,交换消息,串联。贾环的信使,将杨皇后的懿旨送到,各卫表面都保持中立。 没有人想当出头鸟。但是,雍治十三年时前太子叛乱,上十二卫都有卫所悍然出兵。现在就算贾环打着燕王的旗号,燕王地位比太子如何?指挥使们岂肯甘心? 现在唯一所欠缺的是,打败贾环后,找谁领赏去?这是一干指挥使们内心所顾虑的。 公认可以登上皇位的皇子,都被贾环杀掉。余者,皆有争议!楚王远在岭南。三位大学士,由被杀的只剩卫弘。但卫大学士和贾环交好啊! 有名望的文臣,都住在大小时雍坊居住。如今,那里消息断绝。被封锁。 而名义上的上司,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魏其候,各指挥使自然不会都是他的嫡系。为他卖命吗?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结果? … … 在上十二卫的指挥使们串联、权衡时,贾环派出的信使,从德胜门出内城,带着华墨、宋溥的人头,抵达京西40里外的东庄镇。 在妙峰山脚下,旧书院明伦堂的遗址上,搭建着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的灵堂。潭拓寺的主持,智尘大师亲自为书院的先生们主持法事。 当华、宋二人的人头送到时,灵棚内外,附近的震动、轰动,可想而知! 数十里开外,闻道书院的旗帜人物贾环悍然起兵造反,为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讨一个公道!而今,作为祭品的人头送到! 自山长、大师兄他们身死,贾环没有来书院这里祭祀过。他委派了贾兰、甄宝玉作为代表。一些书院的弟子对此颇有微词。现在这种声音,自是一扫而空! 灵棚内,潭拓寺的和尚们看着供奉在灵前的两颗用石灰封着的人头,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据闻,京中,贾环已经弑君!他们做这场法事,真是祸福未知。 灵堂前,山长的幼子张承前,并大师兄公孙亮的遗孀魏芸等直系家属七八人跪在地上,恸哭不止!这一次,不是憋屈、愤懑,而是宣泄后的祭奠! 逝者长以矣,托体同山阿! 距离灵棚数米外,就着残垣断壁搭建的简陋木屋中,翰林编修罗向阳正在与众同学、书院的先生们议论着贾环的来信。 骆宏喝着酒,眼睛熬的通红,当日他参加狱中文会后,痛苦到不敢去法场送山长他们,解恨、快意的道:“子玉杀的好。解气!这几个狗东西!” 纪澄沉声道:“长文兄,我准备入城。” 当日院首给他说过计划:和杨皇后达成协议,待天子死后,帮助雍王争位,以此来破解困局。而后的计划改动,他并不知情。造反又如何? 他岂是忘恩负义之辈?院首待他如何?他和史姑娘的婚事,还是院首成全的! 易俊杰表态道:“罗兄,我去城里助子玉。” 罗向阳环视着木屋里的十几人,这些都是书院中的核心弟子、讲郎,作出决定,道:“好!” 他的性格是君子。但书院中人,绝非愚忠之辈。雍治天子说书院讲孟子犯禁。那就身体力行,把这个禁忌犯到底吧!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少顷,在凌晨的夜色中,十几辆马车自东庄镇出发,由罗向阳带着闻道书院的书生们,前往京师!计三十六人。雍治九年水灾时的画面,不断的浮现在参与者的眼前。 同学已非少年时!然而,他们还是那群书生!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曾记否,到中流激水,浪遏飞舟! … … 怀表走到凌晨三点半,武英殿中,贾环喝了一口茶。目光落在书案的地图上。 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和千户张辂,由钱槐引着进来。 邢佑看着武英殿中如书吏般忙碌的数十人,再将目光落在一身水蓝色文士衫的贾环身上,拱手道:“贾使君,你赢了!但,在下是雍治天子的臣子,不会为弑君者效力。” 他领圣旨,攻打贾府未果。他收拢锦衣卫,在城中截杀贾环的信使。等西苑被攻破后,他给各权贵府邸中去信,在做最后的努力。但,无人肯应承出面杀贾环。 至此时,他被秦弘图的谍报人员找到。在心腹张辂的劝导下,他决意放弃抵抗,保留性命。 明亮的灯光下,贾环看着邢佑。邢指挥使对外的形象相比于历代酷吏,显得温和。此刻,站在雍治天子的立场上,非暴力不合作,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贾环点点头,道:“可以。请邢指挥使代为安抚、约束下不愿意效力的锦衣卫。” 今夜的京城,天翻地覆!若是弑君后,大周朝的臣子们,都来跪舔他,那还是汉家王朝吗?他早就预料到!事实上,倒目前为止,根本就没有一个有份量的大臣,前来投靠他! 他尊重这些人的选择:非暴力不合作。这些中立派,并非属于打击对象。 亦由此可以预见,等天明之后,他要面临着多么猛烈的抨击。 贾环说完,看向张辂,“张兄有意代行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吗?” 张辂费力的吞口口水,在数个时辰前,锦衣卫奉命进攻贾府时,他的本意就是等等看。这时局势已经逐渐明朗。不管如何,贾环握有兵权,立于不败之力。 张辂向贾环躬身行礼,“在下愿为使君效力!” 邢佑看着自己的心腹给贾环效忠,长叹一口气。不知道日后,再谈起此刻的选择,他和张辂会是何等感受。 … … 张辂决定为贾环效力后,出面在京中收拢,约束锦衣卫的力量。并掌握南北镇抚司。释放关押的工部主事、贾环的好友:乔如松。 贾环抓紧时间和张辂谈了一会,张辂告辞离开。邢佑在武英殿外休息。礼部郎中尹言被亲卫们带上来。 尹言在家中被抓捕。他没有傅正蒙那么傻,自投罗网!他和大学士宋溥私交极好。他想的是尽量隐藏自己,让贾环不要注意到他。 当然,若是有门路,他早逃出京城。但小时雍坊这里早被封锁。 尹言四十七岁,白面长须。身上有着很浓的文士气息,中年老帅哥。亲和力很强。 他此时,穿着一件青衫,长身而立,仪态从容。 尹郎中淡淡的笑道:“没想到贾使君今夜百忙中还记得起我。”语带讽刺。 他知道贾环抓到他的结果是什么。他是顶级的谋士。但,如何料到贾环突然起兵?他当日在蜀王府中和沈迁谈过。沈迁明确表示,不会救贾环。 人心啊,往往是最复杂的东西! 贾环轻轻的抿一口茶,缓缓的道:“尹郎中大名,我如雷贯耳。怎么敢忽视?请尹郎中上路吧!” 尹言这种绝顶的谋士,破坏力非常惊人。君不见,贾诩几句话,就令长安大乱。 “唉…”尹言轻叹一口气。这是他预料中的结果,但他还是想争取一下,道:“若我愿致仕回乡呢?” 他不可能为贾环效力。恩怨,在前太子时,就已经结下。而他为雍王老师,雍王又被贾环杀死。 他此生的最大愿望,便是以帝师之名,执政中枢,还天下百姓一个清明、富足的天下!然而,他的帝师之路,到此时要结束了。多年前,他登科时,哪里想得到他会死在小他二十六岁的贾环手中? 贾环正视着尹言,坦诚的道:“尹微之是天下智谋之士,我不敢赌。” 尹言笑一笑,走出武英殿。或许,贾环的忌惮,对他而言,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认可、褒扬。 … … 宽大的书案边,贾环目送着尹言奔赴武英殿外的刑场。心中微微感慨着。 从二十一日夜七点起兵到现在,恍惚若隔世一般。人发杀机,天地反覆!他杀雍治,杀晋王、雍王,杀华墨、宋溥,在京城中引起地震。天崩地裂。 他认为下半夜将是危险的时刻。幸而到目前为止,他的计划都进行的很顺利。 他杀雍治皇帝后,到宫中杀雍王,为贾皇子复仇。然后,便是扩充自己的实力,稳固自己的基本盘。在杀雍治的消息传播出去后,京中的重臣们,作出不同的选择。如人生百态,一一展露在画卷上。 或许,想杀他的人大把;或许,他们各有打算,不利于他;或许,采取的是非暴力不合作!这就像一个有一个浪潮打来,白浪滔天,激流汹涌!令他看似有倾覆之危! 然而,武勋、皇族、文官、各卫暂时都没有动静。其实,局面就已在趋于稳定!或许,明日会有非常多的诘难,抨击。但,推迟,亦是一种妥协啊! 贾环感慨,沉默着。他在等书院的弟子们到来。主持武英殿里的中枢。 他则将前往重臣们的府中拜访,一个个的谈判。平息京中的地震,推燕王上位。 或许前路漫漫,困难很多,但曙光已现。 … … 贾环此刻在武英殿中的想法,并不能算错。他收到的都是好消息。然而,京中不满贾环的人,并非都在等待着明日! 黎明前最黑暗时来临了。 第九百五十章 长夜逝去,雄鸡高唱 夜间两点钟左右,贾环的信使将皇城中的消息,传到城北京营驻地中。 此时,新城王沈澄正扣押着京营诸将。议事厅中,是死寂般的沉默。监军武太监的两名护卫被跋忽勒杀死,尸体早拖出去。这是京营诸将无声的反抗。 沈迁在营地中,不断的安抚,分化着京营。贾环取得兵权时,西域军在校场中高呼“清君侧、立燕王”,京营九营将士,全部都听到。营兵人心不稳。 西域军编练的耀武营共八千人。有六千余人愿意追随贾环起兵。“贾使君”这三个字,在西域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更何况还有沈迁背书。 耀武营剩余的两千人,是齐驰的嫡系。在齐总督未表明立场时,他们没有加入。贾环率军四千入京,留两千人给沈迁在京营中维持局面。 “二爷,城中的事成了?”亲卫们簇拥着沈迁往议事大厅走去,徐伯压低声音问道。 凌晨两点许,京营中的灯光显得呆滞。一行人走在微暗的通道上。沈迁微笑着点点头,“嗯。”贾环的消息传来,他心中的压力,得到释放。 抵达议事大厅,驻守在厅外的沈府亲卫们向沈迁行军礼。沈迁回礼后,走进坚实、宽敞、带着军营风格的厅中。 杨皇后的懿旨,诸将都已经看过。新城王沈澄实在不好意思劝降。若非沈迁是他的儿子,他早绑起来。沈迁走到东侧的交椅处,环视诸将,道:“天子、晋王、雍王已死,诸位将军该考虑何去何从了!” 京营监军武太监冷哼一声,“哼,骠骑将军说的很轻松啊!”他是天子委任的监军。天子死了,他还有如今的地位吗?他心里怨气很大。 振威营参将费京接着话头,讥讽道:“监军大人,骠骑将军本就是贾环的同谋。当然说的轻松。他倒不想想,天子待他沈家何其之厚?人不能无耻!” 振威营是天子嫡系。费京多次得到天子接见,对雍治天子忠心耿耿。很看不惯沈迁的做派。在他看来,沈迁跟贾环合谋造反,就是忘恩负义。 “锵!”徐伯等亲卫愤然的拔刀,指着费京。 费京对沈迁冷笑,道:“我振威营上下俱受皇恩。你杀死我又如何?只要天子的死讯传开,振威营必定会为天子,为我们讨一个公道!” 振威营的张游击,林游击高声附和,轻蔑的冲徐伯等人骂道:“来啊!往这里戳。劳资皱下眉头就是狗娘养的。” 议事大厅中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京营重建后,战斗力很烂。充满着世家、勋贵子弟。做事都要考虑人情、关系、家族等,瞻前顾后。这时,一干将领们看沈迁的眼神有些不对。 沈迁抬手,制止了徐伯等,神情淡然,道:“我沈家世受皇恩,与国同休!今夜贾环起兵,若是改朝换代,我当然不会同意。但,他是复仇! 以贾环在西域的功绩,当今天子不封赏他,反而要杀他。你们看不到不久前疏勒军的反应吗?何以服众? 不错,雍治天子于我有恩。但,那是我在西域立下军功之后。雍治天子倒行逆施,杀张尚书,杀公孙亮,你们听不到刑场上的哭声吗?士之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京营诸将的眼神,再微微变化。 沈迁并非天子提拔的。天子只是在他立下不世之功后施恩。这份恩情,比之贾环在西域的重用,自然是不如的!他追随贾环起兵,情有可原。 沈迁挥手命令道:“带下去!” 他不仅仅是两榜进士,同样是沙场名将。绝不会优柔寡断。 … … 在沈迁处理完费京三人,要求京营诸将配合,招降营中的千总、把总。相比于上半夜时,贾环因保密需要,粗暴的夺取兵权。沈迁采取的是说服将官,自上而下的掌握京营。 沈迁正有条不紊的处理着京营之事时,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带着百余名家将冲至城北京营驻地。 京营大营门口早就摆放拒马等物,营门紧闭。没有沈迁的允许,内外消息隔绝。 “什么人?口令?”小校在拒马后,问道。 魏其候在马上一鞭子甩过去,高举着一卷黄色的转轴,怒道:“瞎了你的狗眼,连本都督都不认识?本都督奉皇后懿旨而来,要见骠骑将军。让开!” 小校脸上被打的一道血痕,颇为迟疑。骠骑将军的命令是任何人都不得未经允许进入京营。这种情况要汇不汇报?魏其候,皇后,这都是大人物。 魏其候先声夺人,半哄骗、恫吓,半强迫的带着百余名亲卫们穿过京营门口。刚过门口,立即纵马往振威营的营区而去,振臂高呼道:“贾环弑君,众将士随本都督杀贼!” 他身后,百余人齐声高呼。 振威营八千人,有两千人在西苑中驻守。京营驻地里还有六千人。他们都是天子的嫡系!城中打的稀里哗啦,动静那么大,他们又不是聋子。 沈迁只是勉强安抚着他们。这是魏其候到来,顿时就像是火药桶里点燃火星,瞬间爆炸开! 代表沈迁维持秩序的亲卫、将校,被暴怒的振威营士卒杀死。联络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振威营在千总、把总们的组织下,迅速的调动起来。 展露出极高的军事素养。在魏其候展示的杨皇后懿旨后,确认贾环弑君,由魏其候指挥,攻向数百米的议事大厅。 京营的调动,必须要圣旨。魏其候程哲等了大半晚上,终于等到一个契机!一个翻盘的契机!用杨皇后的懿旨,向振威营将士确认天子已死,无须再等圣旨,点燃振威营的仇恨,掌握兵权。 他是带过兵的将军。深知国朝的政变,得京营者,得京城! 驻守京师九门的上十二卫中虽然有他的嫡系,但在京营面前,只有被吊打的份。他要扑灭贾环的叛乱,必须要拿到京营,确切的说是振威营的兵权! 他没有擅动,只到此刻,他把握住机会,发起致命一击! 同时,上十二卫会配合他行事。局势在陡然间,对贾环而言,变得凶险起来! 若是京营控制权易手,外加十万卫所军进逼,他手中四千人,耗都要被耗死。 … … 沈迁虽然为名将,但以五百对六千,被愤怒的振威营打的节节败退,议事大厅丢失,亲卫死伤惨重。他退守到炮兵营,两千耀武营的阵地中才稍稍稳定下来。 他早就将京营中的火炮全部控制起来,由手中的耀武营士卒看管。而随着议事大厅被攻陷,数名京营参将、游击,见机逃走。约七万京营就此大乱! “杀贾环!杀沈迁!” 沈迁紧锁着眉头,在壕沟里,拿着千里镜,看着营区东侧沸腾的口号声,面沉如水。振威营声势更加浩大了。 沈澄在儿子身边,看着呼啸着的声浪,忧心忡忡的道:“是果勇营。”果勇营参将为一等伯乌永通。他和魏其候同属于新武勋集团。魏其候是这支力量的旗手! 沈迁没说话,半响,沉声吩咐道:“派人!向子玉求援。” … … “砰!”“砰!” 密集的枪声,如同抄豆子般回荡在城北的夜空中。同时,数不清的信使往京师内城、外城传信,要求各卫所军起兵,听魏其候调令,攻西苑、皇宫,扑灭贾环叛乱。 还有信使往北直隶的两大巡抚衙门:顺天巡抚(驻遵化)、保定巡抚(驻保定)而去,要求北直隶的两个巡抚调兵入京师勤王! 局势在短短数小时内,风云变幻。如果从高空中俯瞰,贾环以精兵据有西苑、皇宫。而四周则是数不清的军队围困,徐徐的行动着。 夜晚中的形势,在凌晨四点许,急转直下。魏其候掀起的惊涛骇浪,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贾环!若是应对不慎,就是身死族灭的结局。 武英殿外广场上,汇聚着的、已经投降的虎贲卫、羽林卫士卒们张望着,场面微微有些骚动。他们看着在附近休息的疏勒军主力三千人紧急整队。 此时,京师九门,除了被贾环控制的德胜门,经过串联后的指挥使们,在魏其候的命令下,调动起军队,开始向城中进逼。十万大军的动静,在这内城方圆数里地内,如何感受不到? 肃杀的气氛弥漫着。 贾环和已经抵达京城的罗向阳、纪澄交接后,带着秦弘图、易俊杰、亲卫们登上西华门,北望京营。他和京营驻地里的沈迁联络通畅,已经收到沈迁的求援。 贾环轻叹道:“恭斋、老易,看来咱们起兵不得人心啊!”京营里,魏其候一呼百应。沈迁大半夜的安抚、分化白费。忠君思想,深入人心。 或许,身居高位者要考虑利益得失,而对于低层的士卒们而言,得知他杀雍治皇帝后,第一反应当然是杀掉他这个弑君者。后面的事,肉食者谋之。 秦弘图、易俊杰两人正要劝贾环。这时,一名信使快奔而来,行礼道:“使君,驻扎在阜成门的府军后卫出动,贾府、四时坊的联络被切断。” 危急的局势上再加一颗砝码。 贾环微愣了下。 “啊…!”钱槐、胡小四两人惊呼出声,呼吸都变得急促几分,口干舌燥。府军后卫至少可以出动一万人,贾府破府在即!而偏偏此时京营又不稳。三爷手中的兵力有限。 易俊杰建议道:“使君,先调兵解贾府之围吧!”人生若如后周太祖郭威那样,家人死光,就算为天子,又有什么意思? 秦弘图欲言又止。这种事,他如何劝? 贾环轻轻的摇头,压着心中的情绪,命令道:“令伯仁率军救援京营!老易,你代表我往府军后卫走一趟,告知祈指挥使:我已经调兵去京营。当前局势还未明朗。让他悠着点。” 易俊杰微怔,作揖行礼,领命而去。 秦弘图心中轻吐一口气。 贾环扶着城墙,眺望着贾府所在。他内心中如何不但心?那里有他挚爱的妻子们。若她们有损伤,他百死莫赎其罪。且燕王亦在府中。但,事有轻重急缓,在如今的局面下,他必须要抓住主要矛盾! 否则,他不仅无法解贾府之围,今夜起兵亦会失败。 … … 阜成门大街北,便是四时坊、贾府所在。 在和其余六个指挥使沟通后,府军后卫祈指挥使调动八千人,如潮水般的涌过阜成门大街,控制咸宜坊,四时坊等各坊要道。抵近西四楼牌。 这里距离西苑已不远。大批的疏勒军正由小时雍坊,通过西四楼牌,往北出城。府军后卫不敢挡其锋芒,退后半里。 四时坊的主街口,祈指挥使和心腹主薄赵位在麻袋后的火炮旁商议着,“季卿,你觉得要不要立即攻占贾府?” 祈指挥使并非魏其候心腹,这时串联后出兵,他并非想当急先锋,攻打西苑、皇宫。所以,疏勒军北上救援,他立即指挥退避三舍。 赵位笑着捻须,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低声道:“大人,咱们先把贾府围起来。这可以是看押,也可是保护。再等等看。” 祈指挥使微微一笑,“呵呵,正合我意。” 说话间,一名小校来报,“大人,贾环派信使前来。” 祈指挥使和赵位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贾府处突然爆发出激烈的喊杀声。祈指挥使和赵位两人的笑容僵住。 这是哪个混蛋不听命令? … … 宁荣街荣国府前,数不清的府军后卫士卒围困着贾府。张千户指挥着麾下,试图攻入贾府。为天子报仇这种理由冠冕堂皇。他真正看重的是贾府里的美人,财富! 兵过如篦,这并非说说而已,而是确实存在。京中每逢秩序崩溃,便会有良善之家遭到洗劫。流氓地痞,打手恶霸,还有溃兵等等。 “杀!” “杀贾环!” 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荣国府中,向南大厅里,贾政、贾琏,贾蓉,贾兰等脸色慢慢如土。杀身之祸来了。 东跨院中,平静了大半夜的贾府,在此时竟然被围住。女眷们的哭泣、惶恐,可以想象!王夫人、薛姨妈、宝玉、宝钗、黛玉、宝琴、湘云等人在哭。贾环的妾室,林千薇,苏诗诗,林芝韵,石玉华受到惊吓。还有丫鬟们。 氛围惨淡。 贾府前院,杨大眼披挂厚甲,准备出府冲杀。负责后勤供应的贾蔷、贾芸两人拉着杨大眼的马绳,苦口婆心的劝道:“官兵势大,将军不要浪战啊!” 府墙处,双方已经在接战,形势岌岌可危! 杨大眼年纪不大,身经百战。他没读个兵书,但对战场形势自有判断,瞪着大眼,不屑的道:“一群乌合之众,算什么势大?你们让开。”回身往后喊道:“兄弟们,随我冲阵!” 回应他的是气冲云霄的声音:“万胜!” 贾环出府时,留一百亲卫给杨大眼。打下西苑后,再派了三百亲卫回援。贾府中有约四百老兵。 “咯吱…” 贾府的大门,徐徐的大开。正在攻打贾府的千户所爆出剧烈的欢呼声,“哦…”,“杀啊!”,“嗷…” “杀!” 杨大眼催动骏马加速,身后是三百骑兵。全部都是大宛良马。雄壮的马匹在瞬间飙起速度,如同坦克般,碾压而出。“啊…”刚举着兵器,狂呼着冲进贾府的“匪兵”,被杀的鬼哭狼嚎,仓惶的往后逃。 杨大眼挥舞着狼牙棒,横冲直撞。沾着就死,挨着就伤。狼牙棒上挂满白色的脑浆、鲜红的血。待凿穿匪兵数百人,将之如潮水般驱赶后退后,他将狼牙棒挂在马背上,一箭射中在宁荣街街口指挥的张千户。 杨大眼,出身疏勒军,在西域,号万人敌。 “杀!”三百老兵齐声大喝。宛若旋风般,又若铁锤,恨恨的砸进宁荣借的府军后卫中,侵略如火,如猛虎入羊群,尽展贾使君亲兵的风采! 他们随贾使君在西域纵横万里,趟过尸山血海时,尔等在京中有操练否? … … 城北京营驻地。 数不清的士卒,攻向位于驻地西南角的炮兵营地中。魏其候是带兵的将军,他深知,若没有炮兵,就杀进城中,只是给贾环送菜。 沈迁沉着的指挥。打退一次进攻后,派人高喊道:“魏其候,有话好好谈。请出来一见。” 他只是收罗了京营中的火炮,但并没有弄到足够的炮弹。搬运弹药,需要人手和时间。否则,此时火炮齐射,他这里固若金汤。 跋忽勒隐藏在沈迁身侧的黑暗中。 对面阵中,一人露头,高喊道:“沈迁,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刚才何其嚣张,拿枪指着我们…” “嗖!” 一只铁箭迅疾的射去。果勇营参将一等伯乌永通得瑟的话,就像是电影给人按了静音,戛然而止!跋忽勒一箭立功。 沈迁“呸”了一声,“晦气!”他本想是诱杀魏其候的。 对面军阵中,响起一阵嘶哑的哭声。随后,又发动猛攻。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中,不知道有多少京营士兵再给魏其候效力。攻势如潮。沈迁压力大增。 就在这时,熟悉的军乐声在京营驻地外响起。张四水率领着三千疏勒军从侧面加入战场。当即杀得进攻的营兵溃散而逃。 “轰!”携带来的轻便火炮,开始延伸射击。 西域军采取的是燧发枪战术。而振威营虽说精锐,但采取的还是火绳枪战术。在张四水及时的率三千援兵抵达后,又有沈迁、张四水两名名将指挥。战局可想而知。 … … “咯…咯咯--!” 西华门的城楼上,贾环伫立着,将他所有的情绪内敛着。比如:担忧、烦躁、等待、焦虑等等。 不知道哪里忽而传来公鸡的打鸣声。引吭高歌!天际边,此时泛着鱼肚白。黎明来临了! 两名不同方向而来的信使遇到一起,快步跑上城楼。一人道:“使君,贾府无事!”另一名信使跟着汇报道:“使君,沈骠骑和张判官已经压服京营。” 贾环身边,秦弘图、钱槐、胡小四、高子重并十几名亲卫们全部都长舒一口气,脸上浮起笑容。 贾环徐徐的点头,重重的说出一个字,“好!”似乎将他心中所有的情绪都灌注到这一个字中。 雄鸡一唱天下白! 第九百五十一章 谈判(上) 京中的长夜渐渐的逝去,黎明已至。新的一页翻开。今日京城无君。见群龙无首,吉。 贾环杀雍治后,他的计划顺利,正徐徐的掌握京城。然而,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五军都督府魏其候奋力一击,发起反扑。城北京营沸腾如潮。九门卫所出兵进逼。 贾环决断无误,迅速增援京营。至黎明的一缕阳光出现时,这惊涛骇浪终于徐徐的平息。 而京中反对贾环的人,仿佛因这一击,耗掉了所有的精气神,他们在浪潮的低谷中积累、酝酿着情绪、力量、反击! 时机,就在今日的大朝上。 京中各衙门大小官员约千余人。其中,有常朝资格的朝官约两百余人。拥有廷议资格的四十多人。分别是:大学士,九卿,六部侍郎,国子监祭酒,翰林掌院学士,十三道掌道御史,六科都给事中,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皇族代表。 没有人串联,今日拥有廷议资格肯上朝参加燕王登基仪式的官员,约等于零。 这就是他们对弑君者贾环的反抗:非暴力不合作。若缺少这些朝臣,那登基仪式还张罗的起来吗?燕王登基,天下会承认吗?答案不问可知。 … … 武英殿内,罗向阳、纪澄、乔如松三人在清理出来的书桌边喝着茶,快速的吃着早餐,简单的探讨着现在的局面、形势。 殿中,闻道书院的弟子和军中的书吏一起组成此时兵变后的中枢。处理着各种琐事:军队的后勤,伤兵医治,调配人员、物资,信息传递等。 工部主事乔如松自锦衣卫的诏狱里放出来,在西苑里略作治疗后,拖着病躯于凌晨五点许到武英殿中帮忙。 他这七天在诏狱中被锦衣卫严刑拷打。但,并不认罪。他认为他奏章上罗列的雍治皇帝五大罪,全部都是真话、实话! 罗向阳还穿戴着白色孝服,手里拿着包子,说着他的判断,道:“今日考验才刚开始,但接下来,应该会顺利。” 纪澄点点头。最艰难的时刻已经渡过。院首手中握有兵权。接下来是政治交锋。 就在几人说话时,京师九门的卫所兵们正在徐徐的退却,返回驻地。京营平定后,张四水率两千疏勒军再入京师。对忠于魏其候的府军前卫、燕山卫迎头痛击,打得其丢盔弃甲,降者无数。 同时,易俊杰带着人马,一个个的谈判。先易后难。京营里的消息已经传出:魏其候被斩!人头就挂在德胜门上。 贾府外,京城日报已经印刷完毕,开始运输,准备售卖。正阳门外的真理报早被锦衣卫千户张辂派人控制住。住在城内的总编周慎行被秦弘图控制。 在收拢兵权后,局面正走向对贾环有利,贾环此刻正在和朝中重臣谈话。 … … 城西,北静王府中。这是贾环谈判的第一站。 静谧的小花厅中,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西平郡王、五军都督府同知石光珠在座,沉吟着喝茶。 贾环口号是清君侧,也确实是政变,推燕王上位嘛!但他毕竟是将雍治皇帝给杀了。雍治天子这些年对他们有施恩。比如,北静王就很受天子信重。以弱冠之年,参与国事。 虽说,他们和贾环私交不错,知道、理解贾环起兵的苦衷。但就这么表态支持贾环,还是略尴尬! 北静王水溶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身穿白蟒袍,坐在主位上,感叹着道:“子玉啊,这叫本王怎么说?”他性情温和,和贾府是百年世交。 贾环坐在椅中,一身水蓝色的长衫,头戴唐巾,身姿挺拔,自辩道:“王爷,天子杀我师友,又欲杀我。我不得不起兵!” 再道:“天子龙体现由卫大学士在西苑守着。我特来请王爷、郡王、都督去西苑,将天子龙体移至乾清宫朝臣、皇子们祭拜。望王爷、郡王、都督看在世交,同属旧武勋一脉的份上助我一臂之力。” 贾环的理由给非常不错。 北静王他们出府,并非支持他造反,而是料理天子后事。往日受天子恩惠,岂能让他身后事凄凉? 西平郡王和北静王对视一眼,缓缓的道:“子玉,若是有人要严惩弑君的凶手呢?再一个,就算晋王、雍王已死,燕王并没有绝对的优势。比如:宋王、卫王比燕王年长。” 贾环不疾不徐的道:“舆论之事,我自会引导。而哪个皇子登位,可由众大臣商议。由太后下懿旨昭告天下。” 西平郡王看贾环一眼,轻轻点头。贾环这句,里面的门道非常多。大臣?哪些大臣?怎么商议? 石光珠插一句,道:“若燕王登基,兵部侵夺五军都督府升迁、考核之权是否可以还回来?”他是征战沙场的武将,说话非常直白。 京中的局势很明显。旧武勋集团和贾环合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贾环能解决舆论问题:不用背负反贼之名,而是如唐朝时的政变,胜者为王,那他并无多大心里负担。直接问他所关心的条件。 贾环应诺道:“可以。” 宋、明两朝以文驭武,非常误事。真正的文武全才毕竟是少数。当然,在防止武将叛乱上,确实做的比唐、五代时要好。这是历史演变的必然。 他若掌权,军制当然是要参考近现代的军制。而非开历史倒车。 石光珠放下茶碗,爽朗的笑道:“好。子玉爽快!”看向北静王,“王爷…” 旧武勋集团最大政治诉求是:打掉魏其候为首的新武勋集团。双方争斗许多年。而贾环已经杀魏其候、京营参将乌永通。新武勋集团再难成气候。 贾环合作的条件,必然是保证旧武勋集团在军中一家独大。至于各勋贵家的名爵,那就要靠上战场去搏得。当然,北静王、西平郡王、石光珠的爵位肯定要加封。 贾环和北静王他们肯定不会谈的这么直白、仔细。这份默契,双方还是有的。 北静王对石光珠、西平郡王点点头,道:“好。我们会为子玉联络其他勋贵,支持燕王。” 他说的是支持燕王,而不是支持贾环。若贾环无法压服舆论,天下群情汹涌而要杀弑君者,他们不会管。这要看贾环如何去运作。自古政变者不少。 贾环起身,作揖行礼,“谢王爷。” 首战告捷。 第九百五十二章 谈判(下) 贾环自城西的北静王府出来,并没有就近去吴王府中,而是转道去小时雍坊的齐总督府上。 他先和北静王他们谈,是先易后难。贾府本身就是旧武勋集团的核心世家,山头之一;和北静王他们关系盘根错节。比如,耀武营参将杨纪、西南的参将谢琼,都是一个阵营内。 而他将齐总督排在吴王前面,是因为齐总督可以影响军队。京营内还有耀武营两千士卒。在当前来说,他先重军权,再重政治影响。 吴王是雍治天子的心腹,若吴王是偏中立立场,或者不带头攻击他,那他面对舆论时,回旋余地就大得多。 二十二日清晨六点多,大街之上,空无人影。贾环下令,用上十二卫保持宵禁。 马蹄声疾驰而过。 吴王府中,宁潇坐在交椅中,一身粉色的宫装遮着她美丽无瑕的修长双腿,听着消息,美丽的丹凤眼注目着面前小桌上精美的汝窑茶碗,微微沉吟,“贾先生这是何意?” 她断定贾环必定会来府中见她父亲。只是这…。希望贾先生不要忙中出错。 … … 小时雍坊。齐府。 齐驰和胡炽从小楼中下来,他独自到书房中沉思。他和胡钱王说的是待明日:他有他的政治抱负、操守。而就在他沉思时,黎明已至。 “咚!”老仆轻敲着门,道:“老爷,贾使君求见。” 齐驰从沉思中惊醒,神情渐渐的变得严肃,沉声道:“带他进来。” 贾环跟着齐府的老仆穿堂过室,一路上随处可见荷枪实弹的亲卫,可知昨晚齐府的戒备。抵达书房后,老仆在门外候着。贾环走进齐总督的书房。 齐总督自西域归来,获封魏国公,官任左都御史。但,朝中诸事繁杂,他身上的西域总督职位还没有卸去。军机处还在讨论接任人选。 齐驰时年五十五岁,穿着灰色便服,方脸长须,坐在书案后,目光炯炯的盯着贾环。 贾环没有畏惧,站在书房中,身姿挺拔如松,平视着齐驰。他起兵杀雍治问心无愧!理直气壮!他对不起的是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 齐驰看着和他一起自西域的血海中杀出来的贾环,心中情绪复杂难言。他邀请贾环去西域,一手提拔,使得贾环独当一面,成为名震西域的贾使君。 而贾环千里驰援北庭,救过他命。为他谋划出征漠北,平定诸胡,赢得生前身后名!漠北的后勤,就是靠贾环在碎叶,呕心沥血,鼎力支持。 半响,齐驰缓缓的道:“子玉,你打算篡位吗?做曹操、司马昭?” 贾环作揖行礼,平静的道:“大帅,我没这个打算。” 齐驰发作,怒斥道:“子玉,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糊弄得了天下人吗?燕王为帝?燕王性情文弱,又是你的弟子。届时,朝政尽在你贾帝师手中。五十年后,你的子嗣只怕就要篡周自立。你当我是瞎子,傻子?” 沈迁当时怎么给他说的?立雍王!结果呢?贾环在天子活着时就政变,杀掉皇帝,两个皇子,两个大学士! 他从书房的架子上,将御赐的宝剑抽出来,压在桌几上。 齐总督的怒气,被沈迁糊弄是其一。这会贾环“狡辩”是其二。更深层次的,还有对贾环“怒其不争”的愤慨! 贾环多高的起点啊?二十一岁就坐到如此地步。日后,必将是大周的宰辅,宰执天下。青史留名!现在呢?不写在佞臣传里,就算好结局。 贾环从容的道:“大帅,我可以致仕。终燕王一朝不入朝堂。请大帅出府,入军机处,主持朝堂大局。” 抛开齐总督对他的爱护这些因素。他知道怎么说服齐总督出来主持局面。齐总督既是一个老官僚,又是一个标准的士大夫。他所追求的是青史评价。 说的更直白点,齐总督有名声需求。 而他为弑君者。齐总督即便在这场兵变中情感上偏向他,但理智上还是会做一个大周的臣子。 齐驰一愣,发怔的看着贾环。许久,仰天长叹,“唉…” 他如何不知道贾环的“花样”?贾环为京城人士,致仕后,还是会住在京城。一样可以影响政局。但,他能要求贾环去金陵住?那是把贾环往死里逼。 且不说贾环同不同意——贾环手里终究是握着兵权,他犯不着为雍治皇帝做到这一步。 … … 贾环和齐驰谈完后,径直去往吴王府中。齐驰则带着长随、幕僚、亲卫去西苑为雍治天子守灵。 贾环并没有和西苑里的卫弘详谈。但,他知道以卫大学士的性情,绝不会在新朝留任军机处。他当着卫大学士的面杀皇帝。 咸宜坊,吴王府中。 辰初三刻,吴王在正房中,呆呆的沉思着。他虽然叫女儿宁潇早睡,待明日再说。他自己回到住处后,却怎么都睡不着。时间就这么流逝走。 贾环到吴王府求见,先吃了一个闭门羹。吴王并不想见贾环。他从情感上来说,甚至都想杀贾环。天子待他何其之厚?只是,理智克制着。他的女儿、儿子都和贾环私交甚好。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见贾环? 吴王在华美的正房中纠结、痛苦时,宁潇自走廊里进来,一身粉色宫装,身姿高挑,带着俏丫鬟紫儿,劝道:“父亲,你还是见见贾先生吧!澄弟还在贾府中。” 她劝吴王的角度很独特。她断定贾先生在赶时间!京中宵禁到此时还未结束。但,戒严时间越久,影响的人就越多。普通民众一天不做工,就没饭吃。街市上的商家,一天不开门,损失几何? 到时候,这些人的意见可就大了。 吴王拍着椅子扶手,看着女儿,满面愁容,轻轻的点头。 … … 贾环被吴王府的奴仆引到府中正房中,吴王宁铸一身青色便服,冷着脸,坐在字画下的官帽椅中。神情疲倦而激愤。 宁潇作陪。 贾环走进来,作揖行礼,微微沉默。 这个时候,距离正月里的见面,气氛全变。那时,吴王还肯定他走杨皇后的门路自保。 贾环知道如何说服吴王。但,略感尴尬。吴王并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甚至,还通过宁潇将西苑消息透露给他。但是,他杀雍治皇帝,却是将吴王得罪狠了。 他不会后悔杀雍治。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的仇,不可不报。血债血偿!但,见吴王却是尴尬。却又不得不来。他最好是能得到吴王谅解。 宁潇凤目一闪,沉默不语。 沉闷了一会,贾环拱手一礼,徐徐的道:“燕王性情文弱,需要宁澄和潇公主的帮助。在下恳请殿下允许他们出仕,帮助燕王。” 辩解的话,他终究是没说。他和吴王的立场不同。如何解释? 吴王看着贾环,咬着牙,但终究是丢不出一句狠话。 其一,他到底是一个正派人。他不好去指责贾环杀雍治天子是错的。闻道书院那些书生确实惨啊! 其二,贾环的提议,击中他的命门。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他对子女很看重。这是他的性格所决定的。 吴王道:“潇儿,你代我送客!” … … 宁潇带着紫儿送贾环出吴王府,一路穿过甬道、屋舍、庭院、园林。清晨的朝霞在天边收敛。太阳升起来了。 宁潇和贾环并肩走在吴王府中,鹅蛋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她和吴王的立场是不同的。扭头,柔媚的春光落在她倾城的容颜上,清声道:“贾先生,恭喜你。” 她曾担忧,贾环如何破开雍治皇帝要杀他这个死局?很难。而后,贾环给她透漏个造反的想法,她在想如何执行呢? 昨天早上,傅正蒙在她面前卖弄,上密折弹劾贾环,她担忧的让弟弟宁澄去贾府报信。昨夜至今,她都在担忧着。易地相处,她在贾环的位置,面临的是何等困难? 潇公主一直在代入贾环的位置,体会着昨晚波澜壮阔的浪潮。至此时,贾环掌握京中兵权,她才放松下来。兵权在手,最差的结局,足可自保。 军事问题解决,剩下的就是政治问题。以贾环的政治手腕,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谢谢!”贾环笑一笑。每当他看到宁潇时,总会有一种被惊艳到的感觉。潇公主是倾城之姿。 这个美丽的女孩,却是婚姻不幸,忍受折磨。他已杀傅正蒙,让她解脱。他给宁淅说过:都会解决的。 只是,当着别人的面,说我把你丈夫杀了,这很尴尬。 宁潇展颜一笑,心中被微风吹过,问道:“贾先生刚才说让我出仕。我如何能出仕?现在并非大唐之时。” 贾环道:“你的政治才华,做九卿足够。等我通知。”在吴王府垂花门口,和宁潇道别,骑马离开,踏入到时代的洪流中。 连续的说服北静王、齐总督、吴王,他心中对接下来的局面,把握大增。他此去,将是疾风骤雨!但,何惧? … … 雍治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点许,皇城中响起钟声!“铛!”“铛!”随后,传遍整个京城。 所有数着钟声数的官员们在数过四十九还继续响着的钟声,就都明白其中的含义:天子驾崩! 街头上的戒严随后解除。城中各官员、士人府邸中响起哭声。忠君之士,不在少数。忠君之民,则未有也。 原本听到风声,打定主意不去参加朝会的官员,不得不披麻戴孝走出家中,前往皇极殿。 祭拜天子,谁敢不去? 第九百五十三章 帝位归属(上) “铛!” 午门上的钟声,遥遥的回荡在京城中,京中数千名官员都各自出府,陆续前往皇极殿中祭奠雍治皇帝。 深受皇恩的士人们在家中痛哭。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天子驾崩。昨夜、今晨,城中军队战斗的动静,京城内城、外城尽知。在士林看来,此刻国本动摇。 大时雍坊中,翰林侍讲费敏政穿好官服,带好孝,与妻儿做最后的道别,神情平静的走出家门,往宫中而去。而他心中,情绪激荡! 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煌煌大周,断不可使乱臣贼子篡位。 “铛!” 如费状元这般的,还有许许多多的文官。特别是御史们。官场清流鄙视浊流。往往自诩正人君子!但,到现在这种时候,事务官,杂官可以缩卵,掌握舆论的清流们,则必须要向前了! 就算雍治天子将言官们洗了一茬又一茬,敢说话的文官就剩费状元。但,贾环并不是天子。 十三道御史一百一十人。六科五十八人。除不在京中者,余者纷纷出门,准备在祭奠天子时,怒喷贾环。不需要串联。这是人心! 贾环杀雍治皇帝易,聚拢人心难。而他所面对的,就是舆论剧烈的冲击!这是贾环必须要面对的困局、京城大势。 “铛!” 汉王、魏王等宗室子弟,纷纷自府邸中出来。国朝的皇族,汲取明朝宗室数量庞大的教训,采取的降爵承袭的制度,而除天子亲子必封亲王外,其余皇族得封亲王的极少。 本朝至今,宗室亲王只剩四位。其中,蜀王宁恪还是因杨皇后得宠的缘故。 宗人令汉王的长子宁镀说中拿着报纸,骂骂咧咧,“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如今只得一个镇国公。若他父亲身死,他这一支在京城中就算没落下去。他和贾府不对付,如何肯看着贾环立燕王? 满城中,现在全是贾府京城日报的文章。贾环亲自执笔的白话文。核心主题是:他起兵造反有理!乔如松所列的雍治天子五大罪状,除立嫂子为皇后这条外,全在报纸上罗列出来。至上午十一点时,京中报业,早在秦弘图的控制下。 宋王、卫王、燕王等二十多位皇子,亦在钟声中启程,前往皇极殿中。 “铛!” 在新旧武勋集团中处于中立的成国公从府中出来。他忧心忡忡。而隶属于新武勋集团的勋贵们,则是心惊胆战。正西坊中,疏勒军抄灭魏其候府,一等伯乌永通府。 如华府、宋府,:直系男丁系数斩杀,旁系流放,女眷籍没教坊司;奴仆收监,准备变卖;家产充公。 但害怕,不代表会低头、臣服。 … … 三月二十二日暮春上午柔和的阳光洒落在京城。昨夜战火的痕迹,在京中内城的大街小巷中清晰可见。京中此时的政治气氛,极其的压抑,紧张。清流、宗室、武勋等众官百态,反应不一。但,都对贾环不利。 空气中蕴藏着的沉默的愤怒,在午门上未停歇的钟声中,如同上涨的江面,马上就要溢出堤坝! 时间缓缓的流走。京中的官员们陆陆续续的汇聚到皇极殿。随之而来的情绪,如同暴风雨前的阴云,正在官员们心中酝酿着。等待着一个契机爆发! 装满火药的桶中,就差一个火星。 … … 贾环站在皇极殿外的广场上,静静的目送着百官进入殿中,祭拜天子。神情沉静。 身边,数百名亲卫持械簇拥着。皇极殿四周的宫墙要道全是他的嫡系军队。 在当前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踏入皇极殿。那基本等同于凯撒进元老院。明朝文官们曾经创造生撕锦衣卫指挥使的记录。 自昨夜起兵以来,杀天子,杀雍王,复血仇!尔后,开始处理善后事宜。当时,一切都非常顺利。然而,在黎明前,魏其候于阴暗中,骤然发动,令局面一度极其危险!差点倾覆。直到天明前才扑灭。 此时,城北京营的大营中,参与叛乱的振威营、果勇营等三万多士卒,正在被沈迁处理:俘虏、伤兵、后勤、补给,投诚,掌握京营大营等等事务。 一队队垂头丧气的士卒,被耀武营的士卒们押送着。昨夜里的反扑声势浩大,但并非七万京营都参与了。否则,京营的驻地里如何摆得开战场? 投诚的京营接受沈迁的改编,渗沙子。相同的事情还出现在京师内城九门,外城十二门中,这里是由张四水执行。 罗君子、纪澄、乔如松等人带领的团队,则是代行顺天府府尹的职责。控制着京中的行政。 秦弘图则是与锦衣卫一起执行着特殊、要害的任务,比如:控制舆论、暗中监视、消息传递。 这一幕幕的画面,此刻,仿佛在贾环眼前浮现。击杀魏其候,军中善后的事宜他没有过问,他这里只有一条沈迁给他的确切的消息:京中兵权,尽在使君掌中! 从黎明时起,他忙碌的谈判,都是为应对此时皇极殿中的局势!这是意料中,计划里的事情。这是昨夜起兵之后,最后一个困难:百官。更直白些叫:人心。 贾环作为弑君者,践踏了数百年以来的君臣秩序、礼法,天然属于被官员、士林所批判、攻击的对象。但,一个穿越者,并不会被皇权、忠君禁锢手脚。 书生一怒,把剑而起,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杀皇帝,自然有这样的后果。但,有些事情,并不能因为有后果,就不去做。 … … “使君,有三刻钟了。里头人估计差不多齐了。”高子重看着怀表,语速飞快的说道。带着一种激动。 这是昨夜起兵之后的最后一战!战场在政治上。若是能解决这个难题。那么,昨夜起兵造反之事,将会落下帷幕!想想,那是何等激动人心的局面。 燕王为天子,使君为帝师!使君自回京以来,所受到约束、委屈,都将不复存在。使君的地位将等同于执政宰辅!他作为亲卫,与有荣焉。 贾环轻轻的点头,“嗯。”平静的等待着接下来的较量。 正说话时,皇极门处,走来一名绯袍官员。正是贾政。政老爹是一个迂腐的读书人。他是忠臣。看元春回贾府省亲时他的表现就可以知道。 贾环眼睛眯了眯。导火索来了。 第九百五十四章 帝位归属(上一) 二十二日正午,暮春的阳光和熙。午门上的钟声已经停歇。昨夜一夜的战火,京中百姓受到损失的约有十几万。主要集中在内城城门,各坊中主要干道处居住的家庭。 比如,住在贾府外东廊、西廊、宁荣街南街的奴仆们,昨晚便受到兵灾的冲击。 然而,这个比例,并不足以影响到京城的日常秩序。贾环取得兵权后,除却谈判外,通过设在武英殿的中枢,抓了三件事:治安、漕运(粮食)、报纸(舆论)。 上午的宵禁、戒严解除后,街面上已经安靖。昨夜横行的泼皮、流氓、溃兵全部被锦衣卫、军队拘走。在京城日报先入为主,抢占舆论高地为贾环起兵辩护、定性时,各处街市的商贩们打开门做生意,做工的人们出来找活儿。伴随着漫天飞舞的流言,京中百业按照其巨大的惯性在阳光中徐徐复苏。 对于百姓们来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京中剧烈的权力变化,距离他们太远。正所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而于士大夫们来说:山陵崩,天地失色,国家飘摇。此时,皇极殿中群情汹涌! … … 武英殿中,大殿中,书吏们忙碌着。蜡烛已经吹灭。 罗向阳满眼通红,处理着政务,不时的问纪澄的意见。他并非只熬昨晚一个通宵。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的葬礼,他主持着所有事务。 纪澄时年24岁,官任翰林检讨。他是继贾环、庞泽之后,书院弟子中对实务最擅长的弟子。罗君子处事公允,但终究是没有在地方历练过。这时,实务的处理,大部分都是纪澄出主意。 公孙亮倚靠在软榻上,忽而道:“皇极殿那边应该开始了吧?他很担心贾环那里。 他当日面对着雍治天子杀山长有多么愤怒,此刻朝臣们就有多么愤怒。雍治皇帝,毕竟占着大义名分:君父啊! 罗向阳和纪澄两人停止讨论。要过来汇报事务的书院弟子们都等一等。 罗向阳走到屏风的桌椅边,坐着喝口茶,叹道:“子玉登在京城日报上的文章,友若和伯言都看过吧?将此次复仇,定性为如唐朝时的权力更迭。 只是,唐太宗玄武门之变,未杀高祖,而只杀李建成、元吉。高祖禅位。神龙政变,天后亦是被迫禅位,而无人敢杀。 唐玄宗在唐隆政变中杀韦后,杀安乐公主,杀上官婉儿,于先天政变时杀宰辅,杀大将,杀太平公主。被诛杀者无数,但同样不涉及天子。 子玉如此解释,恐怕难以服众啊!” 昨晚以来,他心中一直有两个问题,盘桓不去。这是其中之一。或许,是因为太疲倦、太累,所以想得多。 纪澄沉静的道:“长文兄,院首若不杀雍治皇帝,那就不是他了!” 他知道,在院首心中,视山长如父,视叶先生为师,视大师兄为至交好友。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这几句诗词,字字泣血,可知院首心中当时的哀疼、悲伤!所以,才有“今日高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这是没有妥协的余地的!只有一枪打爆雍治,才是终结。 罗向阳轻轻的点头。这就是困局所在啊!有的时候,做事不是以政治利益来衡量的!而是,要做一个人!事事都以政治利益衡量,那是政治动物。 三人在武英殿中默默的喝着茶,思绪飘向皇极殿。群情汹涌啊! … … 京营大营中,沈迁在校场北面的衙门中。他看看手中的怀表,在公房里独自沉吟着。 他指挥数万大军,纵横千里,临战阵而不惊,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但,此刻心中却都微微有些烦闷。他在关注皇极殿的局势。 他追随子玉起兵造反,是为子玉要自保、复仇,是他看不惯雍治皇帝倒行逆施。他们的目标,都不是为了砸碎、打烂整个国家。 而此时的皇极殿,就是一个待爆炸的火药桶。 子玉要“说服”哪些文臣:起兵弑君,迫不得已。使得百官不追究弑君之罪,再推举天子。这两个任务,何其之难啊! 他在担忧着。 … … 张四水驻正阳门。居形胜之地,俯视承天门前的六部、五军都督府翰林院等官署。 他在城楼上,眺望着整个京师。京师内外九门,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上十二卫正在进行收编、遴选的工作。羽林卫和金吾卫的数名指挥佥事,在他身边奉承着。 这是最早归顺的一批武将们。 张四水听着奉承之词,心思却不在城楼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宫城处。 他性格沉默,但不代表他不懂。 皇极殿那里,将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硝烟的较量、博弈!异常的惨烈。这是整个政变最后的一环。也是最为困难的一环。稍有不慎,遗祸无穷。 在起兵之初,他就和子玉反复讨论过此时的情况。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包括今天清晨,子玉去和北静王、齐总督、吴王谈判。他从吴王府出来不过八点多,拖到十一点才给雍治皇帝发丧。中间,还见了一些官员。 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 … 京城西郊,40里外,妙峰山下,旧书院的遗址处。此刻灵棚这里,祭拜的仪式少了许多。 罗向阳等人启程去京师后,主持事务的骆宏忙得脚不沾地。好在他在贾府族学里教近百个童子,统筹调配等事务都有些历练。将近正午,潭拓寺的智尘和尚等人都歇了法事,正在休息。 骆宏一身孝服,在几名书院弟子的陪同下,走进灵堂。棺木前,供奉的是贾环自京中送来的人头:华墨、宋溥。 造反,杀皇帝,这都是天崩地裂般的举动!他在此刻,才有余暇,在复仇的快意之后,去想:京中之事,要怎么解决啊?百官怕是恨不得生撕了贾环。 很难啊! 子玉,你可一定要顶住压力啊。进,则是海口天空。退,就是万丈深渊。 第九百五十五章 帝位归属(中) 咸宜坊,吴王府。 宁潇小憩一会后,被京城中的钟声惊醒。她性情爱洁,洗浴后换了一身白色的宫装。待出来后,得知母亲已经起床,正在佛堂中,去安慰了母亲一番后,回到住处里,准备用午饭。 父亲、弟弟,都去了皇极殿。母亲担心贾先生杀红了眼,误伤父亲、弟弟。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换位思考,她在贾先生的位置上,肯定是想用政治妥协来解决这次政治危机。那么,办法是什么呢?当数百名官员汇聚在一起,群情汹涌时,只怕理智不会多啊! 宁潇正沉吟着。俏丽高挑的丫鬟紫儿穿着青衫长裙,笑吟吟的进来,请示道:“公主,午饭在这里摆吗?” “嗯。”宁潇应一声,看到自己的丫鬟满面笑容,再看看身边侍奉她端着茶碗的婉儿,好笑的道:“婉儿高兴情有可原。贾先生执政,必定会特赦她父亲、兄长。紫儿,你高兴什么?” 纪婉儿美眸尤其出众,眼睛中有欢喜,又有黯然。欢喜是父兄可以回来。黯然则是,母亲、姨娘等人都身死。纪家女眷籍没教坊司。当日,她母亲便自杀。 紫儿微微仰头,笑着道:“我是为公主感到高兴。”她刚收到消息,驸马都尉傅正蒙死在华大学士府上。只是,她现在不像破坏公主的心情。 潇公主莞尔一笑。她以为紫儿说的是贾先生承诺让她出仕的事。思绪再回到皇极殿上。 她内心里推敲着一个个的方案,又不断的否掉。她是对贾先生有信心。政治上的事情,贾先生有失手过吗?只是,信心是一回事,具体怎么操作? 这是很难完成的任务啊! … … 自黎明时,围困贾府的府军后卫就全部撤离至阜成门附近。贾府里的警报就此解除。汇聚在向南大厅的贾府子弟开始各自回去。贾蓉和贾蔷回宁国府。 十一点时,贾政决定去皇极殿中祭拜雍治皇帝。贾蓉没有跟着。他害怕被百官打死。 汇聚在东跨院中,女眷们各自散去。 宝钗请母亲、嫂子到无忧堂里去住。不管怎么说,无忧堂比梨香院要安全。薛姨妈身边跟着同喜同贵,感叹道:“幸亏我那个孽障不在跟前。不然,我要担心死。” 薛蟠自是被贾环打发的去岭南跑货运。由柳湘莲跟着。一到关键时候,贾环就会提前将他打发出京。 夏金桂很泼辣,但进到无忧堂后,表现的很低调。贾府这位三爷,是狠人!当初将她丈夫下狱,现在连皇帝都杀了。她哪里敢翻腾? 尤氏和儿媳胡氏回到宁国府里,走在熟悉的长廊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环哥儿这真是…,嗳…”贾府摊上这么一位执掌者,风光是风光,可也没少担惊受怕啊! 胡氏不好接这话,笑着陪着婆婆。心中想:照贾三爷这个表现,她父亲在侍郎任上被他坑回乡,倒是一个好结局! 十一点的钟声后,贾环的妻妾们齐聚在正房里,议论着。燕王妃甄祎也在这里。燕王和越国公宁澄自贾府出发,前往皇宫中祭拜天子。湘云、李纨、迎春、惜春这时都过来。 说起政治,这里最精通的当属苏诗诗、林千薇、石玉华,甄祎。贾环还没有回府中,这意味着京中的局势只是表面上平静下来。还有问题需要解决。 苏诗诗一身白裙,分析道:“相公昨夜起兵杀皇帝,现在皇极殿中只怕骂声一片。”清丽的玉容,蛾眉蹙起。在诗诗看来,被人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石玉华轻声道:“就怕那些大臣一股脑儿的全和相公做对。”她在西域经历过战乱,知道“利益集团”是怎么一回事。 “啊…,那个如何是好?”迎春“呀”一声,温柔可亲的鹅蛋脸全是忧色。 厅中的气氛,郁郁难言。 甄祎坐在客人的位置上,沉吟不语。贾环的妻妾们,姐妹们的担忧,情真而意切。但,都没说到点子上。贾环弑君,此刻皇极殿中,群臣要做的事情其实有两件。 第一,惩罚弑君的凶手!肯定会有人提出来的。贾环怎么办? 第二,选新君,推燕王上位。她内心里深切的担忧,便在此处。若燕王没登基,新帝上位,必然杀他。这是她儿子的父亲。 已然没有退路。即便,她觉得这是很难正常解决的问题。 那么,贾环,拿出你设局甄家的手段来。 … … 荣国府的前院中,史家的两个侯爷还在贾府中。他们暂时不想去皇极殿中祭拜天子,否则到时候立场怎么说?他们当然想等局势明朗些再说。 而最好的借口:无过于他们还被贾府扣押着。 静雅的小厅中,忠靖侯史鼎干笑着道:“大哥,你觉得皇极殿中现在怎么样?” 他们的消息是畅通的。之前听到贾环打破西苑,还觉得京中兵马肯定会反扑。然而,最新的消息是贾环握有京中的兵权。现在正在皇极殿“召集”百官“议事”。 史鼐讥讽道:“二弟,他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这是自寻死路。百官岂能容他。你且看着吧!”他的语气,透着强烈的不满、讽刺、幸灾乐祸。 … … 将近中午,皇极殿中,雍治天子的遗体盛在棺木中。由礼部尚书曾缙、宗人令汉王主持着祭祀仪式。 百官们前来祭祀后,相当一部分人并没有离开,而是依班次而列,等待着结果:其一,雍治天子怎么死的?其二,新帝人选。年富力强的御史们神情愤慨。 随着官员们交头接耳时,各种小道消息乱飞。这个时候,并没有纠察御史。 卫大学士、九卿、六部侍郎、五军都督府同知石光珠,吴王,北静王,成国公位于班次的前列。大佬们各自神情不同。有的闭目,有的垂下眼睑。 贾环在殿外和贾环聊了两句,走上丹陛,踏入皇极殿中。“嗡”的一声,在瞬间,整个皇极殿中的官员们都沸腾起来。贾环弑君,荣国公贾政还敢来假惺惺的祭拜? 父为子纲。儿子做错事,父亲当然是有责任的! 河南道御史繁御史跳出来,伸手指着贾政的脸,愤怒的咆哮道:“贾政,贼子!你还有脸来见雍治皇帝?你儿子就是杀害天子的凶手!出去,滚出去!” “滚出去!”科道言官们纷纷出声,义愤填膺。这个滚出去,不仅仅是滚出皇极殿,还是指的,要贾府不得再有任何一人出仕。滚出大周的官场。 声浪沸腾起来了。仿佛要将皇极殿的顶盖给掀掉。 第九百五十六章 帝位归属(中一) 嘈杂的声浪扑来,贾政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无视着指责他的繁御史,往御前走着。棺木停灵在殿中。 如他在贾府所想,他的庶子弑君,令贾府百年清誉毁于一旦。但,当此之时,他能如何?他就算宣布断绝父子关系,将贾环逐出贾府,天下人就会放过贾府吗? 他人虽然迂腐,这点智商还是有的。 灵前,礼部尚书曾缙正要为贾政唱礼,贾政是国公爵位。汉王长子宁镀出声呵斥道:“贾存周,你儿子杀我宁周天子!我宁家不要你祭拜。滚出去!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是代表皇族说话。这个态度,是帮刚才御史们的潜台词给说出来。御史们把贾府逐出官场,接着要干什么,谁不知道?说的直白些,贾环要为雍治天子的死负责! 贾政呆一呆。 曾缙心中歉然一笑,没说话。他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出生,早前靠近何大学士,后靠近华墨。他本来是想给贾政唱礼,帮贾政祭拜的。奈何形势啊… 这时,繁御史在满殿的声浪中,走上前两步。御史的班次向来在大殿中靠后,逼问道:“卫相,你意下如何?” 朝廷重臣,向来指的是大学士,七卿中地位、声望尊崇的官员,勋贵中的代表,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到雍治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二日,这个名单,就非常有限了。贾环昨晚就杀了三个。 计有:武英殿大学士卫弘,吴王,北静王,齐驰。余者如成国公,礼部尚书曾缙,吏部尚书殷鹏、户部尚书赵鹤龄、兵部尚书孟何,都督同知石光珠在朝中的声望都要逊一筹。 卫弘面向颇为显老,绯红色的官袍皱巴巴的,神情疲倦,一夜未睡,他毕竟是上年纪的老人。这时,淡淡的看了繁御史一眼,道:“待天子下葬后,本官即致仕回乡。” 繁御史是宋溥的人。 卫弘说话时,满殿的文臣们都安静下来。这是他的威望。此刻在皇极殿中,就有不少卫系的人马。 而这数百人的声浪中,武勋们俱是冷眼旁观。贾府本来就是旧武勋集团的中坚、山头。旧武勋集团的态度自不必说。新武勋们,来皇极殿前,谁不知道魏其候、一等伯乌永通家里被抄的事?如成国公等中立派,都是冷眼旁观。 繁御史三十多岁,一身青色官府,毫不掩饰他的失望,看向吴王,问道:“吴王殿下,你意如何?”逼吴王表态。杀不杀贾环? 吴王脸上还带着泪痕,他是真真正正的在哭天子,声音沙哑的道:“皇兄驾崩,本王心中痛楚难言。本王此生,只认皇兄这一个君王。我此生再不入大周官场。” 繁御史微怔。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目光转向齐驰,还要再问时,翰林方阵中。费状元看不惯他的行径,走出来,高呼道:“贾环就在皇极殿外,诸位若是一腔热血未冷,随我出去质问他。国家养士百年,断不可令今日有篡位之事!” 说着,带头走出皇极殿。慷慨激昂!当年明朝大礼仪,明朝三大才子杨慎振臂高呼: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大批的文官跟着他在左顺门跪着劝谏嘉靖皇帝。 今日,费状元高呼,异曲同工!贾环说是“清君侧,立燕王”,结果呢?皇帝被杀了。清君侧,可没有杀皇帝的。他说立燕王,谁信他拥立燕王? 所有的情绪:不满或者愤懑或者担忧,都在这一刻点燃!两百多名朝臣,跟在费状元身后,出了皇极殿。群情沸腾。如同呼啸着奔涌的洪流! … … 一个天子晚年失德,不代表整个皇室都失去人心。这不可能的!宁周定鼎天下有一百六十多年了!贾环若是篡位,连中立派都不会有。沈迁都不会追随他。 曹丕、司马炎、王莽、杨坚他们之所有能成功篡位,得益于其父辈或者家族或者自身多年的京营。现在,并非五代时: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皇极殿外的大广场西侧,贾环被数百名亲卫簇拥着,他看到了气势汹汹,呼啸而来的群臣。 贾环的亲卫在高子重的带领下迎上两步,以偃月阵将贾环护在中间。 费状元,宁镀、繁御史领着两百多名文臣,高呼着各种口号:“贾贼”、“贼子”,“贾逆”,快步越过空旷的百米距离,到贾环面前两米处。 于此刻,直面!针锋相对。 刚被费状元抢走风头的繁御史率先开口,怒斥道:“贾环,你这个逆贼!你昨日起兵作乱,在西苑弑杀天子。今日,你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何以服众?” 群臣大声附和,掀起声浪!所谓众怒难犯,大抵如此!一众大臣们的情绪、气势,在此时达到顶点!如同沸腾的火山爆发在皇极殿前的广场上! 但同时,亦将一干大臣的虚弱暴露无遗!嘴炮能杀人么?你们要一个交代,贾环就会给一个交代吗?是交出兵权,还是自杀谢罪? 何其的天真! … … 贾环看眼前沸腾的文官们。心中一片平静! 在起事之前,他和张四水,沈迁都讨论过这个问题。杀皇帝,必然会面对着群臣激烈的反弹。就比如眼前!将来还有各种事,比如政治上的反扑;比如舆论的抨击!或者,在各种场合中的抹黑,在各种小说、笔记、戏文中嘲讽。 其实,如果采取最粗暴的办法,要解决当前的局面很容易的! 杀! 主席曾经讲过一句至理名言:枪杆子出政权!很多人,总会错误的以为面对刀锋,是“人心”获胜。恰恰相反,握着刀锋者将会取得胜利。 所谓的“人心”,它是由一个个的个体组成的期望。当你杀得足够多时,人心,就会成为一个飘渺的名词。 神州数次陆沉。异族入主中原的例子,就不必说。那是自己人的血泪。 当年,明成祖朱棣靖难成功,入主南京,建文帝失踪,多少人不服?建文帝在文治上,还是非常得人心的。方孝孺大骂不降。最后,结果如何呢? … … 杀光反对者,这是最后的备用方案,不到情非得已,贾环并不想这么做。 朝中的这些官员,他们都有师长、学生、同年、族人、亲戚。这张网张开,就是天下!就如同当年,他去江西,在九江城中,和龙江先生纵论天下。其实,宰辅们的出处,都是有脉络可寻的! 杀掉这些反对者容易,接下来,只怕要面临着天下大乱的局面。他敢造雍治皇帝的反,别人不敢起兵反他么? 如他和沈迁,张四水所说的。他起兵,为自保,为复血仇,并无意将整个天下、国家砸乱、打碎! 他终究是华夏之民!其一,若内战打的民不聊生,人口锐减,最终闹得如同三国时期,搞出五胡乱华。这不是他所愿意的。 其二,据他在西域的了解,这个时空的历史进程,现在极有可能处在18世纪第一次工业革命前夕!若他耽搁整个民族的历史进程、断送历史机遇,这与他一直鄙视的满清金钱鼠尾何异?这不是他所愿意的! … … 贾环目光冷幽幽的反问繁御史,“你想要什么交代?” 不想用军事力量解决政治问题。现在的局面就看似很麻烦!但他手里还是有牌的。 繁御史下意识的就想说:“你去死吧!”但话到嘴边,又压下去。说这种话,是把贾环当傻子,还是把自己当傻子呢? 他之所以如此强烈的上跳下窜,原因很简单,他是宋溥的亲信。而就在昨晚,贾环杀宋大学士!而按照贾环一贯的做法,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华系,宋系都会被清洗!以朝廷的名义,名正言顺的清洗! 他不想坐以待毙。和他一样想法的,还有许多官员。华、宋两人在朝堂上势大。他们这些人,一年和雍治天子都见不了一次面。常朝那种不算。对一个皇帝,能有多少真挚的感情? 今日,如此激烈,最大的原因,是想自保而已! 朝堂上忠直的大臣,正人君子,早就被雍治天子一遍又一遍的清洗得差不多了!当年雍治天子嫌他们太吵!太喜欢找茬!像何朔,山长,这都是君子、儒臣,雍治天子如何对待的? 繁御史愣了下。 其实,如果真的不满贾环的作为,决定分别有:辞官,非暴力不合作,如成化年商辂商相公;虚与委蛇,若干年后,清算!如当年李贤清算徐有贞,为于谦复仇;李东阳清算立皇帝刘瑾,俱是如此! 激烈的做法:可以把贾环怒骂一顿,求死!或者死谏!日后,青史自有公论。 但,繁御史显然不想求死。真正当着贾环的面,他一下卡词。那些侮辱智商的话,就不必说了。 … … 见繁御史卡壳,汉王长子宁镀不想贾环在气势上占上风,指着贾环,高声怒骂道:“贾环,你这个不忠不孝之徒!弑杀君父,你还敢问要什么交代?交出兵权,回府闭门思过!”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位镇国公自以为他说的很委婉了。 这是群臣、百官的第一个要求。严惩弑君者。说的更直白些,就是杀贾环以谢天下!不管是出于私人恩怨,还是愣头青的心思,这种情绪,终究是借着宁镀之口宣泄,摆在贾环面前。 第九百五十七章 皇极殿外 皇极殿中,贾政在礼部尚书曾缙的主持下,在棺木前徐徐的三叩首,祭拜天子,气氛肃穆、庄严。 卫弘,齐驰,吴王,北静王等人都在皇极殿中,侍郎以上的官员都在。并皇子们。跟着费状元去殿外的,主要是科道言官。以及清流、一些中低级官员。比如,贾环的同年户部主事唐道宾。 此外,殿中还有真理报主编周慎行,蔡学士、魏翰林,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斯等人。 贾环起兵弑君,这么大的政治变故。舆论对贾环自然是持批判的态度。对于有廷议资格的官员们来说:不上朝,不和贾环合作,这是一种共识!和弑君者合作,这需要背负压力的。 但,要说满朝的官员都想杀贾环,这真不见得。面对强势的贾环,每个人的想法不见得相同。分化是一种必然。只是看合作、中立、反对的官员的比例是多少罢! 比如,此时跟着费状元去质问的两百多名大臣,约占一大半的数量。虽然没有高级别的官员。当然,这也可以算是一种“民意”。说“群情汹涌”、“百官”不为过。 而中立者往往又会被舆论和“民意”所影响。 … … 皇极殿外巨大,宽阔的广场上,贾环看着两米开外的宗人令汉王的长子宁镀,这是一个蠢人! 贾环暂时没有理会气势汹汹的宁镀。目光投向费状元,以及他身后的众多官员们,拱手一礼,道:“诸公含怒而来,在下可以理解。但在下要问一句,当日天子下旨封闻道书院,杀叶先生,大师兄,张伯苗,道理何在?诸公自诩正人,当日在何处?” 贾环并不知道罗君子、沈迁、宁潇、张四水他们的担忧。他未想过令百官归心,或者就在这皇极殿外“说服”这些官员们。这怎么可能呢? 至于,燕王妃甄祎所担忧的两个问题自是有答案。他,现在要的是解决问题:尽快把皇位定下来。攫取政变最大的胜利果实。舆论,他的名声,这都可以以后再说。 贾环的话,让广场躁动的两百多名官员们微微有些安静,强盛的气势微微一挫。科道言官被雍治皇帝洗过数遍,国朝朝堂上早没有硬骨头的言官。 所以,明知道闻道书院是被冤枉的。宋溥的理由,糊弄鬼去啊!但是,当日科道发声的人确实非常少。贾环这时问起来,怎么回答? 科道言官,在此时之所以敢猛烈的抨击贾环,敢闹事,最大的原因,是华系、宋系的官员们在困兽犹斗。比如,繁御史。他们都是豁出去闹。 其次,贾环虽然有兵,但对言官们缺乏雍治那样的威慑力。除开政治因素,还有个人感情在里面。自觉的维护朝廷体制,这是官员们的本能。贾环弑君,践踏整个朝堂的秩序,礼法。当然要批判! 再者,法不责众嘛。很多人跟在后面,都是吃瓜、打酱油的。谁不爱惜生命呢?他们心里的不爽,绝对没有大到非要和贾环过不去的程度。 … … 贾环的问题抛出来,当即,就有反应快的人。户部主事唐道宾道扬声道:“贾子玉,华、宋两位大学士即便有罪,当以有司审问,你如何能私杀大臣。再者,晋王、雍王何辜?被你滥杀。你难道无罪?” 贾环反驳道:“有司审问?只怕在下早就在黄泉路上。敢问贾皇子有何罪?几个月大的孩子,都有人下得了手。诸位想要辩论,我们在报纸上见个真章。届时,白纸黑字,谁都无法抵赖。” 报纸见,这是一个故意的提议。 顿时,官员们一片哗然,各自发声,对贾环的态度很不满意。报纸受管制,谁不知道?叫骂者有之,责难者有之,暴怒者有之。想着贾环在报纸上的文章者有之。 贾环看了宁镀一眼,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准备离开。 这时,费敏政竖起右手,制止百官的怒骂声,走上前两步,正视着贾环,朗声道:“贾子玉,我知道你辩才无碍。但是,弑君之罪,你终生都逃不掉的。 我知道你手中有兵权,我们无法追究你的责任。你杀天子,目无君父,是不忠不孝。杀晋王,牵扯到晋王府、宋、华、魏其候、乌府中的无辜者,是不仁不义。” 再诅咒道:“你做这样的事,将来必招天谴,不得好死!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隔断衣角,和刀一起,丢在贾环脚下,慷慨的道:“我今日与你割袍断交。我不会与你这样的恶徒为友。贾环,大周的文官,不是只有明哲保身,贪生怕死之辈。也有忠正人之臣!你动手吧!” 费状元正人君子,当年深受何大学士、雍治天子的赏识。这不仅仅是他科举文章作的好,不仅仅是他人品好。他在朝堂中,亦属于明眼人的范畴。只是,偶尔会因经验欠缺,不如老油条们。 费状元本来也是被何太师当做宰辅培养的。当日,京中就有传闻,何系接班人是费状元,并非贾环。 此时,费状元对局势看得分明:贾环手中有兵,不会受到惩罚。他直接挑明庙堂诸公在皇极殿中沉默不出的原因。满口“杀贾环”的宁镀是个草包,想要借力的繁御史畏畏缩缩! 他看不惯。这是国朝的文臣吗?这是大臣风骨吗? 天子于他有大恩。他知道天子有错,但不应该死在贾环手中。他内心里过不去这一关。他读的书里头的道理啊!贾环更不该觊觎帝位!所以,他带着官员们出来质问贾环。他更是一反常态,诅咒贾环。因为,他求一死! 唯有鲜血,才能激起大臣们心中未泯的良知、忠义! 簇拥在费状元身边的两百多名官员纷纷动容。这才是文臣风骨。不愧是朝中公认的正人君子!有人哽咽的道:“子充兄…”亦有一些人围着费状元,叫道:“拦住贾环。” 贾环看着被人群围着费状元,手却指着宁镀,道:“把他带走。”他当然不可能如费状元的意!忠诚的士卒们扑上,将心中正骂娘、感慨的宁镀抓走。 宁镀正在想:都是骂贾环,为什么费子充得那么高的评价?突然被抓,凄厉的大叫,“贾贼,你敢?你敢…?” “我与宁镀有旧怨!”贾环丢下一句话,带着亲卫撤离皇极殿广场。这是他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谁想杀我,我就先将他干掉。 广场上群情激昂的文臣们,略感茫然的看着贾环带着亲卫迅速撤离的背影。这算怎么回事?不应该是贾环下令抓费敏政。大家齐心协力的反抗,日后青史称颂吗? 刚刚激起的同仇敌忾的情绪,就这样撂在半空中!贼难受。一拳打在棉花中。 他们这是胜利了,还是失败了?接下来,怎么办?继续抗争吗?能惩罚贾环吗?贾环今天在殿外的目的是什么? 费敏政神情略复杂的看着贾环等人离开。微微思索着。 … … 贾环根本没打算在皇极殿外的广场上和百官硬顶。他的目的达到后就离开。贾环离开皇极殿后,去顺天府衙门。顺天府府尹孙嘉并非一个强硬的人。 稍后,孙府尹称病。顺天府的政务、官印转交给顺天府同知,贾政的门生傅试手中。实际的处理者是武英殿中的书院团队。 … … 皇极殿中,广场上的消息早就如流水般的传进来。汉王老泪纵横,不断朝卫弘、齐驰、吴王、北静王哭诉。 但,指望文官政治出现雏形的周朝文官们关心远支皇族子弟死活,为其奔走,这基本不可能。宁镀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站的位置在哪里! 稍后,群臣回到皇极殿中。 卫弘看了看,十三道掌道御史与六科都给事中都到,对群臣道:“本官决意致仕!只负责天子葬礼事宜。国不可一日无君。拥立新君,诸位想一想后,廷议吧。日常的朝政,齐伯圭和六部尚书协商着办吧!” 齐驰向卫弘行礼,道:“下官自当竭力。” 曾缙、殷鹏、赵鹤龄、孟何、刑部周尚书五人俱向卫弘行礼。 刑部侍郎施世俊为华墨心腹,忍不住问道:“卫相,贾环怎么处理?” 卫弘心中的情绪陡然爆发,他昨晚至今一肚子火没发,捏着鼻子配合贾环。盯着施世俊,冷声道:“你杀得了他,尽管去。老夫没拦着你。” 施世俊噤口不言。看一看同党大理寺卿李康适。 卫弘吩咐西苑跟着来的老太监袁琪(燕王母亲周贵妃的旧人),和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留下面面相觑的百官,自顾的回府。 吴王跟着离开离开。他有资格,但是,他一样不想管事。 … … 夜晚时分,户部尚书赵鹤龄坐着一定青呢小轿到卫府中拜访。书童将他领到书房中。 少顷,卫弘穿着件灰色的便服过来,对起身迎接的赵鹤龄摆摆手,语气萧索的道:“鹤龄,坐。” 寒暄几句,汇报着皇极殿中的情况,赵鹤龄道:“卫相,大臣们都在串联,和住在南三所的皇子们沟通。拥立之事,您真的不管了?” 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处理贾环弑君之罪。第二,拥立新帝。按理说,群情激愤,当以第一个问题优先。但,今日卫大学士在皇极殿中公开提出皇位的事。在不自觉中,第二个问题便优先了。 因为,朝堂衮衮诸公都看得明白,贾环军权在手,根本无法定罪。朝堂内部,有人想和贾环拼个鱼死网破,有人则是建议等待来日。意见根本无法统一。 卫弘冷笑道:“老夫出这个头,有何好处?赞成廷推出的人选,贾子玉会同意?他都内定燕王了。同意燕王,百官会同意?只怕全部都要骂我误国,拿我和贾子玉的私交说事。” 赵鹤龄尴尬的一笑。确实会这样。其实,都知道新帝的人选其实要贾环同意。据闻,已经有人决定暗中刺杀贾环。比如,汉王府的一些人。 卫弘喝着茶,叹口气,道:“鹤龄,这是一个政治游戏。你看得透功名利禄,可以辞官不做。参悟不透,那就忍着贾环吧。” 赵鹤龄听出点味道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卫相,你的意思是…”不是他以小人之心揣度,他是真的觉得朝堂中有人在配合贾环行事。弑君的名声难听,但和贾环合作的利益有多大? 他其实和贾府关系不错的。 卫弘郁闷且不满的道:“雍治天子杀闻道书院诸书生,确实没道理。如今这局势,贾环将天子杀都杀了。老夫还能如何?发动百官执意和他对抗,最终是什么结果?” 贾环肯定不会束手就擒。闹起来,那就只有杀人。届时,政局动荡,天下大乱,他当这个历史罪人吗? 上午时,贾环在西苑和他谈过。他为宰辅,天子死后稳定局面是他的职责。既然贾环没有篡位的意图,他内心里觉得贾环比汉王那些人靠谱。 所以,他配合贾环抛出“国不可一日无君”的议题,刻意突出齐驰的地位。 但也仅此而已。就像他训斥施世俊的,你要能把贾环杀了,是你的本事,我肯定不拦着。贾环当着他的面杀雍治皇帝,他内心中很不满。 赵鹤龄轻轻的点头,“卫相说的是。” 身居庙堂之高,谁会因为情绪,而去做某一件事?都是要算算利益得失的。现在的形势很明显,和贾环对抗没有好结果。贾环愿意给梯子,还是有人愿意下来。当然,也有人选择和贾环死磕。 他突然有点明白今日皇极殿外怎么回事。 当钟声响起时,百官汇聚皇极殿中,就意味着权力汇聚在此。卫相无意出头,那权力就下发给七卿、“廷议”。这给了贾环可操作的空间。 贾环等在皇极殿外,是为了当靶子。第一,百官们的仇恨,目光都吸引在贾环身上,实则是暗度陈仓。合作对象,只怕包括北静王、齐驰。 贾环现在出面拥立燕王,百官必然反对!但,若是廷议选出来的呢?百官如何?怕是要被分化吧!就像卫相说的,看得透名利的,辞官。看不透,那就忍着。 第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百官今日在皇极殿外质问贾环,一些话,讲的比较透。贾环两手都硬:给百官发泄的机会、途径(堵他),同时震慑(宁镀)。 掀起第二次攻击贾环的舆论,将会在何时?若是帝位定下来,届时,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九百五十八章 廷推 一弯新月缓缓的走至正中,春风在夜幕下吹拂过皇城的重檐。夜色下的街道中,一名奴仆纵马狂奔,打破夜中的平静。如赵尚书拜访卫大学士一般,在宵禁来临前,京城的各种力量,正在抓紧时间串联。 为推选帝位人选沟通、利益交换;同样的,亦有人为如何处置贾环而奔走、呐喊。这当前京中的两个核心议题。 以汉王府为首的保皇势力,衰落的新武勋集团,中立的成国公,以费状元为首的清流们,华党,宋党,卫系…等等,各方都有自己的诉求。 月华如水,柔和的洒落在京城中。帝位空悬一日后,在这静谧的夜晚中,正呈现着权力更迭时的乱象!阴谋、暗杀如同蛛网一般交织,如同阴影笼罩在京中各处,。 昨夜贾环起兵,京中局势山崩地裂,如同火山迸发,熔岩奔涌而下,带着毁灭、鲜血。这是贾环的愤怒、复仇!但,就像是一场大戏的高--潮结束,余波震荡不止。 京中当前正处在这样的时间段中。 然而,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在白天皇极殿内外贾环谋划后,这种乱象,并没有偏离航道,将会安定下来。 … … 皇城,皇极殿东侧南三所,约晚上九时许,各处屋舍中灯火通明。宋王、卫王、燕王等二十多位皇子现居住在此。行过冠礼的成年皇子有二十位。 南三所,分西所、中所、东所。原为东宫所在。名:慈庆宫。但七年前,前太子叛乱后,这里便没住人。后雍治天子改名:南三所。住在这里的政治意义非同小可。 在朝臣们的眼中,这里住的都是大周皇位的候选者。而如最年长的宋王,暗自里心中更是激动难言。西所之中,时年三十岁的宋王,在书桌边读着《春秋》。 他读《春秋》,有寓意,但只是装个样子,心思不在书本上。他此刻,心潮澎湃! 他内心深处对皇位有着野望!在他看来,今日贾环在皇极殿外被翰林侍讲费敏政带着百官骂走,这是文官们的胜利!而他此时是皇长子。他可以登基吗? “老许,你进来。”宋王低声将他的贴身太监叫进来。 … … 中所。简朴的卧室中,燕王宁淅一身孝服,坐在交椅上,和来探望他的贾贵妃说着话。 正房的卧室中,东西两排粗壮的白蜡,燃烧着。将室内照的灯火通明。桌几边,贾元春一身孝服,杏目桃腮。抱琴、黎威、冯瑾等太监、宫女侍奉在侧。 夜晚时分,燕王等皇子从皇极殿中回来,到南三所稍作休息。燕王因元妃执掌六宫的缘故,居住在最为瞩目的中所。他的一个小太监在试茶水时被毒死。 贾元春柔声安抚着燕王的情绪,叮嘱着众太监们,看着明显受到刺激的宁淅,想一想,轻声道:“淅哥儿,皇宫里往日便乱。何况现在?你师父戌初时分,在宣武门还遭到刺杀…” “啊…”宁淅惊的站起来,问道:“姨娘,先生他没事吧?”即便他现在心中慌乱,但还是关心着先生的安危。 他早前没有出宫时,因母亲、先生的缘故,就得到贵妃的照顾。他的婚礼是贵妃作为长辈操持的。他和王妃成婚时,二拜高堂,便是拜的贵妃。 元春轻轻的摇头,“你师父他没事。淅哥儿,会过去的!” 会过去吗?她并不知道。或许,结果并不会很好。或许,会是如三弟弟的意。她大仇已报,便是死,也没什么。 元春细致的交代宁淅的起居后,将她的大太监黎威留下来。这才离开。 夜色中,南三所中所里的灯光点点,那点点灯光,似乎会在春风中熄灭一般。 帝位的争夺,从来没有温情脉脉的!都是伴随着流血。武力,外加权谋的较量。贾环遇刺,宁淅在宫中,严防被人毒杀,都是皇帝死后权力交接、斗争时的一个缩影。 帝位归属,何时可以确定? … … 漫漫长夜徐徐的过去。新的一天到来。各大臣们,再次往皇极殿中祭拜天子,同时廷议,推举新帝。齐驰并六部尚书一起决定,在今日廷推天子。国不可一日无君! 参与廷推的人选有:左都御史,六部尚书、侍郎,大理寺寺卿、通政使,科道,国子监祭酒、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成国公。 没有廷议资格的官员们亦留在皇极殿中。如翰林院蔡宜,费敏政、周慎行等。科道言官: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斯、刑科给事中范锡爵、繁御史等。如皇族的汉王、魏王等。 昨夜贾环遇刺的事,仿佛没有发生一般。 大约五百多人汇聚在雄伟、华丽的皇极殿中,见证着这历史性的廷推。绯袍、青袍、绿袍,文左武右,一个个方阵如常朝时排列在殿中。殿外锦衣卫校尉侍卫。 齐驰一身绯袍,站在群臣班次之首,让监察御史点名,见参与廷议的官员们都已到,简单的道:“开始吧。” 廷推历来是由吏部尚书主持,但此时,齐驰当任不让。群臣推选出数个人选,给天子挑选。一般惯例是得票最高者会得到官职。当然,要看天子的选择。 譬如明史:万历二十六年,吏部尚书蔡国珍罢免,廷推七人,李戴居末,帝特擢之。 吏部尚书殷鹏没有和齐驰争。他的威望,资历都不如齐驰。齐驰有平定西域、漠北的大功。虽然京城人皆尽之,平定西域首功是贾环。但漠北之功,灭诸胡,亦是不世之功。 殷鹏目光微微下垂,看着殿中的金砖。想着他的心思。昨天晚上贾环来拜访过他。宵禁,是贾环颁布的,由卫所军执行。当然不会禁贾环。 廷推的第一步,是由重臣们提出人选。而如十三道掌道御史、六科都给事中,佥都御史、国子监祭酒,这些人并没有提名权。 吏部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潇丕率先开口,“齐大人,今日不同往日,乃是共议天子人选。天不无二日。本官认为,理当只选一人呈报给太后。” 太后是怎么回事,朝堂里的大臣们心知肚明!这只是个幌子!皇帝的人选,何时轮得到太后做主? 同时,庙堂诸公心里都有数,杨皇后在贾环的掌控中。说是呈报太后,其实是呈报给贾环。庙堂大佬,没有人是蠢的。但衮衮诸公还是愿意走廷推程序,和贾环在规则内博弈! 第一,功名利禄,从古自今,有多少人看得穿?第二,这其中未必没有“十年不晚”的隐忍心思。青史上比比皆是!第三,对贾环不满的朝臣们,此时并不具备掀翻桌子的能力。 齐驰点头道:“此是正理。”这局公正的话,令皇极殿中他的声望再高几分。朝中不少人担心齐总督和贾环沆瀣一气。若是报上去数个人选,杨皇后直接选择燕王呢? … … 群臣附和,确定只廷推一人后,大理寺寺卿李康适出声道:“本官推选楚王。楚王为天子嫡子,天下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刑部侍郎施世俊、和汉王等人目光交流了一下。他们同属保皇党。 武臣阵列前排,北静王水溶当即驳斥道:“岭南至京中要等到何时?国家大事,岂可迁延时日?迟则生变。地方上未必不会乱。诸位不可不察!” 兵部侍郎占城候讥讽道:“那依水王爷的意思,直接推举燕王好了。我们廷议什么?”占城候此时为新武勋集团的旗帜。谁不知道北静王和贾府世交?而贾环起兵的口号,就是立燕王!燕王是贾环的弟子,立燕王,和贾环自己当皇帝,有多大的区别? 北静王不置可否,没和占城候辩论。推不推燕王,不会由他口里说出来。他有顾忌。 而皇极殿中一片哗然。费状元出列,躬身行礼,恳切的道:“诸位大人,皆是国之重臣,岂可令我朝有篡位之事?”当即,出列声援者十几人。 齐驰神情肃然,扫视着群臣,道:“廷议之时,无关人等不得干扰廷议进行。否则逐出殿外。”将声浪压下去后,再道:“本官推举宋王。宋王为皇长子。以礼法而言,理当继位。” 这个提议,不少官员心中以为然。楚王距离京城太远了。现在可并非明武宗时。等几个月,只怕地方上不靖。 工部侍郎杨建天道:“本官推举卫王。宋王固然为皇长子,然而其出身低下,其母不过为宫女,学问稀松,非人君之相。”杨侍郎与贾府有旧。他和贾政的私交不错。 这句话,要是让偏殿里候着的宋王知道,估计杀了杨侍郎的心都有。贾环原来那个时空中,康麻子就是以这样的理由,把八皇子给否掉。 这时,礼部右侍郎胡璁出列道:“杨侍郎的话,在下不敢苟同。若论身份尊贵,京中诸皇子谁比得上燕王?燕王为周贵妃之子。在下推举燕王。” 曾经的红人党,以拍天子马屁,后投靠华墨进升的胡侍郎这句话说的非常在道理。确实,若以母亲的身份论,燕王最贵。但是,皇极殿中瞬间一片骂声! 刑部左侍郎袁壕,右佥都御史李斯,俱是错愕的看着胡璁。这…。然后,仿佛明白了。他们原为红人党中坚。以袁壕为首。后与袁侍郎分道扬镳。 殿中,科道言官阵中,有人骂道:“胡秉用,你甘当为贾环走狗是吗?” 胡璁对骂声不以为意,反驳道:“燕王非天子血脉乎?”当年他为红人党时,科道言官们骂他的时候少了? 在争吵一个时辰后,齐驰主持,以楚王、宋王、卫王、燕王四人为候选人进行投票。总计有四十六票,以宋王得票最高。燕王次之,楚王第三,卫王第四。 齐驰将结果通报给卫弘一声,再将结果以奏章的形式,由袁琪袁公公呈给杨皇后。 … … 自上午七时许开始廷推,至下午两点,廷推才结束。期间、骂声、争吵声不必细叙。饥肠辘辘的大臣们,自皇极殿中陆续的离开。回府或者在外吃饭。 如今,京城普通百姓的生活秩序并没有受到干扰,但官场秩序还没有确立。很少有官员会在这时按时上下班。 户部主事唐道宾和费状元等人一起出皇极殿,过金水桥、广场,出皇极门、午门,从长安左门出皇城。一行人边走边谈。气氛略轻松。毕竟,群臣推出的人选符合儒家礼法:皇长子。 唐道宾道:“子允以为今日廷议结果如何?”他虽然为贾环同年,向来交好,但他绝不会允许贾环篡位。 费敏政看看身边神情轻松的同仁,忍不住浇冷水:“我担心贾环不会同意。” 一名翰林道:“那咱们就继续堵着骂他。” 这话说的同行的十几人都笑起来。众人出长安左门,没有回衙门,至棋盘街中吃饭。 消息随后扩散出去。京城中稍微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都会关注今日的廷议。 … … 皇极殿偏殿之中,二十多位皇子正聚拢在这里,相互交谈、讥讽或者起哄。皇子们聚在一起,一团和气怎么可能? 稍后,正殿中的消息传来。 宋王脸上的笑容绽开,接受着一众皇子们的道贺。 随后,他走到偏殿的正中,环视着殿中的各位皇子,满面春风的高声许诺:“本王若为天子,断然不会亏待诸位弟弟。当此之时,有乱臣弑君,正是我们宁氏皇族团结奋进之时!” 卫王神情复杂,对身边的宁淅道:“看他得意的样子?宁淅,你那位先生真是个废物啊!手握京中兵权,居然还让你的皇位给别人摘走。” 他心中充满着恶毒的情绪。 宁淅紧紧的抿主嘴。他虽然不想当天子,住在南三所里感到害怕,但他给贾环教过历史,非常清楚,若新帝登基,他的日子不会好过。先生的结局更不会好。 他没回答卫王。他知道:以先生的能力,事情断不会如此结束! … … 傍晚的夕阳,照射在永寿宫的琉璃瓦上。永寿宫中的太监、宫女被换个干净。 寝殿中,杨皇后形容憔悴的倚靠在软榻上,不时的流泪:她儿子死了。齐驰代表群臣递进来的奏章,就摆放在书桌上。 蜀王宁恪看着杨皇后的模样,一天的时间过去,她就仿佛苍老十岁一般。心中痛苦难言。压着眼眶里的泪水,安慰道:“母后,彩儿她们都没事,只是隔在慈宁宫里。你千万要保重。” 慈宁宫,是太后的住所。 他去武英殿想见贾环,贾环没有见他。他到城北京营见过沈迁。得知贾环的意图。和潇妹的判断一模一样:现在,母后不能死,将被尊为太后。但若是不配合,则将声名尽毁。 杨皇后呜咽的哭泣道:“恪儿,渊儿死了啊。” 蜀王妃沈秀儿沉默的坐在下首的椅中,看着痛彻心扉的杨皇后,心中感慨难言。贾环的报复确实很啊!不杀杨皇后,比杀了她还难受。若当日她没害贾皇子… “唉…”蜀王宁恪安抚着。他心中焉能无恨?但他能看着母后死去?或者,背负“水性杨花”的骂名吗?不能的啊! 第九百五十九章 帝位归属(下) 二十三日晚上,永寿宫中传来消息,奏请拥立宋王的奏章被杨皇后驳回。消息如同旋风一般传开。 小时雍坊中,吏部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萧丕家中,萧学士正在雍治十七年的状元瞿炜在书房中喝茶。 瞿炜一身文士衫,三十二岁,仪表出众,晒笑道:“果不其然。”他昨日在皇极殿外堵贾环,全程参与。今日廷推,他亦在场。别管各方力量的想法如何,最终,都避不开一个事实:燕王作为皇位候选人被推出。 杨侍郎故意提起卫王,只怕得到贾环授意。其实是为突出燕王的身份。而胡秉用更是无耻之徒,甘当贾环的走狗! 而现在,贾环用杨皇后的名义拒绝宋王继位,令群臣再经受一次挫折。这番连消带打之下,将群臣反抗的意志再消磨。 萧学士淡然的一笑,“贾环还不至于傻到同意吧?局面又僵持住了啊。看他怎么糊弄吧。” 弑君者当然要杀!否则,纲纪在何处?但是,贾环手握兵权,百官能如何?他是倾向于秋后算账。当前,只要有一个可以糊弄百官的理由,这场政治游戏即可结束。 百官不满贾环弑君是真的。但有多少人,会舍弃官位、生命,和贾环抗衡到底?纵观历史上,如此多的政变,朝廷百官都是誓死不屈?看个人的选择罢。 瞿炜笑一笑,喝着茶。和他一科的罗向阳,纪澄都参与此事中。永清公主的驸马傅正蒙更是被杀掉。 清流们一直在鼓噪要严惩贾环。若是群臣在这里退一步,则可结束僵局。贾环还能忍受那些清流多久?贾环今天傍晚回府,在四时坊中,再次遇刺。 他和萧学士都是旁观者,贾环看起来除了当靶子挨骂外,也是一个旁观者。但实际上呢? … … 夜色渐渐的深了。大时雍坊中,费敏政在书房里,徘徊着。下午时,他便担心贾环不会同意宋王继位,现在果然如此。他该怎么办?他有流血牺牲的觉悟,但这能阻止贾环吗? “咚…” 老仆在门外敲门,进来汇报道:“老爷,有客来访。”将手中的名帖递过来。 费敏政脸色一变,在宵禁之时,还能来拜访的,除了贾环还有谁?正要严词拒绝,目光扫到名帖上,却是一科的同年,戊戌会试第一名,殿试二甲第一,同为翰林的广东顺德人陆储。 “怎么会是他?”费敏政压下心里的疑惑,吩咐道:“请他去厅中。” 费敏政居住的院落不过三进。他走至前院的花厅中。略等片刻,便见陆储在老仆带领下进来。起身相迎,直言道:“陆叔厚若是为贾环做说客,那就免开尊口。” 陆储三十四岁,容貌普通,微笑着拱手一礼,道:“子允,是否为说客,待会再说。让我先喝口茶。” 这话说的费状元不好拒绝。待分宾主坐下,寒暄几句后,陆储悠然的放下茶杯,问道:“子允,你还要不要大局?” 费敏政冷笑,情绪强烈的反问道:“叔厚,什么大局?承认贾环弑君无罪的大局?承认贾环篡位的大局?” 陆储呵呵一笑,道:“子允,听我把话说完。如今帝位空悬,齐总督以左都御史位领朝政。名不正,言不顺!西域来信,波斯帝国皇帝阿巴斯派十万大军入侵河中。朝廷要如何应对?” 费状元微怔,看着陆储的眼睛,认真的道:“此话当真?” 陆储点头,叹道:“这原是贾环的自保之策。他去年回京前,派使者前往巴格达训斥波斯皇帝。结果可想而知!齐总督现在人在中枢,西域诸将并无明确的统属。打起来必定要输。子允,中枢要快点稳定下来啊!时间拖不起。” 费状元默然无语。他若是无耻之徒,现在可以说,“关我何事?”但实际情况是,庙堂诸公,除却华、宋两系拼命反抗外。只怕早就有想妥协者。看看北静王他们的态度? 这些人只是顾忌着朝野舆论,没有明说支持贾环。所谓朝野舆论,其实就是现在以他为首的清流们。 但,当日贾环起兵造反时,怎么没人给贾环说一句:要以大局为重?现在却用大局来框他。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是吧? 陆储再劝道:“子允,如今光靠骂,解决不了问题。要妥协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费状元剖白道:“叔厚,天子待我不薄啊!贾环不该弑君的!十年不晚?呵呵,那只是自欺欺人罢。如今贾环的势力就如此强盛,十年之后呢?他的政治手腕,你我又不是没见过?届时,哪有希望惩罚他?痴人说梦!” 现在就是贾环最虚弱、最弱小的时候! 陆储沉吟着。费子允确实很有水平,看问题很透彻。 贾环和广州十三商行的领袖伍观恒交好。晚上到府和他谈一谈。贾环说的很透彻:不想杀人,以至于天下动荡。所以,他才来做这个说客。西域的消息,是他从贾环口中听说的。 半响后,费状元问道:“叔厚,既然是妥协,贾环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他的底线是:贾环绝不能篡位。 陆储道:“贾子玉让我转告你。请你放心,他绝不会篡位!他说,当皇帝太累。” 费状元一怔:当皇帝太累?江山如画,自古多少英雄豪杰为之折腰?竟然会有人说当皇帝太累?但,以他所认识的贾环,这有八成是真心话。 贾环的履历,事迹,他自是一清二楚!贾环是本朝的诗词大家,天下瞩目。贾环自雍治十三年中探花出仕,自此七年来,仕途全是被动的向前。 在京中为官时,贾环时常请假,或者迟到、早退。他的俸禄基本被罚光。 少顷,费状元微微回过神。感觉归感觉。但他不可能因为这一句话就信贾环不会篡位,他已非青涩的政坛菜鸟。缓缓的道:“我如何确认?” 陆储一笑,费子允的反应还真和贾环说的一样,道:“你明日看着即可。若不和你的意,你再闹便是。” 费状元轻轻的点头,道:“我袖手旁观可以。但我管不了其他人。” 杨皇后拒绝宋王继位又如何?只要宋王坚持,就可以带着支持者们大闹一场。真以为,杨皇后一个批复,就会让朝臣们屈服? 陆储松一口气,他的任务完成,拱手道:“你等着看即可。” … … 二十三日的夜晚,再一次走过。夜色中有太多的事情发生。武英殿中贾环接到传信,陆储说动费状元。他颁布命令,结束代号为“悟空”的行动。接下来的行动,代号:升龙。 黎明的微亮,照在南三所。暮春的清晨,有些凉爽,各处殿宇在黎明中静谧的伫立着。 西所中,宋王一觉酣甜。他在梦到他登基为帝,穿着明黄色的天子冕服,在皇极殿中,面南而立,俯视着丹陛下的群臣,“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呼声将他包围,掩埋。 他抬手道:“诸卿平身!”他脑子里还想说,将贾环推出去斩首时。但他就跟着这句“平身”醒过来。 宋王嘴角还带着笑。这要是真的多好!但,昨晚便有消息,杨皇后拒绝发懿旨让他继位。这让他很不满。 宋王正这样想着,突然感觉身上有些黏糊糊的,他在薄薄的丝绸被下动了动,眼睛看去,就看到床单上全是血。盖着被单的他,就仿佛脚被人截断了一般。 “啊…” “啊…” 凄厉的叫声,在瞬间响彻整个西所。守候在宋王卧室外的太监快步冲进来,就见床榻上宋王全身是血的坐在床榻上,而他身边,有一颗硕大的、血淋淋的狗头。正是宋王的爱犬! 京中有斗犬的圈子。这只狗,原本应该在宋王位于外城的别院中。 “啊…” 宋王竭尽全力的嘶嚎着,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他内心里恐惧的无以复加!他在睡梦中,贾环既然能将狗头放在他身边,那他的人头呢? … … 城西的金城坊中,清晨起来,繁御史整理着官服,准备出门。 昨夜里,贾环操纵杨皇后,拒绝群臣廷推的宋王继位,这个消息早就传遍京城官场。他亦收到消息。 但是,贾环何其的天真!廷推,代表着朝中重臣们的选择。就算杨皇后拒绝又如何?大臣们不闹吗?他是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闹个痛快! 最好是顺势将宋王推上王位。那他们这些宋系、华系的官员的身家前程就算是保住。 繁御史推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两名锦衣卫,禁不住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咆哮道:“你们在本官家门口做什么?谁让你们来的?锦衣卫胆敢暗害朝廷命官?” 两名锦衣卫校尉咧嘴一笑,伸手就将繁御史给架住,麻利的将他捆起来,堵住嘴巴,道:“国子监中今天开了一个学习班,奉我家千户令,请繁大人走一遭吧!” 锦衣卫将繁御史塞进一顶小轿中,抬着往城北的国子监而去。如此一幕,正发生在京中各处,包括贾环的同年好友唐道宾都被请到国子监中“喝茶”。 国子监祭酒为魏翰林魏源质。他是大师兄公孙亮的岳父,贾环的房师。此次舆论风波中,历来爱闹事的监生们,并没有参与。 今日,距离贾环起兵过去两天了。科道言官、中低层的官员中,谁是死硬分子,谁是骂贾环的中坚,早就被秦弘图的谍报司和锦衣卫查的一清二楚。 或许,前日在皇极殿外,骂贾环骂的如此之欢时,他们并没有想到此时!像瞿炜那样划水、围观的官员,就不会有这种待遇。 … … 朝阳喷薄而出,金红色的光芒万丈,洒落在京师中。三月二十四日,天晴。无风。 一个个的朝臣们在朝霞中从府邸里出来,走在不同的街道上,不约而同的再次汇聚在皇极殿中,昨夜杨皇后拒绝同意宋王继位的消息已经传出。 那么,帝位该归谁?朝臣们想要一个结果。三天的时间过去,贾环弑君的强烈冲击,开始退去。而随着波斯帝国出兵河中的消息在京中扩散,帝位归属,迫在眉睫! 约早上六点四十许,齐驰从西华门进入皇城中,过武英殿门口,穿过皇极门,广场,金水桥,丹陛,踏进皇极殿中。此时,早就抵达的官员约有两百余人。 官员们目光纷纷看过来。齐总督威望渐隆。将近灵前,翰林方阵中的周慎行行礼,扬声问道:“齐大人,宋王被太后拒绝,现在我等该如何?” 齐驰点点头,并不表态,祭拜天子后,站在左侧之首的位置闭目养神。少顷,殿中的官员越聚越多,庙堂诸公都到。陕西道掌道御史高昌隆被齐驰指定为监察御史,令百官保持肃静。 齐驰这才开口,道:“去请宋王过来。” 翰林院的方阵中,萧学士冷眼旁观。心中疑惑。难道贾环没有齐驰谈过?这绝对不符合逻辑的! 片刻后,去请宋王的鸿胪寺的官员快步进来,道:“齐大人,宋王殿下不在偏殿里,而是还在南三所。宋王殿下自称德才不足以为天子。向诸位老大人请辞。” “啊?”皇极殿中,四百多名官员顿时一片哗然声。这又是闹那般?还有这样的事? 萧学士心中顿时恍然,原来是这样。釜底抽薪啊!宋王都不愿意再当皇帝,大臣们怎么折腾? … … 很快,原因就查清楚,传到皇极殿中:宋王的爱犬昨夜被人杀了,他和狗头睡了一晚,因而吓的退缩。 皇极殿中,随着御史的弹压,嘈杂起来的场面慢慢的安静。刑部侍郎施世俊极其不满的道:“贾环未免做的太过分。竟然敢如此威胁皇子!他眼里还有没有礼法?” 这事他不管是谁做的,先扣给贾环再说。他们华系、宋系的头面人物都商量好,联合起来推举楚王。但,宋王登基,远好过燕王。他很卖力气的指责贾环。 “那前夜里燕王住所的一个太监被汉王府毒杀,也是眼中没有礼法?”一个声音,很突兀的在皇极殿门口响起。施世俊一下子给问住,没有回答。 皇极殿中的大臣们本来都在看向前面,听到门口有人诘难。众人的目光汇聚过去:就见一个瘦高的男子站在门口!他正背对着徐徐升起的朝阳,身上仿佛染着金红色的光芒! 贾环迈步跨过门槛。众人这时看清:他一身水蓝色的长衫,身姿消瘦而挺拔。头戴唐巾,容貌普通。神情沉静,步履从容。 身材魁梧的杨大眼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保护他的安全。 “是贾环!”“是他!”安静下来没一会的皇极殿再次沸腾起来。大部分官员都没想到贾环竟然胆敢在此时进入皇极殿!这里是暴风眼、火山口! 费状元看着走进来的贾环,压制着心中呼喊的冲动。他答应今日等着看。 贾环一直走到朝臣班次的前列,向齐驰作揖行礼,道:“齐大人,我说几句话就走。” 齐驰看着贾环,缓缓的点头,沉声道:“好。”能否成功,就在此一举。 陕西道掌道御史高昌隆呵斥喧哗的官员们,“肃静,不可有失大臣体统!”将场面再次弹压下来。 贾环背对群臣,平静的等着。这时,侧身问礼部尚书曾缙道:“曾尚书以为燕王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吗?” 礼法上的事,礼部尚书自然有发言权。曾缙斟酌着字句,“燕王为天子血脉,宫中记录在案,身份确凿无疑。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燕王排在楚王、宋王、卫王之后。” 他给了一个中庸的答案。 贾环面对群臣,朗声道:“宋王不愿意为帝。昨日廷推以燕王得票最高。诸位所疑虑者,无非是我是燕王的老师。若燕王为帝,我必然执掌朝政。 我在此承诺,一日燕王为天子,我终此朝不为官。诸位,再次廷推吧!让我看看你们的选择!”说完,贾环拱拱手,走出皇极殿,到殿外等结果。 或许,是刺头都请去喝茶,或许,是贾环走的太快,或许,是百官们没有反应过来,并没有人问贾环:若燕王死了呢?他一路走出去,留下一个背影。 齐驰和重臣们商议后,再次廷推。结果以燕王得票最高。拿到二十四票。 皇极殿中就此一片哗然。 贾环昨夜和成国公、占城候、赵尚书等人都谈过。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但这个廷推结果,令许多中低层的官员一时间,在感情上难以接受。 费敏政走出列,将头上的官帽子丢在地上,面带讥讽,激愤的道:“既然诸公心中早有定论,这新朝的官,在下不当也罢!” 他此时知道贾环的退让是什么。如果贾环二三十年不在官场中,他就算可以暗中操作,但离篡位的标准还远的很!他认可这个退让。但是,他心里不痛快。 费状元开头,又有八十多名官员当场辞职走人。以李康适、施世俊等人为首的华党、宋党为主。而十年寒窗,激愤的不要官帽子的人,是少数。 皇极殿中的质疑、吵闹,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消失,渐渐的安静下来。 燕王宁淅被人从偏殿,请到正殿中。 齐驰让燕王站在雍治天子的灵前,面向百官。然后,跪下来,三叩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六部尚书,并侍郎们跟着跪下来。随后,百官们跪拜叩首行礼:“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声音在皇极殿中回荡着。声势浩大! 燕王宁淅站在殿中,茫然的看着群臣。听着这“万岁”声。一切仿佛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第九百六十章 庙号、年号 皇极殿偏殿中,群臣高呼万岁之声传进来。二十多名皇子,神情各异。 有人略感苦涩,想不到地位花落燕王家!有人庆幸,帝位争夺终于落幕。实在是太惊险:宋王被吓的都快要精神失常。燕王差点被毒死。他们不想被殃及鱼池。 卫王坐在偏殿华美的花厅中,右手用力的握着椅柄,牙关有点颤抖。他是在害怕。 昨天宋王在廷推时得到高票后,他是怎么取笑燕王的?他说:宁淅,你那位先生真是个废物啊!手握京中兵权,居然还让你的皇位给别人摘走。 而现在呢? 燕王能登基,完全是得益于贾环的运作。他担心的是,参照今天清晨时宋王的“待遇”,他怕贾环把他给杀了啊! 帝师不可辱。 … … “万岁…” 庄严、肃穆的皇极殿中,左都御史齐驰带着三百多位大臣三叩九拜,山呼万岁,在雍治天子灵前,拥立燕王登基! 按照礼法程序,此时应当需要杨太后的懿旨。但贾环刚刚都已经表态,谁还在乎呢?而齐驰作为朝廷重臣,没有想到这一茬,恰好暴露出他内心里的些许急切。 任何一个文臣,都无法在成为宰相时,而不激动!这是人臣的顶峰!很显然,燕王登基后,必定会擢升齐总督为大学士。 燕王没有执政经验,在朝堂上的根基完全依赖于贾环的人脉网。他性情文弱,且得位不算正。必然会是一个弱势皇帝。齐总督作为独相,在三五年内,权力会大的惊人。大约可以算:朕以国事累齐先生!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在皇极殿中徐徐的消散,余音袅袅!齐驰压着心头的微澜,因燕王还未叫群臣平身,跪着奏道:“万岁,请先定大行皇帝的庙号。” 宁淅穿着一身白色的亲王服,带着孝,身量中等。二十岁的青年皮肤白净而文弱。他还没有从这剧烈的身份转化中回过神来。他的脑海中,此时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他往日的种种。 自他记事时母亲便是贵妃。他的童年时光无忧无虑。十年前,雍治十一年时,在贵妃之位的争夺中,母亲失宠于宫中。他那时十岁。此后,他和母亲小心翼翼的活着。他的性情由此而变。 雍治十五年春末,杨皇后默许刘太监暗害贾皇子,母亲因照顾贾皇子受到感染而病故。天子未追究。 那时,他和澄哥儿求学于先生门下。潇姐姐待他如弟。先生教他学问,做人的道理,强迫他锻炼身体、意志。那两三年是他终身难忘的美好时光! 而后是,雍治十七年,他迎娶王妃。先生亦南归金陵,后前往西域,百战余生,得胜归来。他在这三年中,和王妃过着平淡、普通的日子。直到此时! 他心中,对母亲的死,怎会没有看法?雍治皇帝六亲不认。二十一日晚,先生明说要报血仇、拿帝位,他祝愿先生平安!这是他的态度、立场。 燕王被齐驰从沉思中唤醒,略有些尴尬。看着满殿还跪着的官员,忙道:“诸…位…爱卿平身。”说这句话,舌头略微有些打结。待百官起来后,他对齐驰道:“依齐先生所言。” 齐驰知道燕王走神了。但他得为新帝圆场子。道:“大行皇帝早年励精图治,国泰民安,天下欣欣向荣。国朝威压四海。而至晚年怠政不出,声色犬马,朝政悉委于奸臣之手。臣以为,大行皇帝当上庙号:玄宗。” 燕王点点头,“齐先生所言甚是。”宁淅是没有执政经验,此时就算他同意齐驰的意见,亦应当象征性的问问六部尚书们的意见。 曾缙、殷鹏、赵鹤龄、孟何、北静王、成国公等人并没有反对。安静的听着君臣奏对。齐驰翰林出身,拟定的庙号还是非常合适的。 齐驰躬身行礼,再奏道:“臣请陛下定年号。” 宁淅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永乐。当年先生给他讲明史,他印象深刻,燕王朱棣靖难成功,定年号为永乐。当然,他没法用的。 宁淅想了想,道:“我才疏学浅,愿大周永兴,以永兴为年号,齐先生以为如何?” 齐驰这点小事自是依着燕王,道:“可。臣请陛下扶先帝灵柩至乾清宫中停灵。拟先帝遗诏。再请太后懿旨,昭告天下。” 宁淅道:“好。” 齐驰目视殿中的大太监袁琪。袁太监高喊,“永兴万岁爷发驾…” … … 二十四日的上午,阳光和熙。贾环带着数百名亲卫站在皇极殿外。贾环在汉白玉丹陛上,看着眼前宽阔的殿前广场。历年大朝时,小官们都在殿外。 殿中的情形,声音,这里都听的清楚。杨大眼憨厚的挠挠头,问道:“三爷,这便完了?”拥立皇帝好像不复杂啊。 贾环一袭水蓝色的长衫,背负着双手,脚踏的绘龙的台阶,阳光照射在他笔直、挺拔站立的身体上。影子落地。微风吹抚着他的脸。 贾环微微一笑,道:“大眼,那还要怎样?走吧!” 事情完,当然没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比如,遗诏。雍治皇帝的遗诏写的太好,他肯定是不允许的。要按照罪己诏的模式来! 还有,宁淅要立即启动程序,拜齐总督为东阁大学士。加封诸官,赏赐三军将士,安定京中人心。同时,要以朝廷的名义,昭告天下:新帝登基。 天下的督抚们认可吗?未必。平叛估计不可避免。他已经派锦衣卫去岭南抓捕楚王。 还有,秋后算账!等皇位,不是换件龙袍就是。要党同伐异!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诸多事务悬而未决,宁淅应当很忙。他回头还要分别和宁淅、齐总督见一面详谈。但,于此时,对他而言,自二十一日夜里七点起兵的政变结束了! 他在杀死雍治皇帝后,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案,来处理帝位归属。而不是埋头杀杀杀。这处理起来,显得复杂、繁琐,甚至略憋屈!一日权在手,杀尽天下负我人。 但,政治上的事,并非杀戮可以解决。需要细致、耐心。治大国如烹小献。用力过猛,八成是亢龙有悔。 不管如何,他这一路终究是顺利的走下来:将淅哥儿推上皇位。心中的重石,移开!一片轻松!京中诸事毕,他该去为山长、叶先生、大师兄抬棺下葬,重建闻道书院。 中国之文明,筚路蓝缕,薪火传承。为往圣继绝学!他不会让书院消失。那是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的心血。 贾环带着亲卫走下丹陛。钱槐青衣小帽,快步小跑的跟着,笑的近乎谄媚,道:“三爷,三爷,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府! 聊几句兼总结、剧情预告 谢谢诸位书友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九悟感谢。每次深夜里,看到谩骂之外,还有一些书友对我的支持、理解,心中的那份感激,无法用文字表述。谢谢!真的谢谢! 一把辛酸泪。 九悟会继续用心的写故事。愿诸位书友同行。 然后,回应一下,一些话题。昨晚,翻了下书评,深夜不眠。 于我个人而言,我是非常不愿意在故事里面,去解释来解释去的。这会影响到行文的流畅感,结构,爽感。 但,有一些个人,要质疑,要骂。我不得不写。 老书友都知道,早期有个情节,我写贾环搞蜂窝煤,书评区里多少人在说一氧化碳杀人的事,这事贾环不考虑?智商有问题。傻逼。 但实际呢?明朝时,就开始用煤了。我不得不在下一章里,贴出史料。 合理性和爽感,这其中的平衡,确实让我蛋疼的! 我想给诸位书友说一声,我真的认真推敲过。只是,因为行文,我没有写出来。 回归正题。 1 关于百官对杀皇帝的反应。 这是一个让我蛋疼的问题。第一,百官对贾环杀皇帝,不满,骂贾环,这是很正常的逻辑。不然,那叫汉家王朝?说一句,群情汹涌,有何不可?当然是有官员不骂!有中立派。还有和贾环合作的! 逼的我啰里啰嗦的去解释。 第二,贾环手握兵权,文官们最终会屈服。这同样是很正常的逻辑。兵权在手,还翻得了天?还不是看贾环怎么玩这个政治游戏! 历史上杀皇帝的人多了去。那些文官个个都是视死如归?没有的事吧! 兵权在手,接下来的事,只在于贾环的选择! 我又解释了一波。 说实话,我心里很无奈。 2 杀皇帝之后,贾环要怎么办? 这是书评区里,热议度最高的话题。 骂我骂的最凶的一个观点:贾环为什么不做皇帝? 这简直让我无力吐糟。历朝历代,哪个皇帝,是这样简单的就当上了?贾环执政过吗?有多大的政治势力,在天下有多少门生故旧? 董卓当年,西凉兵锋多强盛?他当皇帝了? 贾环要登基,沈家绝不会跟随。齐驰、北静王都会反对。没有兵权,还玩个屁啊。 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写的很明白了。 于我个人而言,我不喜欢皇帝。记着,群龙无首,吉!中国已经没有皇帝很多年了。 所以,我不会让贾环当皇帝。携钗黛以傲游,抱明月而长终。有位书友点评的很精彩。拥有权力,只是让自己有更多的选择权。并不是,要自己被权力禁锢住。 要贾环做皇帝,说到底,还是诸位书友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杀皇帝后,贾环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权力斗争是残酷的。我没那么low。 但是,皇帝就是最高的权力?这还真不是。 主席讲过的至理名言:枪杆子出政权。主席的名录下面有一句话:至此,担任此职终身。具体什么职务,不要我说吧。 贾环怎么安排政治局面,确保自己的安全? 我曾经说过,还有大约二三十万字就结尾。但我同样说过,全书一共有八卷。我第七卷还没写完。 以我现在呈现给大家的,如果,马上结尾,贾环抱着美人去游山玩水,完全的退下来。在政治安排上,当然是很幼稚的! 但是,我还没写完。 我在群里说过,帝师之路,这个剧情,你们没有猜对。 要想在权力巅峰,退下去后,保证安全。 第一,接班人。这个逻辑,不用我废话吧。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就连一个公司的权力,人事交接,都是如此。 第二,制度。这个略微虚一点。但,确实是有效的。比如,英国那种制度,权力人物下台,还是有保证的。 接下来,第八卷的大时代背景,就是工业化的开头。 回归到具体的剧情来谈。 有一些个观点,比如燕王要为雍治天子报仇,燕王会在权力下黑化。 第一,皇家的亲情有多少,燕王心里贾环重要还是雍治重要? 第二,说黑化的事,我问一句,燕王由弱势皇帝变为强势皇帝,这个时间要多久?五年,十年?在这之前,贾环是安全的吧?他要是在弱势情况下,搞贾环,是嫌命长了吗? 说到这里,额外说一句,很多人肯定会类比霍光、张居正。霍光、张居正活着的时候,汉宣帝、万历都不敢搞名堂的。那个时候,这两位就是弱势皇帝。 至于一个权臣,怎么和天子处理关系,这是个大课题。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抛开师生感情,个人性格,单纯的讲政治利益,燕王需要贾环帮助,而不是和贾环搞斗争。 这个担忧,诸位书友先把心放到肚子里,时间线扯太远了。贾环二十一岁,燕王二十岁,我没有打算立即结尾的。还有第八卷。我会写明白的。 (有人举了郭子仪和皇族联姻的例子。这是一条路,但我不会用。) 所以,诸位先享受贾环拥立了一个皇帝的胜利成果吧!这是最大的政治胜利! 贾环推自己的弟子燕王上位,就是此次兵变的最大成果。其他的妥协,相比于一个帝位而言,都是轻的。 我接下来,会写一些贾环在燕王为弱势皇帝情况下的政治安排。 具体,不剧透。 我强调一遍,贾环只是不当官,不是将手里的权力都丢掉。在不退下去的情况下,贾环最大的安全,来自于哪里? 兵权! 沈迁是贾环亲姐姐探春的丈夫啊!在西域时就追随。我铺垫了这么久。 自雍治九年追随贾环的张四水。造反都跟着干。 以上,写于老家。 祝诸位书友心情顺利。笑口常开。 九悟,二零一八年二月一日。 第九百六十一章 余波(上) 三月二十四日的上午,新帝登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京城。辞官出皇极殿的官员,扶雍治皇帝灵柩到乾清宫后退出来的官员。纷纷将消息带出。 各衙门外的八字墙外的闲人们,听里头吏员传出来的消息,兴奋的议论。棋盘街的成丰茶馆中,各路报纸的记者、编辑们肆意的点评。崇文门外的集市里,商铺的掌柜们,客商们,都在说着。晋商、徽商等各商人的会馆中,商人们紧急的商谈着。 整个京城,仿佛沸腾起来! 随后,在临近中午时分,最新的消息再次传出来。燕王宁淅,现在可以改叫永兴天子,擢左都御史齐驰为东阁大学士,入值军机处,预机务。 稍后,永兴天子圣旨下发至朝廷各衙门:加封百官,犒赏军队,大赦天下!以示新帝登基恩德。 同时,朝廷严令各地兵马非调令不得擅动,地方保持安定。朝廷的公文通过急递铺,明发天下。 宁淅现在还没有学会做一个皇帝,但齐总督可是老官僚。谙熟各种政治惯例。如何处理当下的事务,先后秩序,轻重急缓,他心中有数。 这些消息,组合成一道道的浪潮,冲刷着京城中的人心。同时,舆论涌动。真理报,并京城日报,大周日报等报纸,在下午时发行今天的报纸,向京城的百姓,北直隶地区,天下介绍新帝登基的消息、情况。 所有的报纸都等到此时,自然是因为贾环提前给真理报主编周慎行打了招呼,报纸行业都等着的。这些报纸上的通稿怎么写的,不问可知:在胜利、团结、奋进、和谐的氛围中,群臣拥立燕王! … … 武英殿的偏殿,一间小房间中,被关押在此两日的汉王长子宁镀。吃过午饭,聚精会神的听着门口看守他的两名疏勒军的议论声。他的消息非常闭塞。 疏勒军,这是贾环征战西域的核心班底。就像项羽的八千子弟兵。他们的外貌带着明显的异域特征。很容易辨认。但,俱是汉服,汉语,汉礼。 门左侧的士卒笑着道:“新帝登基,朝廷的赏赐下来,才多少?还不如使君的赏赐多。就是官升一级好啊。我都是校尉。” 另一人道:“叫我说,使君就是对那些读书官儿太客气。看报纸上骂的词儿!早该定下来。若使君调我们去皇极殿,娘的,看谁敢骂?” 贾环二十二日在皇极殿外,言明可在报纸上辩论,还真有官员在报纸上撰文骂贾环。当然,官方报纸真理报并没有刊登。 宁镀微微一愣,忍不住问道:“两位小哥,新帝是谁?”他四十多岁的人,这两天没少吃苦头:被殴打。说话很客气。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 宁镀期盼又紧张的看着门口的士兵。若登基的是宋王或者楚王,那他要将这两日受到屈辱,百倍的还给贾环那个贼子! 一人晒笑道:“咱们使君,何时失败过?当然是使君的徒弟燕王登基。” 宁镀脑子“嗡”了一下,方才的紧张情绪,全部涌上头。这…不可能吧?如果燕王登基,贾环会怎么做?想到这里,宁镀的身体微微发抖着。 贾环除了杀害雍治天子外,抄没了华、宋、魏其候、乌四府。报复手段非常酷烈!汉王府… … … 午后柔和的春光,照射在贾府的园林中。茂密的榕树下,光影斑驳。 贾环和黛玉一起走在大观园幽静的园林中,紫鹃、袭人两个跟着后面。贾府前院里的热闹隐隐传来。燕王登基为帝,贾府上上下下都非常的兴奋。 以三爷和燕王的师生关系,贾府的底牌简直比贵妃得宠时还强啊!看看午后,京中各世家、勋贵来送礼的有多少人?门庭若市! 到西角门处,贾环微笑着将黛玉头上的树叶拿下来,道:“颦儿,没事的。”两人刚从林荫小路插过来。树叶在春风中飘落。林妹妹一袭青裙,身段婀娜,精致的瓜子脸上带着一抹轻红。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他上午回府,中午和妻妾们一起吃的饭。正在午后一起闲聊着消食时,贾政突然派人请他到前头去接新帝口谕。林妹妹一路将他送到这里来。 这些两三天的功夫,宝姐姐,林妹妹她们数次经受惊吓。他在二十二日后遭遇到两次刺杀。期间,他回来过。他又不是大禹。但她们还是担心啊! 黛玉由着贾环拈掉她发丝上的树叶,细声道:“环哥,我知道。你快去快回。我和宝姐姐准备晚上你说那什么捞子自助餐。”她不想外出。 贾环笑着点点头。 … … 贾环和黛玉并两个俏丫鬟道别,到荣禧堂中。小太监冯瑾亲自过来传口谕:宁淅和齐总督等人在乾清宫南书房谈完,驾临武英殿中,想见他一面。 冯公公说完,就到荣禧堂外头去等着。他的干爹袁公公已经获封宫殿监督领侍衔。即太监总管。为永兴天子大伴。但,他如何敢在贾环面前拿架子摆谱? 贾政头戴进贤观,白色儒服,为雍治皇帝带着孝。站在荣禧堂中,看着自己的庶子贾环:二十一岁,嘴角留着青葱的短须,穿着华贵的水蓝色丝绸长衫,头戴唐巾。 “唉…”贾政仰天长叹,“环哥儿,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他还能说什么? 站在祖宗们挣下来的荣耀面前:荣禧堂的门匾是皇帝亲书的“书赐荣国公贾源”。对联是东安郡王穆莳写的。和贾环此时相比,这些又算什么? 他这个儿子,已经站到贾府有史以来的最顶峰,远超贾氏诸位祖宗! 他二十二日上午到皇极殿中祭拜雍治皇帝后,这些天一直在家中。当然,他的消息并不闭塞。贾环今日在群臣面前表态致仕。但,不夸张的说:他是京城中最有权势的人!否则,现在家里的门槛为何快要被踏破? 贾环拱手一礼,道:“父亲,我知道。”悟空,升龙都结束了。他心里很放松。但,接下来的政治安排,他心中有数。 … … 午后三四点许,武英殿中,略显忙碌。书吏们来来往往,处理着各种文书,语速飞快的说着话,无视殿中坐着等候的永兴天子宁淅。实在是比较忙。 当日,魏其候传令顺天巡抚,保定巡抚率军勤王。两位巡抚在今日带着约五千军队抵达。但,给张四水在京城外拦着。等搞清楚京城里的情况后,两人立即上书请罪。 武英殿这里安排的是那五千军队的后勤保障。同时,他们还在准备着西域军的赏赐统计、下发。罗向阳,纪澄等人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乔如松病倒回府。 宁淅坐在东侧的屏风旁喝着茶,目光落在大殿门口。他在等先生来,好讨个主意。这半日,他当皇帝当的心里很没底。 宁淅等了约一个小时,贾环才抵达。随后,贾环,宁淅,罗向阳、纪澄到偏殿里的小厅中说话。 喝着茶,宁淅求教道:“先生,今日齐大学士的提议,我全部都答应。这会不会不好?”语气忐忑。 他只是中人之姿。但,贾环教过他《明史》,他知道这样为天子肯定是不合格。假设齐驰糊弄他呢? 贾环一听就懂,指着罗向阳、纪澄道:“子文,这两位翰林,可加南书房行走,备你日常咨询。” 军机处为内阁。有票拟的权力。天下大事,悉决于天子。天子有批红权。只是,周朝没有司礼监,但可以假南书房之名,帮助宁淅掌握批红权。 他现在和齐总督是实际上的盟友。但,形势、主要矛盾,总是在不断变化的。政治,从来都不能靠人情,来维持均衡。而是要有相应的制衡。 第九百六十二章 余波(中) 宁淅早在雍治十三年时便在贾环门下求学。那是八年前的旧事。贾环的同学,他基本都认识。 雍治十五年春,贾皇子、周贵妃死去,贾环自江南回京,至冬日,在武英殿中掀翻刘国忠等人。 贾环自皇城中出来,在西华门外,宁淅在他马前弯腰行礼,哽咽的大声道:“学生为先生贺!” 当是时,贾环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燕王在马前行礼。午后的阳光,在冬日的寒风里,沁染着这副画卷,人影在地。 在六年前,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幕的意义!若是现在再回首那一幕呢? 随后,宁淅、宁澄、蜀王跟着贾环回府。贾环在府中设宴招待等在府中的书院同学。 计有大师兄公孙亮、庞泽、罗君子、乔如松、刘国山、柳逸尘、秦弘图、张四水、姚维、都弘、骆讲郎、纪澄。 贾环给宁淅、宁澄两个弟子介绍道:“诸君子皆高才雅士,子文可多亲近。”宁淅一一记着、敬酒。 … … 罗向阳、纪澄和宁淅有这样的渊源,在此时,就显得难能可贵。贾环的推荐,是题中应有之意。他在政治上,肯定更加信任书院的同学! 纪澄心中闪过兴奋的情绪。但很好的克制住。他明白院首这样安排的含义。 天子以内阁为政事助手。但宰辅们和天子在政事上的看法,未必一致。所以,明王朝的皇权延伸是:太监、锦衣卫。其中司礼监掌握着批红,权重一时。司礼监禀笔太监号称内相。 本朝无内监参与政治。他们入南书房,协助永兴天子处理政务。大致上,便是如明朝司礼监的角色。想到这里,心里怪怪的。 宁淅闻言,起身,客气的道:“还请两位翰林帮助…朕。”他一身精美的白色龙袍,带着孝。虽然距离他登基不过数个时辰,而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亲王,二十岁的文弱青年,贾环的弟子。但,他终究是周帝国的天子! 以天子之尊,如此礼仪相请,非常令人受用的。 纪澄站起来,躬身行礼,道:“臣敢不尽心竭力?”有渊源是一方面,君臣之礼不可废。 罗向阳并没有答应,起身回一礼,对贾环道:“子玉,大师兄去后,书院在学术上再无领头人。我这几日在武英殿这里,深感自己并非治政长才。我打算回妙峰山下重建书院。” 这几日,处理问题,实际上是纪伯言为主。他于功名利禄看得淡了。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就是死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连子玉都差点死掉。 新帝登基,朝局不斗,怎么可能?按照子玉的估计,很快就出兵平叛。否则,为何他们这里在加急下发对耀武营士卒们的奖赏?但,他对这些斗争,感到厌倦。 贾环看着罗君子,微微有些惊讶。心中轻松的情绪收起来。微微沉吟一会,道:“好。” 宁淅登基为帝。他的重担都卸去。剩下的是政治清算、政治安排。他需要推书院的同学走上前台。但,罗君子不愿意,他尊重罗君子的选择。 二十八岁的罗君子,依旧是小胖子模样。已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娶惜春三年,至今未曾纳妾。此时,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读书人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他选的是立言。 书院的重建工作,正在筹备。二十二日,他取得顺天府府衙的控制权后,因各种官司入狱的姚维、都弘就被释放,重新操持咸亨商行。墙倒众人推。那些趁着书院倒霉,发起诉讼,状告咸亨商行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书院的重建,资金会走咸亨商行的账目。资金来源,他会出。 宁淅神情微微遗憾。武英殿这里近百人高效的运转,是由罗翰林主持的。这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闻道书院,几个能独挡一面的人中便有他。 罗向阳感受到宁淅的目光,笑一笑,得体的道:“请陛下恕我无礼。陛下礼贤下士,性情谦和,将来必能仁泽天下。”贾环教出来的学生,定然不会如同雍治皇帝那样倒行逆施。 宁淅心中感慨,伸手示意,道:“无妨。” 事情谈完,贾环见宁淅欲言又止,莞尔一笑,道:“子文跟我一起去外面走走吧。” … … 将要傍晚。澄净的蓝天中,柔和的春日斜斜下坠。贾环带着宁淅在西门城楼上远眺着西苑,京师。 袁太监等二十几个太监都等在城楼下。驻守的将校过来行礼后,远远的退开。 坚固的石条砌成垛口,胸墙,带着些许的沧桑感。贾环看着天际边的红日。重重的殿宇,和皇城外密密麻麻的屋顶、檐角,蔓延在视线中。 宁淅仰视着贾环的侧脸,忍不住道:“先生,你还记得你教我明史时我说的话吗?若我为天子,必拜先生为相,治理万民,泽被黎庶!” 先生有治国之才,经天纬地之能。若执政,必将再现盛世。先生那一身经世济国的本事,以他的资质,学到两成就算不错。可是,现在先生却被百官逼的致仕!他心中强烈的希望先生能出来做事。 贾环轻拍着城墙,微笑着道:“子文,你现在是皇帝了,要自称朕。”轻飘飘的将话题岔开。宁淅有这份心就好。他不可能违背当众许下的政治诺言。 宁淅情感诚挚的道:“我在先生面前不是皇帝。我永远都是先生的弟子。” 贾环心中很欣慰。温声道:“齐大帅是国朝名臣,他也能让国家的情况变得好起来。子文,学着做一个好皇帝。另外,在宫中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宁淅低头,眼睛微红,“嗯。” 贾环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天际边的晚霞绚烂,美不胜收!火红的云朵,如同烈火在熊熊燃烧!京中新的秩序,正在这烈火中徐徐诞生。 … … 贾环和宁淅的谈话,师生相得,非常融洽。在夜间时,和齐驰的谈话,又是另外一种情形。 京中的夜间依旧在执行宵禁。每晚七点半就开始执行。贾环在家中和妻妾们一起吃过晚饭,闲话着。然后,于夜里去小时雍坊拜访齐大学士。 第九百六十三章 余波(下) 东阁大学士齐驰的书房布置的精美,陈设雅致。书橱、字画、座椅,案几排开。充满着儒家文臣风格。夜里的微风,从书房的窗口吹进来。园林幽静。 贾环被老仆带进来后,齐驰一身浅灰长衫,从书桌后走出来,看着贾环年轻的脸庞,齐总督一声长叹,“唉…”感慨难言。 二十二日的清晨,贾环来见他,两人谈了许久,关于如何收拾朝局。而现在是两天后,新帝登基,大局已定!如此大的政治风暴,总算是将趋于平静! 贾环微笑着,拱手一礼,道:“见过大帅。” 他倒没有太多的感慨。他一直在执行他的目标。弑君,是早定好的。推燕王亦是他所想的。包括此刻和齐大帅谈善后、谈国事。他的心态是重压释放后的轻松。 齐驰伸手示意贾环落座,待老仆送上茶后,叹道:“子玉,若是今日在皇极殿中,百官不答应,或者廷推出的不是燕王…”后果是什么,齐驰没再说,胜利者不需要指责。道:“想想就令人感慨啊!” 他心中的感慨,既是感慨京中局势的变化,亦有对个人际遇的感慨。雍治皇帝对他的安排,明显是留给下一任天子使用。而在永兴朝,他是独相!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他同样有他的政治抱负、理想!江山画图,现在就摆在他面前。 贾环笑一笑,喝口茶。齐大帅肯定不知道有一种投票办法,叫做:不选出想要的人选,不许散会。当年袁世凯,孙中山选大总统,都是这么干的。 齐驰看一看贾环,道:“子玉,你现在什么打算?” 贾环当众承诺在永兴朝不出仕。永兴天子今年不过二十岁。就算短命,至少也有二十年吧!贾环二十年不出仕,篡位那肯定不用想。在朝堂的江湖上,永远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贾环知道齐总督问的是什么意思,早有腹案,阐述道:“治政之事,以大帅为主。我不会过问。但,军队现在迫切需要做些变革,早日推行燧发枪战术。”又笑着道:“待时局稳定后,我会闲居。届时,看大帅在朝堂上弄潮。” 他决定重启南书房,调纪澄进南书房作为制衡的存在。但,这只是未雨绸缪。齐总督执政,他当然不会拖后腿。他和齐总督没到要斗争的份上。 齐驰笑着伸手虚点贾环,“你啊,总想着偷懒!”朝堂巨头,三言两语间将权力界限划分清楚。问道:“沈于乔和张伯仁的位置,你怎么考虑的?” 贾环道:“京营节度使、九门提督。” 齐驰缓缓的点点头。 … … 三月二十五日早上八点,永兴天子宁淅在乾清宫南书房召集朝臣们议事。计有14人。 分别为:东阁大学士齐驰、六部尚书(以工部左侍郎杨建天掌部事),北静王、成国公,礼部右侍郎胡璁,翰林院掌院学士萧丕,左庶子蔡宜,翰林检讨纪澄,国子监祭酒魏源质。 至中午时分,一道道的圣旨不断的下发。震动朝堂。每隔小半个时辰,便有一道圣旨送到六科,随即副署、下发。一直持续到傍晚议事结束。 调礼部尚书曾缙为左都御史,升工部左侍郎杨建天为工部尚书,礼部右侍郎胡璁为礼部尚书。加左庶子蔡宜,翰林检讨纪澄为南书房行走,随侍天子左右,以备咨询。 升魏源质为翰林侍读学士,礼部侍郎。起复荣国公贾政为通政使。擢升通政司右参议,真理报主编周慎行为国子监祭酒。 封赏帝师、西域布政司左参议贾环为翰林侍读学士(从五品)。从四品的参议到翰林侍读学士,品级下降,但绝对是升官。同意贾环上书请求致仕的奏章。 拒绝卫大学士“乞骸骨”的上书。当然,这是形式主义。以文华殿大学士卫弘的声望、功劳,来回的奏章,至少得十二次以上,才有可能批复。 任命五军都督府同知,新城王沈澄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北静王为右都督。成国公为都督同知。 任命国朝名将,骠骑将军沈迁为京营节度使,节制京营。加封贾探春为一品诰命夫人。任命西域守备司疏勒镇团练判官张四水为九门提督,节制京中卫所军。 任命西域守备司主薄曾季高为河中总督,节制诸将,全权负责对波斯作战。 于京营大营中设讲武堂。选调天下的校尉、将军入讲武堂学习。讲习军中新战术,新思想。于国子监中设学习班,“提高”朝中官员们的政治修养。以国子监祭酒负责。 任命锦衣卫千户张辂为锦衣卫指挥使。 接受内务府总管吴王辞官的奏章。以其子、越国公宁澄为内务府总管。封亲王爵,号越王。于宫中,内务府外设少府,管理天子内帑,以永清公主宁潇为少府令。加封为长公主。 尊杨皇后为皇太后,尊贾贵妃为皇太妃,追谥永兴帝生母已故的周贵妃为慈圣皇太后。 封燕王妃甄祎为皇后,封嫡长子宁炎为秦王。此时,小名七月的宁炎才两岁多。 … … 这一连串的封赏,有的是酬功。有的是用人,有的是稳定朝堂局面。有的天子的内务、家务。还有对百官、武将们的封赏,不必赘述! 人事议题能这么快就议定,自是因为昨天晚上贾环和齐驰都已经谈好。贾环昨晚凌晨两点才坐马车回贾府。 在这样密集的圣旨浪潮中,有两件大案,比较引人瞩目。 其一,在君臣奏对时,户部尚书赵鹤龄率先上奏:“汉王府意图毒害圣上。罪大恶极。臣请圣上明诏处置。” 其二,新任礼部尚书胡璁请求重议闻道书院案。张安博,叶鸿云,公孙亮等人都是死于此案。当日定罪,闻道书院诋毁天子、心怀怨怼,查证的实据过于牵强,难以服众。 而很明显,这是贾环操纵的翻案!这意味着,已经辞官的华、宋两系官员,只要沾着这件案子,就别想平安的出京城。 比如:大理寺卿李康适,刑部侍郎袁壕,施世俊,兵部鲁侍郎等人。还有身在“学习班”中学习的繁御史等人。 … … 黑暗,似乎从未消失一般。宁镀摸着墙上的刻痕,十四天的时间过去。 自三月二十五日,汉王府谋逆案爆发以来,关押在武英殿中的汉王长子、镇国公宁镀就被转移到锦衣卫的镇抚司地牢中。 武英殿里的罗君子等人,则是将团队转移到五军都督府。两个都督都是自己人:新城王沈澄、北静王。 “咣当!” 地牢的门打开,一名锦衣卫校尉出现在门口,道:“宁镀,走吧!该上路了。” 宁镀仿佛明白什么,瘫软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不…,毒杀天子,不管我的事啊!是刑部侍郎施世俊主谋啊!” 锦衣卫校尉讥笑道:“现在说这些有用?听说你当日在皇极殿中鼓噪着要杀贾学士。呵呵。” 牢门打开,又关上。黑暗里的灯笼,慢慢的走远。 … … 而此时,贾环正带着家人,前往东庄镇。田野里,金黄的油菜花盛开。蓝蓝的天,绿的树木、清澈的池塘,小河。京西初夏的风光如同美丽的画卷舒展。 第九百六十四章 重建书院(上) 从京城正西的金光门出来,初夏时,迤逦的田园风光如画:牧童骑黄牛,篱笆墙,彩蝶飞菜花。而往西行四十里,妙峰山上更是风景如画。人如在画中游。 带着车辙印的黄土官道上,数俩马车在百余名骑兵的簇拥下,靠右行驶,匀速往东庄镇而去。 正是贾环一行!以贾环此时的地位,不可能再轻车简行了。 宽敞、舒适的马车中,有矮榻、桌椅。矮榻上铺着凉席,小桌。陈列着瓜果、清冽的美酒、精巧可口的糕点。 贾环将清丽高挑的林芝韵拥在怀中,幽香萦绕在鼻间,他微微有些出神。 林芝韵一身水粉色长裙,白雪般柔嫩的肌肤,身姿曲线玲珑,隆胸蜂腰,恬然自若的御姐。二十八岁的韵儿,风情如画。她仰着头,清澈的明眸落在贾环脸庞上,轻轻的一笑,依偎在丈夫胸口。 贾环是在想昨日的事:跋忽勒思乡情切,于昨日向他辞行,西返万里之外的吐火罗月氏国。他在起兵前和跋忽勒有约定,兵变成功,任其离开。现在是兑现诺言时。 封承信校尉,锦衣卫百户(正六品)。允许其子世袭一代。赏银元五万。 贾环对手下的人还是非常不错的。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别说在月氏国内,就是在中原地方上,也是无人敢欺负!锦衣卫凶名赫赫。足可保他的家业、族人。 根据京中报纸上的报道:雍治二十一年,米价为十元一石。京师城外的六口之家,正常情况下,一年用度约为500元。五万元算是一笔巨款。 跋忽勒思乡,那他回东朱行镇算不算回乡呢?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的头七,他都未回。及至此时,他是第一次回书院,到山长他们灵前祭拜。 他带着朝廷给山长的谥号,以及重开书院的许可!他此时的心情,有轻松,释然,怀念,感慨、沉痛! 那亲眼目睹着师友被杀的巨大痛楚,随着他轰杀雍治皇帝而得到释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些许。但他的心中,依旧有些余波在。 身姿娇小却身段比例极佳的雨儿坐在矮榻边,轻声哼着小调,两只脚轻轻的晃动着。她时年二十四岁,一袭藕荷色的裙子,雪峰将裙子衬出美妙的曲线。正当韶华,美丽精致。 雨儿见贾环走神,微微撅嘴,嗔道:“爷,你抱着我家姑娘,都能走神啊?她不漂亮吗?” 贾环回过神,并没有将心中的情绪带出来。笑一笑,道:“雨儿,我想事情在啊。” 林芝韵抬头,清声问道:“什么事情?是京中的事情吗?”京中报纸早刊登出来:楚王于岭南起兵造反,正在组织军队北上。而更甚者,辽东总兵祈夏拥四万精锐边军在辽东誓师,拒不承认永兴皇帝,在辽东割据。 贾环轻抚着她绝美无瑕的脸蛋,容颜清丽,道:“韵儿,还记得雍治九年在东庄镇上布匹店里的事吗?”京中的事,他没管。耀武营参将杨纪已经南下平叛。张四水则是北出山海关,攻打辽东。这些都是必胜的战役。 林芝韵闻言,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搂着丈夫,柔声安慰他:“相公,都过去了啊。”她知道,相公是想起公孙师兄。那一日,她故意化妆,吓退追求她的公孙亮。 雨儿则是一脸的好奇。当时韵儿的丫鬟是她二哥现在的妾室舒儿。 在这追忆十几年前青涩、美好时光的氛围中,马车匀速的前行着。在地平线尽头,京城渐渐的消失不见!而郁郁葱葱的妙峰山在望。 书院,快要到了。 … … “啾啾!啾啾!” 距离吴王府不远的长公主府中,府后的花园,草木茂盛。在初夏的上午,花园中幽静凉爽。 偏西的小山坡上的小亭中,一身浅蓝色宫装的宁潇正招待着来访的蜀王宁恪。石桌上摆着一壶高度白酒,贾府出产的精品:太禧白。行销天下。 清冽的冷盘陈列:凉拌皮蛋,开胃小黄瓜、糖渍西红柿、酱牛肉,冷豆腐。 紫儿和纪婉儿在一旁侍奉着。 容貌妍丽的纪小娘子俏脸上带着忧伤、悲痛。不久前传来消息,她父亲病死于敦煌。如她所想的,贾环兵变成功后,果然立即派人前往西域开释她父亲。三月二十五日就颁布圣旨。同时的,还有任命闽党的二号人物,在西域担任提学大宗师的师汪璘为西域左布政使。 但,谁想得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哧溜…”蜀王一口饮尽杯中的白酒,低着头,半响才抬头,痛苦而迷茫的道:“潇妹,如今岭南、辽东起事,你说贾环有没有可能失势?” 这些天,雍王死后,母后在慈宁宫中整日以泪洗面。他亲眼目睹着母后的痛苦。恨不得以身相代。他心中的痛苦、愤恨,不好在秀儿面前说。只能到潇妹这里谋一醉! 站在他的角度,他多么的恨贾环啊!但,他妻子是沈迁的妹妹。若是贾环死,沈迁必定是会死的。他不想秀儿伤心,所以问的是贾环有没有可能失势。 或许,若能让贾环夹着尾巴做人,可以舒缓他心中的情绪。 宁潇看着昔日英俊潇洒的宁恪意气消沉,轻叹口气,道:“九哥,辽东虽然割据,但大周定鼎一百多年,人心向周。祈夏不认宁氏天子,有多少人会追随他?树一杆复仇的大旗,作用有限。” 她愿意安慰九哥,但不想骗他。 蜀王道:“那楚王哪里呢?他可是天子嫡子。” 宁潇摇摇头,“九哥,你知道吗?楚王造反,是派去岭南抓他的两名锦衣卫校尉误导的。他们得到的‘内部消息’是燕王即将登基。他们是偏向于楚王的立场。九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贾先生想楚王死。” 汉朝,诸大臣诛杀吕氏,派人请代王(汉文帝)入长安继位。代王踌躇不敢行。为什么?谁知道是不是骗到京中被杀?京中确实有人给楚王送信请他立即来京争夺帝位。但,消息冲突了。 皇子,如何才能必死?唯有谋逆。若是楚王孤身入京师,京中政坛肯定不会如此时有秩序。 蜀王惊讶的看着宁潇。这事,他第一次听说。 宁潇轻轻的点头,道:“澄弟亲耳听贾先生说的。”在新帝登基后,有两地反叛。贾先生却在这时去东庄镇给师友安葬,重建书院。自是有原因。在政治上的谋略,贾环每每出人意料。 “潇妹,你知道吗?宁淅日后肯定会尊贾太妃为皇太后。母后她…”蜀王痛苦的再喝一杯,不死心的道:“京中的政局,有没有可能反复?” 第九百六十五章 重建书院(中) 蜀王宁恪的问题,令在一旁侍立的纪婉儿心中非常不满。若非,执掌权力的都是些不讲道理的人,她父母、家庭、兄弟姐妹,亲人何以流放、自杀。 而贾环握有大权,会想着解除她父亲的窘境。如今,闻道书院案都翻过来,她父亲的案子会远吗?但,人都死了啊。 杨皇后暗害贾皇子,被贾环杀掉她儿子,是咎由自取。她当日得天子宠爱,怎么不见得放贾皇子一马? 宁潇沉吟着,拿起酒杯,宽大的宫装袖口垂下,倍添她的贵女风姿,小口抿着柔和的白酒,没回答。 贾先生和九哥的恩怨,她无法去选边站。她保持中立。她实在不想再打击九哥。 朝局反复?以她看来,基本不大可能。 或许,朝中有些人会有想法。毕竟,贾环不再出仕。时间往后推三五年,军权仅仅依靠沈迁、张四水、北静王等人,控制得住吗? 贾先生给出的答案是:讲武堂。 宁潇虽然不知道后世里的黄埔军校的典故,但以她的政治水平,自是能看出来贾环设讲武堂的用意。国朝未来的将校,全部将出自讲武堂。而且,将作为一种重要的资历。作为筹备者,贾环一定会在其中任职。 宁恪注目着美丽的潇公主,见她不回答,便知道答案。“唉…”宁恪长长的叹一口气,借酒浇愁。酒入愁肠,没多久便醉倒。 宁潇苦笑着摇摇头,派仆妇将宁恪送到公主府前院里的客房里休息。她则是带着丫鬟们回书房中。管理天子内帑的少府草创,她还没有打开局面! “你们在外头候着吧。本宫一个人静一静。”宁潇吩咐丫鬟们一声,到书桌后坐下。酒后的微醺,令她明丽的脸蛋上带着微红。微有些燥热的初夏阳光,透窗而来。 宁潇大致能知道贾环的意思:在朝堂上照看宁淅、宁澄。澄弟为内务府总管,在朝堂上可以代表皇族参与议事。政治上的事,需要她来把关。 她这个正三品的少府令,可以自由的出入宫禁。 她和贾先生自他政变后,就再没有见过面。但她知道他的想法。就像他为她的婚姻所做的!驸马都尉傅正蒙死在华府上。据悉,傅正蒙上了疏勒军的必杀名单。有些事,不言自明。 她那悲剧式的婚姻,她曾以为将是她一生的桎梏,由此而打碎、终结! 她想和贾先生见一面,聊一聊:婚姻,少府,朝堂、讲武堂、学习班。不知道他几时重建完闻道书院,自东庄镇而回? 在这窗明几亮,带着初夏气息的华美书房中,一身浅蓝色宫装的潇公主,高挑而明艳,托腮而遐思,如同盛开的月季花。 月季是花中皇后。 … … 东庄镇位于京西四十里。北倚妙峰山,东走刘家湾、龙泉镇、卧牛镇、香山便可至京师。往西,蜿蜒的山路深处是灵山、百花山。往南是顺天府下辖的良乡县、涿州地区。地势相对平坦。 曾几何时,教育兴镇的东庄镇被誉为京西山陵中的明珠。然而,在雍治二十一年二月底,天子派锦衣卫查封闻道书院,师生四散。东庄镇就此衰落。 四月中旬,贾环带着妾室林芝韵,回到东庄镇。这是他四个月以来,第一次回书院。上一次,还是过年时,他来给叶先生他们拜年。而今,性情温和的叶先生已死去。 东庄镇的格局三纵三横,以一条书院大道直通闻道书院的正大门。镇中心便是书院大道和横街相交的位置。十字路口有着镇上唯一的一栋高档酒楼:书生食府。 贾环抵达时,罗向阳带着姚炜、都弘等书院弟子六十多人,在此十字路口迎着,“见过贾学士!” “见过院首!” 贾环自马车中下来,除罗向阳外,众人纷纷向贾环躬身行礼。在冷清的街道上,场面颇有些壮观。他们今日是来迎接闻道书院的领袖、旗帜人物。 大学士宋溥诬陷闻道书院,说书院里教授的是不忠君的内容。但,还真不是。而贾环作为书院现在的领袖,他弑君之事,在书院内部有不小的争议! 但,叶先生、大师兄等人在书院内部威望很高。就这样被雍治皇帝杀掉,书院弟子大部分人并不赞成愚忠。而且,现在毕竟是宁氏血脉的永兴天子在位! 书院的风波这才消弭于无形。但,京师士林中,贾环的名声并不好。这种坏名声,甚至会连累到书院。 两种称呼在街道中响起,参差不齐。 贾环致仕前,以帝师的身份加官翰林侍读学士(从五品)。京中权力场中人通常称呼他为:贾学士。 翰林侍读学士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之下的官职。设两人。这个位置的翰林,通常不是日讲官,就是兼任六部侍郎。现任的掌院学士萧丕就是如此。 而喊贾环“院首”的人,则是当年书院的老弟子。 初夏时,大街上的酒楼、食档、商铺、茶楼、砖窑、保安处、各种商行人流稀少。贾环在临近正午的阳光中,拱手回礼,道:“见过诸位贤生。” 罗向阳微笑着道:“子玉,书院的案子翻过来后。我们都等着你来书院。请!” 罗向阳自打在武英殿中在永兴天子面前辞官后,他带着团队在五军都督府又忙碌了六七天,这才回到书院中主持大局。骆先生正累的够呛。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请!”他知道罗君子这话的意思。山长的谥号,等着他争取。否则,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如何下葬?其次,书院的重建,需要他来定下章程。 … … 马车之中,林芝韵透过精美车帘,看着自家相公在书院,在东庄镇受到尊敬、欢迎,禁不住自豪的轻笑,道:“雨儿,我们走吧。相公他有事。” 车队徐徐的往北前坊贾环所有的四合院而去。 书院的众人,则是一路寒暄中,顺着二里长的书院大街,走到闻道书院正门下的台阶前。 此时,曾经竖立的书院大门早就被推到,剩余的是一片废墟,有些砖石、木料残留。而大门里头,曾经承载着一众同学记忆的青云院、“知之”讲堂,都只剩下坍塌的残垣断壁。 那幽雅的院落,宽敞的讲堂,雅致的走廊、屋檐,整洁的寝舍,青石路面、台阶、廊柱,都随风而逝!永远的记忆,就只能留在记忆中。 明伦堂的旧址上,搭建着灵棚!白色的招魂幡,在初夏正午的阳光中,颇为刺眼! 贾环穿着水蓝色的长衫,站在这台阶下,给众人簇拥着,停步不前,他的思绪,早飘回他求学的岁月! 他的一切,始于书院!他是从这里,跳出贾府那狭小的天地,认识谆谆教导他的师长们,认识品性各异,杰出的同学们!他从这里,真正的融入这个世界。 他必将重建书院! 第九百六十六章 重建书院(下) 拾级而上。 贾环走在台阶上,一步一步。 他想起当日他往返书院、贾府之间的时刻。每一次回贾府他的处境就会改善。 想起他和大师兄、山长一起去参加龙江先生的文会。 想起那日在水灾时,他拉着韩秀才跑上书院。想起小舅子林心远扑出来大哭,想起大师兄担忧的赶出来。 想起滔天的水灾退去,他和同学,师友们一起走下来,迎接着运粮回来的乔如松、张四水他们。 走在这熟悉的台阶上,再回首,已是十三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山长,我回来了。 … … 四月中旬,汇聚在闻道书院这里的学生有八十多人。大部分人都跟着罗向阳去东庄镇中迎接贾环。这时,都闻讯出来,由骆宏领着,在书院废墟般的正门前,迎着贾环。 贾环躬身行礼,“骆先生好。” 骆宏两眼微红,忍着心中的情绪,快步上前两步,扶着贾环的手臂,感慨的道:“子玉,辛苦了。” 骆宏当年在贾环求学时,以毒舌而著称,时常讽刺学生。再他跟着韩秀才闹事被禁止科举后,收敛了脾气,在贾府教授蒙童。 三月十四日,狱中文会后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上刑场时他失声痛哭,不敢去西市观看。 此时,再见贾环,千言万语,汇聚在此,是三个字!他知道贾环为山长、叶文台,公孙文约他们,为书院所做的事情。走的是非常艰险的道路,如同华山险道。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贾环心中感慨难言,抿抿嘴,道:“骆先生亦是。我已拿到圣旨,山长谥:文忠。书院解封!叶先生荫一子入国子监。江、吴两位先生,亦是如此。追封大师兄的遗孀为六品诰命夫人。圣旨不日就到!” 人群中响起一阵阵释然、低沉的欢呼声。众人纷纷出声、议论着,表达欣喜之情:“好!”“谢院首。”“理当如此!”这是官方对山长,对书院的结论。这意味着书院的名誉恢复,可以继续创办。 众人的声音回荡在略显空旷、寂静的山坡上,回荡在夷为平地、魄罗的书院中。回荡在这寂寥、衰败的小镇中。但,于此时,在这山门前,仿佛有某种东西在苏醒! 这精气神,是贾环雍治九年水灾后,与书院的师友、众同学,走下台阶,所吟诵的那半阙: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骆宏欣慰的点头,“好。” 谥号,是一个人的盖棺定论。大明会典曾对谥号做了明确的规定。以“文”字为第一字的谥号,等级最高的是文正。其次分别为:文贞、文成、文忠、文献等。 周随明制。这是一个美谥。山长是国之谏臣。对国家、百姓的忠诚,可昭日月。死于劝谏。若非贾环起兵成功,多半是要谥一个带着同情色彩的:愍。 这时,其余众人亦是过来见礼。罗向阳介绍着山长的幼子张承前等直系家属。 贾环肃穆的,一一回应,在众同学、书院子弟的陪同下,走进灵堂中,为为师友们上这迟到的三炷香。 … … 初夏的深夜里,明伦堂侧后方的一排临时修建的红砖瓦屋中,灯火点点。蛙鸣虫吟。随着贾环掌握京中大权。其标志性的事件便是:燕王登基!书院这里的条件迅速的被改善。 想要讨好贾环的权贵们,不够资格拜访贾环的,往书院捐赠大量的银元、物资。因时间还短,兼之书院规划未确定。并未大规模兴建土木。 距离明伦堂最近的瓦屋中,罗向阳、骆宏、姚维、都弘并四五个书院晚辈弟子在这里。 今日贾环带来确切的消息,那山长他们的安葬、重建书院的事宜就将着手准备。 安葬事宜,至此时,基本有定论。山长的棺木将回到家乡安葬,受子孙香火祭祀。山长是北直隶真定府灵寿县人。书院这里要建衣冠冢。大师兄亦是如是! 大师兄是北直隶顺天府密云县人。他父母俱在。而遗孀魏芸将带着大师兄的一子一女在书院这里读书。 张承剑的棺木跟着山长回乡安葬。叶先生故土在福建。路途遥远,将安葬在书院里。江、吴两位先生亦是如此。供书院的弟子们祭拜。 罗向阳正在主持议定书院的设计,规模,以及观礼的名单。议论间隙,问道:“子玉还在灵堂里?” 姚维点点头,略担心的道:“晚饭都没吃。”他和都弘两人出狱后,忙着重新收拾咸亨商行,和人打官司。 早前东庄镇的行政权被宛平县派人收走。现在,税收、行政权力自是重新回到咸亨商行手中。 骆宏穿着青色的澜衫,头带皂条软巾,声音略哑,道:“长文去请子玉出来?山长、文台兄他们在天有灵,不会怪子玉的。”他知道贾环在自责,没有保住山长他们。 几道目光都落在罗向阳身上。罗君子轻轻的摇头,道:“子玉从未说出口,但他心中视山长如父。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厅中几人轻轻的叹口气。 书院涅槃重生,百废俱兴。正是奋进向前时。但,这涅槃的代价是残酷的,不是说翻篇就翻篇啊!心中的情绪,阴影要慢慢的走出来。 … … 灵堂里,贾环跪拜祭祀后,坐在矮凳上,看着大案上竖着的灵牌,还有后头的棺木。神情木讷,泪痕两行。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种种记忆,从脑海中翻腾,飘掠而过。 夜色中,长明灯在跳跃着,灯光映照着白色的花圈。灵堂中寂静无声。 贾环信奉的是唯物主义,但在此刻,他真的是希望世界上能有鬼神。让他能和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他们说几句话。问一声:师友平安否?告诉山长、大师兄:我已将这方天地换了日月,再无伤害。 然而,并没有。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但愿得,河清人寿。 … … 一夜孤灯至天明。贾环清晨时,自灵堂里出来。那复杂的感触,无法述说。 罗向阳陪着大师兄的遗孀,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左侍郎魏源质的女儿魏芸,身穿孝服,带着儿子等在灵堂外。 魏芸二十九岁,哭泣着行礼,道:“谢贾学士。”她一直留在密云县侍奉公婆。但知道丈夫和贾环的交情。她一谢贾环帮助拿下的六品诰命夫人。二谢贾环来祭拜丈夫。贾环此时权倾天下。 贾环点点头,仿佛又看到当日大师兄在死前愧疚的流泪,回礼,道:“嫂子不必多礼!”魏娘子等人住在书院的一切用度,自是不用他再吩咐。 魏芸让儿子公孙杰给贾环行礼,五岁的小男孩脆生生的道:“见过贾叔叔。” 贾环将身上的玉佩解下来,蹲下来,挂在公孙杰的腰间,摸着他的头,看着他肖似大师兄的脸,那怯怯的眼神,又仿佛看到当日他第一次见到宁淅时,温声道:“好孩子!不要让你父亲失望。不要让我失望!” 罗向阳笑一笑,扭头看着天际边的朝阳,揉揉眼睛。 … … 自贾环抵达闻道书院后,随后数天内,诸多事件一一落定:葬礼,书院规划,书院落成典礼。 由于京中士林,对贾环弑君颇有意见。贾环摆平朝堂,不代表可以摆平民间。所以,罗向阳、骆宏几名书院的负责人都认为书院按照原址复建即可。 闻道书院在巅峰时期,拥有超过800名学子,教师队伍超过五十人。学生们从蒙童、童生、生员到举人。教师队伍中有两榜进士。垄断整个京西的教育市场,并影响着北直隶地区。 但,此时的形势下,虽然走的老师,学生都在听到消息陆续的回来。但书院最终能拥有多大的规模呢?再者,闻道书院的待遇是出了名的好,规模太大,恐入不敷出。 贾环否定这一想法,确定闻道书院不仅仅要恢复旧址,还应该再扩大数倍。届时,其地理位置,不仅仅要挨着东庄镇,还要和数里外的刘家湾相邻。 整个书院,不仅仅要继承山长、大师兄的学术成就,还要推陈出新,兼收并继!不仅仅要成为朝堂上文官的摇篮,还要成为一所综合性的大学。 目标是:在校生2万人。 随后,一封封的信件、邀请函自闻道书院发出。邀请和书院相关的士人前来参加书院新坐成的典礼。 雍治二十一年,三月十四日山长叶先生、大师兄上刑场。至四月中旬初夏,过去约三十多天。四十九天的法事将尽尾声。随后,便是葬礼。书院的落成典礼,定在五月二十一日,夏至。 … … 江南。苏州。大周的时尚之都。 四月,小雨多是江南时。苏州城中的巡抚衙门中,南京右副都御史、苏松巡抚沙胜,接到京中贾环写来的信:贾环叙说了政变、书院、葬礼之事。 正是上午,沙胜在衙门的廊檐下,看着江南连绵的小雨,思绪起伏!十几年前的往事,就此浮上心头。那是,他是北直隶的提学。他和张伯玉是至交好友。 当今天下,于此时并不平静。辽东、楚王叛乱。同时,刚刚平定的河中、吐火罗地区正在和十万波斯军队交战。他自是上表承认永兴天子。 沙胜看着贾环的信,久久不能语。他恐怕无法见证闻道书院的又一次重建。但,想必比雍治九年的水灾后,更加的辉煌! … … 南昌。 曾经在京中交游广阔的龙江先生宁儒,此时任职江西布政司右参议。雍治皇帝曾经亲口许诺龙江先生在江南任职,方便他回乡。 江南小雨,江西则是阳光高照。南昌城外,宁儒带着一帮文士、好友、名妓约三十多人,在滕王阁中置酒畅饮。歌声、乐器飘扬在这千古名楼中! 一名亲信老仆进来,手里拿着贾环的书信,递给宁儒,低声道:“老爷,京中贾学士的书信。”贾环权倾天下,他的书信,他哪里敢耽搁,直接送过来。 “贾学士”三个字让楼中的酒宴,暂时停止。士子、名妓们目光,都落在宁儒身上。 江西的士林,和顺天府不同。顺天府就是京师地界。对贾环起兵,有直观的认识、影响。而这里则不同。报纸上的舆论、观点,占据着主导。 贾学士弑君,要看个人如何理解。但这在江南,江西并非一个禁忌话题。并不是一边倒的批判。 宁儒接过书信,微微有些愣神。他无可避免的想起和贾环的旧事。第一次见面是香山脚下他的庄子里,宛平县新春文会。 那年贾环作为钦差陪着他回乡。他们在九江遇到西南钱王胡炽。而贾环在宁府居住的数月时间里,亦在士林中留下许多佳话。士林求见,名妓原为丫鬟侍奉。 有诗云:不相菲薄不相师,公道持论我最知。一代正宗才力薄,望溪文集青松诗。 他父亲亦是于那年去世。 宁儒拆开书信,聚精会神的读起来。而后,轻轻的长叹一开口气,吩咐老仆道:“你回去说一声,我不日启程上京。叫太太帮我准备准备。” 他的仕途,在雍治朝被压了很多年。后来与雍治皇帝和解。但此刻贾环来信,他愿意去京城参加书院的落成典礼。这无关政治,只关乎交情。 … … 金陵的方宗师、江南做官的纪鸣,闲居黄州府的萧梦祯等人都接到邀请。 方宗师年事已高,派儿子给书院送礼。他虽为文坛宗师,但性情并不执拗。就像雍治皇帝要修书遮掩政变,他还是主编了《皇周英华》。现在,贾环弑君。但,贾环是他的学生!于此时,为帝师! … … 时间,就在信使们的奔走中流走。五月上旬,贾环的书信走朝廷的渠道,抵达西域中心碎叶。在此的柳逸尘收到贾环的书信。而后转至吐火罗。 西域此时,正在全力和波斯十万大军交战。新任的河中总督曾季高,初战不利。 吐火罗,阿缓城。 深夜里,权吐火罗总督事的庞泽在书房里收到贾环的书信,再一次的泪洒青衫! 京中的危局,山长他们的死,贾环悍然起兵复仇,遗体下葬,书院重建。这一件件的事,他都挂念在心上。只是消息落后二十多天。他若是在京中,必定跟着贾环起事! 算算日子,山长等人于近日下葬。他无法回去。书院重建的典礼,他挂念着。不知道何时,他可以返回故里! … … 五月十六日,沈阳。 盛夏时节,这座辽东布政司的省城中,几乎看不到战火残余的痕迹。街面上的店铺、行人如常。贩卖货物的商旅牵着马队在城中走过。 主街的德裕酒楼二层中,张四水和辽东布政司左布政使许澄、其子许英朗共饮。 三月下旬,大周车骑将军、九门提督(正二品)张四水率五万大军出关,迅速的平定辽东割据。阵斩前辽东总兵祈夏。击溃果勇营。于前日,光复沈阳。势如破竹! 张四水麾下的兵力主要出自上十二卫。按照道理,辽东有四万精兵,反而难打。楚王只是个被贬谪的亲王,没什么军事实力。但,结果恰恰相反。 在辽东已经平定的情况下,岭南却是打的不顺。祈夏割据,不得人心。而楚王却是雍治皇帝的嫡子!岭南可非唐宋的蛮荒之地。如今海贸繁盛。 许澄时年四十九岁,当年谢旋所器重的翰林,何系的三大干将,现任的辽东最高文官,左布政使。为人性情沉稳,沉默寡言。说话一句中的。 他和贾环算起来,有快五六年没见了。贾环在京中起事,他却被迫投靠祈夏。好在朝廷大军迅速平叛。祈夏失败,少不了他在后勤上做的文章。 张四水击溃祈夏的主力后,率军抵达沈阳,他立即率全城军民,重回大周。 许澄拿着酒杯,和张四水示意,叹道:“国事艰难啊!” 张四水道:“会好起来的。”沈迁和他制定的计划是以精兵平岭南。他在辽东是练兵。没想到,辽东迅速平定,岭南还在打。楚王到底是嫡子。 许英朗性情开朗,笑道:“嗨,父亲,伯仁,我听你们聊天都要憋死。喝完这杯酒,我就去京城,否则赶不上书院的落成典礼。有书信或者口信带回去,现在都交给我吧!” 叛乱虽平,还要善后。至于,他父亲曾经投敌的事,有贾环在,问题不大。顶多父亲的仕途再被压几年。 许澄笑着点点儿子,拿出一封书信给儿子,“这是给子玉的书信。” 张四水想了想,道:“许兄帮我带句祝福的话给书院。” “哈哈!好!”许英朗仰头将酒喝完,快步下楼。楼外的柳树下,四个亲随们早备好俊马,行礼。许英朗翻身上马,对酒楼上拱手一礼,抽着马,“驾!” 他父亲和家都在辽东。但是,书院,那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先生,他的朋友,他的青春!他一定会及时赶到,见证书院的第三次重建。 … … 夏至日。五月二十一日。京城地区有习俗:冬至饺子夏至面。这一日的正午,是全年太阳最高的时候!贾环将书院的落成典礼定在这一日。 书院的未来,当如日当空! 天将将亮,东庄镇上,便热闹起来。一队队的马车自京中赶来。这都是参加今日典礼的报纸记者。护卫工作,则是早两日,就开始调了京营进来。 而早期抵达缙绅、官员,如萧梦祯、龙江先生宁儒、方宗师的次子方二公子等是都住在京城中。闻道书院修建一个多月,还只是初具规模而已。 朝霞万丈,映照着京西群山。远山含黛,峰峦叠嶂。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拓寺中,智尘大师做完早课,带着约十人的队伍出发,前往山脚下的书院。 随着时间的推移,京中的官员、权贵们开始陆续的抵达。代表永兴天子前来道贺的是他舅舅周伍闵。宁澄、宁潇一起前来。胡炽代表着齐大帅。 而如许英朗、纪鸣等书院子弟早在昨晚就抵达。 闻道书院落成典礼的地方,并不在原书院的明伦堂旧址。新的明伦堂建在书院北门内。明伦堂前建有一个广场。四周的建筑物气势恢宏。堪比国子监。今日典礼便是在此举行。 明伦堂左侧院落群中,数千名疏勒军分布在四周,护卫严密。岗哨云集。今日观礼的人物,便是在这落座喝茶。贾环在正厅中,招待着宾客。 计有:周伍闵。宁澄、宁潇、胡炽、沈迁,北静王、石光珠、成国公,赵鹤龄、胡璁、杨尚书。贾政、魏源质、蔡宜、李斯、占城候,宁儒、方二公子、萧梦祯等人。 和贾府相交的勋贵,贵公子自是不必一一记述。高朋满座。 书院方面:骆宏、罗向阳、乔如松、卫阳、许英朗、姚纬、纪鸣、纪澄、易俊杰、秦弘图,刘国山等人带着书院的弟子在组织这场典礼、盛会。 正厅中,少府令宁潇坐在靠前的位置。长公主的地位,还是非常贵重。一身白色的宫装,仪态明丽端庄,喝着茶。来的宾客太多,她和贾环就说了几句话。 正闲聊着时,易俊杰穿着青衫进来,一脸络腮胡子。见他进来,厅中说话的声音小了几分。易俊杰躬身向贾环行礼,道:“院首,时间到了。” 他现在在礼部任职。前些时日,书院重开,山长的谥号等圣旨,便是由他带来书院。 贾环点点头,做个手势,站起来,环视厅中的达官贵人们,邀请道:“今日书院重开,举办落成典礼。吉时将至,请诸位随我至明伦堂祭拜圣人。” 今日闻道书院的落成典礼,约有小半个朝堂的官员都在这里,更别说永兴天子都派了代表。皇族则是以越王宁澄,潇公主为代表。当他们离开院落,走至广场上时,在广场上等候多时的近百名记者,一片沸腾。 贾环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路上,那些惊叹于闻道书院之盛的语言,不绝于耳。 于书院其他同学,弟子,或许有欣喜,骄傲之感。但于贾环而言,他心中平静。 明伦堂五间开,圣人像前设有香案。偏殿里还供奉着山长、叶先生、大师兄、江、吴两为讲郎。由罗向阳担任司仪。 观礼的嘉宾们按照地位,分别站立于明伦堂内、堂外。就如同上朝时那般。 贾环带着二十多名书院弟子的代表,在明伦堂内,祭拜圣人。而书院弟子们的队伍,长长的排到广场上。 祭拜完圣人后,贾环神情沉静,朗声道:“今日书院重开,我们书院的宗旨是什么?现在于圣人面前立誓,望诸生永记,勿忘!” 贾环对着孔子的雕像,躬身行礼,道:“为天地立心!” 他身后的二十多名弟子跟着他躬身行礼,道:“为天地立心!” 排到广场上约两百人的书院弟子,穿着一水的青衫,袖袍上绣着闻道书院四个字。这时,全部跟着弯腰,整齐的作揖,高声道:“为天地立心!” 广场上,被军士隔开在三十米外的记者们,全部都停止议论。没有人知道明伦堂内贾环在说什么。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庄重的仪式感,油然而生! 明伦堂内,圣人像前,贾环再道:“为生民立命!” 诸生跟着道:“为生民立命!”声音回荡在明伦堂中,回荡在广场外。仿佛洗涤着人的心灵。这是大儒张载的明言。后世读书人所敬仰的境界。 而今,闻道书院在贾环的带领下,向世人喊出来横渠先生的明言,于圣人面前立誓,作为书院的目标!这是一种大气魄、大勇气! “为往圣继绝学!”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为万世开太平!” … … 声音徐徐的回荡着。嘉宾的队伍中,宁儒、萧梦祯等人点头。 礼部尚书胡璁微微点头。 他固然喜欢拍马。被清流所不耻!但任何一个读书人,登上权力的巅峰之后,该做什么?当然是践行千百年以来圣人的教诲:治国、平天下! 权术,永远都只是上升的手段。 贾环身边能汇聚起一批精英的读书人,并非没有原因! … … 宁潇于人群中,明丽、静谧。她在侧后方,看着贾环带着书院诸生立誓时那坚毅、沉静的面庞,她所感受到的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于此时,天地间仿佛无声。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意志! 他内心里,想要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第九百六十七章 理想、目标 五月二十一日正午,闻道书院的落成典礼举行。随后,宾客们徐徐的散去。 在当天下午离开的东庄镇的近百名记着脑海中,印象最为深刻的最后的一幕:横渠四句!齐刷刷的书院弟子,整齐的跟着贾环高声诵读着。 当日来闻道书院的报纸,除了京中的二十多家报纸,还有保定府、张家口、承德等地的报纸。 随后,第二天的京中报纸,报道此时。在以惊悚标题为卖点的小报上,大肆鼓吹的是贾环的地位、份量、权力!昨日,朝廷多少官员、权贵去了? 有点节操的报纸,则是作出政治分析:贾环宣布以横渠四句作为闻道书院办学的宗旨,这意味着闻道书院由一个纯粹科举、研究学术的学校转变为政治学校。 但,在昨日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京中权贵、高级官员们是怎么看待的呢?这个时代并没有照相机,来记录,在正午之时,远山葱郁,书院简陋时的画面。 当是时,夏日的阳光透露下来,众人默默注视着贾环的背影。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他的声音,动作!平静、坚毅的书生,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竖立。 这是怎么样的一副画面。或许,很多人想知道,画面中展示力量的书生,到底想要给如何改造这个世界。 … … 重建书院的热闹,逐渐的散去。贾环这几日都在东庄镇、书院里和旧友相聚:龙江先生、萧梦祯等人都是远道而来。 随着闻道书院的建设火热朝天以及师生的回归,东庄镇重新恢复繁华。 五月底的清晨,一辆马车由京西官道而来,穿透镇上的雨帘,自北门进闻道书院。即将离开京城的龙江先生宁儒到书院里祭拜好友公孙亮。贾环作陪。 书院的墓地,设在书院东北方向的一处山坡上。数个墓碑依次而立山长、大师兄的衣冠冢。叶先生,江、吴两位的墓地。夏季的小雨带着清凉,淅淅沥沥的洒落。 长随、亲卫们都在稍远处等候。贾环打着雨伞,在墓碑前数米处里看着墓碑前沉思,肃穆而立的龙江先生。他时年五十岁。 贾环的思绪也不禁飘回到雍治九年春的文会上。那晚,龙江先生多么年轻,放浪形骸。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时,大师兄正是慕艾之时。总想着: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而此时,天人两隔。 那晚,同样是他和诗诗的第一次相见。她舞蹈蹁跹,闻名京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足喻其美。佳人相见一千年。 那是青春之时。 “唉…”宁儒长叹一声,走过来,道:“子玉走吧!” 贾环轻轻的点头。很多话不必说,龙江先生能来京师,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一行二十多人,离开书院的墓地。 … … 傍晚时在下着雨,绵绵细雨,像银色的丝线。 乾清宫南书房中,明烛高照。太监们在书房内外侍立着。永兴天子宁淅坐在书桌后,听着东阁大学士齐驰的奏对。 南书房行走蔡宜、纪澄,右都督北静王,都督同知、京营节度使沈迁、兵部尚书孟何都在。 齐驰正汇报的是晋商的问题。数月前,晋商想联合西南钱王胡炽吞掉贾环的信丰号。现在晋商们都快要吓尿!找到胡炽求情。此时,贾环就算和胡炽联手,肯定也吞不下晋商。但割肉,必须要割。 岭南战事胶着。晋商捐赠五百万元给朝廷作为军费。调辽东的军队增援岭南,走海路去岭南,直接攻击岭南首府:广州城。 同时,晋商、天顺丰、信丰三家联合成立大周中央银行,试发行纸币,朝廷官方予以承认。这是多方的利益交换。 作为国朝顶尖的财团,资本两亿元以上的广州十三行肯定要加入发行纸币。但,对岭南的战事他们要全力支持朝廷。份额按功劳算。如今海贸繁华,行商们在海上都有船。 “依齐先生所言。”永兴天子宁淅没什么犹豫,直接批复。感叹道:“纸币取代金属货币,是历史大势所趋!金属货币的开采、铸造、流通量有限,而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却是很大。” 齐驰一身绯袍,站在华贵的南书房正中奏对。他时年五十五岁,正年富力强。一个人处理国政。这时,给天子说的微怔。人民群众?不用说,这种大白话似的词语,必定出自贾环之手。 听闻最近贾环晚上会在宫中教授天子各种知识:天文地理,各种杂学,做人做事的道理。 再议了些事,看看怀表,宁淅笑着道:“天色不早了。朕就不留齐先生和诸卿用膳。你们陪着朕吃饭,吃的也不痛快。” 永兴天子这句话令南书房中顿时一片春风细雨! “臣等不敢!”齐驰笑一笑,率大臣们叩拜永兴天子,告辞离开。他心中颇为欣慰。天子在继位时,何等的青涩,当了几个月的皇帝后,已有人君之相。 贾环教的好弟子啊。 … … 宁淅自南书房出来,身边袁太监带着一干太监、宫女约二十多人跟着他。袁太监弯着腰,问道:“皇爷,晚饭摆在皇后娘娘那里?”皇后居坤宁宫。就在殿后。他是隐晦的提醒下天子。 宁淅摆摆手,兴致勃勃的道:“这几日先生授课。朕去西苑吃完饭。你去给皇后说一声。哦,对了,御膳房的菜谱都改过来了吧?”先生说,营养摄入要合理。宫廷菜,都是些重油、温补的东西,长期吃,不利于身体。 袁太监连忙点头,“回皇爷,都改了。”敢不改么?内务府是越王管着的。 这事还有个插曲,真理报上一宣传:天子心忧百姓艰苦,在宫中吃青菜。现在外头一片“明君”的称赞之声。皇爷的皇位再稳固几分。新任的真理报主编萧梦祯深得宣传精髓。 小雨淅沥未停。夏夜里带着凉爽和舒适。宁淅到设在含元殿处的御书房中。这时贾环、宁潇、宁澄正在一起坐着说笑、喝茶。氛围融洽、悠闲。 晚饭后,贾环开始夜间的授课。这段时间,主要是讲的地理、国际形势。 宁澄本来就是贾环的学生,和宁淅一起听课很正常。他虽然担任内务府总管的职位,但是,他的兴趣都在自然学科上。内务府里的事,都是吴王帮衬着处理。 他这一生,父辈挣下偌大的家业,衣食无忧;与皇帝情若兄弟,权势不缺。他还追求什么呢? 除开青年时期在贾先生门下求学时被培养出的兴趣,他若是追求声色犬马,就算父亲纵容,但他估计要被贾先生打个半死。人之一生,岂能虚度年华?总要留下自己的痕迹。 宁潇则是来旁听。她对于关于政治的事情,都非常有兴趣。而贾环所描绘的国际局势,世界地图很吸引她。 御书房中,烛光明亮。书桌上铺着一张贾环按照记忆所绘制的简单的世界地图。中心位置当然是大周。他现在素描功底很不错。基本框架都画出来。 前几日,贾环已经讲过亚洲、欧洲、非洲、美洲、大洋洲、南北极七块大陆的情况。现在,贾环要讲的细分区域。 贾环手里拿着木杆,道:“子文,宪清,潇公主,如前夜所说,工业化的时代即将来临。我们正处在这个伟大的时代前夕。在时代的浪潮中,中国之土,怎么样才是最完美的? 往东,要据高丽半岛、东瀛四岛,东临太平洋。往北,要打到贝尔加湖,甚至更北的西伯利亚、北极。这些苦寒之地,蕴含着大量的资源。要为后人负责。 往西,占据河中、呼罗珊,基本足够。那里信奉的是另一种文化。往南,西南方向除了旁遮普、信德,还要打下天竺全境,至印度洋海岸线。 东南方向,要囊括安南、占城、吕宋诸岛。甚至可以打到大洋洲。以海峡为内湖。当年罗马帝国便是以地中海为内湖。这些土地,除北临沙皇帝国、西临波斯帝国外,其余并无强大的军事力量。天授不取,必受其咎!” 现在正处在全球“跑马圈地”的时代,现在不占下来,以汉文化同化,彻底拥有!等到后世那个时间节点,多占一寸土地都非常难。 宁淅看着地图,听着贾环所描绘的情景。心情激荡。毫无疑问,征服这些土地,至少要一百多年的时间。而如果能做到,功绩将超越秦皇汉武。这是真正的帝王之业。将会留给后世的华夏之民,无穷无尽的财富。 宁澄看着地图,盘算着出海、各地山川、物种之类的想法。 宁潇一身茶白色的宫装,明丽高挑,倾城佳人,看着地图。尤其明艳的丹凤眼眼角余光轻瞥贾环,怡然一笑,沁人心脾,站在书桌旁,轻抿着茶。茶香袅袅,如入心怀。 贾环深知一个团队内讧的诱因是什么?失去了理想、目标!他现在便是要将种子种在宁淅心中。 贾环的课还在继续。窗外的小雨,点滴落下。 第九百六十八章 一见贾环误终身(上) 深夜里十二点多,贾环结束授课。两名宫女送来精美的宵夜:米粥和点心。宁澄和宁潇略吃了一些,先行离开。 华贵的御书房中,贾环和宁淅单独的聊一会。这个时候的话题,就比较私密,涉及到权力的本质。 宁淅一身暗红色龙袍便服,身量中等,略显文弱。在书房正中的书桌旁扶着桌沿,看着世界地图,微微沉吟着。若是先生的话透露出去,不知道会引起何种轩然大波? 他大约明白先生的思路。若是世界有如此之大,那儒学恐怕需要大变革。否则,难以支撑国家进行扩张啊!而闻道书院,即将引领这股风潮。 汉儒造假的事,士林争论不休!但总体是偏向于汉儒将经典著作造假。这恐怕是自汉以来,最大规模的:我注六经!假托先圣之言,写自己的主张。 宁淅不知道,在贾环那个时空,若干年后,有一个叫康有为的人写了两本书《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鼓吹变法,就是这个思路。 贾环讲了好几个小时,略感疲倦,他到底才二十一岁,坐在交椅上,缓缓的喝着清甜的绿豆粥。他一向喜欢多放糖。 当日杀雍治皇帝就是在这里。现在御书房、西苑都略微修缮过。遭受战火的痕迹消失。 一边喝着绿豆汤,贾环一边欣赏着御书房里的古玩、字画,俱是顶级的:寿山石,湖砚,宣德炉,成化朝的小茶壶。据说当年溥仪很擅长辨认古玩真假,原因就是他自小就是用的真品。 贾环思绪漂浮,随意的问道:“子文,独孤贵人和青美人的处境还可以吧?”独孤贵人和吴王妃有旧。处境应该不会差。青美人则未必。 宁淅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对米芾字下交椅坐着的贾环微微躬身,答道:“嗯。她们就住在西苑这里。按照先帝妃子的待遇由宫中奉养。”这都是惯例。 贾环点点头,感慨道:“自古都说红颜祸水,美人误国。比如:妲己之于商纣王,褒姒之于周幽王,杨贵妃之于唐玄宗,本朝的青美人之于雍治皇帝。但其实不然。 真正的还是皇帝自己的问题!推卸责任给别人,不是个男人。所以,你啊,要尽量的将个人的生活和政治、朝廷分开。不要搀杂在一起。” 后宫和太监不要干政。 “嗯。”宁淅应了一声,迟疑了下,还是问出口,“先生,你是不是要离开了?我…”先生这几日突然的教给他大量的东西,他学习欢喜之余,颇有些忐忑。 这是离别前的预兆。先生的想法,他是明白的:过几年悠闲的日子!可是,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他想挽留,不知道如何开口。 贾环温和的一笑,将手中的汝窑瓷碗放在旁边的高几上,道:“暂时不会,再等一等吧。” 他从未想过让宁淅当一个傀儡皇帝。他志趣不在于此。他要做的是受天子尊敬的帝师,而不是压迫天子的权臣! 像张先生那样,不让万历干活,整天当傀儡,万历皇帝的怨气当然大。事实上,皇帝一般都是头几年有干劲,遇到的挫折多了,就会泄气!大都会将朝政和宰辅们一起处理。 万历皇帝如何?他是张居正精心教出来的帝王!但万历十五年后,他就躲进深宫中。距离他亲政不过五年时间。像朱元璋、朱棣那样的猛人,毕竟是少数。 一个人的知识可以慢慢的学。但精神、意志、性格,往往是会定型。 … … 贾环自御书房里出来,还想着宁淅听说他暂时不走轻轻松口气的模样,禁不住笑一笑。 等在御书房外的宁潇,莞尔一笑,问道:“贾先生因何事发笑?”台阶下,她的贴身丫鬟紫儿带着数个宫女,太监等候。 贾环微微有些惊讶,不曾料到潇公主还在这儿等他,笑着点点头,道:“潇公主有事?” 宁潇穿着差白色的宫装,身姿高挑,比例极佳,端庄而明丽。螓首微点,道:“贾先生将少府交给我。我却毫无头绪。正要向贾先生请教。” 小雨,不知在何时停止。澄净明亮的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繁星几点。夏夜的清风吹拂着夜中茂密的树枝。仿佛要将这浅淡的纱帘吹拂起来。 贾环和宁潇在静谧的夜色中小声说笑着,一路到太液池西岸的映春阁的院落中。在临湖的小楼二楼,宫女们点燃驱蚊香,打开门窗,湖水中小楼的映影,璀璨迷离! 画面极美。少顷,紫儿带人送上精美的酒菜。 宁潇执壶给贾环倒了一杯酒,极其明艳的丹凤眼,注目着贾环,亮晶晶的,道:“贾先生,你方才在御书房中所讲的世界史,有多少是胡扯的?” 大周的消息并不闭塞。她闻所未闻的事,贾环怎么知道的呢?有多少是胡扯的小说家言? 闻着潇公主的清香,贾环微微一笑,偏头,微微仰视,看着她明眸皓齿的美丽容颜,道:“潇公主以为我在吹牛?” 宁潇手里拿着酒壶,就站在贾环身边,笑一笑。她的意思不言自明。 贾环就笑起来,语调轻松的道:“如果是吹牛,就不是讲这些人文、历史、地理知识。而是讲如何登月,如何潜入深海。如何造原子弹,如何放卫星。正所谓: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咯咯。”这说的宁潇更不信,展颜一笑,嫣然如花。 随意的闲扯着,时间缓缓的流走,一壶白酒见底。换了茶水。宁潇精致的鹅蛋脸上带着酒后的微红色,娇艳无端。 她听着贾环说起现代化的社会种种,这时倒信了几分,贾环说的太详细,她怎么都问不住。由衷的叹道:“贾先生,你真厉害!”她没掩饰她的崇拜之情。这并非是此时,还包括政治上的。 贾环酒后思维活跃,笑道:“别迷恋哥,哥只是传说。” 宁潇微怔,随即笑的绷不住,一口茶,喷出去,“噗嗤,嗳哟…” 贾环和她同岁。但比她小几个月。哪里是哥哥?而且,贾环这言语的风格太怪异、跳脱。能想象这是一个执掌帝国权柄的人,说出来的话吗? 贾环没完全躲开,茶水喷他一身。 第九百六十九章 一见贾环误终身(下) 小楼中,月华如水,那白练似的光滑,如同瀑布流泻而下。 贾环和宁潇相邻而坐,坐在小圆桌边喝酒,闲聊。这时,宁潇蹦不住,一口茶喷出来,她虽然撇开头,贾环亦半起身,身体往后仰,但没有完全避开。肩膀、胸口的衣服被打湿。 “贾先生…,咯咯…,我…”宁潇掩嘴而笑,显露出她贵女的风范,但笑的快要直不起腰。谁又能料到贾先生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呃…这么中二的话来呢? 贾环看着宁潇。月华照着潇公主明丽如花的鹅蛋脸上。容颜精致,明眸皓齿,肌肤如雪,吹弹可破。仿佛带着朦胧、洁白的轻纱,更增她的明艳的风姿。 美人笑颜如花。贾环心里倒没怪她,笑着摆摆手,“没事。哪有那么可乐?今晚就聊到这儿吧。帮我安排一间房间。我洗个澡,换件衣服再回去。” 潇公主美丽无瑕,明艳动人。但给她一口茶水喷到身上,还是很难受的。他倒不会如同描写痴汉系描写的:美人啐一口,都甘之如饴。他素来喜洁。 从西苑这里回咸宜坊贾府,到他回无忧堂换衣服,至少要半个小时以上。 “好的。”宁潇好不容易止住笑,尤其明艳的丹凤眼,歉然的目视贾环,将她歉意传递出去。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眼睛会说话。带着贾环到后面更衣。 映春阁这组院落在太液池西岸,风景宜人。后面便是东三所、东四所。这里现是少府的驻地,办公场所。 少府虽然划归在内务府名下,但皇城内武英殿后内务府的院落早就被占满。宁潇将少府设在西苑中。 … … 皓月当空。群星暗淡。 宁潇带着贾环一路穿堂过室,走在西苑精美的屋舍中。裙摆飘飘。当日,东三所、东四所这里并没有起火。屋舍、院落、园林基本保持着完整。 宁潇白腻的鹅蛋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心情放松。到一间幽雅院落的厢房前。太监、宫女们已经准备洗浴用品:木桶,毛巾,热水。 走上台阶,贾环扭头看着身边的宁潇,和她清泉似的美眸对视,亦被她美丽的笑容所感染,禁不住一笑,其实,他私下里并不会绷着,和妻妾们说笑,是常有的事。 贾环笑着道:“潇公主,差不多了。你往日太沉郁,平时应该多笑一笑。” 宁潇轻笑,明眸皓齿的美人风情明丽。她看着贾环深邃、温和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仿佛可以看见他的内心,轻声的道:“贾先生,谢谢!” 贾环注目着她令人百看之下,依旧感到惊艳的容颜,温和的笑着,“不客气。宁潇,别怕。有很多人在关心着你。好好生活!”点一点头,往厢房里走去。 他知道宁潇谢他什么:杀傅正蒙! 潇公主是倾城佳人,政治上极具才情!性格大气,理智。这样的女子,若生在21世纪,妥妥的女强人、绽放着夺目光彩的女神。她是如此的优秀! 然而,她的婚姻却是如此的不幸。所托非人。这个时代,终究是父系社会。她很难和傅正蒙和离。退一步,就算傅正蒙肯和离,和离之后,她面临着什么? 不管她如何的优秀,她终究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子!自小受到的教育,令她很难下定决心,打破不幸婚姻的桎梏! 而他杀傅正蒙,帮她打破这一切!未来的生活,不再是黑暗,冰冷。 宁潇看着贾环挺拔的背影,月影投射出淡淡的影子。微风徐徐吃过她的鬓角。远处草丛中的虫鸣声阵阵传来。宁潇扬声,问道:“包括你吗?” 说完之后,顿感酒后失言。在夜色之下,俏脸绯红。好在,并不明显。贝齿轻咬着红唇。 贾环回头,笑一笑,道:“是啊!”走进厢房中,关上门,泡澡。 … … 厢房面积比较大,分着暖阁、正厅、后院。右侧有小厅和正房相连。雕梁画栋,布置的富丽堂皇。四角精美的各样式的戳灯点燃着。光线略显朦胧。 贾环舒服的泡在木桶里。仰头靠在木桶沿上,厢房中水汽氤氲。 他刚才在宁潇明艳的丹凤眼中看到倾慕之情。心底有某种柔软的情绪漫过。其实,以他的阅历,他很清楚,崇拜会自然的演变成爱慕。 美丽、大气的潇公主啊,他如何否认对她的欣赏?但这份心动,在和她交往时,一直被克制着。 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他有幸和宁潇认识,交往,产生默契,享受着她的亲近、崇拜。但,有些事,他内心里感叹一下,这可以。其他则不行!他无意去撩拨什么。他给不了宁潇任何的承诺、未来。 总不能,国朝的长公主给他做妾室吧?这对于宁潇而言,亦不公平。宁潇应该有她自己幸福的人生。潇公主是一个理智的人。两人并未发生什么。 今晚,他和宁潇都略微有些过线了。或许,因为是酒后,夜晚中吧。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但,就此打住吧。 … … 小院的正房中,明烛燃烧。照亮着精美、带着明显女性风格的卧室。这间幽静的小院,正是宁潇在西苑里的住处。 宁潇并没有睡,坐在卧室正中的小圆桌处出神,香腮酡红。或许,是酒劲涌上来的缘故。亦或许是其他的原因。 紫儿拿着一套干净的男士衣衫走进来,轻声提醒道:“公主,拿来了。” 宁潇回过神,愣了许久,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作出决定,“紫儿,你跟我来。” … … 厢房中,贾环闭着眼睛,精神放松着。这时酒意和疲倦都涌上来。他和宁潇一起分完一壶高度白酒,此时大约应该快接近凌晨两点。 这时,连接着主卧的小厅中传来脚步声。贾环睁开眼睛,警觉的看过去。随即,就见宁潇穿着茶白色的宫装,明丽而高挑,带着侍女紫儿走进来。紫儿手里捧着衣服。 “潇公主…”贾环微感奇怪,又有些不自然。他正在泡澡啊!在家里时,一般都是妻妾、通房丫鬟们服侍他。 宁潇呼吸有些混乱。展开双手。紫儿将手里的衣服放在木凳上,走到宁潇身边,低着头,帮她宽衣。精美的衣衫一件件的滑落至地上。 宁潇因紧张而颤抖着,但坚定的走到浴桶边,看着目瞪口呆的贾环,迈步坐进浴桶中。前倾,在贾环耳边,颤抖的声音都走调,道:“贾先生,你还要我嫁人吗?” 一见贾环误终身!在认识贾环之前,她认为世间最优秀的男子是九哥。然后,六七年过去了。于此时,她知道她心中可能再容不下的其他的男子。 贾环只感觉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整个人都炸开。 … … 卧室的帷幕徐徐落下。黎明时,贾环醒来,看着身边枕头上熟睡的佳人:白腻的鹅蛋脸,挺直的鼻梁,明眸皓齿。会给人一种极其惊艳的感觉。 一头青丝流泻在枕边。她美丽的丹凤眼闭着,呼吸均匀。昨晚有些累。 带血的手帕,早收起来。贾环侧着身,歉然的看着熟睡中的宁潇,沉浸在她的美丽、风情中。很久之后,他轻手轻脚,慢慢的起床,唯恐吵醒她。 自三月下旬,起兵起来,他推宁淅上位,执掌着天下的权柄。而此时,拥有着美丽、聪明、大气的潇公主。肤浅一点说: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大约算是男人的巅峰吧! 而深沉、真正的感慨:宁潇于昨晚,决然的将她清白之身交给他,这期间经历了何种激烈的思想斗争啊,又叫他如何不感受到她的深情? 最难消受美人恩! 贾环起床,穿着素色的单衣,走出卧室。迎面遇着紫儿。紫儿不敢正视贾环,昨晚的动静,她都听到。这时,低着头,满脸绯红,道:“贾先生,早啊!”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那年他在吴王府里惩治熊孩子宁澄,紫儿奉宁潇的命令来给宁澄送酒菜,和他闹起来,发脾气。想来当时对他印象很不好。 吩咐了紫儿去准备燕窝粥等早餐,贾环在庭院里,呼吸了一会早晨的空气,再回到卧室里。此时,宁潇已经醒来。偏着头,明艳的丹凤眼看着他。 “潇儿。” 第九百七十章 江山如此多娇 七月流火。周帝国西陲,河中。 酷暑正渐渐的从这片曾孕育出辉煌文明的土地上退去。纵横千里的大地,正逐渐的迎来初秋。同时,自三月份以来燃烧的战火,亦徐徐的熄灭。 三月初,波斯帝国十万大军发兵河中,为报报木鹿被夷为平地,呼罗珊五万大军战败之辱。亦是,波斯萨菲王朝皇帝阿巴斯对贾环派使者到巴格达“训斥”他的回应! 主不可怒而兴师。作为执掌波斯帝国多年的皇帝,阿巴斯大帝得知在西域主事的贾环、齐驰返回东方帝国的京师后,精心准备将近半年,悍然出兵。 一路从呼罗珊四镇泥沙布尔,越木鹿,兵锋直过阿姆河。一路从土库曼地区,越过卡拉库姆沙漠,攻入阿姆河下游的咸海三角洲。连战连捷。连克重镇布拉哈、希瓦城。 但,贾环稳定朝局后,拥立新帝登基。于三月二十五日,任命西域守备司主薄曾季高为左佥都御史、总督河中事,节制诸将,全权负责对波斯战事。 这封圣旨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发往碎叶。十日即到。曾季高接管军事指挥权后,调动军队,在河中各地与波斯军队交战月余,并未取得胜利,遂率三万周军主力撤离坚守多日的河中重镇撒马尔罕。 这几乎可以认定是周王朝的失败:丧失对河中地区的控制。果不其然,随后铁门关、塔什干、恒罗斯等城失守。粟特人、乌兹别克人倒戈。 但是,周军的补给线由此得以缩短数千里。曾季高退至俱战提时,碎叶、疏勒、吐火罗支援的兵力,军事物资早就汇聚此处。西域左布政使汪璘、吐火罗总督庞泽鼎力支持。 六月初,得到物资、兵力补充的曾季高,总计兵力六万人,在俱战提,与追击而来的波斯主力五万人决战,一战而胜,并击溃其十万仆从军,俘获无数。 曾季高令麾下诸将,分掠河中诸地,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大战小战连绵,连破波斯军,遂光复恒罗斯,塔什干等地。 其军事指导思想为:结硬寨,打呆仗!充分发挥周军的火力优势。又有:缓进急攻!行军避免被偷袭、包抄;战斗则尽可能的杀伤波斯人的有生力量。 七月初,曾季高率周军主力五万人,抵达撒马尔罕城外。 “呜呜--”苍茫的号角回荡在这座千年名城的城外。驻守撒马尔罕的波斯军队早就撤离。这座河中的中心城市,就如同不着片缕的美女。城门大开。 漫漫的红潮,出现在天际边。如同绚烂的烈火!一队队的周军将士,以行军的队列,出现在这黄沙古道、烽火边城的画卷中。军容鼎盛、雄壮! 大军徐徐的停下来。信使往来于阵前。曾季高一身绯袍,骑着白马,在军中前列。众将簇拥着。 总兵乐白心中感慨难言!跟着周军撤退,至碎叶的康国国王等人,是无法再回来的。烽火连天。今日又重新打回来。但这并不是此战的结束。 少顷,城中投降之事沟通完毕。曾季高勒着马缰,骏马嘶鸣,马鞭前指,意气风发的下令,“进城!” 西域前后三位统帅风格不同。齐总督不会出现在战阵前。他自认是治政之臣。贾环素来是书生装束,他信奉的是主席那套。不挎一枪,打遍天下。 曾季高则是一身绯色官袍,注重官威。他的性格是如此:精熟方舆,晓畅兵略,恃才傲物,矜功自伐。 在曾季高的命令下,周军徐徐向前,气势逼人!这是无敌的雄狮。 此刻,统帅着大军的曾季高心中正在思考着贾环的信。俱战提之战击溃波斯主力,大胜的的奖赏朝廷很快就下发。同时,跟着圣旨来的,还有两封书信。一封是齐相的,一封是贾环的。 国朝的军事指挥权,在贾环手中。 贾环在信中明确的要求,要狠狠的教训波斯人:将河中、呼罗珊地区支持波斯作战的贵族,全部处死。占其地,得其民,纳其财。将呼罗珊四镇全部纳入国朝的版图中,并伺机攻打波斯的重镇库法。 这是他在未来十年的任务。 … … 八月,在西域连续的传来好消息后,岭南也传来好消息。张四水率军攻进广州。斩杀楚王。历时近半年,永兴朝的地方叛乱,就此平定。广州十三行商加入大周中央银行,发行纸币。 地方、边境都安宁下来,朝政开始徐徐的走向正轨。东阁大学士齐驰以独相宰执天下,开始实施改革,革除雍治朝的弊端,施展他的政治抱负。 八月中秋刚过,京城里似乎还飘着桂花的香气。无忧堂的梧桐树,叶子渐黄。 午后时分,贾环在前院书房里招待来访的同年好友刑科都给事中范锡爵。书房中,陈设精美、雅致。墙壁上挂着董其昌的秋兴八景图。两人坐在画下的桌椅处闲谈。茶香袅袅。 范锡爵三十四岁,其貌不扬。脸颊消瘦,下颚突出,显得嘴有些尖。穿着便服,今日朝廷休沐。喝着茶,道:“子玉,唐元徵的性子和翁兆震类似啊。你打算何时召翁兄回朝?” 贾环的同年,南直隶华亭唐道宾,字元徵。为人仗义执言。对贾环弑君强烈不满。正在国子监中的学习班学习。学习班由小人周慎行执掌。当真是令官员们“谈虎变色”。 学习班从来不进行体罚。但,不允许迟到、早退、辞官,天天上课,写思想汇报。种种规矩极多。触犯规矩的处罚是增加在学习班的时间。令人苦不堪言。 范锡爵特意来为唐道宾说情。其学习班的年限,已经一年的学习时间,罚到十年。他特意绕个弯,问贾环要不要召回清流的代表人物:翁状元。 坐在椅子中,贾环笑一笑,摇摇头,道:“元驭兄,我召翁状元回来骂我啊?”正人君子,装点门面这种事,他真没想过。他要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跳出五千年的王朝兴衰循环。 范锡爵沉默下来。贾环这是拒绝了。他和贾环是多年的交情啊!权力果然会改变一个人。 贾环看一看范锡爵,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再道:“元驭兄来关说,我不能不近人情。唐兄当年也曾为我直言。我回头和周玉绳打个招呼。外放江南的府县如何?” 范锡爵顿时大喜,起身拱手一礼,道:“谢子玉。”心中感到惭愧:贾环还是当年的那个会元!三千人中第一仙,花如罗绮柳如烟,时人勿讶登科早,月里嫦娥爱少年。 贾环就笑,“别忙着谢我。还要请元驭兄带个话。唐兄在学习班里说了很多过头话。结束学习之前,走个形式,在学习班的机关报上发篇文章。不能老拆我的台嘛!” 范锡爵点头,道:“理当如此。” … … 谈妥唐道宾的事,贾环和范锡爵随意的闲聊着。谈的很愉快。范锡爵为都给事中,拥有廷议资格。到他这个位置,再和贾环谈的比较愉快,那很多事,就不言自明。 稍后,钱槐来报,卫阳来了。贾环便送别范锡爵,到前院一处小厅中见卫阳。 卫阳时年二十五岁,官任礼部主事。他正在幽静的小厅中喝茶。一身白衫,身姿修长,俊美异常。还是一如当年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神童。他娶的是刘大学士的孙女。 见贾环进来,卫阳笑着站起来,拱手道:“子玉…”几个月前,闻道书院落成典礼,他亦到场帮忙。碍于他爷爷的关系,他无法明面表态支持贾环。但书院的事情,他责无旁贷。 贾环笑着做个手势,示意卫阳落座,走到厅中的主位,坐下来,道:“卫相还好吧?”在来往十三次“乞骸骨”后,朝廷同意卫大学士已经致仕。卫弘准备南返华亭老家居住。 卫阳微笑道:“还行。” 闲话两句后,卫阳道:“子玉,如今辽东、岭南叛乱平定,西陲边境也安宁下来。有些事情得做一做啊!弑君的名声终究不好听。” 现在的舆论引导,仅仅在限于:爆一下雍治皇帝的黑料。遗诏,简直是齐驰和群臣们发泄对雍治皇帝末年乱搞的不满。和徐阶给嘉靖皇帝写的遗诏差不多。 但,这对于贾环而言,还不够。要把乱臣贼子的名声给洗掉才行。现在洗的太厉害,自是适得其反,但日后呢?宋太宗连“烛影斧声”都洗得白!可以慢慢来,但事情要开始做。 贾环想一想,道:“元皓,你有心了。”以他现在的政治地位,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只有当日在书院里和他一起救灾的同学会和他说。有些事,他心里有数。戈培尔说过一句话:谎言重复了一百次就会成为真理。 卫阳笑一笑。和贾环聊起不久前纪澄和史湘云的婚礼。心中微微有些惆怅。那是哪一年的事啊? … … 永兴元年,冬。天阴着,看着将要下雪。 午后时分,贾环在府中的正院厢房中,和妻子宝钗、黛玉说笑。奶妈们刚抱着几个不满周岁的哥儿、姐儿们出去。薇薇、诗诗、韵儿、玉华都在。各自的大丫鬟们俱在。 一屋子的美人,珠翠摇动,花开正好,如若阳春。 炭盆里烧着上好的红木无烟炭,上放着一把精美的铜壶。铜壶中煮红茶。茶香四溢。晴雯、香菱、如意、莺儿四人时不时的添水、倒茶,拨弄着火炭。 “夫君,这下午茶,又是何种来由?”宝钗抿一口茶,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轻笑着问道。 产后四个月的宝姐姐,更添风姿,珠圆玉润,肌肤如雪。时年二十五岁,穿着湖绿镶边的棉袄,头戴纯金嵌红宝石打造的飞凤钗略显丰腴,风情无端。 几双美眸都看过来,贾环正惬意倚在软榻上给黛玉看手相。林妹妹轻嗔薄怒,妙语如珠。她产后身体有些虚弱,穿着厚厚的刺绣暗色棉袄。于明媚的风姿外,平添一股贵气。 至于,贾环到底是真的看手相,还是别的,这自然另说。听宝姐姐问,他笑着给妻妾们说起英国下午茶的典故。 正聊着,鸳鸯挑起门帘,略一弯腰,白皙的鹅蛋脸蕴藏着幸福的笑意,道:“三爷,奶奶,宝二爷要出家,正在栊翠庵里。太太派玉钏儿来请三爷和奶奶过去劝一劝。” 贾环微微蹙眉,和宝钗对视一眼。 … … 从贾环无忧堂的正房里出来,往东走,便是黛玉的院子。这里和大观园相通。 贾环、宝钗、黛玉都准备去看看。众人纷纷起身,丫鬟们帮着添衣物,穿斗篷。 林千薇对这种琐事没兴趣。林芝韵则是不怎么上心。那年宝二爷不闹一闹?听说去年林姐姐被太医诊断出怀孕时,宝二爷在怡红院里大哭一场。 苏诗诗、石玉华则是留在家里照看几个孩子。石玉华帮贾环系着斗篷,梦幻般的剪水双瞳落在贾环脸上,调侃道:“相公,想好要怎么处理了吗?” 淡淡的香气传来,看着纯净妩媚的大美人,贾环很自然的扶着她的细腰,低头吻着玉华香软、光滑的脸蛋,笑着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一屋子的美人,丫鬟们都笑起来。 … … 贾环、宝钗、黛玉三人带着丫鬟们,一路进大观园,顺着人工河,到栊翠庵。寒风凛冽,吹拂着大观园里的树林。 栊翠庵中,王夫人、宝琴、李纨、王熙凤、薛姨妈带着丫鬟们,不断的正劝说跪在庵堂中,双手合十的贾宝玉。满满的一屋子人。王夫人给彩云扶着,泣不成声。 贾环三人进来,和众人寒暄几句。宝玉回头,看到出落的更加美丽的林黛玉,想着她嫁人、为人母,眼泪就流下来,温声道:“林妹妹,你来看我了?” 黛玉一阵无奈。这份情意,她如何不知道。但她不会接受。螓首轻点,细声劝道:“宝二哥,你这是何苦呢?你要为琴妹妹想一想。”她和宝琴的关系极好。 “林姐姐…”薛宝琴正在宝钗怀里失声痛哭,闻言再哭。她上个月才查出有身孕。宝玉就要出家。 这情形,看得贾环摇摇头。大脸宝就是这尿性。带着晴雯、如意到旁边的偏房里稍坐。妙玉正在这里等候着,正殿里人太多。她在欣赏着窗外含苞待放的红梅。 “见过三爷!”十几个小尼姑们,纷纷小声向贾环问好声。贾环现在是何等的地位:帝师。 “贾三爷…,你是来劝宝二爷的吗?”妙玉转过身来,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行礼。她一身白色道袍,长发如云,身段修长婀娜。时年二十七岁。明眸,粉唇,雪肤,细腰,长腿,灿若春华。不愧是十二金钗。 她这里都是女子,如何能接受宝玉在这里修行?妙玉性情高傲,但和贾环的两个妻子:宝钗、黛玉私交不错。 贾环摆摆手,表明态度:“法师收不收徒,随自己的心意即可。”他对大脸宝的想法,一清二楚。给二房留后之后,就遁入空门。大脸宝做一个富贵闲人,还是出家,他并不想干涉。就像他刚才给玉华说的:随他去吧。 妙玉微微错愕,吩咐小尼姑上好茶。等茶上来,亲手将茶端到贾环旁的桌子上,道:“请!”这个举动中,微微透着尊敬。并非因宝钗,黛玉的缘故。 小尼姑们只道贾环是帝师。以她的见识,自是知道,这是未带帝冠的皇者。十年前,她师父去世,留下遗言:不宜回乡,在此静候,自有结果。 而结果,早出来。当日,贾环受人委托,带话给她:可以回乡。她还未返回蟠龙寺。 晴雯和如意两个对视一眼,心里藏着笑。妙玉有多么傲,她们可是知道的。 贾环点一点头,“谢谢!” 忽而,倒想起妙玉的判词来: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她的命运,应该是也被改写了。 … … 永兴元年,十一月初七。冬至。大雪纷飞。 西苑,太液池东面的朝霞居处,修筑了一座高达六楼的木石建筑。这是工部郎中乔如松在集合全国的能工巧匠,历时一年半,研制出的水泥的功效。 今日冬至大朝结束后,永兴天子宁淅,邀请老师贾环在此饮酒、赏雪。越国公宁澄做陪。 大雪无声,覆盖着京城,一片琉璃世界。六楼的正厅中,温暖如春。美酒佳肴,陈列在小桌上。贾环、宁淅、宁澄三人在窗前,俯瞰京城、天下。 宁澄兴致勃勃的道:“登高望远。皇上,你这里赏景,可为京中第一。如此美景,贾先生可有佳作?”要搁在以前,他未必敢这么问贾环。但是,他姐和贾环都有一个儿子了。他自是要放肆得多。这是他姐夫。 宁淅一身黑色的龙袍。做皇帝快两年,他身上的气质慢慢练出来,偏向稳重。微笑着道:“澄哥儿,水泥最大的作用是军事用途啊。”又略感伤的道:“先生,你真的要走?我…” 贾环一身水蓝色的棉袄,负手而立,扭头,温和的笑道:“子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况且,我还要在东庄镇住几年。”又笑道:“眼下确实有一首词比较应景。赠给子文吧!” 轻声吟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第七卷完) 第九百七十一章 永兴八年 还写一个剧情。剧情预告,看第八卷的标题。 这本书,快要结束了。还有大约三万字左右。若是按照三千字一章,就是十章。 心中有一些难言的感慨啊。等完本的时候,一起写出来吧。届时,和大家聊聊。 本来是计划春节前写完,好好过年。但我这龟速的更新,搞的无法完成目标。 春节请假,从腊月二十六(2月11)---正月初八(2月23)。 春节期间,不会一直忙。有时间,九悟会码一点。应该是会断断续续的更新。具体无法预知。先把假条发出来吧。 望书友们知悉。 九悟鞠躬道歉。 新书的事。有书友在群里问我。我统一回复下。 对于作者而言,一般会是在老书未结束时,开出新书,维持人气。同时,也是要吃饭。 我写奋斗这本,就搞的精疲力尽,想在这本书结束之后,再开新书。 双开,我实在搞不定。 题材的话,大致有想法。回头,结尾时,说一下。 第九百七十二章 昭文园 初冬时节。一场冬雨,飘落在金陵城中,沙沙作响。犹若细粉,飘在树林、城头。 金陵城中区,润德坊。距离荣国府两里处,毗邻朱雀街,有一座占地百亩的府邸。富丽堂皇,幽深秀静。这便是贾环和妻妾、孩子们在金陵的住处:昭文园。 一名宦官在数名锦衣卫和金陵知府袁枚的陪同下,于雨中抵达贾府。随后,得知贾环并不在府中。钦差们便在贾府等着。 贾府东南的临近角门的一间瓦屋中,昭文园的三管家胡小四正在和三名管事打麻将。另有几名小厮侍候着。搓的稀里哗啦的响。他已经将近四十岁。 几人正聊着贾府的足球队:信丰银行足球队和镇江来的一支队伍的比赛结果。这并非是昭文园的奴仆们集体荣誉有多么高,而是金陵足彩盛行。 京中马球盛行,内务府与晋商合作售卖马球彩票。而江南缺马,水路纵横,在贾环的倡议下,发展出前朝蹴鞠的模式:类英式足球。随即风靡江南。贾环顺势组建足球联赛,联合江南的徽商们。发行足球彩票。 这时,一名小厮自外头气喘吁吁的跑来,道:“胡管家,京中的钦差来了。华管家派人去找三爷回来。” “碰!八万”胡小四好整以暇的打出一张牌,笑道:“小子,新来的吧?大惊小怪!府里那年没钦差来?前些年打高丽、东瀛,一日来三拨钦差的时候都有。” 打牌的几名管事都笑起来。自家三爷在天下、京师是何等地位不去说,单说在这金陵城内,谁不敬重? … … 京城。冬夜里的天气寒冷刺骨。小时雍坊,齐府正房里,齐驰正卧床休息他一手提拔的大学士曾缙,萧丕刚刚来探望过他。脸色显得苍白。长达近十年的执政,繁重的政务摧跨了他的身体。 六十三岁的中极殿大学士齐驰,正在经历着他生命中的难关!太医建议他静养,可以保全日后。若还是继续处理政务,恐怕天不假年。 齐驰的长子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低声唤道:“父亲…,胡员外来了。” 齐驰睁开眼睛,养了养神,虚弱的道:“请他进来吧。” 片刻后,西南钱王胡炽自外头进来,一身黑衫,干瘦、矮小的身材。见躺在床上的齐驰如此模样,眼泪都差点掉下来,道:“大帅…” 他自雍治十四年时便跟着齐驰,一路在西南拓土千里,平定西域、漠北,再执政九年。感情深厚。 齐驰艰难的笑了笑,道:“兴斋,我一向要求严厉,想来日后天下的官员都可以松口气了。哈哈。哈哈。”这一段话,他喘了几口气,才说完。 胡炽将近七十岁的人,这时都忍不住落泪。看着在朝堂叱咤风云近十载的宰相迟暮。曾几何时,齐相之名,令天下的官员,无不打起精神来! 这是老天爷,让一个强力的政治人物落幕! 齐驰安慰道:“放心,我不做张太岳。五十八岁就累死在任上。我回川静养。你我定还有再见之时。只是,临去前我对新政放心不下。你代我去一趟金陵,和子玉谈一谈。” 胡炽含泪点头,“嗯。”没有废话。他知道大帅的精神头有限。 齐驰喘着气,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道:“九年执政,我不愧于心,无愧青史!虽说,这九年来我消除了一些子玉的影响力。但,这是必然。 子玉的那一套理念,我不会全要。我的这一套东西,他未必全看得上。你拿我的亲笔信去金陵,请他让我的新政再延续几年。曾大绅(曾缙)会代我做完。” 他这九年来,废除前朝弊政。改漕运为海运,将安南,江南的粮食,走海运至天津,保障粮食供应,平抑粮价。改革盐法。推行纸币。以水泥路,重修天下官道。派遣大军征服高丽、东瀛,占领呼罗珊。 如此功绩,青史自当评说。 胡炽躬身行礼,应承道:“是,大帅。” … … 永兴八年,十月中旬。寒风凛冽,刺得街面上的行人都缩其脖子。 金川门内的集贤楼二楼的包间中,贾环和南京吏部尚书龙江先生宁儒相对小酌。 集贤楼是金陵知名的大酒楼,金陵菜风味极佳。“云”字包间中装饰得古典、华美,正中的八仙桌上美酒佳肴陈列,温的一壶温软的绍兴黄酒。 九年前龙江先生至闻道书院参加落成典礼,回到江南后,便是官运亨通。历任岭南左布政使,苏松巡抚,南京户部尚书,南京吏部尚书等职。 龙江先生微微感叹,道:“子玉,前些时日天子派钦差来了吧。齐中堂可惜啊。” 齐大学士执政时期,政通人和,国家国力恢复。堪称一代名相。六十三岁的年纪对于一个宰辅而言,正值黄金年龄。现在齐大学士却患上重病,这实在可惜! 当然,从明朝的宰执来看,六十多岁致仕,或者病死的宰辅不少。比如:李贤死时五十九岁,彭时病死在六十岁时。李东阳致仕时六十五岁,张居正死于五十八岁。 可惜、感慨是一回事。另外,齐大学士致仕,只怕朝堂上又要生风波啊。 贾环举杯,和龙江先生饮一杯,没有隐瞒,道:“胡兴斋昨日也到了金陵。齐中堂推荐:曾大绅为执政大臣。擢升吏部尚书殷鹏为东阁大学士。” 不仅仅是子文的圣旨来。齐大帅的私信亦由胡炽带来。早几日,潇儿的书信同样由传驿送达。加盖了长公主的印章的书信,走的是公文系统,传递迅速。她担忧政局变化。 龙江先生微微惊讶,沉吟半响,道:“齐中堂是想萧规曹随?” “嗯。”贾环点点头。齐总督致仕前的这个安排,他并不大认可。曾缙的性格不够强势,为执政大臣略显不足。问道:“北国风光无限好,龙江先生其有意乎?” 龙江先生仰头哈哈一笑,道:“子玉当日在京中那首帝王词,可是流传甚广啊!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近日纺织工厂中又出事故,子玉要留意一二。” 江南这两年,随着工部、少府、民间纺织技工联合起来研制五年之久的织布机推广,纺织业日益增长。这几年,不仅仅是米价稳定,盐价暴跌,布匹价格亦跌下来。 而纺织工厂的兴起,令大量的工人失业。若非朝廷有向西域、辽东、安南的移民政策,只怕民乱会骤起。再有,工厂三天两头的出事,报纸时常报道。 贾环微笑着点头。这些事,他心里有数。这是手工业向工业化过渡的必然阵痛。当年英国,还发生过“羊吃人”的圈地运动。 贾环和龙江先生饮过酒,看看怀表,约下午一点,推了他打麻将的邀约,起身告辞,笑道:“我约了人听戏。” “是桃花扇还是白蛇传?”龙江先生取笑一句。这是如今天下最流行的两个爱情曲子。和贾环在集贤楼门口道别。 … … 金陵最知名的剧院:金声园,位于夫子庙北,即原明朝的中山王府。贾环的马车自金川门的集贤楼徐徐而来。 这些年,随着齐大学士的执政,周朝国力开始恢复。京中的米价都稳定在10元一石。在温和的通货膨胀的背景下,这是一个非常低廉的价格。 充足的粮食供应,人口的滋生,催生了大量的,各种各样的休闲娱乐活动:昆曲、马球、足球、戏院、麻将、相声、评书、大鼓等。其中,戏曲更是呈百花齐放的态势。 金声园是贾环的产业,距离贾环的昭文园不算远。诗诗,薇薇,玉华偶尔会登台唱曲。 金声园分前后两个区域。贾环的马车会一趟贾府后,停在后面的园林中,顺着楼梯到二楼幽静的“地”字包厢中。 包厢中布置的古香古色。布置着软榻、桌椅。温暖如春。 此刻,正中的软榻上,正坐着一位穿着浅白色长衫的美人,年纪看起来约三十出头,身姿纤巧、婀娜。气质温柔妩媚。自有一股浸润透的美妇风情。 正是跟着贾环到金陵生活的秦可卿。 包厢门敲响,丫鬟开门,秦可卿连忙起身,见是贾环进来,俏丽的鹅蛋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上前两步,迎着他,温柔的道:“环叔!” 贾环笑着将她抱着在怀里,亲昵的抚着她,“可卿,等了一会吧?” “嗯。我等着环叔呢。”秦可卿温柔的点头,带着无限缱倦。正要依偎在贾环怀里,见贾环身后还跟着鸳鸯、袭人。“呀…”俏脸一下子变得滚烫、绯红,娇羞难言。在这一瞬间,妩媚之意流泻,堪称尤物! 她是这样的性子。性格柔弱,心里要强。但生活中,人又其实挺有情趣的。 鸳鸯、袭人两人笑一笑,打招呼,“秦姐姐。”前尘往事,俱成烟云。她没有住在昭文园,而是在昭文园后,隔壁的院落里。和贾环有一子一女。 秦可卿回礼。 几人随意的寒暄着。宝珠带着小丫鬟们退出包厢,带上门。 秦可卿弯腰着,添茶倒水,温柔细致。美眸从贾环的脸上掠过,柔媚的一笑,有着春水一般的柔媚。 贾环欣赏着她美丽的风情,和鸳鸯、袭人落座。三十八岁的大美人,容颜、身材,此时还如同三十出头的美妇一般,温柔的令人沉醉。 袭人的性情温柔和顺,嘴角带着笑,低着头吃茶。 鸳鸯则是娇嗔贾环一眼。三爷荒唐起来的时候,确实非常荒唐。 少顷,白蛇传开场。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 第九百七十三章 结束和开始 十月份,自京城的信使到金陵再北归,江南的冬渐深。一场细密的白雪,冷冷咧咧的将浩荡山河笼罩,在天地间描绘出一副苍茫、安宁的画面。 大运河上,一艘精美的楼船于下午时分游入画卷中,徐徐的抵达扬州的东关渡头。楼船中的乘客正是前往京城的南京吏部尚书宁儒。另有美妾、老仆、长随相随。 如今海运繁盛。每日自岭南、泉州、华亭等港口至天津的船只络绎不绝。更别提往来高丽、东瀛等地的船只。大运河的千年繁华,正在逐渐的淡去。 扬州知府沈长吉带着扬州府中的几名官员并十几名随从,等在东关码头上。小雪飘扬,遮掩着十数张伞盖。 除沈知府外,驻守在扬州的淮扬巡抚,分守道,分巡道等大小官员并没有前来迎接。 值此之时,朝堂风云变化!执政九年多的齐中堂因病致仕,以曾大绅为执政宰辅。萧丕、殷鹏为辅。此时,龙江先生因天子问询江南纺织厂事故进京。纺织厂近年来已出现多起工伤。官场中人对他的仕途并不看好。 高大的楼船抵达码头后,沈长吉迎着龙江先生,一路至驿馆中。 接风宴设在驿馆东的小楼中。此处可以俯瞰扬州城东的美景:江城一色。扬州盐商们的园林天下闻名。扬州城外的驿馆,自也是一等一的精美。景色宜人。 永兴年间,大学士齐驰主持盐法改革,改总商制的纲盐法为票盐法。楚西各岸,盐价骤贱,民众为之欢声雷动。扬州盐商的辉煌就此一去不复返! 扬州盐商大部分都是徽商。盐法改变后,衰落的徽商们,将资本转投至贾环在江南所主导的金融、工业、文化产业中,得以保留元气。并没有如同贾环原时空的清末那样:家产被抄,屋舍园林,一律罚没,家族子孙,流离失所。 此时,扬州园林依旧维持着昔日的体面、辉煌,就是例证。当然,扬州不再是江南的文化中心,徽商亦不没有参与发行纸币。这正是其实力衰退。 雪花飞扬的洒落,覆盖着假山、奇石,松林。小楼内点着炭盆,温暖如春。 小厮们送上酒菜,悄然的退下小楼。沈长吉作为龙江先生的门生,陪着吃了几杯酒,语气带着迟疑,缓缓的道:“老师此去京师…,当小心京师气候。” 龙江先生时年将近六十,闻言微微一笑,抿着黄酒,淡然的道:“长吉,你有心了。” 天下皆以为权力中心在京师。但真的如此吗?其实不然。权力的中心在金陵:贾环。 一代名相齐驰因病致仕。长久以来,永兴朝稳定的权力平衡被打破。京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暗潮涌动。然而,齐中堂亦欲平稳过度。贾子玉想政局稳定,天子想朝堂安宁。他此去京师是接任吏部尚书。 … … 冬日,天晴。京城西北郊,大明宫。 长春仙馆。 富丽堂皇的皇家殿宇中,永兴天子宁淅一个人在屋中独处。冬日上午的阳光从洁净的玻璃窗透进来,落在白玉地板上。带着冬季特有的幽静的气息。 太监、宫女们都等候在门外。宁淅思绪飘散。他母亲生前来大明宫,便是住在此处。 齐先生致仕。平静了近九年的帝王生涯,就此打破。现在的国家,并非中原一地,北至贝尔加湖、西至呼罗珊,南至南洋诸岛,东至东瀛等岛。海上千帆竞发,带回来的消息,日新月异。 纵然为皇帝多年,但他对于如何妥善、合格的处理天下大事,还是没有足够的自信。 所以,在宰辅、大臣等等政治安排落定后,他依旧去信给江南的先生,希望先生能回京城帮他。 宁淅正沉思着时,太监总管袁琪静悄悄的走进来,低声汇报道:“万岁,长公主到了。” 永兴朝的长公主只有一位:吴王嫡女,执掌少府的永清公主宁潇。她深得天子信任。在朝中颇有呼应者。 宁潇稍后自殿外而来。贴身的丫鬟紫儿、婉儿两人留在殿门口。她二十九岁的年龄,穿一身浅白色的宫装,身姿修长。举步徐徐而来,气质静谧、明艳。 倾城佳人。 宁淅笑一笑,“潇姐姐…”做个手势,免掉宁潇的礼节,急切的道:“可是先生的回信到了?” 他和先生的私信,从不走官方渠道。明万历皇帝和王锡爵的沟通,就是私信被泄。再者,先生信中的言辞之意,唯有潇姐姐才能解读的透彻。 宁潇轻轻的一笑,从袖袋里取出贾环自金陵回的书信,递给宁淅,“陛下先看看。” “嗯。”宁淅欣喜的接过信,聚精会神的读着信。半响之后,难掩失望之色。 信中,先生敦敦教导,勉励他尽力而为。治国不要怕犯错误,重要的是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宁淅收起书信,叹道:“唉…!潇姐姐,先生为文坛宗师,爱江南美景,不爱这北国风光!” 永兴六年,大周的文坛领袖方宗师去世。谥:文成。贾环继承方宗师的衣钵(方宗师是贾环乡试的座师),为国朝文坛新的领袖!在报纸上大力推行数学、物理、化学等知识。 宁潇温雅的笑一笑,“美景一时观不透,天缘有份画中游。” 她亦想贾环来京师。但,现在确实不是时机。并非有贾环当年当着百官的面许诺,在永兴朝永不入仕的阻拦,而是政治上的因素。现在正是天子掌权时! 齐大学士致仕,至此时十一月底,种种政治安排已经落实。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同时,这亦是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启。 … … 十一月底,京中正寒冷着。讲武堂第六期的毕业生林司,以千户职,分配到正阳门当差,已经过去数月。 傍晚时分,一帮同僚们在城门口的耳房里闲聊着报纸上的趣事:沙俄与奥斯曼、法兰西的大战又起。 腊月时节,金陵城中尽是节日气氛。春联、年画在街肆上随处可见。 昭文园中,贾环在书房的窗前,看着书房后的几杆翠竹,沉吟着。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贾环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见是宝姐姐进来,笑一笑。 宝钗穿着素雅的水白色棉袄,额前刘海整齐。娴雅的轻声道:“夫君还在思考去去京城的事吗?” 贾环笑着摇头,让她放宽心,“姐姐,我不去的啊。” 第九百七十四章 风起于微 贾环的话,让宝钗的嘴角禁不住微微翘起来,一个很娴静、淑女的浅笑。明艳的如同一株牡丹浅浅的绽放。 凝视着宝姐姐那水杏般的美眸,贾环微微失神,沉醉于她的美丽中。宝姐姐大他两岁多。再过一个月的时间,正月二十一日,便是她32岁的生日。正值她一生之中最美丽、诱人的时间段中。 贾府中的人,因宝钗肌肤雪白,体态微丰,将她比作杨贵妃。但,杨贵妃比宝姐姐多的,位列四大美人,无非就是多一层身份而已:唐玄宗的爱妃。 论容貌、才气、品性、为人处事,杨玉环何能比得了他的宝姐姐?杨贵妃的姐姐,在长安何其的跋扈?他要做的事情,是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又岂是唐玄宗那种封建帝王可比? 在贾环看来,真正像杨贵妃的,是杨皇后。九年前,他在永寿宫中,一睹她的容颜,五官精致。冰清玉润。绝代美妇!堪称尤物!他曾俯视过她的风情。 这么些年过去,杨燕燕早已在京中郁郁而终。元春为太后。 贾环牵着妻子的手,和她并肩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她美丽的侧颜,伸手轻拈着她落在肩头的一根发丝,再宽她的心,道:“姐姐,现在正是子文掌握大权时。我去京师做什么?我在江南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想干活的人干不了,心里的怨气可想而知!他怎么可能去学张居正?他与张先生最大的区别在于他的年龄。他今年才不到三十岁。可以允许宁淅犯错误,可以允许改革的事业出现反复。 事实上,纵观古今中外,所有的改革都会出现反复。 权术上的考量,贾环说话点到即止。但,其中的凶险,他和宁潇都深知。再者,他留在江南,继续推动工业化的进程,发展资本的力量,事半功倍。 宝钗偏头,依偎在丈夫的肩头,明眸流波,含笑道:“那,夫君可以去餐厅里吃腊八粥了吗?” 贾环笑一笑,搂着妻子的腰,宝姐姐身上的幽香,满在他的鼻端,“嗯。” 书房门外,香菱和如意两人娇俏的而立,对视一笑。府里都很担忧三爷想去京城呢。奶奶出面,一问便知三爷的心意。这么些年过去了啊!荻少爷、茂少爷都长大、开蒙。两人仿佛还是新婚时。 … … 永兴八年的腊月,在江南江北一般同的雪景中,徐徐的流逝。就如同秋季时的政治风波,徐徐的平息。 新春佳节,即将来临时,自京中出发返川的齐大学士带着家人,刚刚走到湖广武昌府。 在武昌府城东,精美的府邸之中。齐驰半倚坐在正房的床榻上,挥挥手,让服侍他的妻妾、儿子们都离开,道:“你们都去过年吧!别耗在我这儿。” 少顷,正房里便空下来。值此时,他的病情已经大致稳定下来。六十多岁的齐中堂,一个人沉思着他这些年来的宦海沉浮: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咚,咚…” 敲门声响。齐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见门口胡炽正恭敬的而立,笑道:“兴斋来了。坐。不必拘礼。我已不是国朝的宰相了!”他和胡炽交情非同一般。这栋住宅都是胡炽在武昌府的产业。 胡炽去江南传信返回京城后,一路追随着齐驰返乡。以两人的年纪,恐怕这一别,就是再无相见之日。是以,他一路相送。这是一个商人的忠义! 胡炽身材矮小,干瘦,七十多岁的老人,穿着黑色的长衫,笑着走进来,拱手道:“大帅今日感觉可好些?” “死不了。”齐驰洒脱的一笑,寒暄几句,对胡炽感叹道:“我这一生,唯识人耳!” 比如:军事长才曾季高。依靠着曾季高,他征服西南,拓土千里。比如:到此时,依旧对他不离不弃的胡炽。有这份忠义,他值了。 还有,信守承诺的贾环。京中的政治安排,基本都依着他的意思进行的。贾环停留在金陵,并未去京师。他内心中,感慨难言! 从雍治九年那时起,他就未曾看错过贾环! 胡炽坐在椅子上,看着衰老的齐大帅,眼睛微湿,点点头。 … … 永兴十年春,天下公认的永兴朝名相齐驰,继何太师之后国朝又一位名留青史的宰辅,在四川老家中病逝!谥“文正”。以其文治武功,有大功于国,配享太庙。 周史记载:本朝自定鼎以来,贤圣继作,山岳降灵。英人杰士,比肩相望。然论功见于世者,寥寥数人。齐驰方肃,夺群小之威福以还天子。举贤任能,改革弊端,恢复国力,复皇周天威于四方。 宪宗初践大宝,当是时,内忧外患,民气未复。柱石倾移,朝野多故,时事亦孔棘矣。齐驰以一身搘拄其间,沛然若有余。奖励人材,振饬纲纪。伟哉宰相才也。 古称社稷臣,何以尚诸? … … 一代名相齐驰的致仕、归乡,落幕。就像是一条单行线,渐行渐远。他的病去,是后话。 时光匆匆的流逝。春风又绿江南岸。 这天下午,贾环带着孩子们到莫愁湖踏青放风筝回来,金陵知府袁枚来访。 他正是当年那位写诗讽刺贾环的江南才子:到底公卿负前盟,荣华情重美人轻。林仙领略情中味,从此人间不再生。 贾环在府中洗过手、脸,彩霞端着水盆、毛巾离开。他和玉华说笑几句,逗着黏他的女儿几句,换了衣服,到前院里会客。 精美的小厅中,袁知府正悠然的喝茶。见贾环进来,忙起身,道:“在下叨扰贾学士了。” 贾环一边走进来,一边伸手示意他坐下,随意的笑道:“子才若是真怕打扰我,便不该来。说说看,什么事?” 小厮上了茶。 袁枚笑呵呵的道:“江南子弟多才俊,近日要在秦淮河中举行文会,在下特来邀请贾学士参加。” 贾环抿一口茶。 袁枚笑道:“当然,贾学士若无时间,一定要留一首佳作,供一干后辈们学习!”不提贾环的帝师身份,仅仅是他的科名:雍治十三年的探花。这个资历,在士林中,就非常高。“前辈”当之无愧! 贾环就笑,伸手虚点了下袁枚,道:“你啊…。我前几日正好有一首习作,便给你拿去吧。” 他为文坛盟主,亦需要帮手。他这些年,专注于推动工业的发展,在诗词,文章上的功夫,渐渐的下的少。袁枚便是他所中意的接棒人选。这点面子要给他。 … … 永兴九年,江南江北于春风中传唱着贾环的新词:“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此时,在皇宫之中,永兴天子宁淅颇为躁动的来回踱步。 齐驰致仕,曾缙为执政宰辅。周王朝的历史,就此翻开新的篇章!永兴天子亲政。 而永兴天子此刻,就是遇到亲政后的难题。 第九百七十五章 洪波涌起 傍晚的夕阳在天际边燃烧。映照的宫室、殿宇间流光溢彩。威严与贵气同在。 这里,在过去的近十年时间里,是整个东方地区的权力中心!四海之内,万邦来朝!这里是周帝国的统治中心! 永兴天子宁淅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龙袍,时年二十九岁。独自的徘徊在乾清宫后的殿宇里。头顶的天空,仿佛给金碧辉煌的宫殿屋檐遮住,在傍晚时分更显幽暗。 太监总管袁琪带着几个小太监进来。小太监们手中提着精美的银质食盒。 袁琪此时白发苍苍。距离当年的政变,已经过去九年。袁老太监低声劝道:“万岁,喝点粥吧!你中午都没吃东西。” “唉!朕中午哪里吃得下!”宁淅长叹一口气,走到桌子边坐下,道:“若是先生在京就好了。” 袁琪对小太监们做个手势,示意把食盒铺开,准备天子用膳。低着头,建议道:“贾学士在金陵,路途遥远。万岁若有疑难,何不问长公主殿下?” 老太监是一位政治明眼人,水平大约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只是受到本朝内监不得涉政的规定,无法施展其才华。 他是宁淅母亲的老人,又服侍宁淅多年,会偶尔在政治上提点宁淅一两句。 宁淅大口的喝着粥,他也有点饿,道:“不能问潇姐姐。否则,将来黄河河工出事,朝野必定要追究她的责任。” 近日黄河春汛。河道总督卢言信上书,要求调拨大量的银钱,维护黄河沿线堤防。然而,户部尚书彭世俊以国库难支,提议分段,分时的治理方案。 他为此而发愁。 南书房里蔡学士、纪澄等人的意见是支持卢总督:一劳永逸!治水关乎民生,不可大意。然而,军机处里的三位大学士都赞同彭尚书的意见。老成谋国。 他一时间委实难以决断。 他内心里是倾向于南书房给出的意见。作为贾环的学生,这点眼光,他还是有的。但要他强压军机处的曾、萧、殷三位大学士,他又犹豫的很。 宁淅的性情,还是偏软。且,他拿不出解决治水银钱的办法。 这只是明面上,就事论事的困难。更深层次的,还涉及到朝堂的政治博弈! 军机处对于制衡其存在的南书房,心存不满,有意试探。若是齐驰执政,南书房的作用自然是很小。但,现在换了曾缙执政,他要和试探着南书房磨合,划分彼此的权力界限。 同时,亦属于派系之争。卢总督为历代执政大学士所器重,他在河道总督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专注治理黄河。但基本会把他划归为何朔、贾环一系。 彭世俊与方宗师、贾环有大仇。岂能不反对? 袁琪一听,明白天子的烦忧所在,垂头低眉,道:“万岁,治河之事,玄宗朝有定例。可召当日旧人问询。”雍治天子曾费大力气治理全国的河道。背锅侠找一个就好。 宁淅顿时喜上眉梢,放下手中的碗筷,微微一沉吟,吩咐内侍,道:“召青美人来见朕!” 这个背锅人选,令袁太监一阵错愕。并非说青美人背锅不合适。青美人长期服侍雍治皇帝,担任书手。她够这个资格。而是,他总觉得的天子和青美人接触,并非好事。 但,天子金口玉言,他如何劝天子收回成命? … … “轰!”夏日的暴雨,倾盆而下。夜色的天空中,闪电不时的刺透苍穹,如网裂开般的景象。 “唰!唰!” 坤宁宫内,甄皇后正在精美、明亮的灯下,翻阅着诗集。书桌上,有她刚刚录写的新词。字迹秀丽,流畅。 正是几个月前,贾环传唱天下的那首水龙吟: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 当日她和天子在燕王府中,生活平常,她晚上会作些针线活。如今贵为皇后,她自无须再做针线。而是恢复她少女时代在金陵时的生活习惯。 然而,如今富贵虽然富贵,她一样有烦恼。 少顷,贴身的侍女快步从外头进来,跪下来,汇报道:“娘娘,万岁打发人来传信,他今晚在西苑里休息。” “哼!”甄皇后俏脸带霜,冷哼一声,将手里的诗集重重的丢在书桌上,道:“好的不学,他师父那一套,他倒是学的很快。明日叫青美人来宫中见我!” 当真以为她不知道他在西苑做什么吗?宠幸青美人!此事,潇公主都不说管一管!青美人不祥!她并非是杨皇后,青美人若是敢作妖,她就敢杀了她。 她并非不能容人的女人!但,往日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丈夫,登基后,妃嫔数人。对她不再是初心,令她独守空闺。她内心里又岂会没有气! 侍女应道:“是,娘娘!” … …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京城西,香山上,枫叶浸染金红色。这日休沐,文华殿大学士萧丕和门生翰林侍讲学士、礼部右侍郎瞿炜登山赏景。 山中一处小亭中,萧大学士和瞿侍郎眺望着京中美景,置酒闲谈。童仆都在小亭外候着。 萧大学士品着酒,悠然笑道:“懋中,帝后失和啊!” 瞿炜微微一笑,给萧大学士斟酒,道:“青美人当真是妖孽啊!迷住两代帝王。”青美人当日他见过。 萧大学士笑着摇摇头。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帝后的事,到他这个层次,看起来,一样是家务事。轻声道:“对有些人而言,恐怕是机会来了。” 瞿炜笑着点点头。永兴天子身体素来文弱,宠幸有内媚之称的青美人,只怕是要重蹈覆辙。他知道萧大学士说的是那些人。户部尚书彭世俊算一个。 … … 京城,天阴。城东的十王府胡同中。这一带因集中着国朝的皇族们府邸而著称。 胡同东段的卫王府中,蜀王宁恪受邀在此参加一次皇族内部的酒会。 在热闹、艳丽的歌舞酒宴后,宁恪到正厅后面的小轩小憩。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英俊的青年自门外进来,一身锦色长衫,作揖行礼,道:“九叔好!” “小烁来了!”宁恪三十多岁,留着胡须,形容憔悴。倚靠在椅子上,随意的招呼。 自杨皇后去世后,他内心中无时不受到煎熬。他想要为姨娘复仇,但又因为妻子秀儿,还有自身的实力,他根本无力完成。只能借酒浇愁。 宁烁,晋王嫡子,时年十九岁。在九年前的那场政变中,贾环攻破晋王府,杀晋王宁湃。但未杀其府中男丁。 宁烁点点头,和宁恪寒暄几句,道:“九叔,杨太后死去这么些年了,你对今上没点怨气?” 宁恪诧异的坐直身体,深深的看了宁烁一眼。 第九百七十六章 号角声 这些年在江南逐步开启的工业化进程所带来的社会变化,暂时并未影响到京城。那种强烈、精确的时间观念,在江南一带,司空见惯。基本都在采取小时计时制。而京城这里还是慢悠悠的生活节奏。 一个社会习俗的改变,往往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更易! 永兴九年秋,九月初六,朝廷的休沐日。 在大半个月前,大学士萧丕和礼部右侍郎瞿炜在香山闲谈,推断彭世俊必然会有动作;在十天前,梁国公宁烁,用言语挑拨蜀王宁恪后,于今日,彭世俊才借着小妾生日的机会,召集他的政治力量相聚在府中“通气”。 这天中午,小时雍坊的彭府门口,颇有些热闹。马车、轿子先后而来。十几名彭系的官员到府相贺。户部尚书,可谓是朝廷重臣。怎么可能没有党羽、朋党? 一干官员纷纷汇聚在正厅里闲聊。 计有:户部侍郎柳安宜,吏部右侍郎彭鏊,户部郎中施鉴,山东道掌道御史陶泰等人。 彭世俊的恩师傅伯龙是雍治朝前太子宁溥的老师,号称帝师。雍治十三年,方宗师借故将其定罪,斩于西市,剪除自己的文坛对手。彭尚书对此恨得咬牙切齿!多年来,未曾忘却这份仇恨。 彭世俊是于雍治十三年离京,任河南布政司右参政(从三品)。于十七年后,累官升至户部尚书(正二品)。以实干能力闻名于朝。受齐驰赏识。 大规模的聚会,不可能谈很私密的问题。所以说只是通气。彭世俊表示出他对朝政“担忧”的态度就足以。而到午饭后,在书房里私下小聚时,就谈得非常透彻。 秋高气爽。午后时,树阴合地,书房里幽静雅致。 彭世俊时年五十五岁,一身便服,神情沉稳的喝着茶,道:“叔时以为当前局势如何?” 户部侍郎柳安宜,东林党的谋主,在雍治朝被贬苏州后,一直在苏州任职、讲学。至永兴朝才慢慢的起复。他不仅会放嘴炮,还会办实事。六十多岁时,官至户部侍郎。 当日,齐驰在病榻上对胡炽说,他这些年消弭了一些贾环的影响力,说的就是这些事:他提拔了一批彭世俊、柳安宜这样的人才。 柳安宜轻松的一笑,放下茶碗,道:“不过是待天时有变吧!”萧丕、瞿炜能看出的问题,他当然知道。青美人还是当日韩秀才委托刘皇商自江南带回京中的。 书房中除了柳安宜,还有彭世俊的亲信山东道掌道御史陶泰。他微微点头。 今年春的博弈中,彭系受到挫折。天子最终假借青美人之口,采取了卢总督的方案。但,意外的是,天子却因和青美人的接触,陷入其温柔乡中。 彭世俊坐在主位中,抿着茶。茶香袅袅。半响之后,才叹道:“距离我师父被冤杀,有十七年了!希望,平反之日不远。” 贾环留在江南,将是其犯下的最大错误!届时,他会让贾环明白,什么叫做鞭长莫及! 贾环所依仗的,无非是他的两个走狗:骠骑将军,京营指挥使沈迁;车骑将军,九门提督张四水。一个弑君者,就算过去快十年,他能有何威望? 在接下来,天子驾崩前的这几年时间中,他会将想方设法这两人调离京城。 柳安宜,陶泰各自喝着茶。没说话。他们知道,这是号角! … … 九月初,是深秋时。在文人士子们咏秋之时,永兴天子这段时间亦都住在景色秀美的大明宫中。 大明宫内一处胜景的小楼中,永兴天子和新近半年得宠的青美人在楼中赏月,欣赏歌舞。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小楼宽敞的厅中,各具风情的八名美人正载歌载舞。宁淅打着节拍,细看着给身边他斟酒的青美人,禁不住有些失神。一种油然的快乐感,从心底而生! 青美人时年31岁。穿着一袭水蓝色的长裙,身姿比例极佳。她容颜清秀幽静,琼鼻樱唇。有一双柳叶眉,双眸剔透。这时,感受到天子火辣的目光,忍不住娇嗔,“万岁…,你还病着。” 她的声音,有一种略嘶哑的质感,很有标识性。堪称尤物的青美人在两起两落之后,于深宫居住十年,再次得宠,身上的风情,已经沉淀下来。 迷人至极! 宁淅仰头哈哈一笑,道:“等几日,朕的事务不那么繁忙时,好好的锻炼一阵,身体就会好起来。青儿,和你没有关系。” 青美人看着比她还小两岁的天子,想起朝野、宫中的流言,听得这话,心头一热,低着头,情真意切的道:“臣妾是不详之人,今得万岁垂怜,已是万幸。无他奢求。惟愿万岁保重龙体。” 歌舞渐停。宁淅挥挥手,让美人们都下去。侧身,拍拍青美人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青儿,红颜祸水,这种事在朕这里是不存在的。先生很早就教过我。朕的健康,治国理政,都与你无关!” 书上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不以为然。如今算是信了。他不算英雄。但,他一样过不了眼前的美人这一关。 先生曾经教过他,帝王之评价,在国事,不在女子。隋炀帝杨广钟情于萧皇后一人,但依旧落个荒淫的名声!唐太宗李世民娶了弟弟的妃子,不一样是明君? 他愿意保护这个弱女子。先生教过他的道理。一个男人,哪里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呢? 青美人扑在宁淅怀中,呜呜的哭起来。 宁淅笑一笑,拍拍她的背。 虽然不怪青儿,但他身体的衰弱,他自己是清楚的。她是真的美啊!常常令他情难自禁。过段时间,确实该好好锻炼下。 … … 永兴十年夏,漠北传来急报:宛国公主娜敏潜回漠北,率拔野古部叛乱。叛军约十万众!而且,根据军中新月卫的消息,她得到了北面沙俄帝国的支持。 两年前沙俄与法兰西、奥斯曼大战。至今大战已经结束。而显然,沙俄帝国的贵族们,将目光投到东方。试图和东方的周帝国再次争夺贝尔加湖、西伯利亚等地。 漠北,只是一枚棋子,一隅之地! 五月下旬,永兴天子拜骠骑将军沈迁为帅,率五万京营出京,在宣大会齐边军后,计十万大军,前往北疆平叛。这一战要打出周帝国的风采! 同时,还要北上与沙俄交战,彻底断绝沙俄对东方土地的念想。凡日月所照,俱是我大周臣妾! 第九百七十七章 战争,病倒 周帝国自永兴朝以来,国力逐渐恢复。按照贾环当日的设想,开始了对四周诸国的征伐、平定。正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贾环那个时空,国家吃过太多地形上的苦头。 比如,若共青城、远东地区若还在手中,以形胜之地对东瀛。区区东瀛四岛敢蹦跶? 比如,安南历来就是中国的附属国。这块土地在手,占城跳得起来么?乖乖的缩着。 还有,吕宋等岛。 至永兴八年,一代名相齐驰致仕时,周帝国已经是一个西起呼罗珊,北至西伯利亚,南至南洋诸岛,东至东瀛的大帝国。 此时,周王朝已经取得对波斯帝国战争的胜利,占有呼罗珊。而与沙俄的战斗,从来都没有平息。只是没有发生大决战而已。远东天气寒冷,地广人稀。 从地理上说,乌拉尔山脉以西,都可称为西伯利亚。西伯利亚又分为:西西伯利亚平原,中西伯利亚高原,东西伯利亚山地。 而周王朝的战略态势是,自辽东北上,得外兴安岭,东西伯利亚,库页岛等地,至今东西伯利亚海的辽阔土地,全归周王朝所有。设立都司。 而周王朝在平定漠北之后,以羁縻各部落,组建仆从军的形式,对中西伯利亚高原展开征服、控制。得贝加尔湖等地。据有中西伯利亚高原。 西西伯利亚平原为沙俄帝国的粮仓。早在其控制之下多年。漠北诸部当年时常就感受到沙俄的兵锋,不少小部落都被其屠戮。 此次沈迁出塞北。与沙俄大军的决战之地,很有可能便是在西西伯利亚平原东、贝加尔湖一带。 这是举国之战,万众瞩目。非名将沈迁领军不可。连日来,真理报,京中的报纸,各地的报纸都在连篇累牍的报道此事。给永兴十年酷热的夏天,更添几分躁动。 京城,小时雍坊,彭府。 夜里,户部尚书彭世俊在书房里,看完老仆传来的纸条,在蜡烛上烧掉。火光中,他的神情,明灭不定。他轻声道:“可!” … … 虽然,北疆即将进行大战。这是两个庞大的帝国之间的碰撞!而沙俄帝国的实力,更是远比波斯帝国萨菲王朝更加强大,但横跨数万里的周帝国境内,并非一片安宁。 这是一种必然! 要知道,在国朝只据有中原之地时,天灾人祸便是朝政中的日常,更何况现在疆域大了这么多? 在南方,周帝国的战略态势是以吐火罗总督庞泽,负责攻进天竺等地。而毗邻西南的暹罗、骠国,安南等地早就是国朝的郡县。南线的边境,早推到南洋诸岛上。 以吕宋总督许澄统帅全局,攻略吕宋、爪哇、三佛齐诸岛、澳洲等地。他麾下计有周军三万余人,仆从军约十万。维持这里约三千万人口的地区稳定。 永兴十年,七月中旬。爪哇南部的巨港府发生叛乱。吕宋总督许澄派出大军征讨。船队抵达巨港府城后,四千周军和两万仆从军向内陆进发。 在中原地区已经是秋季时,这里依旧炎热。周军尚红,衣衫单薄。以燧发枪为主。仆从军则是矮小的土著军队,皮肤黝黑,旗帜杂乱无章。 王游击骑在马上,看着在道路中进行的队伍。他心中有说不出的烦躁。或许是因为自离港以来还没有进行过大战,这与往日南洋的土著叛乱不同。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一批毒箭不知道从密林深处何处射来。“啊”惨叫声骤然而起。 “敌袭!” … … 永兴十年秋,吕宋总督府在爪哇岛平叛失败。五千周军并两万仆从军遭到叛军的伏击。带队的王游击身死。这是死在南洋最高级别的军官。 有情报怀疑,周军的行军路线,被人出卖给叛军。 这场大败,引得南洋诸岛形势震荡。一时间,各地的叛乱仿佛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 周军船坚炮利,这些个叛乱并不足以影响到南洋的航道,周军在当地的统治。但却影响到了当地物产的产出。 战况、当地的局势迅速的由吕宋总督许澄报到京城,等待朝廷决策。永兴天子在大明宫勤政殿中召开御前会议。 大学士曾缙、萧丕、殷鹏,吏部尚书宁儒、礼部尚书胡璁、户部尚书彭世俊,左都御史李斯,越王宁澄,北静王水溶,都督同知新城王沈澄,兵部李尚书。 并南书房诸位学士都在:翰林院掌院学士、詹事府詹事蔡宜,翰林侍讲学士纪澄,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左侍郎魏源质。 宁淅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近日在战争的重压之下,他让青美人陪着他,略放纵了些。此时,坐在御座上,环视着众臣,道:“诸位爱卿都说说看。” 南洋局势的不稳,暂时没有影响到海贸,但不代表以为不影响。而且,南洋的物产,对中原是一个补充。现在,基本都停歇下来。这必须要解决,以避免影响到北疆的战事。 彭世俊率先出列道:“臣以为许总督于军事上并不得力。需要调派大将迅速的,以最小的代价平定南洋叛乱。拖延日久,户部钱粮难以支应。” 稍后,几名重臣都是这个意见!从快,从重,杀一儆百! 文华殿大学士萧丕并没有看彭世俊,奏道:“万岁,臣以为当用车骑将军!” 车骑将军张四水在永兴朝初期时,率部平定辽东叛乱,接着南下攻破岭南的楚王,战功赫赫。这十年间,一直在京中练兵。是国朝军中双璧! 宁淅轻轻的点头,“好!” … … 御前会议散后,重臣们三三两两的从勤政殿中出来。 横穿广场时,蔡宜放慢脚步,和纪澄一起闲聊。“我观伯言方才欲言又止,何故?” 纪澄说是书院的“小字辈”,但他的年纪,实际比贾环还要大些。时年34岁。与湘云的孩子都有两个。这时,留着胡须,气度沉稳,低声道:“学士,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二人最好要留一人在京中,做定海神针。”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院首起兵,拥立永兴天子。依靠的是兵权和齐中堂的支持。今年春齐中堂便已经去世。朝局早就变化。别看距离那场政变已经过去十年,未必就人心安定。 军权必须要握在手中。 蔡宜微微沉吟着。方才是萧学士提议,天子认可了派张伯仁去南洋平定叛乱。 “然则,伯言方才为何没有出言阻止?” 纪澄苦笑一声,道:“在下如何能拦着车骑将军立功?反过来看,如此安排,天下精锐尽在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之手。给别人,倒未必放心。再者,军中讲武堂办了十期。军中各将校,俱是天子门生。只要天子还在,并无不测之虞!” 蔡宜微笑着点点头。 他回头会和天子好好的谈一谈此事。 … … 随着张四水率五万大军南下南洋。贾环在华亭的港口,和他见了一面。至永兴十年冬,大周的南北两端,同时在作战! 大明宫养心殿中,永兴天子宁淅仰躺在床榻上。周围的太监、宫女、御医跪了一地。气氛极度的压抑。 昨夜下雪,天子与青美人在“碧桐书院”的亭中趁夜赏雪。亦或做了些别的事。今日上午,天子没有起床,而是有些头昏,发烧。至此时下午,还未退烧。 甄皇后一脸寒霜的坐在床榻边,神情冷峻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青美人,冷声道:“青美人,现在你满意了?” 青美人脸色惶然,满脸泪痕,道:“贱妾不敢!”这不是她的本意。但她如何拒绝得了天子? 第九百七十八章 宁淅 昔年曾醉美人家,却恨花开又落花;司马青衫旧时泪,因风吹不到琵琶。 幽寂的画面,如同无声电影一般掠过,一段段的从记忆的深处涌上来。 有儿童时的欢乐,有少年时的小心翼翼,有青年求学时的欢乐,有婚后生活的平静,有登基为帝后的如履薄冰,有君明臣贤赞誉无数的时刻。 那时,皇周之天威,威震四方!他是大周的天子!齐中堂带着群臣朝贺。四海之内,万邦君主低首。 记忆的画面中,还有这一年来,青美人陪伴着他的快乐时光。 “啊…” 宁淅心中一声大喊,整个人仿佛从深水中骤然浮出水面,五感在刹那间恢复,四周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他虚弱的睁开眼睛。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依旧。手臂轻动了动。 守在床榻边的小太监兴奋的大叫道:“万岁醒了,万岁醒了。” … … 一弯新月淡淡的挂在天空中。大明宫,养心殿。树影斑驳。浅淡的晨曦在园林、殿宇间飘荡着。 时隔三天,永兴天子苏醒的消息,令大明宫中一片沸腾。消息迅速的传递着。 守在养心殿外的太医,太监总管袁琪等人最先进入殿中,稍后,住在隔壁小殿中的甄皇后带着太子宁炎过来。 宁淅侧头在枕头上,搭脉的太医又换了一个。他虚弱的问道:“大伴,几时了?” 老太监袁琪弓着腰,哽咽着道:“回万岁,已经是二月初八卯初两刻(05:30)。” 去年冬,天子与青美人在大明宫中赏雪导致发烧。朝野、宫中对青美人多有指责。南书房的蔡学士,纪学士等人,都劝谏天子不要再宠幸青美人。 而甄皇后更是一度将青美人关起来,准备赐死。好在天子当时从发烧的病情中恢复过来。 新年时,天子为证明他身体无事,撇清青美人的责任,在身体没有完全康复的情况下参加各种祭祀活动。至元宵节后,累得再次病倒。这一次病情反复、严重。 天子时常昏迷不醒,满嘴胡话。这是三天以来,天子再次醒来。 宁淅微微失神。他昏迷了这么久? 养心殿中的宫灯,被点的如同白昼。皇后甄祎带着十三岁的儿子,太子宁炎在床榻边等候着御医们的结果。她的玉容上,全是泪痕。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言!便纵有千种埋怨,病倒在床榻上消瘦的男子终究是她的丈夫。 四名御医轮番上前诊脉后,都不敢用药,而是一起跪下来,“万岁恕罪!” 袁太监身边的冯瑾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拼命的克制,不敢哭出声。怎么就不治了呢?天子多好的一个人啊! “唉…”宁淅长叹一口气。他有些心理准备。他曾听先生说过。人在临死前会回忆他的一生。有时候,甚至可能在一秒中,会把记忆里的画面都翻出来。有时候,这个过程也会很长。他刚刚不是梦到了他的一生? 宁淅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磕头的御医们,道:“都起来吧!朕知人有天命。不怪你们。”对袁太监道:“去请军机处的三位先生,南书房的三位学士,还有潇姐姐,澄哥儿他们过来。” 袁太监看了甄皇后一眼。 甄皇后含泪点点头,她是难以相信又不得不接受当前的事实,道:“你去吧。天子这里有本宫在。” 袁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脚步匆匆的离开,满脸的哀伤神色。 宁淅看到自己美丽、雅致的妻子,想着这几年冷落她了。心生愧疚。皇后的性子如长姐,管着他。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想逃离她。目光再落到自己的长子身上,费力的招招手,“七月,来!” 宁炎走到床前,握着父亲冰冷、苍白的手,哭泣着道:“父皇…”十三岁的太子已懂道理。 宁淅心中涌起舔犊之情,柔声道:“好孩子,父皇是不成了。父皇会请先生来京师。你跟着他好好学习。将来,你要当一个好皇帝。” 甄皇后惹不住插话,泪眼婆娑的劝道:“万岁春秋鼎盛,不要作此不详之语。”终究是太不吉利!这几个太医不行,不代表就真的不治。或许,还有希望。 宁淅苦涩的一笑,喘着气,道:“王妃,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啊。这些年,是朕对不起你!” 一句“对不起”令甄皇后泪珠飘落,抽泣出声。 … … 时间在徐徐的流逝。大学士曾缙、萧丕、殷鹏,少府令宁潇,宁澄,蔡宜,纪澄,魏源质几人在永兴十一年二月初八的上午纷纷赶到大明宫中。 朝野之中,消息传遍。 此时,朝廷的舆论真理报还保持着缄默。天子的健康,这种事没有定论时无法去报道。真理报主编萧梦祯控制着舆论。然而,报纸上不说,大街小巷都传遍。 给贾环的书信,亦飞速的传往江南。消息亦在传向南北边疆。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如今的执政宰辅曾缙的平庸之处。他无力压制各方暗流。 傍晚徐徐的到来。宁潇和宁澄姐弟俩,作为皇族,并没有与群臣一起等候在养心殿西暖阁的勤政殿中。而是,就在养心殿隔壁的偏殿中。 金红色的夕阳映照着精美的皇家园林。宁潇一身浅粉色的宫装,坐在椅中喝茶,沉思着。容颜惊艳。 宁澄则是背负着手,在窗户处看着落日。感慨的长叹一口气,“唉…”他的好兄弟怎么就一下子病成这样呢? 御医的诊断结果,他们上午来的时候就知道。大致原因是天子近两年来身体亏空严重,未加调养。去年冬又大病一场,伤了根本。新春时,各种祭典、元旦大朝等事务繁重,因劳累而病倒,风寒入体,沉疴难消。 宁澄没回头,道:“姐姐,听说,皇后怪你没有规劝天子不要亲近青美人。” 天子宠幸青美人之事,有两年左右的时间。估摸着远在金陵的贾先生都知道。 宁潇轻轻的叹一口气,道:“我怎么劝啊?”一个成年的帝王,登基十一年多,见识过四海来朝的盛况,哪里还能当小孩子看? 她和贾环都在劝天子注重锻炼,保养身体。谁曾想到他的病,来的这样的急? 姐弟俩正说话时,养心殿中一阵动静:天子醒了。 … … 永兴十一年二月初八晚上七点许,大明宫养心殿中,甄皇后,太子,宁潇,并重臣们,都在御前。气氛沉穆、悲伤。 在御极十一年之后,永兴天子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对于一个帝位来说,登基十一年,不算短。对于宁淅本身而言,则异常的可惜。他今年才三十岁。 宁淅回光返照,拉着太子宁炎的手,放在大学士曾缙的手中,道:“天不假年,朕为之奈何?望曾先生辅佐太子,再创大周的盛世!”目光环视着,走过甄皇后的脸上,走过宁潇、宁澄的脸上,对他们微微的点一点头。有说不尽的愧疚。但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他还说这些有何用呢? 宁淅的眼神慢慢的涣散。他有太多的事情没有交代。比如,他念之要保护的青美人。比如,他未能见到先生。他对不起先生这些年的栽培,厚望! 先生怪他吗? 他对不起皇后。留下她孤苦伶仃。对不起太子。将天下就这样丢给太子,合适吗? “父皇!” “陛下!” “万岁!” 养心殿中的群臣们,全部都跪下来。永兴天子驾崩! … … 天子去世,京中要鸣钟。以午门的五凤楼中的钟声为准。在这铛铛的钟声中。 小时雍坊,彭府中。 精美的书房窗口,彭世俊看着漆黑的夜空,对今晚到访的心腹陶泰轻声道:“可以动手了!” 第九百七十九章 我轻轻的来(上) 甲戌年,二月初八。在仲春浅淡的夜色中,天子驾崩的钟声传遍京城。 永兴天子宁淅自元宵节以来,就病到在床上。初八之前更是昏迷三天。而这段时间,足以让野心家们动作起来。 黑夜里,当重臣们开始由京中,往西北郊的大明宫而去时,恶意如同奔涌的河流,在咆哮! … … 大明宫,养心殿中,在甄皇后、太子、宁潇、群臣一片哭声、默哀时,养心殿后的一处小殿中,被关押在此的青美人,呆呆的坐在床榻上。 她时年32岁,一身锦色的丝裙,肌肤晶莹。暗淡的灯光,斜射着帷幕,遮掩着她哀伤的玉颜。 这些天,多少人在骂她?唯有天子护着她。然而,此时,保护、怜爱她的天子却是已然驾崩。早知道如此,侍奉天子的这两年,她就不该由着他。可是,她担心失宠啊…! 青美人低声啜泣着,问身边的侍女,“玉儿,拿来了吗?” 贴身的侍女跪下来,呜呜的哭道:“主子,你…何必要走这样的路?呜呜…” 青美人摇摇头,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多少年的时间过去了啊!那一年,她从江南来京城时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女。她见了韩秀才,见了雍治皇帝。 这十五年过去,她经历了多少事。两度被打入到冷宫中。她不是一个漂亮的木偶,她亦是会有感情的人。这两年,天子对她的好,她不知道? 这些天,她想了很多。她到底是不是一个不详的女人。是不是谁和她在一起,就会死? “你不懂。”青美人看向自己的侍女,轻轻的叹一口气,起身走到侍女面前,拿走一个洁白的小瓶,回到里屋中。 去年冬,甄皇后就对她说过,若天子出事,绝不轻饶她。她何必要等到那个“出丑”的时刻呢? “万岁,我来陪你。” … … 清冷的月色,徐徐的走过天空中,月华如水一般的倾泻在大明宫精美的园林,殿宇上。 养心殿中,因永兴天子逝世,气氛凝滞,郑重!一个天子的驾崩,并不单单的是身后事!这是一个权力巨大的真空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甄皇后,太子宁炎,宁潇留在寝殿中。灯火点点,窗外寂静无声,带着一股难言的压抑,安静。 甄皇后心里对贾环、宁潇还是颇有些意见的。两人都算是宁淅的长辈,却没有管教宁淅宠幸青美人的事。否则,哪有今天这样的事? 然而,在此时,可做定海神针的贾环远在金陵。她不能去发泄心中悲痛的情绪,指责永清公主宁潇不作为。她深知道,宁潇支持太子的。 她熟读诗书。深知宫廷,权力的险恶。不是说天子驾崩,太子就一定能登基。 现在就等着朝中的重臣们到来,在天子驾前拥立新帝! 这时一名中年女官自外头进来,跪下来,奏道:“娘娘,方才殿后传来消息,青美人饮毒酒自杀!” 甄皇后道:“本宫知道了。”神情冷淡。 丈夫临终前,一句“对不起你”令她泪流满面。她可以原谅丈夫,却不能原谅丈夫死去的始作俑者:青美人。青美人不自杀,她等儿子登基后,一样会处决青美人。 “唉…”宁潇幽幽的长叹一口气。这是一个苦命人啊!她虽然极具政治才华,且通过少府,内务府掌握着约四分之一的朝堂势力。但,青美人的事,归根结底,并非政治问题。 两人看问题的角度,无关对错。宁潇和甄皇后的人生经历不同。潇公主虽然婚姻不幸,但最终还是和欣赏的男子有感情的结晶!且她并没有经历过甄祎那样的家族衰落! … … 养心殿的西暖阁为勤政殿。 偏殿中,大殿中大学士曾缙正和两名大学士萧丕、殷鹏,并南书房的三位学士们,在此等候着朝中重臣们的到来。 等朝中的重臣们(九卿等拥有廷议资格的官员)会齐之后,就在天子的床榻前,拥立太子宁炎。 大明宫位于京城外的西南。 周伍闵的皇庄就在附近。雍治二十一年,秦弘图奉贾环的命令自西域回来时,还率队在皇庄中,休息过。 大臣们要从京中赶过来需要时间。永兴朝,因为经济的发展,将宵禁的时间延后到晚上九点半。这个点,大部分住在内城中的朝臣们来得及出城。 大学士曾缙时年六十多岁,一身绯袍,神情微微展露出哀恸。他位居人臣之极,就算能力中等,压不住京中的各种暗潮:比如卫王、梁国公的串联。比如,户部尚书彭世俊的一些话。但,他的养气功夫还在。 此时,他却是情绪微微外露。要知道,天子刚才拉着他的手,要他辅佐太子啊!一个读书人,面对此情此景,还有何话可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偏殿中,几名大臣们坐在椅中。曾缙对一旁的萧丕道:“以中,国不可一日无君。等宁伟长、胡秉用他们来之后,我等在天子驾前,拥立太子。早定大事。” 萧丕笑了下,没说话。 魏源质眼神变得犀利,扫过萧丕、殷鹏两人的脸。 殷鹏担任大学士时间还短,威望没有树立起来,再者,他和贾府亦走的近,表态道:“自当如此。” 曾缙微微有些疑惑的看看潇丕,表这个态很难吗?对殷鹏轻轻的点头。 … … 一个又一个的大臣,徐徐的抵达勤政殿中。风雨十年春,人事几度秋!当年,叱咤在雍治朝的重臣们,大部分都被换掉,只剩下少量的人。 比如:北静王,贾政等人。 曾缙对过来见礼的大臣们一一点头,继续等待着。突然间,勤政殿门口,一阵喧哗的躁动。就见户部尚书彭世俊,户部侍郎柳安宜,吏部右侍郎彭鏊,五军都督府同知占城候等人簇拥着卫王、蜀王宁恪、梁国公宁烁三人走进来。 越王宁澄忍不住惊讶的站起来,“九哥?”又训斥卫王、宁烁,“谁让你们来的?” 彭世俊一身绯袍,拱手一礼,道:“越王殿下,天子驾崩,难道皇族来不得?” 于永兴十一年,文官政治在国朝已然成型。亲王地位虽然尊贵。但户部尚书,还真不放在眼里。特别是宁澄的权柄,基本来自于永兴天子。而此时,天子已经死了! 曾缙皱眉,徐徐的低声道:“来便来了,一会见证太子登基。天子驾前,不要吵闹。” “哈哈!”彭世俊仰头一笑,道:“曾中堂此言差矣!永兴天子窃居帝位十一载,如今该将帝位归还正朔了!”说着,对偏殿中的朝臣们拱手,道:“诸公都忘了十二年前,雍治天子是怎么死的吗?是永兴天子的老师贾环,用火铳打死的!” 这番话石破天惊!令偏殿中一片哗然。 并非是彭世俊说的有多么的慷慨激昂动人心,而是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啊!这是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萧丕缓缓的走出来,道:“诸公,是时候拨乱反正了!” 第九百八十章 我轻轻的来(中) 偏殿之中,在夜里八点半左右,汇聚了大约五十多人。身份分别是:大学士,六部九卿,翰林,科道言官,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皇族。他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椅中。 华美的偏殿中,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在中立者看来,他们只是来参加永兴天子的葬礼,拥立太子登基。父死子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唯一的疑虑在于太子才13岁,暂时不能亲政。 然而,户部尚书彭世俊突然指责永兴天子得位不正,令众人一片哗然! 而大学士萧丕的表态,更是在此时的局势上,火上浇油! 这些年,国泰民安,周帝国的兵锋威压四海!永兴天子有贤君之名。但,就算这些年有舆论上的洗白,所有的官员都无法回避一个事实:贾环弑君! 那么,基于这个逻辑,严格说起来,永兴天子的皇位,真的合法吗? 这个疑问,浮上在场不少官员的心头。 … … 北静王水溶,坐在武臣之首,冷眼看着闯进来的彭世俊、户部侍郎柳安宜,吏部右侍郎彭鏊,五军都督府同知占城候并皇族三人:卫王、蜀王宁恪、梁国公宁烁。 还有出声附和的萧丕。 当年,汉王府被抄没,晋王被杀,楚王全家死在岭南。皇族的门面在吴王府。剩下的皇子,宋王已废。却不想卫王还不死心。还夹杂着晋王之子宁烁。 通政使贾政此时年事已高,略显老态,忧心忡忡的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虽然于政治上不太行,但也知道,若太子不能登基,贾家一系怕是有麻烦。 环哥儿怕是还在金陵,刚刚收到消息啊! 礼部尚书胡璁和左都御史李斯两人目光交流了一下。胡璁走出来,对群臣们拱一拱手,再道:“萧学士和彭章民此言大谬!何谓正,何谓乱?永兴天子的帝位是群臣推选出来的!” 大臣们廷推出来的皇帝不合法?你是来搞笑的吗? 胡璁时年六十一岁,虽然是靠拍马屁上位的,但他能高中二甲前列,智商没有问题。一语切中要害! 把贾环和永兴天子割裂开来看。贾环弑君不假。但,天子得位,是走了程序的。而且,当初拥立时,齐中堂虽然微微越过程序,但事后还是补了太后的懿旨。 中立的吏部侍郎朱时中,工部刘侍郎等人都微微点头,出声。偏殿中的气氛为之一变。 … … 这时,翰林侍讲学士、礼部右侍郎瞿炜出声支持他的老师萧丕,道:“本官当日在殿中冷眼旁观,廷推是怎么回事,诸位都不清楚吗?群臣都受到贾环的胁迫。如何能做数?” 这说的是当时的实情。 当日,贾环在皇极殿中露面,以在永兴朝不出仕为条件,百官这才消除疑虑。要说有没有胁迫的成分,这真不好说。 南书房行走,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左侍郎魏源质压着心中的怒火,冷声道:“瞿侍郎一张嘴,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当日齐中堂在朝秉政时,你怎么不说?” 怼了瞿炜一句,魏源质再道,“彭世俊,自古政变,未闻用嘴说能成事的!永兴天子治下十一年,本朝堪称盛世。如今天子尸骨未寒,你等就要拥立卫王?如此,便先把老夫杀了!” 一番话掷地有声! 自古以来,指名道姓,基本等同于骂人。彭世俊脸上神情微微变色。这时,占城候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道:“我骑兵营一万五千将士正在城中厉兵秣马。魏侍郎以为本将的刀不利否?” 自永兴朝贾环执掌兵权以来,除却锦衣卫,旗手卫,上十二卫便改革为三大营:骑兵营,步兵营,神机营。每营一万五千人。以九门提督统领。 三大营是京中京营之外的卫戍部队。在此时,京中精锐军队基本都被沈迁、张四水带走的情况下。占城候手中这一万五千人,可谓是一张王牌! 这也是彭世俊敢于“挑事”最大的底气所在。 “放肆!”大学士曾缙用力的派着桌几,桌面上的茶碗跳动,他训斥道:“吾辈商讨国家大事,哪里有你一个武人插嘴的地方?退下去!” 占城候被训的神情极为不自然。但,终究是将手中的佩剑收起来,退到一边。 偏殿中的局势,就此僵持下来。 … … 勤政殿偏殿中一干大臣们的争吵,很快就传到后面养心殿的寝殿中。 华美的宫室中,永兴天子宁淅平躺在床榻上,依然没有气息。袁太监、御医等人,跪地守候着。 甄皇后,宁潇两人美丽的容颜,在明亮的灯光中沉浮。两人都没有说话。 太子宁炎则是紧张的抓着母亲的手,胆怯,焦虑的求助道:“姑姑…”他才十三岁,懂事的年纪。在他心中,他知道,他要和父皇一样,成为天子。 甄皇后探询的看着宁潇,道:“长公主,现在怎么办?”她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真没想到,还真有人会跳出来。想要拥立卫王。她知道,朝廷的兵权,一直掌握在贾环的手中。自古枪杆子出政权。现在该怎么处理? 宁潇心中沉吟着:还真有人跳出来搞事!螓首微点,对甄皇后道:“皇后,我出去外面看一看。”又摸一摸太子的头,“炎儿,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怕。” 殿前侍卫司的指挥使是谢鲸。他是贾环的嫡系。足可护住大明宫这里。 “嗯。”宁炎信服的点头,目送着皇姑离开寝殿。 … … 永清公主宁潇手中握着一股朝堂力量。她表态支持太子宁炎登基,可以影响到一部分朝臣的态度。当然,所有的政变,最终都是要依靠军事实力来说话的。 偏殿里的大臣们正争吵的激烈,一方面固然是文官集团的力量在起作用。另一方面,是因为大家还没有彻底撕破脸!执政宰辅曾缙并不是一个强势的大学士。彭世俊,萧丕等人还处在“舆论造势”的阶段。 宁潇缓步走在殿宇的长廊中,心事重重。 沈迁,张四水率大军外出作战,贾环怎么可能没有相应的布置?但是,值此之时,还真出现最坏的情况,她身处在其中,岂会一点都不紧张? “公主,公主…,金陵的来信。”侍女婉儿快步从宫外进来。 第九百八十一章 我轻轻的来(下) 勤政殿的偏殿中,唇枪舌剑。永清公主宁潇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大臣们慷慨陈词的声音,各持己见。 “永兴天子得位不正,前有其师杀玄宗,后有兵逼群臣做出选择。如今,永兴天子幸青美人而死,好色可谓失德。此乃天罚之!帝位岂可再归他这一系?” “天子在位时,四海升平,万邦来朝!盛世气象。有大功于国。如何不能泽被子孙?” 偏殿外的走廊中,俱是锦衣卫校尉。听着里面传来的争吵声,纪婉儿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那双尤其妩媚的大眼睛中,流露出嘲讽的神色。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殿门口,锦衣卫指挥使张辂见到宁潇带着侍女、太监过来,躬身行礼,“下官见过长公主殿下。”他身后的十几名校尉俱是弯腰,俯首。不敢正视宁潇。 长公主之美貌,国朝人皆尽知。但,并无人敢对她不敬。一则是因为她受永兴天子信重,执掌少府。天子视如长姐。二则,长公主行事大气,在朝野口碑极佳。 宁潇螓首微点,道:“张指挥使,带人跟我一起进来。” 张辂微怔,随即应命,“下官遵命!”锦衣卫是皇家鹰犬。长公主作为皇族中最具才干的人,自是值得他效命。而且,他很清楚,长公主对外宣称的养子,实则是她和贾环的儿子。 贾环,这个名字,在永兴朝并不需要加任何的前缀!他的份量很重! 十几名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簇拥着宁潇,走进勤政殿的偏殿中。 … … 六七十人的偏殿中,几名庙堂大佬唇枪舌剑的争吵着。执政宰辅曾缙根本无力压制当前的局面。 就在这时,宁潇带着锦衣卫、太监、侍女走进来。二十多人,立即引起偏殿中文武官员,皇族们的注意。 永兴朝十一年,齐驰齐大学士相当于是独相多年,文官集团早就成了气候。然而,此刻,还是有约三十多名官员起身见礼,“下官等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是宁潇这些年在朝堂上政治地位的体现。 宁潇一身粉色的宫装,身姿高挑,举止优雅,神情平静的伸手,示意道:“诸位不必多礼。” 待一干官员们都直起身,宁潇明艳的丹凤眼,越过众人,落在大学士萧丕,户部尚书彭世俊,占城候三人的身上,徐徐的道:“你们不愿意拥立太子宁炎登基?你们所依仗的是什么?” 说着话,轻轻的做一个手势。精美的粉色宫装袖袍飘飘。 锦衣卫指挥使张辂带着锦衣卫们拔刀上前来,刀指着萧丕、彭世俊、占城候等人。 不少人呼吸顿时局促起来。方才曾大学士喝退占城候,令一帮文官们争吵起来,毫无顾忌!然而,在这时,不少人陡然的醒悟过来:现在,同等与政变! 这是要死人的!嘴炮再厉害都无用。要用刀枪来说话。 偏殿中的形势就此一变。 … … 国子监祭酒周慎行坐在椅中,心底长长的出一口气。 他虽然是小人一个,没有立场。但是,贾环在致仕前,安排他担任学习班的负责人,这十一年来,他在朝中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若是太子无法继位,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好在,永清公主一进来,立即就压下局面。 礼部尚书胡璁,左都御史李斯等人,目光微微触碰,心中暗喜。 占城候麾下步军营一万五千人,在如今确实是一张王牌。 现在京中的武力,十营京营有六营兵马跟着骠骑将军沈迁出漠北。剩余的三营并三大营的马军营,神机营跟着车骑将军张四水下南洋哇爪平叛。 只留下奋武营、步军营在京中,拱卫皇城。外加殿前侍卫司三千人。这便是如今京中的武力格局。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纵有强兵又如何?锦衣卫足以干掉此刻在偏殿中的叛臣们! … … 卫王,宁烁,蜀王宁恪,户部侍郎柳安宜,彭鏊,山东道掌道御史陶泰等人脸色微变。 谁都想不到长公主竟然会不讲规矩,有如此魄力,直接令锦衣卫在大明宫中动手! 萧丕一声晒笑,并不做声。 彭世俊无视抵近的刀锋,讥讽的看着宁潇,这个三十岁,依旧美丽的令人感到惊艳的女子,道:“长公主这样,就想解决问题?未免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占城候仰头大笑三声,“哈哈。长公主的魄力,本将佩服。但是,长公主你却不知道本将早就下令步军营进攻大明宫。你若是杀了我,乱兵攻进来,别怪本将言之不预!” 自古兵变,哪里有靠口水成功的?雍治皇帝,贾环,早给他们做过示范!他们这些人,把身家性命都赌上来,拥立梁国公,肯定不会傻乎乎的送上门来给人杀掉。现在,进来谈判,只是造势而已。或者,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长公主这时要是敢杀他们,那等会叛军攻进来,那可是没有约束的人! 偏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局势顿时再变! 局面,进行到此时,大约晚上九点半许,走到了针尖对麦芒的地步!偏殿中气氛紧张。 任何言语已经变得苍白,唯有军事实力,才可以定下胜负。至于,怎么摆平政治影响,那是之后的事情! … … 夜色之中,大批的步军营士卒,手持利刃、燧发枪,涌向大明宫! 一万五千人的步军营,除开占城候的心腹,大部分人知道的真相是:帝后不和,天子死于非命。占城候奉大学士萧丕的命令,于今晚,清君侧! 殿前侍卫司两千人,在指挥使谢鲸的指挥下,节节抵抗,固守大明宫养心殿处的建筑。 以护卫为主的殿前侍卫司,如何是战阵的精锐步军营的对手? … … 喊杀声,在夜色中听起来非常的明显。消息如同流水般传进来,勤政殿偏殿中的气氛,紧张到极致,剑拔弩张。 大明宫外,步军营占据着优势。 偏殿中,锦衣卫指挥使张辂带着麾下的锦衣卫,控制着场中的局势。张辂武艺高强,只要他愿意,可以格杀占城候等人。 永清公主宁潇坐在椅中,微微沉吟着。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在乱军进来之前,彻底的解决萧丕,彭世俊,占城候等人。 当然,随后,她的结局不会太好。 越王宁澄爱憎分明,狠狠的瞪着聚拢在萧丕、彭世俊几人身边的文官,“彭世俊,你别得意。大不了玉石俱焚!” 户部尚书彭世俊冷哼一声,表示他不屑于和宁澄说话。 礼部右侍郎瞿炜看着当前的情况。其实,他们这个团体,以他的老师大学士萧丕的地位最高,但大部分人的矛头,都是指向彭世俊,仿佛他才是领袖!当然,这亦是他和老师所愿意看到的局面。 这时,新城王沈澄劝解道:“殿下,先让锦衣卫退下吧。没必要弄成如此局面。” 新城王沈澄作为沈迁的父亲,他这个表态,令不少勋贵附和。 北静王微微皱眉。 大学士曾缙表态,缓缓的道:“殿下,今日之事要解决,可以谈。但无论如何,不能令京中生乱。”再看向彭世俊,“彭章民,这是我的态度。” 宁潇轻轻的挥手示意。锦衣卫们都撤回来。曾大学士,太过于迂腐。这都什么时候了? 贾环自运河上传信而来。他即将抵达京中:潇儿,若事可为,当机立断!若事不可为,拖延时间,待我进京。 今晚局势如此危急,贾郎你何时到京中呢? 彭世俊拱手一礼,道:“请曾相放心。步军营只是接管大明宫的防务,绝不会做乱。”说着,对殿中的群臣道:“诸公,本官去劝一劝皇后和太子。” 宁儒拍着椅子扶手,喝道:“你敢?” 说是劝,必然是威逼皇后和太子。 … … 养心殿的寝殿中,甄皇后和太子宁炎枯坐在椅中。灯光明亮,但依旧无法驱散心头的阴云。外头的消息不断的传进来,四周已经零星的听到枪声。 宁炎身体微微颤抖着,抬头看着灯下沉思的母亲,声音带着哭腔,“母后,我怕…” 甄皇后轻轻的摸一下儿子的头,温声道:“炎儿,会没事的。你会成为大周新的皇帝!” 话音才落。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就见宁潇,宁澄,萧丕,彭世俊,宁恪,梁国公宁烁进来。 “臣等见过皇后娘娘。”萧丕,彭世俊几人作揖行礼。文官大佬们,一般都会认认真真走形式。 甄皇后看向宁潇。 宁潇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方才在勤政殿的偏殿中,一干大臣不断的争执,最终同意萧丕和彭世俊来“劝说”甄皇后、太子宁炎退出皇位竞争。 在步军营打下大明宫的正门后,偏殿中,中立的大臣们都在劝宁潇不要采取强硬的措施。而和皇后见面谈条件,步军营则停止进攻。 甄皇后道:“众位爱卿平身。” 萧丕站直身体,平视着甄皇后,平静的道:“皇后娘娘,步军营已经攻占大明宫,永兴天子居帝位十一载,如今帝位该回到正朔了。臣等举荐卫王继位。” 甄皇后脸色大变,玉面含威,她可不是性格软弱的永兴天子。萧丕这是在逼宫! 宁潇插一句,淡淡的道:“萧中堂,要皇后同意卫王登基,你的条件是什么?” 彭世俊冷笑一声,道:“长公主以为现在的条件是什么?”到此刻,京中大势基本都在掌握中。他心中压抑了多年的仇恨,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皇后娘娘同意最好,不同意也得同意!因为,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否则,别怪本官言之不预! 近来报纸上,不是言说到吕宋之南,还有一大岛,名叫澳洲。太子可去那里登基为帝。” 宁炎躲在甄皇后怀里,尖叫着道:“你敢杀我?我才不去那什么捞子的澳洲!” 梁国公宁烁英俊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狞笑道:“有什么不敢的?当日贾环杀我父王,可曾有怜悯?”伸手,对气的浑身发抖的甄皇后虚点一点,趾高气扬的道:“我们怜悯你,你就是皇后、太子。不然,你们算什么?” 蜀王宁恪看着这欺负孤儿寡母的场面,还有宁澄投来的目光,心中长叹一口气。 他不是这样的人。然而,他这些年,脑海中,就一直想着母后郁郁寡欢的神情。所以,他才参与到此事中去。他想要讨一个他要的公道! 彭世俊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着的甄皇后母子,逼迫道:“请皇后决断吧!” 就在这时,方才平静下来的大明宫门口,突然传来火炮的轰鸣声,“轰!” “轰!” 仿佛就像是深沉的云层中,传来的滚滚惊雷!要刺透这沉闷,彷徨,阴郁的云层! … … 不久前,距离大明宫不远的周家皇庄中,大批的京营奋武营将士自此出发。带队的是奋武营参将冯紫英。他算是子承父业。 八千奋武营,此时应当在城北的京营大营中,拱卫京师,非圣旨不得调动!在永兴天子驾崩的情况下,步军营封锁大明宫。有谁可以调动京营? 这是彭世俊,占城候等人早就计算好的。 然而,此刻皇庄中,早就有约3千京营驻守。 贾环的手令调兵,比圣旨更好用。 “开炮!” … … 大运河上,浓浓的夜色中,一艘楼船,正在运河中全速前进。人力挥动的木浆,拍打着河面上的水。春季之时,运河中水量充沛。 一名中年书生,正坐在楼船中,眺望着空中的明月。正是被满朝所公认还在金陵的贾环。 老仆钱槐进来,弯腰道:“三爷,老吴说了。明天清晨,我们可以抵达通州。” 贾环轻轻的点头。 徐志摩当年写过一首很著名的诗: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永兴四年春,他带着家人南下金陵定居。走的悄无声息。就如同他此时,重返京师! 第九百八十二章 僵持 二月初八的深夜。萧丕、彭世俊、梁国公宁烁对甄皇后、太子的逼宫,随着冯紫英率京营从侧后方攻击步军营,草草结束。 养心殿的寝殿中,明烛燃烧,照亮着床榻,帷幕,多宝阁,桌椅,茶几。 皇后甄祎坐在床榻边铺着明黄色坐褥的椅中,俏脸含怒,胸口起伏。她被气得不轻。 刚才萧丕,彭世俊,宁烁说的那都是写什么混账话?太气人。 若换一个女人来,只怕现在都要在永兴天子的床榻前哭得稀里哗啦!一个人的尊严被践踏,那种感觉非常难受!但是,甄祎经历过甄家的“毁灭”,她挺的住! 宁炎小声哭泣着。他年龄虽然小,但已经懂事。方才那些人的态度,吓着他。 太监总管袁琪小声安慰着,“太子殿下,别哭。有长公主在,那些人无法得逞。你看,他们不是都出去了吗?” 甄皇后在灯下沉思中,明眸中眼神锐利,眉宇间带着英气。今日之事,绝不能善了! … … 夜色中,局势的变化,并非如甄皇后所想的那样。 大明宫外的战斗,并没有因为京营的加入,就使得保皇党人占据优势! 殿前侍卫司重点防守的是养心殿建筑群,大明宫的宫门,以及各通道被步兵营占据。随后,冯紫英指挥奋武营三千人从侧后方攻击步兵营。出其不意。并派人前往城北京营大营调剩余的五千兵马来援。 然而,在占城候等人的计划中,虽然认定京营不会出兵,但还是做了交锋的打算。谁会傻得无视八千人的奋武营的存在? 步军营作为九门提督,车骑将军张四水麾下的兵马,装备精良,训练有数。虽然被京营偷袭,占着人数的优势,和京营交火后,局势逐渐的趋于均衡。 在短时间内,顾忌伤亡的话,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 整个战场的局势,如果从天空中看下去,是殿前侍卫司死守养心殿宫殿群。步军营合围之,更外围则是京营,侧翼击步军营。 步军营内,除了占城候的亲信,军中的思想,并不统一。而深夜里,战斗一旦开始,想停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特别是挨了京营的炮轰之后。 准确的说,并非步军营统领占城候完全掌控了步军营一万五千人,这不可能。军中的中低级军官,基本出自讲武堂,俱是天子门生。而是,占城候挟裹了这一万五千人。 甄皇后想要“严惩”逼宫的萧丕,彭世俊等人,现在还不能。 … … 勤政殿的偏殿之中,随着大明宫外的战斗骤然而起,气氛压抑而紧张! 现在还留在此处的,多半都是中立的官员。如新城王沈澄,兵部李尚书等人。不管今晚政变的哪一方获胜,他们的安全,家人,官位都不会有问题。 大学士曾缙,和殷鹏两人在偏殿后的一间静室里协商目前的局势。 商议了许久之后,依旧是毫无对策。曾缙喝着茶,愁眉不展。 天子拉着他的手托孤,他肯定是忠于永兴天子的。就算判军会杀了他,他都不会改变主意!这是一个宰辅大臣应有的风骨。然而,作为执政宰辅,他无力解决当前的困局! 永清公主不大信他,和宁儒,北静王在另外一间屋子里相商。萧丕,彭世俊则是不会听他的话,就此罢手。今晚的政变,大炮一响,就难以善了啊! … … 你有雄兵过万,我让你血溅五步。 宁潇虽然以锦衣卫控制着进入勤政殿偏殿所有大臣的生死,但在进入下半夜后,还是很“体贴”的允许他们到偏殿外的静室、朝房中单独商议。 勤政殿东侧的一间朝房中,吏部尚书宁儒,北静王,蔡宜,纪澄,魏源质,越王宁澄,工部尚书杨建天等人聚拢在这里商议对策。 很明显,以诸多庙堂大佬的政治智慧,很容易看出步军营是被挟裹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军中大佬,谁能够赦免,已经在事实上造反的步军营士卒的罪过? 若是国朝军中双璧沈迁,张四水在此,当然可以做到。他们在军中有这样的威望。 指望左都督北静王,都督同知石光珠,西平郡王他们出面安抚,军中底层的士卒必定不卖帐。而且,在夜晚中,黑灯瞎火的,出面安抚,没什么效果。最好要等到白天。 宁澄脸有些狭长,他的年纪只比永兴天子宁淅小一岁,此刻是凌晨,他眼睛熬的通红,发泄般的道:“贾先生当日决定‘吸收’新武勋集团,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若是早把他们打压下去,哪里有今天的事?” 宁澄是贾环的学生,永清公主的弟弟,这话他敢说,其他人不好接。 北静王苦笑着摇摇头。 当日的政治妥协是,旧武勋集团全力支持贾环政变,拥立燕王。而回馈是,旧武勋集团在军中一家独大。后来,贾环与成国公等人达成协议,采取联姻、讲武堂等方式,吸收新武勋集团进入军中。 占城候,就是推出来的面子人物。所以,他是步军营统领。没想到此人有野心,和彭世俊搅合到一起。 宁儒目光沉静,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问道:“长公主那边和蜀王谈的怎么样?” 不久前,私下里长公主给他透漏过:贾环将至。现在局面僵持,反而有利于拖延时间。 … … 东侧朝房后,有一处静室。布置的精美。为大明宫这里的大太监们使用。 永清公主宁潇一袭粉色的宫装,明丽而高挑,和蜀王宁恪在静室中,说着话。 以宁潇和蜀王宁恪的交情,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颇有些尴尬。两人现在站在对立面。 宁潇明艳的丹凤眼落在宁恪成熟,英俊的脸庞上,轻轻的叹一口气,道:“九哥,何至于此啊?” 宁恪心中微微有些愧疚。因为当前的局势,虽说僵持着,但对宁潇来说,危若累卵。步军营若是不计损失的攻打养心殿,数个时辰后,未必不能攻破。 而宁潇死保甄皇后,太子,为保皇党的核心人物。萧丕,彭世俊得势后,她的结局恐怕不会太好。 宁恪长长的叹着气,避开她明艳的美眸,道:“唉…,潇妹,这么些年过去了,我只是想为母后讨一个公道。” 再劝道:“潇妹,彭尚书和萧相要我过来传话,承诺只要你同意结束现在僵持的局面,他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他亦想为潇妹争取一个好的结果,所以同意过来。 宁潇优雅的拿起茶杯,笑一笑,美丽无端,反问道:“怎么保证?”九哥还是太天真啊,看不到政变的本质! 政变,不是谈情说爱,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杀人的!贾环政变时如此,今日政变一样如此。哪里有什么妥协、安全可言?赢者通吃! 第九百八十三章 定风波(上) 勤政殿西侧的小厅中,萧丕、彭世俊、占城候、卫王,宁烁,瞿炜、柳安宜、彭鏊、施鉴、陶泰等人在商议着。 这些个大学士、尚书、侍郎等高官的阵容,还是颇为豪华的。但厅中的气氛,略显焦灼。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僵持对他们这些政变的人而言,非常不利。 不管在言语上多么高尚,都无法改变永兴天子登基十一年的事实,就算彭世俊认为人心没有依附,但对大多数人而言,永兴盛世,并非虚假的! 简而言之,永兴天子在京城,天下的军民心中有一定的威望。他并不会被视作篡位的皇帝。 所以,今晚的起事,越快控制局面越有利。拖得越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大学士萧丕一身绯袍,坐在小厅正中偏左的椅中。神情沉静的喝着茶。他的门生,礼部右侍郎瞿炜看看自己的老师镇定的模样,心中的焦躁感稍去。 萧丕沉吟着。 他和贾环不是一路人。当年何大学士对他就是多方打压。所以,他和彭世俊一拍即合。彭世俊为的是复仇,占城候为的权势,他为的是心中的正义! 在他眼中,贾环始终是一个弑君者。雍治皇帝被杀,现在有机会,他自然要把这个历史案给翻过来。这是一名读书人的自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其实,今晚起事,大部分情况都考虑的周详。甚至连京营突然发起攻击都顶得住。而且,场面落入均衡中。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他们竟然被扣押在勤政殿中。 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他和彭世俊要求掌握兵权的占城候,跟着他们一起进入勤政殿中逼宫,根源上,还是因为他们相互间的信任度不够。若是他们在勤政殿中逼宫正到关键时,占城候反戈一击,将他们出卖呢?这可是平叛、拥立的大功!有些事,必须要一起做。 然而,其一,谁曾想到长公主宁潇的态度如此强硬,死保太子,敢调用锦衣卫扣押百官。其二,京营早有准备。若非京营偷袭,现在大事成矣! 京营有所准备,更添他心中的危机感。这说明,远在金陵的贾环有一定的提防。 … … 萧大学士以养气的功夫神情镇定,带给同党们信心时。时间缓缓的流走,将近凌晨三点许。 占城候一身戎装,带着配剑,坐在椅中。看看彭世俊,再看看萧丕,心里长叹一口气,搞得这么麻烦啊。他们和贾环起兵时终究不同! 这时,小厅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片刻后,蜀王宁恪进来。 彭世俊起身,从容的问道:“蜀王殿下,如何?” 他们派出蜀王宁恪去和长公主宁潇谈判,希望长公主宁潇能够“妥协”,结束目前的僵局。他们开出的条件是:尊甄皇后为太后,拥立梁国公宁烁,保证长公主等人的安全。 当然,这些条件,都是假的。等天子继位,一切协议都会不复存在。 蜀王宁恪从那边过来,心中还略有些伤感。想当年,他和潇妹的关系多么亲密啊。而今却是分属两个阵营。杨皇子之事,他从未怪过潇妹。那是贾环的决定。 宁恪对彭世俊拱拱手,缓缓的道:“长公主没有同意。她说,要彭尚书,萧中堂在百官面前作出保证,她才会相信我们不会背信弃义。同时,她不认可梁国公宁烁继承大宝,建议由百官廷推。” 小厅之中,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这是宁潇给出的“解决”办法。她的本意,还是拖延时间。搞一个廷推,在可以拖延下,没一天的时间基本很难完成。只要贾环抵达京城,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军中将士可以不信北静王等人,但不会不信贾环的承诺。 当年贾使君横扫西域,多少人追随?又有贾环为讲武堂的老师,前四期的将校,基本都算是他的学生。 户部侍郎柳安宜皱眉道:“萧相,彭大人,若是廷推,我们并无胜算。” “嗯。章民兄…”萧丕看向彭世俊。不能再拖了。想要以较小的代价,解决当前的僵局,已然不可行。如此局势,他们不得不再退一步。 彭世俊轻轻的点头,道:“请占城候下令吧!” 占城候“嚯”的站起来,道:“好。”早该如此。 当前,陷入僵局。但,并不意味着步军营打不下大明宫养心殿。区别在于伤亡人数,在于后续的政治操作。他和部下早就约定好各种暗号。 大明宫的局势再变! … … 二月初八的夜晚,京中的局势几度变化。就像是时代中起伏的大浪潮。每个人都在其中沉浮。 谁能笑到最后,主导这历史的浪潮呢? 相比于京城紧张的气氛,远在江南的金陵,还沉浸在仲春明媚的时节中。 清晨时分,小雨淅沥。庭院的梧桐树上小雨滴落。滴答滴答。 薛宝钗早起,莺儿和香菱两人服侍着梳妆毕。她穿着一袭杏色的绣花对襟褂子,肌肤雪白莹润,梳着桃心髻,头戴金钗,明丽丰韵的大美人。 稍后,十余岁的长子贾荻,带着弟弟贾茂过来请安,奶妈、仆妇们跟着。 贾荻的容貌偏贾环多些,但亦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比贾环普通的容貌而言要帅气得多,躬身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 宝钗轻笑着点头,“嗯。准备一会用早饭。”她的性情端庄,娴雅。对子女们的管教一向很严格。不管是她的儿子,还是黛玉她们的子女,都很敬重她。 贾荻兄弟俩再拜见莺儿,香菱,“见过黄姨娘,甄姨娘。” 稍后,宝钗带着众人一起到餐厅里,这边黛玉、苏诗诗、林千薇、林芝韵、石玉华各自带着丫鬟,子女,仆妇们陆续的到来。 饭后,宝钗和黛玉两人到后花园散步。二月初的阳光柔和,温暖。 黛玉一袭淡青色长裙,云鬓如画,细声道:“宝姐姐,有京城里的消息来吗?”算算时间,环哥应该快到京城了。 宝钗轻轻的摇头,叹口气,“唉,不知道京城里是什么情况。”难掩担忧。 就算有准备,夫君孤身轻舟北上,真的可以镇压京中的一切局面? 第九百八十四章 我反对 京城。 昨晚夜间时分,自皇城午门处响起的钟声回荡在京城中。全城的百姓,官员都知道永兴天子驭龙宾天。 久居在京中的百姓都知道,这种权力的真空期,往往就是京中最混乱,最为危险的时刻。盗贼,青皮,乱兵横行。 昨晚,京城外西北郊的大明宫处,火炮轰鸣,喊杀声如潮。火光冲天。满城的人都看到,听到。权力之争,如期而至!下半夜时,平静了没多久厮杀声再起。 至二月初九,浅淡的晨曦泛着青蒙蒙的光芒,整个京城中在这片青光中。街道冷清,城门紧闭。而此时,大明宫中,胜负已分。 大队的步军营士卒自大明宫的正门涌入养心殿中。将勤政殿偏殿和养心殿寝殿的内外消息隔绝。 锦衣卫指挥使张辂奉长公主宁潇的命令,将占城候、萧丕、彭世俊等人,扣押在勤政殿偏殿中,同时在偏殿中的,还有昨日前来的六十多名文武官员,皇族。 计有:大学士曾缙,殷鹏,吏部尚书宁儒,北静王,石光珠,蔡宜,纪澄,魏源质,越王宁澄,工部尚书杨建天,西平郡王,贾政,礼部尚书胡璁、左都御史李斯。萧丕、彭世俊、占城候、卫王,宁烁,瞿炜、柳安宜、彭鏊、施鉴、陶泰等人。 甄皇后,太子宁炎亦在此处。永兴天子的遗体,由太监总管袁琪并御医等看守着。 殿外的喊杀声,越来越激烈。可以想想外面的战况之激烈。在这黎明已经到来的时分,无数的士卒正在围绕着这片殿宇的控制权,展开激烈的厮杀。 青蒙蒙的光,仲春时节的轻风,燃烧的火把,喷洒的鲜血,散落的残肢断臂,人头。如同野兽般的嘶号声。火铳的发射声,白刃入体声,构成当前的这幅画面。 这是殊死的搏斗!庙堂诸公的较量,是政治的算计,各逞心机、权谋,局势几番变化。然而落实到底下,到最真实的地方,就是刀剑的较量!是最直接的力量的碰撞! 这是永兴十一年的政变最凶险,最激荡的时刻。 宛若火山在喷发! … … 勤政殿的偏殿中,众人心情各不一样。 坚定的保皇党们,如北静王,宁儒,贾政,蔡宜,纪澄、魏源质、萧梦桢等人都是士气低落。 而即便是被锦衣卫的火铳指着,刀搁在脖子上的萧丕,彭世俊,占城候等人,气定神闲。同归于尽,潇公主敢做这个选择吗? 中立者如沈澄、李尚书、周慎行等人则是看看陪着甄皇后、太子的宁潇,欲言又止,口中发干!在这个时候,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招来杀生之祸。 “嘭!”“嘭!” 勤政殿外的广场上,硝烟弥漫。大批的殿前侍卫被击杀,溃逃。 随即,步军营副统领,占城候的心腹陈谦带着士卒涌入进来。他身穿红色的将校制服,握着长剑,大踏步的上前,在广场中,将手里的人头丢下来,沾血的人头在地上滚动着。 陈谦高喊道:“谢鲸已死,你们还不投降么?” 偏殿是没有宫门的,依靠着锦衣卫校尉防守着。广场中,步军营副统领陈谦看起来人影比较小。他的声音遥遥的传进来,偏殿中的众人一片震动。 结束了! … … “哈哈!” 被一名锦衣卫校尉拿刀比划在脖子上的占城候拍着椅子扶手,仰头大笑。笑声肆意,张狂!由不得他不得意啊!步军营击溃殿前侍卫司,控制勤政殿,大局定矣! 大学士曾缙喟然一声长叹,痛苦的闭上眼睛。心中苦涩难言。他终究是无力改变局面啊! 占城候环视着百官,不少人低下头,不敢正视,毫无疑问,这将是未来的军方第一人。占城候的目光落在曾缙身上,冷哼一声。这个老匹夫,不久前是如何训斥他的? “哈哈!” 梁国公宁烁纵声长笑,将方才被锦衣卫控制的恐惧,对死亡的畏惧全部都发泄出来。他即将继承父亲的遗志,登基为帝。串联时,打得是卫王的旗号,但萧中堂,彭尚书中意的是推他上位。 “哈哈!” 吏部右侍郎彭鏊畅快的大笑。他为苏州人,他为东林党!这些年经历了多少事情?夺嫡之争的凶险就不必说。好友黎宽都已经致仕返乡。而今,终于是苦尽甘来,由不得他不做狂生姿态! “呵呵…”户部侍郎柳安宜微笑着。他如今是东林党的领袖。 如今,苏州都变成何种样?早不复为东林党的基地。一切都归罪于贾环。那么,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政治上的打压,经济上的蚕食,舆论上的抨击! 中立的官员们,都在等待着这场政变大戏落幕。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会在随后的权力洗牌中出局! 坐在偏殿正中位置处的甄皇后,搂着儿子宁炎,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的情绪,“炎儿,别怕!”。神情冷峻,今日之局面,有死而已!她绝不会像十一年前的杨皇后那样,被尊为太后,然后配合行事。 宁炎十三岁,并非懵懂的少年。此刻,他浑身都在颤抖。他知道,叛军获胜,他这位太子,肯定是优先被杀的对象。多年前,贾学士给京中的百官,做过如何政变的示范。杀了他,支持者,就没有了主心骨。 大学士萧丕此刻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悠然的,徐徐的喝着茶,问坐在偏殿上首,甄皇后身边的永清公主宁潇,“长公主,你扣押我等有何用处?现在,结束了!” 所有人都知道,保皇党的核心,便是长公主宁潇! 这不仅仅是因为永兴天子信任她的缘故,还因为她和贾环的关系。在庙堂大佬这里,很多事并不算什么秘密。她可以说是贾环的一个代言人。 宁潇一身粉色的宫装,没有说话。这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心中,长长的叹一口气:贾郎,你现在到哪里了?京中的局势,已然崩溃。 宁儒神情沉静,依坐在椅中。他知道,局面已经是山穷水尽。至于叛军怎么善后,那是之后的事,现在他们护不住太子,皇后。届时,子玉至京中,又有何益? “唉…”贾政深深的叹口气,摇摇头。情绪低落,仿佛苍老了好些岁。 “王八蛋。”宁澄咬牙切齿,手握着拳头。眼睁睁的看着萧丕在他姐面前,耀武扬威!若是贾先生在京中,几时轮的到这些混账嚣张? 左都督北静王轻轻的抿一抿嘴。耳边听到的笑声,颇为刺耳。他知道占城候此时的得意! 人心不足,蛇吞象。新武勋集团和旧武勋集团都被融合,现在军中的资历,讲的是讲武堂几期。然而,占城候和他的追随者明显想要得更多。 要是子玉还在城外的东庄镇“隐居”该多好?可惜,子玉爱江南的美景,风情。或许,江南留给他太多美好的回忆。 蔡宜神色黯然,喝着茶。 叛军顶着京营的压力强攻大明宫,所有的计谋都是浮云了!他个人的荣辱生死都无所谓。萧丕,彭世俊,柳安宜等人真的有治国之能?东林党哟! 子玉当日,就不该由着齐中堂提拔这些人。在永兴八年齐中堂致仕时,就不该答应由曾缙接任首辅。子玉在金陵,得知此刻的情形,他会后悔吗? 纪澄揉着眉心。这种情况,他纵有再多的办法,都不行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是知道内幕消息的:彭世俊等人在去年冬天子生病时搞串联,锦衣卫就侦测得知。消息早就报到金陵院首手中。否则,昨晚奋武营怎么冒出来的? 院首此刻应该从金陵启程,赶往京师。然而,他赶得上吗? 魏源质目光幽幽,嘴角带着冷笑,看着偏殿中众人的表现。他耿直一辈子,眼看着他参与开创的永兴盛世就要毁在这一伙小人之手,他心中的愤恨,可与谁说? 贾子玉若在京城,即便永兴天子驾鹤西去,又谁翻得起浪花来?关键是,子玉现在在何处? 礼部尚书胡璁、左都御史李斯两人相邻而坐。两人面露苦笑。 他们虽然是满朝公认的没有节操的人。但是,大丈夫,谁没有点政治理想?难道又要转头彭世俊门下?以他们俩的脸皮,都难以接受如此转变。 有小道消息在偏殿中流传,贾环已经从金陵启程。或许,只有他才可以力挽狂澜。但,时间呢? … … 所有人的思绪,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殿中的气氛,也在这非常短的时间发生变化! 大批的步军营士卒涌入到勤政殿前的广场中,不断的有火炮被推过来,加起来,威慑着殿中的众人。随着殿前侍卫司指挥使谢鲸被杀,殿前侍卫司溃散,偏殿这里,就只剩下百余名锦衣卫在防守。 步军营没有大举进攻,不过是投鼠忌器而已。 随着双方的喊话、互相威胁,时间缓缓的流逝。 半响后,彭世俊缓缓的站起来。偏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一身正二品的绯袍,五十七岁的年纪,无视指着他的两把火铳,环视着众人,道:“诸公,永兴天子得位不正,是时候改变,将帝位归于正朔了!” 彭世俊走到偏殿正中,对宁潇拱一拱手,道:“长公主殿下,如此僵持,根本没有意义。你要廷推,那我们便廷推。看看人心到底如何?”说着,面向百官,朗声道:“本官推举晋王嫡子梁国公宁烁继承大宝。谁赞成,谁反对?” 满殿寂静! 彭尚书这话是相当无耻的。兵临城下,问谁反对,有几个人会站出来说“我反对”?他所谓的廷推,不过是找一个好听的借口而已。脸厚心黑的做法! 就在这时,大明宫宫门突然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喊杀声!那股声浪由小而大,由远而近,如同挡不住的浪潮,黄河之水天上来! “轰!” 数不尽的身穿红袍的将士们涌入到养心殿处,冲进西暖阁的勤政殿广场中。一队又一队的士兵!端着燧发枪、刺刀,仿佛奔涌的洪水而来! “贾学士赦步军营士卒无罪,只诛首恶!” “贾学士赦步军营士卒无罪,只诛首恶!” 将士们的高喊,瞬间将列阵的步军营同化,步军营副统领陈谦以及所有想要反抗的人,全部都被迅速的拿下。口号声清晰的传进到偏殿中。 以国朝之疆域,以天下之大,称贾学士者谁? 唯有一人:贾环! 京营、步军营的将士们的方阵渐渐的分开,一名穿着水蓝色长衫的书生,走进来。头戴唐巾,身量颇高,步履从容。神情沉静,气度恢弘。 偏殿中,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站起来。看向广场中出现的书生。 “哈哈!”“哈哈!”宁澄放声大笑,手指着偏殿中,呆若木鸡的彭世俊,高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我贾先生反对!” 第九百八十五章 永遇乐(下) 贾环从容的走在勤政殿偏殿前的广场上。脚踏平砖,神情平静。一袭水蓝色的澜衫。 数不尽身穿红色战袍的周军将士追随在贾环身后,簇拥着他。仿佛奔腾的火焰,自广场正中,蔓延而来!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力量? 如此这般的摧枯拉朽! 贾环出现在京师,步军营瞬间倒戈。局势逆转! 招降、劝说步军营,大学士曾缙,殷鹏做不到。没有执掌过兵权的宰辅,在军中没有威信。 皇后,太子,长公主宁潇做不到。只有皇帝才算是金口玉言!说出话的不能改。 北静王,石光珠,新城王沈澄,西平郡王做不到。他们的威望不足以消除步军营士卒们的疑虑、迷惑。 步军营被“挟裹”着以“清君侧”的口号进攻大明宫,大部分士卒都以为他们是为永兴天子的死讨一个说法。然而,击溃殿前侍卫司、和京营交战,他们的立场,说的清楚吗?他们的罪过,能得到宽恕吗? 唯有贾环! 贾环当年在西域,横扫万里,在军中威信极高。使使君之威,如故唐安西节度使,杀敌大将如杀一鸡,杀敌酋如杀一羊耳。 永兴初年,军中兴讲武堂。贾环为筹备者,担任老师。讲武堂前四期的将校,都可自称是他的学生。 这些年,贾环退居金陵,推动资本主义萌芽,推动工业革命的开始,朝堂政务尽归齐中堂,但是,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从来就没有消失过!他的故旧,在高位。他的事迹,在军中流传! 我不在江湖,江湖有我的传说。 如此种种,方有此刻的威势!就像是黑压压,厚重的云层中,响起的惊雷,刺破苍穹!就像是,白雪皑皑覆盖着大地,以炙热的阳光将其消融!又比如,钢刀切开豆腐块! 贾环缓步走上偏殿前的台阶。拿着刀枪的士卒,将校们簇拥着他。他的容貌,偏殿中的众人已经能看清楚。 “锵!” 偏殿的台阶之上,殿门口的锦衣卫们看着走上前来的贾环,纷纷刀枪入鞘,向贾环行军礼,齐声道:“参见贾学士。”不少人声音带着激动。 国朝的军礼,抬头挺胸,以右大臂贴紧侧胸,小臂弯向左肩内侧,指尖触及靠近脖子的锁骨部分。寓意是:右衽之道,汉统至上。 “诸位将士辛苦了!”贾环声音平和的说道,伸手示意锦衣卫校尉们免礼,踏入勤政殿偏殿中。 锦衣卫指挥使张辂,新月卫指挥使秦弘图,南京守备司守备杨大眼,步军营千总林司簇拥着贾环。 他身后,是红色的海洋,是升起的朝阳。时值永兴十一年二月初九,上午九时许。金色的阳光,渲染着他的衣袍! … … 在贾环出现在广场上的一瞬间,偏殿中近乎全部的人都站起来。而等贾环走进偏殿中,时间仿佛停止。 正在站在殿中,不久前还意气风发的问文武百官,皇族:谁赞成,谁反对的户部尚书彭世俊,呆若木鸡。艰难的转身,看着殿门口的贾环。 贾环怎么会在这里? 这次政变,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永兴天子去世,且国朝军中双壁,沈迁,张四水都因边疆战事而率军离开京城。地利:贾环在金陵,对京中之事,鞭长莫及。人和则不必多说。他有盟友。 然而,此刻,怎么说? 彭世俊只感觉到脊椎血管里的血,阵阵的上涌,头皮一阵阵的发麻。被打脸什么的,都只是小事。他可能会死! 大学士萧丕脚下有一滩水,和摔碎的茶杯。自政变以来,他一直都表现的非常的从容。他有底气的!他在永兴二年就是宰辅,当然要有宰辅气度。 此时,他却难以淡定。因为京营对政变有所准备,他心中隐隐的担忧着。不想此刻,担忧成真。而且是最坏的结果! 逼宫之时,他们开出的条件,可以流放太子等人至澳洲。他心中知道,那是权宜之计,后面,肯定会有“意外出”现!但是,贾环做事的风格,可比他们的“委婉”要猛烈得多。 今日之事,必将血流成河!他怕是难以幸免! 占城候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脸色,还有畏惧!他并不敢看贾环。当日贾环为拉拢新武勋集团,和他面对面的谈过。贾环履行了诺言,而他则是背叛! 同时,占城候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着。 他们做了什么事呢?从政治大局上来说,他们是起兵政变!而从私人感情上来说呢?他们趁着贾环学生死去,尸骨未寒,威逼孤儿寡母!贾环会是什么反应? 吏部右侍郎彭鏊和户部侍郎柳安宜面面相觑。贾环怎么从金陵抵达京城的?相信这个疑问,是百官们心中都有的疑问。怎么来的这样快呢? 柳安宜,这位东林党的领袖,此时心中长叹一口气:天不佑我东林啊! 现在来看,他们在京中的争斗,何其的可笑啊!天下的权力,不在京师,而在殿门口的贾环!那是没有带着帝冠的皇帝!看看军队的表现,贾环才是真正的权力者! 梁国公宁烁失魂落魄!不复刚才的嚣张,也没有逼宫甄皇后时的跋扈! 由不得他如此表现啊!到底才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就在不久前,户部尚书彭世俊推荐他继承大宝,他心中做何想? 父亲,你在天之灵看我,孩儿今日登基。放心,你的血仇,我一定会报! 现在,美梦破灭! 贾环的出现,刺破了他梦幻的泡沫,他的人生将走向截然不同的两个结局。 … … “好家伙!”大学士曾缙轻声嘀咕了一句。他被永兴天子托孤,不久前他痛苦的闭上双眼,为不能解决当前的局势而感到苦涩。 他是打算为国事而死,尴尬在于,永清公主宁潇等人似乎并不认可他。 即便如此,他还是为贾环及时出现而感到高兴。 偏殿之中,在这么一瞬间,心情如大学士曾缙的官员不少。情绪,都是从低谷中升起来!过山车一般的经历! 对于中立的官员们而言,重新投靠新的皇帝,还是有些心理负担的。哪里有直接拥立太子,来得名正言顺? 刚才他们被胁迫,那种形势下,殿外是黑洞洞的火炮、士卒,谁敢应一句:我反对?现在,他们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了,贾环来了。 大局已定! … … “贾先生…”相比于其他人,越王宁澄的情绪要外露的多,他激动的向前迎了两步。 贾先生,淅哥儿死了。 贾先生,他们威逼要拥立梁国公。 太多,太多的话,太多的委屈,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头,到喉咙口,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以贾先生的才智,何须他多言当前的局势?而现在并非叙旧时。现在是算账的时刻! … … 甄皇后此时还搂着儿子宁炎。她要保护她的儿子。若有人要杀炎儿,先杀她。 此刻,高居在上首的甄皇后神情复杂的看着殿门口走进来的贾环。来了,你总算是来了! 那种委屈,那种欣喜,那种不满,那种钦佩,这种种的情绪,就这样的混合在一起。 在这一刻,她总算是有主心骨。 … … “善!”吏部尚书宁儒猛的拍着桌子,仰头大笑。他当年亦是风流人物。而今日,亲眼目睹,贾环挟雷霆之势而来,解开政治危局,力挽狂澜,他心中何其的痛快! 根本就不会再去顾忌其他人的想法。也不会刻意的去维持他大臣的风度! 实在是被压抑的太狠! … … “环哥儿?!” 贾政疑惑的看着殿门口的书生,难以置信。然后,看清楚贾环的容貌,才确定殿门口走来的是他的儿子。心中喜悦。 “好!” … … “子玉来的好!”北静王水溶忍不住捻须微笑,对身边的都督同知石光珠,西平郡王说道。 萧丕,彭世俊,占城候等人的一切谋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浮云!而贾环,就是这个绝对实力!看到他在军中的威望了吗?只他抵达,步军营立即倒戈。 这就是当今天下军方第一人的风采! 他是没有经历过当年平定西域的关键战役,北庭之战。听闻当时,贾环于清晨率援军抵达,金满县城中,数万人齐呼,“贾使君来了!”声音直上云霄。 今闻使君前来声,使我三军泪如雨。 今日的情形,和当日类似!北静王水溶心中的情绪激荡着。面带微笑的看着走进来的贾环。 … … “呼…”纪澄长长的舒一口气,躬身行礼,“参见院首!” 院首抵达,大局就定下来!他心中紧绷的弦,亦由此而放松下来。 魏源质抚掌大笑,“哈哈!好小子,来得好!当浮一大白!” 蔡宜蔡学士则是微微一笑。 礼部尚书胡璁、左都御史李斯心中都是松口气,齐齐的躬身行礼,“见过贾学士。” … … 宁潇怔怔的看着殿门口的贾环。突然的就有些想流泪! 不久前,户部尚书彭世俊嘲讽她,说如此僵持,根本没有意义。确实是这样的。步军营大军压在店外,她令锦衣卫挟持彭世俊,萧丕等人。 她的选择其实很简单的。选择放人,她的结局,八成是死亡。而选择同归于尽,这是最好的选择。问题在于,她下令锦衣卫处死彭世俊,萧丕,占城候,在黑洞洞的火炮下,有几个人会听? 这种僵持,带给步军营的,不过是投鼠忌器。绝非大-麻烦。拖不了多久的。 好在贾郎及时赶来。 她刚才有多么的担忧,多么的无力,多么的思念贾环,现在就有多么的欣喜!贾环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 宁潇和弟弟宁澄一样,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两步,欢喜难言。“贾郎”两个字,到喉咙口又被她压回去。 … … “参见贾学士!” 贾环自殿外而来,将校簇拥着他。满殿的文官官员,大臣,在他面前尽低首! 除开和贾环有渊源的人,其余人都是用的“参见”二字。完全的将贾环当做上官。 能混到朝堂的,谁不是人精呢? 贾环轻轻的点一点头,目光落在潇公主的身上。数年未见,她依旧倾城。而一夜未眠,她略显憔悴。贾环心中的柔情涌起,又用理智压下来。现在不是叙话之事。 贾环环视着偏殿中所有人,一一的点头致意。这里,朝堂的中枢,周帝国的权力舞台上,有他熟悉的,有他不熟悉的。 贾环道:“我的学生死了。但这不是你们造反的理由!”神情平静对秦弘图下令:“恭斋,将参与造反者带到殿外,就地处决。” “轰!” 偏殿中,因为贾环这句话,瞬间炸开!声浪喧哗。仿佛沸水。 没有人料到贾环会如此的干脆,直接。进殿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罪众人。第二句话是下令杀人。 简单,直接,粗暴! 千总林司带着士卒如狼似虎的扑上前。步军营刚刚投效,正是要表现时。 梁国公宁烁被士卒按在地上,再也崩不住,情绪崩溃。贾环下的命令是“就地正法”啊!也就是说,他被拖到殿外就得死。仰着头,大叫道:“啊…,贾环,你不能杀我!我是雍治皇帝的嫡孙。我是皇子皇孙…,你杀我,何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贾环平静的看了宁烁一眼,“我连父亲,雍治皇帝的嫡子都杀了,何必在乎你?” 彭世俊没有任何的反抗,给两名士卒踹到在地,押着往外走。他愿赌服输。他不会向自己的仇人求饶! 占城候脸如死灰,被士卒押着往外走,嘴里的懦懦的想求饶,但说不出完整的意思来。贾环看都没看他一眼。 秦弘图手里拿着名单,手指一点,就有士卒配合的将点到的人给拖出来。施鉴、陶泰等人就是如此被拿下。 萧丕为大学士,做在上首处,这时,用力的握着椅子扶手,看着自己的门生瞿炜被绑起来,忍不住道:“贾子玉,今日之事,牵连如此之广,有尚书、侍郎,你岂可不经有司审问,就诛杀!” 这是一个程序问题! 他知道他自己都跑不了,但要给大臣们留几分体面,就这样如同猪狗一样的被屠戮,读书人的体面还要不要? 柳安宜训斥开靠近的士卒,高声附和道:“贾学士,你威福自专如此,莫非是要登基为帝吗?别忘了,你是如何答应费子允的?” 贾环轻轻的一笑,带着嘲讽,看着萧丕,柳安宜,答道:“我不是来和你们讲道理的!” 柳安宜面色微微僵住。嚣张,真的是太嚣张!但是,贾环兵权在手,控制着大局,他又能如何?十一年前,贾环杀雍治皇帝,还需要避讳。而现在,他根本无需有任何避讳。 萧丕轻轻的一叹。千古兴亡事,不尽长江滚滚流!他是再也管不到了。果然是:天下英雄谁敌手? 贾环做一个手势。停顿下来的步军营,锦衣卫,京营,立即上前,将彭鏊,柳安宜,萧丕几名高官押着,往殿外走。 … … 蜀王宁恪,站在人群中,全身僵硬着。局势如此变化,他如何想的到?他更想不到的是,贾环的报复,会如此的酷烈!这就是潇妹说的政治斗争的残酷性? 站在他的角度,他刚好看到殿外的走廊上,一排排的高官们被押着跪在地上。贾环的心腹杨大眼,走廊处亲自监督行刑。刀光起,一颗颗的人头落地。 “啊…” “贾学士,我错了,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贾环,你这个不得好死的王八蛋!” 惨叫声,求饶声,谩骂声,响彻在殿外的走廊上。血水,顺着汉白玉的台阶,流淌着。 新城往沈澄苦笑着摇摇头,贾环真是一个狠人啊!这都下得去手。朝堂的高官,大学士,就这样被杀。给他的学生陪葬啊!心里头有气啊! … … 偏殿中,不少文官都吓的两股颤颤。生怕掌握情报的秦弘图把手指向自己。那就得去殿外的黄泉路上走一遭。而家人会是什么结局,不问可知。 太子宁炎被震住。躲在甄皇后的怀抱里,瑟瑟发抖。 贾环对殿外的各种声音,充耳不闻。当年,他在西域尸山血海的趟过来,这点场面,只是小儿科。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今再问,金陵归矣,尚能杀人否? 殿外的行刑很快就结束。杨大眼进来向贾环汇报结果。贾环点点头,道:“诸位,随我祭拜天子吧!。” 造反的人杀光了,自然就不会有反对者! … … 勤政殿是养心殿的西暖阁。贾环带着甄皇后,宁炎,文武官员,皇族,四五十人,一起自勤政殿偏殿出发,到养心殿的寝殿中,祭拜已经死去一天的永兴天子宁淅。 贾环抵达的消息,早就传遍养心殿。贾环一行人到养心殿时,太监总管袁琪带着太监,宫女们在寝殿外迎接着,俱是跪地磕头行礼,“奴才等,参见贾学士。” 近百余名太监,宫女伏地。不少人的声音带着激动,哽咽。 贾环上前,扶起袁太监。他对太监,并无文官固有的歧视。太监有好人,有坏人,因人而论。这十余年,袁太监尽心竭力的辅佐宁淅,他认这个人情。 “袁公公辛苦了。” 袁琪感慨难言,眼睛有些泛红。他这一晚,也承受了非常大的压力。道:“贾学士,天子龙体就在里面。请!” 寝殿中,光线明亮,空气里带着药味。御医们用一块白布,盖着永兴天子宁淅的头。 百官俱是站立着。等待着贾环的动作。有太监上前,将帷幕打起来。贾环独自上前,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弟子,心中的悲痛,涌起来。宁淅以父事他。而今,这个文弱的学生,却是去世。 而以现在医疗水平,宁淅作为皇帝,享受最好的待遇,活到六七十岁,完全可以。而他死去时,才三十岁。多么的令人可惜,感叹,痛惜! 或许,他亦是有责任的吧! 贾环轻轻的抿一抿嘴,低声问道:“青美人人呢?”这话的意思,很多人都懂。 站在床榻中段的甄皇后道:“她服毒自尽了。” 贾环轻轻的点一点头,转过身,对甄皇后身旁的太子宁炎躬身一礼,道:“请太子立于天子床榻前。” 宁炎看着贾环,目光有点躲闪。但,他知道,这位杀人的贾学士是保他来的。最终,目光询问母亲,皇姑之后,走到永兴天子的灵前,站直身体。 贾环退后两步,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百官跪拜,三叩九拜。山呼的“万岁”之声,在养心殿寝宫中,回荡不绝。 周史:永兴十一年春,天子驾崩于大明宫。环自金陵归,夺兵权而制贰臣,率群臣拥立宣宗。措天下于泰山之安! 第九百八十六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二月初,正仲春。京城郊外,树发新叶,鸟语花香。京西北至京中的官道上,信使络绎不绝。 “哒哒”的马蹄声自上午时起就密集不断。大明宫中的消息,不断的传向京中各处。 其中最令朝臣们关心的消息,自然是帝位归属:太子宁炎在永兴天子灵前,由贾环率领着百官拥立!年号:治平。永兴天子的庙号为:宪宗。 尊甄皇后为太后,皇太后贾元春为太皇太后。文武百官各有封赏。参与此次大明宫政变的谋逆者,全部都被贾环斩于勤政殿偏殿外。唯一的例外,便是蜀王宁恪。 一队队的锦衣卫,正奉贾环的令,前外京城中查抄谋逆者的府邸。按照大周律,谋反,夷三族! 一道道的命令下发,周王朝的中枢,在中断一天左右的时间后,恢复运行! 为永兴天子发丧,停灵乾清宫。行文各衙门,天下各处,告知新帝登基!指定翰林学士蔡宜书写遗诏;赦免步军营士卒,清除其中占城候的心腹,抚恤京营,殿前侍卫司的将士。再由少府出银钱一百万元,犒赏三军! 自上午至下午四时许,这些事情都在贾环的掌控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京中惶惶的人心,迅速的安定下来。 … … 将近傍晚,红色的晚霞在天际边,熊熊燃烧,云朵呈各种形状。天地间的温度渐渐的下降,略微显凉。 乾清宫沐浴在夕阳中,太监,宫女,锦衣卫,朝臣们来往着。有祭拜天子后来见贾环的大臣们。还有各种事务需要向中枢汇报处理的人员。 “关于天子的丧礼和治平天子登基的花费,你去做一个方案吧!然后报给我看看。”贾环打发走户部侍郎卫康,端起书桌上的茶碗,轻轻的抿一口。 此刻,南书房,军机处,五军都督府的核心人物都在这里。构成周帝国的中枢。计有:曾缙,殷鹏,蔡宜,纪澄,魏源质,北静王,新城王沈澄。 北静王笑着道:“这个滑头啊!”卫康作为户部侍郎,昨天晚上,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到大明宫。避开了昨晚的政变大局。这是一个骑墙派的动作。 精美,华贵的南书房中,响起几声附和的轻笑声。一干重臣们,依次在摆在书房中的长案后而坐。 这并不算过分。他们都知道贾环和卫家的渊源。况且如今卫大学士还在世,足以庇护卫康。 贾环没说话。 当年,他初见卫康。卫康人物出众,清朗俊逸,言谈间令人如沐春风。很有亲和力。宛若宰辅一流的人物。然而,此时观来,则未必。卫贞白缺乏政治立场。 此刻大局已定。众人闲谈了几句,贾环安排道:“晚饭时间将至,诸公都劳累一天一夜,今日就这样吧。有劳曾中堂今晚在宫中值守。” 曾缙应下来,“份内之事。”心中略尴尬。本来,贾环现在所做的事,应该由他来做!他才是军机处的领班大臣。且是永兴天子托孤之臣。但他无力压制政变,威望大跌。 贾环点一点头,离开南书房,到乾清宫的正殿中,看一眼他的学生:宁淅。他等会还要去拜访他的大姐姐,被尊为太皇太后的贾元春。 … … 贾环一路行来,不时的有官员、太监们向他行礼。他一一得体的回应着。 乾清宫中的光线略显昏暗,入眼都是白幡,白灯笼。香烛的气味弥漫。宫正中,御座之下,听着永兴天子宁淅的棺木。 越王宁澄作为皇族的代表,主持祭祀。礼部尚书胡璁,吏部尚书宁儒在此帮衬着。宁潇则是陪着情绪低落的甄皇后,不知所措的治平天子宁炎。 时至傍晚,来祭祀的官员逐渐的稀少。贾环脸色肃穆的上前,为宁淅上了一炷香,再和宁潇,甄皇后,宁炎,宁澄,到乾清宫后的小殿中说话。 此时,晚霞彻底的消失。暗淡的光线中,雕梁画栋的小殿中,各种器皿,家具,文玩都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纱。 贾环坐在左首的椅子中,环视着几人,轻轻的叹一口气,道:“唉,子文年纪轻轻因病而亡,我有责任。你们不要怪他宠幸青美人!他不是机器,终究是个人。” 他和宁潇都没有全力的去阻拦宁淅宠幸青美人。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宁淅,作为天子,是一个庞大的政治集团最大的底牌!按照所有人的期许:他应该好好的当皇帝,活得越久越好,这于他而言,是一种职责。 但是,宁淅终究不是一个木头人,他有他自己的喜好,想法,有宠爱的美人,想保护她。 皇帝,也是人。 贾环心中此刻,并没有怨恨自己的弟子不自律,陷入温柔乡,怒其不争!他的心情,是悲痛、哀伤。纵然,他将谋逆着就地处斩,可这能唤醒他的学生吗? 不能! 永兴天子宁淅临终前,他想过:先生会不会怪他。他对不起先生这些年的栽培,厚望! 贾环的回答:不怪。 子文,一路走好! … … 仲春的夜,带着清寒。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几点星光熹微。月华如水,洒落在皇城中精美的宫殿中。 吃过晚饭,贾环自寿康宫中出来。元春的贴身宫女抱琴、大太监黎威一路送出来。 贾环由西华门出皇城,带着随从,亲卫至西苑太液池西岸的映春阁。骑在马上,想着方才见大姐姐元春的情形,贾环心中伤感的情绪,略微好转些。 元春亦悲痛永兴天子宁淅的死亡。这十余年来,天子和她相处的极为融洽。好在,她如今在宫中礼佛,修身养性,身体并无大碍,还劝了他几句。 大姐姐身体好,这让他感到高兴。故人旧事,逝去多矣! 西苑映春阁这里,是少府的驻地。贾环的随从,亲卫们都留在映春阁的前院,贾环在紫儿的带领下,登上临湖的小楼二楼。湖边,春季的虫鸣声,在这幽寂的夜晚,仿佛交响曲。 湖水如平面,倒映着月光,小楼。小楼中的月光,映着宁潇。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在小楼走廊里赏月的宁潇转过身来。她穿着一身浅白色的宫装,身姿修长。白腻的鹅蛋脸,大而明亮的凤眼,挺直的鼻梁,明眸皓齿! 侍女纪婉儿站在走廊的门口。穿着粉色绣花的对襟褂子。妍丽、妩媚的电眼美人。她在宁潇身旁,就这么比下去。 自永兴六年,宁潇代天子南下金陵,两人相见以来,这是五年以后的相逢!她依旧倾城! 贾环站在楼梯口,看着宁潇。那柔和的月光,落在她的玉容上,白裙上,更添她美丽无双的风姿。心中的柔情就此涌起! 今日,在众人面前,他一直克制着。及至此时,才是私下里的想见。“潇儿!”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宁潇精致明丽的脸蛋上,露出一缕微笑,在嘴角,慢慢的荡漾开。她快步走向贾环,相拥,轻声道:“贾郎。”再抬头,泪痕满面! 今天上午,若非贾环及时抵达,只怕就是生离死别。浓郁的思念,在心底流淌着。 贾环紧紧的将宁潇抱着。这位在永兴年间,掌握着朝堂中四分之一的政治力量,在满朝官员眼中,强势,深明大义,行事大气的长公主,此刻,只是一个娇柔的女子! 时间静谧的流淌中。 纪婉儿看着相拥的两人,俏脸微红,提醒道:“公主,三爷,可以用酒菜了。” 少顷,侍女们送上精美可口的酒菜,悄然的退下去。 贾环和宁潇,相邻坐在小圆桌前,述说着离别后的情形。月华流泻而来。 “贾郎,请!”宁潇素手执壶,给贾环斟酒,美丽的丹凤眼,一直凝望着贾环,眸光流转,柔情无限。 贾环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潇儿…” 宁潇十六岁的倾城之姿,和她十八岁时不同,和她二十二岁时不同,和她此刻三十岁时不同。而他有幸,看着她的成长,成熟,美丽的变化。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贾环轻声吟诵道:“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第九百八十七章 我为帝师 “…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京城南城崇文门外,法华寺一带,是除东城教坊司胡同之外,另一处销金窟。京中知名的五凤馆便是位于这里。 在这春风沉醉的夜晚中,占地辽阔的五凤馆中,灯火通明,客如云来,车水马龙。 五凤馆中的东面,一处风景幽雅的绣楼中,绣楼客厅的一角,数名乐师弹琴鼓瑟,演奏着音乐。 一名穿着蓝色长裙的美人,珠翠满头,容貌精致。正檀口轻张,在花厅中,唱着近日京中流行的贾学士新词。曲牌名曰:蝶恋花。 “好…”一曲毕,名妓冰云鼻尖冒着微微的汗,行礼退场。 圆桌旁的几名男子纷纷抚掌叫好。为首的一人是昔年晋商的领袖,日升昌的东家,路庸的孙子路简,表字廉伯。时年二十五岁。他宴请的是贾府子弟贾琮。 晋商,依旧是国朝有数的财团,富可敌国。参与纸币的发行,在大周中央银行有股份。但声势大不如从前。 如今国朝的商业规则正发生着变化。随着朝廷征服漠北,西伯利亚,河中等地,边境平定。晋商的地利:和草原进行贸易的优势,基本丧失。 同时,朝廷征服高丽,东瀛,又打下南洋,天竺等地,海贸繁盛。每日金山银海如流水。进了那帮海商的口袋中。晋商在海贸上,并无优势。 而江南布厂,丝厂的兴起,更是在暗中改变着社会商业风气。江南地区,开厂蔚然成风,大量使用工人。如今,在各地行商转运货物,不如布厂、丝厂、糖厂等赚钱。 晋商搞成如此局面,当然还是因为十一年前,雍治二十一年时,贾环落难,晋商试图并购如今的庞然大物信丰银行的前身:信丰银号。贾环起事成功后,拥立永兴天子。可知这十一年间,晋商的日子怎么过的。 不久前,贾环重返京师,平定京中乱局,在朝中声望暴涨。他想设法搭上贾府这条线。 路简举杯,环视众人,赞道:“贾学士不愧为本朝文宗。好词啊!写尽风流。我等为此词痛饮一杯!”据京中传闻,这首词是贾学士写给长公主的。内中的水极深啊! 座中的几名陪客,轰然应诺,纷纷举杯痛饮。至于关于这首词到底是写给谁的,自然没有提起。 贾琮时年三十一岁,一身蓝色直裰,容貌普通,满脸骄傲之色,道:“环三哥的诗词自是极好的。” 他和环三哥私交很好。但,他文才有限,比不得当日一起读书的兰哥儿。兰哥儿在永兴八年由鸿胪寺寺丞外放江南湖州府通判(正六品)。 他如今还是秀才功名。连当年一起在族学里读书的秦钟都在永兴五年得了一个举人功名。贾府的后起之秀:贾芝,贾菌等人。他们都已经步入官场。 几名陪客顺着贾琮的话头,立时一阵吹捧。 这时,名妓冰云换了一身酒红色的旗袍,笑盈盈的带着香风进来。淡淡的茉莉花香。自十几年前,贾环的香水在江南、京中流行后,欢场中几为标配。 冰云容貌俏丽,中上之姿。但胜在肌肤雪白,气质出众。旗袍很好的勾勒着她高挑、纤细的身姿。身材虽瘦,却凹凸有致。两团雪腻之峰挺拔。将旗袍撑出美妙的弧线。 陪着她的笑颜,恬柔的声音,当真是千娇百媚的美人。花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名妓冰云笑盈盈到圆桌边落座,坐在贾琮身旁,微笑着道:“冰云更衣,略有来迟,诸位老爷勿怪。冰云自罚一杯!”举杯饮酒。仪态优雅。能成为京中名妓,自是有不凡。 这些年来,全国欢场名妓多有爱穿旗袍者。无他,旗袍可以更好的展现女性的美丽。这是江南所引领的时尚风潮。 贾琮侧目。路简仰头大笑。桌中的气氛因她的加入变得更加的轻松自如。 闲话片刻后,一名帮闲挑起话题,道:“冰云姑娘可知近来京中发生的一件大事?” 冰云浅笑道:“哦?” 帮闲故意卖弄般的说道:“二月上旬,贾学士自金陵来京城,平定叛乱后,将萧丕,彭世俊,占城候这些人都砍了脑袋。按照大周律,造反夷三族。我从刑部得知,这桩案子,波及约五千多人。现在,这些人的亲故都在门路。” 冰云掩嘴惊呼道:“啊?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么多人…” 贾琮听不下去,这些人距离真正的权力中心太远,插一句,道:“如今朝廷开拓四方,到处缺人。怎么可能杀五千多人?环三哥早安排好,除萧、彭等人的直系亲属外,余者尽皆流放南洋、澳洲。” 当日政变时,彭世俊曾说要甄皇后和太子宁炎到澳洲去!这是一报还一报! 这个内幕消息,令桌上众人一片惊诧。冰云更是眼带“崇拜”的看着贾琮。气氛再融洽三分。 及至酒宴末尾,路简道:“三月初一,贵府太太六十寿诞,在下想上门道贺,还望万钟兄为我美言几句。” … … 二月底,春雨绵绵。数俩华美的马车徐徐的行驶在京西的官道上。稍后,进入于雍治二十一年重建的闻道书院。 重建后的闻到书院,占地面积约五千亩。书院中建筑成群,林湖交映,绿树成荫,鸟语花香,风景宜人。朗朗的读书声在林间,在书堂里回荡。 书院的墓地处。近百名师生,亲卫在山坡下栽满梧桐的墓园大道尽头等候着。细雨如银丝。梧桐树叶上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落下来。点点滴滴。 贾环在墓地前,祭拜着山长,大师兄,叶先生。永兴四年,他携妻妾南下金陵,七年未归。京中诸事安排妥当后,他前来祭祀师友。 罗向阳,纪澄,宁潇陪同着他。 站在叶先生的墓前,贾环遥想起十余年,和叶先生见面的谈话,自语道:“叶先生,十一年过去了。当日我和你说,要先教育我们的人民:开民智。再教育我们的干部:执政为民。执政为公。我连第一步都没完成啊!” 宁潇给贾环撑着伞。明丽的丹凤眼,看着春雨中的墓地,仿佛穿透雨帘。心中悠悠一叹。 她知道,贾环从未怪过永兴天子。然而,永兴天子的早逝,确实给他的计划带来了困扰! 当前的世界,日新月异。她的贾郎想要为国家,为民族屹立于东方而努力! 闻道书院的院长罗向阳轻声道:“子玉,这一天不会远的。”江南的社会变革,这是经济上的。闻道书院承担的学术上的变革。书院已经设有数学,物理,化学,医学等学科。 十余年来,书院厚积薄发,就等着朝堂上的政令,将科举形势改革。不再单纯的以经义来决定进士。可以设其他诸科的进士。一样可以出仕做官。 贾环微微收敛自己伤感的情绪,道:“伯言,南书房我准备裁撤。蔡学士进政事堂。魏学士为礼部尚书。你是愿意在朝中,还是愿意外放?” 纪澄笑一笑,坦然的道:“我听院首的。”他一听贾环的话头,就知道贾环对他的期许:外放。看看曾相在政变的表现!不历州县者不拟台省! 贾环轻轻的点头,道:“你去漠北担任总督。待于乔大军回京,和沙俄边境的作战,就由你来完成。”他要纪澄掌握兵权。一个不在军中历练过的宰辅,难以指挥军队。 微风吹动着春雨,从油纸伞侧,淋在几人身上。春寒阵阵。贾环和众人一起返回。罗向阳,纪澄走在前面。贾环从宁潇手中接过伞,和宁潇在雨中漫步。 紫儿和婉儿跟在两人身后。 国家大事,在寥寥数语间就定下来。宁潇对此并不惊讶。他有这样的地位。微微一笑,闲谈般的径直问道:“贾郎打算如何处置九哥?” 所有的谋逆者中,唯独九哥没有被处罚。 贾环轻轻的拍拍宁潇的手,感慨的道:“潇儿,政治也要讲人情啊!我回头训斥他几句就算了。下不为例。回头以天子的名义特赦吧!” 蜀王宁恪,和宁潇、宁澄是自小的好友。潇儿行事大气,但真将宁恪杀头,将来想起,难道不会感慨么?人头砍下去,可就接不回来。而宁恪的妻子是沈迁的妹妹。 总不能大将在前线作战,他在后面杀其妹。 宁潇螓首微点,嘴角带笑。这几日,她俏脸上的笑容,随时可见。明丽的轻熟美人风情,引人心醉。说道:“哦。贾郎,我父亲想要见你。” “好。”贾环略尴尬的答应下来。 四人缓步到墓园大道的尽头。一名身穿白色士子长衫十六岁的青年自亭中走出来,躬身行礼,朗声道:“弟子见过先生。”语气带着激动。他刚才在学堂中上课,才赶过来。 正是大师兄之子,贾环昔日尽心开蒙的学生:公孙杰。他已取得举人功名。在京中、北直隶的士林中颇有名气。 看着容貌酷似大师兄的学生,依旧如大师兄般,英俊的可以刷脸,贾环温和的点点头,道:“士英,我前几日还和魏先生说起你。不错。”他前几日和魏翰林详谈过。 得贾先生一句夸奖,公孙杰心中喜不自胜,脸上久别重逢孺慕的笑容越发灿烂! 五岁到十岁的那几年的读书生涯,是他记忆里难以磨灭的美好画卷。先生为他悉心开蒙,教给他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他至今受用。他视先生如父。 贾环微微一笑,扭头对宁潇道:“回头让炽儿和士英一起读书。” 宁炽今年十岁。对外宣称他是宁潇的养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容貌肖似长公主。早在永兴六年,就由宁潇代为定下来以贾环为师。 炽,释义为:热烈旺盛。这个名字是纪念那份浓烈到极致的感情:一见贾环误终身。宁潇帮他在皇室宗谱中留名。数年前,永兴天子册封宁炽为金陵郡王。 提起儿子,宁潇嫣然一笑,语调温柔的道:“嗯。” … … 贾环喜欢京西妙峰山的景色,东庄镇,闻道书院于他而言,十分的熟悉。他于永兴初年,在这里住了将近四年。 然而,他没法在东庄镇上长住。三月一日,是王夫人六十岁的寿诞。贾府无意大肆操办,但贾环自金陵归来,又是拥立治平天子,想低调都难。 不久前,晋商不就试图走贾琮的路线? 此时已是二月底。 … … 红楼原书第七十一回,红楼十五年,贾母于八月初三,八旬大庆。自七月上旬,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 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杯各四件,帑银五百两。元春又命太监送出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支,伽楠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 馀者自亲王驸马以及大小文武官员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不能胜记。 贾政,贾赦等人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宁荣两处齐开筵宴。原因是: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这是非常扯淡的一个理由! 宁荣两府合起来有多大?多少屋舍?难道还安排不下几百人的酒宴? 红楼十五年,贾府的颓败之相已显。贾元春在宫中位置不稳,贾政刚刚交了学政的差,新官位没有落定。在这样的局势下,还办了八天的酒席。真正的原因恐怕是:走夜路,喊声壮胆! 到永兴十一年春,王夫人六十的寿辰,以贾环的权势,太皇太后贾元春的地位,自不必如此了。 贾府议定只办三天的酒宴。由三月一日至三月三日。宁国府专门接待男客,荣国府接待女客。贾环的无忧堂则是接待他的同学,师生,故旧等。 寿礼除宫中赏赐外,只接受世交,门生故旧的贺礼。无关人等,一概不发请柬。 至二月二十九日下午,贾环自东庄镇上回来。贾琏带着贾蓉、贾蔷、贾琮、薛蝌等人,忙着寿宴的事。府内则是由王熙凤、李纨、尤氏统筹。 二儿媳薛宝琴年纪轻,只能打下手。她的主要任务,还是照看参佛修道的贾宝玉。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都回到贾府。湘云,巧姐两人亦于此日提前抵达。 迎春和薛蝌就住在离贾府不远处。探春嫁给骠骑将军沈迁,住在正西坊沈府。惜春跟着罗君子在东庄镇闻道书院。湘云和纪澄住小时雍坊。巧姐是北静王的儿媳。 她们都在京中。 而宝钗,黛玉几人远在江南,派了鸳鸯领人带着生日贺礼抵达京城。亦有给贾环,姐妹们的书信捎来。她们将在稍晚的时候启程,前来京师。毕竟,搬家不是易事。 夜间时分,宁荣两府灯火通明,颇为热闹。明日便是酒宴,上千名仆人们早忙碌起来,做着各种准备。 贾环和一同返京的罗向阳,纪澄,萧梦祯在无忧堂前院里随意的说着明日待客的事。气氛轻松,自如。贾政派了长随信儿过来传话,喊他去一趟梦坡斋。 … … 贾环自无忧堂前院出来,过荣国府北街,进贾府,由甬道直走,过荣禧堂,向南大厅,抵达梦坡斋。这里是贾政的小书房。陈列精致,一件件的文玩,器物,字画,无不透着门贵族的气派,浸润着百年世族的底蕴。 贾政一身浅白色的儒衫,头戴进贤冠,须发半苍白,背微驼。老年儒士。他背着双手,看着窗外的夜色。见贾环进来,转过身,道:“环哥儿来了,坐。” 贾环躬身行一礼,依言坐下。二月初九在大明宫解决政变后,随后几天,和政老爹见过面。谈过几句局势。 贾政沉吟着道:“近日天下下诏起复你。你母亲的寿辰操办,对你影响不大吧?” 新近登基的治平天子酬功,起复贾环为翰林侍读学士、礼部侍郎,任南书房行走。贾环推辞不受,去了一趟东庄镇。操办此事的是甄太后。 他担心夫人的寿辰操办,造成不好的影响,从而耽搁儿子的仕途进步。 政老爹是中人之姿,在政治上颇为平庸。很多事情,看得并不透彻。贾环早已经过了走仕途的阶段。 贾环并没有嘲笑贾政。政老爹这是关心他。神情平静的道:“无妨。” 贾政点一点头。看着已经三十岁的儿子,捻须一叹。时光荏苒,他已经老了啊! 想雍治七年的春节时,环哥儿才那么点的个子啊!那时,是要作诗。由此而崭露头角。他还训斥过环哥儿。 他六十多岁的人,这一辈子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早秀,早亡。幸而长孙读书有成。大女儿在宫中,历经坎坷,现被尊为太皇太后。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二女儿嫁在沈府,若北疆大胜,必将会被封为王妃。 嫡次子宝玉,他最喜欢,最得意的儿子,如今却是令他失望。宝玉心灰意冷的修道向佛。 环哥儿,这个庶子,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千秋功过,自有青史评说。 他知道环哥儿和他并不亲近。但,他终究是他的父亲。 “去吧。去你母亲哪儿看看。” … … 夜间八点许,王夫人的东跨院中,还是很热闹。贾府的姑娘们都回府,夜里摆饭后,都在王夫人面前顽笑。 计有:薛姨妈,迎春,探春,惜春,巧姐,宝琴,李纨,尤氏,湘云,邢岫烟,李嫂,李纹、李绮。还有各自的丫鬟们,陪房们。如平儿等。 赵姨娘在这里,是可以有一个座位的。但她嫌不自在,没有来王夫人这里。 贾环进来时,王熙凤刚去怡红院,将宝玉拉来给王夫人贺寿。她一身锦色的对襟褂子,风韵犹存。依稀可以窥见她十八岁时的美丽风情:凤辣子。 王熙凤扭头,笑道:“嗳哟,环哥儿来了。我们正说着你呢。” 姐妹们“刷刷”的目光看过来!贾环是下午回的贾府,还没有和她们照面。这时,微笑着点一点头,让鸳鸯把礼盒给玉钏儿收下。跪下来给王夫人磕头,“儿子为母亲贺寿。” 礼法如此。 王夫人面相衰老,坐在房中正中的位置,彩云两个大丫鬟随侍在身后。含笑着点点头,“环儿起来!”她如今的地位,如同当年的贾母。 往事便如在风中消逝。她知道,贾环是贾府如今鼎盛的根基。 贾环起来,一一的和薛姨妈,迎、探、惜、纨、琴、云等人见礼。得体而从容。 迎春鹅蛋脸,浅绿色的褂子,温柔可亲。三十多岁的成熟美人,笑着点头,“三弟弟,你回来了?”她婚后的生活很幸福。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迎春和薛蝌的婚事,是贾环点的。薛蝌即便有心,亦不敢娶妾。夫妻和和美美。 探春俊眉修目,一身浅土黄色的长裙,修长窈窕,风姿不减当年大观园时,顾盼神飞。她和贾环的感情深厚,螓首微点,略心疼的看着依旧身形消瘦的弟弟,道:“鸳鸯姐姐,他的三餐,你要盯着些。” 鸳鸯忙应下来。 “三哥哥,你去书院又不到我府里坐一坐呢?”惜春盈盈一笑。将近三十岁,昔年小美人脸上的清冷之色,几乎全无。罗向阳待妻子极好。溺水三千,只取一瓢。 李纨微笑着回应着贾环,美眸中透着感激。贾兰考取进士,又外放一方知府。她得了朝廷的诰命,心满意足。她还是贾府中不争的珠大奶奶,老好人。但心中的桎梏,已然打碎。 再见李纨,贾环心中亦是感叹。她已经老了。如凤姐般,只能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姿。他又如何能忘记,雍治七年的腊月二十八日,在贾母的聚宴上,他所欣赏的美女。 “云妹妹,近来可好?” 史湘云一袭粉色长裙,依旧是爱笑,乐观,豪爽,诗才敏捷的姑娘。她笑盈盈的道:“环哥儿,你看,十九年前,我们在园子里起诗社赏雪咏梅的姐妹们都到齐了。可惜宝姐姐,林姐姐、香菱不在。你上京,怎么不带她们回京呢?” 十九年前,多么的遥远啊!那是雍治十三年: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 这话说的满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哈哈…”只要关注报纸上消息的人都知道,贾环是昼夜兼程,自金陵赶往京师,得以平叛。这一路,哪里适合带家眷随行。 面对云丫头的“质问”,贾环笑一笑,道:“过几日,她们就回启程进京。” 贾环的目光再落到许久不见的贾宝玉身上,“宝二哥…” 十九年的时间,大脸宝已经由一个粉嫩的小鲜肉,变成沧桑的中年大叔。 贾宝玉冷淡的看贾环一眼。即便贾环权势滔天,那又如何?与他何干?他的梦,在庄子的遐游,在佛说的一花一世界。林妹妹呵… 贾环没再管宝玉。 他近年来心境平和许多。但,他还是不认为逃避现实的人,值得尊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的命,要自己挣! 甄宝玉就强很多。 王夫人亲自打一个圆场,道:“环哥儿,你舅舅如今年事已高,还在边疆为官。身体吃不消,你将他调回京城,享几年福吧。” 贾环略一沉吟,点一点头,应承下来,“好。” … … 到三月一日的正日子,宁荣两府、无忧堂中,俱是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宾客如云。宁荣街被堵的水泄不通。 京中的大小报社的记者都汇聚在此,采撷素材,这两日报纸上的报道,可想而知。贾环提前就给萧梦祯打过招呼,真理报用一条简讯就可以,不要报道。京中的报纸就不管了。 宁荣街外的一座酒楼二楼中,日升昌的少东家,晋商路简带着两名随从落座。看着街口牌坊处,都堵的车马不通,禁不住摇着手中精美的香木折扇,叹道:“唉…,这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贾府之盛,国朝未有!” 他走过贾琮的门路,但贾环母亲的寿宴的一张请柬,已经不是银子的问题。靠的是权势! 就在路简感叹贾府强盛之时,街口忽而传来一阵喧哗声。 … … 三月初一的上午,贾环在荣禧堂中会客完,到东跨院赵姨娘的小院里休息。 鸳鸯带着小丫鬟们等在这里。她穿着一身水蓝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成熟的美妇,细腰丰臀。鹅蛋俏脸上有着几点雀斑。她十七八岁时亦是水葱儿般的女孩。 房中银架边,鸳鸯拿白毛巾温柔的给贾环洗脸,抿嘴笑着,轻声问道:“阖府忙的团团转。太太那里都脚不沾地。三爷今天反倒是似乎不太忙。” “当然清闲。以我的身份,有几个人是要我亲自招待的?”贾环在鸳鸯面前装个逼,擦干脸,笑一笑,轻抚着她滑腻俏丽的脸蛋,在她脸蛋上轻吻一口,低声道:“想不想茶儿?” 提起女儿,鸳鸯柔软的点头,依偎在贾环身边,“想呢。昨晚还梦到。”她在昭文园是内管家。但府中的丫鬟们都是称她金姨娘。她和三爷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姐儿名叫茶儿。 贾环抱着她,道:“我已经回信给宝姐姐、林妹妹她们,让她们安排好金陵的事就启程来京。大约五月份就能到京中。” 两人正说话时,外头小丫鬟气喘吁吁的掀起门帘进来,道:“三爷,太后和天子私访到府中。正在荣禧堂…” 话未完,鸳鸯禁不住斜贾环一眼,掩嘴娇笑,“咯咯。” 贾环笑着扶着额头。这才装完啊,就有必须要他接待的人到了。 … … 荣禧堂位于贾府正中心,正房所在。是贾府的政治活动场所。 贾环抵达荣禧堂时,就只有贾政在陪着甄太后,治平天子说话。甄祎不欲暴露行踪。政老爹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在太后和天子面前,虚坐着,感觉极累。 贾环见过太后,天子后,体谅的道:“今日府中宾客较多,这里有我就行。” 贾政告辞出去后。荣禧堂中就剩下贾环,甄祎,宁炎。 甄太后一身轻柔的玉色长裙,勾勒着她美丽的身段。肌肤白皙,俏丽如花,三十一岁的美人,眉眼间带着英气。放下汝窑茶碗,道:“贾学士,梦阮在贵府中帮忙?” 甄宝玉,表字梦阮。 贾环轻轻的点头。甄宝玉一早就过来帮忙待客。贾府、甄家是多年的世交。 甄太后俊丽的眼眸看着贾环,忍了忍,没忍住,质问道:“贾学士何以拒绝天子的诏令?” 起复贾环兼任礼部侍郎,这是她和曾缙商量的结果。她并无恶意。按照官场惯例,起复是官复原品。等贾环起复后,再加官让他进军机处为大学士。 长公主宁潇和她谈过贾环的想法,但她还是忍不住当面问贾环一句。她难道是无脑的女人吗?会害他吗?她很清楚,贾环是最大的保皇党。 贾环看着倔强的甄太后,想一想,解释道:“当前北疆,南疆都在作战。朝中大局,当以稳为主。萧丕被除名,蔡学士入军机处即可。我起复之事,不急。” 他的位置,只有为大学士,宰辅才可以。而曾缙,殷鹏的位置,现在不宜大动。 甄祎微怔,知道她想错了。心中的情绪消失,微微汗颜。 半响,她生硬的切换话题,道出她今天的来意,“贾先生,子文临终前就说要炎儿拜你为师。我今日带着炎儿来拜师。还请贾先生答应。炎儿,在宫中,我怎么和你说的?” 天子拜师,当然不会这么简陋,密不可宣。她带宁炎来见贾环,是以示诚意。 宁炎的容貌像宁淅多一些,十三岁的少年,看着贾环,眼中带着些审视的神色,他和贾环并不亲近。但,当日他父皇临终时,确实是这么说的。这时,听母亲的话,起身作揖行礼,道:“朕愿在先生门下求学。望先生收录。” 一身常服的治平天子在贾环面前折腰行礼。或者,穿上龙袍,这一幕要令人震撼的多! 因私下礼出宫而来,治平天子未穿龙袍。但,这是祭告过太庙,接受过百官朝拜,实打实的天子啊! 然而,一个“朕”字,暴露了治平天子心中的情绪。 贾环安稳的坐着,淡淡的看着宁炎。显然,宁炎和子文的性格,是不同的。 荣禧堂中安静下来。 宁炎等了半天,都不见贾环答应,抬头看贾环。就见贾环温润的眼眸看过他,仿佛一眼能将他看透。宁炎忙低下头。 他想起宫中时母亲的话。想起那日在大明宫中,那些被杀的叛臣。心里禁不住打一个寒颤。瞬间从这些天登基为天子的飘然情绪中出来。 他感到畏惧!他的帝位,贾环可以给,也可以剥夺。情分在他父皇那里。而不在他这里。 贾环晾皇帝晾得差不多,这才道:“你父亲曾在我门下求学。按理我是不收你的。既是子文的遗愿,那便如此吧!你和士英,炽儿一起求学。” 熊孩子有熊孩子的教法。叛逆中二,有叛逆中二的教法。 … … 永兴十一年三月初一,贾环母亲王夫人六十寿辰,尽管贾府刻意低调,但那场面,真真个是烈火烹油一般。到这个局面,接下来就是盛极而衰。 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然而,稍后便有消息传出来,令看衰贾府的人大跌眼镜:太后与天子私服驾临荣国府,为贾府太太贺。荣宠一时。朝野惊叹。 就在惊叹声还未消失前,三月十六,钦天监看好的日子,治平天子在文华殿中,拜贾环为老师。 第九百八十八章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上) 边月随弓影,胡露拂剑花。 永兴十一年春末,塞北之北,贝加尔湖附近的一处平原上。周军大营连绵起伏。 大战之后的气息,弥漫着整个军营。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沈迁带着亲卫巡营完毕,驻马在山坡上,眺望着异域风情的土地,心中轻轻的一叹。 永兴十年五月,他率十万精锐大军出塞。平定漠北娜敏公主的叛乱,将其人头悬挂在和林城外,余者累京观。然后,率军北上,与沙俄东进的八万大军交战。 历时数月,诱敌深入,击溃沙俄大军,只有约五千人逃走。阵斩其元帅波沃洛夫。 周王朝与沙俄帝国的第一次大规模的碰撞,取得空前璀璨的胜利。此战之后,不仅中西伯利亚尽在掌握中,西西伯利亚的平原,亦在周军的兵锋之下。 沙俄帝国的执政者,现在要考虑不是东进战略,而是能否保住富饶的西西伯利亚。 咸海,夷播海周边诸族尽皆臣服。这一战打出国威。 然而,他为国朝名将,指挥作战,向来体恤士卒,伤亡较少。此战军中伤亡却高达到三万。这令他心中情绪不佳。誓扫胡奴不顾身,三万貂锦丧胡尘。 而且,京中的局势,亦令他担忧。京中有消息传来,永兴天子在病中。 沈迁原来亲卫首领徐伯的长子徐桉轻声劝道:“二爷,沙场征战,生死由命。我听鸿胪寺的翻译说,沙俄那边比我们这里的医疗条件还差。士卒若牲口。” 沈迁沉默的看着夜幕下的远方草原。晚风吹着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仿佛应和着风中飘扬的红色的周军大旗。 “踏踏”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数名周军信使飞奔而来。看情况,是从漠北而来的。一名校尉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报道:“骠骑将军,京中来信。” 沈迁接过信件,看着信签的印章,神色微动。这是贾环的印章:昭文居士。拆开看完,禁不住仰头大笑! “二月初八,永兴天子薨。环自金陵来,已定京中局势。于乔当提兵横扫西西伯利亚,尽取乌拉尔山以东之地。政治之策,无他,唯二字:废奴!” … … 四月底,整个京城仿佛处在一片沸腾、欢乐的海洋中。漠北传来大胜的捷报,紧接着,南洋哇爪的叛乱平定。全国的报纸都在连篇累牍的报读、解读这两场战争。 北胜沙俄帝国,南定土人叛乱,连续的大胜,提振着周王朝国民的士气、荣誉感。 京中的氛围,就仿佛是这初夏般炙热!而一个月前,贾府盛景,贾环为帝师之事,在公众的舆论中逐渐的消失。 六月底的微风带着夏季的燥热,透窗而来。西苑,含元殿宫殿群,临太液池的一处雕梁画栋的楼阁中。贾环在此教授着治平天子宁炎《明史》。 虽说他以公孙杰、宁炽为宁炎读书的学伴,但有些课程,他必须要单独教。 楼阁中,窗明几亮。盛夏上午的阳光洒落在书桌,书本上。 贾环来回踱步,说道:“明万历天子深居宫中几十年,号称不理国事,明中枢官职空缺近三分之一。然而,朝廷还能继续运转,没出大错,安世以为,这是为何? 天下人皆以为万历天子不理政务。但万历年间的三大征,皆是出自其手。今国家疆域数倍于明朝,安世以为,如今的情况,当如何为天子?” 宁炎为太子时,自是由宿儒、翰林教授经义、学问、礼仪。但,他年纪尚幼,未取表字。而等现在他登基,谁可称呼天子的表字? 三月中,拜师时,贾环赐字:安世。这个表字,亦蕴含着贾环对宁炎的期许。 宁炎时年十三岁,他的容貌肖似永兴天子宁淅,又继承了一些甄祎的美貌,于清秀之外,还显得俊朗。很精神的小伙子。这时,身穿着浅白色的龙袍常服,坐在书桌后,目光追随着贾环,带着尊敬。 这种启发式的教学,令他颇感兴趣!而这段时间以来的教学,亦令他认可贾先生的学识:天文地理,世间万象,自成一个体系。 宁炎想了想,迟疑的答道:“贾先生,第一题,是不是可以解释为朝廷体制犹在?第二题,如今疆域大增,我亲政后,自当勤政。”他精力充沛。 贾环摇摇头,“以第一个问题的语境,说明没了天子,朝廷一样可以运行。关键在于政治制度。第二个问题,安世,天子勤政可以暂时解决问题。比如明太祖,明成祖都很勤政,那之后的皇帝呢?治标不治本。” 宁炎一怔。 贾环再道:“天命在宁氏。但,天下的权力不必集中在皇帝一人手中。一个人的精力,智慧终究是有限的!必须要借重天下的聪明人治理国家。所以,明有内阁,本朝有军机处。” 宁炎沉思着。 贾环并没有打扰宁炎思考,微微一笑,走到他的案几边,坐下喝茶。 这时,楼阁下传来脚步声。片刻后,就见甄太后一身粉色长裙宫装,带着两名侍女走上来。 贾环,宁炎起身见过礼,甄太后应着,轻笑着道:“贾先生,我让人准备了冰镇的绿豆汤,用以消暑。”将近五个月的时间过去,她逐渐的从丧夫之疼中走出来。她现在的生活重心是儿子。 两名侍女分别将手中食盒里的绿豆汤送到贾环,治平天子宁炎的桌几前。 以甄祎太后之尊,亲自来给贾环、宁炎送消暑汤,可谓极其重视天子的学业,尊重作为先生的贾环。 “谢太后。”贾环洒脱的谢一句,品着加糖的冰镇绿豆汤,感受着丝丝的凉意。并不会因为面前坐着太后,天子,就感到拘束。 宁炎喝了几口,放下碗,道:“母后,我想吃抹茶味的冰激凌。”他和母亲关系极好,说这话,毫无滞碍。 甄祎笑嗔道:“你多大的人了!”吩咐了侍女去取冰激凌来,再问贾环:“贾先生,骠骑将军还在西西伯利亚作战,这…是灭国之战吗?有无胜算?” 沙俄帝国作为当世大国,在周朝,早有很多资料介绍。报纸,杂志上时有刊登。 贾环从容的一笑,道:“太后,此战必胜!沙俄皇帝彼得,不久之后必定会派人议和。然而,议和我是不会允许的。沙俄东犯,不大出血,就想解决问题?” 西西伯利亚,他要定了。沙俄的势力,只能止步于乌拉尔山西。 还有谁比他更了解沙俄的情况?无可否认,沙俄的军事力量强大,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一战时,号称“灰牲口”。但,他人口再多,多得过中国? 沙俄内部,农奴和贵族的冲突,在18世纪工业革命的时间节点,早就加剧。只要周军所到之处,释放农奴,均田地,即可瓦解沙皇的统治! 甄祎略惊讶于贾环的自信,微微一笑,螓首轻点。贾环为帝师。朝中有流言:贾先生恐怕就是当年明朝万历年间的张先生。吾非相,乃摄也! 她对此嗤之以鼻。这些人根本没看到根源:贾环在朝中的地位,并非来自文官集团,或者他的自身官职。而是军队的支持!这是本质的区别。 宁炎则是钦佩的看着自己的老师,感受着那股气势。那是央央大国的自信!还有那种气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令他向往之。 闲话几句,教学继续。甄祎旁听,等贾环安排好课后作业。宁炎送下楼。甄祎则是和贾环一起顺路出含元殿。她有事和贾环商量。 走在林荫大路中,甄祎道:“贾先生,天子登基有几个月,还未大婚,不知薛、林二位夫人,何日可至京中。我许久未曾见她们,甚是想念。” 她有联姻之意。贾环和薛宝钗是两个儿子。和黛玉育有一女。时年十岁余。据闻生的极其美丽,如出水芙蓉,有沉鱼落雁之姿。 提及此事,贾环情绪微微低落,轻叹口气,道:“太后,少之时,戒之在色。安世年纪还小,才十三岁,等几年再大婚无妨。”并没有立即答应或者拒绝。 甄祎点点头,见贾环情绪流露,禁不住出声安慰道:“贾世兄,不必忧愁。想必过几日林…姐姐的病好了,你的夫人们就会启程来京中。” 她从宁潇那里知道的消息。黛玉偶感时症,缠绵病榻月余,本计划五月份到京中。现在六月份还没动身。 贾环微感诧异的看甄祎一眼。三十一岁的美人,俏丽如花。眉眼间带着英气。这声贾世兄,将他拉回到昔年的回忆中。 雍治十四年秋,甄礼被永昌公主设计入狱,甄宝玉到他府中求救。甄祎跟着过来,见面时说起永昌公主意图将她送进西苑,进献给雍治皇帝。神情羞愤。 当时,他想:贾府帮落魄的甄家解决麻烦,是人情世故。但,甄家的衰落,和他,是脱不了干系的。甄祎心里对贾府,对他是怎么想的,谁知道? 后来,这件事自然是随着永昌公主被他剪除掉,而结束。雍治十七年四月二十六日,甄祎嫁给燕王宁淅。这桩婚事由王夫人做媒。 贾环道:“谢谢。三姑娘有心了。” 甄祎笑着点头。此时已到含元殿的侧门口,目送着贾环离开。贾环这一声“三姑娘”,亦让她想起二十年前,雍治十一年秋,贾环抵达金陵拜访甄府时。 那时,她才十二岁。甄、贾两家当年还有意联姻:将她嫁给贾环为妻。但贾环拒绝。她气不过,觉得很丢脸。在贾环来府中时,堵着贾环问: “环兄弟且慢着,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环兄弟。为何你去岁以年龄为由拒绝我甄家的婚约,今年中秋却在词作里把女儿家的闺名传的天下皆知呢?这是什么道理?” 她比贾环大一岁。 二十年的往事啊!京中近日流传的流言,她虽然嗤之以鼻。但有一点令她气恼。将她比作万历朝的李太后。李太后和张先生的故事,在文人笔记中,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侍女见太后站在走廊处,注目着贾先生离去的方向,半响未动,轻声提醒道:“太后,我们该回宫用膳了。” “唉…”甄祎轻叹一口气,“走吧。” 为谁情多丝宛转,未免辛苦窍玲珑。 第九百八十九章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下) 永兴十一年,七夕刚过,便是早秋。京城西郊的群山,正染着金黄色的秋意,参差不齐。 贾环和闻道书院院长罗向阳,带着弟子公孙杰、宁炽,约二三好友,在京西踏山回来。遥忆当年,一帮同学科举前来此踏青,漫谈古今。夜里,群星璀璨,山风呼啸。 “公孙师兄啊…”回程的马车中,罗向阳轻轻的拍拍公孙杰的肩膀,一时感慨难言。 十一年前的那天,大师兄是有机会走的。贾环特意派了易俊杰来书院通知。但他没走。若是,大师兄还在,他们一起饮酒,谈诗,论经义,何其的惬意! 公孙杰眼睛微红,难以自持。 贾环,许英朗,乔如松,卫阳都是轻叹着气。 傍晚时分,马车抵达东庄镇。贾环的长随钱槐在此等候多时,“三爷,奶奶们派花姨娘送书信来京。” 贾环惊喜的道:“书信在哪里?” … … 晚间时分,无忧堂的正房里,贾环在灯下读着妻妾们写来的书信,思念骤然而起。 袭人在贾环身旁守着,眼眸落在贾环身上,藏着无限的温柔。她剪着灯花,给贾环添茶或披着外衫。初秋的夜晚有些冷。细致,体贴。 贾环读完袭人带来的六封家信,抬头,轻轻的抱她一下,温声道:“袭人,给我磨墨。” 林妹妹的病已经痊愈。但,他每次都在家书中叮嘱,切不可匆忙启程来京,一定要等到大好时。而及至初秋,宝姐姐来信说,她们将要分批启程。 这令他非常的高兴。 “嗯。”袭人三十七岁,穿着粉色的对襟褂子,成熟的女子,柔顺的应一声,挽起衣袖,在砚中研磨着墨锭。 贾环提笔,在素白的纸上,写着他此刻对妻妾们的思念。 故园归飞杜鹃鸟,春来天地尽窃窕。思与卿卿重相见,执手相看魂欲销。 春水迢迢向故园,日日思亲不见亲。寄语杜鹃莫悲啼,如此愁绝不堪听。 … … 大江茫茫,宛若长龙。秋雨之中,江天一线。一艘精美的楼船,刚过扬州,沿运河前行。 自永兴年间,大学士齐驰改漕运为海运,南北货运大都走海路。由华亭,泉州,广州等港口装运,至天津。京杭大运河上,没了官方漕船,反倒通畅许多。 雨声叮咚的敲窗。莺儿打起门帘,宝钗自外头进来。就见黛玉正在读书。笑着道:“颦儿,读的是何书?落儿呢?” “嗳,姐姐来了。落儿晕船,在后面的船舱里休息。”黛玉起身迎着宝钗,让座,令紫鹃倒茶,轻笑着,细声道:“都是旧日相公写的消遣小说。” 睹物思人。 宝钗亲昵的搂着黛玉的肩膀,笑道:“船晃动着,读书对眼睛不好。随我去听薇薇和玉华唱曲子。相公寄来那两首词外,还填了一首他爱的那些怪异的歌曲。” 少顷,楼船的一间船舱中响起两道美妙的歌声: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也可以偷偷的想念。 以林千薇和石玉华的音乐功底,贾环只写个简谱和歌词,就能唱出韵味来。 … … 晚秋的清晨,白露为霜。 九月二十日的上午九时许,一支由二十多俩马车组成的车队,自通州码头平稳的去向京城。五百名精锐的骑兵,护卫着车队。这引得沿途的民众观望,打听。 很快,就有消息灵通的人认出来:这是当今帝师贾环的车队。难怪有如此声势。 但,真实的原因,不是贾环出行排场大。而是,他自金陵搬家到京师,妻妾,子女,仆人们,外加各种用度,器皿。二十多俩马车并不夸张。 他的妻妾们和子女,分两批抵达。韵儿,诗诗,晴雯,如意,香菱她们早在八月中就抵达。可卿随行。宝姐姐和林妹妹,薇薇,玉华她们带着子女,于今日到达。 车队正中,精美的马车中,贾环和宝钗,黛玉,薇薇,玉华叙说的这七个月以来的别离之情。 宝钗穿着一袭蜜合色棉袄,端庄娴雅,时间仿佛钟爱她,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国色天资。黛玉穿着一件白底绣花的棉袄,如花似玉。薇薇穿着玉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玉华则是青色的大袄,妩媚纯净。 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容颜,贾环心中的情绪升腾这,轻握着宝钗,黛玉的手,“记取年时,头白成双唱旧词。莫言秋晚,五日小春黄菊绽。宝姐姐,林妹妹,我又食言了。” 十二年前,雍治二十年冬,他从西域征战归来,对妻子们说:自此再不分离。然而,今年二月,他不得不急速上京。分别七个月,或许并不算长。 但,这期间黛玉生病月余,令他牵肠挂肚,辗转难眠。唯恐出事。今日再见,欢喜难言。 宝钗娴雅的一笑,轻轻的摇头。手掌紧握。她都没想到贾环今日回来通州码头接她们。 黛玉促狭的一笑,秋水般的美眸落在贾环脸庞上,道:“环哥既然有愧意,可曾想好怎么哄我们?” 又轻笑道:“落儿,可有什么愿望要你爹爹帮你实现的?不许说吃抹茶味的冰激凌。” 贾环的孩子们都没有留在马车中,只有黛玉的女儿落儿在。十岁的小姑娘,亭亭玉立,继承着黛玉的美貌,贾环很宠她。 贾落儿感觉仿佛是第一次来京城,掀起车帘一角,看着京中繁华的街市。这时听着自己的母亲的话,扭头笑道:“娘,你不是在来的路上说,要罚爹爹再写几本小说吗?” 这对答,令林千薇和石玉华噗嗤笑出声来。贾环哈哈一笑。车厢中,气氛轻快。 … … 雍治十五年,暮春之际,湘云见柳絮飘飞,偶得小令。桃花社众人拟柳絮词。 其中,宝玉有一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然而,大观园里的金钗们,不会再做此叹。 永兴十一年秋,宝钗,黛玉抵达京中。晚秋之时,秋菊绽放。桃花社社主林黛玉,于十月初十宴请诸位姐妹齐聚大观园藕香榭中,赏秋菊开诗社。 迎,探,惜三春在京中,湘云,薛宝琴等亦在。邢蚰烟亦随丈夫许英朗在京中。李绮为甄宝玉之妻,在京中。南书房裁撤,甄宝玉为鸿胪寺少卿。 李纹是金陵人罗华之妻,罗华此时亦在京中。 这一日,诸芳齐聚大观园。谈论着二十年前的旧事,俱是感慨难言。丫鬟们环侍,清冷了许多年的大观园又热闹起来。宝玉,妙玉送来贺贴。 三月初一,王夫人的寿宴,曾用大观园做起居进退之所。但是,没有金钗们的大观园,便没有那种诗情画意,它就是清冷的! 顽笑一回,赏一回菊,写一回诗,至中午时在藕香榭里摆酒。湘云拉着香菱划拳。香菱酒量不行,温柔的美人满脸轻红,又抵不过湘云劝她。 宝钗拿一枝菊花,倚在窗槛上。好一副仕女晚秋图。探春在一旁和她说话,“宝姐姐是不是想起那年云丫头做东吃螃蟹的诗会?”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宝钗笑盈盈的道:“是啊!云丫头要作诗,又要请客。螃蟹还是我哥哥送进来的。那是八月中,正是吃螃蟹的季节。不比今日。” 宝琴在看黛玉钓鱼,说着话。她和黛玉私交极好。这时,看过来,笑道:“宝姐姐,我很怀念冬天吃的那块鹿肉。”那代表着她的少女时代。 湘云灌完香菱,笑道:“傻姑娘,那有何难,等几日下雪,我们再去芦雪庵赏雪便是。” 迎春,惜春,李纹、李绮拿着团扇,掩嘴轻笑。云妹妹豪爽,但粗心。再去芦雪庵容易,可这逝去的时光难回啊! 邢岫烟淡然的一笑。 探春因问道:“三弟弟在做什么?今日我们姐妹作诗,他既然入了诗社,可有作品交上来,林丫头怎么说?” 提起贾环在做什么,宝钗,黛玉俱是难掩笑意。今日贾环在无忧堂中带奶爸,正陪着孩子们。用他的话说:无情未必正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就是不知道,他一会会不会叫苦呢。那些小鬼头,可是机灵,难缠。 黛玉细声答道:“自是要他做一首。紫鹃,你去给相公说一声。将他的作品要来。” “好。”紫鹃笑着,带着两个小丫鬟,出了藕香榭,径直往北走,再向东过紫菱洲,从蘅芜苑侧面北上。至无忧堂后院中。相同的正是黛玉如今的住处。 贾环正由苏诗诗,袭人,鸳鸯,彩霞陪着,一起照看着孩子们。院子里热闹归热闹,但一会儿,他就头大。十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玩闹,那场景。啧啧,,, 紫鹃说明来意,贾环口叙一首旧词:醉花阴,由她带回到藕香榭中。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 … 治平二年冬。北风刺骨。漆黑的夜色中,小时雍坊曾府,一名小吏骑马而来,稍后被带到曾大学士的书房中, “这么晚了,还有何事?”大学士曾缙由儿子陪同着,缓步从外面走到书房中,带着起床气的问道。人老了,十点钟已经入睡。结果被小吏吵醒。 小吏行礼,道:“曾相,山东布政司传来加急的消息,泰山地震。” “啊…”曾缙的长子震惊难言。泰山是封禅之地。泰山地震,是上天的警示吗? 曾缙稳着,半响,仰头大笑,“哈哈,哈哈,老夫可以致仕矣!” … … 雪花飘落。西苑朝霞居的六楼上。宁潇在此宴请着贾环。一壶黄酒,几碟小菜。紫儿,婉儿在一旁斟酒。 宁潇和贾环碰一杯,轻笑着道:“贾郎,天子已经下了十道起复诏令,你打算何时接受?萧开之在真理报上为你造势:子玉不出,如苍生何?” 治平二年,泰山地震。大学士曾缙“引咎辞职”。军机处出现空缺。朝中关于贾环起复的声音,越来越多。 贾环笑一笑,“潇儿,再等一等吧。至少等年过了。王文公养望十余年,方才有此语。我啊,等一等,不是坏事。”五年的时间过去,当年齐驰留下的改革红利,都被消耗殆尽。很多政策,需要调整了。他有出仕执政之意。 宁潇嫣然一笑,不再劝贾环。 … … 春天的细雨如春蚕啃着桑叶,沙沙作响。 午后时分,贾环在文渊阁中处理着政务时,被甄太后派人叫到宁寿宫中。 一路走来,都是静悄悄的。贾环微感诧异,跟着甄祎的贴身宫女走到一处楼阁中。 贾环上楼来,只见楼中空无一人,只有甄太后一人,穿着青色柔软的长裙站在窗边赏雨。厅中一圆桌,陈列着精致的酒菜。 小雨如丝,将午后的时光,点缀的休闲而慵懒。 贾环躬身行礼,道:“臣见过太后。”他为帝师时,不是朝臣,对天子,太后的礼节,不必在意。而此刻,他为东阁大学士,预机务。要认认真真走形式。 甄祎回头,柔柔的一笑,“贾先生来了。坐!”走过来,亲自给贾环斟酒,上好的白酒,酒气飘香。她问道:“贾先生入军机处月余,我轻松许多。总算可以睡一个好觉。” 治平天子,今年不过十六岁,距离他十八岁亲政,还有两年。在此之前,是由甄太后摄政。代为行使天子的权力。她这三年来,如履薄冰。——当然,周朝真正的大权,在贾环手中。 而在贾环入军机处后,她完全的放松下来。只要依着贾环的意见即可,不用多想。政治,令人着迷,同样很累。她不是长公主宁潇。 贾环感觉今日的甄太后有些怪怪的,轻轻的点一点头。 甄祎用尾指请拢着耳边的秀发,举杯饮酒,道:“贾世兄,明日便是子文的忌日。” 原来如此。提及宁淅,贾环心中亦涌起些伤感。虽然三年的时间过去。温声安慰道:“你节哀。” 甄祎轻轻的摇头,借着酒意,将多年前她心中想的却未说出口的话说出来,“爱你,恨你,问君知否?” 贾环愣住。 以他的养气功夫,听到甄祎此时的话,脑子都直接当机。半响,才恢复过来。甄家,是他一手的毁的!以甄祎的性格,真的一点都不恨他? 而前面那两个字,直接过滤掉吧!甄祎是子文的妻子。他和甄祎在年少时,确实有一些个渊源。但,从未到那种程度上。他直接拒绝了和甄家联姻。 贾环看着甄祎的眼睛,真诚的道:“三姑娘,谢谢!”起身,离开小楼。 这是上海滩中的一句歌词。冯程程对许文强,该这么说。 他不会的。他身边的妻妾,都是和他有着十年以上的感情。他心中不会再多容的下别人。 … … 后世的历史学家发现,在治平年间,在那个辉煌的年代,文人笔记和野史中,多有对当时的大学士贾环和太后甄祎一些香-艳的描述。真相如何,却是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 第九百九十章 一夜鱼龙舞(大结局) 治平三年,春风吹过北地。京西的山寺庙桃花盛开,大明宫中十里香雪海。胜景如画。 勤政殿中,治平天子宁炎坐在御座上,听着文华殿大学士贾环的奏报。 “今天下承平三年矣,而自永兴年间,大学士齐驰改革以来,国力恢复,欣欣向荣。然国朝百年积弊,矛盾日积月累,至不得不改之境。臣贾环奏请改制。 改军机处为政事堂。改五军都督府为枢密院。改革六部官制,改革科举,改革教育开民智,改革国子监,促移民,收各布政司的人事任免权,征收商税,减免农业税。改良户籍制度。提升百官俸禄,增加审计,促进文化发展…” 贾环的奏章,零零种种,约三十多条,近万字。随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来,汇聚在大明宫勤政殿中的十几名重臣们聚精会神的听着。 这份在周史上被称为治平改制赞誉极高的奏章,是一字可以影响到一个行业的兴衰,可以影响到一个家族的起落。 坐在御座上的宁炎,时年十六岁。他经过贾环三年的教导,眼界大开。他虽然听不大懂,却仿佛看到一副巨大的画卷在眼前展开:无数的农民、工人、商人汇聚成沸腾,汹涌的时代浪潮! 贾环读完。身后的重臣们:名义上的执政宰辅殷鹏,大学士蔡宜,吏部尚书宁儒,户部尚书胡璁,礼部尚书魏源质,左都御史李斯,内务府大臣宁澄,左都督北静王水溶,征虏大将军沈迁,金吾将军张四水等人齐齐出列,躬身道:“臣等附议。” 宁炎抬手,朗声道:“准奏。” … … 君臣奏对结束后,治平天子留下贾环,邀请老师到养心殿后的御花园中小酌,欣赏园中的湖光山色。 袁琪继续担任天子大伴,带着太监和宫女们在亭中摆好酒菜,悄然退出来。 落座后,宁炎举杯敬贾环,道:“先生,改制牵扯的如此之广,如此之深。我都看不清未来会如何?”私下里,没讲君臣之礼。只叙师生之情。 近来京中有流言,说先生和他母后有私情。简直是无稽之谈。他清楚的很。 贾环抿着柔软可口的黄酒,笑着道:“安世,现在是一个狂飙突进的年代!历史大势如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将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民智开启,治理国家会越来越难。” 这还是一个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当天下百姓吃不饱饭时,让他们能吃得饱饭,就是好朝廷。而等到生产力发展,百姓富足,就有别的需求。 比如,对居住环境的要求,对食品安全的要求,对受教育权力的要求,等等。 宁炎放下酒杯,点头道:“所以,先生常讲的是:群策群力。” 贾环笑一笑,“你如今十六岁,距离亲政就在这一两年。为百官加俸禄之事,你尝试去做。”这是一个得名声的事。 他不会像张居正那样,放不下改革的成果!任何一个改革,必然会出现反复,曲折。因为,只有吃过大亏,受到教育,才会选择正确的路。 他有足够的时间,允许出现反复。他会允许天子执政,犯错。 宁炎心中一振,道:“是,先生。” 贾环笑道:“自古以来,没有规定说:天子必须到十八岁才亲政。天子大婚之后即可。你这几年,没少和士英,炽儿在京中到处交游,可有看中的姑娘?” 国朝的皇后,并无太严苛的规定,只要家世清白即可。当日,若是世族之女,会加分。因为,明朝的皇后,都是小家碧玉,结果无一个太后可称懂政治。 提及此事,宁炎俊脸上微红,哎哎的道:“学生不知先生准备何时将落儿妹妹出嫁?” 贾环微怔。随即,笑着虚点着宁炎,“你小子。” … … 夏末秋初时,京城的暑气渐渐的降下来。街道上的梧桐,都见黄色。午后之时,无忧堂的庭院中,蝉鸣声不止。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书房中,左副都御史宇文锐正向贾环汇报着他去西部和蜀地巡视的结果。有些话,奏章里不好说。 雅致,富贵的书房中,贾环从书桌后走出来,在桌几待客,茶香袅袅。 宇文锐此时已是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他和贾府渊源极深。坐在交椅中,直言不讳的道:“贾相,地方上对改制颇多不适应。科举改制,士林多有非议。至于,征收商税一事,各地民怨沸腾。” 贾环轻笑着,反问一句,“真的是民怨?而不是权贵之怨?” 宇文锐就笑了一下,拿起茶杯喝茶。治平改制,涉及的层面非常深。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比如,将鸿胪寺升格,负责国家外交,翻译等事务(外-交-部)。将吏部扩增(中-组-部),稀释吏部员外郎的权限。将户部扩权,有预算,审计等职务。又有科举改制,除经义外,开设明算、自然等科。现在吏员都需要国家考试才能上任。 到今日,已经实施近半年,各方面、各地方都在磨合,适应。改革,困难重重。 贾环微微倚在檀木交椅中,手指轻敲着扶手,神情坚毅的道:“思仰兄,当今之天下,非中土一地一国,有四海五洲,大国争锋。我辈当此之时,退不得啊!退一步,则子孙后代无立锥之地。 国朝的政务,到今日之态势,不得不改。但凡改革,总是会损害一批人的利益。有怨言、杂音很正常。报纸上要正确的引导舆论。” 宇文锐笑呵呵的道:“贾相,引导舆论,这个问题,你要和萧开之谈。” 治平改制。通政司地位下降。只剩奏章存档的功能。天下各地的奏章,直接对接六部、枢密院、政事堂。通政司唯独管辖的真理报权力极大。自贾环出仕为相,其父贾政便卸任通政使。由萧梦祯担任通政使,兼任真理报主编,掌握天下喉舌。 贾环笑着道:“都察院也是有引导舆论责任的嘛!” 宇文锐笑着点头。聊了几句,想起一事,笑道:“贾相,下官回京这几日,却是听到一事,天子钟意贾相之女。贾相之意如何?” 贾环听的一笑,“我也正犯愁着。儿孙自有儿孙福。随落儿的心意吧!” … … 贾环和宇文锐见面时说的潇洒。等晚上和妻妾们聊起此事时,就是郑重得多。 无忧堂正房东,黛玉的院落中,灯火通明。布置的充满着书香气息的房间中,贾环正和妻子黛玉说着此事。紫鹃,袭人两人在一旁侍奉着。 早秋之季,黛玉坐在窗下的椅中,拿着一卷李太白的诗集,和贾环一起随意的翻着。 她穿着浅白色山水刺绣对襟褂子,身段婀娜,风姿明媚。那股书卷般幽雅的气息更衬得她经历离丧之后沉淀下来的超逸气质。如同仙子谪凡。 黛玉没忍住,细声道:“环哥,落儿的婚事,你怎么想的?”她只这一个女儿,疼爱非常。 贾环轻拥着林妹妹,三十四岁的林妹妹,依旧是那么的美丽。在灯下,眸光潋滟,美不胜收。他轻叹口气:“颦儿,落儿想嫁给谁,我自是由着她。士英或者安世,都可以。” 贾家有女初长成,引得京中才俊追求。 黛玉轻轻的点头。她是认可自由的爱情的! 由袭人安排,正在暖阁里偷听的贾落儿禁不住一喜,但随即听到父亲接下来的话,脸色一苦,“但,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懂什么?还不是要你我帮她把把关。” 黛玉道:“环哥想的是。以我想来,大姐姐当日都说皇宫是见不得的去处。落儿去宫中,我难以放心。” 贾环笑一笑,“大姐姐那话是说当秀女。落儿要想嫁给安世,那自然是皇后!有大姐姐在宫中,谁欺负得了她?我是想,天子三宫六院,未必是良配。士英那里,就好说些。” 黛玉美眸斜贾环一眼,葱嫩的手指点在贾环的手心,慧黠的取笑道:“假设你的弟子学你这位老师呢?”公孙杰是贾环的得意门生。书院俊杰。 如此才华,又生的英俊倜傥,媒人早踏破家中的门槛。她关心女儿的婚事,自是清楚。 贾环尴尬的一笑,双手抱着林妹妹,强行转移话题,“妹妹,我们该休息了。” … … 治平三年春,由贾环主导的治平改元,深刻的影响整个国家。他是在按照现代国家的架构来搭建、增删朝廷机构。 改革,自是困难重重。 然而,引发舆论高度关注的,并非改革中的各种事宜,而是贾环和黛玉的女儿贾落儿的婚事。治平天子和公孙杰都有意求娶老师的掌上明珠。 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爆料出来的,还有长公主之子宁炽居中为两位师兄调和。 治平四年春,贾环的徒弟公孙杰取中己卯科状元,文魁天下。而贾落儿和治平天子订婚,将于治平七年出嫁,终结这桩传遍天下的绯闻,逸事。 又是一年秋。宁潇一身白裙,在不断扩建的长公主府中,读着内部参考消息,沉思着。 紫儿在一旁侍奉着,见宁潇想的出神,好奇的瞅了一眼参考消息:江南的工厂,经过十几年的积累,研制出一台蒸汽机。虽说性能还不稳定,但初步具备贾环在《科学》杂志上描绘的功能。拿到悬赏的五百万元。 “啊…”紫儿心中一身惊呼,这不是三爷一直念叨的东西吗?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片刻,就见宁炽快步冲进来,笑着道:“娘,你还坐得住?太后今日往贾府和父亲谈落儿姐姐的婚事细节。公孙师兄亦在。” 宁潇抬头,明丽的丹凤眼扫十六岁的儿子一眼,淡淡的一笑,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父亲一诺千金,答应的事,何时会不算数了?” “娘…”宁炽喊一声,一时无语,眼睛滴流一转,道:“娘,京中流言太后和父亲有私情。这不会是什么交易吧?”以他看来,公孙师兄谦谦君子,比总是野心勃勃,满口大言的天子更是良配。真不知道先生怎么挑的。 宁潇没好气的瞪儿子一眼,头戴着的凤凰状步摇晃,放下手中的简报,“当你父亲是什么人?” 宁炽俏皮的吐吐舌头。 他父亲干过的风流事还少么? … … 东海。在一场剧烈的暴风雨后,由东瀛返航的十几艘挂着大周龙旗的船队上下都松口气。 东走数日后,沿海岸线,至秦皇岛。上午时分,天空中下起小雨。船队正中的旗舰上,东瀛总督许澄在甲板上,眺望秦皇岛,汪洋大海,心潮起伏。 治平六年秋,贾环自京中来信,请他回京,担任新成立的交通部的尚书。入政事堂,为议政。负责基建,修建全国的主干道、官道。稍后,政事堂的调令下达。他动身启程,西返神州。 自雍治十四年,他被贬出京,历经辽东布政司左布政使,辽东总督,高丽总督,东瀛总督。在离开中枢二十三年后,他终于回来,施展他的政治抱负。 “父亲,有雨。你注意身体。”许英朗带着老仆出来,给许澄披上蓑衣。 朝廷派来传递调令的,正是他的儿子。 许澄笑一笑,道:“英朗,还记得贾环写给为父的那首词吗?”吟诵道:“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当今之世,蒸汽机的使用,短短的一年时间,改变太多。江南遍地工厂。布匹行销天下。对比雍治年间,真是换了人间啊!” 据闻,工部正在研制铁路。以马力驱动。 … …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夜空中,京师里,烟火不断。元宵佳节,京中的烟火商家赚得大发。而皇城中的灯市重开,天子与民同乐。一派天平年间的繁华盛世。 无忧堂的内书房中,贾环独自一人在书房中沉思着。此时,已经是治平十年。四十岁的贾环,鬓角略有些白发。 “砰!” 无忧堂里的烟花声,将贾环从沉思中惊醒。贾环走到书房的窗边,看着天空中绚丽的烟花。听着孩子们的笑声,他禁不住一笑。 自治平年间,国朝巩固对天竺、西伯利亚的统治,随即,于治平九年,与西方列强英国在南洋爆发激烈的海战。周军占据地利,先败而后胜,打赢这场国运之战。 他刚才在想,国朝至此,到底该采取何种政治制度,用以保证周帝国在日后长盛两百年? 他脑海中有“军政、训政、宪政”的三段论。当前,应该是由军政过渡了训政时期。 而主席的经历表明,民主集中制,是有必要的。 他前世里读过的一些著作,学习的一些个政体知识。粗略了解的情况,在脑海中碰撞中。他在思考着。 “咚,咚!”书房门口传来敲门声。贾环揉揉发疼的脑壳,微微诧异的看着门口,他给宝姐姐她们说过,他要想一些事情,不要打扰他。 书房们咯吱一声推开,就见晴雯在门口冒头,笑吟吟的道:“三爷,听说灯市口,今晚的花灯极其漂亮,你要不要带我们去逛逛?” “我们?”贾环听的一笑,复述一句。 清秀的如意在门口冒头,俏丽的一笑,道:“三爷,除了晴雯姐姐,还有我。” 看着两个丫鬟,贾环心中一柔,道:“好。” … … 曾经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内市、崇文门被称为京中最繁华的市场。现在,京中人口早超过三百万。京中如此类繁华的场所,约有十几处。 然而,元宵佳节,除了皇城里,便数东华门外的灯市口最热闹。二里长街,人流穿梭。灯火如海,五光十色,将整条街点缀得如同梦幻一般。 远远看去,又如同光亮的绸缎般。美不胜收!尽情的展现着周帝国的国力强盛。 高子重带着数名亲卫,前后照应着。贾环带着晴雯,如意,在街市的摊子里逛着。耳边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 晴雯在街边一家商铺前停下来,看着那种种颜色图案各异的灯笼,感觉目不暇接。 晴雯手指着一只白色的六方宫灯道:“老板,把这个灯给我。我要了。” 老板取下灯,笑着道:“娘子好眼力。这是本店最美的一只花灯。你看这人物。上面画的是当朝大学士贾宛平在三十年前写的志怪故事:婴宁。故事节选是,婴宁在上元节偶遇吴生。” “三爷。”晴雯回头看贾环,那美丽的大眼睛中,在这一眼中,有说不尽的风情,情意,故事。那是雍治八年,三十四年前的旧事。她、如意、三爷,相依为命。 如意会心的一笑,道:“想不到老板你还是读书人。给!”拿出一张百元纸币,递给老板。 贾环微微一笑,温柔的牵着如意的手。 在此时,他不是名震世界诸国的贾大学士,而仿佛是雍治八年时的青衫少年,带着他的两个俏丫鬟,站在这灯火璀璨的街头。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全书完) 我的一点看法、总结。 之前曾应编辑要求,写过一篇关于对写红楼文的建议。在完本的此时,再翻翻旧文,感觉可以再聊几句。算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亦是对我这两年的写奋斗的一个回顾。 供愿意写红楼文的书友们做一个参考。 1红楼梦这本书,博大精深。每一个爱她的人,都会解读出不同的东西。但,正因为她的开放式(前八十回),有太多的东西没有固定答案。 所以,要做到自圆其说,第一步,可以在浩瀚的红楼研究著作当中,选择一位研究者的观点为基准,搭建好红楼体系,再根据自己的观点调整。 诸位书友都知道,我基本参照周汝昌先生的观点。然后加以修改。 插一句,刘心武先生的一些个观点解读起来,很有趣。但,我个人不大认可。当然,这是一个大的分支。我亦选择了其中的一些观点。比如,妙玉的身世部分。 2 在前人的基础上搭建好体系后,第二步,就是选择年表。 红楼前八十回,有一个时间轴。若靠自己去总结,会非常的消耗时间。可以将前人研究的成果拿来用。我在书评区中,有贴出周汝昌先生研究的年表。 亦可选择其他研究者的观点。 3购买书籍(网上免费的电子版也行)。红楼梦,手边可以放一本。诗词,剧情,人物关系,要熟悉。我个人推荐一本书:红楼梦大辞典。 另,有疑问,可以在网上搜索,红楼梦的研究观点,非常多。可以汲取。选择自己认为对的部分。 4 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动笔了。 完本感言 终于,写完了。 写了两年的书,就此结束。贾子玉的故事,随风而逝。相信,他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虽然不舍,但自古美人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贾环的妻妾、丫鬟,和金钗们的老去,便不再去写了。留一份永恒的美好记忆在那诗情画意的大观园中。 大观园里,有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有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有秋爽斋偶结海棠社,有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有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有慕雅女雅集苦吟诗,有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有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有憨湘云醉眠芍药茵,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有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太多,太多,至美的画卷。让我们掩卷遐思吧! … … 看到章节说里,有书友说,不后悔看奋斗在红楼,心中感慨。谢谢。 非常感谢诸位书友这两年的陪伴,宽容,支持。这两年一路走来,多么坎坷,多少感慨?在卡文时,在挨骂时…,谢谢大家一路相伴。直至抵达今日的终点、结局。 我们不说“再见”。这终点,亦是起点。九悟还会写下去。愿与诸位再次相逢在这阳春三月,桃花盛开之时。 我的更新速度是硬伤。让书友们受伤了。愧对诸位。在此之时,九悟向诸位书友鞠躬道歉。 … … 完本之时,再次谢谢我的编辑,虎牙编辑。这本书,他给了我很多帮助。 谢谢锐利主编。 谢谢曾经在写作路上,帮助我的编辑们。 … … 生活就是在不断的挣扎,仿佛练级。被坑了,然后成长。蓦然回首,我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大叔。 所以,我写了一个不断奋斗,不断成功的贾环。亦祝愿书友们,不断奋斗,掌握住自己的人生!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看到书友们问的新书的事。我这两天要处理点生活上的琐事,然后开始写新书。计划在四月初与诸位书友见面。 恳请诸位书友不要下架《奋斗在红楼》,开新书时,我会在这里通知。汗,现在书名都没有。 最后,再一次谢谢诸位书友,陪我走到这余路的终点。谢谢你们的支持! 让我们相会于下本书中。 九悟,2018年3月15日,写于出租屋中。 新书:修真重生在高中--已经发布。 抱歉,结束快两个月才弄出新书来。 如题。新书已经发布。欢迎诸位书友前来品尝。 简介: 带着一万年的修真记忆,沈余重生在他的高中时代:十六岁时。 昔日的人生如旅途,在夕阳降临时,只剩自己,泪流满面,遍体鳞伤!他在途中错失太多的人、风景。 而现在,他可以从头再来。 … 这是一个重拾昔日遗憾,登临绝顶的故事。 新书《明帝国的崛起》已发布。 如题。